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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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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埃德加·賴斯·伯勒斯]泰山出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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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26:23 |只看該作者

「猿王」泰山

「猿王」泰山

  他回到部落時,天還沒黑。儘管挖出頭一天埋的那只野熊之後,很吞虎嚥了一番,又爬上樹頂取下他藏在那兒的弓和箭,耽誤了時間。
  泰山從樹枝上跳下來,全副武裝站在柯察克的部落中間。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給夥伴們講了這次冒險帶給他的榮耀,還把戰利品一樣一樣地拿出來給大夥兒看。
  柯察克哼了哼鼻子轉身就走。因為嫉妒部落裡這個奇怪的傢伙,他那邪惡的腦子轉動著,要找借口把仇恨發洩到泰山身上。
  第二天,當第一縷霞光從天邊升起,泰山就開始練習拉弓射箭。起初,他一前也射不中,可是後來漸漸地掌握了要領。不到一個月,他就是個神箭手了。不過,反來復去的練習幾乎用光了他所有的箭。
  部落繼續在海灘附近尋找食物,因此,除了練習射箭,人猿泰山還能繼續閱讀那些經過父親精心挑選的書籍。
  這期間,這位年輕的英國勳爵發現了藏在小屋櫥櫃後面的那個金屬盒子,鑰匙插在鎖上。他觀察了一會兒又試了幾次,就把盒子打開了。
  他發現盒子裡放著一張退了色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沒有鬍鬚的年輕人。還有一條金鏈子,上面吊著一個鑲了鑽石的十分貴重的小金盒。剩下的便是幾封信和一個小本子。
  泰山仔仔細細地察看這些東西。
  他最喜歡那張照片。照片上那個人的一雙眼睛笑瞇瞇的,臉也顯得爽朗、真誠。這就是他的父親。
  那個小金盒他也十分喜愛。他學那些戴著裝飾品的黑人的樣子,把金鏈子戴在脖子上。漂亮的鑽石在他光滑、黝黑的皮膚上閃爍著奇妙的光彩。
  那幾封信他不大能看懂,因為他對手寫體知之甚少,或者一無所知。因此,他把它們連同那張照片一起放回到盒子裡,注意力又集中到那個本子上。
  這個本子裡寫滿了漂亮的手寫體。可是雖然那些「小甲蟲」都是他所熟悉的,它們的排列和組合跟以前見過的那些詞彙完全不同。所以,其中的意思他一點兒也弄不明白。
  泰山早就學會了使用字典,可是讓他十分遺憾和迷惑不解的是,緊要關頭它卻排不上用場。那本子裡的字一個也查不到,於是只好又把它放回到鐵盒子裡。但是他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弄清楚其中的奧秘。
  他自然一點兒也不知道,這個本子是瞭解他的身世的一把鑰匙,是他奇特的生活之謎的答案。這是約翰·克萊頓——格雷斯托克勳爵的日記,按照習慣,他是用法語記的。
  泰山把盒子放回到櫥櫃裡。不過從此,他把父親那張微笑的臉永遠記在。心裡,而且下決心,一定要弄清楚黑皮小本子裡那些奇怪的字所包藏的秘密。
  眼下他有一樁更當緊的事情要辦。他的箭快用光了,必須到黑人的村莊裡走一遭,再弄一些。
  第二天一早他就出發了。他走得很快,不到中午就趕到那片林中空地。他又藏到那株大樹上,和上一次一樣,看見女人們在地裡和村街上幹活兒,那一鍋咕嘟咕嘟冒泡的仍然在他下面。
  他在樹上躲了好幾個小時,想瞅機會跳下去,搶走他專程來取的箭。可是這一回卻沒有發生能把全村居民都從家裡叫出去的事情。天越來越晚,人猿泰山還蹲在樹上,那個一點兒也沒有察覺的女人也還守在鍋旁。
  不一會兒,田裡幹活兒的人都回來了。打獵的武士們也從樹林裡走了出來。等所有的人都回到柵欄裡面之後,他們便關上柵門,而且從裡面擋好。
  這時,村子裡擺滿了煮飯的鍋。每一間茅屋前頭都有一個女人守著一鍋正煮著的燉肉。人們手裡都拿著大蕉餅和蕃薯布丁。
  突然,林中空地傳來一陣招呼聲。
  泰山抬頭張望。
  原來是從北邊回來一群遲歸的獵手。他們連拉帶扯,著一個拚命掙扎的動物。
  走到村子跟前,柵門大開,把他們放了進去。等人們看清楚打回來的獵物之後,立刻爆發出一陣歡呼。原來那是一個人。
  他雖然拚命掙扎,還是被拖到那條村街。婦女和兒童拿著棍棒、石頭向他衝了過去。人猿泰山——這個叢林裡長大的年輕、兇猛的野蠻人,很為他的同類這種殘酷的暴行而驚訝。
  叢林裡,只有席塔——豹子才折磨它捕獲的獵物。別的野獸的「道德觀」都是讓它的獵物速死。
  泰山通過他的那些書,對人類的生活方式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瞭解。
  他跟在庫隆加身後,在大森林裡跋涉的時候,一心希望這個黑人能把他帶到一座城市。那裡有裝了輪子的奇怪的房子,有一個房子還從房頂長出一株大樹,噴吐著一團團黑煙。或者把他帶到海洋,海面上漂浮著巨大的「建築物」。他知道這些「建築物」的名稱各不相同。有的叫艦艇,有的叫輪船、汽船,或者小船。
  可是庫隆加把他帶到這樣一個可憐巴巴的黑人居住的小村子裡。這個村子隱蔽在他自個兒的叢林裡,村子裡的房子沒有一間比他那間小木屋人。這情景,當時就讓他十分失望。
  他看到這些人比猿還邪惡,像山寶一樣殘酷。泰山不再尊敬他的同類了。
  現在,他們已經把那個可憐的人兒綁在村子正中一根大柱子上,就在木本加那座茅屋前頭。武士在柱子四周圍成一圈,又跳又叫,手裡拿著寒光閃閃的刀和鋒利的長矛。
  婦女們蹲在外面,圍成一個更大的圈子,一邊打鼓一邊叫喊。這情景使泰山想起「達姆——達姆」狂歡節。因此,他心裡很清楚等待這個獵物的將是什麼。他不知道他們是否要活吃他的肉。猿可不那樣幹。
  那個可憐的俘虜已經嚇得魂不附體。圍著他跳舞的武士踏著瘋狂的鼓點,不顧一切地、極其野蠻地跳著。圈子越縮越小,不一會兒,有人向這犧牲者刺了一槍,這是對另外那五十名武士發出的信號。
  眼睛、耳朵、胳膊和腿,都已被長矛刺穿。那個可憐的在無限的痛苦中拚命扭動著的裸體,每一寸都成了殘酷的「長槍手」刺殺的目標。
  婦女和兒童快樂地尖叫著。
  武士們舔著醜陋的嘴唇,等待筵席開始,互相比賽著野蠻和凶殘,折磨那個還沒有失去知覺的階下之囚。
  這時,人猿泰山看到他的機會來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綁在柱子上的俘虜那副讓人毛骨悚然的慘相。暮色漸濃,天上連月亮也沒有,只有這群狂歡喜旁邊點起的一堆篝火,把明滅不定的光灑向這個焦躁不安的場面。
  身輕如燕的泰山輕輕跳到村街這頭鬆軟的泥土之上。很快就把箭收攏到一起。這次他是「連鍋端」。因為他帶來好幾根挺長、挺結實的籐蔓,把箭捆成一捆。
  他毫不猶豫地把箭結結實實包裹起來,正要走開,一個想要惡作劇的念頭又從心底升起。他向四周張望看,希望從哪兒受到啟發,跟這群野蠻、古怪的傢伙開個玩笑,讓他們再一次感覺到他的存在。
  他把箭放到大樹底下,在那條街朦朦朧朧的屋影下匍匐前進,一直摸到他第一次對這個村子「造訪」時進過的那座茅屋。
  屋裡一片漆黑,但他很快就摸到了他要找的那個東西,然後沒再耽擱,轉身向門口走去。
  可是剛邁出一步,他那雙聽覺十分敏銳的耳朵就聽見有人走過來的腳步聲。眨眼之間,一個女人的身影黑乎乎地堵住了茅屋的小門。
  泰山無聲無息地抽回身,緊貼牆壁,一隻手摸索著,握住了父親留給他的那把鋒利的獵刀。女人很快就走到茅屋中間,停下腳步,伸出一雙手摸索著尋找什麼。她顯然對這間茅屋的擺設很不熟悉。她摸摸索索,瞎找一氣,離泰山緊貼著的那堵牆越來越近。
  她已經離他那麼近,泰山都感覺到了那個裸體的熱氣。緊握著的獵刀舉了起來,女人卻轉身向另外一邊摸過去。她「哦」了一聲,終於找到了要找的東西。
  她立刻轉身離開茅屋,從門口走出去的時候,泰山看見她手裡拿著一口煮東西的鍋。
  他緊跟在她的身後,向屋外走去,從門口的暗影裡向外張望時,看見村裡所有的女人都匆匆忙忙從各自的小屋拿來鍋和壺。她們在裡面盛滿水,放在柱子旁邊生起的一堆堆簧火上。那個瀕於死亡的俘虜被吊了起來,他受盡折磨,已經血肉模糊,一動不動了。
  泰山看見周圍沒人,急忙向村街盡頭那株大樹跑去。他的那捆箭就在那兒擱著。像上次一樣,他先踢翻那口鍋,才縱身一躍,像一隻貓,三下兩下爬到「樹中之王」比較低一點的枝葉中間。
  然後泰山無聲無息地爬上一個很高的樹杈,透過稠密的枝葉,看下面的情景。
  女人們正準備拿飯鍋煮那個俘虜的肉吃。男人們則因為剛才瘋狂的舞蹈,累得筋疲力竭,都站在那兒休息。一種相對的寂靜籠罩著村莊。
  泰山高高舉起從茅屋裡偷來的東西,施展出多年來投擲野果、椰子練出來的百發百中的本領,向那群野蠻的土人扔了過去。
  那玩意兒在他們中間落了下來,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一個武士頭上。那傢伙應聲倒地,然後那個玩意兒滾到女人中間,在已經半死的俘虜前頭停了下來。
  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睛驚慌地瞅著那個黑乎乎的東西,然後驚呼一聲,向他們的茅屋四散而逃。
  那玩意兒原來是人的頭顱骨,正立在地上,齜牙咧嘴地看著他們。這樣一個東西從天而降,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爭情,越發增加了這群土人的迷信和恐懼。
  就這樣,人猿泰山揚長而去,土人們卻陷入一片恐慌。這樁怪事兒越發表明,他們村莊周圍的森林裡潛伏著某種看不見摸不著的神秘的力量。
  等到發現鍋被踢翻,箭又被偷走時,他們開始想,一定是因為把村子建在這一帶叢林,又沒有為贖罪供奉什麼東西而得罪了某位天神。從那以後,他們每天都要在那株丟箭的大樹下放上一些食物,以博得那位法力無邊的神的歡心。
  可是恐懼的種籽已經深深埋下,與此同時,人猿泰山也為自己和部落日後許多的磨難理下了禍根。只是他還不知道罷了。
  這天夜裡,他在離村莊不遠的森林裡露宿。第二天一早就慢慢地沿著回家的路走去,邊走邊找食物。可是只找到漿果、蚯蚓之類的東西。他餓得夠嗆,又跑到一根圓木下翻來翻去,搜尋可吃的東西。正找著,聽到一陣犧犧嗦嗦的聲音,猛一抬頭,看見母獅子山寶,站在離他二十步遠的小路中間。
  他看見山寶蹲在那兒,一雙很大的黃眼睛閃爍著邪惡的光,直盯盯地望著他。紅紅的舌頭舔著飢渴的嘴唇,肚子貼地,偷偷摸摸地向他接近。
  泰山並沒想逃跑。現在他已經不單單是用一根草繩武裝了。他歡迎這場邂逅。事實上,這陣子他一直在找老山寶。
  他趕快拈弓搭箭,在山寶撲過來的一剎,毒箭在半空中射中了它。與此同時,人猿泰山猛一閃身,沒等這個龐然大物落地站穩,第二支毒箭又深深地射進山寶的肌膚之中。
  那頭巨獸大吼一聲,回轉身又猛撲過來。泰山放出第三支箭,正好射在它的一隻眼上。不過這一次山寶離他太近,他已經來不及從這頭猛撲過來的巨獅身下閃開。
  人猿泰山被山寶巨大的身軀壓在下面。他抽出獵刀,用盡平生力氣刺了過去。他們在地上躺了一會兒,泰山漸漸意識到,壓在他身上的這個龐然大物已經再也沒有力氣傷害人或者猿了。
  他十分困難地從巨獅身下爬了出來,直起腰,看著地上的戰利品,一陣狂喜湧上心頭。
  他挺起胸膛,一隻腳踩在這個力大無比的老對手的屍體上,漂亮的頭顱往後一甩,發出巨猿在大獲全勝時發出的可怕的呼喊,向大自然挑戰。
  森林迴盪著野蠻的、歡呼勝利的凱旋之歌。棲息枝頭的小鳥屏住了歌喉,比較大的野獸也都溜之乎也。叢林裡誰也不想找這種身高體壯的類人猿的麻煩。
  在倫敦,另外一個格雷斯托克勳爵在上議院對他的同僚們發表演說。沒有一個人因他那軟綿綿的聲音而顫慄。
  山寶的肉淡而無味,就是對人猿泰山,也有點難以下嚥。但是飢不擇食,不一會兒,泰山便把肚子吃得滾瓜溜圓。他想好好地睡上一覺,不過首先要把山寶的皮剝下來。他早就練出一手絕技,因此眨眼之間便剝下了那張特大的獅子皮。然後把它掛到一棵大樹的樹杈上,自己便蜷縮著身子,睡起覺來。很快便沉沉入睡,連夢也沒做一個。
  缺乏睡眠、筋疲力竭,再加上「肉足飯飽」,泰山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他從樹上跳下來,逕直去吃山寶的肉,結果懊惱地發現,森林裡飢餓的動物,早把它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泰山在樹林裡走了大約半個小時,看見一隻小鹿。沒等那個小東西發現敵人已近在眼前,一支箭便射中它的脖子。
  箭上的毒藥那麼快就發作,小鹿沒跑十步遠,便一頭栽到灌木叢裡死了。泰山又飽餐一頓,不過這次沒有睡覺。
  他急匆匆向前兩天離開部落的地點走去,找到夥伴們之後,把母獅子山寶的皮十分驕傲地拿給他們看。
  「瞧,」他喊道,「柯察克部落的猿們,瞧瞧偉大的殺手泰山做了什麼!你們當中誰殺死過努瑪的臣民?泰山是你們之中最偉大的。因為泰山不是猿,泰山是……」他說到這裡停下話頭。因為猿語中沒有「人」這個詞彙,而泰山也只能用英語寫這個字,並不知道如何發音。
  部落成員都圍攏過來,邊聽他講話,邊看這張足以證明他英勇無畏的獅子皮。
  只有柯察克被仇恨和憤怒折磨著,在後面獨自徘徊。
  突然什麼東西從他那類人猿邪惡的小腦子裡一閃而過,這隻巨獸大喊一聲,撲到猿群之中。
  他張開舞爪,又抓又咬,沒等那些手足無措的猿逃到森林裡較高一層的樹技之上,已經咬死咬傷十幾個。
  柯察克氣得口吐白沫,發了瘋似地高聲尖叫,四處張望著,尋找他恨之入骨的泰山,終於看見小伙子正十分悠閒地坐在不太遠的一根樹枝上。
  「下來,泰山,偉大的殺手!」柯察克咆哮著,「下來,嘗一嘗比你還偉大的殺手的利齒!難道所向無敵的鬥士一見危險就往樹上逃嗎?」然後,柯察克罵出一連串他們那個部落最惡毒的話,向泰山挑戰。
  泰山一聲不響跳到地上。所有的部落成員都屏住呼吸,從給他們以庇蔭的高樹枝上緊張地張望著。巨猿柯察克怒吼著,向似乎是「相形見絀」的小泰山猛撲過去。
  柯察克雖然腿短,站起來卻有七英尺高。他肌肉發達,膀大腰圓,短脖子後面隆起一個鐵一樣堅硬的肉疙瘩,幾乎遮住了整個腦殼。因此,他的腦袋看起來就像從一座巨大的「肉山」上長出來的一個小球。
  他咧開肥大的嘴唇,咆哮著,露出滿嘴大潦牙,一雙兇惡的充血的小眼睛閃閃發光,折射出他的惱怒和瘋狂。
  泰山站在那兒等著。他雖然身強力壯,可是那隆起塊塊肌肉的六尺之軀,似乎還不足以應付眼前這場惡戰。
  剛才給夥伴們看山寶的皮時,他把弓和箭扔在那兒沒收起來。因此,現在只有靠那把豬刀和智慧來抵消敵手可怕的力氣了。
  當敵人咆哮著衝過來的時候,格雷斯托克勳爵從刀鞘裡抽出那把細長的刀,像迎面撲來的這隻巨獸一樣發出可怕的、讓人毛骨悚然的叫聲,回答他的挑戰,同時敏捷地跳躍著迎接他的攻擊。他十分靈活,躲開那兩條企圖把他抱住的毛乎乎的胳膊,然後在兩個身體撞到一起之前,人猿泰山抓住柯察克的兩隻手腕,一閃身,將刀捅進他的心臟下方。
  他還沒來得及把刀拔出來,那只張開兩條可怕的胳膊,猛衝過來想掐死他的巨猿從泰山手裡奪過獵刀。
  柯察克張開大手,向「人猿」頭頂猛拍過來。這一掌如果打中了,一定會把泰山半個腦殼砸扁了。
  泰山猛低頭,躲過這可怕的一掌,然後緊握鐵拳,照柯察克心窩打了過去。
  柯察克腳步踉蹌,因為肚子上被紮了致命的一刀,幾乎支撐不住了。但他還是拚命地掙扎著,堅持了一會兒,從泰山手裡掙脫一條胳膊,和這位身體修長的敵手扭打起來。
  他緊抱泰山,張開血盆大口,想咬斷他的喉嚨,可是年輕的勳爵沒等殘忍的獠牙咬住他光滑、黝黑的皮膚,便用鐵鉗般的大手緊緊卡住柯察克的脖頸。
  他們就這樣搏鬥著,一個要用可怕的利齒咬死對方;一個用有力的手緊卡對方的氣管,並且極力躲開那張咆哮著的血盆大口。
  巨猿終因力大漸漸佔了上風,滿嘴獠牙,離泰山的喉嚨只有一英吋遠了。可是,這個龐然大物突然一陣痙攣,然後身子一歪,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柯察剋死了。
  人猿泰山拔出那把經常幫助他戰勝遠比自己強大的敵人的獵刀,一隻腳踩在被他消滅的敵人的脖子上,叢林裡又一次響起這個征服者凶狠、野蠻的叫聲。
  就這樣,年輕的格雷斯托克勳爵成了「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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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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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山部落裡的一個成員對他的權威表示懷疑。這個傢伙叫特岡茲,是塔布蘭特的兒子。不過他那麼害怕新主子的利刃和毒箭,只好忍氣吞聲,生悶氣,發牢騷,在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事情上表現出他的不服。但是泰山心裡明白,他是等待時機,以求一逞。因此,他總是提高警惕,以防不測。
  好幾個月過去了,這一小群猿的生活像以前一樣,沒有什麼變化,只是泰山發達的智慧和他作為一個獵人無可比擬的能力使大夥兒得到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富足的食物。因此,大多數的猿都為這種統治者的更替而高興。
  夜裡,泰山領他們到黑人種的田裡偷東西哈。因為頭領聰明,他們只是「各取所需」。泰山從來不讓他們像猴子或是大多數猿那樣,吃不了的東西也要糟蹋。
  這樣一來,黑人雖然因為這種無法杜絕的「小偷小摸」十分生氣,但仍舊精心蒔弄他們的土地,並不因此而失去信心。如果泰山允許他的部下肆意糟蹋他們的農田,那情形就大不一樣了。
  這期間,泰山又晝伏夜出,到村子裡多次造訪,不斷補充箭的來源。很快,他就注意到,他進入柵欄的「林蔭道」——那株大樹下面,總放著一堆食物。沒多久,不管黑人放下什麼好吃的,他都照吃不誤。
  土人們看到獻給神的東西過了一夜便不翼而飛,個個嚇得目瞪口呆。因為為了贖罪,向某位天神或是某個魔鬼奉獻貢品是一回事兒,那個幽靈真的進了村,而且吃了貢品就完全是另外一碼事兒了。這種事兒聞所未聞。於是,各式各樣的疑慮和恐懼又一次籠罩了他們本來就十分迷信的心靈。
  這還不算。箭週期性地丟失,有個看不見的精靈在冥冥之中跟他們搗亂,越發使剛安排的生活變成了名副其實的負擔。最後木本加和他的幾位「重臣」開始議論遺棄這個村莊,深入到叢林腹部尋找營建新的村莊。
  沒過多久,黑人武士們開始向南進發。他們在密林深處越走越遠,一邊打獵,一邊尋找一塊新的居留之地。
  泰山的部落經常受到這些四處漫遊的獵人的襲擾。死一樣寂靜的原始森林不時被一種新的、陌生的叫喊聲打破。飛禽走獸再也沒有安寧的時候——人來了。
  平日裡,那些勇猛的動物雖然也在密林裡出現,不過諸如野兔、小鹿之類的「鄰居」只是在它們到來時才逃到附近什麼地方暫避一時,一等災難過去,又都「重歸故里。」
  人就不同了。人一來,許多猛獸出於本能完全離開這個地區,很少再回來。巨猿也是這樣。他們逃避人就像人逃避瘟疫一樣。
  泰山的部落在海灘附近又徘徊游弋了很短一段時間,因為他們的新頭領非常不願意永遠離開小木屋的寶藏。可是有一天,部落裡一位成員發現他們世世代代飲水的那條小河旁邊來了許多黑人。他們在叢林裡開墾荒地,還蓋起了許多茅屋。猿再也不能在這裡停留了。泰山只好帶領他們向內陸走了很遠,來到一個人跡未至的地方。
  泰山每月一次蕩著樹枝「飛」回海灘,跟他的那些書獃上一整天,同時補充一下箭。要完成後面這項任務越來越困難了。因為一到夜晚,黑人總是把箭藏到穀倉和住人的茅屋裡。
  這樣一來,泰山就得白大汪意觀察,弄清楚藏箭的地方。
  有兩次,他夜裡摸進茅屋,人們躺在蓆子上正熟睡,他就從武士身邊偷箭。後來他意識到這個辦法太危險了,便開始用那根長長的套索套單個兒出來打獵的人,把他們的武器和裝飾品都據為己有,然後趁夜深人靜,把他們的屍體從大樹上送回到村子裡。
  這種種惡作劇又使人們陷入極大的恐懼。要不是泰山只是一個月「造訪」一次,因而有足夠的時間萌發出新的希望,他們很快就又該拋棄這個村莊了。
  泰山的小屋坐落在遙遠的海灘,黑人們還沒有來過這裡。可是他十分害怕在他跟隨部落遠離這一帶的時候,他們會發現並且搶走他的財寶。因此,他在父親這座小屋周圍呆的時間越來越長,跟部落在一起的時候越來越少。沒過多久,這個小小的「群落」就因他的疏忽而受苦了。爭搶、吵鬧不時出現,而這一切只有猿王才能彈壓、平息。
  最後,幾隻老公猿出面向泰山奏明此事,那以後有一個月,他一直和部落呆在一起。
  其實在類人猿中當「王」,要幹的事情並不多,工作也不艱巨。
  下午,也許扎卡會來向他告狀,抱怨芒戈拐走了他的新娘。泰山就得把大夥兒都召集到面前,評判是非。如果那位妻子情願跟她的新主子過,他就發佈命令,不准追究。或者讓芒戈把自己的女兒送一個給扎卡,作為交換。
  不管他做出什麼樣的決定,當事者都當作最後的裁決而接受,然後高高興興地去幹自己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塔諾來了,一邊尖叫,一邊緊緊捂著鮮血直流的肚子。原來是她的丈夫岡圖十分凶殘地咬了她一口。岡圖被傳來,說塔諾太懶,不給他找胡桃和甲蟲,也不給他搔後背。
  泰山就「各打五十大板」,威脅岡圖再敢虐待塔諾,就讓他嘗嘗毒箭的滋味。至於塔諾,也得保證更好地盡妻子的職責。
  這些矛盾雖然大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家庭糾紛,但是如果不及時解決,就會造成更大的內訌,甚至引起整個部落的解體。
  泰山發現當猿王就意味著剝奪自己的自由之後,便開開始討厭這個差事。他渴望回到那間小屋,渴望看見陽光親切的大海。他喜歡坐在那間差得極好的小屋裡所感覺到的舒爽和愜意,喜歡那眾多的書所包含的永遠無止境的奧秘和新奇。
  隨著年齡增長,泰山發現他和他的「臣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他們的興趣和他大相逕庭。他們沒法和他同步前進,也不能理解他作為一個人,靈敏的頭腦中產生的奇異而美妙的夢幻。他們的詞彙那麼有限,泰山沒法兒跟他們討論他新弄明白的那些道理,也沒法讓他們明白震撼他靈魂的遠大抱負。更不可能讓他們一起涉足於書籍給他顯示的充滿渴望的廣闊的思想領域。
  在部落裡他再不像從前那樣還有幾個朋友。小孩兒可以在許多奇怪、簡單的生物中找到友誼。可是對於一個大人,必須有大致相近的知識與智力作為基礎,才能愉快地交往。
  如果卡拉還活著,泰山情願犧牲一切,呆在她的身邊。可是現在,她死了,童年時代的朋友也都長成些凶狠、粗暴的傢伙。他便寧願在那間安逸、孤寂的小屋裡呆著,也不願意擔負起領導這群野獸的讓人討厭的責任。
  而塔布蘭特的兒子——特岡茲對他的仇恨和嫉妒又偏偏抵消了泰山放棄「王位」的決心和願望。因為作為一個固執的英國青年,他不能在這樣一個兇惡的敵人面前打退堂鼓。
  他很清楚,只有選擇特岡茲代替他稱王才是上策。雖然有幾個健壯如牛的公猿曾經對他的野蠻行為表示憤慨,可是結果都屈從了這個壞傢伙的意志,因為他在體力上佔了絕對優勢。
  泰山願意不用刀不用箭就征服這個兇惡的畜生。進入壯年,泰山的力氣越來越大,身體也越來越靈活,因此,他相信如果特岡茲不是長了巨猿那種吃人的獠牙從而使自己處於劣勢,即使徒手搏鬥他也一定能贏這個壞蛋。
  可是有一天,命運的力量使得整個局勢由不得泰山控制了。他的面前只有兩種抉擇,要麼必須離開部落;要麼留下來,不讓自己作為一個野蠻人的名聲受到半點玷污。
  事情是這樣的:
  那天,大夥兒分散在一片樹林裡,靜靜地吃東西。泰山趴在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邊,想用那雙黝黑的、靈巧的手抓來條倏忽即逝的魚。突然從東面不遠處傳來一聲尖叫。
  部落成員立刻向傳來這聲尖叫的地方跑去。發現特岡茲正抓著一隻老母猿的頭髮,舉起碩大的拳頭毫不留情地打她。
  泰山走過來,高舉起一隻手,讓特岡茲住手。因為這隻母猿不是他的。她屬於一隻可憐的老猿。那隻老猿早已過了打架鬥毆的年紀,因此,沒法兒保護他的家庭。
  特岡茲知道,毆打別的母猿是違犯部落規矩的。可是這個無惡不作的傢伙,因為這只母猿的丈夫年老體弱,便要責罰她——她拒絕把自己逮的一隻小兔讓給他吃。
  特岡茲看見泰山走過來的時候沒有拿箭,就繼續痛打這只可憐的母猿,故意當眾冒犯這位他早已恨之入骨的「猿王」。
  泰山沒有重複那個表示警告的手勢,而是向正在等待的特岡茲猛衝過去。
  自從和猩猩大王波爾干尼以死相拼以來,泰山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跟誰惡戰過了。
  而眼下,泰山的獵刀只不過剛剛能夠抵消特岡茲閃閃發光的獠牙的威力罷了。這只巨猿的蠻勁兒,也幾乎足以和泰山的靈活、敏捷打個平局。
  總的來說,在這場搏鬥中,巨猿特岡茲佔著優勢。如果會有個人品質影響最後結局的話,人猿泰山——年輕的格雷斯托克勳爵,將像一頭不為人知的野獸一樣,無聲無息地死在赤道非洲。
  可是,有一種東西使他遠遠超出叢林中的夥伴,表現出他與獸巨大的不同,那就是人的理智迸發出的火花。正是這種理智使泰山在特岡茲的鐵掌和利齒下倖免一死。
  他們打了不到十幾秒鐘,就都倒在地上翻滾起來,兩個野蠻的巨獸又打又咬又撕,進行著一場殊死的搏鬥。
  特岡茲的腦袋和胸脯被紮了十幾刀,泰山也被撕得鮮血直流——一塊很大的頭皮被扯下來,擋住了一隻眼睛。
  不過到目前為止,這個英國小伙子還能揚著脖子,極力避開特岡茲滿嘴可怕的僚牙。有一會兒,為了喘口氣,他們打得不那麼凶了,泰山趁機想出一個刻毒的計劃。他要在敵手後背上做文章,先用牙齒和指甲糾纏住他,然後把刀捅到底,直到特岡茲的小命不復存在。
  這個花招要得比預想的還要成功。因為那個愚蠢的畜生不知道泰山的企圖,沒有特別提防。
  等到特岡茲意識到對手在他的牙齒和拳頭難以發揮威力的後背搗鬼的時候,便在地上猛烈地翻滾起來。泰山只能緊緊抱住這個上下跳動,左右翻滾,扭來扭去的軀體,以免被他甩下去。他還沒來得及給特岡茲一刀,手在地上猛地一撞,獵刀飛出老遠,泰山一下子手無寸鐵了。
  他的胳膊從後面擰著特岡茲的胳膊,手和前臂壓著他的脖子,擺出一副現代摔跤中的「半尼爾遜」1架勢。對於壓根兒就沒有受過這方面訓練的泰山,這完全是碰巧了做出來的。可是超乎常人的聰穎立刻使他看清了這個架勢的價值。對於他,這簡直是個生死攸關的招式。
    1「尼爾遜」:摔跤時在對方後頸部及臂部加壓力的一種架勢。
  他掙扎著騰出左手,擺出一個和右臂相似的架勢,眨眼間,特岡茲粗壯的脖子就在一個「全尼爾遜」之下,吱吱咯咯響了起來。
  現在,特岡茲再不能左衝右突了。泰山壓在他的身上,兩位鬥士躺在地上完全不動了。漸漸地特岡茲圓溜溜的腦袋被壓得越來越低,一直耷拉到胸前。
  泰山心裡很清楚後果會是怎樣,眨眼間,這頭巨猿的脖於就會被他壓斷。這時,人的理智又佔了上風。這種理智的力量使特岡茲陷入困境,又使他死裡逃生。
  「如果我殺死他,」泰山心裡想,「對我能有什麼好處呢?難道不是只能使部落少了一個了不起的鬥士?如果特岡茲死了,他也就不曉得我的厲害了。要是讓他活著,對於所有的猿,他便永遠是「泰山不可侮」的活見證。」
  「Ka——goda?」泰山對著特岡茲的耳朵厲聲問道。這是猿語,意思是:「你投降嗎?」
  特岡茲沒有回答,泰山又使勁壓了一下他的脖子,巨猿痛得大聲尖叫起來。
  「Ka——goda?」泰山又問了一次。
  「Ka——goda!」特岡茲叫喊著。
  「聽著,」泰山把手臂往上抬了抬,但沒有放開他的敵手。「我是猿王泰山,偉大的獵手,偉大的斗土。在整個叢林裡沒有誰比我更偉大。」
  「你已經對我說過『ka——goda』了。整個部落的成員都聽見了。不要再和你的王或者你的同伴們爭吵。否則下次我一定殺死你。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特岡茲回答。
  「滿意了嗎?」
  「滿意了。」猿說。
  泰山讓他起來,不一會兒所有的猿都又回去各行其事。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就好像他們的生息之地——這片原始森林的寧靜不曾被誰破壞。
  但是在猿的心底一種信念已經牢牢扎根,他們認為泰山是一個偉大的鬥士,一個奇怪的動物,說他奇怪,是因為他本來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自己的敵人,卻偏偏不肯加害於他,讓他繼續活在世上。
  這天下午,暮色籠罩叢林之前,整個部落的成員按照慣例聚集在一起。泰山已經用泉水洗過傷口,他把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公猿叫到身邊,說道:
  「今天你們又一次看到,人猿泰山是你們之中最偉大的。」
  「是的。」他們異口同聲地說,「泰山偉大」。
  「泰山,」他繼續說,「不是猿。他跟他的子民們不一樣。他的生活方式、處世哲學跟他們全然不同。因此,泰山要回到他的同類住的房子裡去了,那座房子在那個無邊無沿的大湖旁邊。你們必須再選一個王來統治你們,泰山不再回來了。」
  就這樣,年輕的格雷斯托克勳爵向他已經確立的目標邁出了第一步——尋找像他一樣的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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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27:15 |只看該作者
「天外」來客

