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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埃德加·賴斯·伯勒斯]反璞歸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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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領養代替購買 以結紮代替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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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49:2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仗義執言結冤仇

  「哦,真漂亮!」德·考德伯爵夫人壓低嗓門兒喊了一聲。
  「什麼?」伯爵回轉身,問年輕的妻子,「什麼東西漂亮?」他向四處張望著,想找到她讚美的東西。
  「哦,我壓根兒就沒看見什麼,親愛的。」伯爵夫人回答道,本來就紅潤潤的臉頰又在倏忽間飛起兩朵紅雲,「不過是懷著一種讚美之情想起紐約那些被人們稱作摩天大樓的宏偉建築罷了。」漂亮的伯爵夫人為了坐得更舒服些,挪動了一下身子,然後又拿起那本剛才因為「壓根兒就沒看見什麼東西」而跌落在膝蓋上的雜誌。
  丈夫又埋頭看他那本書,但心裡多少有點納悶:夫人怎麼會公離開紐約二天之後,突然對那些她一直大為反感的建築物生出讚美之情。
  不一會兒,伯爵放下手裡的書。「真膩味,奧爾加,」他說,「我想找幾個人玩牌,他們也許也覺得無聊。」
  「你可具不會獻慇勤,我的丈夫,」少婦微笑著回答,「不過,我也煩得要命,可以原諒你。如果願意,你就去吧,去玩那讓人討厭的破牌吧。」
  等他走了之後,她又朝一個高個子年輕人偷偷瞥了一眼,那人正懶洋洋地躺在不遠處的一張躺椅裡。
  「真漂亮!」她又輕輕說了一句。
  奧爾加·德·考德伯爵夫人20歲。她的丈夫4O歲。她是個誠實、可靠、忠貞不貳的妻子。不過因為壓根兒就沒有選擇丈夫的權利,她對命運和有貴族頭銜的父親——他是位俄國人——為她選擇的丈夫並非愛到如癡如迷的地步。不過,如果僅僅因為看見一個漂亮的年輕陌生人而發出一聲輕微的驚歎,便斷定她在思想上對丈夫有某種不忠,則是大錯特錯了。她只不過讚賞他,就像讚賞任何一個特別漂亮的標本一樣。毫無疑問,這個年輕小伙子看起來令人賞心悅目。
  當她那詭秘的一瞥停留在年輕人的面龐上的時候,他站起身,離開了甲板。這時,一位侍者正好從德·考德伯爵夫人身邊走過。
  「那位先生是誰?」她問道。
  「他登記的名字是泰山先生,夫人,住在非洲。」侍者答道。
  「霍,這份家業可夠大的。」少婦想,現在她對他越發感興趣了。
  泰山慢慢地朝吸煙室走去,在門外和兩個男人不期而遇。那兩個人正壓低嗓門兒,頗為神秘地說著什麼。要不是其中一個朝他做賊心虛地、古怪地瞥了一眼,他簡直連想都不會想到他們。這兩個人使泰山想起他在巴黎舞台上看見過的那些經過渲染的壞蛋。他們都黑不溜秋,顯然正在密謀什麼,又是聳肩又是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愈發叫人覺得是壞蛋了。
  泰山走進吸煙室,在離屋裡那些人稍遠一點兒的地方找了一張椅子坐下。他沒有心思跟別人談話,呷著苦艾酒,十分傷心地回想過去幾個星期的生活。他不止一次地想,為了一個他什麼都不欠的人放棄自己的繼承權是否聰明。他喜歡克萊頓,這是真的。可是……啊,可是這並不是問題的關鍵。他並不是為了威廉·塞西爾·克萊頓——格雷斯托克勳爵,才否認了自己的出身。他是為了他和克萊頓都愛著的那個女人。這個女人,由於命運之神的任性,判給了克萊頓,而沒有給他。
  而她愛他這個事實,使這樁事讓人加倍地難以忍受。但他明白,除了在威斯康星州林區小火車站所做的決定,他別無選擇。對於他來說,她的幸福是第一位重要的。他雖然涉世不深,與「文明人」剛剛開始打交道,但已經明白,沒有金錢和地位,生活對於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是不堪忍受的。
  珍妮·波特就是為這兩樣東西而生的。如果泰山把它們從她未來的丈夫手裡奪走,毫無疑問,就會置她於悲慘、痛苦之中。不過,一旦剝奪了克萊頓的爵位和財產,她就可能離他而去,只是泰山一次也沒有這樣想過。因為他認為別人也像他一樣,生來就只有這種忠誠。老實的品質。即使在這樣關鍵的時刻,他也沒有絲毫的狡詐。如果再發生什麼事情,使珍妮·波特被她對克萊頓的允諾進一步約束,泰山也還只能逆來順受。
  泰山的思想從過去漂流到未來。他竭力讓自己懷著一種快活的心情,展望回到出生和度過少年時代的叢林之後的情景。他22歲,在那嚴酷、凶殘的莽林裡就度過了2O年。然而,在那廣闊無垠的密林裡,有誰,或者有什麼會歡迎他的歸來呢?沒有,只有坦特,那頭大象,可以稱之為朋友。別的動物都會像過去一樣,追捕他,或見他就逃。
  甚至他自己那個部落的猿也不會向他伸出友誼之手。
  文明雖然沒有給人猿泰山帶來什麼,但使他懂得了友誼的叫貴,懂得了懷著真誠的快樂,去體味夥伴情誼的溫暖。相比之下,別的任何生活都一概變得淡而無味。很難想像連一個朋友也沒有、連一個泰山已經這麼喜歡的說新語言的人也沒有的世界,會是個什麼樣子。因此,展望未來,泰山心裡實在沒有多少樂趣。
  他坐在那兒抽著香煙沉思默想的時候,目光落在前面的一面鏡子上。從鏡子裡,他看見一張桌子,有四個人正圍坐在桌子旁玩牌。不一會兒,有一個人站起來,離開牌桌,另外一個人走了過去。泰山看見他很有禮貌地提出填補這個空缺,這樣遊戲不至於中斷。他就是泰山剛才在吸煙室門外看見說悄悄話的那兩個人中的那個小個子。
  泰山頗感興趣,心裡驀地亮起一朵小小的火花,一邊想像未來的情景,一邊望著在他身後那張桌子周圍玩牌的人們在鏡子裡的映像。除了剛坐下打牌的那個人以外,其餘幾個玩牌的人,泰山只知道一個人的名字,就是坐著新來玩牌的那個人對面的那位——羅爾·德·考德伯爵,一位過分慇勤的服務員曾經把他作為乘客中的名流之一指給泰山看,說他是法國軍機大臣內閣成員中一位職位很高的官員。
  泰山的注意力突然被鏡子裡的畫面吸引過去。那個皮膚黝黑、鬼鬼祟祟的傢伙走進來,站在伯爵的椅子後面,泰山看見他轉過頭,朝屋子四周偷偷瞥了一眼,目光從鏡子裡一閃而過,沒有注意到泰山那雙警惕的眼睛。這人從他的口袋裡悄悄掏出一樣東西,到底是什麼,泰山沒有看清楚,因為他用一隻手擋著。
  那隻手向伯爵慢慢地靠近,然後,非常敏捷地把手裡的東西塞進他的口袋。之後,像沒事兒人一樣依舊站在那兒,看法國人手裡的紙牌。泰山大惑不解,越發全神貫注了;他不能讓這件事情的任何一個細節逃脫他的眼睛。他們又玩了十來分鐘,伯爵贏了最後加入這場遊戲的那個人為數相當可觀的賭注。這時,泰山看見站在伯爵椅子後面的那個傢伙朝他的同夥點了點頭,那個傢伙立刻站起來,伸出一根手指指著伯爵:
