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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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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埃德加·賴斯·伯勒斯]反璞歸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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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領養代替購買 以結紮代替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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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53:49 |只看該作者
泰山單刀斗雄獅

  雄獅張牙舞爪地向泰山撲過來的時候,覺得這個人和過去被已無數次捕殺過的那些唾手可得的獵物沒有什麼不同。對於它來說,人是羅裡羅索、動作遲緩、毫無抵禦能力的動物。它一點兒也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可是這一次,當這只龐大的、充滿力量的獅子在泰山剛才站著的地方落下時,他已經像一道閃電驟然間消失了。它發現遇見了一個和它一樣靈活、敏捷的對手。
  半蹲著的泰山一閃身從獅子的利爪下面躲了過去。那沉著和敏捷把姑娘看得目瞪口呆。現在,天哪!不等那個兇猛的傢伙掉轉頭,他已經緊緊抓著它的鬃毛,騎到獅子背上。獅子像馬一樣,兩條後腿支撐著身體,驀地向空中躍起。泰山對它的招數瞭如指掌,早有戒備。他用一條鐵臂緊緊勒住獅子生著黑色鬃毛的脖子,舉起獵刀,對準它左肩後部深栗色的腰背連刺了十幾刀。
  黑獅子發了瘋似的跳來跳去,由於憤怒和疼痛怒吼著。可是騎在它背上的大漢決不讓它甩下去,也不讓這個腦袋碩大無朋的獸中之王的獠牙利爪在臨死前傷害他。
  人猿泰山放開它站起來的時候,這位「獸中之王」早已斷了氣。這時「沙漠的女兒」看見了甚至比遇到雄獅還要可怕的一幕。泰山一隻腳踩著黑獅子,昂起漂亮的頭顱,望著天上的滿月,發出非常可怕的、刺耳的叫聲。
  她嚇得叫了一聲,從他身旁連退幾步,以為一定是剛才那場可怕的惡戰把他給嚇瘋了。等這使人毛骨悚然的叫聲在漸漸變弱的回聲中終於完全消失,泰山的目光落到姑娘身上。
  他的臉上立刻浮現出和藹的微笑。這便足以證明他依然神志清楚,姑娘舒了一口氣,也對他嫣然一笑。
  「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啊!」她說道,「你幹的這些事我簡直聽也沒聽說過。就是現今我也無法相信,單憑一把刀你就敢和雄獅搏鬥,你自個兒連毫毛也沒少一根,就要了它的命,還有你剛才的叫聲,那簡直不是人的聲音。你為什麼要那樣叫喊呢?」
  泰山的臉紅了一下:「因為我忘記了……」他說,「哦,有時候,我忘記自己也是個文明人。殺戒一開,我簡直也成了野獸。」他不想多做解釋。因為他總覺得女人都討厭與野獸與相似的人。
  他們繼續走著,太陽升起一個小時之後,才鑽出大山,走進沙漠。在一條小溪旁邊,他們看見姑娘那兩匹馬正在吃草。它們在回家的路上一直跑了這麼遠,因為害怕,還沒有停下來吃過東西。
  泰山和姑娘沒怎麼費勁就把兩匹馬捉了回來。他們翻身上馬,穿過漫漫荒漠,向坎德·本·希頓酋長的牧村馳去。
  沒有追兵,他們一路平安,大約九點鐘便到了目的地。酋長剛回來,女兒失蹤,把他急得要命,以為她又被土匪搶走了。他集合了50個人,已經上馬,正準備四處尋找,她和泰山騎著馬進了村。
  看到兒女平安無事,老酋長非常高興。他以同樣的熱忱感謝泰山歷盡一夜跋涉的艱險,把女兒平平安安帶回他的身邊,也感謝真主讓女兒及時救出這位曾經救過她的先生。
  坎德·本·希頓將可以表示他的感激、尊敬與友情的讚譽之同一個不剩地加諸於人猿泰山的身上。姑娘講泰山單刀戰雄獅的故事時,一群崇拜者把他緊緊地圍了起來——這確實是獲得阿拉伯人讚美與尊敬的最好途徑。
  老酋長堅持讓泰山作為他的客人無限期地呆下去。他甚至希望泰山能以他的部落成員的身份,和他永遠住在一起。有一會兒,泰山幾乎拿定主意接受酋長的請求,永遠和這些野性尚未混滅的人們生活在一起,因為他理解他們,他們看起來也理解他。他對這個姑娘的友誼和喜愛自然是他想留下來的重要因素。
  他存心和自己爭辯道:如果她是個男人,他就不會有絲毫的猶豫了。因為那只能意味著,她是他稱心如意的朋女。他們可以一起自由自在地騎馬、打獵。可是,她畢竟是個姑娘,她與他之間有一條習俗與傳統築成的難以逾越的鴻溝。而這條鴻溝在這個居住在沙漠裡的野蠻的遊牧民族眼裡要比文明社會的兄弟姐妹們更為深重。用不了多久,她就會嫁給一位皮膚黝黑的武士,那時候,他們的友誼也就完結了。因此,他沒有接受酋長的建議,只是在他的部落裡做了一個星期的客。
  坎德·本·希頓決定親自出馬率領50名身穿白袍的武士騎馬送他到布沙達。早晨,當他們跨上駿馬,從坎德·本·希頓的牧村出發時,姑娘跑來和泰山告別。
  「我一直祈禱,希望你留下來和我們住在一起。」她直截了當地說,他從馬背上俯下身,緊緊握著她的手,表示告別。姑娘又說:「現在,我祈禱,希望你再回來。」
  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充滿了渴望,嘴角彎曲著,楚楚動人。泰山被她深深地感動了。
  「誰知道呢,也許還會回來。」他依依不捨地撥轉馬頭,向已經出發的阿拉伯人飛馳而去。
  泰山在布沙達城外和坎德·本·希頓的人馬分了手。因為他希望進城時,盡可能不讓別人發現。酋長聽了他的解釋表示同意。於是決定阿拉伯武士們先行一步,而且對任何人都隻字不提曾經和泰山同行過。泰山隨後獨自進城,逕直找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館住下。
  泰山一直等到天黑之後才騎馬向布沙達走去。沒有熟人看見他進城,住進一家旅館也沒人發現。他請坎德·本·希頓吃飯之後,繞道找到他先前住過的那家旅館,從後門進去,找到了店老闆。老闆看見他還活著,大吃一驚。
  有泰山的信,老闆要去取。泰山囑咐他,不要和任何人透露他又回到布沙達的消息。不一會兒,老闆便取回幾封信。有一封是上級的命令,指示他立刻放下現在的工作,乘能趕上的第一班輪船到開普敦。下一步的指示到那兒即可得到,命令在一位特工人員手裡,他的名字和地址都寫在信上,指示明確而簡短。泰山做好第二天一早離開布沙達的準備後,便到當地駐軍去找傑拉德上尉。旅館老闆告訴他,他是頭一天才帶部隊回來的。
  他在軍營裡我著傑拉德上尉。上尉看見泰山生氣勃勃、健健康康,又驚又喜。
  「格諾埃斯中尉回來之後報告說,他帶著部隊進山搜索時,你不願意跟著去,一個人留在那條溪谷。等他搜山回來,你已經無蹤無影。我當時聽了十分驚奇,我們到山裡找了你好幾天,後來傳來你已經死了的消息。他們說你被一隻獅子吃了,還給我們送來你的槍作為物證,你的馬在你失蹤的第二天就自個兒跑回來了。於是,我們不能再懷疑了。格諾埃斯中尉非常難過,他把你遭到不幸的責任都歸咎於自己,從阿拉伯人那兒找到你的槍的也是中尉。現在要是知道你還活著,他一定非常高人。」
  「毫無疑問。」泰山冷笑著說。
  「他到城裡去了,否則我馬上就派人找他來,」傑拉德上尉繼續說,「他一回來,我就把這個喜訊告訴他。」
  泰山對傑拉德上尉說,他迷了路,最後轉悠到坎德·本·希頓的牧村,是他們護送他回到布沙達的。他跟這位好心的軍官告別之後,立刻返回城裡。在那家當地土著居民開的小旅館,坎德·本·希頓告訴他一樁很有趣的事情:有一個綹黑鬍子的白人經常化裝成阿拉伯人四處活動。前些時候,他的胳膊腕子斷了。最近一個時期,這個人一直不在布沙達,直到前一兩天才又回來。泰山打聽清楚此人的住處,便徑直向那裡搜尋而去。
  穿過一條條狹窄的、散發著臭氣的像埃瑞波斯1一樣昏暗的小胡同,爬上一道搖搖晃晃的樓梯,他找到一扇緊閉的門和一個小小的沒安玻璃的窗戶。窗戶很高,緊挨那座土坯壘起的閣樓低矮的屋簷。泰山個子雖然很高,頭頂也只能剛剛夠著窗台。他小心翼翼地踮起腳尖,向屋裡張望著,看見屋子裡面點著燈,茹可夫和格諾埃斯坐在桌子旁邊,格諾埃斯正在說話。
  1埃瑞波斯(Erebus):希臘神話中陽世與陰間之間的黑暗區域。
  「茹可夫,你真是個魔鬼!」他說道,「你把我逼得連最後一點做人的尊嚴也沒有了。你逼我殺人,讓我手上沾滿那個泰山的鮮血。要不是鮑爾維奇那個畜生也知道我的秘密,我今天夜裡就親手把你殺死!」
  茹可夫滿不在乎地大笑著,「親愛的中尉,你不會殺我。」他說,「我被暗殺的消息傳出去,親愛的阿列克塞·包爾維奇就會把你那麼希望永遠隱藏下去的罪證全盤端給國防部,然後再控告你謀殺了我。好了,理智點兒,我是你最好的朋友。難道我不是像保護我自己的榮譽一樣保護你的榮譽嗎?」
  格諾埃斯冷笑著,惡狠狠地罵出一串髒話。
  「只要稍稍給我點錢,」茹可夫繼續說,「再把我需要的文件給我,找就向你起誓,再也不向你要一分錢,也不要你提供情報。」
  「你有什麼理由讓我這樣幹!」格諾埃斯咆哮著,「你要刮走我最後一分錢,搶走我掌握的唯一一份有價值的軍事情報。為了這份情報,你應當付錢給我,而不是拿了情報,又向我勒索。」
  「我守口如瓶,不把這件事情說出去,就等於給了你報酬。」茹可夫回答道,「成交吧,干,還是不幹?我讓你考慮三分鐘。如果你不同意,今天夜裡我就給你的指揮官送張條子,你就會同德雷法斯一樣被打入地獄。唯一的區別是,他是被誣陷,你卻是罪有應得。」
  格諾埃斯低著頭在那兒坐了半晌,後來終於站起身,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兩張紙。
  「給你。」他無可奈何地說,「我已經準備好了。我知道,結果只能這樣。」他把支票和情報遞給那個俄國佬。
  茹可夫那張凶狠的臉上現出得意的神色,一把抓過那兩張紙。
  「幹得不錯,格諾埃斯。」他說,「以後我不會再打攪你了,除非你又碰巧搞到情報和錢。」他獰笑著。
  「休想,你這條狗!」格諾埃斯氣咻咻地說,「下次再找麻煩,我非殺了你不可!其實,今天夜裡我就差點兒結果了你。我來這兒之前,桌上放著情報的支票,旁邊放著壓滿子彈的手槍,面對這兩樣東西,我猶豫了一個小時,一直拿個定主意該拿哪樣來見你。下一次,就容易選擇了。因為我現在就已做了決定。你今天是死裡逃生,茹可夫,千萬別冒險!」
  格諾埃斯說完這番話,站起來就走。泰山趕快放下腳跟,藏到門那邊的一片陰影裡。他覺得自己幾乎不可避免地要被發現。因為樓梯上面的平台很小,雖然把身子緊緊貼在牆上,離那扇門也只有一英尺遠。他剛剛藏好,門就開了。格諾埃斯走了出來,茹可夫跟在後面,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格諾埃斯沿著樓梯走了三個台階,突然停下腳步,轉過半個身了,好像要返回來似的。
  泰山心想,這下子他們非發現他不可了。茹可夫就站在門口,跟他只一臂之遙,不過他面朝格諾埃斯,背對著他。軍官顯然是重新考慮了一下他的決定,然後徑直朝樓下走去,泰山聽見茹可夫長長地噓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這個俄國佬便轉身回屋,關上房門。
  泰山等格諾埃斯走遠之後,推門進屋。茹可夫正坐在椅子裡看剛才弄到手的情報,還沒來得及站起來,泰山已經站在他的眼前。他轉過臉,目光落在人猿泰山的身上,臉色立刻變得灰白。
  「你!」他簡直連氣也喘不過來。
  「我。」泰山回答道。
  「你要幹什麼?」茹可夫喃喃著,人猿泰山的目光把他嚇得夠嗆,「你是來殺我嗎?你不敢!他們會絞死你。你不敢殺我!」
  「我敢殺你,茹可夫。」泰山說,「因為誰也不知道你和我都在這兒。鮑爾維奇只能對他們說是格諾埃斯干的。我聽見你對格諾埃斯這樣說。不過,我不會受這些因素的影響,茹可夫,我並不在乎誰知道我殺了你。不管他們怎麼懲罰我,殺死你都是一種快樂。你是我有生以來見到的最卑鄙的壞蛋。最怯懦的膽小鬼,茹可夫。你應該死,我也願意殺死你。」泰山邊說邊走了過去。
  茹可夫的神經一下子陷入崩潰的邊緣。他尖叫一聲向旁邊一間小屋衝過去,但是腳剛離地,便被泰山攔腰抱住,喉嚨被鐵鉗一樣的手指緊緊掐住。茹可夫像被捅了刀的豬尖叫著,直到泰山掐得他連氣也喘不過來。人猿泰山捏著他的脖子,一把把他提了起來,俄國佬毫無用處地掙扎著,就像提在泰山手裡的一個嬰兒。
  泰山把他扔進椅子裡,鬆開手指,給他留下了一條活命。等這個俄國佬慢慢止住劇烈的咳嗽,泰山才又開口說話。
  「我讓你嘗嘗死的滋味兒。」他說,「這一次,我還不想殺你。我饒你一條命,完全是為了一個非常善良的女人。她最大的不幸就是和你同投了一個娘胎。不過,看在她的面子上,我只饒你這一次!假如我聽說你又去打攪她或者她的丈夫,假如你冉敢惹找,假如我聽說你又回到法國,或者任何一個法國殖民地,我就一定找到你,掐死你!」說完這番話,泰山回轉身,一眼看見那兩張紙片還放在桌上,便伸手拿了起來。茹可夫嚇得連氣也喘不過來。
  泰山看了看那張支票和那份情報。情報的內容使他大吃一驚。這份材料茹可夫已經大致看了幾眼,不過泰山清楚,誰也不會一下子就記住那些數字和細目。而正是這些細節才使得這份情報對於法蘭西的敵人具有真正的價值。
  「總參謀部對此會很感興趣的。」泰山一邊把情報裝進上衣口袋,一邊漫不經心地說。
  茹可夫呻吟著,不敢罵出聲來。
  第二天一早,泰山騎著馬向北進發,到布艾拉和阿爾及爾1。他從旅館走過的時候,格諾埃斯中尉正好在門廊下站著,看見泰山,一下子變得臉色灰白。人猿泰山當然不希望在這裡和他邂逅,但是已經無法避開了,只好在馬背上向軍官行了個禮。格諾埃斯還了個禮,動作十分僵硬。他一臉驚恐,大睜著一雙害怕的眼睛,目送著泰山,那神情就好像碰見了幽靈。
  1阿爾及爾(Algiers):阿爾及利亞之首都。
  泰山在塞蒂艾薩碰到一位法國軍官,最近在城裡逗留期間,他們成了熟人。
  「你是不是早就離開布沙達了?」軍官問,「這麼說,你還沒聽說可憐的格諾埃斯的事兒?」
  「我騎著馬離開布沙達時,最後看見的一個熟人就是他。」泰山回答道,「他怎麼了?」
  「他死了。今天早晨八點鐘自殺了。」
  兩天之後,泰山到了阿爾及爾。他得等兩天,才能搭上去開普敦的船。利用這段時間,他把自己的工作寫了一份全面的報告。從茹可夫手裡奪回來的那份情報,他沒敢裝進信封,他準備把他交給另外一位特工人員,或者回巴黎後親自交給上級。
  泰山在無聊與乏味中等了兩天,才上了船。這時有兩個人站在上層甲板上監視著他。他們衣著時髦,臉到得溜光。個子高一點的那個人頭髮是棕色的,眼睫毛卻很黑。這天晚些時候,泰山在甲板上偶然和他們相遇。這兩個人中的一個趕快喊他的同伴看海面上的什麼東西,兩個人都把臉轉了過去。因此泰山沒有看見他們長得什麼模樣兒。事實上,他壓根兒就沒有注意他們。
  按照上級的指示,泰山訂船票時用了個假名兒:約翰·考德威爾,倫敦人。他看不出這有什麼必要。這件事使他思索良久,想不出在開普敦,他將扮演什麼角色。
  「哦,」他心裡想,「感謝上帝,總算甩掉了茹可夫。他已經開始加害於我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變得那麼文明,以至於很快也要神經質了。如果可能,他會使我變得神經質的。因為他並不跟你公平合理地搏鬥。你永遠猜不透,他要耍什麼新花招。這就像獅子努瑪引誘大象坦特和毒蛇黑斯塔跟它合夥殺我一樣,讓你總也搞不清什麼時候,誰向你發起進攻。不過,野獸比人更富於騎士精神,它們不玩弄陰謀詭計。」
  吃晚飯時,泰山挨一個年輕女人坐著。她坐在船長左面。船長給他們彼此介紹了一下。
  斯特朗小姐!這個名字很熟,他以前好像在哪兒聽過。後來,姑娘的母親給他提供了一條「線索」。她跟女兒說話時,管她叫海澤爾。
  海澤爾·斯特朗!這個名字勾起他多少往事的回憶。那封出自珍妮·波特纖纖素手的信就是寫給她的!往事歷歷在目,他又想起他從父親小屋裡偷信的那個夜晚。那天夜裡,珍妮·波特坐在他早已死去的父親做的那張桌子旁邊,寫信直到深夜。一他就蹲在小屋外面在黑暗中看著她。當時她要是知道窗外正蹲著一個叢林裡的野獸,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她該嚇成什麼樣子呀!
  哦,這就是海澤爾·斯特朗——珍妮·波特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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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54:09 |只看該作者
泰山失策

  讓我們再回到幾個月前,威斯康星州北部那個小火車站的站台上吧。森林大火的煙霧低低地籠罩著周圍的景物,嗆人的煙氣刺痛了站台上那一行六人的眼睛。他們正在等火車回南方。
  阿爾奇米迪斯·波特教授雙手反剪在長禮服的「燕尾」下面,在他忠實的秘書塞繆爾·菲蘭德從不放鬆警惕的眼睛的注視之下,在站台上來來回回地走著。剛才幾分鐘之內他就兩次跨過鐵路,朝附近的一塊沼澤地心不在焉地走過去,都被不知疲倦的菲蘭德先生及時拉了回來。
  教授的女兒珍妮·波特正和威廉·塞西爾·克萊頓,還有人猿泰山一起,極不自然地、毫無生氣地說著話。僅僅幾分鐘以前,在那個小小的候車室裡,愛情的表白和對權利的放棄,使這一行六人中的兩個,生活與幸福遭受了嚴重的挫折和打擊。威廉·塞西爾·克萊頓——格雷斯托克勳爵當然不是這二者之一。
  像母親一樣慈祥的艾絲米拉達在波特小姐身後繞過來,繞過去。她很快活——她不是要回親愛的馬裡蘭了嗎?透過四處瀰漫的煙霧,她已經看得見火車頭朦朦朧朧的燈光了。男人們提起行李、包裹。突然,克萊頓喊了起來。
  「哎喲!我把外套忘在候車室裡了。」說著連忙去取。
  「再見,珍妮!」泰山伸出手說,「上帝保佑你!」
  「再見!」姑娘淡淡地說,「想法兒忘掉我……啊,不,不!我不能想像你已經忘記了我。」
  「忘記也沒什麼要緊的,親愛的。」他回答道,「我非常希望能夠忘記。總想著生活應該這樣,應該那樣,而實際上又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還不如忘記了更輕鬆一些。不過,你會幸福。我相信,你會,一定會。你可以把我的決定告訴大家,我準備開著我的車到紐約。我不想和克萊頓告別了,我願意永遠記著他的好處。不過,是他阻礙了我得到世界上我唯一想得到的人,我怕我野性未改,跟他在一塊兒呆的時間長了,會做出什麼有害於他的事情。」
  克萊頓跑進候車室,彎腰取大衣時,看見一封電報背面朝上扔在地下。他俯身撿起,以為是什麼人丟下的重要電報。他匆匆忙忙看了一眼,立刻覺得彷彿五雷轟頂,忘了手裡的大衣,忘了進站的火車,忘了周圍的一切,只是癡呆呆地盯著手裡那張黃顏色紙片。他讀了兩遍,才意識到這封電報的內容對於他有多重的份量。
  彎腰撿起這張紙片的時候,他還是一位英國貴族,一位驕傲、富有、擁有許多產業的闊佬。可是幾分鐘之後,當他讀完這封電報,便明白,實際上他是個既無爵位又無錢財的窮光蛋。他看到的原來是迪阿諾特拍給泰山的那封電報:
   指紋證明你屬於格雷斯托家族。
     謹致祝賀 迪阿諾持
  他步履踉蹌,好像受了致命的一擊。恰在這時,聽見大夥兒叫喊著,催他趕快上車。火車已經在那個小站台上停下。他撿起大衣,覺得眼前一片茫然。他決定等大夥兒都上了火車之後,把電報的事告訴大家。他急急忙忙跑上站台,正趕上車頭第二次鳴笛。車廂間的掛鉤叮恍作響,火車馬上就要啟動了。大夥兒都上了車,站在普爾門式火車臥鋪車廂的平台上,探出身子喊他快跑。五分鐘後,他們才在舖位上安頓好。這時,克萊頓發現,車上沒有泰山。
  「泰山上哪兒去了?」他問珍妮·波特,「在別的車廂?」
  「不,」她回答道,「臨上車前,他決定自個兒開車回紐約去了。他急於更多地瞭解美國,覺得從火車窗口看不到多少東西。你知道,他就要回法國了。」
  克萊頓沒有回答。他在想該怎麼向珍妮·波特解釋降臨到他和她頭上的這場災難。他不知道倘若她明白事情的真相會發生什麼變化。她還願意和他結婚嗎?她願意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克萊頓太太嗎?突然間,一個念頭從心底赫然升起:他們之中必須有一個做出可怕的犧牲。那麼問題的關鍵是,人猿泰山會要求恢復他的權利嗎?事實上,泰山在他十分平靜地否認自己的出身之前,就已經知道了電報的內容!但他依然認定母猿卡拉是他的母親,這難道不是因為他愛珍妮·波特的緣故嗎?
  看起來,除此而外再沒有別的解釋。那麼,他既然無視這封電報所提供的證據,是否就意味著他要永遠放棄他那與生俱來的權利?如果這樣,他—一威廉·塞西爾·克萊頓又有什麼權利破壞他的希望呢?有什麼權利阻礙這個怪人的自我犧牲精神付諸實施呢?再說,人猿泰山尚能以此拯救珍妮·波特,使她免遭不幸,為什麼自己就不應當捍衛她的利益?須知,珍妮·波特把自己的命運與前途都交給了他!