  第二天早晨,泰山因和特岡茲惡鬥受傷,渾身疼痛,一瘸一拐。但他還是忍著痛,向西朝海岸走去。
  他走得非常慢,夜裡就在叢林裡露宿,直到第二大早最大約九點多鐘才到了那間小屋。
  好幾天他沒怎麼行動,只是在飢餓難忍的時候才出去採集一點野果和胡桃。
  十天之後他便又十分健壯了,只是頭上留下一道還沒有完全癒合的可怕的傷疤。這條疤從左眼上方開始,穿過頭頂,一直連到右耳。這是特岡茲扯下頭皮留給他的「紀念」。
  恢復期間,泰山想用一直放在小屋裡的那張獅子皮給自己做件披風。可是要做的時候才發現那張皮干了以後像木板一樣堅硬。因為對鞣制皮革一竅不通,他只好放棄這個心裡珍藏多時的計劃。
  後來,他下決心要從木本加村莊裡的黑人那兒偷幾件衣服。因為人猿泰山已經拿定主意,盡一切可能將自己從低等動物的序列中區別出來。在他看來,人類最顯著的標誌莫過於裝飾品與衣服。
  為此,他收集了戴在胳膊和腿上的各式各樣的裝飾品。這些玩意兒都是從不幸落入他那根飛快而又無聲無息的套索中的黑人武士身上弄來的。然後,他就按照他們的樣子戴了起來。
  他脖子上戴著一條金項鏈,上面吊著母親——阿麗絲夫人那個鑲滿鑽石的小金盒。背上斜挎一個拴在皮條上的箭袋,這是他從另外一個黑人身上弄來的「戰利品」。
  他腰裡系一根自個兒用牛皮條編成的帶子,上面掛著也是他自個兒做的刀鞘,刀鞘裡面是父親的那把獵刀。庫隆加那把漂亮的弓斜挎在左肩。
  年輕的格雷斯托克勳爵這身裝束確實古怪,而且一副好鬥的樣子。他滿頭黑髮技在肩上,為了不讓前面的頭髮耷拉下來擋住視線,便用獵刀割成短短的劉海,覆蓋著漂亮的腦門兒。
  他身材筆挺,完美無瑕,渾身發達的肌肉隆起著,就像最好的古羅馬鬥劍土,同時又具有希臘神話中天神柔和優美的曲線。一望而知,他是力量、柔韌、速度的結合。
  人猿泰山是原始人、獵手、鬥士的一個典型。
  他那寬闊的肩膀上,漂亮的頭顱總是鎮定自若,清澈明亮的眼睛裡閃爍著生命與智慧的光芒。在這片古老的叢林裡,那已經成為過去的剽悍、好鬥的人的始祖倘還存在,一定會把他奉若神明。
  泰山自然從來沒有想到過這種事情。他只是著急沒有衣服能夠向叢林裡所有的居民表明自己是人而不是猿。而且他心裡經常生出一種疑慮,生怕自己再變成一隻猿。
  因為,他臉上不是也開始長毛了嗎?所有的猿臉上都有毛,而黑人除了極個別的外,臉都是光溜溜的。
  不錯,從畫冊上是看過嘴唇、臉頰、下巴都長毛的人。可泰山還是有點害怕。他幾乎每天都要磨那把鋒利的刀,到唇上剛生的鬍子——剷除作為猿的象徵。
  就這樣他學會了刮臉,雖然刮得不太乾淨而且很痛,但總還是起到修面的作用了。
  和特岡茲血戰之後,等到又覺得非常強壯了,泰山便在一天早晨,向木本加的村莊走去。他不像平常那樣蕩著樹枝穿行,而是沿著彎彎曲曲的林中小路漫不經心地走著,突然面對面碰見一位黑人武士。
  這個黑人臉上那種驚恐的表情十分可笑。沒等泰山取下弓,那傢伙已經回轉身沿著小路飛快地跑了,而且邊跑邊喊,好像前面還有別人。
  泰山跳上樹跟蹤追擊,不一會兒就看見那幾個拚命逃奔的人。
  他們一共是三個,排成單行在灌木叢中發瘋似的奔跑。
  泰山輕而易舉地追上他們。他們卻沒看見泰山就在自己頭頂之上無聲無息地穿行,也沒有注意到他已經蹲在前面一根不高的樹枝上,那下面則是他們的必經之路。
  泰山放過前面兩個,等到第三個跑過米的時候,手臂輕揚,套索便不偏不倚套在了黑人的脖子上,然後猛地一揪,勒緊了繩套。
  黑人痛苦地大叫一聲。兩個夥伴一轉臉,看見他那拚命掙扎的身體像是中了邪魔,慢慢地向枝葉稠密的樹頂升去。
  他們害怕地尖叫著,回轉身沒命地奔跑起來。
  泰山一聲不響,手麻腳利地放下那個黑人,取下他的武器和裝飾品。哦,最讓他高興的是,那傢伙繫著一條漂亮的鹿皮腰圍。他馬上解下來,圍在自己的身上。
  現在,他打扮得確實是個人的樣子了。誰也不能懷疑他出身於高等動物了。他多麼想回到部落裡,在那一雙雙充滿嫉妒的眼前,誇耀這種漂亮的「衣服」。
  他肩上扛著那具屍體,慢慢地向圍著柵欄的小村莊走上。因為他又需要箭了。
  快到柵欄跟前時,他看見一夥激動不已的人,圍著那兩個逃回來的傢伙。這兩個人又嚇又累,渾身顫抖,幾乎說不出這場可怕遭遇的細節。
  他們說米蘭多在他們前面不遠的地方走著,突然尖叫一聲向他們跑過來,嘴裡喊道,有一個可怕的、一絲不掛的白人武士在追他。於是三個人一起向村裡拚命奔跑。
  米蘭多又發出一聲讓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的驚叫,他們回轉頭,看見的情景非常可怕:米蘭多向樹上飛去,胳膊和腿在空中亂動,舌頭從大張著的嘴巴裡吐出來。只是他沒再叫喊,周圍也沒看見有人或動物的影子。
  村民們都顯得驚慌失措。可是聰明的老木本加對這十故事卻持懷疑態度。他認為這是他們為自己「臨陣逃脫」編出來的鬼話。
  「你們講了一個了不起的故事。」他說,「你們不敢說實話,不敢承認獅子向米蘭多撲過去的時候,你們扔下他不管,只顧自己逃命。你們這兩個膽小鬼!」
  木本加話音兒未落,就聽見頭頂的大樹上發出一陣吱吱咯咯的響聲。黑人們驚慌地抬起頭,眼前的情景就連聰明的老木本加也為之顫慄。原來是米蘭多的屍體旋轉著,扭動著,四仰八叉從半空中落下來,砰地一聲,跌在他的腳下。
  黑人們一聲驚呼,拔腿就跑,直到最後一個人消失在周圍叢林稠密的樹影裡才停下腳步。
  泰山跑進村莊,拿了不少箭,還把黑人們為祈求天神息怒而供奉的祭品吃了個精光。
  離開村莊之前,他把米蘭多的屍體搬到柵門跟前,靠柵欄立了起來,還擺出一副躲在門柱子後面向通往叢林的那條小路窺視的姿勢。
  然後,泰山才一路打獵,回到海灘上的小屋。
  那些完全被嚇壞了的黑人鼓了老半天勇氣,才從米蘭多可怕的、齜牙咧嘴的屍體旁邊走過,抖抖索索回到村莊。等到發現貢品和箭又丟了之後,大伙立刻明白他們是「嚇得其所」。米蘭多顯然是看見叢林裡面那個鬼精靈了。
  現在,在他們看來這種解釋就很合乎邏輯了:只有看見叢林裡面這個可怕的幽靈的人才死。村兒裡凡是見過他的人不都死了嗎?因此,死在他手裡的人一定都見過他,而且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只要供應他箭和食物,他就不會加害於他們,除非碰到他手心裡。因此,木本加嚴令,除了祭奉食物外,再放一捆箭。從那以手,這個風俗一直流傳下來。
  今天,如果你有機會路過非洲偏遠地區的小村莊,還會看見村外有一座小小的茅屋,茅屋裡放著一口小鐵鍋,鍋裡有些食物,旁邊有個箭袋,袋子裡裝著做工粗糙的箭。
  那片仁立著小木屋的海灘已經遙遙在望。這時,一幅奇怪的。異乎尋常的景象映入泰山的眼簾。
  在那個陸地環抱的港灣軍,一艘巨大的船漂浮在平靜的水面上,海灘上還有一條正往岸上拖的小船。
  最讓人驚奇的是,一群和他一樣的白人正在海灘和他那間小屋之間來回走動著。
  泰山看見這些人在許多地方都和畫冊裡面畫的那些人一樣.他穿枝過葉向他們爬去,一直爬到離他們很近的一株樹上。
  他們一共十個人,都是些皮膚黝黑,滿臉凶相的傢伙。現在他們都集中到小船旁邊,正怒氣沖沖地大聲說著什麼,還不時比比劃劃,揮動著拳頭。
  不一會兒他們中間一個個頭矮小、神情猥瑣、鬍子很黑的傢伙——他那副長相讓泰山不由得想起耗子——把手放在緊挨他站著的一個大塊頭的肩膀上。剛才那些人就是跟他大吵大鬧、爭論不休。
  小個子男人朝海灘這邊指了指,大塊頭被迫轉過身,背朝另外那幾個人,向指給他的方向張望著。就在他轉身的當兒,那個滿臉鄙俗的小個子從腰帶上抽出一支左輪手槍,朝大塊頭背上放了一槍。
  大塊頭兩隻手猛地舉過頭頂,膝蓋在身子下面晃了一下.一聲沒吭,倒在海灘上死了。
  泰山第一次聽到槍聲,心裡十分驚奇。然而即使這種從未聽到過的雷鳴般的響聲也不會使他健全的神經受到震動而顯出稍許的驚恐。
  倒是這些陌生白人的行動使他十分不安,他皺著眉頭陷入深深的思索。他慶幸自己沒有因一時衝動而跑過去像對待自己的親兄弟一樣歡迎這幾個白人。
  他們顯然和黑人沒什麼區別,不比猿更文明,也不比老山寶更善良。
  有一會兒大家都站在那兒看著那個滿臉下賤相的小個子男人,和躺在海灘上已經死了的「大塊頭」。
  後來,有一個人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拍著小個子的脊背。他們指手劃腳地大談起來,不再爭吵了。
  不一會兒他們便把小船推下水,然後都跳進去,向那艘大船划了過去。泰山看見大船的甲板上人影綽綽,晃來晃去。
  等他們都爬上那條大船,泰山從一株大樹上跳下來,向小屋爬過去。
  他偷偷溜進小屋,發現屋子已經被他們翻了個遍。他的書、鉛筆都扔在地板上,武器、盾牌和別的那些寶貝也都到處亂扔著。
  看見小屋遭到洗劫,一股憤怒的浪潮湧上泰山的心頭,腦門兒那條傷疤突然清清楚楚地顯現出來,黃褐色的皮膚上印出一條紅線。
  他急忙跑到櫥櫃跟前,在最下一層摸索著,直到取出那個小鐵盒,才長長舒了一口氣。他連忙打開鐵盒,最要緊的寶物沒有讓人翻過。
  那張滿面笑容、體格強壯的年輕人的照片和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小黑皮本都平平安安地放在裡面。
  哦,這又是什麼?
  他那聽覺十分敏銳的耳朵捕捉到一個微弱、但不熟悉的聲音。
  泰山連忙跑到窗口,向港灣張望,看見一條小船正從那艘大船上吊下來,放到剛才那條小船旁邊。不一會兒,他又看見許多人從大船上爬下來,跳進小船。看來他們要把大批人馬送上岸來。
  泰山又看了一會兒。這當兒,不少箱籠包裹裝進小船,然後,從大船旁邊劃了過來。泰山抓起一張紙,用一根鉛筆寫下幾行工整、有力的字,而且用的都是非常正確的印刷體。
  他用一根尖木片把這張字條別到門上。然後,拿上他那個珍貴的鐵盒,還有弓箭、長矛快步走出小屋,消失在叢林之中。
  兩條小船被拉上銀光閃閃的海灘。一群不可思議的、雜七雜八的人爬上岸來。
  他們一共二十個,有十五個是面目可憎、粗陋不堪的水手。
  其餘五個則屬於另外一種類型。
  一位是個老頭,滿頭白髮,戴副寬邊眼鏡。已顯佝僂的背上披著一件不太合身但一塵不染的禮服大衣,頭上戴一項亮閃閃的緞禮帽,越發使這身裝束和非洲叢林木相協調。
  他們這幾個人裡第二個上岸的是個高個子年輕人,穿一身白帆布衣服。緊跟在他身後的是另外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他腦門兒挺高,說話辦事總是大驚小怪,容易激動。
  然後上岸的是一個塊頭很大的黑人婦女,她那身裝束的顏色和所羅門1很有點相似之處。一雙嘰裡骨碌直轉的大眼睛裡充滿了恐懼。她先向叢林張望,然後又看看那伙罵罵咧咧的水手。他們正從船上搬那些箱子和包裹。
    1所羅門(solomn):古以色列王國國王,大衛之子,以智慧著稱。
  這幾個人裡最後一個上岸的是一位大約十九歲的姑娘。她是讓那個站在船頭上的年輕小伙子抱上來的,所以連鞋底也沒濕就「登陸」了。她報之以一個勇敢的、漂亮的微笑,但相互間沒有說話。
  這夥人默默地向小屋走去。很明顯,不管他們各自想法如何,一切都已經在上岸之前就決定了。就這樣,他們走到門口,水手們抬著箱子、包袱,那五個跟他們身份截然不同的人跟在後頭。水手們放下行李什物,有一個人看見泰山別在那兒的那張紙條。
  「喂,夥計們!」他喊道,「這是什麼?一個小時前可沒這張紙,要有我就不是人!」
  大夥兒都圍過來,伸長脖頸瞧著,可是因為沒有誰識幾個字,費了半天勁兒還是沒弄明白那上面的意思。最後有位水手向那個戴禮帽穿禮服大衣的老頭喊道:
  「喂,教授,過來,看看他媽的這是一張什麼告示!」
  老頭向水手們圍著的那個地方慢慢走過去,別的那幾個入也跟了過來。他正了正眼鏡,看了一會兒,轉身就走,嘴裡喃喃自語:「太奇怪了……真是太奇怪了!」
  「嗨!老傢伙,」先前叫他過來認字的那個水手喊道,「你以為我們是叫你來給你自個兒看這張球玩意兒的?過來,大聲念!你這個老混蛋。」
  老頭停下腳步,回轉身說道:「啊,是的,親愛的先生。萬分抱歉。我太自私了。是的,非常自私,這張紙可是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他面對那張紙條,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要不是那個水手十分粗暴地抓住他的衣領,又要轉身走開。水手對著他的耳朵眼兒大聲喊:
  「大聲念出來,你這個頭號老傻瓜!」
  「啊,是的,是的。」老教授輕聲回答,又正了正眼鏡大聲念道:
  這是殺過許多野獸和黑人的殺手泰山的屋
  子。不要亂動泰山的東西,泰山在監視你們。
  人猿泰山
  「誰是這個鬼泰山?」先前嚷嚷的那個船員說。
  「他顯然講英語。」年輕人說。
  「可是『人猿泰山』是什麼意思呢?」姑娘大聲問道。
  「這我可說不上了,波特小姐。」年輕人回答道,「也許是從倫敦動物園跑回一隻猿猴,把歐洲文化帶到了非洲叢林。您說呢,波特教授?」他轉身問了老頭一句。
  阿爾奇米迪斯·波特教授又正了正眼鏡。
  「啊,是的,確實如此。是的,確實如此。這件事實在是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教授說,「簡直難以理解。除了已經說的話,我無法作出更多的解釋。」教授慢慢把頭向叢林的方向轉了過去。
  「可是,爸爸,」姑娘叫道,「你還什麼也沒說呢!」
  「嘖嘖,孩子,嘖嘖,」波特教授用一種和藹可親、縱容嬌慣的聲調回答道,「別為這種深奧、難懂的問題傷腦筋了。」他又慢慢地朝另夕卜一個方向走去,一雙眼睛瞅著腳底,兩隻手在長禮服平滑的「燕尾」下面反剪著。
  「我看這個老傻瓜也不比我們懂多少。」那個長了一張耗子臉的水手惡狠狠地說。
  「請你說話文明點兒,」年輕人大聲說。他因為這個水手張口罵人,氣得臉色煞白。「你殺了我們的船長和大、二、三副,搶了我們的財物,我們就在你的手心裡捏著。可是對波特教授和波特小姐,你得放尊重點兒。要不然就是赤手空拳,我也能擰斷你的脖子,不管你有槍還是沒槍。」說著,向前緊逼幾步。那個「耗子臉」雖然腰裡別著兩支手槍和一把怪嚇人的刀,還是不由得倒退了幾步。
  「你這個該死的膽小鬼!」年輕人叫喊著,「你永遠不敢面對面地打死任何一個人。至於我,就是背朝著你,你也不敢!」他故意朝那個水手轉過後背,若無其事地揚長而去,好像要試試水手的膽量。
  水手偷偷伸出一隻手抓住一支左輪手槍的槍托。他那雙邪惡的眼睛望著揚長而去的年輕的英國人,閃爍著要報復的凶光。他的同夥都直盯盯地望著他,可他還猶豫著。在內心深處,他比威廉·塞西爾·克萊頓想像得還要怯懦。
  這當兒,有一雙眼睛正從附近一棵大樹的枝葉間急切地望著這夥人的一舉一動。泰山已經看到了他那張字條引起的驚慌。他雖然聽不懂這些陌生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可是他們的手勢和面部表情卻使他明白了好多事情。
  那個鼠頭鼠腦的小個子船員殘殺自己同胞的行為在泰山心裡引起了強烈的不滿。現在看見他和那個年輕漂亮的小伙兒爭吵,越發攪動了他的憎惡之情。
  泰山以前從來沒見識過火器的威力,儘管從書本上多少知道一點這方面的常識。可是看見「耗子臉」又握住手槍,他一下子想起今天親眼看見的那可怕情景,而且立刻想到,這個年輕人會像幾個小時前那個大塊頭船員一樣,被他殺死。
  於是泰山在他的弓上搭上一支毒箭,瞄準了「耗子臉」。可是前面的枝葉太稠密,他立刻著出,射出去的箭會受到枝葉或者小樹枝的阻擋向偏了方向。於是他從那株大樹上投下一根長矛。
  這時,克萊頓大約走出十幾步遠。「耗子臉」的左輪手槍已經抽出一半。別的船員都站在那兒緊張地望著就要發生在眼前的悲劇。
  波特教授已經消失在叢林裡,他的秘書兼助手——那位愛大驚小怪的塞謬爾·菲蘭德也跟他一塊兒去了。
  那位黑女人艾絲米拉達正蹲在小屋旁邊,忙忙乎乎地從那一堆箱籠包裹中清理小姐的東西。波特小姐和克萊頓一起走著,不知怎麼轉過臉瞥了那個水手一眼。
  這時候,三件事幾乎同時發生。「耗子臉」拔出手槍,瞄準了克萊頓的脊背,波特小姐驚叫一聲,一支長矛猶如一道閃電,從天而降,穿透了「耗子臉」的右肩。
  左輪手槍朝天空發出一聲巨響,誰也沒傷著,倒是那個水手因為疼痛倒在地上,縮成一團。
  克萊頓回轉身衝了過來。水手們都拔出手槍,驚恐地向密林深處張望。受傷的「耗子臉」尖叫著在地上打滾。
  克萊頓趁人不備揀起那支掉在地上的左輪手槍,悄悄揣進懷裡,然後和水干們一起迷惑不解地凝望著那片密林。
  「這會是誰呢?」珍妮·波特輕聲說道。年輕人轉過臉,看見她正站在自己身邊,一雙眼睛睜得老大,滿臉驚疑的表情。
  「我想,一定是那位人猿泰山在監視我們。」年輕人不無疑慮地說,「我只是納悶,這支長矛究竟是沖誰來的。如果是沖斯納帕斯,那麼,這位人猿就是我們真正的朋友了。」
  「唉,你父親和菲蘭德先生上哪兒去了?這片密林裡藏著個什麼人或什麼東西。不管是誰,他有武器。哦,教授!菲蘭德先生!」年輕的克萊頓喊了一聲,可是沒有人回答。
  「怎麼辦呢,波特小姐?」年輕人眉頭緊皺,滿臉焦急,卻又猶豫不決。
  「我不能把你留給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傢伙。你又不能跟我一起到密林裡冒險,可是必須有人去找你的父親。他肯定人密林裡瞎走一氣,不管危險,不辨方向。而菲蘭德先生比他還頑固。請原諒,我這話似乎太直率了。可是,我們的生命都處於危險之中。等找回你的父親,一定要讓他明白,他總這樣心不在焉,只能把你和他置於危險的境地。」
  「我很同意你的看法,」姑娘答道,「我一點兒也不生氣。只要他把心思放在正經事兒上,哪怕只一會兒,我那可愛的老爸爸也會毫不猶豫地為我犧牲自己的一切。可是這個可憐的老頭實在太固執了。除了把他綁在一棵樹上,簡直沒有別的辦法保證他的安全。」
  「我有辦法了!」克萊頓突然大聲說,「你會打槍嗎?」
  「會。怎麼?」
  「我有一支槍。有了這支槍,我去找你父親和菲蘭德先生的時候,你和艾絲米拉達呆在小屋裡會相對安全一點兒。快行動吧。把那個女人叫回來,我得趕快走了。現在他們還不會走得太遠。」
  珍妮只好按他的建議去辦。克萊頓看見門已關好,便轉身向密林深處走去。
  有幾個水手正從受傷的同事身上拔長矛。克萊頓走過去,想跟他們借支手槍,去找教授。
  「耗子臉」見自己沒死,又鎮定了幾分。他把克萊頓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還不讓他的夥伴們借槍給這個年輕人。
  自從殺了船長之後,斯納帕斯一直以頭兒自居。也許因為時間太短,他的同事們還沒有誰來得及對他的權威產生疑問。
  克萊頓聳了聳肩,揀起那支曾經穿透斯納帕斯肩膀的長矛。於是,這位當今格雷斯托克勳爵的兒子,按照最原始的方式武裝著,向茂密的叢林走去。
  他大聲呼喚著那個迷路人的名字。波特小姐和艾絲米拉達在海灘上那間小屋裡聽見那喊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最後被原始森林種種神秘的響聲完全吞沒。
  阿爾奇米迪斯·波特教授和他的助手塞謬爾·菲蘭德爭執半晌,終於踏上了和他們的「宿營地」方向完全相反的小路,在這座迷宮似的原始森林中完全迷路了,儘管他們對此一無所知。
  完全是憑運氣,他們向非洲西海岸而不是向這塊被黑暗籠罩的大陸對面的桑給巴爾島1逶迤而行。
    1桑給巴爾島:坦桑尼亞一地區。
  沒多久他們就到了海灘,可是哪有「宿營地」的影子!菲蘭德一口咬定,他們走到目的地的北面了。實際上,這兒距離「宿營地」偏南二百碼。
  這兩位固執的「理論家」居然誰也沒想到應當大喊幾聲,吸引朋友們的注意力。相反,他們從一個完全錯誤的前提出發,判斷推理,還都自以為是。塞謬爾·菲蘭德先生不顧阿爾奇米油斯·波特教授的反對,拉著老先生硬朝距離這裡足有一千五百英里的開普敦的方向走去。
  珍妮和艾絲米拉達平平安安進了小屋之後,黑女人首先想到的是從裡面把門頂住。於是,她四處張望想找一樣可以頂門的樂西。這個塊頭老大的女人剛朝小屋瞥了一眼,便驚叫著,像一個受驚的孩子跑到女主人身邊,把臉埋在她的肩頭。
  珍妮轉過臉,一眼看見惹得艾絲米拉達這樣驚叫的東西就躺在她們眼前的地板上— —一具白森森的男人的骷髏,再細看,床上還躺著第二具骷髏。
  「我們這是到了一個多麼可怕的地方呀!」這個心裡充滿恐懼的姑娘喃喃著。不過她雖然害怕,並沒有顯得驚慌失措。
  艾絲米拉達還在尖叫,緊抓住珍妮不放。過了一會兒,珍妮從她手裡掙開,向擺在屋子那頭的小搖籃走去。沒等那個可憐的、淒涼的小骨架出現在眼前,她已經猜想到會看見什麼了。
  這幾具寂然無聲的骨架向世人表明這裡曾發生過多麼悲慘的事情。想到莫測的苦難可能就隱伏在這間倒霉的小屋,隨時可能出現在她和她的朋友眼前,姑娘不由得顫抖起來。哦,這間充滿了神秘,也許還充滿了敵意的小屋!
  她不耐煩地踩了幾下嬌小的腳,似乎為了抖落那令人沮喪的預感,然後快步走到艾絲米拉達跟前,求她不要嚎叫。
  「別叫了,艾絲米拉達,別叫了!」她喊道,「你這樣只能越發把事情搞糟。」
  她停下話頭,想到她所賴以保護的那三個人正在可怕的密林深處瞎走,聲音不由得顫抖起來。
  姑娘很快就發現,門裡邊有一根粗重的門閂。經過一番努力,兩個女人終於插上了這根二十年沒有人碰過的門閂。
  然後,她們互相摟抱著,坐在一張長凳上,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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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遇險