  「我要是知道這位先生是個職業賭棍的話,就不會這麼輕易被拉入這場遊戲。」他說。
  伯爵和另外兩個玩牌的人立刻站了起來。德·考德臉變得煞白。「你這是什麼意思?先生。」他叫喊道,「你知道你是跟誰說話嗎?」
  「我知道得太清楚了,我是跟一個在牌桌上搗鬼的人說話。」那傢伙問答道。
  伯爵把身子探到桌子那邊,照那人臉上打了一記耳光。旁邊那幾個人趕緊擋在他們中間。
  「這是誤會,先生。」另外那兩個玩牌的人中的一個說道,「這位是法國德·考德伯爵。」
  「如果是找的錯,」那人說道,「我會高高興興地道歉。不過,道歉之前,首先要讓這位伯爵先生解釋一下,有幾張牌怎麼跑到他的口袋裡了?」
  這時,把牌偷偷塞到伯爵口袋裡的那個人掉轉身,想從屋裡溜走,但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灰眼睛陌生人擋住他的去路。
  「對不起。」那人粗暴地說,想從旁邊繞過去。
  「等等。」泰山說。
  「為什麼,先生?」那人很不高興地說,「讓我過去,先生。」
  「等一等,」泰山說,「我想,毫無疑問,只有你才能解釋清楚這件事情。」
  那傢伙發脾氣了。他低聲罵了一句,抓住泰山,推到一邊。人猿泰山微笑著,把這個塊頭很大的傢伙扭得轉過身來,抓著衣領揪回到桌子跟前。那人掙扎著,咒罵著,毫無用處的爭辯著。尼古拉斯·茹可夫第一次嘗到了這個彪形大漢的厲害。他那身發達的肌肉曾經和雄獅奴瑪、巨猿特岡茲搏鬥,並且給未曾開化的他帶來勝利。
  那個向德·考德發難的人和那兩個跟他一起玩牌的人,都站在那兒,眼巴巴地望著伯爵。還有幾位乘客被這場爭吵吸引過來,等著看個水落石出。
  「這傢伙發瘋了,」伯爵說,「先生們,我請求有誰能來搜搜我。」
  「這種指責簡直太荒唐可笑了。」一個玩牌的人說。
  「只要把手伸進這位伯爵的外套口袋裡,就會明白,這指責還相當嚴肅認真呢!」那個斥責伯爵的人堅持說。然後,因為別人都猶猶豫豫不想搜查,他自個兒走到伯爵跟前,說:「好吧,要是別人不搜,我自己來搜。」
  「不,先生,」德·考德說,「我只允許一個體面的先生對我搜查。」
  「沒有必要對這位伯爵搜查。牌就在他的口袋裡,這是我親眼所見。」
  人家聽了都驚訝地轉過身來,看見一個非常壯實的年輕人,一隻大手掐著一個拚命掙扎的人的脖子,向他們走了過來。
  「這是一個陰謀,」德·考德生氣地喊道,「我口袋裡根本沒有牌。」他邊說邊把手伸進口袋。這當兒,一種令人緊張的寂靜籠罩了這一小群人。伯爵突然變得面無人色。他非常緩慢地抽出手,手指間捏著三張牌。
  他默默地看著那三張牌,完全震驚了,一張臉慢慢地變得通紅。那些親眼看到伯爵將因此而名譽掃地的人的臉上也現出憐惜和輕蔑的表情。
  「這是一個陰謀,先生。」灰眼睛的陌生人這樣說道。「先生們,」他繼續說,「這位伯爵先生並不知道這幾張牌在他的口袋裡,是他坐在那兒打牌的時候,別人偷偷塞進去的。我就坐在那邊兒那張椅子裡,這過程全都讓我從前頭那面鏡子裡看到了。是剛才要逃跑時被我攔住的這個人把牌塞進伯爵口袋裡的。」
  德·考德看看泰山又看看被他抓著的那個人。
  「我的天!尼古拉斯!」他喊道,「是你?」
  然後,他回轉身,面對向他橫加指責的人,直盯盯地看了一會兒。
  「還有你,先生。剃了鬍子,我就沒認出你來。你這裝化得不錯呀,鮑爾維奇。現在我都明白了,這事很清楚了,先生們。」
  「怎麼處置他們?先生。」泰山問,「把他們交給船長?」
  「不,我的朋友,」伯爵忙說,「這是樁私事兒,請您不要再提它了。我已經從指控中解脫出來,這就足夠了。和這種傢伙打交道越少越好。不過,先生,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找該怎樣感謝您呢?請允許我把名片留給您,一旦有我可以為您效勞的時候,記住,我樂意聽從您的差遣。」
  泰山已經放開茹可夫。他和他的同謀鮑爾維奇趕緊溜出吸煙室。臨離開的時候,茹可夫向泰山轉過瞼來,說:「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有你後悔的時候!」
  泰山微笑了一下,然後,朝伯爵鞠了一躬,遞上他的名片。
  伯爵讀道:
  
  
  
   M·約翰·G·泰山
  「泰山先生,」他說,「我真希望您不曾幫助我。因為我可以向您擔保,您已經被全歐洲兩個最貨真價實的流氓恨上了。要躲避他們,先生,盡一切努力。」
  「我曾經有過比他們更可怕的敵人,親愛的伯爵。」泰山平靜地微笑著回答道,「可是我還好好地活著,而且一點兒也不為這種事兒著急。我想,這兩個傢伙誰也不會想出能夠加害於我的辦法。」
  「但願如此,先生。」德·考德說,「不過,提防著點兒,明白今天您至少給下一個冤家,總沒有壞處,這個人永遠不會忘記這事兒,永遠不會原諒別人。他那邪惡的頭腦裡,總在策劃新的陰謀,迫害妨礙這或者得罪過他的人。就說這個尼古拉斯·茹可夫吧,簡直是個魔鬼。他敢當眾蠻橫無理的侮辱魔王撒旦。」
  這天晚上,泰山回到他的臥室,發現地板上有一張折疊起來的字條,顯然是從門下面塞進來的,他打開,上面寫道:
  泰山先生:
  
  毫無疑問,你沒有意識到冒犯本人的嚴重
  性,否則,你是不會幹今天這種事情的。我非常
  願意知道,你是出於無知才幹此事的,而並非有
  意冒犯一個陌生人。因此,我將高高興興地允許
  你來道歉。在接受你的保證,再不干涉和你無關
  的事情之後,我就不再計較此事了。
  
  否則……不過,我相信,你會明白,聽從我
  的建議,才是上策。
  
  
  
  
  
  尊敬您的
  
  
  
  
  
  
  尼古拉斯·茹可夫
  泰山唇邊現出一絲冷笑,很快就把這樁事從心頭丟開,上床睡覺去了。
  在不遠處的一間小屋裡,德·考德伯爵夫人正和她的丈夫談話。
  「你怎麼這樣悶悶不樂,親愛的羅爾?」她問道,「一晚上你都鬱悶得不能再鬱悶了。是什麼使你這樣憂慮重重?」
  「奧爾加,尼古拉斯在這條船上。你知道嗎?」
  「尼古拉斯!」她驚叫起來,「這個可能!羅爾。不會的,尼古拉斯在德國坐監獄呢!」
  「在今天親眼看見他和那個狡猾的流氓鮑爾維奇之前,我也是這麼想的。奧爾加,我不能再忍受他的迫害了。不能,哪怕僅僅是為了你,我也遲早要把他交給當局。其實,我差不多已經拿定主意,我們上岸之前,對船長解釋清楚這一切。在一艘法國輪船上,這是樁輕而易舉就能辦到的事情。奧爾加,把我們這個『復仇女神』1永遠解決了算了。」
  1復仇女神(Nemesis):希臘神話中的復仇女神,報應女神。
  「啊,不,羅爾!」伯爵夫人喊著跪在他的面前。他低著頭坐在那張可作床用的長沙發上。「別這樣做,記住你對我的允諾。答應我,羅爾,你一定不要這樣做。甚至不要威脅他,羅爾。」
  德·考德把妻子的一雙手握在自己的手裡,開口說話之前,直盯盯地望著她那張蒼白的、憂慮重重的瞼,就好像要從那雙美麗的眼睛裡找到促使她庇護這個人的真實原因。
  「就按你的願望辦吧,奧爾加。」他終於說,「不過我沒法兒理解。他根本沒有權利要求你對他忠誠和尊敬。他是你的生命和榮譽的一個威脅,也是你丈夫的生命和榮譽的威脅。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因為曾經庇護他而後悔。」