  經過這樣一番判斷與推理,那種想要把真相公諸於世,把他的爵位與財產「物歸原主」的第一陣衝動,便被個人利益的詭辯完全湮沒了。不過這一路上,以及後來的許多天,他總是心情憂鬱,容易激動。有時候他會突然想到,也許過些日子泰山會因自己的寬宏大量而後悔,並且提出恢復權利的要求。
  回到巴爾的摩幾天之後,克萊頓提出盡快與珍妮結婚的建議。
  「怎麼個快法兒?」她問道。
  「最近幾天。我必須馬上回英國。我想讓你跟我一塊兒回去,親愛的。」
  「這麼匆忙,我無法做任何準備。」珍妮回答道,「至少得等一個月以後再說。」
  她很高興。希望不管他為什麼要回英國,都能再拖一拖婚期。她已經做了一次「蝕本生意」。不過,她還是願意老老實實把這個可悲的角色扮演到底。她只是想設法拖延一個時期,雖然她心裡明白,沒有理由這樣做。他的回答讓他大失所望。
  「很好,珍妮。」他說,「我很失望。不過,我的英格蘭之行可以推遲一個月。然後我們一塊兒回去。」
  可是一個月快過去的時候,珍妮又找借口推遲了婚期。克萊頓心灰意冷,疑慮重重,只得隻身一人回到英格蘭。
  克萊頓和珍妮之間的幾封書信也沒能使他如願以償。於是他只好直接給波特教授寫信,請求他的幫助。老頭一直贊成這門親事。他喜歡克萊頓,而且因為自己出身於美國南方一個舊式家庭,他總是過分看重門第。這對於他的女兒,卻是無足輕重、毫無價值的事情。
  克萊頓慫恿教授接受他的邀請到倫敦做客。他邀請的自然是教授全家,包括菲蘭德先生和艾絲米拉達。這位英國貴族堅持認為,只要珍妮到了英國,中斷了和美國那個舊家的聯繫,便會勇敢地邁出猶豫多時的這一步。
  波特教授接到這封信的當天晚上,就宣佈,下個星期到倫敦。
  不久,到了倫敦,珍妮·波特和在巴爾的摩一樣桀驁不馴,她找出種種借口拖延婚期。後來,坦寧頓勳爵邀請他們乘坐他的遊艇沿非洲海岸遠航,她十分贊成這個主意,堅決表示回倫敦之後再考慮婚事。這次遠航至少要一年的時間。因為他們會在感興趣的地方無限期地呆下去。克萊頓心裡暗自咒罵坦寧頓想出這樣一個鬼主意。
  坦寧頓勳爵的計劃是從地中海出發,經由紅海到印度洋,然後沿東海岸航行,只要碰到值得一看的地方,就進港登陸以飽眼福。
  於足,某一天,有兩條船穿過了直布羅陀海峽1。小一點的是一艘漂亮、潔白的遊艇,逕直向東駛去,甲板上站著一位年輕的姑娘。她神情淒婉,一雙眼睛直盯盯地望著胸前那個鑲著鑽石的小金盒,手指懶洋洋地撫弄著精工縷刻的圖案。她心事重重,思緒飄向遠萬,飄向那昏暗的、枝葉濃密的熱帶叢林。
  1直布羅陀海峽(the straits of Gibraltar):地中海與大西洋之間的通道。
  她在想,送給她這條漂亮項鏈的男人——這條項鏈對於他的意義,遠遠超過其本身的價值——是否已經回到他的原始森林。
  在那條比較大的船上——這是一條向東航行的客輪——一個男人和一個姑娘一塊兒坐在甲板上,懶洋洋地看著那艘漂亮的遊艇從平靜的海面上十分優雅地駛過。
  遊艇過去之後,男人和姑娘繼續剛才因為小艇出現而打斷的談話。
  「是的,」他說,「我非常喜歡美國。這就是說,我喜歡美國人,因為國家總是由人組成的嘛。在美國的時候,我結識了幾個很惹人喜歡的人。我還記得住在你那個城市裡的一家人,斯特朗小姐,我非常喜歡他們——波特教授和他的女兒。」
  「珍妮·波特!」姑娘驚喜地叫了起來,「你是說,你認識珍妮·波特?啊!她是我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相識好多年了!」
  「是嗎?」他微笑著說,「要讓見過你也見過她的人相信這個事實,大概不會那麼容易吧。」
  「那麼就讓我給你解釋一番。」她大笑著回答,「我們倆簡直認識兩輩子了,她一輩子,我一輩子。不過,說正經的,我們確實像親姐妹一樣親。可是現在我就要失去她了,我的心都要碎了。」
  「失去她?」泰山驚叫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哦,對了,我明白了,你是說她如果到英格蘭結婚,你們倆就很難見面了。」
  「是的。」她回答說,「最讓人傷心的是,她並不是跟她愛著的那個人結婚。啊,這真是太可怕了!完全出於一種責任感嫁人!我認為這實在是太荒唐了。我對她毫不隱諱地說過我的看法,但無濟於事。總而言之,我強烈反對這件事。因此,雖然我是她的至親之外唯一受到邀請參加婚禮的人,我也絕不會去。因為我不願意去目睹這種可笑的、愚蠢的場面。奇怪的是,在這件事情上,珍妮·波特的態度特別堅決。她認為她是在做一件唯一可以保全她的名譽的事情。世界上沒有什麼力量可以阻礙她和格雷斯托克勳爵結婚。除非格雷斯托克自己提出不幹,或者死神把他們分開。」
  「我真替她難過。」泰山說。
  「我也替他愛著的那個男人難過。」姑娘說,「因為他愛她,我雖然沒見過他,但是從珍妮的敘述看,他一定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聽她說,他生在非洲叢林,在一群兇猛的類人猿中長大。在波特教授他們被叛匪放逐到海灘上,並且恰巧來到那座小屋之前,他連一個白人也沒見過。他曾經多次從猛獸可怕的利齒下救了他們的性命,立下了人們無法想像的奇功。而最神奇的是他愛上了珍妮,珍妮對他也傾心相愛,儘管直到她把自己許配給格雷斯托克勳爵以後,才真正明白了這一點。」
  「太妙了。」泰山喃喃著,絞盡腦汁找借口扭轉這個話題。他很高興海澤爾·斯特朗提起珍妮,可是等他自己成了談話的中心時,又覺得厭煩、尷尬。不過很快他就從困境中解脫了,因為姑娘的母親也來跟他聊天兒,話題自然而然也就變了。
  以後的幾天沒有發生什麼事情,風平浪靜,大氣晴朗。輪船一次也沒有拋錨,一直向南平穩地行駛著。泰山沒怎麼跟斯特朗小姐和她母親在一起消磨時間。她們在甲板上看書,聊天兒,或是用斯特朗小姐的照相機拍照。夕陽西下之後就散步。
  有一天,泰山發現斯特朗小姐和一個陌生人談話。這個人他以前沒有見過。他走過去的時候,那人問姑娘鞠了一躬,轉身就走。
  「等一等,瑟蘭恩先生!」斯特朗小姐說,「你一定要見見考德威爾先生,我們都是這條船上的旅客,應當相互認識。」
  兩個男人握了握手。泰山向瑟蘭恩先中的眼睛瞥了一眼,覺得那眼神十分熟悉。
  「我以前肯定在哪兒見過您。」泰山說,「儘管我想不起是在哪兒。」
  瑟蘭恩先生顯得非常不自在。
  「我可不記得在哪兒見過您,先生。」他回答道,「不過也許見過,我自己碰到陌生人有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
  「瑟蘭恩先生一直給我講航海的奧妙呢!」姑娘解釋說。
  泰山沒怎麼注意他們的談話,他在極力思索以前在哪兒見過這位瑟蘭恩先生。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是在一種很特殊的情況下見過這個人。不一會兒,陽光照了過來,姑娘請瑟蘭恩先生幫她把椅子搬到陰涼下面。這當兒,泰山正瞧著他,無意中發現他搬椅子的動作很笨——左手的手腕又僵又直。這個提示足夠了,泰山頓覺「柳暗花明」。
  瑟蘭恩先生想找個借口,堂而皇之地離開。現在挪動椅子,中斷了他們的談話,給了他一個脫身的機會。他向斯特朗小姐深深鞠了一躬,又朝泰山點了點頭,回轉身,拔腿就走。
  「等一下。」泰山說,「如果斯特朗小姐不介意的話,讓我陪您走走。我一會兒就來,斯特朗小姐。」
  瑟蘭恩先生看起來很不自在。等走到姑娘看不見的地方,泰山突然停下腳步,一隻手重重地放在那人肩頭。
  「你又耍什麼花招,茹可夫?」他問道。
  「我正按對你許下的願離開法國。」茹可夫陰沉沉地說。
  「這我明白。」泰山說,「不過我太瞭解你了,我不相信,你跟我同乘一條船純屬偶然的巧合。假如我相信了,你精心化裝的事實也會立刻從我的心裡趕跑這個念頭。」
  「得了。」茹可夫聳了聳肩膀,咆哮著,「我看不出因為我化裝,你能把我怎麼樣。這條船飄揚著英國國旗,我跟你同樣有權利乘坐。而且,你既然能夠化名買票,我就有理由化裝坐船。」
  「我不跟你探討這個,茹可夫。我想跟你說的只是,離斯特朗小姐遠一點,她可是個正派女人。」
  茹可夫滿臉通紅。
  「你要是不按我說的話辦,我就把你扔到大海裡去。」泰山繼續說,「別忘了,我正在找借口要你的命呢!」說著揚長而去。茹可夫站在那兒氣得直發抖。
  泰山好幾天沒見茹可夫,不過茹可夫可沒閒著。他和鮑爾維奇呆在睡艙裡氣得又叫又罵,賭咒發誓要對泰山進行最可怕的報復。
  「要不是他隨身帶著那份情報,我今天夜裡就把他扔到大海裡。」他叫喊著,「我總不能讓那份情報跟他一塊兒葬身魚腹!阿列克塞,你要不是一個十足的膽小鬼,就該想辦法鑽到他的睡艙裡,找到那份文件。」
  鮑爾維奇嘴角現出一絲微笑。「你就像是我們倆的『智囊』,光會出主意,親愛的尼古拉斯。』他回答道,「你幹嘛不自個兒想辦法搜查考德威爾的睡艙呢?」
  兩個小時以後,他們碰上了好運氣。鮑爾維奇東張西望,看見泰山沒鎖門就離開他的房間。五分鐘以後,兩個人便行動起來。茹可夫放哨,鮑爾維奇手腳麻利地翻人猿泰山的行李什物。
  就在他已經失望,準備離開睡艙的時候,突然看見泰山剛脫下來的一件外套。眨眼之間,一份裝在公用信封裡的文件已經拿在他的手裡。他飛快地瞥了一眼那份文件的內容,臉上頓時露出愉快的微笑。
  鮑爾維奇長於此道,幹得非常利索。他離開泰山的睡艙後,就連泰山自個兒也沒有發現在他出去這一段時間裡,有誰動過他的東西。
  回到他們的房間之後,鮑爾維奇把那份情報交給茹可夫。這個大塊頭的傢伙按鈴叫來侍者,吩咐他送來一品脫香檳。
  「我們必須慶賀慶賀,親愛的阿列克塞。」他說。
  「全靠運氣,尼古拉斯。」鮑爾維奇說道,「很明顯,他一直隨身帶著這份情報。幾分鐘之前,完全是出於一時的疏忽,他才忘了在換外套時把情報也掏出來。不過發現丟了情報,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恐怕很快就會把這件事和你聯繫起來。既然他已經知道你在這條船上,他肯定會懷疑到你的頭上。
  茹可夫獰笑著說:「過了這個夜晚,他懷疑誰也無所謂了。」
  這天晚上,斯特朗小姐回下面的艙房休息之後,泰山倚著甲板上的欄杆眺望大海,打搭乘這條船,他每天晚上都要這樣憑欄遠眺,有時候一呆就是一個小時。茹可夫和鮑爾維奇從阿爾及爾上船之後,一直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對他這個習慣自然瞭如指掌。
  這天晚上,他這樣眺望大海的時候,那雙邪惡的眼睛一直直盯盯地望著他。不一會兒,最後一個散步的人也離開了甲板。夜空晴朗,但沒有月亮,甲板上的東西依稀可辨。船艙暗影之下,兩個身影躡手躡腳從人猿泰山身後鬼鬼祟祟地走了過來。波浪拍打著船身,螺旋槳嗡嗡嗡地旋轉著,輪船的發動機輕輕地震動著,湮沒了這兩個人本來就十分輕微的腳步聲。
  他們已經離泰山很近了,就像橄欖球場上的運動員,身子蹲得很低。其中的一個舉起手一點一點地往下壓,就好像是發佈口令:一、二、三!然後兩個傢伙同時撲向泰山,一人抱住一隻腳。人猿泰山儘管動作十分敏捷、這一回卻連頭都沒來得及回,便被動可夫和鮑爾維青從低矮的欄杆上翻過去,拋進大西洋。
  海澤爾·斯特朗從她那間艙房黑越助的舷窗向漆黑的大海張望著,突然看見有什麼東西從上面的甲板上倒栽下來,在她眼前一閃而過。它那麼快就栽進黑乎乎的大海,她說不清到底是什麼,也許是人,也許不是,她側耳靜聽,希望聽到這種情況下總會響起的叫喊聲:「救命!」可是沒有一點兒響動,無論甲板上還是海面上,都寂然無聲。
  後來姑娘尋思,大概是船員扔下的一包垃圾。過了一會兒,她便上床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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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54:37 |只看該作者
阿麗絲」號失事

  第二天早晨吃飯時,泰山平常坐的位子空著。斯特朗小姐有點苛怪。因為考德威爾先生總是跟她和她母親一塊兒吃早飯。後來,她在甲板上坐著,瑟蘭恩先生走過來和她攀談了幾句。他看起來精神特別好,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他揚長而去。望著他的背影,斯特朗小姐心想,瑟蘭恩先生真是個惹人喜歡的人。
  這一天過得很沉悶。她渴望考德威爾先生靜靜地陪伴在她身旁。不知怎麼回事,這個姑娘從第一眼看見泰山,就很喜歡他。他津津有味地給她講他到過的地方,講那裡的風土人情。他總是喜歡以一種滑稽可笑的方式拿人與獸做鮮明的對比。這種談話說明他對獸非常瞭解,對人也有一種很敏銳的、包含著諷刺意味的視察力。
  下午,瑟蘭恩先生又走過來和她閒聊時,她很高興因此而打斷了一天的沉悶和單調。可是考德威爾先生還是一直沒有露面。斯特朗小姐開始覺得問題不那麼簡單了。而且不時聯想起頭天夜裡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從舷窗前面落下去,掉進大海的情景。她問瑟蘭恩先生今天見沒見著考德威爾先生?他說沒有看見,還問她幹嘛打聽這事兒。
  「他沒像平常一樣和我們吃早餐,而且從昨天晚上起,我就一直沒有看見他。」姑娘解釋說。
  瑟蘭恩先生看起來非常著急。
  「很遺憾,我和考德威爾先生沒有深交。不過,他看起來確實是位可敬的先生。也許他今兒個病了,還在艙房裡呆著?這也完全可能嘛。」
  「當然。」姑娘回答道,「有這種可能並不奇怪。可是某種莫名其妙的原因又使我生出一種女人氣的愚蠢的想像。我總覺得,考德威爾先生一定出什麼事了。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預感,就好像我已經知道他不在這條船上了。」
  瑟蘭恩先生爽朗地大笑著:「天哪,親愛的斯特朗小姐。」他說,「不在船上,他能上哪兒去呢?好多天了,我們連陸地的影子也沒看見。」
  「當然了,這種想法很可笑,」她承認自己的幼稚。然後又說,「不過,我不想再這樣瞎著急了。我要去弄清楚,考德威爾先生到底上哪兒去了。」一位服務員正巧走了過來,她迎了上去。
  「事情比你想像的還要複雜得多呢,親愛的姑娘。」瑟蘭恩先生得意地想,嘴上卻大聲說:「當然可以。」
  「請您去找一下考德威爾先生。」她對服務員說,「告訴他,他一直不露面,朋友們都很惦記他。」
  「你很喜歡考德威爾先生嗎?」瑟蘭恩先生問道。
  「我想,他很出色。」姑娘回答說,「媽媽非常喜歡他。他是屬於那種跟他呆在一起讓你絕對放心的人。對於考德威爾先生,誰都會產生一種信任感。」」
  不一會兒,服務員回來了,說考德威爾先生不在艙房裡。「我找不著他,斯特朗小姐。而且……」他猶豫了一下,「我聽說,他的床鋪昨天夜裡就沒動過。我想應當馬上把這件事報告船長。」
  「非常正確。」斯特朗小姐大聲說,「我跟你一起去找船長。太糟糕了!我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我的感覺畢竟沒有錯。」
  不一會兒,這位嚇壞了的姑娘和那位顯得很激動的服務員出現在船長面前、船長默默地聽著他們的報告,特別是當服務員說到,旅客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找過了,就是沒找到考德威爾先生時,船長的臉上現出焦急、關切的神色。
  「斯特朗小姐,你能肯定,昨天夜裡有什麼東西從船上掉了下去?」
  「毫無疑問。」她回答道,「我不敢說掉下去的是人,因為我沒聽見叫喊聲。後來就以為或許是一袋子垃圾。可是,如果這條船上找不到考德威爾先生,我敢打包票,我從舷窗看見落入大海的就是他。」
  船長立刻命令對全船進行搜查。從船頭至船尾,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能遺漏。斯特朗小姐繼續呆在船長室,等待搜尋的結果。船長問了她好多問題。可是除了船上短暫的交往以及親眼看到的一些事情,對於這個失蹤的男人她一無所知。她第一次意識到,考德威爾先生幾乎沒有跟她談過他自己和他過去的生活。她好像只知道他生在非洲,在巴黎受的教育。可是這少得可憐的瞭解,使她忽然驚訝地想到,一個英國人怎麼說起英語反倒帶著明顯的法國口音。
  「他說過他有什麼仇人嗎?」船長問。
  「從來沒有。」
  「他和船上別的乘客有過什麼交往嗎?」
  「沒有。他只和我在一塊兒聊聊,而且是作為同一條船上的旅客偶然相識的。」
  「哦……依你看,斯特朗小姐,他是不是喜歡喝酒過量?」
  「我壓根兒就沒怎麼見他喝過酒。」斯特朗小姐回答道,「事實上,在我看見有什麼東西從船上掉進大海之前的半小時,我一直和他在甲板上呆著,他怎麼會喝酒呢?」
  「這就奇怪了。」船長說,「在我看來,他也不像個有抽風病,或者有類似毛病的人。而且,即使有這種毛病,倘若在他靠在欄杆上突然發作時,也只能朝裡摔倒在甲板上,不可能整個身子都從欄杆上栽過去。如果他不在船上,斯特朗小姐,他就是被人扔進了大海。而你沒聽到叫喊聲這一事實可以這樣解釋:他被人從甲板上扔下去之前就已經死了——被人謀殺了。」
  姑娘聽了嚇得發抖。
  一個小時以後,大副來報告搜尋的結果。
  「考德威爾先生不在船上,先生。」他說。
  「這件事恐怕不是偶然的事故,這裡面有更複雜更嚴重的背景。布倫特萊先生,我希望你對考德威爾先生的東西做一番仔細的搜查,看一看能不能找到一點與自殺或者他殺的動機有關的線索。一定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是的,是的,先生!』」布倫特萊先生答應著,轉身去泰山的睡艙開始搜查。
  海澤爾·斯特朗被這件事搞得筋疲力竭,整整兩天沒離開她的房間,等她終於再來到甲板上的時候,她的臉色蒼白,形容樵停,眼睛周圍一圈兒青暈。不論是睡著,還是清醒著,她總看見那個黑漆漆的身影迅速地、一聲不響地掉進冰冷、無情的大海。
  她走上甲板不一會兒,瑟蘭恩先生便來到她的身邊,一副和藹可親、關懷備至的樣子。
  「啊,這太可怕了,斯特朗小姐。」他說,「我簡直沒有辦法不想這件事情。」
  「我也是,」姑娘煩躁地說,「我覺得,如果我當時喊人來,他也許能得救。」
  「不要責備自己了,親愛的斯特朗小姐。」瑟蘭恩先生慇勤地說,「這不是你的錯,換了別人也會像你一樣。誰能想到船上掉到海裡的東西就一定是人呢?而且,即使你喊來什麼人,後果也還是一個樣。開始,人們肯定不會相信你的話,他們會認為,這不過是一個女人神經緊張而產生的幻覺。如果你堅持自己的意見,等船停下來再去救他,也太遲了。因為得放下小船,再劃回去好幾英里,去找發生這場悲劇的那個根本不知道是在哪兒的地方。不,你一定不能過分責備自己。對於可憐的考德威爾先生,你做得比我們大家誰都更好。你是唯——一個惦記著他的人。而且是你,促使船長及時開始這場調查的。」
  他和藹的態度、鼓勵的話語使得姑娘心裡不禁生起感激之情。從那以後一直到航行結束,他總和她在一起,漸漸地,她也確實很喜歡他了。瑟蘭恩先生瞭解到,這位來自巴爾的摩的漂亮的斯特朗小姐,是美國一個大家族的繼承人——一個非常富有、前程似錦的姑娘。一想起這些,瑟蘭思簡直激動得氣也喘不過來。
  除掉心頭之患泰山之後,瑟蘭恩先生原先打算在輪船停泊的第一個港口上岸。因為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那份重要情報不是裝到他的口袋裡了嗎?再呆在這兒也沒有什麼事情可辦了。他要盡快回到大陸,乘第一班快車到彼得堡。
  可是現在一個新主意湧上心頭,而且很快就把原來的打算擠到一邊兒。這個美國姑娘擁有的財產不可小看,姑娘本人也頗有吸引力。
  妙極了!她會在彼得堡引起轟動。而且,有她這筆遺產做後盾,他也會成為新聞人物。
  瑟蘭恩先生揮霍了幾百萬美元的活動經費之後,發現這個職業很對他的胃口,便想繼續到開普敦去。到了開普敦,他又突然宣佈因為一件緊急公務,不得不滯留一些日子。
  斯特朗小姐對他說過,她和母親到開普敦看望母親的哥哥。她們還沒有決定在那兒呆多長時間,也許要停留好幾個月。
  她得知瑟蘭恩先生也要到那兒之後,非常高興。
  「我希望我們能繼續保持聯繫。」她說,「等我和媽媽安頓下來之後,你一定要來看看我們。」
  這自然是瑟蘭恩先生求之不得的事情,他不失時機地表示了他的感謝,答應一定拜訪。不過斯特朗太太可不像女兒對他的印象那麼好。
  「我也說不出為什麼,反正總覺得這個人不可靠。」有一天談起瑟蘭恩先生時,母親對海澤爾說,「他看起來倒是個不折不扣的體面的紳士,可是他那雙眼睛裡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瞬息即逝的表情,我看了就不寒而慄。」
  姑娘大笑起來。「你真是個親愛的傻媽媽。」她說。
  「我就是這樣看的。我很難過,可憐的考德威爾先生沒能代替他來陪伴我們。」
  「我也同樣難過。」女兒說。
  就這樣,瑟蘭恩先生,也就是茹可夫,在滯留開普敦期間成了海澤爾·斯特朗舅舅家的常客。他的慇勤確實獻得太露骨了,但是他安排得十分巧妙,總是迎合姑娘的每一個要求,漸漸地,她越來越依賴於他了。假如海澤爾、她的母親,或者哪位表兄弟需要有人陪著玩兒,假如需要做什麼小小不言、表示友好的事情,瑟蘭恩先生總是隨叫隨到,而且保您滿意。斯特朗小姐的舅舅和家裡人也因為他禮儀周全、樂於聽命,而越來越喜歡他了。瑟蘭恩先生似乎成了這個家庭必不可少的一位成員了。後來,他覺得時機已經成熟。便向斯特朗小姐求婚。斯特朗小姐嚇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
  「我可從來沒想過你會向我求愛。」她對他說,「我一直把你當作最好的朋友看待。所以,現在我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忘記你曾要求我做你的妻子吧。讓我們像先前一樣友好相處。以後,我可以從一個完全不同的角度來考慮這件事情。也許我會發現對你懷有一種超乎友誼的感情。反正迄今為止,我還從來沒想到過愛你。」
  瑟蘭恩先生對斯特朗小姐這番話自然不很滿意。他十分後悔自己太性急了。不過,他相信,他這樣真誠地愛她,而且愛了這麼長時間,大夥兒不會不知道。
  「海澤爾,從第一次看見你,我就深深地愛上了你。」他說,「我願意等待。因為我相信,像我這樣熾熱、純潔的愛一定會得到回報。我只想知道一點,你心裡有沒有別的男人?可以告訴我嗎?」
  「我長了這麼大還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她回答道。他對這個答覆很滿意。這天晚上,回旅館的路上,他買了一隻遊艇,還花了100萬美元在黑海海濱買了一座別墅。
  第二天,海澤爾經歷了她一生中一個最為快活的又驚又喜的場面:從一家珠寶店出來時,和珍妮·波特差點兒撞了個滿懷!