密林遇險

  克萊頓走進密林之後,船員們——「阿羅號」的反叛者——開始討論下一步該怎麼辦。有一點大家的意見都一致,那就是趕快回到停泊在港灣裡的「阿羅號」上。在那兒至少不致於受到長矛的攻擊。因此,就在珍妮·波特和艾絲米拉達在小屋裡為自己頂門「設防」的時候,這群膽小的亡命之徒便分乘那兩條把他們送上岸的小船,匆匆忙忙向港灣駛去。
  泰山這天看到的事情實在太多了,腦子裡一直索繞盤桓著種種神奇瑰麗的色彩。但是對於他,最美妙的莫過於那個美麗的白人姑娘的面龐。
  這林莽之中,至少有他的同類了,這一點他已深信不疑。那個年輕人和那兩個老頭,也正是他想像之中「自己人」的樣子。
  可是毫無疑問,他們一定也像他已經見到的另外那些人一樣地凶殘。大概僅僅因為沒有武器才沒能殺人。如果他們也武裝起來,情況就不一樣了。
  泰山看見年輕人揀起受了傷的斯納帕斯掉在地上的手槍,藏到懷裡,還看見他在那個姑娘進小屋時,把槍偷偷塞到她手裡。
  他不明白他看到的這一切背後包藏著什麼樣的動機。可是完全出於直覺,他喜歡這個年輕人和那兩個老頭。至於那個姑娘,他更懷著一種連自己也不明白的奇怪的渴望之情。他也喜歡那個塊頭很大的黑女人,因為她顯然和姑娘有某種聯繫。
  對那些水手,特別是斯納帕斯,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仇恨。他從他們威脅的手勢和臉上邪惡的表情看出他們是另外那幾個人的敵人。他下定決心,要密切注意事態的發展。
  泰山奇怪為什麼那幾個人鑽進了密林,而且他連做夢也不會想到人會在灌木叢裡迷路。對於他,那曲徑迷宮就像別人對家鄉的條條大路一樣一目瞭然。
  看見水手們已經划著槳向大船駛去,姑娘和她的同伴也都平平安安躲進小屋,泰山決定踉在那位年輕人後面到密林裡走一趟,弄清楚他到底幹什麼去了。他蕩著樹枝向克萊頓消失的方向飛快穿行,不一會兒便隱隱約約聽見這個英國人呼喚他的朋友的聲音。
  眨眼之間,泰山便追上了克萊頓。這個白人已經累得筋疲力盡,正靠著一棵樹擦額頭的汗水。「人猿」將自己隱藏在稠密的枝葉後面,熱切地望著這個新結識的「同類」。
  克萊頓不時大聲呼喊,泰山終於明白,他是在找那個老頭兒。
  泰山正要飛身而去,親自出馬,尋找他們,忽然看見密林中隱隱約約閃過一道黃色的光,一隻皮毛光滑的野獸正小心翼翼地向克萊頓接近。
  原來是豹子席塔。泰山已經聽見青草拂動的沙沙聲,可是那個年輕人竟一點兒也沒有察覺。泰山十分奇怪,他怎麼會聽不見這麼大的響動呢?泰山也從來不曾想到席塔的動作會是這樣「拖泥帶水」。
  這個聽覺無法和泰山相比的白人壓根兒就沒有聽見什麼響動。這時席塔已經蹲下來,準備向他撲過去。突然一聲猿向敵人發出挑戰時的可怕的尖叫劃破叢林死一樣的寂靜。席塔掉轉頭,鑽進灌木叢,落荒而逃。
  克萊頓嚇得一下子站起來,渾身的血變得冰涼。他從來沒聽見過這麼可怕的嘯叫聲。他不是一個膽小鬼,可是如果有人感覺過冰涼的手指抓撓自己的心是什麼滋味兒的話,威廉·塞西爾·克萊頓——英國勳爵格雷斯托克的長子,這一天在非洲叢林深處,可算是有了深切的體會。
  一個龐然大物從身邊的灌木叢猛然逃竄而去,一聲讓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就在頭頂響起,對克萊頓的勇氣實在是一次最大的考驗。但他絕對不會想到,正是這聲尖叫救了他的命;更不會想到,發出這聲尖叫的竟是他自己的堂兄弟——真正的格雷斯托克勳爵。
  天已黃昏,克萊頓又失望又害怕,陷入左右為難的窘境。他不知道該拿自己的性命冒險,在這茫茫夜色中繼續尋找波特教授,還是該回到那間海濱小屋。在那兒,他至少可以保護處於「危機四伏」的珍妮。
  他不想空著兩手回到「宿營地」,更不想把珍妮一個人留在「阿羅號」那些叛匪的手。心兒裡,留在叢林那許許多多難以想像的危險之中。
  他又想,也許教授和菲蘭德已經回「宿營地」了。是的,這倒十分可能。而且至少他應當在繼續這場完全可能是毫無意義的尋找之前,先回去弄個明白。於是,他穿過枝葉稠密的灌林叢,跌跌絆絆地向他認為小屋座落的方向走去。
  泰山驚訝地發現,這個年輕人竟然朝密林深處木本加的村在走去。機靈的「人猿」立刻意識到他迷路了。
  對於泰山這簡直無法理解。他的判斷力告訴他,誰也不會只拿一隻長矛就冒險到那些凶狠的黑人的村莊。而且他那副笨手笨腳的樣子,一眼就讓人看出不大會用這件武器。他也不是沿著那兩個老頭兒走過的路走,他們倆早已穿過小路,離開這兒了。這一切,在泰山那雙眼睛看來,真是一清二楚。
  泰山茫然不知所措。如果不趕快把這個沒人保護的年輕人領回到海灘,用不了多久,凶殘的林莽就會輕而易舉地把他吞滅。
  是的,這密林中還有雄獅努瑪。哦,此刻,它就在這個白人右邊十幾步遠的地方偷偷摸摸地走著。
  克萊頓已經聽見那個寵然大物跟他呈平行線潛行時發出的聲音。然後,暮色中驀地響起那隻野獸雷鳴般的吼叫聲,年輕人停下腳步,舉起長矛,直盯盯地望著傳來這可怕叫聲的灌木叢。那裡只有一片黑漆漆的樹影,夜色越來越濃了。
  天哪!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在這兒,被野獸的獠牙撕得粉碎,巨大的爪子踩在胸口,你的臉都能感覺到他們熱乎乎的呼吸。
  一瞬間,周圍死一樣的寂靜。克萊頓直挺挺地站在那兒手裡舉著那支長才。過了一會兒,灌木叢響起犧犧嗦嗦的聲音,那隻野獸正從他身後偷偷摸摸竄過來,已經準備縱身猛撲了。直到這時,克萊頓才看見離他不到二十尺,有一隻肌肉柔軟靈活而又十分強壯巨大的雄獅。它的腦袋呈黃褐色,披散著黑色的鬃毛。
  這隻巨獸肚子貼地,非常緩慢地向前移動看。當它的目光和克萊頓相遇,它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收起兩條後腿。
  年輕人望著它,感到極度痛苦。他既不敢把長矛扔過去,又沒有拔腿逃跑的力氣。
  這時,他聽見頭頂的大樹上有什麼在響動。尋思,一定又有了新的危險。但是他的目光不敢離開眼前那雙閃著綠光的黃眼睛。突然,半空中響起宛若班卓琴彈撥的弦聲,一支毒箭已經射到那頭半蹲著的獅子黃色的皮上。
  巨獸因為疼痛和憤怒猛地撲了過來。克萊頓跌跌絆絆,總算閃到一邊,再回過頭看這頭狂怒的獸中之王時,眼前的情景讓他大吃一驚。就在這頭獅子回轉頭重新發起進攻的一瞬間,一個半裸的巨人從他頭頂那棵大樹上跳下來,不偏不倚正好騎在獅子身上。
  然後,就像掠過一道閃電,一隻肌肉像小山一樣隆起的鐵臂緊緊勒住了這頭雄獅粗壯的脖子。眨眼之間,猛獸已經被提著後腿倒懸在空中。它咆哮著,抓撓著,「巨人」卻顯得自在輕鬆。那樣子,就像克萊頓提著一隻小狗。
  在閃爍的星空下,在非洲叢林中親眼目睹的這一幕將永遠深深烙在這個英國人的腦海裡。
  他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完美的形體與巨大的力量的化身。但是,他與這隻巨獸的拚搏並不單靠力氣。因為,他雖然身強力壯,肌肉發達,但是和雄獅努瑪相比,還難以匹敵。是靈活的頭腦和那把鋒利的獵刀使他佔了上風。
  他的右臂勒著獅子的脖頸,左手持刀對準它那沒遮沒攔的左肩後部猛刺數刀。那頭狂怒的野獸上下突奔,奮力掙扎,終於直立後腿,站了起來,用一種極其彆扭的姿勢,無力地搏鬥著。
  如果這場戰鬥再持續幾秒鐘,那後果也許完全不同。可是一切結束得那樣快,獅子還沒有從驚恐中完全清醒,便一動不動地摔倒在地上。
  然後,那個奇怪的身影從獅子的屍體上站起來,把充滿野性的、漂亮的頭顱望後一仰,發出剛才讓克萊頓大驚失色的那種可怕的叫聲。
  克萊頓看見,在他的面前矗立著一個年輕男人的身影,他赤身裸體,只裹著一塊纏腰布,腿和胳膊上都戴著一些野蠻人喜歡的裝飾品,但緊貼胸前光滑、黝黑的皮膚,閃動著一個鑲嵌珍貴鑽石的小金盒。
  獵刀已經插進自製的刀鞘。那人正在揀弓和箭袋。那是他剛才從樹上跳下來和獅子搏鬥時掉在地上的。
  克萊頓用英語和這個陌生人說話。感謝他奮不顧身搭救自己,讚美他表現出來的力量和靈巧。那個人只是直盯盯地望著他,輕輕聳了聳結實的肩膀,那意思是這種事情不值一提,也可能是對克萊頓說的語言一無所知。
  把弓和箭袋挎到背上之後,這個野人——克萊頓這樣認為——又拔出獵刀,十分敏捷地從獅子身上割下十幾條肉。蹲在地上吃了起來,邊吃邊示意克萊頓也來一起受用。
  他那潔白有力的牙齒嚼著滲血的生肉,吃得很香。克萊頓卻不能跟這位奇怪的「東道主」一起分享沒煮過的生肉。他只是直盯盯地望著他,心裡漸漸生出一個念頭:這人一定就是那位「人猿泰山」。這大早晨,他見過他別在小屋門上的字條。
  如果這樣,他一定會說英語。
  克萊頓又試著跟這個「人猿」講了幾句話。可是他的回答是一種類似猴子「說話」的嘰哩哇啦的聲音,還混和著與別的野獸相似的嘯叫。
  不,這不可能是人猿泰山。顯然,他對英語一竅不通。
  泰山美餐之後,站起身,朝著克萊頓一直走著的這條路完全相反的方向指了指,然後甩開大步,穿過叢林向這個方向走去。
  克萊頓大惑不解,踟躇不前。他以為野人要把他帶進這座「迷宮」深處。泰山見他沒有跟上,又返回來,抓住他的上衣,拉著他朝前走。直到相信克萊頓已經明白他的意思,才放開手。
  英國人卻認為,他已經成了階下之囚,再無別的選擇,只好跟在「捕獲者」身後走這條凶險的路。就這樣,他們在叢林中慢慢地走著。這時漆黑的夜幕已經籠罩了整個森林。黑暗中潛行的野獸,爪子落在草木間,發出犧犧嗦嗦的聲音,混合著樹枝被折斷的喀嚓聲、獸類充滿野性的嗷叫聲,緊緊地包圍著、壓迫著克萊頓。
  突然,克萊頓聽見一聲微弱的槍響,只有一聲,然後又歸於沉寂。
  夜色越來越濃,在那座靠近海濱的小屋裡,兩個完全嚇壞了的女人緊緊抱在一起,坐在那條低矮的長凳上。
  黑人婦女歇斯底里地邊哭邊抱怨那個倒霉的鬼日子,讓她離開了親愛的馬裡蘭1。白人姑娘雖然沒哭,外表上也很平靜,一顆心卻因為種種不祥的預感和恐懼刀絞似的難受。她現在已經不再考慮自己,她更為那三個在茫茫林悔的無底深淵中瞎走的男人焦急。那兇猛、可怕的叢林居民覓食時發出的尖叫、咆哮、狂吠和長嘯,幾乎一刻也沒有停止。
    1馬裡蘭(Mary land):美國州名。
  現在又傳來一個巨大的身體蹭小屋牆壁的聲音。她還聽見那巨大的爪子在地上來回走動。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屏聲斂息,就連森林的喧鬧也變成喃喃細語。然後,她聽得十分真切,外面那隻野獸正在嗅那扇離她不到兩尺的門。姑娘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越發緊緊地抱住黑人婦女。
  「噓!」她輕聲說,「別出聲,艾絲米拉達。」因為看起來正是這個女人的嗚咽和呻吟引末了這只正在薄薄的牆壁外面來回走動的野獸。
  門板上傳未爪子抓撓的聲音。野獸想破門而入。可是不一會兒那聲音就消失了。她聽見它又繞小屋走來走去。過了一會兒,走動的聲音在窗口停下,姑娘那雙驚恐的眼睛盯著那兒一動不動。
  「天哪!」她喃喃著。月光下,花格窗上映出一個巨大的獅子頭的剪影,一雙閃閃發光的眼睛正凶狠地望著她。
  「瞧,艾絲米拉達!」她悄悄地說,「看在上帝的份兒上,我們該怎麼辦?瞧!快!窗戶!」
  艾絲米拉達抖抖嗦嗦,越發緊緊抱住女主人。她朝月光照耀的小方窗框偷偷瞥了一眼,母獅子正好發出一聲低沉、凶殘的嗷叫。
  這可憐的女人看到的情景,對於她本來就已經是超負荷的神經實在是無法承受了。
  「哦,天哪!」她尖叫著,身子一歪,倒在地板上失去了知覺。
  似乎過了許久,巨獸那只前爪仍然搭在窗台上,一雙亮閃閃的眼睛向屋裡張望著。過了一會兒,它那雙碩大的爪子抓住窗上的格柵,似乎要試一試它能經住多大力量。
  姑娘嚇得差點沒喘上氣來。所幸那個腦袋恰在此時從窗前消失。她聽見獅子離開窗口,又走到門前,門板上立刻又響起那雙利爪抓撓的聲音。只是這次它使出更大的力氣,發瘋似的搖晃著那塊厚重的木板,恨不得立刻就衝進去,抓住這兩個沒人保護的犧牲品。
  如果珍妮姑娘知道這扇用許多層木板釘起來的門能經得住巨大的衝擊,她也就用不著害怕母獅子從這兒進來了。
  當年,約翰·克萊頓在釘這扇粗糙但結實的門板時,做夢也不曾想到二十年後的今天,它會保護一個那時候還沒有誕生的漂亮的美國姑娘免遭吃人巨獸的獠牙與利爪的殘殺。
  母獅子一會兒嗅嗅門板,一會兒抓抓門框,折騰了足足二十分鐘。它因為被擋在門外,惱羞成怒,不時發出凶殘、野蠻的嗷叫。最後它終於放棄了破門而入的企圖,又回到窗口,先在窗下停了一會兒,然後縱身躍起,用盡全力朝已經被風雨剝蝕的格柵撞了過去。
  姑娘聽見木頭格柵雖然被撞得吱吱咯咯直響,可還是經住了這種猛烈的衝撞,那個龐然大物又跌回到窗戶下面的泥地上。
  母獅子一次又一次重複它這套「戰術」,嚇呆了的波特小姐看見格柵上有幾個地方終於被撞開。再細看時,獅子已經把腦袋和一隻爪子伸進了小屋。
  母獅子有力的脖頸和肩胛骨慢慢地把窗上的木柵擠開,富有彈性的身子也擠了進來。
  姑娘神志恍懈地站起來,一隻手捂著胸口,瞪大一雙驚恐的眼睛,凝望著離她只有十英尺遠的那只咆哮的獅子。她的腳邊躺著嚇昏過去的黑女人。如果能把她喊醒,兩個人齊心協力,也許能打退這只兇猛的嗜血成性的「入侵者」。
  珍妮彎下腰,抓住黑女人的肩膀,使勁兒搖晃著。
  「艾絲米拉達!艾絲米拉達!」她喊道,「幫幫忙,要不然我們就都完了!」
  艾絲米拉達慢慢地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那只飢餓的母獅子垂涎欲滴的獠牙。
  這個可憐的女人嚇得尖叫一聲,一骨碌爬起來,雙膝跪在地上,在屋子裡亂爬起來,邊爬邊扯開嗓門兒大喊:「哦,天哪!哦,天哪!」
  艾絲米拉達足有二百八十磅重。因為極度恐懼,再加上極度肥胖,那副四肢著地東滾西爬的樣子還真讓人迷惑不解,捉摸不透。
  有一會兒,母獅子一動不動地趴在窗口,緊張地望著滿地亂竄的艾絲米拉達。她似乎在找櫥櫃,並且想把自己肥胖的身子擠進去。可是櫥櫃隔板之間的距離只有九到十英寸,她只把腦袋擠了進去,然後尖叫一聲,又昏了過去。她叫聲淒慘、刺耳,叢林裡的豺狼虎豹的叫聲與之相比也都黯然失色。
  艾絲米拉達昏過去之後,母獅子又開始從越來越松的格柵往屋裡硬擠。
  姑娘緊貼離窗口最遠的那堵牆壁站著,臉色蒼白,渾身僵直。恐懼的浪潮一陣緊似一陣向她襲來,她真想找個縫隙,逃條活命。突然,她那只緊貼胸口的手觸到了克萊頓給他的那支手槍。
  她趕快抽出槍,對準獅子的腦袋平舉著,扣動了扳機。
  伴著一道火光,爆發出一聲巨響,那隻野獸因為疼痛和憤怒也大吼一聲。
  珍妮·波特看見那個巨大的身影從窗口消失,她也昏了過去,手槍掉在身邊。
  可是獅子並沒有被她打死,子彈只是傷著了它的腿,倒是那刺日的火光和雷鳴般的槍聲讓它嚇了一跳,暫時停止了進攻。
  過了一會兒,它便重返窗口,又十分兇猛地抓撓起窗上的柵木。不過現在效果已經不佳,那條受傷的腿使不上多少勁兒了。
  獅子看見它的獵物——那兩個女人,都躺在地板上失去了知覺。現在已經沒有需要克服的阻力了,美餐就在眼前,只要從柵欄中間慢慢地爬進去,就可以享用一番了。
  它慢慢地、一英吋一英吋地往裡擠。不一會兒腦袋就鑽了進去。又過了一會兒,一條粗壯的前腿和肩胛骨也擠了進去。
  它小心翼翼地抬起那條受傷的腿,從擠得很緊的柵木中間慢慢伸過去。
  用不了多久,兩個肩膀就可以都鑽進去了。那時,它那修長、柔軟的身子,窄小的屁股便「暢通無阻」了。
  恰在此時,珍妮·波特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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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之神