  「我不是庇護他,羅爾。」她很激動地打斷他,「我相信,我像你一樣地恨他。可是……羅爾,血濃於水。」
  「我今天真想見識見識他有幾斤幾兩。」德·考德很冷酷地咆哮著,「這兩個人竭力想玷污我的名聲。奧爾加。」然後他把吸煙室發生的事情對她講了一遍。「要不是那個陌生人,他們就得逞了。因為該死的證據——那幾張牌就藏在我的口袋裡,誰還能相信我蒼白無力的辯解呢?連我都要懷疑自己了。正在這時,泰山先生把尼古拉斯揪到我的面前,才算把這種只有膽小鬼才玩弄的鬼把戲說個一清二楚。」
  「泰山先生?」伯爵夫人問,她顯然吃了一驚。
  「是啊,你認識他?奧爾加。」
  「我見過他。一位乘務員曾指著他給我介紹過。」
  「我不知道,他也是個名人。」伯爵說。
  奧爾加·德·考德換了話題。她突然發現,連她自個兒也說人清楚,乘務員為什麼偏偏要把這個年輕英俊的泰山先生指給她看。她也說不清楚,為什麼伯爵——她的丈夫在用一種探究的目光凝視她時,自己居然會臉紅。後來她才認識到,這是因為她心裡懷著對丈夫的歉疚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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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49:45 |只看該作者
泰山初識奧爾加

  由於生性喜歡光明磊落,泰山捲入那幾位乘客的是非之中。不過,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又看見茹可夫和鮑爾維奇。跟這兩個傢伙相遇,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而他們也最討厭在這個當口見到他。
  他們在甲板上一個僻靜的角落裡站著。泰山走過去的時候,他們正和一個女人激烈的爭論。泰山注意到這個女人服飾華貴,身材修長,亭亭玉立,一望而知,年紀尚輕。可是因為罩著很厚的面紗.看不清她的模樣。
  茹可夫和鮑爾維奇一邊一個站在她身旁,都背朝泰山。因此,他雖然已經走得很近了,他們也沒有發現。他看見,茹可夫正威脅那個女人,女人則苦苦哀求。他們說的話他一點兒也聽不懂,只能從那個女人的眼神裡看出她很害怕。
  茹可夫的態度明顯地包含著一種以暴力威脅的意思。泰山出於本能意識到一種危險的氣氛,不由得在這三個人身後停下腳步,踟躇不前。茹可夫粗暴地抓住女人的手腕,向後擰著,好像要逼她做出某種承諾。茹可夫的陰謀如果得逞,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情,就只能推測了。因為他還沒有得手,一隻鐵掌已經緊緊抓住他的肩膀。他被非常無禮地扭了一個「大回轉」,又看見頭天下午揭穿他的陰謀的那個陌牛人和他那雙冷冰冰的灰眼睛。
  「混蛋!」茹可夫憤怒的叫喊著,「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難道是個傻瓜,這樣一次又一次地侮辱尼古拉斯·茹可夫?」
  「這是我對你那張字條的回答,先生。」泰山低聲說。然後猛地把他從身邊推開,茹可夫踉蹌了幾步,撞到欄杆上。
  「奶奶的!」茹可夫尖叫著,「蠢豬,你想找死。」他跳起來,一邊向泰山撲過去,一邊從屁股兜裡掏手槍。年輕女人嚇得倒退幾步。
  「尼古拉斯!」她叫喊著,「別,啊,別這樣!快跑,先生,要不然他一定會殺死你的!」泰山不但沒跑,反而跨上幾步,向茹可夫迎了過去。「別裝蒜了,先生!」他說。
  茹可夫被這個陌生人的輕蔑和羞辱氣昏了頭,終於掏出手槍。剛才的猶豫已經不復存在,他不慌不忙地舉起手槍,對準泰山的胸膛,扣動了扳機。手槍的擊鐵頂在撞針上,卻沒有友火。原來槍膛裡面沒有子彈,泰山的拳頭像一條憤怒的巨蛇1的腦袋,猛地打出去,手槍飛過輪船的欄杆,掉進大西洋。
  1巨蛇(python):此處指希臘神話中阿波羅神所殺死的巨蛇。
  兩個男人虎視眈眈,面對面地站著。半晌,茹可夫才鎮定下來,首先打破沉默。
  「先生,你已經兩次干涉和你無關的事情,兩次侮辱了尼古拉斯·茹可夫。第一次我們認為你出於無知原諒了你。可是這一回,決不原諒。如果你還不清楚尼古拉斯·茹可夫是何許人,你剛才厚顏無恥的行為,會使你以後有充分的理由把他記在心裡。」
  「我只知道你是個懦夫,是個無賴,先生。」泰山說。他回轉身,想問那個女人,有沒有被茹可夫傷著,可是她已經不見了。然後,他甚至連一眼都沒看茹可夫和他的夥伴,便徑直向甲板那面走去。
  泰山不清楚這兩個人正在搞什麼陰謀,他們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他總覺得剛才搭救的那個戴面紗的女人有點兒眼熟。可是因為沒有看見面孔,不能肯定以前是否見過她。她身上唯一給他留下特別印象的,是被茹可夫抓著的那隻手上戴的那枚做工精細的戒指。於是他拿定主意,以後要留意所有女乘客手上的戒指,找出受茹可夫迫害的那個女人,搞清楚那傢伙是不是還要找她的麻煩。
  泰山又找到他那把折疊式躺椅,坐在甲板上冷靜地回憶起人們殘酷、自私、狠毒的不勝枚舉的例證。四年前,他在非洲叢林裡,第一次看見人——那個健壯的黑人庫隆加的時候,就體會到了這種自私與凶殘。那一天,庫隆加手裡飛來的長矛使母猿卡拉死於非命,使年輕的泰山失去了他所知道的唯一的母親。
  他還想起「耗子盼」斯納帕斯殺害金,想起「阿羅號」的叛匪把波特教授一行五人扔在海灘,想起木本加部落裡的黑人武士和婦女們對俘虜令人髮指的迫害,以及西海岸殖民地文官武將們的偏狹和嫉妒,而正是這些人,最先把他引進文明世界。
  「天哪!」他自言自語道,「他們都是一個樣兒,欺騙、兇殺。撒謊,你爭我鬥,為的都是叢林裡的野獸不屑得到的東西——用金錢換取低能的人才喜歡的聲色口腹之樂。那些愚蠢的清規戒律,習慣勢力,雖然使他們成為不幸命運的奴隸,他們卻仍然堅信自己是可以領略人生真正樂趣的富有創造力的天之驕子。在叢林裡,誰也不會在自己的意中『人』被別「人』佔有時,因苟安而退縮。哦,這真是一個可怕的、愚蠢的世界!一個白癡的世界!人猿泰山拋棄叢林裡的自由和快樂到這兒來,真是一個地道的傻瓜!」
  不一會兒,他這樣坐著的時候,突然感覺到有雙眼睛在看他——在叢林裡養成的獸的本能沖決了那一層薄薄的文明的面紗。泰山猛地回轉身,那個一直偷看他的女人連目光也沒來得及垂下。人猿泰山那雙充滿探詢的灰眼睛直盯盯地望著她。她閃動了一下眼簾,微微轉開的臉上泛起兩朵紅雲。
  他為自己這種非常不文明、也不慇勤的行為所造成的結果微笑了一下——看見這個年輕女人時,他沒有出於禮貌垂下自己的目光。她很年輕,也很漂亮,此外,泰山還覺得她很面熟,好像以前在哪兒見過。他又像先前那樣坐好,不一會兒就覺得她站起身,離開了甲板。泰山回轉頭望著她,希望能發現一點滿足好奇心的線索,搞清楚她的身份。
  他並沒有完全失望。因為她走過去的時候,抬起一隻手攏了攏腦後烏亮的頭髮。這個嬌柔的動作,飽了泰山的眼福。他看見那隻手上戴著一隻做工精細的戒指。這只戒指,不久前,他在那個頭戴面紗的女人手上見過。
  如此說來,她就是茹可夫一直迫害的那個年輕女人了。泰山懶洋洋地想,她是誰?一個這樣可愛的人兒和那個粗暴無禮、滿臉鬍子的俄國佬會有什麼關係?