  「天哪!珍妮·波特!」她高興地叫喊著,「哪股風把你給刮到這兒了?哎喲,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不是嘛!」珍妮同樣又驚又喜,也快活地叫了起來,「我還一直在這兒白白地浪費想像力,在心裡描繪你在巴爾的摩的情景呢!」她又一次緊緊地抱住好朋友,吻了又吻。
  等她們相互說明原委之後,海澤爾才弄明白,坦寧頓勳爵的遊艇已經到了開普敦港,而且至少在這兒停一個星期。然後繼續航行,到西非海岸,再從那兒回英格蘭。
  「回去之後,我們就要結婚了。」珍妮最後說。
  「這麼說,你還沒有結婚?」海澤爾問。
  「沒呢!」珍妮回答道,然後,好像自信自語似的說:「我真希望英格蘭離這兒有一萬英里。」
  於是,遊艇上的人和海澤爾的親戚家不斷相互來往。海澤爾的舅舅安排了好幾次家宴,並且帶客人到周圍的鄉村去旅行。瑟蘭恩先生在哪種場合都是頗受歡迎的客人。他還自己設宴招待男賓,竭力討好坦寧頓勳爵,顯得慇勤、好客。
  瑟蘭恩先生隱隱約約聽出,坦寧頓勳爵的遊艇這次意料之外的訪問會獲得成功,並且給大家帶來好處,於是,他也想充個數,跟他們一起去航海。有一次,只剩下他和坦寧頓勳爵的時候,他趁機炫耀:一回美國,就宣佈和斯特朗小姐訂婚。「不過,你現在要守口如瓶,親愛的坦寧頓。守口如瓶!」
  「當然了,我很理解你,親愛的朋友!」坦寧頓說,「不過,我還是應當現在就祝賀你。斯特朗小姐確實是個極好的姑娘。」
  第二天,斯特朗太太、海澤爾和瑟蘭思先生應邀到坦寧頓的遊艇上做客。斯特朗太太說,她在開普敦玩得十分開心,遺憾的是,剛剛收到律師從巴爾的摩寄來的一封信,看來她們必須提前回家了。
  「您打算什麼時候動身?」坦寧頓勳爵問。
  「我想,下星期一吧。」她回答道。
  「是嗎?」瑟蘭恩先生高興地叫了起來,「我太走運了。我也得趕快回去。現在我又可以十分榮幸地陪您一路同行了。」
  「您可太好了,瑟蘭恩先生。」斯特朗太太說,「我敢擔保,有您的照顧,我們將十分高興。」但是內心深處,她巴不得馬上擺脫這種「照顧」。這到底因為什麼她自個兒也說不清楚。
  「啊!」過了一會兒,坦寧頓勳爵突然喊了起來,「我這個主意太妙了!」
  「是的,坦寧頓、當然啦。」克萊頓嗤之以鼻,「如果這主意是你想出來的,肯定妙不可言。啊!真是活見鬼!你這不是去中國繞南極嘛!」
  「聽我說,克萊頓!」坦寧頓說,「不要因為你自個兒沒想出這個好主意,就這麼出言不遜。自從我們出海,你總是發表聳人聽聞的意見。
  「不,先生,」他繼續說,「確實是個好主意。你們大夥兒一定會贊成這個意見。斯特朗太太和斯特朗小姐可以搭我們的遊艇一直到英格蘭。還有瑟蘭恩——如果他願意跟我們一路同行的話。你說,我難道是跟你瞎開玩笑嗎?」
  「原諒我,老夥計!」克萊頓大聲說,「這當然是個極好的生意。我不應該對你有絲毫的懷疑。你對你獨到的見解很有把握,是嗎?」
  「我們下星期一啟航,或者在您認為合適的任何時候,斯特朗太太。」這位總是寬宏大量的英國貴族說,就好像萬事俱備,只欠確定啟航的日期了。
  「哎呀!坦寧頓勳爵!這簡直連讓我們向您致謝的機會也不給了。要知道我們還沒有決定是否接受您慷慨的邀請呢!」斯特朗太太說。
  「難道還用問嗎?您當然會乘我的船的。」坦寧頓說,「在我的船上您會像在任何別的客船上一樣度過美好的時光,而且保您舒舒服服。不管怎麼說,我們大家都希望您跟我們一起航行。請您不要拒絕我的這番美意。」
  於是,大家決定下星期一啟航。
  啟航兩天之後,兩個姑娘坐在海澤爾的能房裡看她在開普敦洗印的照片。這些照片都是海澤爾和她母親離開美國之後一路上拍的。兩個姑娘看得津津有味,珍妮問長問短,海澤爾口若懸河,給她介紹每一張照片的背景和人物。
  「啊,瞧這張。」她突然說,「這張照片上有個人你認識。可憐的人兒,我一直想向你問他的情況,可是只有咱們倆在一起的時候,又總也想不起這樁事來。」她把那張照片捏在手裡,珍妮沒看見她說的那個人的面孔。
  「他的名字叫約翰·考德威爾,」海澤爾繼續說,「你想起來了嗎?他說,他是在美國認識你的。他是個英國人。」
  「我想不起這個名字了。」珍妮回答道,「讓我瞧瞧照片。」
  「這個可憐的人兒在我們沿著海岸航行時,掉進大海裡去了。」她邊說邊把照片遞給珍妮。
  「掉進……什麼?海澤爾,海澤爾!你說他死了,在大海裡淹死了?海澤爾!你是在開玩笑嗎?」珍妮臉色蒼白,用顫抖的聲音噸哺著。海澤爾大吃一驚,剛想說什麼,她的好朋友已經摔倒在地板上,昏過去了。
  海澤爾等珍妮恢復知覺後,坐在那兒看了她半晌,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
  「我不知道,珍妮。」海澤爾用一種很不自然的聲音說,「你和這位考德威爾先生原來這麼熟,他的死居然給了你這麼大的打擊。」
  「約翰·考德威爾?」波特小姐問,「你難道真的不知道這個人叫什麼名字嗎,海澤爾?」
  「我當然知道,珍妮。我很清楚他是誰。他叫約翰·考德威爾,是從倫敦來的。」
  「啊,海澤爾!」珍妮呻吟著,「但願真有這麼個考德威爾。可是這個人的相貌深深烙在我的腦海裡,烙在我的心上。在這個世界上,不管走到哪兒,我一下子就可以從一千個人裡認出他來。別人或許會把他認錯,我卻絕對不會。」
  「你這是什麼意思,珍妮?」海澤爾越發莫名其妙了,「他到底是誰?」
  「海澤爾,這是人猿泰山的照片!」
  「珍妮!」
  「我絕不會弄錯!啊,海澤爾,你能肯定他死了嗎?你沒有弄錯嗎?」
  「恐怕沒有,親愛的。」海澤爾傷心地說,「我倒希望是你搞錯了,可是現在真是證據確鑿,連我也無法再相信他是倫敦來的約翰·考德威爾先生了。他說他生在非洲,在法國受的教育。」
  「是的,一點兒不假。」珍妮·波特痛苦地說。
  「大副檢查了他的行李,沒有發現可以證明這位來自倫敦的考德威爾先生身份的東西。實際上,所有衣服都是在巴黎做的,或是在巴黎買的。他的東西上面都簽著名字的第一個字母。要麼只有一個車母『T』,要麼是『J.C.T』。我們都以為他在做這次旅行的時候,故意隱姓埋名。認為J.C是John Caldwell,即約翰·考德威爾的縮寫。」
  「人猿泰山的全稱是約翰·C·泰山。J.C,不就是John(約翰·)C的縮寫嗎?」珍妮有氣無力地說,「可是他死了!海澤爾!這太可怕了!他孤零零地死在可怕的大海裡了!簡直無法相信,他那顆勇敢的心會停止跳動,他那充滿力量的肌肉會永遠冰冷如霜,寂靜如塵。他是生命、力量、健康的象徵,怎麼就會成了粘滑的水蛇、爬行的蝦蟹的犧牲品……」她說不下去了,腦袋埋在胳膊裡,呻吟著,坐在地板上抽泣起來。
  波特小姐病了好幾天,除了海澤爾和忠心耿耿的女僕艾絲米拉達誰也不見。等她終於再出現在甲板上時,大家都被她身上發生的變化嚇了一跳。她不再是那個機靈、活潑,誰見了誰喜歡,誰見了誰著迷的美人了,而是一個沉默寡言、悲悲慼戚的姑娘。她若有所思,悵然若失,那表情只有海澤爾才能有所領悟。
  大夥兒竭力想逼她高興起來,可是毫無用處。快活的坦寧頓勳爵偶爾惹得她慘然一笑,但大多數時候,她都是睜大一雙眼睛,癡呆呆地望著茫茫無際的大海。
  珍妮·波特生病之後,遊艇上的不幸事故接二連三地發生。起初,壞了一個發動機,修理期間,他們在大海上漂流了兩天。後來,一場風暴在他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襲擊了遊艇,甲板上可以移動的東西幾乎都被掀到了海裡。這之後,兩名船員打架,一個被刀子刺成重傷,另一個不得不戴上鐐銬關了起來。最糟糕的是大副在一天夜裡不小心掉進大海,還沒來得及救他,就淹死了。遊艇在出事地點整整轉悠了十個小時,可是自從大副從甲板上掉下去消失在波濤滾滾的大海之後,就沒有再看見他的蹤影。
  這一連串不幸發生之後,船員和客人們都神情陰鬱,情緒低落。大家都意識到更大的災難將要來臨。船員們對這一點感觸更深。他們想起,這次航行剛開始時就出現過的種種可怕預兆,越發覺得悲劇是不可避免的了。
  災難果真很快就發生了。大副淹死之後的第二天夜裡,遊艇突然間從船頭到船尾都出了毛病。凌晨一點鐘,一陣可怕的衝撞,把正在床鋪上熟睡的船員和旅客從舖位上震得跌了下來。這條本來就不太結實的遊艇劇烈地震動著,似乎要向右面翻轉過去。發動機停止了工作。有一會兒,遊艇呈45度角聳立在海面上。然後,隨著一聲沉悶的巨響,跌落到海面上。
  男人們立刻湧到甲板上,女人們緊隨其後,儘管夜空籠罩著烏雲,但海面上沒有風,夜色也不很濃,朦朦朧朧看得見左舷船首有一個黑漆漆的東西漂浮在海面上。
  「是一艘破船。」值班的二副簡明扼要地解釋道。
  不一會兒,機械師匆匆忙忙跑上甲板找船長。
  「汽缸底部補的那塊鐵皮炸開了,先生。」他報告說,「左舷船首大量進水。」
  過了一會兒,一位船員從船艙衝了上來。
  「我的天!」他叫喊著,「整個船底都裂開了!連20分鐘也用不了,遊艇就得沉底。」
  「住嘴!」坦寧頓厲聲喝道,「小姐們,太太們,趕快到艙房裡把你們的東西拿上來。事情也許還沒有糟到這個地步。但是,我們得趕快上小船了。提前做好準備總要更安全些。馬上行動吧!傑羅爾德船長,派幾個精明強幹的人下去看看,把船隻受損的情況搞準確了。同時,你要把糧食、淡水趕快搬到小船上。」
  坦寧頓勳爵臨危不懼、鎮定自若的指揮,一下子穩住了大夥兒。很快,大家按照他的安排各負其責,行動起來。等婦女們回到甲板上之後,幾條小船差不多已經裝備好了。不一會兒,下去直看船隻的二副回來報告情況。不過,不用他多講,已經在甲板上擠作一團的男男女女心裡都清楚,「阿麗絲號」的末日就在眼前。
  「情況怎麼樣,先生?」看見二副吞吞吐吐,船長問道。
  「我不願讓太太小姐們受驚,先生!」他說,「情形確實很糟,遊艇大概還能漂浮十幾分鐘,船底的窟窿簡直鑽得進一頭牛。」
  不到五分鐘,「阿麗絲號」的船頭便沉到水中,船尾高高地翹起,在甲板上已經很難站穩了。遊艇配備的四條救生的小船,這時候已經坐滿人,平平安安地放到了大海裡。就在他們飛快地划著小船離開那艘即將沉沒的遊艇時,珍妮·波特轉過頭,最後瞥了它一眼。這時,從船身內部響起一陣巨大的爆炸聲和不吉祥的隆隆聲——它的機械部分已經全部炸裂。巨大的力量向船頭衝擊,艙壁和隔板裂成碎片,船尾就像一根長矛穿過大海的胸膛,直刺雲天。剎那間它好像停在那裡不動了,但只一瞬便一頭栽下去,被滾滾的波濤吞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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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故里

  泰山落人大海之後,第一個念頭便是,趕快從輪船旁邊游開,以免被螺旋槳打傷,或者發生別的危險。他知道是誰使他陷入絕境。他很會游泳,兩隻手輕輕擺動著,便足以保持身體漂浮在水面。他心裡十分懊悔,居然這樣輕而易舉地遭了茹可夫的暗算。
  他在水面上漂浮了一陣子,眼巴巴地看著輪船漸漸遠去,燈光在海浪間慢慢消失。他連想也沒想到應該呼救。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減過「救命」,所以,緊急關頭想不到這一點也就不足為奇了。他總是靠自己的勇取和機智戰勝困難。再說,除了卡拉活著的時候,在他危難之際向他伸出援救之手外,誰也不會幫助他。就這樣,等他想起呼救,已經為時太晚了。
  泰山明白,遇船得救的可能性恐怕連十萬分之一也沒有,而游到陸地的希望就更渺茫了。因此他決定,在不放棄這兩種可能性的同時,朝海岸線的方向慢慢游去。他乘坐的輪船離大陸也許比他估計得還要近一些。
  他很輕鬆地劃著水,發達的肌肉距離疲勞還早看呢!他朝星光指引的方向,向東遊著。後來發現腳上的鞋子挺重,游起來礙事,便乾脆脫掉。他又脫了褲子。要不是口袋裡裝著那份重要的情報,本想連上衣也一起脫了。他把手伸進口袋裡摸索著,十分驚訝地發現,那份情報早就沒影了。
  現在他才明白。茹可夫之所以把他推進大海,並不單單為了報仇,這個俄國佬還為了把在布沙達被他搶走的那份情報再奪回來。人猿泰山小聲咒罵著,脫掉外套和襯衫,讓它們一起沉入大西洋。又過了一會兒,他把貼身的衣服都脫了個精光,自由自在地向東遊去。
  第一縷晨光隱沒了天上的星星。前面不遠的地方有一樣黑漆漆的東西在海面上矗立著。泰山用力向前游去,發現原來是一艘大船的殘骸,波浪不停地拍擊著船底。泰山爬上破船,準備等到天色大亮再行定奪。他並不想呆在這兒又餓又渴地等死。如果非死不可,他也情願在為自己的生存的搏擊中死去。
  大海十分平靜,那條破船輕輕地搖晃著,泰山不停地游泳,已經24個小時沒有合眼.破船輕輕的搖動倒是一種慰藉。他蠟縮在滑溜溜的船板上,很快便進入夢鄉。
  上午,熾熱的陽光把他照醒。他第一個感覺便是口渴,而且幾乎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可是,不一會兒,同時發現的兩樣東西使他驚喜之餘把口乾舌燥忘到了腦後。第一個發現是,這條大船的殘骸旁邊漂浮著一堆木板、桅桿之類的東西。在這堆東西中間,有一條救生用的小船,底兒朝天,上下跳蕩著。第二個發現是,東邊的水平線上,隱隱約約現出陸地的影子。
  泰山一頭紮到海水中,繞過大船的殘骸,游到那條小船旁邊。在清涼的海水裡一浸,他又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他把小船拖到那條破船旁邊,然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搬上大船滑溜溜的船底。放好之後,仔細查看了一遍,發現小船完好無損,過了一會兒,他又把小船放回到大海裡,從大船的殘骸上找了幾根可以作漿的木板,便很快地向遠方的海灘劃去。
  下午晚些時候,他已經離海岸很近了,看得清陸地上的景物,也分辨得出海岸線的輪廓。眼前似乎是一個礁石封鎖的小港,小港的入口處正對船頭。北邊森林覆蓋的山巒看起來十分眼熟。難道命運之神又把他帶回到親愛的叢林?等到小船駛入港灣,最後一縷疑雲也消失得無影無蹤。眼前的海岸上,原始森林的樹蔭下,矗立著他的小木屋!那座在他出生之前,父親約翰·克萊頓——格雷斯托克勳爵親手建造的小屋!
  泰山兩條肌肉發達的胳膊用力劃著,小船飛快地向海岸駛去。船頭剛剛觸到金色的細沙,人猿泰山便一步跨上海灘,心兒因歡樂而激烈地跳動著。他四處張望,久已熟悉的景物又出現在眼前:木屋、海灘、小溪、莽叢,還有黑效勉、密不透風的原始森林。無數羽毛華麗的鳥兒在空中飛翔,參天大樹上垂下一條條盛開著艷麗鮮花的籐蔓,為叢林裝飾著花彩。
  人猿泰山又回到自己的叢林,他要讓整個世界知道這個喜訊!於是,揚起年輕的頭顱,又發出兇猛的、充滿野性的呼喊。一剎間,死一樣的寂寞籠罩了整個叢林。過了一會兒,林海中傳來一聲低沉的、充滿神秘色彩的應和。那是獅子努瑪的吼聲。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又隱隱約約傳來一隻巨猿可怕的吼叫。
  泰山先跑到小溪旁邊,痛痛快快喝了個夠。然後向他的小屋走去。小屋的門還像他和迪阿諾特離開時那樣關得嚴嚴實實,而且插著門閂。他拉開門,走了進去。裡面的東西一樣也沒有動過。桌子、床、父親做的那個帶欄杆的兒童床、書架和碗櫥,仍然保持著22年來的老樣子,保持著將近兩年前他離開這裡時的老樣子。
  眼前的情景便他得到一種慰藉,肚子卻咕嚕咕嚕叫了起來。飢餓難忍,泰山馬上去找食物。小屋裡什麼可吃的東西也沒有,他也沒有獵取野味的武器,只有一條繩子掛在牆上,而且是一條斷了又接、接了又斷的繩子。幾年前,他因為又搓了一條新繩子,這一條就掛在那兒不用了。泰山真希望自己能有把刀,不過不要緊,明天太陽落山以前,他就能弄到刀、長矛、弓和箭——這條繩子會幫他搞到這一切,而且幫他弄到食物。於是他把繩子小心翼翼地盤好,搭在肩上,走出小屋,關上房門。
  離小木屋不遠,便是密密的叢林。人猿泰山一頭鑽了進去,小心翼翼地搜索著——他又一次變成一隻獵取食物的野獸。他先在樹底下呆了一會兒,因為沒有發現附近有獵物的蹤跡,便飛身躍上大樹。他從一棵大樹蕩到另一棵大樹,舊日生活的歡樂一起掠過心頭。那種愚蠢的懊惱、無謂的傷心都在瞬息間化作過往雲煙。現在,他才是在生活!他才享受了作為一個自由人的幸福與歡樂!當這浩渺無際的叢林又賜給他安逸與解放時,誰還想再回到文明人那令人窒息的、邪惡的城市!不,他可不願意回去。
  天還亮著的時候,泰山來到叢林中一條小河旁邊。這兒可以涉水而過,多少年來,叢林中的野獸都來這兒喝水。夜晚,獅子經常潛伏在稠密的灌木叢裡,等待來喝水的羚羊和公鹿。此刻,黑熊霍塔來喝水,人猿泰山來覓食——因為他早已腹內空空。
  他蹲在小路上方一根不太高的樹枝上,足足等了一個小時、這時,暮色漸濃,他聽見河岸旁稠密的灌木叢裡傳來一陣輕微的、犧犧嗦嗦走動的聲音和一個龐大的身軀擦在茅草和籐蔓上的響聲。除了泰山,誰也不會聽見這響聲。而且泰山不但能聽見,還分辨出這是雄獅努瑪走動的聲音。它跟他一樣也是來尋找食物的。泰山嘴角現出一絲微笑。
  不一會兒,他又聽見一個動物沿著小路向喝水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走過來的聲音。眨眼間,它已經走到眼前——是一隻黑熊。這可是美味佳餚、泰山饞得嘴裡直流口水。雄獅努瑪藏身的叢林一動不動,這是不祥之兆。黑熊從泰山蹲在上面的那根樹枝下走了過去。再往前走幾步,就走進努瑪的利爪所及的範圍之內了。泰山想像得出老努瑪的眼睛閃閃發光;想像得出它正深吸一口氣,準備發出可怕的咆哮,一下子鎮住它的獵物,然後猛撲過去,可怕的燎牙咬碎那嚇酥了的骨頭。
  可是就在努瑪弓起身子準備辦過去的時候,一條繩子從旁邊一根不太高的樹枝上蜿蜒而下。繩套不偏不倚正好套在黑熊的脖子上。黑熊嚇得尖叫一聲,雄獅努瑪看到就要到手的獵物被拖回到小路上。等它撲過去,黑熊已經被吊到半空中。大樹的枝葉間露出一張對他肆意嘲笑的臉。
  努瑪大吼一聲,泰山蹲在樹上盡情地奚落它。它又氣又餓,繞著那棵大構走過來走過去。過了一會兒停下來,用兩條後腿支撐著身體直立起來,向樹上的敵人猛衝,鋒利的爪於抓著樹幹,扯下一塊塊樹皮,露出自森森的木頭。
  這時,泰山已經把拚命掙扎的黑熊吊到他旁邊那根粗樹枝上,伸出鐵鉗般的大手掐住它那已經被套索勒緊的脖子。人猿泰山沒有刀,但是造物主賦予他從黑熊顫動的肚子上切割食物的「工具」——他齜開亮光閃閃的牙齒,撕扯著鮮美的熊肉。盛怒的獅子仰起腦袋望著到嘴的肥肉被別人狼吞虎嚥。
  泰山填飽肚皮之後,天已經完全黑了。這肉簡直太鮮美了!其實他一直不太習慣文明人吃的那種煮熟了的肉。在他那野蠻人的心底,一直充滿著對剛殺了的獵物熱乎乎的鮮肉和殷紅的熱血的渴望。
  他用樹葉擦了擦沾滿鮮血的手,把吃剩的熊肉往肩上一扛,穿過樹林的「中層通道」,向小屋攀援而去。此刻,在千里之外的印度洋上,珍妮·波特和威廉·塞西爾·克萊頓剛剛在「阿麗絲」號上,用過豐盛的晚餐,從餐桌旁邊站了起來。
  獅子努瑪在下面走著。人猿泰山偶爾低頭向林地裡張望時,看見那雙邪惡的眼睛閃著綠光,在黑暗中緊緊地跟隨著他。現在,努瑪已經不再咆哮了,它像一隻碩大無朋的山貓的影子,鬼鬼祟祟地在樹木間走著。但是它邁出的每一步都逃不脫人猿泰山聽覺靈敏的耳朵。
  泰山在心裡捉摸,這頭獅子是不是想一直跟到他的小屋。他當然不希望這樣,因為這將意味著他得蟋縮在一根樹杈上過夜。他可情願在小木屋那張鋪著枯草的床上舒舒服服睡一覺。不過萬不得已,他也知道在哪棵樹上,才能找到最舒服的樹權,躺上去安安穩穩地睡覺。以前,不知有多少次他被獅子或者豹子跟蹤無法回家,就蟋縮在那棵大樹上過夜,直到太陽升起,或者那傢伙改變主意,倉皇而去。
  不過,不一會兒,努瑪就不想繼續跟蹤了。它發出一陣陣嚇人的嗷叫和呻吟,怒氣沖沖地掉過頭去尋找到的更容易捕獲的獵物,填自己的肚子去了。泰山平平安安回到他的小屋,在那堆曾經是一張舒服的草鋪,現在卻已是發霉的爛草上躺了下來。就這樣,約翰·泰山先生輕而易舉地剝掉了那層命運後加給他的文明的外衣,像一頭「肉足飯飽」的野獸,心滿意足地進入甜蜜的夢鄉。然而,倘若當年珍妮·波特接受了他的愛情,他就會永遠過另外一種生活,恐怕連想到這種野蠻的存在都會感到厭惡。
  泰山在大海裡漂流了一天一夜,特別疲勞,再加上將近兩年沒有像昨天那樣奔突攀援,越發筋疲力竭,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醒來之後,他先跑到小溪旁邊喝水,又跳進大海足足游了15分鐘。然後回到小屋吃早餐——熊肉。吃飽之後,把剩下的肉埋到小屋外面鬆軟的沙土裡,準備晚上受用。
  他又拿上繩子,鑽進叢林。這回他要捕捉一個「高等」獵物——人。儘管,他認為叢林中許多動物的品質要遠比他所捕捉的人高尚得多,但他得承認,人畢竟屬於「高等」之列。今天,泰山的任務是搞武器。他不知道在法國水兵為替迪阿諾特報仇而大肆討伐,屠殺了所有黑人武士之後,木本加部落裡的婦女和兒童還在不在先前那個村子裡了。他希望他能在那兒找到倖存的武士。否則,他不知道他得走多遠,才能找到別的村莊。
  人猿泰山在樹林裡飛快地攀援,大約中午時分,便來到木本加的村莊。但是他非常失望,先前的大蕉地又樹木叢生,茅草蓋頂的棚屋早已倒塌,成了一片廢墟,村子裡沒有一個人影。他在廢墟上搜尋了半個小時,希望找到一件武器,但是一無所獲。於是他只好沿著那條從東南面流過來的小河繼續搜索。他知道,靠近水源的地方,一般比較容易找到士著居民的部落。
  他邊走邊按照卡拉教給他的方法尋找食物。翻起腐爛了的圓木,尋找可口的昆蟲,爬到大樹枝頭「掠奪」鳥巢,或者像貓一樣朝一隻野兔猛撲過去。他還吃別的東西,但總的原則是,越省事兒越好——泰山又成了一隻猿,又成了卡拉把他培養成的那個兇猛、勇敢的類人猿。一生中的前20年,他一直是這個樣子。
  有時候他會想起,此時此刻也許某位一塵不染的朋友像自己幾個月前那樣,正悠然自得地坐在巴黎某家俱樂部,這時他會突然停下腳步,呆呆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似乎一陣微風向他那訓練有素的鼻子吹來新的獵物或是兇惡的敵人的氣味。
  這天夜裡,他在遠離小屋的一株參天古樹的樹杈上安安穩穩地睡著。晚風吹過,他跟大樹一起,在一百英尺的高空輕輕搖晃。他已經快快活活地用過晚餐,這一次吃的是鹿肉。這隻鹿也是在那疾如閃電的套索下喪命的。
  第二天一早,泰山沿著小河繼續跋涉。他整整走了三天,最後走到以前從來沒有來過的一個地方。這地方高一點的山包上樹木比較稀疏,遠處是一座座巍峨的高山,山下是寬闊的平原。在那一片片開闊地,奔跑著數不清的羚羊,和大群大群的斑馬。泰山被這景色迷住了。他要對這個剛發現的「新大陸」做一次長時間的造訪。
  第四天早晨,一種淡淡的氣味在他的鼻翼間流動。他吃了一驚,雖然離得很遠,已經聞出這是人的氣味。人猿泰山非常高興,立刻調動起所有感覺器官的「積極性」,頂著風,朝獵物走過來的方向,輕手輕腳地、飛快地攀援而去。不一會兒便看見一個黑人武士正悄無聲息地在樹林裡穿行。
  泰山緊緊跟著他的獵物,想到一個比較開闊的地方下手。就在他這樣偷偷摸摸跟著這個還蒙在鼓裡的黑人時,一個新的想法浮現在泰山腦際。這種想法顯然是文明社會賦予他的。他想,文明人很少在沒有原因的情況下濫殺無辜。自己想得到這個人的武器和服飾,這也可以說是一個理由。可僅僅為了這個理由,就有權利要他的命嗎?