森林之神

  克萊頓聽見這聲槍響之後越發陷入深深的恐懼和憂慮之中。他想,這槍也許是哪個水手放的。可是他給過珍妮一支槍,過度緊張的神經總讓他覺得珍妮正面臨極大的危險。也許此刻,她正竭盡全力保衛自己免受野人或者野獸的襲擊。
  這位奇怪的「捕獲者」或稱為他的嚮導,是怎樣想的,克萊頓只能大致作一些推測。但是他聽見槍聲,行動受到了影響則是顯而易見的。因為他加快了腳步。克萊頓跟在後面跌跌撞撞,雖然想盡力趕上,但還是「望塵莫及」。
  他生怕再次迷路、便大聲喊那位早已走在前頭的「野人」。不一會兒,欣喜地看到,那人從頭頂的一根樹枝上十分輕捷地跳到他的面前。
  泰山細瞅著這個年輕人,好像拿不定主意該拿他怎麼辦。後來,他彎下腰,向克萊頓打著手勢,讓他摟住自己的脖子。等這個白人爬到他的脊背上,泰山一縱身,便跳進枝葉蔥籠的樹木之中。
  這以後的幾分鐘,年輕的英國人永生難忘。他覺得他和泰山正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在不停晃動的枝葉間穿行而泰山卻因為覺得太慢顯得焦躁不安。
  他背著克萊頓從一根極高的樹枝騰空而起,劃過一條弧線,穩穩當當落在另外一根樹枝上。然後,就像走鋼絲的演員一樣,踩著相互交錯的樹枝,在漆黑的夜色中,足足走了一百碼遠。
  起初,克萊頓覺得十分害怕。可是等恐懼消除之後,便十分讚賞,甚至有點嫉妒這位「森林之神」渾身結實的肌肉和他在林莽之中顯示出的奇妙的本能或是知識。
  這樣漆黑的夜晚,他在密林中穿行,就像自己大白天在倫敦街頭漫步一樣自在輕鬆,平安無事。
  有時候,頭頂的枝葉不太稠密,明亮的月光便在克萊頓驚奇的眼前,照亮了他們正在上面穿行的這條奇妙的「路」。這時,望著下面彷彿無底的深淵,他緊張得連氣也喘不上來。因為泰山要走一條最近的路,所以經常是在距離地面一百英尺的高空穿行。
  克萊頓雖然覺得他們已經飛快如風,泰山卻認為和他平常的速度相比是慢了一些。因為他不得不尋找能經得住兩個人重量的粗樹枝。
  不一會兒,他們便回到海灘前面那塊空地。泰山聽覺敏銳的耳朵已經聽見獅子奮力掙扎,破窗而入的聲音。他飛身一躍,克萊頓覺得似乎是從一百英尺的高空落到地面,但是那樣輕捷,竟沒有一點震動。克萊頓從「人猿」身上下來,看見他像一隻松鼠向小屋猛衝過去。
  英國人也跟著他飛快地跑過雲,剛好看見那只就要鑽進小屋的巨獸卡在窗外的兩條後腿。
  珍妮睜開一雙眼睛,意識到危及生命的災難就在眼前那顆勇敢的、年輕的心已終於放棄了最後一絲希望。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她驚訝地看見那頭巨獸被什麼力量慢慢地向窗外拉去,藉著明亮的月光,她還看見兩個男人的腦袋和肩膀。
  克萊頓轉過小屋的牆角,看見「人猿」正兩隻腳蹬著小屋的牆角。一雙手抓著獅子的長尾巴,用盡全力從屋裡往外揪那隻野獸。
  克萊頓趕快跑過去幫忙。「人猿」用一種專橫的口氣吱吱喳喳地對他說著什麼。克萊頓雖然明白那是對他下的什麼命令,但並不理解其中的意思。
  終於,那個龐然大物被他們倆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拉了出來。「人猿」這種魯莽但勇敢的行為使克萊頓肅然起敬。
  為了救一個素不相識的白人姑娘,他敢赤手空拳,抓住尾巴,從窗口往出拖這個張牙舞爪、嗜血成性的「獸中之王」,這豈不是一種最了不起的英雄主義?
  對於克萊頓,就完全是兩碼事了,因為這個姑娘不但是他的同類、同胞,而且是這個世界上他最愛的女人。
  儘管他知道,這隻母獅子會三口兩口就把他和「人猿」吃掉,也還是一定要把它拉出來,使珍妮·波特免受其害。後來,他想起剛才在叢林裡親眼看見這個怪人和那只鬃毛墨黑的巨獅搏鬥的情景,便增加了戰勝眼前這頭野獸的信心。
  泰山還在向克萊頓發佈他一點兒也聽不懂的什麼「命令」。
  他是想告訴這個傻頭傻腦的白人,用他的毒箭刺母獅子的脊背和肚子,還讓他拔出掛在自己身後的那把鋒利的獵刀向它的心臟捅。泰山不敢放開獅子自己去做這些事情。他知道,這個沒多大力氣的白人,自個兒拉這個龐然大物,連一秒鐘也支持不了。
  母獅子被慢慢地拉出窗口。最後兩個肩膀也終於出來了。
  這時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場面出現在克萊頓的眼前。原來泰山一直絞盡腦汁想辦法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赤手空拳對付這只狂怒的巨獸。突然,他想起和特岡茲進行的那場搏鬥。因此,等獅子粗壯的肩膀離開窗戶,全靠搭在窗台上的兩隻爪子支撐身體的時候,泰山突然放開猛獸。
  接著,他像一道閃電,騎到母獅子的背上,一雙鐵臂按照那天和特岡茲血戰獲勝的辦法在這頭野獸身上擺出一個「全尼爾森」的架勢。
  母獅子大吼一聲,身子完全翻轉過來,被敵手壓在下面。黑髮巨人沒有絲毫的驚慌,只是用一雙鐵臂把它的脖子越勒越緊。
  母獅子伸出爪於在空中抓燒著,在地上來回翻滾著,想把這個奇怪的對手從背手甩下去。但是那彷彿是兩道鐵箍似的手臂越勒越緊,它的腦袋在黃褐色的胸前越垂越低,
  「人猿」緊勒母獅子的手臂使勁往高抬,獅子的掙扎越來越不起作用了。
  克萊頓看見泰山兩個肩膀發達的肌肉和胳膊上的二頭肌在銀色的月光下,繃得像一塊塊鐵疙瘩。他堅持著,作著極大的努力,母獅子的頸椎骨喀嚓一聲終於斷成兩截。
  泰山立刻站起身來。克萊頓在這一天裡,第二次聽見巨猿在歡呼勝利時發出的野蠻的咆哮。然後,他聽見珍妮極度痛苦的呼喊聲。
  「塞西爾——克萊頓先生!哦,這是怎麼回事兒?這是怎麼回事兒?」
  克萊頓趕快跑到小屋門口,大聲喊著,告訴她已經平安無事,讓她把門打開。她趕快盡力抬起那根粗重的門閂,打開門,把克萊頓一把拉了進來。
  「這可怕的聲青是從哪兒傳來的?」她緊緊偎依著他,輕聲問。
  「這是從剛才救你性命的那個人胸膛裡迸發而出的凱旋之歌,波特小姐。等一下,我去把他領來,你好謝謝他。」
  這個已經嚇壞了的姑娘不肯自己一個人留在屋裡,便跟克萊頓一起走出小屋,走到那頭死獅子躺著的窗口下面。
  人猿泰山已經走了。
  克萊頓喊了幾聲,沒有人回答。兩個人便又回到小屋,這裡畢竟是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
  「這聲音太可怕了!」珍妮說,「我連想起來都會渾身發抖。我不相信,人的喉嚨能發出這種可怕的、讓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可是這是真的,波特小姐。」克萊頓回答道,「也可以說,如果不是出自於人的喉嚨,至少也是『森林之神』的歡呼。」
  接著,他把自己和這個怪人邂逅的事情講了一遍。告訴她,這個野人怎樣兩次救了他的性命;告訴她,他多麼有勁兒,多麼靈活,多麼勇敢。還說,他雖然皮膚黝黑,一張臉卻很英俊。
  「我弄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他最後說,「起初我以為他一定就是那位『人猿泰山』,可他既不會說英語,也聽不懂英語。這種推論就站不住腳了。」
  「好了,不管他到底是什麼人,」姑娘說道,「反正我們的性命他救的。願上帝保佑他在這野獸出沒的原始森林裡平平安安!」
  「阿門!」克萊頓也非常動情地說。
  「哦,看在上帝的份兒上,我還活著嗎?」
  克萊頓和珍妮回過頭,看見艾絲米拉達坐在地板上,一雙大眼睛轉來轉去,似乎不相信眼前這一對年輕人的存在足可以證明她是否還活著。
  現在,輪到珍妮·波特小姐對這一幕悲喜劇作出反應了。她一屁股坐在長凳上,一邊嗚咽,一邊歇斯底里地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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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28:20 |只看該作者