  這天傍晚吃過晚飯之後,泰山在甲板上散步,一直呆到暮色很濃。他和二副聊天兒,後來因為二副還有別的事情要辦,泰山便一個人沿著欄杆懶洋洋地溜躂,望著月光在輕柔的水面上跳蕩。他被一個吊艇架遮擋著,因此有兩個男人雖然沿著甲板迎面走來,卻沒有看見他。可是,泰山在他們從身邊走過去的時候,聽見了他們的談話,雖然隻言片語,卻足以引起他的警惕。他悄悄地跟在後回,弄清了他們邪惡的計劃。而且聽出茹可夫的聲音,認出和他一塊兒走的是鮑爾維奇。
  泰山只聽到這樣一句話:「她要是叫喊,你就掐她的脖子,直到……」但這就足以喚起他心底那種冒險精神了。那兩個傢伙沿著甲板繼續走著,腳步變得輕快起來。泰山監視著,不讓他們逃脫他的視線。他一直跟到吸煙室,看見他們只在門口停了一下,顯然是在觀察某人的行蹤,在看見那人正在吸煙室坐著後,便徑直向上層甲板的頭等艙走去。
  泰山發現在那兒很難不被那兩個人發覺,但還是成功地隱蔽了自己。那兩個人在一扇光滑的硬木板門前停下,泰山趁機溜到離他們不到20英尺遠的一條過道的陰影裡。
  他們敲了敲房門,一個女人用法語問道:「是誰?」
  「是我,奧爾加。尼古拉斯。」茹可夫用喉音很重的聲音回答道,「可以進來嗎?」
  「你們為什麼沒完沒了地找我的麻煩呢,尼古拉斯?」女人在薄薄的隔板那面說道,「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你們。」
  「得了,得了,奧爾加,」茹可夫用勸解的口氣催促道,「我只是問你幾句話,我不會傷害你的,甚至連你的屋子也不進。我總不能在門外大聲嚷嚷吧。」
  泰山聽見喀噠一聲,門鎖從裡面打開。他趕快從藏身之地出來,溜到看得見屋裡情形的地方、因為他馬上想起剛才在甲板上聽見的那句惡狠狠的話:「她要是叫喊就掐她的脖子……」
  茹可夫站在門口,鮑爾維奇站在旁邊,身子緊貼著走廊牆壁上的鑲板。門開了,茹可夫跨進小屋,背朝門站著,壓低嗓門兒和那個女人說了幾句話。泰山雖然看不見那個女人,但聽得見她的聲看。她很冷靜,說話有板有眼,聽得清清楚楚。
  「不,尼古拉斯,」她說,「這沒有用處。你可以威脅,但我永遠不會答應你的要求。請你出去。你沒有權利在這兒呆著。你說過,你不進屋。」
  「很好,奧爾加,我不進去。不過,不等我對你下手,你就會為自己沒有答應我的要求而萬分懊悔。不管怎麼說,我最後總會贏你。因此,你最好給我省點兒麻煩,省點兒時間,你自己和你的丈夫也少丟點兒面子。」
  「決不!尼古拉斯!」女人打斷她的話。泰山看見茹可夫轉過臉朝鮑爾維奇點了點頭。鮑爾維奇立刻向小屋竄過去。茹可夫打開房門,讓他進去,自己趕快退出來關上門,泰山聽見喀噠一聲小屋被鮑爾維奇從裡面鎖上。茹可夫站在門口,低著頭,似乎太聽裡面的說話聲,留著鬍子的嘴唇上現出一絲奸笑。
  泰山聽見女人讓那個傢伙滾出去。「我要派人找我的丈夫,」她叫喊道,「他不會給你們留情的!」
  光滑的門板那面傳來鮑爾維奇輕蔑的笑聲。
  「輪船上的事務長會去叫你的丈夫的,太太,」鮑爾維奇說道,「事實上,有人已經通知那位官員,你正在房門緊鎖的小屋裡招待一個並非你丈夫的男人。」
  「呸!女人叫喊著,「我丈夫會知道這一切的!」
  「當然,你丈夫會知道的。但是事務長可不會知道內情。那些新聞記者在我們上岸之後,可能通過些莫名其妙的渠道聽說這樁事,但也不會弄清真相。他們會覺得這是個很有趣的故事。你的所有朋友,在吃早飯讀報紙的時候,也會這樣認為。讓找想想看,今天是星期二,是的,等下星期五早晨他們就能看到新聞報道了。即便知道太太招待的是一位俄國僕人——確切地說是她哥哥的貼身男僕——他們的興趣也不會有稍微的減少。」
  「阿列克塞·包爾維奇!」女人冷冷地、毫無畏懼地說,「你是個膽小鬼,我要是對著你的耳朵眼兒悄悄說出某個人的名字,你就會進一步考慮你對我的要求和威脅是否合理;你就會馬上離開我的房間。而且我認為,從此以後,你至少不會再來打攪我。」然後,小屋裡沒有了聲音。泰山想像著,一定是女人向那個惡棍俯身悄悄地說她剛才暗示的那番話。屋子裡只安靜了一會兒,然後那個男人吃驚地咒罵起來,接著便傳來他拖著地走路的腳步聲,女人的尖叫聲,然後又歸於沉寂。
  叫聲剛一落地,泰山就從他躲藏的地方跳了出來。茹可夫拔腿就跑,被泰山揪著領了拖了回來。他們倆誰也沒有說話,因為彼此心照不宣,小屋裡正在進行一場謀殺。泰山深信,茹可夫並不想讓他的同謀者把事情幹得太絕。他覺得這個傢伙的目的遠比凶殘、冷酷的謀殺更陰險、毒辣。
  泰山沒有猶豫,也沒有對裡面的人發問,而是一膀子撞開那扇不怎麼結實的木板門,在一陣木片的「細雨」中,闖進小屋,身後拖著茹可夫。他一眼看見女人躺在一張長沙發上,鮑爾維奇壓在她的身上,兩隻手掐著她那又白又細的脖子。奧爾加揮動著一雙手掙扎著打他的臉,拚命揪扯那幾根要把她掐死的凶殘的手指,然而毫無用處。
  鮑爾維奇聽見泰山闖進來的聲音,連忙站起來,對著泰山怒目而視,奧爾加顫巍巍地坐起來,一隻手摸著喉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奧爾加儘管頭髮蓬亂,臉色煞白,泰山還是認出,她就是這天早些時候,在甲板上注視他的那個年輕女人。
  「這是什麼意思?」泰山轉過臉問茹可夫,憑直覺,他已經看出他是這場迫害的罪魁。茹可夫皺著眉頭,一聲不吭。「請按電鈴,」泰山繼續說,「我們得叫一位船上的頭兒來這兒,這件事情已經夠嚴重的了。」
  「不,不,」奧爾加突然站起來,大聲喊道,「請不要這樣做。我敢肯定,他們並不想真的加害於我。我惹惱了這個人,他控制不住自己,發了脾氣,就這麼回事兒。我不想把這件事鬧大,求求你,先生。」她的聲音裡充滿了哀求,泰山不能再固執己見了,但是他清楚地意識到這樁事情應該讓有關當局知道。
  「這麼說,你希望我不要管這件事情?」他問道。
  「是的,不要管。」她回答道。
  「你願意這麼兩個流氓繼續迫害你?」
  她看起來悶悶不樂,憂慮重重,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泰山看見茹可夫嘴角現出一絲得意的、狠毒的微笑。這個女人顯然怕這兩個壞蛋,她不敢在他們面前表達自己真實的思想。
  「既然如此,」泰山說,「我就自己對這件事負責了。」他轉過臉對茹可夫說,「我要對你,還有你的同謀說,從現在起直到這次航行結束,我將密切注意你們的行動。要是讓我碰巧看見你們倆不管是誰敢動這個女人一根毫毛,我就跟你們新帳老帳一起算。這種清算恐怕對你們倆都不會愉快。」
  「現在,從這兒滾出去。」他抓著茹可夫和鮑爾維奇的脖子,把他們使勁兒推到門外,又踢了每人一腳。兩個傢伙連滾帶爬,倉皇而去。然後他向住在這間頭等艙房裡的女人回轉身,她正大睜兩眼,驚訝地望著他。