  他越想越覺得像殺死獅子或者殺死黑熊一樣也殺死這個黑人是一件十分錯誤的事情。就這樣,他還沒有拿定主意該怎麼辦的時候,一片空地出現在眼前,空地那頭是一座用柵欄圍起來的村莊,村莊裡是一座座蜂房似的茅屋。
  黑人武士剛走出樹林,泰山突然看見有一頭獅子正穿過樹人間雜亂的草叢,偷偷地跟在他身後。泰山一意識到這個黑人的生命正處於危險之中,先前那種把他當作自己的獵物的態度便馬上發生了變化。現在這個黑人是被一個共同的敵人威脅著的同胞。
  獅子努瑪弓著身子準備向黑人猛撲過去,已經再沒有時間權衡利弊,算計得失了。然後,幾乎同時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獅子從草叢中猛地向黑人撲過去,泰山大喊一聲發出警告,黑人回轉身正好看見一條草繩如飛舞的長蛇從空中落下,繩套不偏小倚正好套中努瑪的脖頸,猛撲的雄獅在半空中猝然停下。
  人猿泰山因為急於套住這只向黑人猛撲過去的巨獸,沒來得及防備它被套住以後,繩子產生的巨大拉力和震動。因此,儘管努瑪被半道拉住,沒能伸出利爪抓破黑人的皮肉,巨大的拉力卻使泰山失去了平衡。他從大樹上滾下來,跌在離那頭盛怒的雄獅只有幾步遠的地方。努瑪像一道閃電,猛地掉轉頭,向這個新出現的敵手撲過來。人猿泰山赤手空拳,這一瞬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接近死亡。是那個黑人救了他。這位武士馬上意識到,危難之際,是這個陌生的白人救了他的性命。他也看到,除非出現奇跡,他的「保護人」很難逃脫努瑪鋒利、凶殘的黃牙。
  黑人猛地將緊握長矛的手臂向身後甩去,結實的肌肉在閃亮的黑皮膚下高高隆起。他用盡平生的力氣把長矛向雄獅努瑪扔了過去。鋒利的、金屬包頭的長矛正中目標,從努瑪的右腹股溝,一直刺到左肩。巨獸又疼又氣,可怕地怒吼著,掉轉頭又向黑人撲過去。可是它跑出十來步,便又被繩子勒住,只得再回轉身襲擊泰山。這時,它又感到一陣劇痛,一支帶鉤的毒前,足足將一半的長度射進它顫動著的皮肉之中。於是,雄獅努瑪不再左右奔突。這當兒,泰山已經繞著那棵大樹跑了兩圈,把繩子緊緊拴在樹幹上。
  黑人看出泰山的用意,例著嘴笑了。但是泰山心裡明白,必然趕快結果努瑪,否則它一旦用鋒利的牙齒咬斷那根並不很粗的繩索,後果不堪設想。他幾步跳到黑人身邊,從他的刀鞘裡拔出一把細長的獵刀。然後,打手勢讓黑人繼續向那頭巨獸射箭,他握著刀向它一步一步逼近。就這樣,黑人在那邊戲弄那頭獅子,泰山從另一邊小心翼翼地摸了過去。努瑪發了瘋似的怒吼著、咆哮著、痛苦地呻吟著。兩條後腿支撐著身體,一會兒向泰山撲過去,一會兒向黑人撲過去,然而只能是白費力氣。
  後來,機靈的人猿泰山瞅準機會,飛身躍起,騎到努瑪的脊背上,一條粗壯的胳膊緊緊勒住雄獅黃褐色的脖頸,另一隻大手舉起黑人的獵刀直刺它的心臟。然後,泰山站起身來,黑人和白人隔著那頭被他們殺死的巨獸的屍體,凝視著對方的眼睛。黑人打了一個表示友好的手勢,人猿泰山也十分友好地表示了他的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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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55:16 |只看該作者
獵象

  他們和雄獅努瑪的搏鬥發出陣陣吶喊與吼叫。這聲音從附近的村莊吸引來一大群激動不已的土人。獅子被殺死之後,泰山和那個黑人立刻被身體靈活、皮膚黝黑的武士們團團圍住。他們又是比比劃劃打手勢,又是七嘴八舌地提問題,吱吱喳喳吵成一片,結果誰說什麼也聽不清楚。
  後來,婦女和兒童們也圍攏過來。看見泰山,他們都十分奇怪,急於知道內情,越發問長問短,吵成一鍋粥。人猿泰山的新朋友總算讓大夥兒聽清了他的解釋。村民們聽了事情的原委,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爭先恐後地向泰山表示敬意。因為他不但救了他們的同胞弟兄,還赤手空拳地戰勝了兇惡的努瑪。
  他們把他領回村莊,送給他珍禽、山羊,以及煮熟的食物作為禮品。他指了指他們身上佩戴的武器,武士們連忙去取矛、盾、弓、箭。那位曾經和他同生死共患難的朋友還以那把殺死努瑪的獵刀相贈。事實上,這村裡沒有什麼東西他不可以得到。
  泰山心想,這豈不是比用兇殺或者搶劫的手段滿足自己的要求容易得多嗎?他差點兒殺了這個素不相識的人,而這個人此刻正用一切原始的方式表示對他的友誼與鍾愛之情。人猿泰山感到萬分羞愧。從此以後,他一定要弄清楚那些可能成為刀下之鬼的人是否真的罪有應得,然後再開殺戒。
  這種看法又使他想起茹可夫。他真希望能和這個俄國佬在黑漆漆的叢林裡一塊兒呆上幾分鐘。如果世界上有誰該殺,頭號罪魁便是這個茹可夫。如果他看到此時此刻茹可夫在怎樣不遺餘力地向美麗的斯特朗小姐大獻慇勤,企圖博得她的歡心,他一定會比任何時候都更希望立刻將他置於死地。
  土人們在泰山和他們度過的第一個夜晚,專門為他舉行了充滿了野蠻色彩的狂歡,作為戰利品,獵人們帶回一隻羚羊和一匹斑馬。於是他們大擺筵席,還抬來許多自己釀造的度數很低的啤酒。當武士們在火光的映照下翩翩起舞時,他們勻稱的身材,端正的五官都給泰山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們的長相和西非海岸的土人不完全一樣。他們的鼻子算不上扁平,嘴唇也不那麼厚。心平氣和時,男人們顯得聰明、莊重,女人們也楚楚動人。
  黑人們跳舞時,人猿泰山第一次注意到,有些男人和許多女人都戴著金子做的裝飾品——大多數是份量很重的腳鐲和手鐲,而且顯然是用純金製成的。當他向一位婦女表示想要看一看她的手鐲時,那個女人連忙取下來遞給他,並且通過手勢表示,一定要讓泰山作為她送的禮物收下。他仔細查看這件裝飾品,確信是純金製成,感到非常驚訝。因為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非洲土人戴黃金裝飾品。而靠近海岸居住的黑人戴的都是跟歐洲人換來的,或是從歐洲人那兒偷來的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他試著問他們這金子是從哪兒弄來的,但是沒辦法計他們弄懂他的意思。
  跳舞之後,泰山向他們表示要離開村莊。黑人們懇求他在酋長獨自亨用的那間寬敞的茅屋住下。他竭力向他們解釋,第二天早晨還要回來,但他們弄不懂他的意思。後來,他從他們身邊走開,向與柵門相對的村莊走了幾步,意思是說,他還要回來。但他們對他的意圖還是一片茫然。
  泰山自有他的想法。以往的經歷告訴他,土著居民的村子裡老鼠、臭蟲、虱子很多。他討厭這些玩意兒,寧願睡在隨風搖晃的大樹上,呼吸新鮮空氣,也不願睡在臭烘烘的茅屋裡。
  土人們跟著他一直走到柵欄旁邊的一株大樹下。泰山像猴子似的一縱身跳上一根不太高的樹杈,眨眼間便在稠密的枝葉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這群土人驚訝得大聲叫喊起來。他們站在那兒足足喊了半個小時,希望他能回來。後來,因為聽不到他的回答只好四散而去,各自回茅屋睡覺去了。
  泰山在森林裡沒走多遠,便找到一株適合他的要求的大樹。然後爬上去,蜷縮在一根粗壯的樹權上,很快便進入夢鄉。
  第二天早晨,他像頭天夜晚突然消失那樣,又突然出現在村莊裡。土人們好一陣子驚魂難定,直到認出他便是頭天晚上那位客人,才大笑著歡呼起來。這天,他和一隊武士一起到附近的平原打獵。武士們看到他那樣熟練地使用他們那種原始、粗糙的武器,對泰山越發佩服得五體投地。
  泰山和黑人朋友們一起住了好幾個星期。為了吃肉,他跟他們去打野牛、羚羊、斑馬;為了搞到象牙還去捕捉大象。他很快就學會了他們簡單的語言,懂得了他們的生活習慣,以及這個部落那種原始的信條與規矩。他發現他們並不是吃人肉的種族。事實上,他們對於人吃人這種事情嗤之以鼻,十分輕蔑。
  布蘇裡——那位被泰山一直跟蹤到村莊的武士給他講了他們部落的許多軼事。他告訴他,許多年以前,他們這個部落怎樣長途跋涉,從遙遠的北方來到這裡。還告訴他,他們曾經是一個強大的部落,但是由於那些手持火器、殺人如麻的奴隸販子的洗劫,他們遭受了慘重的損失。現在剩下的這點兒人和那個強大的部落簡直無法相比。
  「他們捕殺我們像捕殺凶殘的野獸。」布蘇裡說,「沒有一點點慈悲心。不是抓奴隸,就是要象牙,但一般來說,二者都要。我們的男人被他們殺死,女人被他們像趕羊一樣地趕走。我們已經跟他們鬥爭了許多年,可是,光憑長矛、弓箭哪裡打得過他們那種能噴吐火焰,致人死命的『棍子』。我們最有力氣的弓箭手也不會把箭射得像他們的子彈那麼遠。後來,找父親還是個小伙子的時候,阿拉伯人又來了。不過我們的武士在他們離部落還很遠的地方就發現了他們。當年的酋長喬萬姆比趕快告訴大夥兒收拾東西,跟著他逃向遙遠的南方,直到找到這塊阿拉伯人不曾來過的地方。
  「當年,大夥兒按照酋長的吩咐,帶著所有的東西,包括許多象牙,跋涉了好幾個月,真是歷盡千難萬險。因為這一路要穿過稠密的原始森林,爬過好多座大山,最後終於來到這個地方。儘管酋長派出好幾支人馬去找更適合居住的地方,但是誰也沒有找到。」
  「那些奴隸販子從來沒發現你們在這兒?」泰山問道。
  「大約一年以前,來過一小伙阿拉伯人,不過被我們趕跑了,還殺了不少。我們追了他們好幾天,像收拾野獸一樣,一個一個地收拾他們,後來只有一小撮壞蛋逃走了。」
  布蘇裡說話時,手措不時撫摸著皮膚光滑的左臂上戴著的那個份量很重的金鐲子。泰山一雙眼睛也一直看著這個裝飾品,不過心思卻在別處。過了一會兒,他想起剛來這個部落時曾經問過的那個問題。那時候,他沒能讓他們弄明白自己的意思。這幾個星期,他竟把關於黃金這種不值一提的小事忘到了腦後。因為眼下他又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原始人,把一切都看作身外之物。可是剛才眼前閃過的金光又突然喚醒他心底沉睡著的文明人的意識,於是又生出對財富的渴望。他在與文明人的泛泛之交中,已經學會了這一課,懂得金錢意味著快樂和權利。他指了指那隻金手鐲。
  「你們是從哪兒搞到這種黃顏色的金屬的,布蘇裡?」他問道。
  黑人朝南方指了指。
  「得走一個月,也許還要多。」他回答道。
  「你去過那兒嗎?」泰山問。
  「沒有,不過,許多年以前,我的父親還是個小伙子的時候,我們部落有人去過。當時剛在這兒定居,有一支人馬跟著酋長繼續跋涉,為部落尋找條件更好的地方。他們碰到一個奇怪的民族。那些人都戴著這種黃顏色金屬做的裝飾品。他們的槍頭、箭頭,以及煮飯用的鍋也都是用和我的手鐲一樣的金屬做成的。
  「他們住在一個很大的村子裡,村莊四周築著高牆,村裡的房子都是用石頭砌成的。他們非常兇惡,不問青紅皂白就和我們的武士一陣好打。我們人數不多,堅守在一座小山包上。那些凶狠的傢伙直到太陽落山,才回到他們那座邪惡的『城堡』。我們的武士從山上下來,從敵人的屍體上取下許多這種黃顏色的裝飾品,然後匆匆忙忙離開那條峽谷。打那以後,誰也沒再去過那兒。
  「這是一個很凶殘的種族。他們既不像你這樣白,也不像我們這樣黑,而是像大猩猩包爾干尼一樣渾身長著毛。是的,他們確實很壞。能從那些人的領地逃回來,老酋長喬萬姆比很高興。」
  「跟喬萬姆比去過那個奇妙的城堡,並且見過那些怪人的武士現在還有沒有人活著?」泰山問。
  「我們現在的酋長萬齊瑞就去過。」布蘇甲回答道,「那時候他還很年輕,可是他一直跟喬萬姆比在一塊兒——他是他的父親。」
  泰山當天晚上就去問萬齊瑞這件事情。萬齊端已經是一個很老的老頭了。他說,那個地方離這兒很遠,不過他記得很清楚,路還不難走。
  「沿著這個村子旁邊的小河我們整整走了十天。我們一直向這條河的發源地走,直到第十天,在一座大山高高的山坡上看到一眼山泉。這條河就是從那兒流來的。第二天,翻過這座大山,在山那面我們又發現了一條小溪,沿著小溪走進一片大森林。漸漸地,小溪變成一條大河,一直流進一道山谷。就這樣,沿著彎彎曲曲的河床我們走了好多天。
  「後來,我們又沿著這條大河,向它的源頭走去,希望能夠找到一片開闊地。從打翻過那座大山,走出部落的地界,我們又走了20天才爬上座大山。大河在山坡上又變成小溪。靠近山頂有一個小山洞,這個山洞就是那條河的發源地。
  「我記得,那天夜裡,我們就在那兒宿營,因為山高,天兒很冷。第二大,我們決定爬上山頂,看一看山那邊是個什麼樣子。如果那邊的條件不比我們已經走過的地方好,就打算返回村莊,告訴大夥兒,在這個世界上,他們已經找到了最好的繁衍生息之地。
  「爬上一道石壁,就上了山頂。山頂很平,山下離我們不遠是一條很窄的不太深的峽谷。峽谷那邊是一座很大的石頭城,不過許多房屋已經倒塌,成了廢墟。」
  萬齊瑞講的後半部分和布蘇裡的敘述大致相同。
  「我想去看看這座奇怪的石頭城,」泰山說,「還想從那些凶狠的居民手裡搞些黃金。」
  「太遠了,」萬齊瑞說,「而且我也老了。不過,等到雨季過去,河水不再上漲,我會派些武士跟你一塊去的。」
  泰山很同意這種安排,儘管他已不得第二大一早就出發——他簡直像個不耐煩的孩子。實在說,泰山也真是十孩子,或者說還是一個原始人。在某種意義上講,這二者沒有多少區別。
  第二天,一小隊打獵的人從南面回到村莊,報告說,幾英里之外,有一群大象。他們爬上大樹,看得清清楚楚。說起這群像,他們簡直如數家珍,比比劃劃,七嘴八舌,都說有許多母象和小象,可是也有完全成年的公象,它們的長牙很值得一搞。
  這天下午和晚上,村民們都在積極準備第二天大規模的狩獵。長矛磨得更加鋒利,箭袋重新裝滿,弓也重新綁過。巫醫在忙忙碌碌的人群中擠過來擠過去,畫符唸咒,保佑獵人不要受傷,祝願大夥兒第二天打獵能交好運。
  黎明時分,獵人們便出發了——一共50個壯實的黑人武士。人猿泰山動作靈敏,輕巧自如,走在他們之中宛若年輕的森林之神,褐色的皮膚和漆黑如墨的同伴們形成鮮明的對照。除了膚色不向,他完全是他們之中的一員。他佩戴的裝飾品,使用的武器,說的話全跟他們一樣。他放聲大笑,還不時跟他們開個玩笑。離開村莊時,跟大家一起叫喊著,跳那種動作簡單的舞蹈。實際上,他就是一群野人中的一個,毫無疑問,這群野人遠比巴黎那些朋反更讓他感到親切,儘管在過去的幾個月裡,他像「猴子學樣」一樣,成功地模仿了他們的生活方式。
  他想起迪阿諾特,例開嘴,露出潔白的牙齒,快活地笑了。他在心裡描繪著這位純真善良的法國人倘若此刻看見他這副模樣,會作出怎樣的表情。可憐的保羅,他曾經為自己連根剷除了朋友身上的野性而驕傲。「我真是『一落千丈』啊!」泰山想,但是在內心深處,他並不認為這是一種「落」。相反,他可憐那些巴黎的市民。他們像囚徒一樣,束縛在蠢笨的衣褲之內,一舉一動都受著警察的監視,他們的生活永遠不能完全脫離虛偽與造作。
  兩個小時之後,他們到了頭天那群大象出沒的地方。從這兒開始,獵人們便放輕腳步,悄悄地走著,尋找這群巨獸的蹤跡。不一會兒,他們便發現一條蹄跡雜亂的小路,像群不久以前從這裡走過。獵人們排成單行,沿著這條小路大約走了半個小時。後未泰山舉起一隻手,向大家發出獵物就在附近的信號。他那嗅覺敏銳的鼻子告訴他像群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
  獵人們聽了之後將信將疑。
  「跟我走!」泰山說,「你們會看到我沒有說錯。」
  他像松鼠一樣十分敏捷地爬上一株大樹,很快躥到樹頂。一個黑人跟在後面,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爬著。等他爬到人猿泰山旁邊一根很高的樹枝上面之後,泰山向南指了指。黑人看見幾十碼之外,樹林裡高高的草叢中,為數相當可觀的大象正在慢慢地晃動,草尖上露出黑色的脊背。他朝樹下的獵人們指了指大象的方向,並且伸出手指比劃著,告訴他們,已經看到多少頭。
  獵人們立刻向象群圍攏過去。樹上那個黑人也趕快爬了下去。泰山卻按照自己的方式,從森林枝葉繁茂的「中間地帶」,攀援而去。
  用原始人如此粗陋的工具獵象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泰山知道很少有土人的部落敢冒這種凶險。因此,很為自己的部落這種舉動驕傲——他已經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算作這個部落的一員了。
  就在泰山無聲無息地在大樹上攀援的時候,武士們在下面呈半圓形向尚未發覺的大象包圍過去。不一會兒,這群巨獸便近在眼前。他們從中選擇了兩頭很大的公象,一聲號令,50個獵手都從藏身的地方跳出來,把手裡的長矛向獵物扔過去。沒有一個人失誤,每一頭巨獸身上都中了25支長矛。有一頭大象在長矛的猛烈攻擊之下,連掙扎也沒來得及,便猛地朝前跪倒,然後身於一歪,躺在地上死了。因為有兩個獵手扔出去的長矛穿透了它的心臟。
  可是另外那頭正對獵手站著,不大容易擊中要害,因此,雖然「矛無虛發」,但是沒有一根刺穿它的心臟。這個龐然大物因為憤怒和疼痛站在那兒發出吹喇叭似的吼聲,一雙小眼睛東張西望,尋找給它造成苦難的罪魁。大象的視力很弱,在它的目光捕捉到敵手之前,黑人已經消失在密林裡。可是他們撤退的腳步聲沒有逃脫它的耳朵。於是這頭巨獸朝聲音傳過來的方向猛衝過去,踩倒灌木,折斷樹枝,卡卡嚓嚓,發出一陣可怕的響聲。
  事有湊巧,大象正好朝布蘇裡追了過去。這個黑人雖然拚命奔跑,企圖逃脫死神伸過來的魔爪,但是和大象的速度相比,就好像站在原地踏步。泰山在旁邊一棵大樹上,目睹了這場變故的全過程。眼見他的朋友大難臨頭,他一邊大聲叫喊一邊攀著樹枝,向那頭憤怒的野獸衝過去,希望能把它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但是毫無用處,氣壞了的大象除了注意在它前頭毫無用處地拚命奔跑的那個特定的目標之外,對周圍的一切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泰山看出,除非出現奇跡,布蘇裡在劫難逃。於是,為了救這位黑人武士的性命,他縱身一躍落到地上,擋住那頭髮了瘋的大象。而那心中的無情與冷漠竟和十幾天前追蹤布蘇裡時毫無二致。