「太奇怪了!」

「太奇怪了!」

  小屋以南幾英里,狹長的沙灘上,站著兩個老頭,正在喋喋不休地爭論。
  他們眼前是浩渺無際的大西洋。背後是非洲大陸,周圍是原始森林那種穿不透的、濃濃的夜色。
  野獸在咆哮、嚎叫,各種神秘、可怕的響聲不絕於耳。為了找「宿營地」,他們已經逛游了好幾英里,可方向總是不對。他們簡直連一點「迷途知返」的希望也沒有,就好像突然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在這樣的時候,他們的聰明才智都必須運用到解決眼下這個生死攸關的大問題上,以便踏上重回營地的「老路」。
  塞謬爾·菲蘭德在發表高論。
  「可是,親愛的教授,」他說,「我仍然認為,要不是十五世紀斐迪南1和伊莎伯拉2在西班牙戰勝摩爾人3,世界會比我們今天的樣子進步一千年。」
    1斐迪南(Ferdinand):亞拉岡王。亞拉岡是西班牙東北部之一地區,從前為一國。
  2伊莎伯拉(Lsabella,1451—1504):斐迪南五世之妻,1474—1504為西班牙北部的王國Gas tile女王,1479—1504為Gastile及Leou女王。
  3摩爾人(Moor):非洲西北部伊斯蘭教民族。
  「摩爾人是一個善於容忍、心胸開闊、崇尚自由的民族,他們有發達的農業、手工業和商業。正是他們這個類型的人使得我們今天在美洲和歐洲看到的現代文明成為可能。而西班牙……」
  「嘖嘖,親愛的菲蘭德先生,」波特教授打斷他的話,「我們信仰的宗教確確實實阻礙了你剛才所說的種種行業的發展。伊斯蘭教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只能永遠是科學進步的絆腳石。它標誌著……」
  「天哪,教授,」菲蘭德先生突然打斷波特先生的話頭,他的目光正注視著叢林,「好像有什麼東西向我們走了過來。」
  阿爾奇米迪斯·波特教授朝近視眼菲蘭德先生指的方向張望著。
  「嘖嘖,菲蘭德先生,」他不無責備地說,「難道我必須經常提醒你集中精力嗎?須知,只有精力集中,專心致志,在即興提出某個問題時,才能靈感頓生,爆發出思想的火花。而對於一個偉大的思想家,這種事情是常有的。現在我又發現你竟敢不顧禮儀,打斷我的思路,奢談什麼貓科四足動物。我剛才止說,菲蘭德先生……」
  「天哪,教授!那可是一頭獅子?」菲蘭德先生驚叫道。他瞇細一雙視力很差的眼睛,緊張地瞅著黑漆漆的熱帶灌木叢中那個模模糊糊的身影。
  「是的,是的,菲蘭德先生。如果你一定要在說話的時候使用俚語,那就隨你的便,說什麼lion1去吧。可我剛才說什麼來著……」
    1lion:原意為上文菲蘭德所說之「獅子」,此處是波特教授所指「俚語」中的某一個詞彙。
  「哎喲,天哪!教授,」菲蘭德又打斷他的話,「請允許我說出自己的看法:毫無疑問,即使我們先把您那個迷人的『貓科食肉動物』的話題說完,再討論世界性的災難,那些十五世紀被征服的摩爾人現在也還得繼續生活在災難之中。」
  這當兒,獅子已經無聲無息地、不失尊嚴地走了過來。它站在那兒好奇地望著這兩個離它只有十步遠的老頭。
  月光如水,灑在海灘上。這個奇怪的組合——兩個老頭。一隻獅子——在黃沙映襯之下,輪廓那麼鮮明,對比那麼強烈。
  「太應該受到指責了,太不像話了。」波特教授大聲說,聲音裡還有一絲憤怒,「菲爾德先生,我這輩子還從來沒聽說過允許這種動物在籠子外面自在逍遙地亂走。當然我一定要把這種對道德規範不能容忍的肆意踐踏,報告給這附近的動物園管理人員。」
  「非常正確,教授,」菲蘭德先生說,「越快越好,馬上就走!」
  菲蘭德先生抓住教授的胳膊,朝可能在他們和獅子中間拉開最大限度距離的方向拔腿就走。
  沒走多遠,菲蘭德先生回轉頭瞥了一眼,十分害怕地看見獅子正跟在他們身後。他緊緊抓住大聲抗議的教授,走得更快了。
  「哦剛才說過,菲蘭德先生……」波特教授又喋喋不休地說了起來。
  菲蘭德先生又朝身後飛快地瞥了一眼。獅子也加快了步子,和他們一直保持一個不變的距離。
  「它跟著我們呢!」菲蘭德先生嚇得連氣也喘不過來,撒腿就跑。
  「嘖嘖,菲蘭德無生,」教授責備道,「一個有身份的人這樣張慌失措可是太有失體統了。朋友們要是在大街上看見我們這副輕薄相,該怎麼想?哦,讓我們的行為舉止更得體一點吧!」
  菲蘭德先生又偷偷朝身後瞥了一眼。
  獅子步履輕鬆,一蹦一跳,離他們只剩下五步遠了。
  菲蘭德先生放開教授的胳膊,發瘋似的跑了起米,那速度會給任何一個田徑代表隊增添光彩。
  「我說過,菲蘭德先生……」波特教授尖叫著——就像人們常說的那樣,他自己也「粗喉嚨大嗓子」起來。他飛快地向後瞥了一眼,看見一雙凶殘的黃眼睛和半張著的嘴。而且真正是近在咫尺!
  月光下,阿爾奇米迪斯·波特教授身著燕尾服,頭戴緞禮帽,緊跟在塞謬爾·菲蘭德先生身後跑了起來。
  他們前面不遠,叢林向一條狹窄的海岬延伸過去。他看見塞謬爾·菲蘭德先生連蹦帶跳,飛快地向那兒跑去,大概是希望在樹林裡找到一個避難的地方。就在那綽綽樹影裡,有一雙銳利的眼睛正饒有興味地觀看這場「比賽」。
  原來是人猿泰山。他正咧著嘴嘻嘻嘻地笑著,看這場古怪的遊戲——「猴子學樣」。
  他心裡清楚,眼下,這兩個人還不會遭到這頭獅子的襲擊。因為熟知森林裡動物那套鬼把戲的泰山看出,雄獅努瑪之所以讓這兩個本來可以一口吃掉的獵物在前頭這樣跳跳跳跳地跑,是因為它吃飽了肚子。
  獅子可能就這樣跟在他們後面,一直到它的肚子餓了。但是,只要不惹惱它,它很快就會玩膩這套把戲,放過他們回到自己的巢穴。
  當然,也還有一種最大的危險,那就是如果他們倆誰不小心絆倒了,這個「黃皮魔鬼」就一定會撲過去咬死他。因為它經不住這種快樂的誘惑。
  因此泰山趕快蕩到一根比較低的樹枝上,這根樹枝跟那兩位越來越近的逃命人正好在一條線上。塞謬爾·菲蘭德先生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他已經筋疲力盡,再也沒有力氣爬上樹找一個安全的所在了。泰山一個「海底撈月」,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提起來,讓他坐到自己身邊的樹杈上。
  等教授跑過來,他又彎腰把他提起來。困惑不解的雄獅努瑪咆哮著跳起來,想抓住正在消失的獵物。
  兩個老頭緊緊抱著粗壯的樹枝喘著粗氣。泰山背靠樹幹蹲在那兒,直盯盯地望著他們,覺得又好奇又好玩兒。
  還是教授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太痛心了,菲蘭德先生,你在一個低等動物面前居然表現得這樣沒有男子漢氣魄。由於你的膽小,害得我竭盡全力追你,好繼續我們剛才的談話。如我所說,菲蘭德先生,那陣兒你打斷了我的話,摩爾人……」
  「阿爾奇米迪斯·波特教授,」菲蘭德先生插話說,聲音顯得冷冰冰的,「有時候,忍耐會變成罪過,而罪過又可以披上美麗的外衣,把自己裝扮得漂漂亮亮。你譴責我膽小。你說你瘋跑僅僅是為了追上我,而不是為了逃脫那隻獅子的利爪。請你注意,阿爾奇米迪斯·波特教授!我可是個敢拚命的人。忍耐得太久,就是一條蟲子也要動一動的!」
  「嘖嘖!菲蘭德先生,嘖嘖!」波特教授告誡道,「你太忘乎所以了。」
  「我什麼也沒忘!阿爾奇米迪斯·波特教授。相信我,先生,我僅僅是因為尊重您在科學界崇高的地位和您滿頭的白髮,才盡力約束自己。」
  教授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滿是皺紋的臉上現出一絲微笑,但是全都罩在濃濃的夜色裡。過了一會兒他說:
  「聽我說,斯凱尼·菲蘭德,」他一副挑戰的樣子,「如果你想打架,脫了外套到地上打。我會像六十年前在胖子伊文思的穀倉後頭那條小胡同一樣,打你個鼻青臉腫。」
  「阿爾克!1」菲蘭德先生驚訝得連氣都喘不過來,「這話聽起來可真妙呀!當你通情達理的時候,阿爾奇,我崇敬你。可是這二十年來,你好像完全忘記什麼叫人情世故。」
    1阿爾克:阿爾奇米迪斯的呢稱。
  教授顫巍巍地伸出一隻瘦骨鱗峋的、蒼老的手,在黑暗中摸索著,找到了老朋友的肩膀。
  「原諒我,斯凱尼。」他輕聲說,「還不到二十年呢。只有上帝知道,自從他把我的另一個珍妮奪走之後,為了女兒,也為了你,我是怎樣努力使自己通情達理啊!」
  菲蘭德也悄悄伸出一隻蒼老的手,握住搭在他肩上的那隻手。再沒有別的話語比這個舉動更能使兩位老人息息相通,心心相印了。
  他們半晌沒有說話。獅子在樹下緊張地走來走去。泰山默默地蹲在靠近樹幹的稠密的枝葉裡,就像一尊塑像,一動不動。
  「當然是你在千鈞一髮之際把我拉上樹的。」教授終於說,「我要謝謝你,你救了我的命。」
  「可我沒拉你呀,教授。」菲蘭德先生說:「天哪!這陣子光顧了鬥嘴,竟然忘了我自己也是被一種外界的力量拉上樹的。這棵樹上一定有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跟我們呆在一起。」
  「是嗎?」波特教授突然喊道,「你能肯定嗎?菲蘭德先生?」
  「絕對肯定,教授。」菲蘭德先生回答道,「我想,我們該謝謝這個人。他也許就坐在您那兒呢,教授。」
  「什麼?這是什麼話?嘖嘖!菲蘭德先生,嘖嘖!」波特教授邊說邊小心翼翼地向菲蘭德先生這邊擠過來。
  恰在這時,人猿泰山覺得努瑪在樹下徘徊的時間夠長的了,便仰面朝天發出類人猿向敵人警告或者挑戰時發出的那種可怕的叫聲。這聲音在兩個老頭的耳邊迴盪。
  兩個朋友渾身顫抖,緊緊抱在一起,蠟縮在那棵不十分穩當的樹枝上。他們看見獅子聽到這令人毛骨悚然的吼聲之後,停下腳步,然後向叢林飛快地跑去,眨眼之間便沒了蹤影。
  「連獅子也嚇得發抖。」菲蘭德先生輕聲說。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波特教授喃喃著,發瘋似的抓往菲蘭德先生,因為剛才突然嚇了一跳,他的身體失去了平衡。倒霉的是,菲蘭德先生現在身體的重心也已經不穩,只要波特先生稍給他加一點力,這位忠心耿耿的秘書便會從樹上倒栽下去。
  他們倆在樹枝上晃蕩了幾下,便緊緊抱在一起從樹上跌了下來,同時發出幾聲全無學者風度的尖叫。
  好長時間這兩個人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因為他們都確信,只要發現自己皮開肉綻,骨頭折斷,再想有所動作就絕對不可能了。
  後來,還是波特教授先試著動了動一條腿。他驚訝地發現,這條腿和以前一樣的好使。他又抬起另外一條腿,伸了一下。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他喃喃著。
  「謝謝上帝,教授。」菲蘭德先生壓低嗓門兒熱烈地說,「這麼說,您還活著?」
  「嘖嘖,菲蘭德先生,嘖嘖。」波特教授說,「我還不十分清楚呢!」
  波特教授十分焦急地扭動了幾下右臂,太妙了!這條胳膊完好無缺。他又屏著呼吸,平躺在地下甩了幾下左臂,也活動自如。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他說。
  「您這是給誰發信號呢,教授?」菲蘭德興高采烈地問。
  波特教授對這個充滿稚氣的問題不屑一答。他從地上輕輕抬起頭,前後活動了六七次。
  「太妙了!」他說,「我的脖子還能動。」
  菲蘭德先生一直沒有動窩。他也不敢作這種嘗試。如果一個人的胳膊、腿、脊樑骨都摔斷的話,他還怎麼能動彈得了?
  他的一隻眼睛被綿軟的沙土埋住了,另一隻眼斜睨著還躺在地上的波特教授。
  「多慘呀!」菲蘭德先生感歎道,「腦震盪,外加全身性心理失常。這可真是太慘了!可憐我還這麼年輕!」
  波特教授爬起來,小心翼翼地弓起腰,活像與一隻狺狺吠叫的狗對峙的公貓。他坐起來,渾身上下摸了一遍。
  「都在這兒呢,一件也沒少,」他快活地喊道。「太奇怪了!」
  於是他站起身來,朝還躺在地上的塞謬爾·菲蘭德先生輕蔑地瞥了一眼,說道:
  「嘖嘖!菲蘭德先生。這可不是躺在地上舒舒服服睡懶覺的時候。我們必須趕快起來幹正事兒呢!」
  菲蘭德先生扒開沙土,睜開另外一隻眼睛,直盯盯地望著波特教授,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然後,他試著往起爬,萬分驚呀地發現,居然一舉成功!
  波特教授刻薄的不公正的諷刺,把他氣得要命。他剛想報之以同樣尖酸的挖苦,突然看見幾步開外,有一個奇怪的身影,正直盯盯地看著他們。
  波特教授用外套袖子仔仔細細擦了半晌那頂亮閃閃的緞子禮帽,剛戴到頭上,看見菲蘭德先生向他身後指著什麼。他轉過臉,看見一個巨人一動不動站在他的面前。那個人渾身上下一絲不掛,只圍了一塊纏腰布,戴幾件金屬裝飾品。
  「晚上好,先生!」教授摘下帽子說道。
  巨人沒有答話,只是打手勢讓他們跟他走,同時在海灘上甩外大步,朝他們剛才來的那個方向走去。
  「我想,我們還是跟他走為妙。」菲蘭德先生說。
  「嘖嘖,菲蘭德先生,」教授回答道,「剛才你還跟我來了一場邏輯性極強的辯論,證明你的理論完全正確,硬說宿營地在正南。我當時雖然不同意,最後還是被你說服了。現在我堅信,必須向南走,才能找到我們的朋友。因此,我要繼續朝南走。」
  「可是,波特教授,這個人可能比我們倆都更熟悉這兒。他看起來就是這地方長大的。我們至少跟他走上一小段。」
  「嘖嘖,菲蘭德先生,」敬授又說,「我是個很難被人說服的人,可是一旦被人說服了,又決不改變主意。因此即使要在非洲大陸兜個大圈子才能到達目的地,我也過是要朝正南的方向走。」
  泰山看見這兩個怪人沒跟他走,便又返了回來,打斷了他們這種沒完沒了的爭論。
  他朝他們比比劃劃打手勢,可兩個老頭還站在那兒爭論不休。
  泰山被他們這種無知和固執搞得不耐煩了。他一把抓住嚇壞了的菲蘭德先生的肩膀,沒等這位可尊敬的先生弄清楚是要他死,還是留他一條活命,脖頸已經被泰山那根繩子結結實實地套住了。
  「嘖嘖,菲蘭德先生,」波特教授告誡道,「你屈從於這種侮辱,實在是太不成體統了!」
  可是他話音兒未落,脖子也被同一條繩子結結實實地綁上了。泰山拉著教授和他的秘書逕自向北走去。
  兩個老頭又累又失望,在死一樣的寂靜中似乎走了好長時間。實際上不一會兒,他們就爬上一道小山梁,小屋就在前面不到一百碼的地方,兩個老頭看了十分高興。
  泰山在這兒放開他們,朝小屋指了指,便消失在旁邊的叢林裡了。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教授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瞧,菲蘭德先生,跟平常一樣,我這個人總錯不了!要不是你固執己見,我們用不著受這麼多的屈辱,也不會差一點送了性命。以後需要聰明的勸告時,就要敢於允許自己聽從更成熟、更有實踐經驗的。心靈的引導。」
  這場歷險記快樂的結局太讓塞謬爾·菲蘭德先生感到寬慰了,也顧不得教授的話多麼尖酸刻薄,挽起他的胳膊便向小屋匆匆走去。
  大團圓自然給這幾個劫後餘生的人帶來極大的快樂和慰籍。直到黎明,他們還在興致勃勃地講述各自遭遇的凶險,推測他們在這片荒蠻的海岸上發現的這位奇怪的保護人的身份。
  艾絲米拉達一口咬定這是上帝特意派天使來保護他們的。
  克萊頓笑著說:「你要是看見他怎樣狼吞虎嚥,大吃生獅子肉,艾絲米拉達,你就會覺得,他可決不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使。」
  「他的聲音也沒有半點來自天國的味道。」珍妮,波特說。想起殺了那頭母獅子之後,「人猿」發出的可怕的叫聲,她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他的行為舉止和我想像中的神的使者的端莊也大相逕庭。」波特教授說,「這位……哦,這位先生,怎麼可以拴著兩位受人尊敬、造詣甚高的學者的脖子,就像牽牛似的,拉著他們走過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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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發表於 2010-5-17 18:28:43 |只看該作者

葬禮

葬禮

  天已大亮,從前天早晨起,他們幾個誰也沒吃一口東西,誰也沒合一眼,直到現在才打起精神準備吃點東西。
  「阿羅號」的叛匪們給這五個被他們放逐到原始叢林裡的人留下一點肉乾兒、罐頭湯和蔬菜、餅乾、麵粉、茶,還有咖啡。他們早已飢腸轆轆,忙把這些東西拿來,胡亂填飽了肚子。
  下一件事情是把這間小屋收拾得可以住人。大夥兒決定先把若干年前發生在這間小屋裡的那幕悲劇留下的可怕的屍骨清理出去。
  波特教授和菲蘭德先生對那幾具骷髏頗感興趣,很仔細地察看了一番。他們說,那兩具成人的骷髏一具是男性,一具是女性,而且都是白人。
  至於那具極小的骨架,他們沒怎麼注意。從它躺在搖籃裡面這樣一個事實看,毫無疑問,是這一對不幸夫婦的嬰兒。
  收拾那具男人屍骨準備埋葬時,克萊頓發現一枚顯然是這個男人臨死時戴在手上的很重的戒指。因為有一根細細的手指骨還套在那個小金圈兒裡。
  克萊頓撿起戒指仔細察看著,突然驚訝地喊叫起來。原來那枚戒指上面刻著格雷斯托克家族的徽號。
  與此同時,珍妮發現了櫥櫃裡面的那些書。她打開一本,看見扉頁上寫著「約翰· 克萊頓,倫敦」這樣幾個字。她又打開一個,急急忙忙察看著,發現書裡只簽著一個姓:格雷斯托克。
  「啊,克萊頓先生,」她喊道,「這是怎麼回事兒?這些書上簽的是你的族人的名字。」
  「還有這個,」克萊頓神情嚴肅地說,「這是格雷斯托克家族的戒指,自從我的叔父約翰·克萊頓——前格雷斯托克勳爵被認為在大海裡失蹤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它。」
  「可是這些東西在這兒!在非洲原始叢林裡!這一切你該怎麼解釋呢?」姑娘激動地叫喊著。
  「只能有一種解釋,波特小姐。」克萊頓說,「已故的格雷斯托克勳爵並非葬身大海,他就死在這間小屋裡,地板上這具慘不忍睹的骷髏便是他的遺骨!」
  「那麼,這位就一定是格雷斯托剋夫人了。」珍妮指著床上那堆白骨,恭恭敬敬地說。
  「美麗的阿麗絲夫人,」克萊頓說,「我經常聽家父和家母講起她的美貌和她那崇高的品德。可憐的女人。」他悲傷地喃喃著。
  懷著一種深深的崇敬,他們把格雷斯托克勳爵和格雷斯托剋夫人的遺骨十分莊重地埋在這間非洲小屋旁邊,在他們中間放著母猿卡拉的嬰兒的遺骨。
  菲蘭德先生放那堆包在一塊帆布裡的細碎的嬰兒的骨頭時,仔細察看那個小小的頭骨,然後把波特教授叫到身邊,兩個人壓低嗓門兒又爭論了幾分鐘: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波特教授說。
  「天哪!」菲蘭德先生說,「我們一定要立刻把這個發現告訴克萊頓先生。」
  「嘖嘖,菲蘭德先生。嘖嘖!」阿爾奇米迪斯·波特教授反對道,「讓已經死亡的過去把過去的死亡埋葬吧。」
  就這樣,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對這座奇異的墳墓重複著這句「悼詞」。
  四個同伴站在他的周圍彎腰鞠躬,脫帽致敬。
  人猿泰山在樹上看著這莊嚴肅穆的葬禮。不過他的目光更多的時候卻是在珍妮·波特漂亮的面龐和優美的身材上瞟來瞟去。
  在他那質樸的、未曾開化的胸膛裡,一種新的激情在湧動。他不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感情。他奇怪自己為什麼對這些人有這麼大的興趣?為什麼這樣不遺餘力地救這三個男人?可是他一點也不奇怪自己為什麼要從這個皮肉嬌嫩的姑娘身邊拉走那頭獅子。
  這幾個男人肯定又蠢,又可笑,又膽小。甚至獅子努瑪也比他們機靈。如果他們都是他的同類,他便懷疑自己過去那種因血統高尚而生的驕傲是否有道理。
  可是這個姑娘,就完全是另外一碼事了。他說不清為什麼,只知道,她生來就是受保護的,而他就是為保護她而生的。
  他奇怪,他們為什麼要挖個大坑埋那些骨頭。在他看來這毫無意義,誰也不會偷這種干骨頭的。
  如果骨頭上還有肉,他就能理解了,因為這是他們防備鬣狗或者別的「叢林強盜」偷吃獵物的辦法。
  墳坑填好之後,這幾位參加過葬禮的人向小屋走去。艾絲米拉達還在為那個就在今天之前她連聽也不曾聽說過、而且死了足足二十年的人痛哭流涕。後來,她偶然向港灣瞥了一眼,立刻止住了眼淚。
  「瞧那些壞蛋!」她指著「阿羅號」尖聲叫道,「他們太欺侮我們了。他們要從這個鬼島溜走了!」
  確實,「阿羅號」已經啟錨,正慢慢穿過港灣的出入口,向大海駛去。
  「他們答應給我們留些武器和彈藥。」克萊頓說,「這些沒有心肝的畜牲!」
  「我敢肯定,這父是那個叫斯納帕斯的傢伙出的鬼主意。」珍妮說,「全是無賴,可他多少還有點比人性。如果他們沒殺死他,他會把我們安頓好再走的。」
  「真遺憾,他們沒有在啟航之前再來看我們一次。」波特教授說,「我曾經建議,請求他們把那些財寶留給我們。因為,要是那些東西丟了,我就全毀了。」
  珍妮很傷心地望著父親。
  「沒關係,親愛的爸爸,」她說,「您求他們也沒有用處。他們正是為了那些財寶才殺了他們的頭兒,又把我們扔到這可怕的海灘。」
  「嘖嘖,孩子,嘖嘖!」波特教授說,「你是個好孩子,可是在實際生活中沒有經驗。」波特教授又回轉身慢慢地向叢林走去,兩隻手在長禮服的「燕尾」之下反剪著,一雙眼睛瞅著腳下那塊土地。
  女兒望著他慘然一笑,然後轉過臉對菲蘭德先生悄聲說:「千萬別讓他再像昨天一樣走丟了,您知道一全靠您了,要把他看得緊一點兒。」
  「他變得越來越難控制了。」菲蘭德先生歎了一口氣,搖著頭說,「我想他大概是去找動物園的管理員,向他們報告昨天夜裡有頭獅子在籠子外頭逍遙呢!唉,珍妮小姐,你不知道,他多難對付!」
  「不,我知道,菲蘭德先生。我們倆雖然都愛他,只有您才能對付得了他。因為不管他對您說啥,他還是尊重您淵博的知識的,對您的判斷也很相信。這可憐的人兒,根本分不清什麼是博學、什麼是聰明。」
  菲蘭德先生的臉上是一副寬容而又迷惑不解的表情。他轉身去追波特教授,心裡想,對於波特小姐這種頗有點諷刺挖苦的恭維話,他究竟應當受寵若驚,還是應當忿忿不平?
  泰山看見「阿羅號」高開海岸線的時候,那幾個人臉上都現出驚恐的表情。再加卜船對他是個頗為奇妙的新鮮玩意兒,便決定趕到海灣入口處北側一條突出的海岬,離得近一點兒看看這條船。如果可能,再弄清它的去向。
  他蕩著樹枝在樹林裡飛快穿行,到達那條海岬的時候,船剛剛駛出港灣。因此,他把這座奇妙的、能在水上漂浮的「房子」看了個一清二楚。
  甲板上大約有二十多個人,跑來跑去忙著拉船上的繩子。
  風兒徐徐地吹。那條船駛過港灣時,升起的帆並不多。但是一出港口,所有的帆都升了起來,這樣便可以盡可能靈巧地駛向大海。
  這條船優美的動作把泰山看得簡直入了迷。他真想跑到船上看一看。不一會兒,他那雙銳利的眼睛看見北邊遙遠的海面上升起一縷淡淡的青煙。他很納悶,茫茫大誨怎麼會出現這樣的東西?
  這時,「阿歲號」的瞭望臺上一定也有人發現了這縷青煙。因為沒過幾分鐘,泰山就看見,船上的帆往下落,而且掉轉了船頭,不一會兒,他就看出它要靠岸。
  船頭有個人不停地往大海裡送一根繩子,繩子上掛著一個鐵玩意兒。泰山弄不清楚這是幹什麼。
  船終於頂著風駛進海港,拋了錨,落了帆,甲板上一片混亂。
  他們放下一條小船,船裡放著一個很大的箱子。小船下水之後,十二個水手划著槳,飛也似的向海岬駛來。泰山就蹲在那兒的一株樹上。
  小船漸漸駛近,泰山看見「耗子臉」站在船尾。
  沒走幾分鐘,小船便在海灘擱淺。船員們從船上跳下來,把大箱子抬出來放在沙灘上。他們在海岬的北面,因此,小屋裡那些人一點兒也看不見這兒的情形。
  船員們怒氣沖沖地爭吵了一會兒,「耗子臉」和幾個夥伴爬上泰山隱藏著的那道徒岸,向四周張望了一會兒。
  「這兒是個好地方。」「耗子臉」指了指泰山藏身的那株大樹。
  「哪兒都一個樣。」他的一個夥伴說,「如果他們在船上發現這箱子財寶,就得充公。所以,必須趕快埋在這兒,日後,誰能逃脫絞刑架的懲罰,誰就可以再來這兒找回財寶,受用一番。」
  「耗子臉」朝還在船上站著的那幾個人喊了幾聲,他們才扛著鐵掀、鎬頭慢吞吞地向岸上走了過來。
  「快點兒干!你們這幫傢伙。」斯納帕斯——「耗子臉」大聲呵斥著。
  「別說了!」有一個人反駁道,「你又不是艦隊司令官,你這個該死的矬子!」
  「我是船長。我得讓你們明白,你是船員。」斯納帕斯尖叫著,罵出一大串難聽的話來。
  「當心點兒,小伙子們!」先前一直沒說話的一個水手說,「我們自個兒打起來可不會有好果子吃!」
  「說得對。」哪位對斯納帕斯那種飛揚拔扈大為不滿的水手說,「不過我們由著這個愛擺架子的傢伙折騰,也吃不上好果子!」
  「你們在這兒挖,」斯納帕斯指著樹下一個地方說,「你們挖的時候,彼得,你畫一張標明這個位置的地圖。這樣,以後我們就能再找著它,你,湯姆,還有比爾,帶兩個弟兄把箱子抬上來。」
  「你幹啥?」先前那個水手問道,「光站在那兒監工?」
  「快干!」斯納帕斯惡狠狠地說,「你指望你們的船長也拿把鐵掀挖土,是嗎?」
  水手們都忿忿不平地抬起頭。誰都不喜歡斯納帕斯自從殺了這伙叛匪真正的頭兒金以後,他總擺出一副與大夥兒格格不入的臭架子,越發惹得大夥兒恨他。
  「你是說,不想拿鐵掀和大夥兒一塊兒把活幹完?你肩膀上的傷還不至於重到這個地步吧。」塔蘭特——一直和他過不去的那個水手說。
  「絕對不是!」斯納帕斯回答道,手指緊張地握著左輪手槍的槍把。
  「那麼,是上帝不讓你幹活兒了?」塔蘭特說,「你要是不想掄掀,就拿鎬吧!」
  說著,他掄起一把鎬狠狠砸了過去,一下子刨塌了斯納帕斯的腦門兒。
  水手們默默站了一會兒,看著塔蘭特這種冷酷的「幽默」造成的後果。後來一位水手打破了沉默。
  「這個混蛋是罪有應得!」他說。
  另外一個水手舉起鎬刨土,土很鬆,便扔下那把鎬,拿起一把鐵掀。別人也都動手挖了起來。誰也沒再提起這場兇殺。不過幹活兒的時候,大夥兒的心情比斯納帕斯發號施令那陣好多了。
  不一會兒,他們就挖好一個足可以放那個箱子的坑。塔蘭特建議應當挖得再大一點兒,把斯納帕斯的屍體放在箱子上面。
  「如果有什麼人碰巧挖到這兒,可以迷惑他們一下。」他解釋說。
  大夥兒都覺得這個建議很妙,便把坑往長挖了挖,好盛那具屍體。然後又往下挖了一個坑,放那個箱子。箱子用船帆的篷布包著,放進坑裡。放下去之後,箱頂距離墓穴還有一英尺,大夥兒便往裡添土,直到和墓穴一樣平;而且搞得「天衣無縫」。
  兩名水手把斯納帕斯的屍體隨隨便便扔進坑裡,扔下去之前,先取下他的槍和別的幾件小玩意兒,這些東西部門了挖坑的人。
  他們把墳坑添滿土,上去踩了又踩,直到把它完完全全「夷為平地」。
  然後把剩下的士四處揚灑開,又找來些乾枯的樹枝、灌木亂扔在「墳地」上,做得盡量自然,完全掩蓋了這塊土地曾經被人踐踏的痕跡。
  幹完之後,船員們回到小船上,飛快地向「阿羅號」劃去。
  海風徐徐、水天相接之處那一縷青煙已經看得清清楚楚,顯得濃重而瀟灑。那一群叛亂的船員不失時機地升起所有的風帆,向西南逃奔而去。
  泰山把所有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這些人難得一見,他們古怪的行為引起泰山深深的思索。
  他想,人確實比叢林裡的野獸還要愚蠢、凶狠。自己能生活在安逸恬靜的大森林裡,該是多麼幸運!
  泰山納悶他們埋的那口箱子都裝了些什麼東西。如果不想要,幹嘛不把它扔進大海?那不是更容易嗎?
  哦,他想,他們一定要這箱子東西。他們把它藏在這兒,是為了有朝一日再把它拿到手。
  泰山從樹上跳下來,開始在他們挖過的那塊地上搜尋,想看看這些傢伙有沒有丟下他喜歡的東西。不一會兒,就從他們扔在墳上的一團灌木下面找到一把鐵掀。
  他提起那把鐵掀,想學水手們的樣兒挖幾掀土,可是用起來那麼彆扭,還碰破了光腳丫。不過他還是一口氣干了下去,不一會兒就挖到那具屍體。他把它拖了出來,扔到一邊。
  他繼續挖。一直挖出那口箱子,也拿出來,放到屍體旁邊。然後填平墓穴下面那個小坑,把屍體扔進去,又填上上,蓋上灌木和柏枝,這才又走到箱子跟前。
  這只箱子四個水手抬著還累得汗流泱背。可是對於人猿泰山卻輕得像一隻空箱子。他在那把鐵掀上拴了根繩子,斜挎到背上,然後提著箱子向密林深處走去。
  帶著這些「累贅」,他沒法兒蕩著樹枝穿過密林,只能沿著小路走,因此花了好長時間。
  他朝東稍稍偏北走了好幾個小時,才走到一堵密不透風的樹木、籐蔓、匍匐植物交織而成的「高牆」。他只好在比較低的樹枝上吃力地攀援。又過了十五分鐘,便出現在猿舉行「會議」共商大事,或者慶祝「達姆——達姆」狂歡節的那個「小戲台」上。
  他在靠近林中空地中間,離泥鼓或者說祭壇不遠的地方挖了起來。這比翻起剛填進墳坑的松土費勁多了。可是人猿泰山硬是堅持著挖了下去,直到挖出一個能把箱於嚴嚴實實藏起來的深坑。
  既然不知道這口箱子裡面裝的東西的價值,他為什麼要不辭辛苦幹這樁事情呢?
  人猿泰山有一個人的形體,也有一副人的頭腦,而周圍的環境和長期的訓練又同時把他造就成一隻猿。腦子告訴他,這口箱子裡裝著珍貴的東西,要不然那些水手不會把它藏起來。長期的訓練又教他模仿那些新奇而少見的動作。現在對於人和對於猿都同樣具備的好奇心促使他打開箱子,看看裡面都裝了些什麼玩意兒。
  可是那把沉重的鎖子和結實的鐵箍使他的狡黠和力氣都難以奏效,雖然好奇。心沒有得到滿足,也只得先把箱子埋了起來。
  泰山一路走一路尋找食物,等回到那座小屋附近,天已經完全黑了。
  小屋射出一縷燈光,原來是克萊頓找到一聽二十年沒有人動過的油。這還是布萊克 ·邁克爾當年留給克萊頓夫婦的。那幾盞燈也仍然很好用,泰山驚訝地看見小屋裡像白天一樣明亮。
  他以前一直納悶這些燈到底有什麼用處。通過閱讀和看圖畫,他知道那是燈,可是一直不明白,它們怎麼就能放射出奇妙的「陽光」?因為有些畫兒把它們畫得能照亮所有的東西。
  他走近靠近屋門的那個小窗,看見小屋用樹枝和帆的篷布臨時隔成兩個部分。
  三個男人住在前面那個小間。兩人老頭還在喋喋不休地爭論什麼。年輕小伙兒脊背靠牆,坐在臨時搭成的一隻長凳上,正在全神貫注讀一本屬於泰山的書。
  泰山對這幾個男人沒有特殊的興趣,便去找另外兩個窗戶。姑娘在那兒,她的容貌多麼漂亮!她那雪白的皮膚多麼嬌嫩!
  她正在窗戶下面泰山那張書桌前寫什麼東西。屋子盡裡頭的一堆乾草上躺著那個黑人婦女,正呼呼大錘。
  泰山在她寫字的時候,盯著她整整看了一個小時,他多麼想和她說點什麼,但是不敢。他相信,跟那個年輕的小伙兒一樣,她聽不懂他說的猿語。而且他生怕嚇著了她。
  她終於把寫下的東西放在桌上,站起身,走到床前。床上已經鋪了幾層鬆軟的草,她又重新整理了一下。
  然後,她解開盤在頭頂的柔軟的金髮。泰山驀地覺得彷彿有一條微微閃光的瀑布飛瀉而下。定睛細看,原來是滿頭的秀髮飄灑而下,在燈光下閃爍著純金般的光彩,映襯著她那張橢圓形的臉,閃動著波浪型的曲線。那秀髮一直長及腰部。
  泰山完全被這情景迷住了。她熄滅那盞燈,小屋立刻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泰山還在那兒張望。他趴在窗戶下面等待著、諦聽著,足足過了半個小時。後來,終於聽見她已入睡的均勻的呼吸聲。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從格柵中間伸進去,直到兩條胳膊都伸進小屋。他在桌子上慢慢地摸索,終於摸到了珍妮寫的那幾張紙。然後拿著那珍貴的東西,十分謹慎地抽出胳膊和手。
  泰山把這幾張紙折成一個小方塊兒,塞進箭袋,像影子似的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叢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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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29:07 |只看該作者