  「夫人,這兩個無賴再找你麻煩的時候,如果你能及時告訴我,我將榮幸之至。」
  「啊,先生,」她回答道,「希望您不要因為您的好心而受苦。您已經和兩個最狠毒、最善於隨機應變的惡棍結下怨仇。為了報復,他們無所顧忌。您一定要十分當心,先生。您的尊姓……」
  「請原諒,太太,我叫泰山。」
  「哦,泰山先生,不要以為我不同意報告船長和大副,就不對您感恩戴德。相反,對於您勇敢的、充滿騎士精神的行為,我十分敬佩,我永遠不會忘記您的救命之恩。」她嫣然一笑,露出滿嘴漂亮的牙齒,然後向泰山屈膝行禮,泰山向她道了晚安,向甲板走去。
  泰山感到迷惑不解,這條船上居然有兩個人——這個女人和德·考德伯爵——在茹可夫和他的同夥手裡受侮辱,被折磨,卻又不願意讓他們受到正義的裁決。這天夜裡上床休息之前,他一直想著那個年輕美麗的女人。命運竟這樣奇妙地把他推進她那顯然是糾纏不清的生活之網。他想起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有左手第三個手指戴著的那只細細的金戒指說明她已經結婚。他很不情願地想像,誰是那個幸運的男人。
  泰山一直沒有再看見他在瞬息間「瞥了一眼」的這出「小戲」裡的「演員」。直到航行的最後一天下午,突然碰見了那位年輕婦女和她的丈夫——他們倆正拖著甲板上的躺椅迎面走來。她嫣然一笑,向他表示問候,然後立刻談起兩天前在她的艙房裡發生的那件事情,似乎相信泰山一定因為她和茹可夫、鮑爾維奇這種壞蛋交往而小看她,並且為此深感不安。
  「但願先生沒有根據星期二晚上那樁不愉快的事情,對我加以評判。我一直被這事兒困擾著,從那以後,這還是我頭一次走出房門。我一直深感慚愧。」她三言兩語下結論似地說。
  「人們不會因為羚羊被獅子襲擊,就說羚羊也像獅子一樣閃惡。」泰山回答道。「我以前就見過這兩個傢伙幹壞事,是在吸煙室,如果我沒記錯,就在他們襲擊你的前一天。因此對他們那套鬼把戲已經有所領教。我相信,越是被他們恨之入骨的人,越是善良、正直。」
  「您這樣看可真太好了。」她微笑著說,「我已經聽說牌桌上的事了。我的丈夫把那件事從頭至尾講了一遍。他特別提到泰山先生的力氣和勇敢。他覺得欠了您還不清的人情。」
  「您的丈夫?」泰山驚奇地問。
  「是呀,我是德·考德伯爵夫人。」
  「哦,我原來是為德·考德伯爵效了力,這可太好了,這就是對我最大的報償。
  「啊,先生,我已經欠了您那麼多的情,恐怕一輩子也難以還清了。因此,千萬不要再施恩於我了。」她朝他甜甜的笑著。泰山覺得哪怕僅僅為了這樣一個令人銷魂的微笑,他也情願為她冒更大的風險。
  這天他沒有再看見她。第二早晨上岸時旅客熙熙攘攘,連她的人影兒也沒看著。可是頭一天他們在甲板上分手時,她目光中的那種表情一直在他心中縈繞盤桓。他們在橫渡大洋的短短幾天的旅行中就建立了友誼,實在是件奇妙的事情,分干時又顯得自在輕鬆,這恐怕也並不常見。其實,他們心裡總是充滿了渴望。
  泰山心裡想,是不是還能再和她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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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大鬧摩爾街

  到達巴黎後,泰山徑直去找老朋友迪阿諾特。這位海軍中尉直言不諱,責備他不該放棄對已故格雷斯托克勳爵——約翰·克萊頓的爵位和財產的合法繼承權。
  「你。一定是發瘋了,我的朋友,」』迪阿諾特說,「你不但輕易放棄了財產和地位,而且放棄了一個極其寶貴的機會:向整個世界證明,你的血管裡流淌著英格蘭兩個最高貴的家族的血液,而不是一隻野蠻的母猿的血液,沒有這種證明,人們不會相信你的解釋,波特小姐更不會。
  「只有我從來不相信你是什麼猿的兒子。就是在非洲原始叢林中,當你像野獸一樣,用有力的牙齒撕扯著生肉,當你在大腿上擦著油膩膩的手的時候,我也不相信。那時,雖然沒有一點兒可以證明你出身的線索,可我知道,承認卡拉是你的母親是錯誤的。
  「現在,你父親的日記不但記述了他和你母親在荒涼的非洲海岸度過的可怕的歲月,還記述了你出生的詳細情形,而且你有最有說服力的證據——小時候在日記本上留下的指紋。可你居然情願繼續做一個沒名沒姓、身無分文的流浪漢,這對於我真是難以置信。」
  「我不需要比泰山更好的名字。」人猿泰山回答道,「至於做一個身無分文的流浪漢可不是我的本意。事實上,下一次——但願是最後一次——我要給你無私的友誼增加的負擔是希望你幫我找份工作。」
  「呸,呸!」迪阿諾特嘲笑道,「你知道,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我有足夠20個人花的錢,而這些錢財一半是你的。即使我把所有的財產都給你,也只能是報答你的恩德於萬一,我的泰山。難道這能抵得上你在非洲為我所做的一切嗎?我的朋友,我不會忘記,沒有你和你神奇的勇敢,我早就死在木本加村莊裡那群食人者的柱子上了;我也不會忘記,要不是你毫無自私自利之心的犧牲與奉獻,我在他們手裡受的重傷決不會痊癒。後來,我才發現,你在猿的『小戲台』陪伴我的時候,一顆心卻在焦急與痛苦中煎熬,催促你趕快回到海濱。而這一切都意味著什麼呀。
  「等我們最後到了那兒,發現波特小姐和她那一行人已經揚帆遠航,我才意識到,為了搭救一個全然陌生的人,你付出了多麼大的代價!我並非用金錢回報你,泰山!只是因為眼下你需要錢。如果說,這也算一種犧牲,那就權且看作我對你的奉獻吧!找的友愛之心永遠向著你。因為我們志趣相投,而且我很讚賞你。別的東西我無法支配,錢卻可以,而且我願意。」
  「好了,」泰山笑著說,「不要再為錢的事兒爭吵了。我必須生活,因此必須有錢。只有幹活兒,我才心安理得。再也沒有比給我找份工作更能表達你的友愛的事情了。總這樣懶散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死掉。至於我的身世和繼承權,種種證明都在可靠人手裡。克萊頓雖然從我手裡剝奪了這些權利,但這並不是他的罪過。他真誠地相信,他是真正的格雷斯托克勳爵。事實上,他會比一個在非洲叢林裡出生、長大的人更能當好這個英國勳爵。你知道,就是現在,我也只是個半開化的人。一看到讓人惱怒的事情,我生命中真實的、獸的本能便立刻淹沒了文化與教養給予我的那一點點溫良恭儉讓。
  「此外,如果揭開我的身世之謎,就會從我愛著的那個女人手裡奪走她因為嫁給克萊頓而得到的金錢和地位。我不能那樣做。我能嗎,保羅?