  泰山手望緊握長矛。大象距布蘇裡只有六七步遠的時候,突然看見一個非常健壯的白人武士從天而降,擋住他的去路。大象猛地向右轉身,向這位膽敢擋在它與它的獵物中間的莽漢衝了過來。可是它沒有想到泰山這身鋼筋鐵骨動作起未竟疾如閃電,它即使有一雙視力更好的眼睛也不會弄清楚究竟怎麼一回事。
  霎時,大家還在懵懂之中,新來的對手已經從小路上飛身躍起,鋒利的長矛穿過皮肉厚實的肩頭,直刺心窩。大象像一座小山,頹然倒在人猿泰山的腳下,一命嗚呼了。
  布蘇裡沒能看見他是怎樣逃脫死神之手的,可是老酋長萬齊瑞和另外幾個武士都親眼目睹了泰山的風采。他們一擁而上,為他和他高超的技藝大聲歡呼起來。泰山跳到大象巨大的屍體上,發出可怕的叫聲,向森林與高山宣佈他的勝利。黑人們嚇得連連倒退。因為在他們看來,只有凶殘的大猩猩包爾干尼才會發出這種叫聲,而他們像害怕雄獅努瑪一樣地害怕包爾干尼。此刻他們心中混雜著恐懼與敬畏,把泰山的叫喊聲看作一種神秘莫測的、超乎自然的力量。
  不過,當泰山低下高昂著的頭,向獵人們微笑時,大夥兒又覺得心安理得了。儘管他們不明白泰山為什麼會發出這樣可怕的叫聲,也不完全明白這個怪人為什麼在樹上攀援時像猴子一樣敏捷,在地上行走時又比他們還自如。他除了膚色跟他們不一樣之外,力氣比他們十個還大,赤手空拳就打得過森林中任何一個兇惡的敵人。
  等所有的武士都集中過來後,打獵繼續進行。大夥兒又躡手躡腳,搜索那群剛才被驚跑了的大象。可是剛剛搜索了大約IOO碼遠,身後隱隱約約傳來奇怪的、砰砰砰的響聲。
  獵人們一下子都停下腳步,如一群雕像,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屏聲斂息,傾聽這遠處傳來的響聲。後來泰山開口說話了。
  「這是槍聲!」他說,「有人攻打我們的村莊。」
  「快走!」萬齊瑞大聲喊道,「一定是阿拉伯匪徒又帶著他們那些食人肉的奴隸來搶我們的象牙和女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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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55:37 |只看該作者
叢林之戰

  萬齊瑞的武士們穿過密林向村莊急匆匆地走著。有一會兒,聽著前面清脆的槍聲他們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漸漸地,槍聲變得稀稀拉拉,後來完全停了下來。不過這種寂靜和步槍的砰砰聲一樣,都讓人覺得凶多吉少。對於這支前去營救的隊伍,此刻的寂靜只能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們那個防守很差的村莊已經被一支強大的隊伍攻進去佔領了。
  從狩獵的地方到村莊共有五英里遠,獵人們走了三英里多,遇到了第一批從敵人的彈雨和魔爪下逃出來的鄉親,男男女女一共12個。看到武士們,他們都激動得要命,爭先恐後地向萬齊瑞述說降臨到部落的這場災難,亂哄哄吵成一片。
  「他們像森林裡的樹葉一樣多。」一個女人嚷嚷著,試圖說清楚敵人的兵力,「有許多阿拉伯人和數不清的曼支瑪人,都帶著槍。他們偷襲了村莊,吶喊著衝過來,開槍打死男人、女人和孩子們。我們從四面八方逃進叢林,可是更多的人被殺死了。不知道他們抓沒抓俘虜,反正看起來是見人就殺,那些曼支瑪人破口大罵,說離開我們部落之前,要把所有的人都吃掉,還說這是去年我們殺了他們的朋友應得的懲罰。還罵什麼我就不知道了,因為我很快就跑了。」
  武士們繼續向村莊走去,不過現在走得更小心謹慎,速度也慢了。萬齊瑞知道,現在再去救人已經為時太晚。此行唯一的使命是復仇。他們又走了一英里,陸陸續續碰到大約100多個逃難的人。裡面有不少是男人,他們的戰鬥力因此而增強了。
  萬齊瑞派出12個武士先行一步,偵察敵情。他和主力一起排成單行,像一彎巨大的月牙兒在森林裡穿行。泰山走在酋長身邊。
  不一會兒,一個尖兵跑了回來。他已經看清村莊裡的情形。
  「他們都在柵欄裡呢!」他輕聲說。
  「好!」萬齊瑞說,「我們衝進去把他們都殺了。」他準備把他的命令傳下去,讓大夥兒都在森林邊兒上停下來,一看見他向村子裡面衝,就一起跟上去。
  「等一等!」泰山說道,「即使柵欄裡的敵人有50支步槍,我們也得被他們打退、殺光。還是讓我一個人先從樹上爬過去,居高臨下,看清楚到底有多少敵人,弄清楚如果我們發起進攻,成功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如果沒有成功的希望,哪怕一個武士去白白送死都是愚蠢的。以我之見,只能智取不能強攻。你先等一等,好嗎,萬齊瑞?」
  「好的!」老酋長說,「你先去吧。」
  於是泰山縱身跳上大樹,眨眼間,便在去往村莊的方向消失了、他小心翼翼地攀援著,心裡明白那些帶槍的人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他從樹上打下來。人猿泰山一旦小心謹慎,整個叢林裡沒有誰能像他這樣行動起來悄無聲息,也沒有誰能像他這樣成功地躲過敵人的眼睛。
  他只花了五分鐘的時間,便爬上村莊那頭柵欄上方的一株大樹。他居高臨下,把正在村莊裡休息的那群烏合之眾看了個一清二楚。他數了一下,共有50個阿拉伯人,大約250個曼支瑪人。這些曼支瑪人正在大吃大喝,同時在白人主子的眼皮底下準備歡慶勝利的、令人髮指的人肉筵席。
  人猿泰山看出,這群野人不但有槍武裝著,還有柵欄和緊鎖的大門作屏障,要是跟他們硬拚,只能白白送死。因此,他回去勸告萬齊瑞再耐心地等一下,還說他有個更好的計劃。
  可是,有一個逃出來的難民剛才對萬齊瑞講了他的老伴兒被敵人殘酷殺害的經過,萬齊瑞氣得發瘋,早已把謹慎從事忘到九霄雲外。他把武士們集合起來,命令他們向敵人進攻。於是這支只有100多人的小部隊叫喊著,揮舞著長矛向村莊的大門衝去。可是他們還沒有衝過村莊前面那塊林中空地,阿拉伯人便從柵欄那面向他們猛烈開火了。
  萬齊瑞倒在第一陣彈雨之中,衝鋒的人放慢了速度。槍聲再度響起,又有六個武士倒在血泊中。有幾個人衝到緊閉的柵欄跟前,但都被打倒在小路上,壓根兒就沒能進到柵欄裡頭。進攻被打退,還活著的武士們張惶失措地逃回到森林裡。
  他們潰退的時候,那群匪徒打開柵門,追了出來,企圖把部落裡的人斬盡殺絕。泰山最後一個向森林跑去。他放慢速度,不時停下來拍弓搭箭,向追過來的敵人射去。
  一進叢林,泰山就看見一群視死如歸的黑人正聚集在一起,準備迎頭痛擊追過來的匪徒。泰山大聲叫喊著,讓他們趕快散開,以免被敵人一舉殲滅。還告訴他們等到天黑冉集中。
  「按我說的去辦!」他催促道,「我會帶領你們打垮這些敵人的。趕快分散到森林裡,把鄉親們盡可能地找回來。到了夜裡,如果發現被人跟蹤,就兜圈子把他們甩掉,然後到我們今天獵象的地方集中。那時候再把我的計劃告訴你們,你們聽了一定覺得不錯。寡不敵眾,你們手裡簡單的武器怎麼能打過阿拉伯人和曼支瑪人的步槍?」
  大夥兒只好表示同意。「咱們分散開之後,」泰山最後解釋道,「敵人也得分散開才能達到追擊的目的。而我們只要提高警惕,就可以從大樹背後向曼支瑪人射箭。」
  他們剛剛化整為零,撤退到密林深處,那群土匪的先頭部隊就已經衝過空地,追了上來。
  泰山在地上忙碌了一會兒,便上了樹,並且三下兩下攀到「上層通道」,然後折回頭向村莊飛奔而去。在村莊上方,他發現所有阿拉伯人和曼支瑪人都去追捕黑人弟兄們去了,村子裡只剩下戴著鎖鏈的囚徒和一個看守。
  看守站在敞開著的大門旁邊,向著森林張望,沒看見一個身輕如燕的巨人已經從村街那頭的大樹上跳了下來。他拉滿弓,輕手輕腳地向那個還蒙在鼓裡的傢伙摸去。那些被抓起來的黑人已經看見泰山。他們充滿驚奇和希望,睜大眼睛凝視著他們的救星。現在,泰山離那個曼支瑪人只剩下十步遠了。弓如滿月,泰山瞇細一雙灰眼睛,仔細瞄準,然後鬆手放箭。只聽崩地一聲,弦響箭出,匪徒一聲沒吭,撲倒在地,箭桿穿透他的心臟,在胸口窩露出一尺長。
  泰山轉身朝那50個女人孩子跑去。他們的脖頸都被鐵鏈套著,鎖在一條長長的「奴隸索」上。因為時間緊迫,無法逐一打開這種古老的扣鎖,泰山只得讓他們跟在自己身後,「披柳戴鎖」而行。他從那個看守身邊揀起步槍和子彈袋,領著這群快活的囚徒,從柵門魚貫而出,向空地那頭的森林走去。
  這真是緩慢而又艱難的跋涉。因為誰也沒戴過這種「奴隸索」,舉手投足都成了難事,倘有一個人磕磕絆絆摔倒,就會把別人也都帶倒,結果耽擱了許多時間。而且泰山生怕碰上從森林裡返回來的匪徒,不得不領著大家繞了一個很大的彎子。遠處偶爾傳來陣陣槍聲,說明那股阿拉伯匪幫和村民們還時有交鋒。不過泰山知道,如果大夥兒聽從他的勸告,傷亡絕不會比那幫強盜多。
  傍晚,槍聲完全停息了。泰山明白阿拉伯人一定都回村裡去了。想到發現看守被殺,俘虜被救走,匪徒們一定氣得發瘋,泰山臉上情不自禁露出一絲勝利的微笑。為了給這群氣壞了的阿拉伯人「火上燒油」』,他曾經打算把村子裡貯存的大量象牙拿走一部分。後來轉念一想,覺得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而且,冉讓這些可憐的女人們扛沉重的象牙,額外增加不必要的負擔,未免太殘酷了。過了一會兒,他又想出一個好主意,覺得只要依計而行,肯定不會讓阿拉伯人從村子裡搶走一枚象牙。
  直到後半夜,泰山才把這支動作遲緩、步履艱難的隊伍帶到獵象的場地。他們離這兒很遠便看到黑人們在匆匆開闢出來的宿營地中間生起的一大堆簧火。一則為了取暖,二則為了嚇獅子。
  泰山走近宿營地的時候,大聲叫喊著,告訴他們是自己人回來了。宿營地的黑人們看見這一長串「披枷戴鎖」的朋友、親戚走進火光之中,都快活地跳起來迎了上去。他們本來以為永遠失去了這些鄉親,也永遠失去了泰山,現在見他們平安歸來,都要大擺象肉筵席,通宵宴飲,以示慶祝。泰山制止了他們,一定要大夥兒好好睡上一覺,因為第二天還有許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過,在當時那種情況下,連睡覺都是一件難事。因為那些在白天的殺戮與戰鬥中失去丈夫和孩子的女人們號啕大哭,吵得人難以入睡。泰山費了好大勁兒才勸得她們止住哭聲。他說,他們這樣大哭大叫會把阿拉伯人引到這裡,到時候,大夥兒就都完了。
  天亮之後,泰山向武士們講解了他的作戰計劃。武士們沒有異議,一致認為這是除掉這幫「不速之客」,為親人報仇的最穩妥、最有把握的辦法。
  泰山的主意是:首先,婦女兒重要在20名年老或年紀太小的武士的保護之下,向南撤離到完全脫離危險的地方。泰山告訴他們,要臨時搭幾個遮風擋雨的窩棚,還要在營地四周用帶刺的灌木築一道圍牆。因為他的作戰方案要經過好多天、甚至好幾個星期才能完成。在此期間,武士們不可能來這個新開闢的宿營地。
  兩個小時以後,黑人武士包圍了村莊。包圍圈稀稀拉拉,隔一段距離,有一名武士隱蔽在可以俯瞰柵欄的大樹上。不一會兒,村子裡的一個曼支瑪人被箭射穿,倒在地上。沒有進攻時可怕的吶喊聲,也沒有土人們平時衝鋒時那種揮舞長矛的虛張聲勢,但是,死神不時從寂靜的叢林裡悄無聲息地走來。
  這種異乎尋常的進攻使阿拉伯人和他們的奴隸陷入極大的憤怒之中。他們跑到柵門口,要對這個莽撞的作惡者進行可怕的報復,突然意識到,壓根兒就不知道敵人在哪兒。就在他們站在柵門旁邊指指劃劃、吵吵嚷嚷、爭論不休的時候,一丈箭射穿了一個阿拉伯人的心臟,那人一聲沒吭倒在地上。
  泰山把部落裡最好的弓箭手都安排在村莊周圍的大樹上,而且要求他們做到,即使敵人面對他們藏身的大樹,也不能讓他們看出蛛絲馬跡。還規定,向匪徒射箭之後,趕快在樹幹後面藏好,而日在確實弄清楚沒人注意藏身的那棵大樹之前,絕對不能再放箭。
  阿拉伯人以為箭是從森林裡射來的,便一連三次衝過村莊前向那塊空地。可是,他們每沖一次,都有支箭從背後射來,奪走一個人的生命。他們只得回轉身、猛撲回去,後來,他們決定對周圍的森林做一次全面的搜索。可是不等走進林地,黑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是,就在他們的頭頂,參天大樹濃密的枝葉中還潛藏著一個英勇無畏的人——人猿泰山。他像死神的身影籠罩著他們。不一會兒,一個曼支瑪人率先在密林中走了起來。死神不失時機地出現在眼前,儘管誰也沒有看到它來自何方。過了一個會兒,後邊走著的人便被「先行者」的屍體絆倒——一支毒箭穿透了他那已經不再跳動的心臟。
  用個了多久,這種作戰方法就把那些白人搞得精神十分緊張,至於曼支瑪人因此而張惶失措,更不足為奇了。誰走在前頭,一支箭就射他個「透心涼」;誰落在後面,誰就絕無希望生還。如果有誰離開大隊,哪怕只一小會兒,也難再看到他走回來的身影。過後人們只能碰上一具屍體,並且看見上面插著一支穿透心臟的毒箭。這箭射得非常之準,而且一望而知,射手具有超人的力量。不過最糟糕的是,整整一上午,除了毫不留情的毒箭,他們一次也沒看見敵人的蹤影,也沒聽見有什麼特別的響動。
  等他們終於回到村莊,情形也沒能好轉。不時有一個人撲倒在地,一命歸陰。大家都提心吊膽,嚇得要命。曼支瑪人哀求主人趕快帶他們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可是這個新的、可怕的敵人似乎無處不在,那些阿拉伯人不敢扛著從村子裡搶來的象牙穿過陰暗而充滿敵意的大森林,當然,他們更不想白白扔掉已經到手的寶物。
  最後,整個「探險隊」都鑽進茅草苫頂的棚屋,在屋裡至少可以逃脫天外飛來的神箭。泰山從村莊上方的大樹上觀察,記住了阿拉伯人頭領鑽進去的那間小屋。他在一棵懸垂於半空中的樹杈上保持好身體的平衡,然後用力投出一支沉重的長矛。長矛戳穿屋頂,小屋裡傳出一聲慘叫。他以這種方式向他們告別,讓他們確信,在這塊土地上絕無安全可言。泰山回轉身向大森林攀援而去。他把武士們集合起來,向南撤了一英里,在那兒吃喝、休息,還在幾棵大樹上佈置了崗哨,注意觀察通往村莊的小路,不過沒有發現追兵。
  他清點了一下人數,發現沒有傷亡,他的黑人朋友們甚至連皮都沒有擦破。可是大致計算的結果表明,死在毒箭之下的敵人至少有20個。他們欣喜若狂,都想衝進村莊,把剩下的敵人全部消滅,以更加輝煌的戰果結束這了不起的一天。他們甚至繪聲繪色地講著可以施行的各種毒刑,為曼支瑪人將被殘酷折磨而感到心滿意足。對於這個種族,他們有一種特殊的仇恨。泰山卻堅決反對這個計劃。
  「你們瘋了!」他大聲說,「我已經教給你們戰勝這些敵人的唯一的辦法。按照這個辦法,你們已經殺了20個敵人,自己連一根毫毛也沒有損失。可是昨天,按照你們的打法,至少死了十幾個人,卻沒有殺死一個阿拉伯人和蔓支瑪人。你們一定要按照我的辦法去打,要不然我就離開你們回我自己的部落去。」
  他這樣一威脅,把他們都鎮住了。大夥兒都說,只要他保證不拋棄他們,就一定嚴格執行他的命令。
  「很好。」他說,「我們還是先回獵象的營地去過夜,我要給這群阿拉伯人一點兒顏色看看,讓他們明白繼續呆在我們的村子裡會得到什麼報應。不過,我不需要幫助,白個兒干就成。這後半天,他們因為沒有再吃苦頭,便放下了心。要是再讓他們突然陷入恐懼,那效果肯定比今大一下午都更好。」
  就這樣,他們又回到頭天過夜的宿營地,點起一大堆簧火,一邊吃肉,一邊講這天經歷的凶險,直到很晚。泰山睡到半夜,爬起來鑽進漆黑的大森林。一小時以後,他已經到了村莊前面那片開闊地。柵欄裡有一堆篝火在燃燒。人猿泰山匍匐前進,一直爬到緊閉的柵門跟前。他從柵欄的縫隙間看見一個哨兵孤零零地坐在火堆前面。
  泰山悄悄地跑到村街盡頭的一株大樹底下,輕手輕腳爬上一根樹杈,拈弓搭箭。他竭力穩住神兒向哨兵瞄準,可是樹枝不停地搖晃,篝火閃爍不定,射不中的可能性太大了。而按照他的計劃的要求,必須一箭正中那人的心臟,一點兒響聲也不能發出來。
  除了弓、箭,他還帶著他那條繩子,以及頭一大從他殺死的那個哨兵手裡奪過來的步槍。他把這幾樣東西在樹杈上掛好,然後只拿一把刀,輕輕跳進柵欄裡。哨兵背朝著他,泰山像一隻貓躡手躡腳問那個正打瞌睡的人摸了過去。現在,他離他只有兩步遠了,眨眼之間,鋼刀就會直插敵人的心臟。
  泰山蹲下來準備猛撲過去——這是叢林裡的野獸向獵物進攻時最快、也是最何把握的姿勢。一種微妙的感覺,使那人感到了背後的動靜。他一下子跳起來,面對面站在人猿泰山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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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稱王

  當曼支瑪人的目光落在這個手持鋼刀站在面前的怪人身上時,一雙恐懼的眼睛睜得老大。他忘了手裡握著的槍,甚至忘了大喊「來了」。篝火的火光在泰山隆起的肌肉和結實的胸膛上閃閃爍爍。曼支瑪人只有一個念頭,從這個面目可憎的白種野人身邊逃開。
  但是沒等他轉身,泰山已經撲了過去,想喊救命,已經太遲。他被掀翻在地,喉嚨被一隻大手緊緊掐住。曼支瑪人拚命掙扎,但是毫無用處。泰山像一條勇猛的叭喇狗,可怕的手指緊掐那人的脖子不放,不一會兒,就把他掐死了。那個可憐的崗哨眼球突出,舌頭伸長,臉色青紫,漸漸變得僵硬的肌肉痙攣著,終於躺在那兒一動不動了。
  人猿泰山把這具屍體扛在肩上,揀起他的槍,無聲無息地穿過還在沉睡的村街,一直跑到那株使他這樣輕而易舉進人柵欄之內的大樹跟前,然後,扛著屍體爬上枝葉稠密的大樹。
  他先從崗哨身上解下子彈袋和他喜歡的裝飾品,把它們小心翼翼塞到大樹的丫杈中間,然後靈巧的手指在那人身上摸索著,尋找黑暗中看不清的戰利品。搜查之後,他端著槍走到那根樹枝的枝頭,從那兒看得清村裡一座座茅屋。他朝阿拉伯人的頭領住的那間小屋仔細瞄準,然後扣動扳機。隨著一聲槍響,小屋傳出一聲呻吟。泰山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他很走運,又打中了。