珍妮被劫

珍妮被劫

  第二天,泰山早早地醒來。新的一天他想到的第一樣東西和昨天夜裡入睡前最後想的一樣東西都是藏在箭袋裡面的那幾張奇妙之紙。
  他趕快掏出來,心裡忐忑不安,希望能看懂這個美麗的姑娘頭天晚上寫的那些東西。
  可是只瞥了一眼,他便感到萬分失望。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心中充滿渴望。他熱切的希望能夠看懂,這個突然闖入他生活中的金髮仙女寫下的東西。至於是不是寫給他的,沒有關係。反正它表達了她的思想感情,對於人猿泰山這就足夠了。
  可是現在,他被這些奇妙的、潦草的字難住了。這種字跡他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真怪,它們和書裡的印刷體以及他找到的那幾封信難以辨認的手寫體都不一樣,而是一種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傾斜的字體。
  就連那個黑皮本兒裡的小「甲蟲」也都是熟悉的老朋友,只不過因為排列次序不同,他才不懂得其中的含義。而這些「甲蟲」以前從來沒有見過。
  他盯著那幾頁紙足足看了二十分鐘,突然那些「甲蟲」似乎是從被扭曲了的「軀殼」裡爬出來,又變得那樣熟悉。啊,原來還是他的老朋友,只是寫得太潦草了。
  漸漸地,他一會兒認出一個字,過一會兒又認出一個。他的心快樂地跳動著。啊,他能讀懂,他一定要讀懂!
  又過了半個小時,他便完全掌握了姑娘書法的規律。除了個別字不認識外,他已經可以很流暢地讀下去了。
  下面就是他讀懂的那封信:
  非洲西海岸,大約南緯十度(克萊頓先生這樣說)一九零九年二月三日
  親愛的海澤爾:
    給你寫這封你永遠都不會讀到的信一定很愚蠢。可是我好像非得把從打坐上倒霉的「阿羅號」離開歐洲以後經歷過的凶險告訴什麼人,心裡才痛快。
    如果我們永遠回不到文明社會——現在看起來很有可能——這封信至少會把導致我們最後結局(不管什麼樣的結局)的這些事情記錄下來。
    正如你所知道的,大家都認為我們是為了到剛果做一次科學考察才出門旅行的。爸爸似乎抱住一個奇怪的理論不放,認為有一種無法想像的史前文化,其遺址埋在剛果河河谷的什麼地方。可是,等我們揚帆出海,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有一個老書獃子在巴爾的摩1開了一家古書、古玩店。他在一本非常古老的西班牙手稿裡發現了一封一五五零年寫的信。這封信說有一艘西班牙大帆船,從西班牙駛往南美洲,船上有一筆1巴爾的摩(Baltimore):美國城市。巨大的財富,我想,大概都是西班牙古金幣和古銀幣。因為這件事聽起來既荒誕不經,又充滿了海盜故事的色彩。後來這艘船發生了叛亂,船員們經歷了一場危險。
    寫信的人就是船員中的一個。收信人是他的兒子。寫這封信的時候,他已經是一艘西班牙商船的船長了。
    好多年過去了,老頭已經變成一位可尊敬的市民,住在西班牙一座偏僻的小城。可是愛財心切,他還是冒險把得到這筆巨大財富的辦法全告訴了兒子。
    寫信的人說,那艘大帆船離開西班牙大約一個星期,船上就發生了叛亂。叛匪殺死了船長,大、二、三副,以及所有反對他們的人。可是他們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因為剩下的這幫人誰也不懂得在大海裡駕駛船舶的技術。
    他們只得任憑風兒擺佈,在大海裡漂了整整一兩個月。因為飢餓和壞血病,他們死的死,病的病,後來漂到一座小島。
    大帆船被衝到海灘上面的時候,撞得稀爛。可是那十位倖存者還是設法搶出一箱子財寶。他們把這個箱子埋在小島,在那兒住了整整三年,一直希望有人能把他們救走。
    這十個人接二連三地都病死了。最後只剩下一個,就是這個寫信的人。這幾個人曾經用那艘西班牙大帆船的殘骸做了一條小船,可是因為不知這座小島的位置,一直不敢出海。
    那九個人死了之後,荒島上只剩下唯一的一個倖存者。他再也無法忍受可怕的寂寞,寧願拿生命到海上冒險,也不願在這座荒涼的孤島上寂寞而死。在難熬的孤寂之中又過了將近一年之後,他終於坐著那條小船駛向茫茫大海。
    很幸運,他一直朝北航行,不到一個星期便進入西班牙商船從西印度到西班牙的航線,一艘向西班牙開的船搭救了他。
    他只跟他們講了船在海上失事,除了少數幾個人外全部遇難。等到了一座小島之後,別人慢慢地也都死了,最後只剩下他自己。至於反叛和埋藏那箱財宅的事,他當然隻字未提。
    那條商船的船長對他說,從他們搭救他的位置和過去一個星期的風向判斷,他一定是從綠角群島1中的某一座小島漂來的。這座群島在非洲的西海岸,大約北緯十六度到十七度。
    那封信,詳細描述了那座小島和藏寶的地方,還附了一張你不曾見過的最粗糙、最可笑的老式地圖。地圖上畫了些樹木、岩石,還亂塗著些十字交叉的記號,表明埋那箱子財富的準確地方。
    爸爸給我講了這次「考察」的目的之後,我的心立刻涼了半載。因為我知道可憐的父親總愛虛
  無縹緲地幻想,我怕他這一次又被人捉弄。你知道,為了弄到這封信和這張地圖,他竟然花了一千美元。
    1綠角群島(Cape verde Lslands):在非洲之西大西洋中,屬葡。
    更讓我擔心的是,他又和羅伯特·坎勒借了一萬美元,還立下了字據。
    坎勒先生沒有要求拿什麼做抵押品。你知道,親愛的,如果爸爸還不了這筆錢,對我這將意味著什麼。啊,我多恨那個坎勒先生!
    我們都盡量往好的一面去想。可是菲蘭德先生和克萊頓先生——他是在倫敦跟我們搭伙的,只是為了冒險——都像我一樣,疑慮重重。
    好了,長話短說,我們居然找到了那個小島和那箱子財寶。那是一個很大的橡木箱子,外面有好幾道鐵箍,包了好幾層浸了油的帆布。跟三百年前埋下去的時候一樣完好無損。
    箱子裡面裝滿了金幣,那麼重,四個人抬也會壓彎了腰。
    這箱子財寶似乎只能給跟它沾邊兒的人帶來死亡和不幸。因為離開綠角群島不到三天,我們自己的船員也起來叛亂,殺了船上所有的頭兒。
    哦,那真是難以想像的、最可怕的經歷!我簡直無法把那一切都寫出來。
    他們還想把我們也都殺了。可是這伙叛匪的頭兒金沒讓他們這樣幹。於是他們沿著海岸向南航行,在一個僻靜的地方,發現一個很好的港灣,便強迫我們在這兒登陸,最後乾脆把我們扔在這片荒涼的海灘上不管了。
    今天,他們帶著那箱財寶揚帆遠航了。可是克萊頓先生說,他們不會逃脫三百年前那艘西班牙大帆船的叛匪們的惡運,因為這條船上唯一懂航海的金在我們登陸的那天,也被一個傢伙殺死在海灘上。
    我真希望你能認識克萊頓先生。有朝一日,他會繼承勳爵的封號和財產。此外,他自己就十分富有。可是一想起他將成為一個英國勳爵,我就十分難過。你知道,平常我是多麼小瞧那些和有爵位的外國人聯姻的美國姑娘!唉,要是他只是位普通的美國人多好。
    可是,這並不是他的過錯,可憐的人兒。除了出身,他可以帶給我們國家種種光榮。而我以為,對於任何一個男人,這都是可以得到的最高獎賞了。
    自從踏上這塊神奇的土地,我們經歷了種種可怕的事情。爸爸和菲蘭德先生在密林裡迷了路,差點兒被一頭獅子吃了。
    克萊頓先生也迷了路,兩次受到野獸的襲擊。艾絲米拉達和我被一頭十分可怕的吃人的獅子堵在一間破舊的小屋裡。哦,正如艾絲米拉達說的:「怕死人了!」
    可是最奇怪的是救我們的那個極其神秘的人。我沒有看見他,可是克萊頓先生、爸爸還有菲蘭德先生都見過他。他們說,他是個皮膚黝黑的白人,簡直是一個完美的神!他有大象的力氣,猴的靈敏,獅子的勇敢。
    他不會說英語。做了什麼勇敢之舉之後,就立刻十分神秘地消失,就好像一個幽靈。
    我們還有一個奇怪的鄰居,他能寫一手好字,還在這間小屋的門上給我們留了個條,意思是不讓我們損壞他的東西。署名是「人猿泰山」。
    我們還從來沒有見過他,儘管相信他就在附近。因為有個水手準備從背後向克萊頓開搶的時候,被密林裡扔出的一支長矛刺穿了肩膀。
    那些水手只給我們留下少得可憐的食物,而我們只有一支手槍,三粒子彈,真不知道該怎樣弄到肉吃。儘管菲蘭德先生說,光靠森林裡隨處可見的野果和堅果就能活命。
    現在我非常累了。我得到那張古怪的床上睡覺了。克萊頓先生給我鋪了些草。以後隨著事態反展,我會接下去給你寫這封信的。
     愛你的珍妮·波特
  讀完這封信,泰山坐在那兒思索了好長時間。這封信衛說到那麼多新奇的事情,一下子搞得他腦子裡亂糟糟的。他想把它們一件件地「消化」。
  從這封信看,他們還不知道他就是人猿泰山。他要把這個事實告訴他們。
  他在那棵樹上用樹葉和樹枝搭了一個小棚子,可以擋風遮雨。他把從小屋帶來的幾樣「寶物」藏在椰子裡。「寶物」中有幾支鉛筆。
  他拿出一支在珍妮的簽名下寫道:
  我就是人猿泰山。
  他以為這就足夠了。過一會兒,他就把這封信再送回到那間小屋。
  關於食物的問題,泰山想,他們不必發愁,他會保證供應。
  第三天早晨,珍妮發現她前天夜裡丟的那封信又擱到了原先的地方。珍妮大惑不解。可是等她看見她的簽名下那一行印刷體時,一股涼氣流遍全身。她把那封信,或者說只把有她簽名的最後一頁拿給克萊頓看。
  「想想看,」她說,「也許我寫信的時候這個神秘的傢伙一直躲在那兒偷看。哦,我連想一想都會渾身發抖!」
  「不過,他一定很友好。」克萊頓安慰道,「他還了你的信,也沒有給你任何損害。而且,昨天夜裡他在小屋門外放了一樣足以證明他的友誼的實實在在的東西——我剛才出去的時候看見門口放著一隻野熊。」
  從那以後,幾乎每天,泰山都要給他們送些野味,或者別的食物。有時候是一隻小鹿,有時候是一隻熊,一隻豹子,有一回甚至送來一隻獅子。有時候也會送來些奇怪的熟食,從木本加的村子裡偷來的木薯餅。
  泰山因為給這幾個陌生人打野味吃,覺得生活充滿了歡樂。在他看來,世界上再沒有比為這個白人姑娘的幸福和安全而勞動更快樂的事情。
  他真想有一天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走進他們的「宿營地」,通過他們和他都熟悉的小甲蟲談話。
  可是他發現自己很難克服那種森林裡長大的野獸所共有的羞怯和膽小。因此,一天天過去了,他還是沒能滿足自己的心願。
  住在小屋裡的這幾個人因為漸漸熟悉了周圍的環境,膽子越來越大,到密林裡找胡桃、野果時也越走越遠了。
  波特教授因為心事重重,幾乎沒有一天不到叢林裡瞎轉,沒有一天不在死神的血盆大口之下徘徊。塞謬爾·菲蘭德先生,從來談不上健壯,現在越發瘦得不成樣子。為了保護教授的安全,他處於一種無休止的焦躁與煩亂之中,作出了極大的努力。
  一個月過去了。泰山終於下定決心白天裡去造訪「宿營地」。
  那是一天下午,克萊頓又到港灣人口處那個海岬,向大海眺望,看有沒有過往的船只。他在那兒準備了一大堆木頭。一旦有輪船或者帆船在水天相接處出現,就立刻點燃,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波特教授沿海灘向「宿營地」南面溜躂,菲蘭德先生挽著他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勸他在成為什麼野獸娛樂的對象之前,趕快轉身回「家」。
  珍妮和艾絲米拉達到森林裡採野果去了。為了找果子,她們離小屋越來越遠。
  泰山在小屋門口默默地等待,一心想著那個美麗的白人姑娘。現在,他一天到晚只想著她。他不知道她是否怕他。而正是這種懷疑,使得他幾次改變了訪問他們的計劃。
  他很快就等得不耐煩了。他盼望她趕快回來,一睹芳容,大飽眼福,他希望能夠挨近她,甚至撫摸她。這位人猿不知道有神,但是他對這位「仙女」的崇拜決不亞於任何凡人對神的崇拜。
  為了消磨時間,他在等她的時候給她寫了一封信。是否想把這封信給她,他自個兒也說不清楚。但是,看到自己的思想用文字表達出來,他感到無限的快樂。因為在這封信裡,他畢竟不是那樣野蠻,那樣愚昧了。他寫道:
    我是人猿泰山。我想念你。你是我的,我也
  是你的。我們永遠生活在一起,在我的小屋裡。
  我會給你採來最鮮美的野果,打來最鮮嫩的鹿肉,
  還有森林裡最美的野味。我將為你打獵。我是叢
  林裡最偉大的鬥士。我將為你而戰鬥。你叫珍
  妮·波特。我是從你的信裡知道的。當你看到這
  封信,你會明白,這是寫給你的。人猿泰山愛你。
  寫完這張紙條之後,他像個年輕的印度人直挺挺地站在門口,等待著。突然,他那聽覺敏銳的耳朵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他聽出有一隻巨猿正在樹林裡蕩著比較低的樹枝穿行。
  他全神貫注地聽著,暮地叢林裡響起一聲女人的尖叫。人猿泰山把他第一次寫的情書扔在地上,像一隻豹子,飛也似的問森林裡跑去。
  克萊頓也聽見了這聲尖叫。不一會兒,波特教授和菲蘭德先生也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回來。快到小屋的時候,他們大聲招呼著,互相焦急地詢問出了什麼事情。但是只朝屋裡瞥一眼,便證實了最壞的預想。
  珍妮和艾絲米拉達不在屋裡。
  克萊頓馬上向密林跑去,後面跑著兩個老頭,大聲喊著姑娘的名字。他們在森林裡跌跌撞撞找了半個小時,後來,完全是碰巧了,克萊頓看見艾絲米拉達躺在地上。
  他在她的身邊停下,摸了摸她的脈搏,聽了聽她的心臟、她還活著。他使勁兒搖著她。
  「艾絲米拉達!」他朝她的耳朵大聲喊,「艾絲米拉達,看在上帝的份兒上,波特小姐在哪兒?出什麼事了,艾絲米拉達?」
  艾絲米拉達慢慢睜開雙眼,看看克萊頓,又看看周圍密密的叢林。
  「啊,天啊!」她尖叫一聲.又昏了過去。
  「我們該怎麼辦,克萊頓先生?」老教授問,「這讓我們上哪兒去找她?上帝不會這樣殘酷,從我身邊奪走心愛的女兒吧!」
  「我們必須首先喊醒艾絲米拉達。」克萊頓回答道,「她能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艾絲米拉達!」他一邊大喊,一邊抓著黑女人的兩隻肩膀,使勁兒搖晃著。
  「啊,大啊!找真想死!」可憐的女人緊閉著一雙眼睛說,「讓找死吧,親愛的主,不要讓我再看見那張可怕的臉。」
  「喂!喂!艾絲米拉達!」克萊頓大聲喊著。
  「主不在這兒,是克萊頓先生。睜開眼看看。」
  艾絲米拉達睜開眼睛。
  「啊,天哪!謝謝上帝。」她說。
  「波特小姐上哪兒去了?出了什麼事兒?」克萊頓焦急地問。
  「珍妮小姐不在這兒?」艾絲米拉達大聲問。一骨碌爬起來,那股麻利勁兒和她的大塊頭很不相稱。「啊,上帝!現在我想起來了!一定是那個傢伙把她抓走了。」黑女人號啕大哭,訴說她心中的悲哀。
  「什麼傢伙把他抓走了?」波特教授焦急地問。
  「一個渾身長毛的巨人。」
  「大猩猩,是嗎,艾絲米拉達?」菲蘭德先生問。這個可怕的想法一出口,三個男人不寒而慄,嚇得連氣也喘不過來。
  「我想,是那個鬼東西。不過我猜,一定是一隻公猩猩。啊,我可憐的寶貝,我的心肝兒!」艾絲米拉達又捶胸頓足,大哭起來。
  克萊頓向四周張望著,希望找到一點大猩猩的蹤跡,可是除了附近的青草似乎被人踐踏過而顯得雜亂外,他什麼也沒有發現。他的森林知識少得可憐,連一點蛛絲馬跡也看不出來。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他們一直在叢林裡尋找珍妮,直到夜幕降臨,才不得不無可奈何地、絕望地放棄這場徒勞無益的尋找。因為他們甚至連那個劫持珍妮的怪物是從哪個方向走的都不知道。
  天黑了很久,他們才回到「宿營地」。這幾個悲傷的、充滿痛苦的人默默地坐在小屋裡。
  最後還是波特教授打破了沉默。他說話的腔調已經沒有那種誇誇其談抽像、不可知的理論時的迂腐之氣了,而是斬釘截鐵,有一股立刻付諸行動的英武勁兒。不過語氣中仍然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傷和失望。克萊頓聽了不禁生起一股悲涼之情。
  「我現在就躺下來睡覺,」老頭說,「明天一早,天一亮,我就盡可能多帶點食物繼續去找珍妮。不找到她,我決不回來。」
  夥伴們沒有馬上答話,都沉湎於自己痛苦的思索中。誰都知道——老頭自己也知道 ——最後這句話的含義,那就是:波特教授再也不會從叢林回到他們身邊了。
  後來,克萊頓站起來,把手輕輕放在波特教授蒼老、彎曲的脊背上。
  「我當然跟你一起去找。」他說。
  「我知道你願意……不,你希望眼找一起去,克萊頓先生。可是你一定不能去。珍妮現在已經不是憑人的力量就能解救的了。現在的問題是,決不能讓我親愛的小女兒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可怕的叢林裡,沒有一個朋友在他的身邊。
  「讓同樣的葡萄籐和樹葉覆蓋我們吧,讓同樣的冷雨抽打我們吧。當她母親的在天之靈來尋找我們的時候,她會發現,就像我們活著的時候在一起一樣,我們死後也在一起。
  「是的,我一個人去找她。因為她是我的女兒,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愛!」
  「我跟你一起去。」克萊頓不容置疑地說。
  老頭抬起頭,出神地望著眼前這位健壯、漂亮的威廉·塞西爾·克萊頓。也許他看到了埋藏在這個年輕人心底的愛——對他的女兒的鍾愛。
  以前,他太沉湎於自己那些「學術問題」的研究,很少注意到表明這兩個年輕人互相吸引、日漸親近的細枝末節,隻言片語。直到現在,那些細心人早該注意到的細節,才一個接一個浮現在他的眼前。
  「那就隨你的便吧!」他說。
  「你得把我也算上。」菲蘭德先生說。
  「不,親愛的老朋友,」波特先生說,「我們不能都去找她。把可憐的艾絲米拉達一個人留在這兒未免太殘酷了。再說我們三個人都在,效果不一定就比一個人好。
  「嚴酷的森林裡,被吞噬的生命已經夠多的了。好了,我們都睡一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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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深處救珍妮