  「對於我來說,出身如何並不重要。」他不等迪阿諾特回答,繼續滔滔不絕地說下去,「像我這種叢林中長大的人,不管對人還是獸,除了他們自身心理上或生理上的稟賦與素質,實在看不出還有什麼外在的、更有價值的東西。因此,想到卡拉是我的母親和在心底描摹的那位生下我一年之後就離開人世的可憐、不幸的英國姑娘,我都感到同樣的欣慰。卡拉對我十分慈愛,儘管表達愛心的方式常常凶狠、野蠻。生母死後,我一直吃著她的奶,在她那毛乎乎的懷抱裡長大。為了我,她滿懷熾熱的母愛,跟森林裡的野獸搏鬥,跟我們部落裡那些野蠻的成員對著幹。
  「從找這方面來說,我愛她。保羅。而且,只有在木本加的黑人武士殘酷的長矛與毒箭從我的身邊奪走她之後,我才意識到愛她有多深!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痛不欲生地撲在她的屍體上號啕大哭,完全是一個孩子對生母的感情。對於你,我的朋友,她是一個醜陋、凶狠的野獸;可是對於我,她是那樣美好——愛就這樣奇妙地變幻著你所愛的對象。因此,永遠做母猿卡拉的兒子,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滿足。」
  「我十分讚賞你的忠誠,」迪阿諾特說,「可是會有你樂於要求恢復你的權利的時候。記住我的話,但願那時候搞清你的出身能像現在一樣地容易。你必須明白,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波特教授和菲蘭德先生能夠證明和你父母的遺骨一起埋葬的那具小骷髏是類人猿的嬰兒,而不是格雷斯托克勳爵和格雷斯托剋夫人生下的孩子。這個證據非常重要,而他們都年事已高,不會再活多久了。泰山,難道你就沒有想過,一旦波特小姐知道真相,就會和克萊頓解除婚約。這樣一來,你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你的爵位、財產,還有你愛的女人。」
  泰山搖了搖頭。「你不瞭解她。」他說,「克萊頓越是倒霉,她越要信守諾言。她是美國南方一個舊式家庭長大的姑娘。這些南方人很講義氣,並且以此為榮。」
  這以後的兩個星期,泰山又重溫了他先前對巴黎初步形成的印象。白天,他把時間都消磨在圖書館和美術館的畫廊裡。他博覽群書,在這座知識的寶庫面前,萬分驚訝地發現,一個人即使一生都孜孜不倦地學習和研究,得到的知識也只能是滄海之一粟。他白天盡其所能刻苦攻讀,晚上就找可以輕鬆輕鬆的娛樂場所玩兒。以豐富多彩的夜生活聞名於世的巴黎,自然不乏這種場所。
  如果他抽煙太多,喝苦艾酒也多,是因為他就這樣理解文明。他發現開化的兄弟們都這樣幹。生活新鮮,充滿了誘惑力,但他的心中充滿了憂傷和永遠難以滿足的巨大的渴望,因此,他只能從兩個極端——學習和娛樂中尋求慰藉,忘掉過去,也不沉涵於對未來的遐想。
  有一天晚上,他坐在音樂廳裡,一邊呷著苦艾酒,一邊津津有味地欣賞一位俄國舞蹈家的表演,突然覺得有一雙邪惡的黑眼睛認他身上一閃而過。沒等泰山看清是誰,那人已經回轉身,在門口的人群中消失了。但是泰山深信他以前見過這雙眼睛,而這天晚上,它那樣盯著他,絕非偶然。泰山似乎一直覺得有人監視他,那種蘊藏在心底的動物的本能對此做出了強烈的反應。他猛地轉過臉,看清了那雙直盯盯地望著他的、吃驚的眼睛。
  離開音樂廳之前,他便把這件事忘到了腦後,他也沒看見那個皮膚黝黑的傢伙在他從燈火輝煌的大廳裡面走出來的時候,躲進對面一個門洞下面的陰影之中。
  泰山不知道,他已經被人在音樂廳和別的娛樂場所跟蹤了多次,不過以前他很少一個人出來。可是今天晚上,迪阿諾特另有約會,泰山便獨自一人來看表演。
  他依照從巴黎這個區回家的習慣,拐了個彎。那個「尾巴」從藏身的地方跑出米,跨過馬路,急匆匆向前面走去。
  泰山夜晚回家時,一直習慣沿著摩爾街走。因為這裡安靜、幽暗,比周圍那幾條熙熙攘攘、花花綠綠的大街更容易使他回想起可愛的非洲叢林。如果你熟悉巴黎,一定能想起摩爾街街道狹窄,潛藏著種種凶險。如果不熟悉,只需問問警察便會知道,全巴黎天黑之後,再沒有比這條街更讓人「敬向遠之』的了。
  這天夜裡,泰山在這條讓人心灰意冷的大街兩邊骯髒、破舊的樓房下濃黑的陰影下走著。穿過兩個四面臨街的住宅區後,突然聽見對面一幢房子的三樓上傳來一陣呼救聲。聽聲音是個女人。她的第一聲叫喊還在空中迴盪,泰山就已經衝上樓梯,穿過昏暗的走廊,去營救這個危難中的女人。
  三樓走廊盡頭有一扇門虛掩著,泰山聽見剛才把他從大街上引到這兒來的呼救聲正從那條門縫兒傳出來。眨眼之間,他已經衝進那間燈光昏暗的屋子。一盞放在老式壁爐台上的油燈在十幾個面目可憎的傢伙身上灑下明滅不定的光。屋子裡除了那個呼救的女人都是男人。女人看起來30歲左右,她那張股年輕時可能很漂亮,此刻卻是一幅淫蕩的樣子。她一隻手捂著喉嚨,低頭彎腰,背靠最裡面那堵牆站著。
  「救救我,先生,」她一見泰山進來便壓低嗓門兒說,「他們要殺我。」
  泰山向周圍掃視了一眼,看見一張張只有慣犯才會有的狡猾、邪惡的面孔。他正納悶,為什麼他們沒有一點兒逃跑的意思,突然聽見一陣響動,連忙回過頭,兩個場景映入他的眼簾,其中之一讓他大惑不解:有一個人正從屋子裡鬼鬼祟祟溜出去,泰山只瞥了一眼,便認出是茹可夫。
  另一件事卻立刻提起他的興致。一個滿面凶相的大個子手裡提著一根大頭棒,正踮著腳尖兒從背後向他摸過來。這傢伙和他的同夥看見泰山已經察覺,一擁而上。有的手持利刃,有的舉著椅子,拿大頭棒的傢伙則用盡平生的力氣,揮舞著捧子打將過來。這一棒如果打中了,準會把泰山的腦袋打個稀爛。
  可是在原始森林中曾經對付過力大無比、凶殘狡詐的巨猿特岡茲、雄獅奴瑪的泰山,無論頭腦的敏捷程度還是力量的巨大都不會有稍許的減退。而這一切,對於巴黎街頭的地痞流氓是無法想像的。
  在選定最難對付的敵手——那人揮舞大頭棒的傢伙之後,泰山躲過正落下來的棒子,猛撲過去,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那傢伙應聲倒下。
  接著他回轉身對付別人。這簡直好像一場輕鬆的遊戲。那層薄薄的文明的面紗消失了,泰山盡情享受搏鬥的快樂,發洩他對血的渴望。只可惜這些傢伙像易碎的貝殼,實在經不住敲打。這十條粗壯的惡棍發現自己似乎是和一頭兇猛的野獸關在同一間小屋裡,他銅頭鐵臂,力大無比,跟他相比,他們那點兒力氣簡直不值一提。
  茹可夫在走廊盡頭站著,等待這場惡鬥的結果。他希望離開這兒之前,弄清楚泰山確實已被那群流氓打死。但他不想在這場兇殺中自個也呆在屋裡。
  那個女人還在泰山剛進屋時站著的地方呆著。但是這幾分鐘,她臉上的表情發生了一連串的變化。泰山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她裝出一副可憐相;他轉過身迎戰那群惡棍的時候,那張臉卻顯得十分狡猾。只是泰山沒有看見這種變化。
  然後狡黠變成驚訝,直到最後恐懼代替了所有那些表情。她自然驚駭不已。她用呼救聲誘騙來的這位清白無辜的先生本來要慘死在這間小屋裡,可他突然間變成一個復仇男神。她看到的不是嬌嫩的肌膚,無力的抵抗,而是一個發了瘋的、真正的海格立斯1。
  1海格立斯(Hercules):羅馬神話中的大力神。
  「天哪!」她驚叫道,「他簡直是頭野獸!」因為人猿泰山潔白、有力的牙齒咬住了一個敵手的喉嚨——這是他在柯察克的部落裡學會的跟巨猿搏鬥的方法。
  他四面出擊,十分靈活,在屋子裡跳過來跳過去。那個女人看了不由得想起在動物園見過的豹子。他一會兒伸出鐵掌,掐斷一個壞蛋的手腕,一會兒揪住一傢伙的胳膊朝後一擰,便讓它脫了臼。
  這群流氓疼得尖叫著,趕快逃到門廳。不等第一個頭破血流,缺胳膊短腿的人從屋目跌跌撞撞跑出來,茹可夫就——書香門第http://www.bookhome.net已經明白,這天夜裡,泰山是不可能死在那間屋子裡了。於是,這個俄國佬趕快跑到附近一個賊窩給警察打電話,說摩爾街二十七號三樓上有個男人正行兇殺人。