  隨著這聲槍響,村莊片刻間為寂靜所籠罩。然後,曼支瑪人和阿拉伯人像一窩憤怒的大黃蜂,從棚屋裡一湧向出。不過,如果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們一定會更加害怕,而顧不上生氣了。不管白人還是黑人都被一白天緊張的氣氛搞得心驚膽戰,現在這半夜裡響起的槍聲,又在他們充滿恐懼的心理引起種種可怕的猜測。
  發現哨兵失蹤,他們越發害怕了。為了壯膽兒,急忙向緊閉的柵門開槍。儘管壓根兒沒有看見一個敵人的影子。混亂之際,泰山在密集的槍聲掀起的喧囂中,朝身後那幫烏合之眾開了槍。
  大街上,人聲、槍聲亂成一片,誰也沒聽見泰山在開槍。可是擠在一起的士兵們突然覺得旁邊的夥伴倒在地上,等大夥兒彎腰細看時,他早己一命嗚呼。士兵們嚇得要死,阿拉伯人大施權威,費了好大力氣才制止住向叢林裡狼狽逃竄的曼支瑪人——他們覺得逃到哪兒也比呆在這個邪惡的村子裡強。
  過了好大一會兒,他們才開始安靜下來。因為沒有再發生神秘的死亡,大家都放下心來。可惜好景不長,他們剛覺得不會再有人來騷擾,泰山突然發出一聲可怕的叫喊。匪徒們抬起頭,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人猿泰山正站在樹卜抓著哨兵的兩條胳膊,來回晃蕩,然後,猛地把屍體朝那群壞蛋頭上扔了過去。
  人群驚叫著,四散而逃,以為這個從天而降的怪物是新向他們撲過來的什麼野獸。因為害怕,他們連想像力也被扭曲了。在他們看來,那個四仰八叉從天而降的哨兵的屍體,像是一隻捕捉獵物的巨獸。他們拚命逃跑,許多曼支瑪人爬上籬笆,還有的人拔掉頂門棍,發瘋似的跑過村莊前面那片空地,鑽進森林。
  好一陣子誰也不敢轉過身著一眼那個把他們嚇得靈魂出竅的東西。不過泰山明白,過一會兒他們會弄個水落石出的。當他們發現那不過是哨兵的屍體,起初肯定要嚇一跳,可是一旦定下神兒,便要採取什麼行動。因此,泰山立刻向南無聲無息地攀援。月色如水,穿過森林的「上層通道」,他向萬齊瑞的宿營地飛奔而去。
  過了一會兒,有一個阿拉伯人掉轉頭,看見從樹上向他們撲過來的那個東西,還一動不動地躺在村街正中。他大著膽子,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看出那玩意兒原來是個人。他幾步走過去,認出原來是在柵門旁邊站崗的那個曼支瑪哨兵。
  他朝夥伴們招呼了一聲,大夥兒趕忙跑了過來。激動地議論了一會兒之後,果然按照泰山剛才的判斷、推理,採取了行動——舉起槍向扔下屍體的那株大樹一陣又一陣地掃射。要是泰山還在那兒呆著,定會被他們打個稀爛。
  阿拉伯人和曼支瑪人發現,他們那位死去的同伴身上唯一的傷痕是已經變腫了的脖子上留下的巨大的手指印。這就越發使他們陷入深深的憂慮與絕望之中。他們感到震驚,辛夜三更呆在圍著柵欄的村子裡居然也無安全可言。更讓他們覺得不合情理的是,怎麼有人敢跑到宿營地,光用一雙手就殺死他們的哨兵?於是迷信的曼支瑪人開始把他們不走運歸結為某種超乎自然的原因。阿拉伯人也沒法兒做出別的更好的解釋。
  這群匪徒至少有50個人逃進黑漆漆的叢林,剩下的人不知道狡猾的敵人什麼時候再開始這場對他們毫不留情的屠殺,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惴惴不安地等待著天亮。阿拉伯人向大夥兒許願,天一亮就離開村莊,回他們自己的領地。曼支瑪人聽了勉強同意再在村子裡熬上幾個小時。此刻,新生的恐懼已經遠遠超過了對殘酷的主人的懼怕了。
  第二天早晨,泰山和他的武士們又來襲擾敵人,發現匪徒們正準備離開村莊,曼支瑪人扛著搶來的象牙。泰山看了咧開嘴笑了。因為他知道,走不了多遠他們就得扔下這些寶貝逃命。不過看到一群曼支瑪人從那堆簧火燒剩的余火中點燃火把,準備燒房子時,他著急了。
  泰山蹲在一株大樹上,離柵欄只有幾百碼遠,他把手學捲成喇叭狀,用阿拉伯語大聲喊道:「不要燒房子!否則我們就把你們殺光!不要燒房子!否則我們就把你們殺光!」
  他一直喊了十多次,曼支瑪人猶豫了。後來有一個傢伙扔下手裡的火把。別人正要照此行事,一個阿拉伯人手持木棍撲過來,硬把他們往茅屋那邊趕。泰山看出他是命令他們去燒那些茅草苫頂的小棚屋。於是他在一根距離地面足有100英尺高的晃晃悠悠的樹枝上站穩,舉起從阿拉伯人手裡奪過來的步槍,仔細瞄準,扣動扳機。隨著槍響,那個強迫大家燒房子的阿拉伯人撲倒在地。曼支瑪人趕快扔掉手裡的火把,向村外逃去。泰山看見他們向大森林拚命奔跑,阿拉伯人跪在地上向他們開槍。
  不過,無論阿拉伯人對奴隸的不服管教多麼氣憤,有一點他們深信不疑,那就是不要焚燒這座曾經兩次給他們帶來厄運的村莊才是上策。他們在心裡賭咒發誓,一定重整旗鼓,捲土重來,把方圓百里夷為平地,直到完全沒有了生命的蹤跡。
  他們一直尋找剛才喊話的人,可是即使視力最好的眼睛也找不到這個幾句話就把燒房子的奴隸嚇得四散逃奔的怪人。泰山開槍之後,這群阿拉伯人曾經看見那株大樹的枝葉間升起一團青煙。他們雖然立刻向樹卜猛烈射擊,可是並沒有打傷或打死什麼人。
  泰山太精明了,決不會自投羅網。開槍之後,他立刻跳到地上,朝100碼開外的一株大樹飛也似的跑過去。他在樹上又找到一個可以觀察那群匪徒一舉一動的棲身之地。他很想拿他們再開開心,於是又舉起「喇叭筒」。
  「放下象牙!」他大聲叫喊道,「放下象牙!馬上就要見上帝的人要象牙有什麼用處?」
  有的曼支瑪人開始放下肩上的象牙。可是,對於貪婪的阿拉伯人,這實在太過分了。他們扯開嗓門兒叫罵著,舉起槍瞄準那些扛象牙的奴隸,威脅說,誰敢放下,就地鎮法!他們可以不去燒燬黑人的村莊,可是讓他們放棄這筆巨大的財富卻萬方辦不到——他們寧肯死,也不能把到手的寶物白白扔掉。
  就這樣,他們離開了萬齊瑞的村莊,奴隸們肩上扛著許多上等象牙。他們向北進發,那裡有他們的故鄉——原始大森林深處,剛果河河岸不知名的蠻荒之地。這時,許多不見蹤影、滿腔仇恨的黑人在這支隊伍兩側,悄悄地行進著。
  在泰山的帶領下,萬齊瑞部落的黑人武士們埋伏在小路兩側最稠密的灌木叢中,相互間的距離挺遠。等那群匪徒走過來的時候,一支毒箭或是一根長矛呼嘯而過,穿透曼支瑪人和阿拉伯人的心臟。打完之後他們就飛也似的跑到前頭,隱藏起來,等待時機,以求「再逞」。他們個個小心謹慎,做不到箭無虛發絕不輕舉妄動。因此,雖然射出去的箭,扔出去的矛數量不多,相隔也遠,但是百發百中,把這些肩扛沉重的象牙緩慢向前移動的匪徒們嚇得個個心驚肉跳。猝然倒下去的夥伴讓他們驚恐萬分,膽戰心寒,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也會遭此厄運。
  阿拉伯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管住他們手下這群奴隸。這些曼支瑪人像嚇壞了的兔子,多少次想扔掉肩上的東西,沿著小路向北逃跑。一天就這樣過去了,對於這群匪徒,這是一場可怕的噩夢;對於萬齊瑞的武士們,這一天雖則累得筋疲力竭,但是戰果輝煌。夜晚,阿拉伯人在一條小河旁邊的空地,開闢出一塊宿營地,然後堆起鹿砦,露宿其間。
  夜裡,槍聲不時從他們頭頂掠過。槍聲中,周圍放哨的十幾個哨兵總有人栽倒在地,一命歸陰。這種情況簡直叫人無法容忍。因為他們看出,如此下去,他們一定會被全部消滅,而對方連一根毫毛也不會損失。但是白人那種貪得無厭使得這些阿拉伯人緊抱掠奪來的財寶不放。天亮之後,他們又強迫這幫士氣低落的曼支瑪人扛起意味著死亡的象牙,蹣跚著向叢林走去。
  這支人數日漸減少的隊伍在這條充滿凶險的道路上戰戰兢兢又走了三天。每一個小時都有送來死神的毒箭和長矛伴隨著他們。夜晚越發怕人,黑暗中不時響起槍聲,出去站崗無異於赴刑場。
  第四天早晨,為了強迫大夥兒扛起可恨的象牙繼續趕路,阿拉伯人不得不殺了兩個曼支瑪人。這時,叢林裡響起一個清晰而有力的聲音:「曼支瑪弟兄們!如果不放下象牙,今天你們橫豎是一死。反戈一擊,殺死殘酷的主人!你們手裡有槍,為什麼不用它們?殺死那些阿拉伯人,我們絕不加害於你們!我們會把你們領回我們的村莊,給你們飯吃,然後平平安安把你們送出我們部落的領地。放下象牙,去打你們的主人,我們會幫助你們的,否則只有一死!」
  喊話聲一落,那幫匪徒站在那兒個個呆若木雞。阿拉伯人看著這群曼支瑪人奴隸,奴隸們也都面面相覷,等待有誰出來領頭。現在只剩下30多個阿拉伯人,卻有150個曼支瑪人。他們都有槍,就連那些腳夫,肩上也都斜挎著步槍。
  阿拉伯人聚到一起,酋長命令曼支瑪人繼續趕路。他邊說邊扳起步槍的擊鐵,平舉起來。可是就在這時,有一個黑人扔下肩上扛著的象牙,從身上取下步槍,向阿拉伯人開了一槍。人群立刻又叫又罵亂成一團,刀光閃閃,步槍手槍都開了火。阿拉伯人站在一起,奮力掙扎,保護自己的性命。但是,奴隸們向他們潑灑來陣陣彈雨,叢林裡萬齊瑞的人馬也射來毒箭、長矛。就這樣,從打第一個腳夫扔下肩上的象牙,不到十分鐘,阿拉伯人便都被打死了。
  戰鬥結束後,泰山又對曼支瑪人喊道:「扛上象牙,送回村莊,物歸原主。我們不會加害於你們!」
  曼支瑪人猶豫了一會兒。他們可不想原路返回再跋涉三天。他們壓低嗓門兒在一起商量了一會兒,然後其中的一個向叢林的方向轉過臉來,對著泰山藏身的那株大樹大聲叫喊起來。
  「我們怎麼能知道回村莊以後,你們保證不殺我們呢?」他問道。
  泰山回答道:「我們保證不加害於你們。不過有一點你們應該明白,不按照我的命令辦,我們隨時都可以把你們殺掉。如果惹惱我們,這種被殺掉的可能性不是更大嗎?」
  「你是誰?你怎麼會說我們的主人說的阿拉伯語?」那位曼支瑪「發言人」叫喊著,「讓我們瞧瞧你,然後再給你答覆。」
  泰山從叢林裡走出來,在距離他們十來米遠的地方站定。
  「瞧吧!」他說。曼支瑪人看見站在他們面前的是個白人,不由得大吃一驚。以前從來沒見過白種野人。至於他耶發達的肌肉、魁梧的身軀更令他們讚歎不已。
  「你們可以相信我。」泰山說,「只要按我說的去辦,並且不傷害我的人,我們就絕不會傷害你們。一句話,你們打算扛上象牙乖乖地跟我們一起回我們的村莊呢!還是願意讓我們像過去三天那樣,跟著你們向北走呢?」
  想起過去三天經歷過的一切,曼支瑪人終於下定決心。他們簡單地商量了一下,便扛起象牙,順原路向萬齊瑞村莊的方向走去。
  第三天,他們走進村莊的柵門,這場大屠殺的倖存者一起跑出來歡迎凱旋歸來的武士。匪徒們從村莊撤走的那天,泰山就派人到臨時宿營地,告訴他們可以平平安實地回村了。
  萬齊瑞部落裡的男女老少都把這群曼支瑪人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撲上去把他們撕成碎片。泰山又是好言相勸,又是嚴厲訓斥,堅持不讓他們這樣幹。他向大夥兒解釋,他曾經向曼支瑪人保證,只要他們把搶走的象牙送回原地,就絕不加害於他們。村民們想到,他們的勝利全歸功於泰山,只得同意他的意見,允許那些食人者在柵欄裡休息。
  這天夜裡,武士們舉行盛典慶祝勝利,並且選舉新的頭領。從打萬齊瑞死了之後,泰山一直帶領武士們作戰,指揮權自然而然落在他的手裡。那時候,一則情況緊急,無暇從自己人裡選擇首領;二則在泰山的統領之下,他們戰果輝煌,大夥兒生怕權力易人,喪失已經取得的勝利,因此,一直沒有議論這件事情、這些天,大夥兒親眼看到不聽這個白種野人的勸告就會遭殃的惡果。就拿老萬齊瑞那次攻打村寨來說吧,如果聽了泰山的話,進攻決不會失敗,他自個兒也不會送命。基於以上事實,現在最後選舉泰山為部落首領已經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部落裡的小頭目們在一小堆脊火四周圍成一圈,討論提名做萬齊瑞的繼承者的候選人的優缺點。布蘇裡首先發言:
  「萬齊瑞已死,又沒有兒子。根據以往的經驗,我們之中只有一個人可以做一個好王;只有一個人能夠成功地帶領我們打敗用槍炮武裝起來的白人,在自己不受任何損失的情況下,贏得勝利。只有一個人,那就是過去幾天一直領著我們作戰的這位白人!」布蘇裡說著跳了起來,手裡舉著長矛,弓著腰,圍著泰山慢慢地跳起舞來,邊跳邊和著腳步的拍節,唱起讚美的歌:「萬齊端,部落之王,萬齊瑞,消滅阿拉伯匪徒的英雄!萬齊瑞,部落之王!」
  別的武士也逐個加入這莊嚴的舞蹈,用這種獨特的方式表示他們的贊同。婦女們也來了,蹲在篝火旁邊,按照舞蹈者腳步的節拍拍著手,而且加入了武士們的合唱。人猿泰山坐在人圈兒正中。現在他已經成了萬齊瑞部落的首領——萬齊端。因為像他的前任一樣,他要以部落的名稱做為自己的名字。
  舞蹈的人跳得越米越快,野蠻的叫喊聲也越來越高。婦女們站起來,和男人們一起歌唱,扯開嗓門尖叫。他們瘋狂地揮舞著長矛,不時俯下身來,用盾牌敲打著村街踩得很硬的泥土地。這完全是許久許久以前,人類尚處蒙昧時期的一幅原始野蠻的圖畫。
  跳舞的人越來越興奮,人猿泰山也加入了這充滿野性的舞蹈。他在皮膚黑黝黝閃著亮光的黑人兄弟中間跳躍著,叫喊著,學著他們的樣子瘋狂地揮動手裡的長矛,最後一點文明人的影子也消失殆盡,此刻他已經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原始人了。他完全沉湎於自己喜愛的這種自由、野蠻所包含的歡樂之中,並且對他在這些黑人中的「王位」,也感到心滿意足。
  如果奧爾加·德』考德此刻看見他,她怎麼能認出這就是幾個月前讓她那麼迷戀的那位衣著考究、長相文雅,舉止無懈可擊、言談頗有教養的青年人呢?還有珍妮·波特!她還能愛上這位在他的赤身裸體的「臣民」中,赤身裸體地跳舞的野蠻的部落酋長嗎?至於迪阿諾特,他能夠相信,這就是那位他曾經介紹給經過精心選擇的巴黎最為高雅的俱樂部的年輕紳士嗎?在英國上議院,如果有人指著這位戴著野蠻的頭飾和金屬腳錫跳舞的巨人,說:「諸位先生,這位就是約翰·克萊頓——格雷斯托克勳爵。」貴族們將以什麼樣的目光看他呢?
  就這樣,人猿泰山成了這個部落真正的王。沿著祖先的進化之路,他慢慢地、一步一個腳印地前進著。因為他不就是從這種進化的最底層起步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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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發表於 2010-5-17 18:56:19 |只看該作者
生死關頭

  「阿麗絲」號失事的第二天早晨,救生艇上,珍妮·波特第一個醒來。剩下的人有的還在橫貫船體的座板上熟睡,有的縮作一團,躺在船底。
  姑娘意識到他們已經和別的那幾條小船失去聯繫,不禁張惶失措起來。浩渺無際的大海在她心中激起無限的寂寞與惆悵。這種感覺壓抑著她,從一開始就對未來不抱任何希望。她相信,這一次他們全完了,已經沒有得救的可能了。
  不一會兒,克萊頓也醒了。他睡眼慢松,半晌才想起頭天夜晚的災禍,意識到如今正漂流在大海之上。後來,他那雙充滿疑惑的眼睛看見了姑娘。
  「啊,珍妮!」他喊道,「謝謝上帝,讓我們坐在一條船上。」
  「你瞧!」姑娘說,神情十分陰鬱,很淡漠地向大海指了指,「這茫茫大海,只有我們一條船。」
  克萊頓向四周張望著。
  「他們能漂到哪兒去了呢?」他大聲說,「不可能沉到海底,因為一直風平浪靜。遊艇沉沒時,他們都在小船上,這是我親眼看見的。」
  他立刻把大夥兒都叫醒,向他們說明現在的處境。
  「幾條小船分散開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一位船員說,「船上都有充足的給養,用不著互相照應。如果刮起風暴,就是大家在一起,也還是無濟於事。分散開反倒有一個好處,說不定哪條船會得救,他們就可以馬上尋找另外幾條小船了。如果我們在一起,得救的可能性是一的話,現在就是四了。」
  聽了這個船員聰明的解釋,大家都感到輕鬆欣慰、可惜,這種輕鬆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大夥兒決定向東划船駛向海岸的時候才發現,這條船上僅有的兩隻槳在那兩個船員睡覺時給弄丟了,茫茫大海哪裡還有槳的蹤跡。
  船員們出言不遜,相互指責,幾乎打起來。不過克萊頓還是設法說服了大家。可是不一會兒,瑟蘭恩先生——也就是茹可夫——因為大罵英國人特別是英國水手愚蠢,差點兒又挑起一場爭吵。
  「算了,算了,夥計們!」一位名叫湯普金斯的水手說,他一直沒參與這場爭吵。「總這麼吵吵管什麼用!斯帕德以前不是說過嘛,我們總能得救。聽我說,還是先吃東西吧。」
  「這主意不錯。」瑟蘭恩先生說。然後朝威爾遜轉過瞼,說道,「勞駕到船尾給我取聽罐頭。」
  「自個兒去拿!」威爾遜陰沉著臉說,「我沒有義務受你的差遣,你還不是這條船的船長呢!」
  瑟蘭恩只得自個兒親自去拿罐頭。這樁事又引起一陣大吵,有一個船員指責克萊頓和瑟蘭恩先生合謀控制船上的給養,以便他們自己得到最大的份額。
  「必須有個人來指揮這條船。」珍妮·波特說。這個臨時湊到一起的小集體也許還要延續好多天,可是現在就已經出現了裂痕。對於標誌這種裂痕的不光彩的爭吵,珍妮·波特深惡痛絕。「孤零零地坐在一條不堪一擊的小船裡在大西洋上漂泊就已經夠可怕的了。自己人還要吵吵鬧鬧,爭論不休,製造新的危險和痛苦。你們這幾個男人應當選個頭,然後,什麼事情都由他一個人來決定。現在,我們比一條秩序良好的船更需要嚴格的紀律。」
  在提出這番建議之前,她本來不想捲入他們的是非。因為她相信,克萊頓能夠應付任何緊急情況。可是現在她不得不承認,他並沒有表現出比別人更傑出的處理複雜事務的能力。當然,他還是竭盡全力,避免以任何方式擴大事態。他甚至在水手們反對由他打那聽罐頭時,乾脆把罐頭扔給他們。
  姑娘的話暫時使得男人們安靜下來。最後大夥兒決定,兩小桶淡水和四聽食物分成兩份,船員們優先挑選一份,剩下的歸乘客。
  於是這個本來就不大的集體又分成兩小伙兒。等水和食物按比例分開之後,大夥兒立刻準備打罐頭,開水桶。船員們先打開裝「食物」的鐵桶,立刻爆發出一陣憤怒與失望的叫罵。克萊頓連忙問出了什麼麻煩。
  「麻煩!」斯帕德尖叫著,「麻煩,比麻煩還要麻煩!是死亡!這桶裡裝的都是煤油!」
  克萊頓和瑟蘭恩先生連忙打開他們那桶,萬分驚恐地發現,裡面裝的不是食物也是煤油。四個鐵桶一個接一個,全打開了,裡面裝的東西「大白於大下」。憤怒的叫罵聲宣佈了一個可怕的事實——這條船上連一盎司糧食也沒有!