密林深處救珍妮

  從打泰山離開撫育他成長的部落,巨猿們相互之間的傾軋、爭鬥一直沒一有斷過。事實證明,特岡茲是個凶殘的、反覆無常的傢伙。他特別喜歡在年老體弱的猿身上肆虐。漸漸地那些不堪忍受猿王欺凌的猿都帶著自己的家庭成員,到更深的叢林裡,找個平靜、安寧的地方過活去了。
  最後,那些留在部落裡的成員被特岡茲的暴行逼得忍無可忍,有一個猿猛然想起泰山留給他們的「臨別贈言」。
  「加果你們的王很殘酷,不要像其他部落的猿那樣,憑自己的力量去和他鬥。要兩個,或者三個,甚至四個猿一起和他鬥。這樣幹,便沒有一個王再敢欺侮你們。因為四個猿總可以殺死任何一個比你們厲喜的王。」
  那只猿想起泰山聰明的勸告之後,便又講給他的幾個夥伴。因此,這天特岡茲回到部落之後,發現一個「熱烈歡迎」的場面正等待著他。
  沒有寒暄,也沒有客套,特岡茲剛到家,五個毛乎乎的巨猿便向他撲了過去。
  特岡茲在內心深處是個地地道道的膽小鬼。這一點,欺軟怕硬的猿和欺軟怕硬的人頗有點共同之處。他不敢戀戰,更不想送死,而是設法從造反的「臣民」手裡逃脫,飛也似的跑到密林深處的樹枝上躲了起來。
  他兩次想再回部落,都被那幾隻猿撲上來揍了一頓,嚇跑了。最後,他只好放棄回部落的念頭,懷著滿腔的仇恨和憤怒,掉轉頭,到森林裡獨自漂泊去了,
  他在森林裡漫無目的地走了好幾天,一心想找個弱小的動物,發洩心裡的憤怒和怨恨。
  這只可怕的、外形像人的野獸正懷著這樣的心情在樹上蕩來蕩去,突然遇到向個正在叢林裡採集野果的女人。
  他發現她們的時候,止好在她們的頭頂之上。因此,珍妮·波特剛覺得有什麼動靜,一個巨大的、渾身是毛的東西已經跳到她的身邊,一張可怕的臉和發出聲聲咆哮的血盆大口離她只剩下一英尺遠了。
  野獸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珍妮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眨眼間,特岡茲已經把她拖到臉前,齜開滿嘴獠牙,要咬斷她的喉嚨。可是銳利的牙齒還沒有碰到姑娘白晰的皮膚,巨猿心裡又升起另外一個念頭。
  部落扣留了他的幾個妻子,他必須找別的猿代替她們。這個渾身無毛的「白猿」就可以當他的第一個「新娘」。想到這裡,他把珍妮攔腰抱起,扛到毛乎乎的寬肩膀上,縱身一躍。竄到樹上,揚長而去。
  艾絲米拉達也跟著珍妮驚叫一聲,然後便犯了一遇危險就犯的老毛病——昏了過去。
  珍妮並沒有馬上失去知覺。那張緊挨她的可怕的臉和那個畜牲呼出來的刺鼻的臭氣,確實把她嚇得目瞪口呆。可是她的頭腦很清楚,還能想一想如何應付眼前危險的處境。
  巨猿扛著她在森林裡穿行的時候,珍妮感覺到速度非常之快。但她既沒有叫喊,也沒有掙扎。特岡茲的突然出現把她完全搞懵了,以為他正扛著她朝海灘的方向走。因此,她「養精蓄銳」,準備快到宿營地時再大喊大叫,吸引她急切盼望的救星們的注意力。
  她萬萬沒有想到,已經被這只巨猿扛著向密林深處越走越遠。
  克萊頓和兩個老頭聽見珍妮的慘叫之後,跌跌撞撞穿過灌木叢,向出事地點跑來。人猿泰山則是順著叫聲,逕直來到艾絲米拉達躺著的地方。不過,他的興趣並不在她的身上,見她沒有受傷,也就沒再管她。
  他仔細察看了一會兒腳下那片草地和頭頂一棵棵大樹。長期訓練、周圍的環境賦予他猿的機敏,再加上從父母身上遺傳下來的聰慧使他很快就弄清了這裡發生的一切,就如親眼目睹了一樣。
  然後他又縱身跳進搖動看的樹木之中,循看人的肉眼難以辨認的蛛絲馬跡,追蹤而去。
  類人猿抓著樹枝從一棵樹蕩到另一棵樹。這些樹枝靠近樹梢留下的痕跡,大多數能讓你看清追蹤對象是否從這裡經過,但很難看清它的去向。因為不管他是離開一棵樹,還是攀上一棵樹,樹技承受的壓力總是向下,朝樹梢的方向,而靠近樹幹的地方,雖然經過的痕跡不明顯,方向則能比較清楚地顯示出來。
  這根樹枝上就有被那個「逃亡者」踩死的一條毛毛蟲。泰山根據這點兒線索工刻就能猜出他的下一腳踩在哪兒。他又去找被踩死的幼蟲,經常看到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濕點兒。
  有時候會發現被手抓下來的一小塊樹皮。樹皮翹起來的方向就是獵物逃跑的方向。有時候粗壯的樹枝、樹幹被毛乎乎的身體擦過,在樹皮上留下一縷毛。泰山就可以從這縷毛是從哪面掛上去的,來判斷追蹤是否正確。
  他也不需要加快速度,以便跟上那只正在逃亡的野獸留下來的極難分辨的蹤跡。
  對於泰山,他所追尋的那隻野獸在這條枝葉稠密的「小路」上留下的蛛絲馬跡,可以在別的野獸留下來的難以計數的蹤跡中變得「栩栩如生」。而最難逃脫泰山注意的是它留下來的氣味。因為泰山正頂著風追,他那受過長期訓練的鼻子像豬犬一樣靈敏。
  有的人認為,低等動物嗅覺器官發達是天生的。其實這種能力也是可以培養的。
  人類的生存已經不大依賴於感覺器官的發達與完善。思維能力使他們免除了許多體力上的責任。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講,人的器官退化了。比如牽動頭皮和耳朵的肌肉,就因為不用,幾乎完全喪失了它先前的功能。
  耳朵周圍起頭皮下面生長著肌肉,也佈滿了向大腦輸送種種感覺的神經。僅僅因為不怎麼用得著它們,才沒有得到充分發展。
  人猿泰山的情況就不同了。從剛剛出生不久,他的生存就完全依賴於敏銳的聽覺、視覺、嗅覺、觸覺和味覺,而不大依靠本來發展就比較遲緩的思維能力。
  在各種感覺器官中,泰山最沒有得到充分發展的大概就是味覺。他以同樣的興趣,品嚐新鮮的或者不新鮮的野果、獸肉。不過這一點似乎和更為文明的「美食家」相比兒沒有太大的區別。
  就這樣,泰山宛若一股清風,無聲無息地跟在特岡茲和他的獵物後面。可是他已經接近他們的聲音還是被那頭正在逃跑的野獸聽到了。特岡茲立刻加快了速度。
  泰山又追了三英里才追上特岡茲。特岡茲看見跑也無用,便在一塊林間空地跳了下來。這樣便可以回轉身,為保護他的獵物不被人搶走而搏鬥。如果看到自己不是追蹤者的對手,也可以放下搶到手的「白猿」,逃之夭夭。
  泰山像一隻豹子跳到彷彿是大自然特意為這場搏鬥提供的競技場的時候,特岡茲那只粗壯的胳膊還挾著珍妮。
  特岡茲看見追地的是泰山之後,立刻得出一個結論:這個「白猿」是泰山的妻子。囚為他們是同類——都是白皮膚。沒長毛。他非常高興能有這樣一個機會對他早已恨之入骨的仇人加倍地報復。
  對於珍妮,這位神一樣的男人的突然出現,無異於一杯使她精神大振的烈酒。
  通過克萊頓、她的父親,以及菲蘭德先生的描繪,她已經明白,他一定是那個救過他們的怪人.因此,他自然也是她的保護人和朋友。
  特岡茲把她粗暴地推到一邊,去迎戰泰山。他渾身鐵一樣的肌肉,滿嘴可怕的獠牙,和泰山形成強烈的對比。珍妮的心不由得一沉:他怎麼能打敗一個這樣強大的對手?
  他們像兩頭斗架的公牛衝到了一起,像兩條狼,伺機咬斷對方的喉嚨。與猿的獠牙相匹敵的是人類創造的利刃。
  苗條秀美的珍妮靠在一棵大樹上,兩隻手緊緊按著急促起伏的胸脯,一雙眼睛注視著原始森林中一隻雄猿和一個原始人為爭奪她——一個女人而進行的殊死搏鬥,目光中混和著驚恐、迷戀和讚美。
  當這個男人肩背上的肌肉由於用力而像一塊塊生鐵一樣隆起的時候,當他筋鍵發達的前臂和小山一樣的二頭肌勒著巨猿的脖子,並且極力避開那鋸齒僚牙的時候,那塊幾千年的歲月編織成的文明與文化的輕紗,從這位巴爾的摩姑娘視野模糊的眼前消失了。
  泰山舉起長長的獵刀對準特岡茲的心臟,連刺十幾刀,那個巨大的身軀一動不動倒在地上。這時,珍妮彷彿是一個原始女人,張開雙臂,向那個為她而戰並且贏得了她的原始男人撲了過去。
  泰山呢?
  他把他的女人緊緊抱在懷裡,吻著她那充滿渴望的、紅潤的唇。他畢竟是個無師自通的血肉之軀!
  珍妮半閉著眼睛偎依在泰山懷裡。一剎間,這位年輕姑娘似乎第一次明白了愛情的含義。
  可是那塊文明與文化的輕紗就像突然從她眼前消失一樣,又突然遮擋了她的視線。於是,她又還原為那個為現代文明所束縛的女人,一下子羞得滿臉通紅,從泰山懷裡掙脫,把臉理在一雙纖纖細手裡。
  發現這位他以一種模糊不清的、抽像的方式戀愛著的姑娘,居然會服服貼貼地偎依在自己的懷裡,泰山著實吃了一驚。現在她又突然變得如此冷淡,更讓他大惑不解。
  他又走到她的身邊,挽起她的胳膊。她卻像一隻雌老虎,舉起兩隻纖纖素手打他那寬闊的胸膛。
  泰山無法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情。
  剛才他還想把珍妮趕快送回到她的親人那兒去。現在,經歷廠那朦朧、遙遠而且好像不會再發生的一瞬之後,他打消了這個本意。與此同時,他的好意也已經成為不會再發生的事情了。
  從那一剎,人猿泰山便一直覺得有一個溫暖、綿軟的身體緊貼著他。溫馨、甜蜜的呼吸撩撥著他的面頰和雙唇。於是,姑娘在他心中燃起一團新的生命之火。她那豐潤的唇熱烈地吻著他,在他的靈魂深處打下深深的印記——標誌著一個新泰山已經誕生的印記!
  他又伸出手去挽她的胳膊,又被她冷淡地拒絕。於是,人猿泰山只好學著老祖宗的樣兒辦事了。
  他抱起他的女人,向叢林深處走去。
  第二天一早,海灘上小屋裡的四個人被一聲大炮的巨響涼醒。克萊頓第一個衝出小屋,看見港灣外面停著兩艘已經拋了錨的大船。
  一艘是「阿羅號」,另外一艘是法國小型巡洋艦。巡洋艦上站了許多人,都向海灘這邊張望著。克萊頓和已經跑過來的另外幾個夥伴都明白,這炮顯然是為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而放的。
  兩條船離海岸都很遠,因此很難設想他們的望遠鏡一定就能看見縱橫交錯的海呷上站著的這幾個人和他們手裡揮動著的帽子。
  艾絲米拉達解下她的紅圍裙,在頭頂上拚命揮動。克萊頓生怕對方看不見這個信號,急忙向北邊那條海岬跑去。他在那兒早就準備了一個發信號的柴堆。
  克萊頓和那幾位屏著呼吸在後面焦急等待的夥伴都覺得過了好久好久,他才跑到那一大堆干樹枝和灌木跟前。
  當他衝出密林又看見那兩條船的時候,萬分驚恐地發現,「阿羅號」正在升帆,巡洋艦已經啟航。
  他趕快在十幾處同時點著那堆柴,又急急忙忙爬上海哪最高的一塊礁石,把襯衫綁在一根樹枝上,在頭頂拚命搖晃。
  可是那兩條船繼續向大海駛去。就在克萊頓完會失望的時候,煙柱從森林上空筆直地升起,引起巡洋艦瞭望塔的注意。立刻,十幾個望遠鏡都對準了海灘。
  不一會兒,克萊頓看見兩條船都掉轉船頭。「阿羅號」靜靜地停在海面上,巡洋艦冒著煙,向海岸慢慢駛來。
  艦艇在離海岸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他們放下一隻小船,逕直向海灘劃了過來。
  小船靠岸,走過來一位青年軍官。
  「我想,您就是克萊頓先生吧。」他說。
  「謝謝上帝,你們總算來了!」克萊頓說,「也許現在還不算太晚。」
  「您這是什麼意思,先生?」軍官問道。
  克萊頓把珍妮·波特被劫持和需要全副武裝的士兵幫助尋找的事說了一遍。
  「我的天!」軍官很難過地驚叫道,「要是昨天,也許還不算太晚。今天恐怕就很難再找到這位可憐的小姐了。太可怕了,先生,太可怕了!」
  巡洋艦上又放下幾條小船。克萊頓把港灣的進出口指給那位青年軍官之後,跳上船,掉轉船頭向那個山石封鎖的小港灣駛去。剛放下來的幾條小船也都絡繹而來。
  很快,所有的人都上了岸,見到了波特教授、菲蘭德先生和獨自飲泣的艾絲米拉達。
  乘最後那條小船登陸的軍官裡,有一位是巡洋艦的艦長。他聽了珍妮被劫持的事情之後,立刻慷慨陳詞,號召士兵們自願報告,協助波特教授和克萊頓去找珍妮。
  這些勇敢的、富於同情心的法國人,無論軍官還是士兵,都積極要求作為「探險隊」的一員而留下來。
  艦長選了二十個士兵、兩名軍官——迪阿諾特中尉和卡彭特中尉,又派了一條船到巡洋艦上取糧食、彈藥和卡賓槍。除此而外,他們每人還都配備著手槍。
  克萊頓問他們怎麼正好在這附近拋錨放炮的時候,艦長達弗林說,一個月以前,他們看見「阿羅號」掛著許多張帆,向西南方向航行。巡洋艦發信號讓他們把船開過來,可是他們不但不予理睬,反而升起所有的帆,飛快逃竄。
  巡洋艦一直追到日落,因為天黑,只得胡亂放幾炮,暫且作罷。可是第二天早晨卻不見了它的蹤影。他們沿海岸又來來回回巡邏了幾個星期,漸漸地大夥兒把這樁事情忘到了腦後。可是前幾天的一個早晨,瞭望哨突然報告說,波濤洶湧的海面上,有一條船上下顛簸,看樣子完全失去了控制。
  巡洋艦駛近這條無主的棄船,驚訝地發現,正是幾個星期前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溜走的帆船。這條船前支索上的三角帆和後牆縱帆還都掛著。看樣子,它曾經設法頂風而行。可是狂風把帆腳索都吹斷了,帆也撕成了破布條。
  在公海上,把自己的船員送上一條無主的船是一樁困難、同時也很危險的事情。因此,鑒於那條船的甲板上沒有任何動靜,巡洋艦決定先停在那兒,等風和浪小了以後再說。正在這時,有一個人趴在欄杆上有氣無力地揮動著信號旗,向他們發出緊急求援的信號。
  艦長立刻命令水兵乘一條小船去救援,而且成功地登上了「阿羅號」。
  這些法國人上了這條船之後,看到的景象慘不忍睹。
  前後晃蕩的甲板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個已經死了和快要死了的人。活的和死的混雜在一起。有兩具屍體看起來像是被狼啃了似的血肉模糊。
  巡洋艦的水兵很快就把船上的帆調整好,把這伙倒霉蛋兒裡那幾個還活著的傢伙抬進船艙,放到他們的吊床上面。
  死屍用油市包了起來,停放在甲板上,等同伴替他們「驗明正身」之後,扔進大悔。
  法國人登上「阿羅號」的時候,活著的船員都昏迷個醒。就連那個打信號旗的可憐人沒等看到他發出的信號是否起了作用,也失去了知覺。
  法國軍官很快就弄明白了造成船上這副慘相的原因。他們去找水和白蘭地給那些昏迷不醒的人喝時,發現別說飲料,就連可以稱之為食物的任何東西都沒有。
  他們立刻向巡洋艦發出信號,要水、藥和糧食。風大浪急,但巡洋艦還是放下一條小船,冒著危險去援救「阿羅號」。
  餵過「營養品」之後,有幾個船員恢復了知覺,向法國人講了他們的遭遇。前面那部分我們已經知道:「阿羅號」在殺死斯納帕斯,並且把他的屍體放在那箱子財富上面掩埋之後,便啟航了。
  巡洋艦的追蹤引起這伙叛匪極大的恐懼。因此,甩掉這條尾巴以後,他們又橫渡大西洋,走了好幾天。後來發現船上的水和糧食已經不多,才又掉轉頭向東航行。
  因為船上沒有人懂得航海,他們一直為船的位置爭論不休。他們向東航行了三天也沒看見陸地的影子,便又掉轉頭向北航行,以為一定是前幾大的北風把他們吹到了非洲大陸的最南端。
  他們向北偏東又航行了兩天,碰上了連一絲風也沒有的響晴天,整整耽擱了大約一個星期的航程。水喝光了。第二天,連吃的也沒有了。
  情況變得越來越糟,有一個船員發瘋,跳了海。沒多久,另一個傢伙切開血管,喝自己的血。
  他死了以後,人們把他扔進大海,儘管有人想把他的屍首留在船上。飢餓把他們從人變成了獸。
  碰到巡洋艦的前兩天,他們已經無力擺弄這條船了。同一天,死了三個人。第二天早晨,人們發現有一具屍體被誰割著吃了。
  整整一天,船員們躺在甲板上,像捕食獵物的野獸一樣,相互盯著。第三天早晨,另外那兩具屍體上的肉也被一條一條地割光了。
  這種食屍鬼的「宴飲」稍稍恢復了一下他們的體力。至於對水的需要當然也是最大的痛苦。就在這時,巡洋艦來了。
  就這樣,那幾個恢復了體力的船員把他們可怕的經歷都講給了法國艦長。可是他們太無知了,沒法兒告訴他到底把教授和他的隨行人員扔在哪兒了。因此,巡洋艦只得沿著海岸線慢慢行駛,不時放幾聲炮,並且用望遠鏡搜索每一寸海灘。
  他們到了夜晚就拋錨停航,這樣便不至於放過海岸線任何一個目標。前一天晚上,正好來到他們要尋找的這片海灘。
  其實那天下午,他們就放了好幾響槍,可是海岸上的人沒有聽見。估計那時候他們正在叢林裡忙著找珍妮·波特,她們自己在灌木叢裡走動的聲音淹沒了遠處傳來的槍聲。
  等他們雙方都講完備自的「歷險記」之後,巡洋艦的小船載著為這次探險準備的給養和武器回來了。
  沒過幾分鐘,這支由二十名水兵和兩位軍官組成的小部隊便和波特教授、克萊頓一起,向人跡未至的叢林進發,開始了這場毫無希望的、不走運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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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29:56 |只看該作者