  警官們來到現場之後,發現三個男人躺在地板上呻吟,一個嚇壞了的女人雙手捂著臉,躺在一張骯髒的床上,一位看起來衣著考究的年輕紳土站在屋子正中,等待這支「援兵」——他是從警察們上樓時急促的腳步聲判斷的。然而警察想錯了,站在他們面前的哪裡是什麼「衣著考究的紳士」,而是一頭正瞇細一雙鐵灰色的眼睛,惡狠狠地望著他們的野獸。血腥味兒使泰山身上最後一點文明的影子消失得乾乾淨淨,現在他像一頭被獵人包圍的獅子,陷入絕境,等待即將來臨的進攻,並且隨時準備向發起進攻的人撲過去。
  「這兒發生了什麼事兒?」一位警察問道。
  泰山簡單地解釋了一下,可是轉過臉要那個女人為他的陳述做證時,被她的「證言」嚇了一跳。
  「他撒謊!」她扯開嗓門兒尖叫著,對警察說:「我一個人呆在屋裡,他不懷好意闖了進來。我叫他滾出去,他就動手動腳。我大聲呼救,驚動了正從這幢房子路過的幾位先生。要不是他們救我,我就讓他殺了。先生們,他簡直是個魔鬼,赤手空拳,再加上那嘴牙,就打壞十個漢子。」
  泰山被這個女人的忘恩負義驚呆了,有一會兒他簡直啞口無言;警察對她的話有點兒懷疑,因為他們對她和她那些可愛的朋友的劣跡,多少還有點兒瞭解。可是他們是警察,不是法官。因此決定逮捕屋子裡所有的人。究竟誰是罪犯,誰是無辜者,那只好留待於法官的審判了。
  但是他們發現對這個衣著體面的年輕人宣佈他被逮捕是一碼事,要付諸實施卻完全是另一碼事。
  「我沒有罪。」他很鎮定地說,「我只是為了自衛。我不明日這個女人為什麼要明說八道。她跟我往日無仇,近日無怨。在她的呼救聲把我引進這間小屋以前,我壓根兒就沒見過她。」
  「得了,得了」,一位警察說,「到了地方,自有法官聽你分辨。」他走上前,伸出一隻手按住泰山的肩膀。但是泰山只一抖肩,他便一個大馬趴摔倒在牆角。他的同事們一擁而上,立刻嘗到了那群流氓剛才嘗過的滋味兒。泰山眼疾手快,動作麻利,把他們一個個打得團團亂轉,連掏槍的工夫也沒有。
  這當兒,泰山體意到窗戶敞開著,窗外有一棵樹——也許是一根電線桿子,他沒有看清。等最後一個警察被他打倒後,一個警官終於掏出手槍,朝泰山升了一槍。這槍沒有打中。那人還沒來得及再開槍,泰山已經打翻壁爐台上那盞油燈,小屋陷入一片黑暗。
  然後,警察看見一個身影輕如飛燕,跳上窗台,從窗口縱身一躍,像一隻金錢豹跳到人行道對面的一根桿子上。等他們集台起來,跑到街上,要抓的人早已渺無蹤影。
  他們把那個女人和那幾個沒來得及逃走的傢伙帶到警察局之後,可沒給他們好顏色看,這支小分隊在這次執行任務的過程中丟盡了面子,十分惱火。而且一想到要向上司報告,一個手無寸鐵的人把他們打得一敗塗地然後逃之夭夭,更覺得十分難堪。
  留在街上的那個警察賭咒發誓,從他們進那座樓到出來,絕對沒有人從窗戶跳出來,或從別的什麼地方溜出來。同事們都認為他撒謊,可又無法證明。
  泰山跳到那根桿子上面之後,依照叢林裡養成的習慣,在冒險爬下去之前,先看看有沒有敵人。他做得很對,那根桿子下正好站著一個警察。所以,泰山壓根兒就沒下去。他看見上面投人,就向上爬去。
  這根桿子的頂端正對那幢樓的房頂。多年來泰山在原始森林的樹頂上跳來跳去,早就練就一身「飛簷走壁」的絕技,因此,不費吹灰之力便跳到了樓房頂上。他從一幢房子跳到另外一幢房子,一直跳到一個十字路口,看見另外一根桿子,才縱身一躍,順桿兒爬了下來。
  他飛也似地跑過一兩個住宅區,走進一家晝夜服務的咖啡館。在盥洗間,把手上和衣服上留下的爬牆越屋的痕跡洗刷得十十淨淨。過了一會兒便從咖啡館走了出來。悠然自得,向住處慢慢走去。
  離他住的地方不遠,有一條燈光明亮的大街。他必須橫穿這條大街才能回到下榻之處。他在一盞明亮的弧光燈下站著,等待一輛大型高級轎車過去。突然聽見一個女人甜甜的聲音喊他。他抬起頭,看見奧爾加·德·考德坐在那輛轎車的後排座位上,正趴在車窗上朝他微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對她友好的問候表示回答。等他直起腰,那輛汽車已經載著她飛馳而去。
  「在同一個晚上碰見了茹可夫和伯爵夫人。」他自言自語地說,「哦,巴黎真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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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50:29 |只看該作者
伯爵夫人的解釋

  第二天早晨,泰山把頭天晚上在摩爾街和那群流氓以及警察遭遇的情形對迪阿諾特說了一遍,然後下結論似地說:「你的巴黎比我們那個野蠻的叢林還要危險,保羅。那些人為什麼要把我引到那兒呢?難道他們肚子餓了嗎?」
  迪阿諾特假裝害怕地打了個寒戰。這個古怪的想法惹得他笑了起來。
  「看來要想讓你超出叢林裡的道德標準,按照文明社會的習慣分辨是非還挺困難。」他打趣地說。
  「文明社會的習慣,哼!當然……」泰山輕蔑地說,「叢林裡的道德觀並不鼓勵毫無原則、庸俗不堪的暴行。大家為食物、為保護自己,或是為爭奪配偶、保護子女而殘殺。然而所有這一切都要受整個大自然規律的制約。可是這裡,呸!你們這些文明人比野獸還要凶殘。他們隨心所欲,濫殺無辜,更糟糕的是,他們利用崇高的感情——人類相互間的友愛,誘使粗心大意的犧牲者上他們的圈套,陷入滅頂之災。找是聽見一位手足同胞的呼救聲才匆匆忙忙跑到那間屋子裡去的,沒想到等待我的竟是暗殺。
  「我好長時間沒有意識到,也無法意識到,一個女人居然墮落到如此地步,騙一個自願救她的人去送死。可是事情正是這樣,茹可夫的出現,以及這個女人後來在警察面前對我的指控,使我對她的行為只能做出這種解釋。茹可夫一定知道我經常經過摩爾街,便在那兒設下了埋伏。他的整個計劃安排得天衣無縫,甚至連萬一遇到不測——還真的發生了意外的變故——那個女人編個什麼樣的故事都想到了。現在我一切都清楚了。」
  「唉,」迪阿諾特說,「不管怎麼說,這件事總算讓你明白,摩爾街是個天黑之後就該躲得遠遠的地方。以前我對你說,你總是當耳旁風。」
  「恰恰相反,」泰山微笑著說,「這樁事使我看到,在全巴黎摩爾街是最值得去開開眼的地方。從今以後,我決不會錯過任何一個沿著這條街溜躂的機會。因為從打離開非洲,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第一次真正開了一次心。」
  「即使你不再造訪摩爾街,這樁事也夠你回味一陣子了。」迪阿諾特說,「記住,你跟警察的事兒還沒完呢!我太瞭解巴黎的警察了。我可以向你擔保。他們不會很快忘記你在他們身上干的那些事情。親愛的泰山,他們遲早會抓住你的。那時候他們就會把你這個森林裡的野人鎖進鐵柵欄裡。難道你願意那樣嗎?」
  「他們永遠不可能把人猿泰山鎖進鐵柵欄裡。」泰山微笑著說。
  泰山說話時聲音裡有一種東西使得迪阿諾持不由得抬起頭,用犀利的目光望著他。泰山那張剛毅的臉和冷冰冰的及眼睛使得這位年輕的法國人清楚地意識到,這個「大孩子」很難理解法律要比他自己那無與倫比的力量與勇猛更有威力。因此,必須採取措施,在泰山和警察再次發生衝突之前,疏通一下關係。
  「你需要學習的東西太多了,泰山。」他很嚴肅地說,「法律是必須受到尊重的,不管你是否喜歡。如果你繼續蔑視警察當局,只能給你自己和你的朋友帶來麻煩。我可以對他們做一些解釋,今天就去。可是從今以後,你必須遵守法律。代表法律的人如果說『過來』,你就必須過來。如果他們說『走吧』,你就必須走開。現在我們就去找那位在警察局工作的好朋友,把摩爾街的事情了結了。走吧!」