  「啊,謝謝上帝,出毛病的不是水桶。」湯普金斯大聲說,「沒東西吃總比沒水喝強一點兒。實在沒辦法的時候,能把鞋子當飯『吃』你,你可不能拿它當水喝。」
  他說話的時候,威爾遜在一個水桶上鑿開一個孔,斯帕德手裡端著一個鐵皮茶杯,等待威爾遜提起水桶往裡倒這珍貴的「玉液瓊漿」。黑顏色的粉末從小孔慢慢流出,覆蓋了杯底。威爾遜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扔下手裡的鐵桶,癡呆呆地望著林裡的粉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桶裡裝的全是火藥!」斯帕德輕聲說,轉過臉望著站在船尾的那幾個人。他們那個「水桶」也打開了,裡面裝的也是火藥。
  「煤油和火藥!」瑟蘭恩先生叫喊著,「他媽的!這就是給輪船失事的水手們準備的美味佳餚!」
  一旦知道小船上既沒有食物又沒有淡水,人們立刻變得飢餓難忍。於是,這場不幸發生的第一天,輪船失事之後的全部恐懼和痛苦便一起向他們猛烈地襲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情況越來越糟。不論白天還是黑夜,船上的人都瞪大眼睛,望著海天相接的地方。眼睛望病了,筋疲力竭的人們頹然倒在船底,濛濛眈眈走進夢鄉,暫時減輕一點可怕的現實帶給他們的痛苦與恐懼。
  船員們被無情的飢餓折磨得實在無法忍受,開始吃皮帶、皮鞋和帽子裡邊的汗帶。克萊頓和瑟蘭恩先生竭力勸阻,但無濟於事。儘管他們自己也明白,這樣做只能增加難挨的痛苦。
  這六個虛弱、絕望的人,躺在熱帶地區灼熱的太陽下面,嘴唇乾裂,舌頭虛腫,盼望死神快快到來。
  三位乘客一直什麼也沒吃,最初幾天那種劇烈的痛苦這時已經開始變得麻木。可是船員們的痛苦簡直慘不忍睹,因為他們早已失去消化能力的腸胃必須對付胡亂塞進肚子裡的皮帶、皮鞋之類的東西。湯普金斯第一個死掉。
  「阿麗絲」號失事一個星期之後,這位船員可怕地慘死在小船上。
  他那扭曲了的屍體在小船的船尾放了好幾個小時。後來珍妮·波特實在無法忍受這悲慘的情景了。
  「你就不能把他扔進大海嗎?威廉!」她問道。
  克萊頓爬起來,蹣跚著向那具屍體走過去。那兩個奄奄一息的船員看著他,眼球在深陷的眼窩裡閃著痛苦的、奇怪的光。克萊頓試圖把湯普金斯的屍體抬起來扔進大海,可是體力不支,無法辦到。
  「過來幫個忙。」他對威爾遜說。他離他最近。
  「扔他幹嘛?」船員抱怨著。
  「我們得趁還有點兒力氣把這件事辦完。」克萊頓說,「太陽曬上一天,明天的情景可就更可怕了。」
  「最好別管它,」威爾遜咕咕噥噥地說,「明天之前,我們或許還用得著他呢!」
  克萊頓漸漸聽出了他的弦外之盲,最後終於明白了,這傢伙為什麼反對把死屍扔進大海。
  「天哪!」克萊頓用顫抖的聲音輕聲說,「你難道要……」
  「為什麼不能呢?」威爾遜惡狠狠地說,「我們不是還要活嗎?他已經死了。」他朝那具死屍捻了一下拇指,又補充道,「反正他已經不在乎了。」
  「過來,瑟蘭恩。」克萊頓回轉頭對俄國人說,「如果天黑前不把這具屍體處理掉,我們這條船上會發生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威爾遜蹣跚著走過來,充滿敵意地阻止克萊頓幹這件事情。可是因為斯帕德也站到了克萊頓和瑟蘭恩先生一邊,只得罷休。當那三個人齊心協力把死去的湯普金斯扔進大海時,他一直貪婪地盯著那具死屍。
  這天,威爾遜一直坐在那兒直盯盯地望著克萊頓,一雙眼睛像精神病患者一樣閃爍著迷亂的光。傍晚,太陽沉入大海,他抿著嘴輕聲地笑,還自言自語地喃喃著什麼,可是一雙眼睛從來沒有離開克萊頓。
  天已經很黑了,克萊頓總覺得那雙可怕的眼睛還盯著他。他不敢睡覺,為了保持頭腦清醒,和睏倦做著毫不鬆懈的鬥爭,累得筋疲力竭。就這樣不知道在難挨的痛苦中熬了多久,他終於頭枕一塊座板睡著了。他似乎睡了很久,朦朧中突然被一陣離得很近的犧犧嗦嗦的聲音驚醒了。月亮已經到起,克萊頓睜開一雙驚恐的眼睛,看見威爾遜正偷偷摸摸向他爬過來,他大張著嘴巴,腫脹的舌頭耷拉在外面。
  珍妮·波特也同時被這輕微的響聲驚醒。這可怕的一幕嚇得她大叫起來,威爾遜已經撲到克萊頓身上,像一頭野獸,張大嘴巴,露出利齒,企圖咬斷地的喉嚨。克菲頓雖然十分虛弱,還是設法從臉前推開那張血盆大口。
  珍妮·波特的叫聲驚醒了瑟蘭恩和斯帕德。弄清她這樣害怕的原因之後,兩個人馬上爬過去救克萊頓。他們三個人齊心協力制服了威爾遜,把他推到船底。威爾遜躺在那兒,一邊笑,一邊嘀嘀咕咕說著什麼,後來,猛地大叫一聲站起來,蹣跚了幾步,朝船頭走去。同伴們還沒來得及制止,他已經縱身跳進大海。
  由於激動和害怕產生的緊張把這幾個早已筋疲力竭的倖存者折騰得渾身顫抖,疲憊不堪。斯帕德的神經似乎徹底垮了,蹲在船上啜泣起來;珍妮·波特在祈禱;克萊頓自言自語輕聲咒罵。瑟蘭恩先生兩手抱著腦袋在想什麼。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第二天早晨,他向斯帕德和克萊頓提出一個建議。
  「先生們,」瑟蘭恩先生說,「等待我們的命運是什麼,你們也都看清楚了——除非一兩天之內得救,只有死路一條。而過去的幾天我們沒看見一片白帆,沒看見一縷青煙,這就足以說明,得救的希望實在太渺茫了。
  「如果有食物,也許還有得救的可能;沒有食物,可就什麼可能也沒有了。現在還有選擇的餘地,不過必須馬上抉擇。要嘛,死在一塊兒;要嘛,有一個人做出犧牲,好讓別人活下來。你們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珍妮·波特聽了這番話覺得毛骨悚然。如果這個建議是那個可憐的、沒有文化的水手提出來的,她也許不至於這樣吃驚。可是,這分明出自一位有文化、有教養的先生之口,她覺得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如果必須抉擇,我情願死在一塊兒。」克萊頓說。
  「這得少數服從多數。」瑟蘭恩先生說,「鑒於只有我們三個人中的某一個要做出犧牲,這件事只能由我們三個人決定。波特小姐和此事無關,因為她暫且還沒什麼危險。」
  「怎樣決定誰先死呢?」斯帕德問。
  「抽籤兒。公平合理。」瑟蘭恩先生說,「我口袋裡還有不少硬幣,我們可以從中選出一枚印有某個年份的硬幣,然後把包括這枚硬幣在內的六枚小錢用一塊布蒙起來,誰摸到這枚倒霉的硬幣,誰就先死。」
  「我可不參加這種魔鬼的把戲。」克萊頓喃喃地說,「也許我們總能看到陸地,或者到時候會出現一條船。」
  「必須服從多數人的決定,誰不服從,誰就是『第一個』。」瑟蘭恩先生用威脅的口吻說,「來吧,對這個計劃進行表決吧。我自己同意,你呢,斯帕德?」
  「我也同意。」水手回答道。
  「這麼說多數人同意。」瑟蘭恩先生宣佈道,「現在,我們就抓緊時間抽籤吧。這件事兒公平合理既不偏三又不向四。三個人活,一個人死。死的人也許只比別人早走幾個小時罷了。」
  說完他就為這次決定生死的抽籤做準備去了。珍妮·波特坐在那兒,一雙眼睛睜得老大,一想起就要親眼目睹的可怕情景,便嚇得魂不守舍。瑟蘭恩先生把他的上衣在船底鋪開,從一大把零錢裡,挑出六枚一法郎的硬幣,仔細端詳。另外兩個人也俯下身來察看。過了一會兒,他把這幾枚硬幣一起交給克萊頓。
  「看清楚了。」他說,「年代最久的一枚是1875年,而且只有一枚。」
  克萊頓和那個船員把每一枚硬幣都看了一遍。在他們看來,這幾枚小錢除了上面印的日期不同,一點兒差別也沒有。他們感到很滿意。然而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瑟蘭恩先生是一個訓練有素的賭徒。他憑手指的觸覺就能分辨出若干張紙牌之間的不同,何況這枚1875年的硬幣,比另外那幾枚要薄一根頭髮絲。而對於克萊頓和斯帕德恐怕只有借助於千分尺才能看出這種差別。
  「按什麼順序抽?」瑟蘭恩先生問。總結過去的經驗,他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抽倒霉的簽時,多數人都願意最後抽。因為人們總是抱著僥倖心,希望晦氣先落到別人頭上。瑟蘭恩先生按照對人們心理的分析,拿定主意,如果需要抽兩次才能決定命運的話,他寧肯先抽。
  因此,當斯帕德表示最後來抽的時候,他主動提出第一個抽,而且表現得慷慨大度。他把手伸到蓋著硬幣的上衣下面,動作敏捷的手指很快就把每一枚小錢都摸了一遍,摸到那枚倒霉的硬幣之後,扔下又拿起另一枚。他從上衣下面抽出手,把手指間那枚硬幣胸有成竹地竟給大家看,上面印著1888年的字樣。
  輪到克萊頓了。他把手伸進上衣下面摸索時,珍妮·波特把身子探過去,望著這位她將要嫁給的男人,臉上一副緊張、恐懼的表情。不一會兒,他把手抽出來,掌心上放著一枚一法郎的硬幣。一瞬間,他連看都不敢看一眼。瑟蘭恩先生把腦袋探過去,看了看日期,歡呼起來——克萊頓平安無事。
  珍妮·波特顫抖著,渾身一軟,靠著船邊跌坐下來。她覺得頭暈噁心。如果斯帕德抓不到那枚1875年的硬幣,她必須再從頭忍受一次這種巨大痛苦的折磨。
  斯帕德已經把手伸進上衣下面,額頭上沁出大粒大粒的汗珠。他像發瘧疾似的顫抖著,大聲咒罵自己幹嘛非要最後一個抽籤,因為現在他逃脫厄運的機會是三比一了。而瑟蘭思先生是五比一,克萊頓是四比一。
  俄國佬很有耐性,並不催促斯帕德。因為他心裡明白,不管這枚1875年的硬幣這次會不會被斯帕德抓到,反正他自個兒平安無事。船員抽出手,看了一眼手指間捏著的那枚硬幣,一下子昏倒在船底。硬幣從手裡落下來,滾到身邊。克萊頓和瑟蘭思先生連忙撿起來,看了看,上面沒有1875年的字樣。斯帕德太緊張了,就像抓住了那枚倒霉的硬幣一樣,神經一下子崩潰了。
  現在又得重來一遍。俄國佬自然又一次逃脫了危險。克萊頓把手伸到上衣下面,珍妮·波特痛苦地閉上一雙眼睛。斯帕德彎下腰,大睜著一雙眼睛,直盯盯地望著那只將要決定他命運的手。因為不管克萊頓最後一次抓到的是什麼,決定斯帕德的命運也在此一舉。
  威廉·塞西爾·克萊頓——格雷斯托克勳爵從上衣下面抽出手,手心裡緊緊搖著一枚硬幣,他看著珍妮·波特,不敢伸開手掌。
  「快點!」斯帕德惡狠狠地說,「我的天!快讓我們看看!」
  克萊頓伸開手指,斯帕德第一個看見硬幣上面的字樣。大夥兒還沒弄清怎麼一回事,他已經站起來,一頭栽下去,永遠消失在湛藍的大海裡了——克萊頓抓到的不是那枚1875年的硬幣!
  由於精神過分緊張,還活著的這三個人都陷入半昏迷狀態。他們一直躺到天黑,後來的幾天也沒有再談起這個話題。那幾天真是充滿了絕望和恐怖。人也越來越虛弱了。後來,瑟蘭恩先生爬到克萊頓身邊,輕聲說:「在我們虛弱到連吃的力氣也沒有了之前,必須再抽一次簽。」
  克萊頓處於一種連自己的意志也無法把握的狀態,珍妮·波特已經三天沒有說話了,他知道,她要死了。儘管想起來覺得十分可怕,他還是希望不管是他還是瑟蘭恩先生的犧牲都能夠給她重新活下去的力量。因此,他立刻同意了這個俄國佬的建議。
  抽籤兒還按上次的程序進行,不過這回只能有一個結果——克萊頓抓住了那枚1875年的硬幣。
  「什麼時候動手?」他問瑟蘭恩。
  俄國佬已經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把小刀,伸出軟綿綿的手指試圖把它打開。
  「現在。」他喃喃著,一雙眼睛貪婪地望著這個英國人。
  「不能等到天黑嗎?」克萊頓問道,「絕對不能讓波特小姐看見。你知道,我們本來要結婚了。」
  瑟蘭恩先生臉上現出失望的表情。
  「好吧,」他猶猶豫豫地回答道,「離天黑反正也沒有多少時間了。我們已經等了好多天了,還能再等幾個小時。」
  「謝謝,我的朋友。」克萊頓喃喃著,「現在我要爬到她那兒去,臨死之前,我願意和她一塊兒呆上一兩個小時。」
  克萊頓爬到姑娘身邊時,她已經失去了知覺。他知道,她要死了,很高興她用不著目睹這場可怕的悲劇了。他捧起她的手,緊貼到自己那乾裂、虛腫的嘴唇上。他躺在她的身邊,長久地撫摸著這只乾枯的、爪子一樣的手。這隻手屬於巴爾的摩那個美麗的少女,它曾經那樣白嫩、滑膩、漂亮。
  不知不覺無已經黑了。暮色中有人在叫他。是那個俄國佬要執行對他的判決。
  「我就過去,瑟蘭恩先生。」他趕緊回答。
  他用手和膝蓋支撐著身體,試了三次,企圖爬過去,接受死神的裁決。可是,在珍妮身邊躺了幾個小時,他越發筋疲力竭,怎麼也爬不到瑟蘭恩身邊了。
  「你爬過來吧,先生!」他有氣無力地喊道,「我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手和膝蓋都沒法挪動了。」
  「他媽的!」瑟蘭恩先生咕噥著,「原來你想騙我。」
  克萊頓聽見那個俄國佬在船底艱難地爬行,接著傳來一聲絕望的呻吟。「我爬不動了,」他悲傷地歎息著,「太晚了,你把我騙了,你這條骯髒的英國狗!」
  「我沒有騙你,先生!」克萊頓回答道,「我已經盡最大的努力了。不過,我要再試一次,如果你也加把勁兒,我們都爬一半遠,你就可以吃我了。」
  克萊頓把剩下的一點點力氣全都使上,努力向前爬,他聽見瑟蘭恩顯然正吃力地向他這邊挪動。大約一個小時以後,英國人終於成功地用手掌和膝蓋把身體支撐起來,可是剛向前挪動了一下,就又頭朝下跌倒在船上。
  過了一會兒,他聽見瑟蘭恩先生寬慰地喊了一聲。
  「我過來了。」俄國佬輕聲說。
  克萊頓又試圖爬過去迎接他的命運。可是又頭朝下栽倒在船底,儘管奮力掙扎,還是沒能再爬起米。他仰面朝天躺在船上,看著天上的星星。俄國人吃力地爬著,呼吃呼吃的喘氣聲越來越近。
  他就這樣整整躺了大概一個小時,等待瑟蘭恩先生從黑暗中爬過來,結束他的苦難。現在瑟蘭恩已經離他很近了,可是每爬一次,中間休息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正在等待死神到來的克萊頓幾乎覺察不到,他正在一點一點地向前挪動。
  後來,他終於意識到,瑟蘭恩已經離他很近了。他聽見一陣咯咯咯的笑聲,什麼東西碰了一下他的臉,他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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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56:40 |只看該作者
黃金城

  在人猿泰山被推選為萬齊瑞部落的首領那天夜裡,西面距離他20O英里遠的大西洋上,他愛的那個女人正躺在一條小船上等待死神的到來。那時,他在赤身裸體的野人朋友中跳舞,火光照耀著小山一樣隆起的肌肉,他是力量與健美的化身。可是,他愛的那個女人,形容慌停,骨瘦如柴,又餓又渴,昏迷不醒。
  泰山就任萬開瑞部落的酋長之後,頭一個星期,便履行自己的諾言,派人將那幫阿拉伯人的奴隸曼支瑪人送出萬齊瑞部落的北部邊界。送走他們之前,泰山讓他們發誓,以後再不帶任何種族的「探險隊」來騷擾萬齊瑞部落,否則嚴懲不貸。那群曼支瑪人對萬齊瑞部落這位首領的戰術已經有了足夠的瞭解,當然再不敢陪伴掠奪成性的匪徒們踏上他們的領土。
  泰山回到村莊之後,立即著手準備帶領一支探險隊去尋找老萬齊瑞向他描繪過的那座已經坍塌了的黃金城。他從部落裡挑選了50個最強壯的武士,他們都心甘情願地跟他一起踏上艱苦的征程,並且分擔一個新的敵對的種族可能給他帶來的種種危險。
  自從萬齊瑞講了他們完全出於偶然,碰到一片廢墟,並且經歷種種危險之後,那個傳說中的城市令人難以置信的巨大財富,一直使他難以忘懷。促使人猿泰山進行這次遠征的主要原因是他想去冒險。不過黃金的誘惑不能不說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因為他從文明人那裡看到,擁有這種神奇的、黃顏色金屬的人,簡直沒有辦不到的事情。至於在這尚未開化的蠻荒之地,要黃金有什麼用處,他倒壓根兒也沒有想過。對於他,似乎把有這種創造奇跡的力量就足夠了,哪怕他將永遠沒有機會去運用這種力量。
  於是,在一個熱帶叢林陽光燦爛的早晨,人猿泰山——萬齊瑞部落的首領,走在50個身材勻稱、皮膚墨黑的武士前頭,為冒險和尋找黃金,開始了艱苦的征程。他們按照老萬齊瑞對泰山描繪過的那條路走。順著一條河走了好多天,跨過一道不太高的分水嶺,沿著第二條河走了幾天,又碰上第三條。最後,第25天頭上,他們在一座大山的山腰紮下營盤,希望從這座山的山頂上,能看見那座奇異的黃金城。
  第二天一早,他們便去爬那座幾乎呈直角的、陡峭的山崖。這是擋在他們與目的地中間的最後也是最艱難的一道自然屏障。50名攀登絕壁的武士,遠看像一條首尾相接的細線。泰山是這條「線」的「線頭」,中午時分,他第一個爬過最後幾塊巨石驏巖,站在了平如石桌的山頂之上。
  「石桌」兩邊,都是幾千英尺高的山峰,因此,剛才的山頂,此刻卻成了通往那條幽深的、人跡未至的峽谷的隘口。他的身後是另外一條覆蓋著森林的大峽谷,他們在這條峽谷裡已經走了好多天。峽谷對面那道低矮的山梁,便是他們領地的地界。
  但是最吸引他注意力的還是眼前的景色。山下是一條滿目淒涼的峽谷,這條峽谷不深也不寬,裡面長著些矮小的「老頭樹」,充滿了巨大的圓石頭。峽谷那邊遠遠地現出一座宏偉的城池,它的城牆厚實,塔尖高聳。寺廟的塔樓、尖塔,誇窿似的屋頂在陽光下現出紅黃相間的色彩。泰山高這座城池尚遠,看不見破敗的痕跡,在他看來,這實在是一座雄偉壯麗的城市。想像之中,他彷彿看見寬闊的大街和宏偉的廟宇裡一定熙熙攘攘,擠滿了快活的、生氣蓬勃的人群。
  這支小小的探險隊在山頂上休息了一個小時,然後,泰山領著他們向下面的峽谷走去。這裡雖然沒有現成的小路,但是比起大山那面陡峭的山崖畢竟好走多了。進入峽谷之後,前進的速度就更快了。因此,天還沒黑,他們就到了這座古城城樓高聳的城牆下面。
  這座城堡外面的那層城牆沒有坍塌的地方有50尺高。而他們目光所及之處,即使已經坍塌的部分也仍有3O到40英尺高。因此,這還是一座很難攻克的城堡。泰山有好幾次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離他們不遠的坍塌了的城牆後面晃動,就好像有人隱藏在這座古老的建築後面窺視他們。而且他總覺得有一雙看不見的眼睛正盯著他,但是他無法確定是確有此事,還是自己神經過敏。
  這天夜裡他們在城外露宿。半夜裡,突然被城牆裡面一陣刺耳的尖叫聲驚醒。一開始聲音很高,漸漸地越來越低,最後變成一連串痛苦的呻吟。這淒慘的叫聲把黑人們嚇壞了,大夥兒坐臥不安,大約一個小時以後才又昏昏入睡。第二天早晨,萬齊瑞部落的武士們仍然心有餘悸,都不敢瞅一眼那赫然聳立在他們面前的牢固的、令人生畏的城堡。
  萬齊瑞的武士們都想放棄這次冒險,希望馬上穿峽越谷,爬下昨天那道絕壁,原路返回。泰山又是曉之以理,又是動之以情,都沒能奏效。後來還是憑借他部落首領的權威,發佈命令,並且威脅說他要獨自進城,大家才同意跟他一起去冒這番風險。
  他們沿著城堡走了15分鐘,才找到進城的辦法。他們看到城牆上有一條大約20英吋寬的縫隙,縫隙內有一溜混凝土澆築的台階,因為日久年深,已經磨損得坑坑凹凹了。台階從他們面前升起只幾階,一個急轉彎便拐進另外一條通道。
  泰山側著身子爬上那一道狹窄的台階,黑人武士們排成一溜兒緊跟身後。台階在拐彎的地方沒有了,與其相連的那條通道很平,但是像一條長蛇迂迴曲折。然後,突然拐進一個狹窄的平台,平台對面又高聳起一道和外面的城牆同樣高的大牆。這第二道城牆上有許多圓形塔樓,塔樓中間是一塊塊尖尖的石柱。有的地方石柱倒了,牆也塌了。但是總的來看,比外面那道牆保護得要好一些。
  沿著一條狹窄的通道,穿過這道城牆,泰山和他的武士們發現,他們已經站在一條寬闊的大街前面。大街對過,是一座座破敗不堪的高大建築,一塊塊巨大的花崗岩赫然聳立,黑漆漆的,令人生畏。在那一片廢墟之上,生長著樹木,籐蔓纏結,從空洞洞的窗口爬進爬出。可是正對他們的那座建築物,卻沒有這樣草木叢生,保管得也比較好。那是一座雄偉的建築,上面是巨大的圓形屋頂,大門兩側是高大的石柱,每一根柱子上面都用整塊的石料雕刻著一隻奇形怪狀的大鳥。
  人猿泰山和他的同伴們懷著程度不同的驚奇,站在那兒凝視著非洲深處這座古老的城市。這當兒有幾個武士覺得這座高大建築裡有什麼動靜,那一片昏暗之中似乎有綽綽人影來回走動。實際上,他們並沒有看見什麼,只不過是在一個完全不可能有生命存在的地方生出一種神秘的念頭。在這座早已覆滅的神秘的「死城」裡,一切活物似乎都已經消失了。
  泰山想起,在巴黎圖書館,他曾經從一本書上看到,在非洲土著居民的傳說中,非洲中部曾經繁衍生息過一群白種人,後來不知因為什麼原因,這個種族突然消失了。泰山納悶,他現在觀瞻的這座殿堂,是不是這個奇怪的種族在一片蠻荒與渾飩之中建立的古老文明的遺跡。現在,會不會有哪個滅絕了的種族的後裔還生活在這一片廢墟之中?不知為什麼,他又覺得這座大殿裡有什麼東西在鬼鬼祟祟地走動。
  「過來!」他對武士們說,「我們去看看,那幾堵破牆後面有什麼東西。」
  武士們不願意過去。可是看到他們的酋長勇敢地走進大殿,只得擠作一團,跟在他的後面,露出一副副緊張、害怕的樣子。大殿裡突然響起昨天夜裡聽見過的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叫聲,武士們嚇得掉頭就跑,一直跑到城牆上那條與外部世界相連的狹窄的通道。
  泰山走進大殿之後,清楚地感覺到許多雙眼睛盯著他。旁邊一條走廊裡傳來一陣犧犧嗦嗦的聲音。他走進一個圓頂形大廳之後,看見一隻手從頭頂穹窿形屋頂上開著的一個通風扎抽了回去。
  圓形大廳的地面是混凝土抹成的,牆壁是光滑的花崗岩,上面刻著些奇形怪狀的人和獸,牆壁上還鑲嵌著許多黃顏色的匾額。