人性的回復

人性的回復

  當珍妮意識到,這個林中怪物把她從大猩猩的魔掌下救出來,又像抓俘虜一樣把她抓走時,便拚命掙扎,想從他手裡逃脫。可是在那兩條鐵臂的控制之下,她像一個才出生一天的嬰兒,軟弱無力,掙扎的結果只能把她抱得更緊。
  因此,過了一會兒,她就放棄了這種徒勞無益的努力,瞇細一雙眼睛,看這個抱著她在盤根錯節的灌木叢中如履平地的怪人。
  她看到的是一張極其英俊的臉。
  一張典型的、具有陽剛之美的臉,不曾受放蕩、凶殘,以及其地墮落的感情與慾望的污染。因為儘管人猿泰山殺野獸也殺人,但他完全以獵人的方式進行這種殺戮,並不帶感情色彩。除非在極其特殊的情況下,因仇恨而開殺戒。而且泰山的仇恨並非蓄謀已久,含有惡意。因為那樣的仇恨本身就是一種邪惡和殘忍。
  泰山殺戮經常面帶微笑,而不是滿臉怒容。向微笑是美的基礎。
  泰山向特岡茲撲過去的時候,姑娘特別注意到,他前額上有一道特別顯眼的、紅顏色的傷疤,從左眼一直延伸到頭皮。可是現在,那條疤消失了,只留下一條細細的、隱約可見的白線。
  因為她不再掙扎,泰山的兩條胳膊便稍稍放鬆了一點。
  有一次,他垂下目光望著她的一雙眼睛微笑。姑娘忙閉上眼,好像為了把這張漂亮的、可愛的臉「拒之門外」。
  不一會兒,泰山便攀上大樹。珍妮納悶,她怎麼一點兒也不覺得害怕。她開始意識到,在自己短短的一生中,從來沒有像現在躺在這個身強力壯的「野人」懷裡,更能獲得一種安全感。儘管只有上帝才知道,等待她的將是什麼樣的命運。泰山抱著她向那神秘的原始森林深處越走越遠。
  閉著一雙眼睛,她開始預測未來。豐富的想像力變幻出那麼多的恐懼。她不由得抬起眼簾,凝視那張離她的臉這樣近的、高貴的面孔,驅散最後一片陰影。
  不,他永遠不會加害於她。他那英俊的面孔、坦率勇敢的眼睛洋溢著一種騎士的風度和氣概。
  他們走啊,走啊。在珍妮看來,眼前好像總是青蔥草木築成的銅牆鐵壁。可是這位「森林之神」好像使了什麼魔法,在他的面前,總是「柳暗花明」,一待他們過去,稠密的枝葉又都合攏起來。
  幾乎沒有一根樹枝碰到她的身上。可是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全都是纏結在一起的樹枝和籐蘿。
  當泰山這樣步伐穩健地在叢林裡穿行的時候,心裡產生了許多新奇的感覺。現在他遇到了一個從未遇到過的問題。通過直覺,而不是通過理智,他認識到應該以人的標準而不是猿的水平,來面對這個問題。
  現在,他在樹木的「中間地帶」穿行。這是他常走的一條路。因為走得更加輕鬆,幫助他冷卻了他新發現的愛情第一陣熾熱與兇猛的衝動。
  他暗自思索,如果不從特岡茲手裡救出這個姑娘,等待她的將是什麼樣的命運?
  他知道為什麼那只巨猿沒有殺死她。他開始比較自己救她的目的和特岡茲搶她的目的有什麼不同。
  叢林裡的規矩是雄性可以以暴力尋求配偶。這倒是真的。可是難道泰山能以首的道德規範指導自己的行為嗎?難道泰山不是人嗎?而人怎樣處理這種事情呢?他覺得迷惑不解。因為他對此一無所知。
  他想問問這個姑娘,可又覺得她其實已經回答了他。她不是掙扎著想從他的懷抱中逃走嗎?她不是在極力表現她的憎惡嗎?
  現在他們來到了目的地。人猿泰山抱著珍妮十分輕捷地跳到「競技場」的草坪上— —也就是巨猿們議事和歡度「達姆——達姆」狂歡節的「小戲台」。
  儘管池們已經走了許多英里,現在也才是下午三點鐘左右。陽光透過蔥籠的枝葉組成的迷宮,灑在「小戲台」上,顯得十分柔和。
  碧綠的草地看起來鬆軟、清涼、誘人。叢林裡種種神秘的響聲似乎都變得遼遠而空闊,只有一種模模糊糊的回聲,就像從遙遠的海岸傳來的濤聲,時起時伏。
  珍妮在草地上坐下,一種夢幻般的安逸與恬靜悄悄地從她心頭流過。她抬起頭看著那個高踞於她之上的魁梧健壯的男人,又增加了幾分奇怪的、似乎十分完美的安全感。
  她這樣瞇細一雙眼睛看他的時候,泰山跨過這塊圓形的空地,向對向幾株參天大樹走去。他舉止端莊,身材極其勻稱,簡直無隙可擊。寬闊的肩膀上,線條優美的頭顱泰然自若,充滿自信。
  一個多麼完美的男人,在他宛若美神的外形之下,決不會有凶殘與卑鄙。她想,自從上帝按照他自己的模樣創造出第一個人,還從來沒有這樣一個美的化身涉足於這個世界。
  泰山一縱身,跳到樹上消失了。珍妮納悶他上哪兒去了?難道他把她扔在這荒僻的叢林裡就不管了?
  她緊張地四處張望著,似乎每一片籐蔓、每一叢灌木都是可怕的巨獸的藏身之地,它們正準備用亮閃閃的利齒咬她那溫馨的軟玉。而每一點響動都是那些凶殘狠毒的野獸偷偷爬過來的聲音。
  沒有他,一切的一切竟是這樣不同!
  泰山走了才幾分鐘,這個嚇壞了的姑娘卻覺得過了好幾個小時。她神經緊張地坐在那兒,等待正蹲在灌木叢裡的什麼野獸撲過來結束她的恐懼與不幸。
  她甚至祈禱快讓自己在那利齒之下失去知覺,從難捱的恐懼中得以解脫。
  突然,背後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她大叫一聲,跳起來回轉身,準備迎接死神。
  泰山站在面前,懷裡抱著一堆熟透了的鮮美的野果。
  珍妮覺得天旋地轉,差點兒倒在地上。泰山扔下手裡的野果,急忙抱住她。她沒有暈過去,但是緊緊抓著他,像一隻受驚的小鹿,渾身顫抖。
  人猿泰山撫摸著她柔軟的頭髮,安慰著她。就像小時候他被母獅子山寶,或者毒蛇黑斯塔嚇著了,卡拉安慰他一樣。
  有一次,他把唇輕輕地貼在她的腦門兒上。她沒有動,而是閉上一雙眼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沒法兒解釋自己的感情,她也不想作這種努力。在這兩條有力的臂膀裡獲得一種安全感,她就滿足了,至於將來的事情,只能聽從命運的安排。剛才這幾個小時的經驗已經使她懂得,她可以像信任熟人中為數很少的那幾個男人一樣,信任這個林中怪人。
  一切竟是如此奇妙。她突然朦朦朧朧意識到,這大概就是自己以前從來沒有真正體味過的愛情。她感到十分驚訝,不由得微笑起來。
  微笑著,她輕輕推開泰山,臉上是一副探詢的表情,越發顯得楚楚動人。她倚在巨猿的泥鼓邊兒上坐了下來,指了指撒在地上的野果,因為她的肚子已經餓了。
  泰山趕快把果子都揀起來,放到她的腳邊,然後自己也挨著她在泥鼓上坐下,用刀子切開各種野果,為她準備午餐。
  他們默默地吃著,不時偷看對方一眼。直到後來珍妮爆發出一陣快活的大笑,泰山也跟著笑了起來。
  「真希望你會說英語。」姑娘說。
  泰山搖了搖頭,一雙笑眼漾起混和著渴望與悲哀的表情。
  珍妮試著和他說法語,又說德語。後來竟為自己結結巴巴、錯誤百出的德語大笑起來。
  「不管怎麼說,」她用英語對他說,「你踉柏林的德國人一樣,聽不懂我這種蹩腳的德語。」
  泰山對下一步怎麼辦,早已拿定了主意。他已經仔仔細細想過小屋裡那些書上所描述的男人、女人的行為舉止。他設想書上那些男人們如果處在現在的情形之下,會怎樣對待珍妮,並且要求自己按照他們的樣子行事。
  他又站起來,跳到樹上。不過走以前打手勢告訴珍妮,他很快就回來。他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得那麼好,珍妮一下子就理解了,他走了之後,也並不覺得害怕。
  只是有一種孤獨的感覺襲上心頭,充滿渴望的目光射向他消失的地方,等待他回來。像上次一樣,她從背後那聲輕微的響動聽出他回來了。她轉過臉,看見他抱著一大捆樹枝,從草地那邊走了過來。
  然後他又鑽進叢林,過了幾分鐘便抱回一大捆柔軟4茅草和蕨。他又走了兩趟,弄回許多柴草。
  他把蕨和茅草鋪到地上,做成一張鬆軟、平整的「床」。然後在這張「床」幾英尺之上,十字交叉搭了許多樹枝,上面蓋上很大的象耳樹的葉子,又用樹枝樹葉將一頭堵上,這樣便搭成一個窩棚。
  搭完窩棚,他們又緊挨著坐在泥鼓邊兒上,試著用手勢交談。
  泰山脖子上戴的那個十分精巧的、鑲嵌著鑽石的小金盒使珍妮驚歎不已。她朝它指了指,泰山取下來遞給了她。
  她看出這條項鏈出自相當高明的工匠之手,小金盒上的鑽石放射著絢麗的光彩,排列得極其漂亮。但是鑽石切削的方法說明這是過去時代的工藝品。
  她還注意到小金盒可以打開。她按了一下藏在暗處的小鈕,金盒啪地一聲彈開,每一面有一幅刻在象牙上的袖珍小畫像。
  一幅是一位漂亮的女人,另一幅除了表情不一樣外,長相和她身邊坐著的這個男人十分相像。
  她抬起頭,看見泰山彎了腰,直盯盯地望著小金盒裡的畫像,滿臉吃驚的表情。他從她手裡拿過項鏈,仔細察看金盒裡的畫像,那樣子清楚地表明,他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兩幅畫像,也壓根兒沒想到這個小金盒還能打開。
  珍妮大惑不解。她那豐富的想像力開始在心底描繪這樣一件漂亮的裝飾品怎麼會落入非洲原始森林裡的一個野人之手。
  更神奇的是為什麼小金盒裡的袖珍畫像完全可能是這位「森林之神」的兄長,或者更像父親,而他連小金盒能夠打開也不知道。
  泰山仍然直盯盯地望著那兩幅畫像。過了一會兒他從肩上取下箭袋,把箭倒在地上,從最裡面掏出一個用許多層柔軟的樹葉包著,又用一根長長的茅草繫著的小包。
  他小心翼翼地解開小包,打開一層又一層的樹葉,從裡面取出一張照片。
  他指了指小金盆裡那幅男人的袖珍畫像,把照片遞給珍妮,自己捧著小金盆放在照片旁邊比較著。
  這張照片越發使姑娘驚奇萬分,因為他顯然和袖珍畫像上的男人是一個人。
  她抬起頭瞥了泰山一眼,看見他正望著她,目光中充滿了驚奇和迷惑。他的嘴唇翕動著,像是要問什麼問題。
  姑娘指了指照片,又指了指畫像,然後指了指他,像是說,她以為這是他的相片。泰山搖搖頭,聳了聳寬厚的肩膀,從她手裡拿回照片又小心翼翼地包起來,放到箭袋最底層。
  他默默地坐了一會兒,一雙眼睛瞅著草地。珍妮手裡拿著那個小金盒,翻來覆去地看著,希望找到可以證明它先前主人的線索。
  後來她突然想到,這個小金盒的主人一定是格雷斯托克勳爵,裡面的畫像是他和阿麗絲夫人。
  這個野人不過是在那間小屋裡偶然發現它罷了。她多傻,先前竟沒有想到這一點。
  但是格雷斯托克勳爵為什麼和這位「森林之神」如此相似,她就很難想像了。當然,她做夢也不會想到,這位幾乎全裸的野人正是一位英國貴族。
  泰山終於始起頭,凝視著珍妮。她正仔細察看那個小金盒。他無法揣測小金盒裡那兩幅畫像的含義,可是他能夠理解他身邊這個充滿活力的年輕姑娘臉上表現出的興趣和歡喜。
  她見他直盯盯地望著自己,以為要這條項鏈,便還給了他,他接過項鏈,兩手撐開,戴在她的脖子上,微笑著看她因為這件意料之外的禮物而表現出的驚訝。
  珍妮使勁兒搖著頭,想把這條金鏈子從脖子上取下來。可是泰山不允許。她堅持要取的時候,便緊緊抓住她的一雙手,不讓她那樣做。
  珍妮不再堅持,輕聲笑著,捧起小金盒吻了一下。
  泰山不知道她這個舉動明確的含義,但是猜出這是她對這件禮物認可的表示。於是他站起來,捧起小金盒,像古時候的大臣一樣,很嚴肅地彎下腰,在她吻過的地方也吻了一下。
  天黑了,他們又吃了些野果。對於他們,這又是飯又是水。然後,泰山站起身來,把珍妮領到他搭的那個小窩棚跟前,打手勢讓她進去。
  好幾個小時以來,珍妮第一次感覺到一股恐懼掠過心頭。泰山也看出她直往後退,好像要從他身邊躲開。
  和這個姑娘一起呆了半天,泰山已經和今天早晨迎著朝陽站起來的那個泰山全然不同了。
  現在,在他的每一個細胞裡,從人類遺傳而來的稟性都比獸所給予他的訓練,發揮了更大的作用。
  他當然不可能在瞬息之間從一個野蠻人變成一個文明人。可是最終,人的本能佔了上風。他首先想博得他所愛著的這個女人的歡心,希望在她的眼裡表現得好一點。
  於是,人猿泰山從刀鞘裡抽出獵刀,先把刀柄遞給她,然後打手勢讓她鑽進窩棚。這是他所知道的能讓珍妮覺得自己並無歹意的唯一的一件事情。
  姑娘明白了他的意思,接過那把長長的獵刀鑽進窩棚,在鬆軟的草堆上躺下。人猿泰山則橫躺在外面,用身子擋住窩棚的出入口。
  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們還這樣躺著。
  珍妮醒來之後,一下子沒有想起頭一天發生的那些奇怪的事情,對周圍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很覺驚訝——樹葉蓋頂的小窩棚,「床」上柔軟的茅草,「門」口躺在她腳跟前那個不熟悉的保護人。
  慢慢地,昨天的事一件一件從腦海裡閃過,她心裡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驚奇,翻騰起一般無限感激的浪潮。身陷如此險惡的環境之中,她竟沒受到半點傷害。
  她從窩棚爬出去找泰山。他不在。不過這一次她沒覺得害怕,心裡明白他很快就會回來。
  窩棚前頭那堆草上還留下他在那兒睡過的印跡。他就這樣整夜躺在那兒守護著她。她知道,正是因為有他保護,她才能一直安安穩穩睡到天亮。
  有他在身邊,誰會感到害怕?她想,如果另外一個男人和一個姑娘呆在非洲叢林深處,一定沒有安全可言。現在,她甚至連獅子、豹子都不怕了。
  她抬起頭,看見他那矯健的身影從旁邊一棵樹上十分輕捷地跳下。他看見她正望著自己,臉上又現出坦誠、明朗的微笑。昨天,正是這種微笑贏得了她的信任。
  他向她走了過來,珍妮的。已不由得激烈地跳蕩起來。別的男人走過來的時候,她的眼睛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明亮。
  他又採來了野果。他把果子放在窩棚外面,兩個人又坐在一塊兒吃了起來。
  珍妮在心裡捉摸他下一步的計劃是什麼?是想把她送回到海灘上那座小屋,還是要繼續留她在這兒?突然間她意識到,無論在哪兒,對她都無關緊要。然而,這樣大的事情,她真能不在乎嗎?
  她覺得,在這遙遠的非洲叢林的「伊甸園」,和這個微笑著的「森林之神」坐在一起吃鮮美的野果是一種極大的愉快和幸福。
  她無法理解這一切。理智告訴她,她本來應當心急如焚,怕得要命,而且因為前途未卜萬分沮喪。可是相反,她的心在歌唱,她向坐在身邊的這個男人那張充滿理解的臉微笑。
  吃完早餐之後,泰山鑽進窩棚取出他的獵刀。姑娘早把它忘到了腦後。她意識到這是因為那種時時提醒她用以防身的恐懼已經蕩然無存。
  泰山向「競技場」邊兒上的大樹走過去,打手勢讓她跟在後面。他用一隻鐵臂摟住她的腰肢,飛身躍起,抓住一根樹枝。
  姑娘明白,他要把她送回到她的親人那兒去了,不知怎地,心裡升起一種悵然若失的感情。
  他們慢慢地蕩著樹枝,走了好幾個小時。
  人猿泰山並不著急。他想盡可能延長時間,極力體會那兩條可愛的胳膊摟著他的脖頸旅行時巨大的甜蜜和快樂。因此,他繞過直通海灘的路,從南邊迂迴過去,送珍妮回那間小屋。
  路上,他們停下幾次,稍事休息。對於泰山這本來並不需要。中午,他們在小溪邊又休息了一個小時,喝了泉水,吃了野果。
  將近黃昏,他們才回到海灘。泰山在一棵大村旁邊跳了下來,分開叢林裡茂密的青草,向珍妮指著那間小屋。
  她拉著他的手要帶他一起回那座小屋,告訴父親正是這個人把她從死亡,以及比死亡還要可怕的惡運中救了出來,而且像母親一樣無微不至地照料她。
  可是那種獸類在人群居住的地方所固有的恐懼又一次掠過人猿泰山的心頭。他倒退幾步,搖了搖頭。
  姑娘走到他的身邊,抬起頭用乞求的目光望著他。不知怎地,一想到他要一個人再回到可怕的叢林,她的心裡就升起一種無法忍受的痛苦。
  他又搖了搖頭。最後,他把她非常溫柔地拉到身邊,深情地吻著她。但他首先望著她的一雙眼睛,等弄明白她是同意還是拒絕,才付諸行動。
  姑娘猶豫了一下,意識到他是徵求她的意見,使張開雙臂緊緊摟住他的脖子,緊貼他的臉,熱烈地親吻著,沒有一點兒羞澀。
  「我愛你……我愛你!」她喃喃著。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密集的槍聲。泰山和珍妮都抬起頭。
  菲蘭德先生和艾絲米拉達走出小屋。
  從泰山和姑娘站著的那棵大樹下面,看不見海灣裡那兩條拋錨的船。
  泰山朝傳來槍聲的方向指了指,拍了拍胸口,又朝那兒指了一下。她明白他要走了。他的神情告訴她,他要去救他的同胞。
  他又吻了吻她。
  「回來看我,」她輕聲說,「我等著你……永遠!」
  他走了。珍妮轉過臉穿過那一片空地,向小屋走去。
  菲蘭德先生看見有什麼東西走了過來,沒有認出是珍妮。因為天已黃昏,他又是個近視眼。
  「快!艾絲米拉達!」他喊道,「趕快回屋躲起來。獅子來了!天哪!」
  艾絲米拉達並不想證實他的話是否正確,他的語氣就足以嚇得她靈魂出竅。她連忙跑進小屋,沒等「艾絲米拉達」五個字從老頭兒嘴裡都喊出來,便砰地一聲關上門,而且從裡面插上了門閂。因此,這「天哪!」兩個字是菲蘭德先生發現倉惶之中,艾絲米拉達把他關在小屋門外,而喊出來的。
  他發瘋似地敲那扇沉重的門。
  「艾絲米拉達!艾絲米拉達!」他尖叫著,「讓我進去!我要被獅子吃掉了!」
  艾絲米拉達以為這咯咯咯的敲門聲是獅子追她,又習慣性地暈倒了。
  菲蘭德先生回過頭,驚恐地瞥了一眼。
  真可怕!那傢伙離他已經很近了。他想爬上房頂,而且成功地抓住了茅草屋頂上的一個什麼東西。
  他吊在半空中像一隻吊在曬衣繩上的貓,不停地蹬著兩條腿。不一會兒那房頂上的東西便被他揪扯下來,菲蘭德先生仰面朝天跌在地上。
  就在他跌下去的一剎,自然歷史教科書中異常醒目的一條內容躍上心頭。依照菲蘭德先生經常發生錯誤的記憶,這一條的意思是:如果人裝死,公獅子或者母獅子便「棄之不食」。
  因此,菲蘭德先生一落地便開始裝死。他背朝下跌下去的時候,兩條胳膊和兩條腿自然直挺挺地朝上。現在既然已「死」,不敢再動,只要硬挺著,那樣子確實叫人難忘。
  珍妮一直驚訝地望著他那套滑稽的表演,現在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來。聲音雖然不大,但也足以從「死亡」中解放菲蘭德先生了。他一骨碌爬起來,向四周張望著,終於發現了珍妮。
  「珍妮!」他大聲喊著,「珍妮·波特!我的天哪!」
  他立刻站起來,向她跑過去。他無法相信真是珍妮,無法相信她還活著。
  「我的天哪!你是從哪兒回來的?你是上哪兒去了?你怎樣……」
  「哎喲,菲蘭德先生。」姑娘打斷他的話,「我一下子可回答不了這麼多的問題。」
  「是呀,是呀,」菲蘭德先生說,「我的天!看見你平平安安回來,我可真是太高興也太驚奇了。我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真的!來,快給我講講,你都碰到些什麼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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