  他走到一塊匾前,看出那是黃金做成的,上面刻著許多象形文字。除這個圓形大廳之外,大殿裡還有好幾個同樣的廳堂。這些穹窿形建築後面,大殿又派生出許多側廳。泰山走過幾個大廳,發現許多例證表明,建這座殿堂的人是多麼富有。有一間屋子的幾根柱子完全用純金做成,另外一間屋子裡的地板則用黃金鋪成。他這樣向前搜索的時候,黑人武士們又擠作一團,跟在他身後。他們前後左右好像總有些奇怪的影子晃來晃去,但又從不近到讓你覺得確確實實有什麼東西存在的地步。
  萬齊瑞部落的勇士們十分緊張。他們哀求泰山趕快撤離大殿,回到明媚的陽光之下。他們說,這種探險不會有好結果,因為廢墟裡一定出沒著先前在這裡居住的人的鬼魂。
  「他們正瞧著我們呢!」布蘇裡輕聲說,「等把我們引進大殿最裡面的幽深僻靜之處,他們就會一擁而上,用鋒利的牙齒把我們撕成碎片。鬼魂就是這樣幹的。我母親的叔父是個了不起的巫醫,他給我講過許多這種故事。」
  泰山笑了起來:「你們出去吧,我的弟兄們,等我把這座古老的殿堂搜尋完了,發現這裡面藏著黃金,或者發現根本沒有之後,再去找你們、柱子太重,搬不走。但我們至少可以把牆上的金匾撬下來。而且這裡面也許有許許多多的黃金,我們可以很輕鬆地把它們帶走。現在,你們快出去吧,外面空氣新鮮,你們可以更自由地呼吸。」
  有些武士欣然同意,可是布蘇裡和另外幾個武士卻猶豫不決。他們一方面對自己的王愛戴、忠誠,另一方面又很迷信,對未知的凶險深感恐懼。後來,一樁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使大家當機立斷,不再猶豫——在這座死一樣寂靜的破敗的廟宇裡,又響起頭大夜裡他們聽見過的那種可怕的尖叫,而已離得很近,好像就在耳朵旁邊。黑人武士們害怕地驚叫著,轉身逃出這座古老建築的空蕩蕩的大廳。
  人猿泰山站在那兒,望著他們的背影,唇邊露出鎮定的微笑,等待想像中的敵人向他猛撲過來。可是周圍又陷入一片寂靜,只有一種輕微的響動,使人們想起光腳丫偷偷摸摸走路的聲音。
  泰山回轉身繼續向大殿的幽深之處走去。他穿過一個又一個屋子,最後走到一扇做工粗糙、緊閉著的大門前面。他用肩膀使勁推那扇門,那似乎是向他發出警告的尖叫,在他身邊響了起來。很明顯,這叫聲是警告他趕快離開這裡,不要褻瀆這間特別的房屋。泰山心想,也許這就是儲藏財寶的密室。
  不管怎麼說,這個奇怪的、不見蹤影的守衛者,一定有充足的理由不希望他走進這間密室,而這就越發吊起泰山的胃口,非進去看看不可。儘管那個可怕的聲音在他耳邊不停地叫喊,他還是用力推那扇門,直到木頭轉軸吱吱咯咯地響著,門終於開了。
  小屋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沒有窗戶,沒有一縷哪怕最微弱的光線。而與門相連的走廊本身就是一片昏暗。因此,雖然房門大開,也絕對照不進一點點光亮。泰山用手裡的長矛探路,走進這冥河1般的黑暗之中。突然,門在他的身後關上,同時黑暗中無數雙手從四面八方向他伸了過來。人猿泰山出於自尊和憤怒,使出渾身巨大的力氣奮力拚搏。可是儘管他覺得打出去的拳頭擊中了目標,牙齒咬住了柔軟的肌膚,總有一雙新伸過來的了代替被他擊退了的那雙。他們終於慢慢地、憑一幫人的體重把他壓倒在地上。然後,把他的一雙手綁在身後,兩隻腳也被綁起來。
  1冥河(stygian):希臘神話中圍繞地獄的冥河。
  除了對手們沉重的喘息和搏鬥的聲音,他什麼也沒有聽見,也不明白到底是些什麼樣的動物捕獲了他,但是,僅僅從把他綁起來這一點看,他猜想他們是人。
  不一會兒,他們把他從地板上抬起來,連拉帶推,拖出這間黑暗的小屋,從另外一個門洞拖進這座大廟的裡院。這時,他才看清那些抓他的人的真面目。他們大約有100多人,都是些又矮又壯的男人,滿臉鬍子,垂下來蓋住毛乎乎的胸脯。
  他們前額很低,滿頭濃密的頭髮亂成一團,一直披到肩膀和脊背上。羅圈腿又短又粗,胳膊很長,肌肉發達,腰間裹著豹子皮,或者獅子皮,脖子上戴著用這些動物的爪子做成的「項鏈」。胳膊和腿上都戴著純金做成的環形裝飾品。做為武器,他們每人手提一根份量很重的「狼牙棒」,系獸皮的腰帶上掛著很長的、形狀醜陋的腰刀。
  但是,最使泰山大驚失色的是,他們屬於白種人。這些人無論膚色還是長相和黑種人沒有一點點相似之處。可是那低低的額頭,距離很近的邪惡的小眼睛,以及滿嘴黃牙都說明,他們遠沒有完成人類的進化。
  在那間漆黑的屋子裡搏鬥,以及把泰山抱到裡院的當兒,他們一直沒有開口說話。可是現在,有幾個人開始用一種泰山聞所未聞的語言嘰哩哇啦地說起話來。過了一會兒,他們把他扔到水泥地上,邁開小腿一起到庭院那邊去了。
  泰山躺在地上,看見庭院四周都是這座廟宇的建築物。而且圍牆高築,只留下一片遼遠的藍天。有一個地方看得見茂密的綠葉,但那樹木是長在大廟裡面還是大廟外面就很難說了。
  庭院四周,大廟從底層到頂層都有一排排敞開著的窗口。泰山不時看見濃重的亂蓬蓬的毛髮之下,一雙雙亮閃閃的眼睛從窗口凝視著他。
  泰山慢慢地試著掙了掙捆綁他的繩索,發現如果用力,並不是完全沒有掙脫的可能。但他將謹慎從事,不到天黑,或者不到確信沒人注意他時,絕不輕舉妄動。
  他躺了好幾個小時,第一縷陽光才射進這個豎井式的庭院。幾乎同時,他聽見周圍的走廊裡響起光腳丫踩在地上的啪噠啪噠的響聲。不一會兒看見上面的窗口又擠滿了一張張狡黠的臉,而且又有20多個人走進小院。
  他們仰面朝天,每一雙眼睛都注視著正午的太陽。然後,站在窗口和庭院裡的人們異口同聲唱起一支低沉的、古怪的讚美之歌。過了一會兒,站在泰山周圍的人開始踏著他們那首莊嚴的讚歌的拍節跳起舞來。他們動作笨拙,拖拖拉拉,圍著他慢慢地舞蹈,不過並不看他,而是一直盯著天上的太陽。
  他們這樣單調地唱著、跳著,折騰了大概十幾分鐘,突然停下來舉起手裡的「狼牙棒」,嚎叫著,向泰山猛撲過來,臉上現出十分兇惡的表情。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個女人衝到這群嗜血的怪物之中。她手裡揮舞著一根黃金鑄成的「狼牙棒」,把一擁而上的男人們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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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57:02 |只看該作者
神秘的女祭司

  起初,泰山心裡想,一定是命運之神奇跡般地救了他的性命。不過後來他突然感到奇怪,一個姑娘怎麼能獨自一人輕而易舉地打退20個大猩猩一樣凶狠的男人?過了一會兒,他看到他們又繞著他跳起舞來,姑娘用一種單調的唱歌般的聲音對他們說著什麼。這時,他才意識到,這不過是這場儀式的一個部分,而他是儀式的「中心人物」。
  過了一會兒,姑娘從腰帶上取下一把刀,向泰山彎下腰,割斷他腿上的繩子。然後,等男人們停止舞蹈,圍攏過來的時候,她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起來。她用剛才捆他的那條繩子,套住他的脖頸,牽著他走過庭院,男人們排成兩行,跟在後面。
  她領著他走過彎彎曲曲的走廊,一直走到這座廟宇最為幽深的地方。眼前是一個大殿,大殿正中有一座祭壇。這時泰山才意識到剛才那場奇怪的儀式是為了帶他進入這個神聖的地方而做的準備。
  他是落入了一個古老的崇尚太陽的種族的後裔之手。太陽神女祭司對他的營救,不過是他們那種野蠻的儀式具有象徵意義的模仿——太陽從那小小的天井酒下陽光,照耀著他,表明它已經把他當作自己的子民,而女祭司從裡面的廟堂出來,是要把他從世俗之徒骯髒的手裡營救出來,奉獻給他們的火神。
  要進一步證實他這種推斷的正確,只需看著石頭祭壇和祭壇旁邊地板上棕紅色的血跡,或者看看高高的牆壁上無數壁龕裡放著的人的頭顱骨就夠了。
  女祭司領著她的犧牲品走上祭壇的台階,四周的跳台上又擠滿了圍觀的人,大殿東面拱型門廊下面一隊婦女魚貫而入。她們跟男人們一樣,腰間用生皮條或者金鏈子繫著獸皮,她們烏黑的頭髮用純金做成的頭飾裝飾著。這頭飾是一項用許多圓的、橢圓的金片十分精巧地串制而成的金帽子,帽於兩面垂下長及腰部的橢圓形金片串成的流蘇。
  女人們長得五官端正,身材勻稱,腦袋的輪廓和溫柔烏黑的大眼睛都顯示出她們要比男人們更聰明也更有人性。
  每一個女祭司手裡都拿著兩個金盃。她們在祭壇一邊排成一行,男人們在另一邊依次站好,然後走過去,從站在對面的女人手裡拿出一隻金盃,又一次唱起單調的聖歌。不一會兒,祭壇那邊,穿過黑漆漆的過道從大殿的幽深之處又走出一個女人。
  泰山心想,她一定是職位最高的女祭司。這是一位年輕的婦人,臉蛋兒長得相當漂亮,頭上戴的飾物和她的信徒們大致一樣,只是做工更為精細,而且鑲著寶石。她那赤裸著的胳膊和腿上戴著鑲嵌著珠寶的厚重的裝飾品。一條環環緊扣的金鏈子繫著裹在腰間的豹子皮。金鏈子上面用無數細碎的珍珠拼成風格奇異的圖案,上面還掛著一把鑲著珍珠的長長的腰刀。她手裡拿著一根細長的手杖,代替了別人的大頭狼牙棒。
  她在正對祭壇的地方停了下來,單調的聖歌也隨之歸於沉寂。男女祭司都在她的面前跪下,她在他們頭頂揮舞著手裡的手杖,念出一長串令人厭倦的祈禱詞。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柔和,富於音樂感。泰山簡直無法想像這樣一個溫柔美麗的姑娘會在狂熱的宗教信仰的驅使之下,變成一個豹眼圓睜、嗜血的劊子手。她將手握滴著鮮血的腰刀,第一個舉起祭壇上那個金盃,喝人猿泰山溫熱、殷紅的血。
  做完祈禱之後,她第一次把目光停留在泰山身上。她懷著一種明顯的好奇,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然後對他說了幾句話。說完之後,站在那兒等待著,希望聽到他的回答。
  「我聽不懂你的話。」泰山說,「也許我們可以用另外一種語言談談?」於是他用法語、英語、阿拉伯語、萬齊瑞部落的語言,甚至結結巴巴地用西非海岸土人的語言跟她講話,但是她還是沒法兒明白他的意思。
  她搖了搖頭。當她吩咐祭司們繼續進行這場儀式時,聲音裡有一種明顯的疲憊和厭倦。那些十分笨拙地舞蹈著的人終於按照女祭司的命令停止了舞步。她一直站在那兒,神情專注地望著泰山。
  她打了一個手勢,男祭司們立刻朝人猿泰山衝過去,把他平舉起來,背朝下橫放在祭壇上。泰山的腦袋從祭壇邊緣耷拉下來,兩條腿橫擱在另外一邊。然後,男女祭司分兩行排開,手裡拿著金盃,等待那把獻祭的鋼刀刺穿泰山的心臟,結束這場儀式,同時接他的鮮血。
  男祭司們因為誰該第一個接血爭吵起來。一個非常壯實的傢伙,凶狠的臉上露出一副大猩猩似的狡詐,企圖把一個小個子男人推到第二個位置。小個子男人向職位最高的女祭司告狀。女祭司用冷冰冰的、專橫的口氣命令那個不講理的大個子站到最後。泰山聽見那個傢伙一邊慢吞吞地向後面走去,一邊罵罵咧咧,大發牢騷。
  女祭司居高臨下站在泰山旁邊,開始念誦符咒,慢慢地舉起她那把鋒利的尖刀。人猿泰山覺得過了許久許久,她那緊握鋼刀的手臂才在半空中,在他赤裸的胸膛之上停了下來。
  然後,鋼刀開始向下刺。一開始很慢,可是隨著咒語越念越快,鋼刀刺過來的速度也越來越快。泰山聽見隊伍後面又傳來那個牢騷滿腹的男祭司忿忿不平的爭吵聲,而且越吵聲音越大。他旁邊一位女祭司尖著嗓子指責他。現在鋼刀離泰山的胸口已經很近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手執鋼刀的女祭司抬起頭,朝那個大吵大鬧、褻瀆神明的傢伙十分不滿地瞥了一眼,刀子在空中停了一下。
  緊接著,準備接血痛飲的隊伍突然亂成一片,泰山轉過頭,剛好看見那個凶狠的男祭司像一頭野獸,朝他對面站著的那個女祭司撲過去,當頭打了一棒。女人頓時腦漿進裂。一剎間,泰山又看見了他在原始叢林裡,在那些野蠻凶殘的叢林居民中多次看見過的情景。他曾經見過柯察克、塔布蘭特,以及特岡茲發瘋時的凶相,也見過他那個部落裡另外十幾個力大無比的巨猿,以及大象坦特發瘋時的情景。大森林裡的雄性動物幾乎沒有一個不幹這種蠢事。現在這位男祭司也瘋了,他揮舞著「狼牙棒」,在人群中亂打亂殺。
  他東奔西突,發出憤怒的、可怕的叫聲,揮舞大棒,見人就打,齜開黃牙咬爛不走運的夥伴們的皮肉。這當兒,女祭司手握鋼刀站在那兒,十分害怕地看著那個對她的信徒大肆殺戮的魔怪。
  眨眼之間,眾祭司四散而逃,空蕩蕩的大殿裡除了已經被打死的和受了傷要死的人之外,只剩下祭壇上的泰山、女祭司和那個瘋子。當瘋子那雙凶狠、狡猾的眼睛看到女祭司之後,驟然迸射出一種新的貪慾。他朝她慢慢地走了過來,還說了幾句話。泰山十分驚訝地發現,他居然聽得懂他的語言。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人類會用這樣的語言談話。他們說的是他的母語——類人猿部落裡那種喉音很重的活像狗叫似的「語言」。女祭司用同樣的語言跟他搭話。
  他在威脅她,她試圖曉之以理,因為很明顯,她看出他在蔑視她的權威。可是那個畜生充耳不聞,越走越近,一直走到祭壇跟前,向她伸出爪子一樣的大手。
  泰山憋足勁兒想掙斷那條捆綁他的繩索。女祭司沒有看見。她自己面臨極大的危險,驚恐中,把她的犧牲品早已忘到九霄雲外。人猿泰山以超人的力量猛地一掙,從祭壇滾到和女祭司站著的地方相對的石頭地板上、等他縱身躍起,繩索已經從重新獲得自由的雙臂上脫落下來。他發現大殿裡只剩下他一個人,女祭司和那個瘋魔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一會兒,從祭壇那邊女祭司走進大殿的那個黑漆漆的洞穴似的通道裡傳來悶聲悶氣的呼救聲。人猿泰山連自己的安全和這一系列事變給他帶來的逃跑的可能性想都沒想,便去救那個危難中的女子。他十分輕捷地跳到地下室的入口,眨眼之間又跑下一截日久年深、不知道會把他帶到什麼地方去的台階。
  藉著從上面射下來的微弱的光線,泰山看見這是一間很大的、不算太高的拱頂地下室,有好幾個門洞通向更為黑暗、幽深的所在。不過他用不著再在黑暗中摸索,他要找的兩個人就在眼前——那個瘋魔把姑娘按在地板上,正張開像大猩猩的爪子一樣的大手掐她的喉嚨。姑娘拚命掙扎,想從那個可怕的畜生的巨掌下逃脫。
  泰山的手重重地落在男祭司的肩上,那傢伙放下姑娘,回轉身向地撲了過來。發了瘋的「太陽的崇拜者」齜開滿嘴獠牙,噴著唾沫星子,以十倍於前的瘋狂和泰山搏鬥。對血的渴望和憤怒使這位男祭司突然間又回復成一隻野獸。他忘了掛在腰間的短刀,而是像他的祖先一樣,用與生俱來的武器——大手和利齒搏鬥。
  不過,如果他可以靠他的牙齒和手佔別人的便宜的話,在人猿泰山面前,他可是「班門弄斧」了。泰山緊抱著他,兩個人像兩頭巨猿在地板上翻滾著,又撕又咬。而那位似乎尚處遠古時期的女祭司緊貼牆壁站在那兒,大睜著一雙驚恐、迷惑的眼睛,看著這兩個在他腳邊咆哮、扭打的野獸。
  後來,她看見陌生人用一隻有力的大手緊緊掐住男祭司的喉嚨,拳頭雨點般地打在他的臉上。不一會兒,就把那個一動不動的傢伙從身旁推開,站起來像一隻雄獅抖擻了一下,一隻腳踩著那具死屍,仰起頭要發出表示勝利的呼喊。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在通往那座以人做為犧牲品祭奠太陽的大殿時,他又改變了主意。
  泰山和那位發了瘋的祭司打得昏天黑地,幾乎把姑娘嚇癱了。現在,她才開始想到自己的安危。雖然她從那個瘋子的魔爪之下得救了,可是又落入一個差點兒做了她刀下之鬼的男人手裡。她向四周張望著,想奪路而逃。離她不遠是一條黑暗的拱門,她剛想回轉身衝過去,人猿泰山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他一步跨過去,揪住她的胳膊。
  「等等!」人猿泰山用柯察克部落的猿語說。
  姑娘驚訝地望著他。
  「你是誰?」她輕聲問,「你怎麼會說人類祖先的語言?」
  「我是人猿泰山。」他用類人猿的土語回答道。
  「你要拿我怎麼辦?」她繼續說,「你為什麼要從祭司沙的手裡救我?」
  「我怎麼能眼看著一個女人被殺呢?」泰山說道,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回答姑娘的問題。
  「現在你要拿我怎麼辦呢?」姑娘問。
  「不怎麼辦。」泰山回答道,「不過,你可以為我做點事情。你可以把我送出這個地方,使我重新獲得自由。」他說這番話時,一點兒也沒指望她會同意。他覺得如果女祭司一意孤行,這場獻祭肯定要接著進行下去。當然,他也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們將發現,用一根長長的腰刀武裝起來的自由了的泰山和那個被解除了武裝、捆綁著的泰山判若兩人,難以對付。
  姑娘開口說話之前,站在那兒看了他好大一陣子。
  「你是一個非常奇特的人。」她說,「你正是我從小姑娘時候起,便在夢中無數次看見過的那種男人。你正是我想像中的我們祖先的那副模樣。我們的祖先是一個偉大的民族,他們在這個野蠻世界的幽深之處,建了這座雄偉的城市。為了探索那巨大的、令人難以置信的財富,他們大概一直挖到地層下面,結果斷送了他們創造的古老的文明。
  「起初,找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救我。現在不明白,既然我落到你手裡,你為什麼不對我進行報復?要知道,我宣佈賜你一死,而且差一點就親手殺了你。」
  「我想,」人猿泰山回答道,「你不過是按照你們的宗教信仰辦事。不管我是否贊成你們的教義,對於你的行為我都不能譴責。可你們究竟是什麼人?我到底落到了什麼人手裡?」
  「我叫拉,是歐帕城太陽神廟職位最高的女祭司。我們是大約一萬多年以前來這個蠻荒之地尋找黃金的一支白人的後裔.這支白人的城市和土地隔著一片汪洋,早晨太陽從這邊升起,晚上在那邊熄滅它那熊熊燃燒的火焰。他們非常富有,非常強大。可是他們每年只在這些漂亮的宮殿裡住幾個月,其餘的時間則在他們的故鄉——北方很遠很遠的地方度過。
  「許多船隻來往穿梭,使新舊兩塊大陸不斷保持著聯繫。到了雨季,留在這兒的居民很少。礦井上留下些監工,他們監督黑人奴隸採礦。還有些保證這些工人供給的商人,以及看守這座城市和礦井的士兵。
  「大約就在這樣一個雨季,發生了一場巨大的災難。成千上萬的人在他們該回來的時候,一個也沒有回來。留在這邊的人等了好久,最後派出一艘大帆船,想弄清楚為什麼沒人從老家返回。可是他們在大海上一直航行了好幾個月,也沒能找到那塊歷史十分悠久、創造了古老文明的大陸——它沉到大海裡了。
  「從那時候起,我們這個種族一落千丈。人們灰心喪氣,意志消沉,很快就成了南北兩面黑人遊牧部落攻擊的目標。城市一座接著一座被敵人攻克,或者主動丟棄。最後,七零八落只剩下很少一部分人,被迫逃進這個群山環抱的要塞。慢慢地我們的力量、文明、智慧、人數都削弱,退化,減少,到現在只剩下一個由野蠻的猿人組成的小小的部落。
  「事實上,跟我們生活的是猿,而且已經很多年了。我們管他們叫『原人』。我們有自己的語言,但是經常說他們的話。為了不至於把母語忘掉,舉行宗教儀式時,我們還說老祖宗留下的話,不過,遲早會忘得一乾二淨。只說猿語,遲早會司空見慣。我們都認為我們的人和猿結為夫妻是天經地義的。因此,我們這個種族遲早都會回復為獸類。」
  「可是你為什麼比別人更富於人性?」泰山問道。
  「不知道什麼原因,女人退化得不像男人那麼厲害。也許因為那場巨大的災難降臨時,留在這裡的男人都是下層社會智力不太發達的人,而廟宇裡的女人都是我們這個種族的精華。我的血緣似乎比別人更純一些,因為多少年來,我母親這方面的老祖宗都是職位最高的女祭司——神職人員的職位都是母親傳給女兒的。我們這種女祭司有權挑選那些發育最好、身心最為健康的男人作丈夫。」
  「要是從我剛才看見的那些先生中挑丈夫,」泰山笑著說,「倒也用不著動腦筋,費心思。」
  姑娘迷惑不解地看了他一會兒。
  「不要褻瀆神明,」她說,「他們是很高貴的人,是祭司。」
  「這麼說,還有比他們好看點兒的男人?」泰山問道。
  「別的男人比這些祭司還醜。」她回答道。
  泰山想到他的命運,不寒而慄。地下室雖然光線昏暗,他仍然看出她相當漂亮。
  「可我怎麼辦呢?」他突然問,「你打算放我走嗎?」
  「你已經被火神挑中了,它要把你據為己有。」她莊嚴地回答道,「連我也沒有能力救你。他們還會找到你的。但我不想讓你再落到他們手裡。你冒著生命危險救了我,我不能忘恩負義。這件事很難辦,也許需要好幾天,不過我想,我總能把你送到城牆外面的。快走吧,他們很快就會來這兒找找的。要是讓他們看見你和我在一起,我們倆就都完了。如果他們認為我對我們的神不忠實,就要殺我。」
  「那你就別冒這個險了。」他連忙說,「我再回到廟裡去,要是能衝殺出去,他們就不會懷疑到你的頭上了。」
  可是她不同意,硬是勸說他跟她一起走。她說,他們在地下室呆的時間已經太長了,即使再回到廟裡,也還是難免被人懷疑。
  「我先把你藏起來,然後一個人回去。」她說,「我對他們說,你殺了沙之後,我好長時間昏迷不醒,所以不知道你是不是逃走了。」
  於是,她領著他穿過好幾條昏暗的、彎彎曲曲的走廊,最後走進一間小小的斗室。斗室的頂棚上有幾個用石頭砌成的氣孔,射進一縷微弱的光線。
  「這是『死屋』。」她說,「誰也不會來這兒找你,他們不敢。我等天黑之後再接你出去。那時或許能想出幫你逃走的辦法。」
  她說完就走了,把人猿泰山獨自一人留在早已死滅了的歐帕城下面的那間「死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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