  半個小時以後,他們一起走進警長的辦公室。警長非常熱情,他還記著泰山。幾個月前為了指紋的事兒,他們見過面。
  迪阿諾特講完頭大夜裡發生的事情之後,警長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他按了一下手跟前的電鈴按鈕,在等秘書應召而來的當兒,翻著桌上的一迭紙,最後終於找著了要找的那張。
  「朱布恩,」秘書進來之後,他說,「讓這幾位警官馬上來這兒。」他把剛才找到的那張紙遞給秘書,又轉過臉望著泰山。
  「你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先生,」他和藹地說,「要不是我們的好朋友來做這番解釋,我可真要嚴厲地懲罰你。現在,我卻要做一件大家聞所未聞的事情。我已經派人去叫昨天夜裡被你打了的那幾個警官。叫他們來聽聽迪阿諾特的故事,然後由他們決定是否應該對你起訴。
  「文明社會的許多規矩你都得學習。這些東西在你看來完全陌生或毫無必要,可是你必須學會接受它們,並且逐步弄明白它們的內涵。被你打了的那些警察,只是在按照他們的職責執行任務。在這件事情上,他們並沒有處理權。他們每天都冒著生命危險,保護他人的生命和財產不受侵犯。他們也會為保護你而戰鬥。他們都是很勇敢的人。被一個手無寸鐵的人打得落花流水,他們的自尊心很受傷害。
  「你應該讓他們面子上過得去,這樣他們也好原諒你的過錯。我深信,你是個非常勇敢的人,而眾所周知,勇敢的人是寬宏大量的。」
  四個警察走進辦公室,打斷了他們的談話。看見泰山,他們臉上都現出驚訝的表情。
  「我的孩子們,」警長親切地說,「這就是昨天夜裡你們在摩爾街見過的那位先生。他主動投案自首來了。我希望你們注意聽迪阿諾特講話。他要告訴你們這位先生生活中的一些故事。這些故事會解釋昨天夜裡,他為什麼會對你們採取那樣的行動。講吧,中尉。」
  迪阿諾特對四位警察講了半個小時。他敘述了泰山在原始森林中的生活,向他們解釋,與獸為伍使他學會為了自衛像野獸一樣的搏鬥。他們漸漸明白,這位泰山襲擊他們的時候,完全出於本能,並沒有經過理智的思考,沒有弄明白他們的意圖。對於他來說,他們和他在故鄉的叢林裡見過的各式各樣的生命現象並沒有多大的區別。而那種種動物,實際上都是他的敵人。
  「你們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迪阿諾特最後說,「大概最使你們難堪的是,這個人赤手空拳打敗了你們。這沒什麼可恥的。如果把你們和一隻非洲獅,或是叢林裡的大猩猩關在一間小屋裡,你們就不會因自己的失敗而害羞了。
  「而昨天夜裡,你們碰上的這個人曾經跟那塊混沌大陸上兇猛的動物搏鬥過無數次,而且每次都以勝利告終。因此,被力量超人的人猿泰山打敗並不是什麼恥辱。」
  四個警察站在那兒,看看泰山又看看他們的上司,正不知如何是好,泰山做了一件消除他們之間最後一點介蒂的事情——伸出一隻手向他們走了過去。
  「我很為自己的錯誤難過,」他直截了當地說,「讓我們交個朋友吧。」這樁事就這樣完滿地解決了。不過,泰山成了警察局營房裡一個經久不衰的話題;他呢,在朋友中又增加了四個勇敢的人。
  回到迪阿諾特的住處,中尉發現一封英國朋友寫來的信。與信人正是威廉·塞西爾·克萊頓——格雷斯托克勳爵,珍妮·波特被巨猿特岡茲劫持之後,在尋找她的那次倒霉的苦征中,迪阿諾將和克萊頓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從那以後,他們一直通信。
  「兩個月之後,他們在倫敦結婚。」看完信,迪阿諾特說,不用解釋這個「他們」是誰,泰山便知道是指克萊頓和珍妮。他沒有答話,但是整整一天,心事重重,一言不發。
  這天晚上,他們一起去看歌劇。泰山被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搞得心裡沉甸甸的,台上演的什麼,他都無心去看,只覺得那個美國姑娘美麗的倩影在他眼前晃動。他什麼也聽不見,只聽見有一個淒婉而甜蜜的聲音在說,他的愛已經得到回報,現在她要和別人結婚了!
  他晃了晃腦袋,竭力讓自己從過些不愉快的想法中解脫出來。與此同時,感覺到有一雙眼睛正在看他。多年來的訓練已經使他具備了這種「特異功能」。他抬起頭,直盯盯地望著那雙閃閃、笑盈盈的眼睛,原來是德·考德伯爵夫人——奧爾加。她向他鞠了一躬,泰山還禮時,看見奧爾加目光中暗含著邀請,乃至乞求的神情。
  幕間休息時,泰山已經出現在她的包廂裡。
  「我非常希望能夠見你一面,」她說,「一想到你給我和我的丈夫那麼多的幫助,我卻沒有對你就這件事做恰當的解釋,心裡就十分不安。你也許覺得我們是忘恩負義的小人,不聽從你的勸告,採取適當的措施,阻止那兩個人對我們繼續迫害。」
  「你錯了,」泰山回答道,「一想到你,我就覺得非常快活。你千萬不要以為應該對我做什麼解釋。他們又找你的麻煩了嗎?」
  「從來沒有停止過這種騷擾,」她悲傷地說,「我似乎必須跟誰講講這樁事,我覺得再沒有誰比你更有資格聽我的這番解釋。你一定要賞光讓我這樣做。我的話也許對你有點用處。我太瞭解這個尼古拉斯·茹可夫了,也知道你還絕對沒有看透他。他一定會設法報復你。我要告訴你的事情,也許在以後對付他的報復時,能幫你點忙。可我不能在這兒對你講。明天下午五點,在我家裡,泰山先生。」
  「哦,明天下午五點,我簡直有點等不得了。」泰山說,然後向她道了晚安。
  劇院一個角落裡站著茹可夫和鮑爾維奇。他們看見泰山先生站在德·考德伯爵夫人的包廂裡,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
  第二天下午四點半,一個皮膚黝黑、滿臉鬍子的人按響了德·考德伯爵府邸供僕人出入的那個小門的門鈴。一位男僕打開門,認出了站在門外的這個男人,不由得揚了揚眉毛。兩個人低聲嘀咕了一會兒。
  一開始,男僕似乎對那個大鬍子提出的什麼要求表示反對。可是等大鬍子把一樣東西塞到他手裡之後,僕人便回轉身,領這位來訪者繞了一個大彎,走進與伯爵夫人下午用茶的那間與客廳相連的、用簾於隔開的小屋。
  半個小時之後,泰山走進客廳,不一會兒女主人便走進來,微笑著伸出一雙手。
  「你能來,真讓我高興。」她說。
  「沒有什麼東西能夠阻止我來看你。」他回答道。
  他們談了一會兒昨晚看過的歌劇;又談起時下巴黎人愛談的那些話題。彼此傾訴了在那樣離奇的環境中偶然相識,現在又重逢的喜悅,然後兩個人談到此刻最為關。心的事情。
  「你一定納悶,」伯爵夫人說,「茹可夫為什麼要這樣無休止地加害於我們。其實事情很簡單,伯爵掌握著國防部許多重要機密,他經常帶著外國列強不惜重金希望得到的秘密文件。為了得到這些文件,那些國家的特工人員寧肯採取謀殺或者比謀殺更為殘酷的手段。
  「現在伯爵手裡掌握著一件機密,任何一個俄國人如果能把這件機密搞到手,提供給他的政府,都會名利雙收。茹可夫和鮑爾維奇是沙俄帝國的間諜。為了得到這個情報,他們不遺餘力。輪船上那件事——我是指牌桌上的那場陰謀,目的就是借此對我丈夫訛詐。
  「如果大家認為,他玩牌的時候都在騙人,他的政治生涯就會蒙受很大的損失,他就得被迫離開國防部,而且被排斥於各種社會團體之外。他們企圖以此為把柄,要挾他。於是,伯爵成了敵人陰謀的犧牲品。他們企圖估污他的名聲,得到他們迫切需要的那些文件。
  「他挫敗了他們的陰謀,他們就策劃了一個損壞我的名聲的計劃,妄圖以此為代價得到那些文件。鮑爾維奇直言不諱,今我那間小屋裡把他們的陰謀和盤托出。他說,如果我能提供情報,他們就再也不打攪我了。否則,站在門外的茹可夫就要去報告輪船上的事務長,說我在反鎖著的艙房裡和別的男人胡搞。而且,還要把這件事講給船上所有的人聽;上岸後還要向新聞記者一一披露。
  「這豈不是太可怕了嗎?可是我碰巧知道那位鮑爾維奇的秘密,這件事如果傳揚出去,聖彼德堡的警察一定會把他送上俄國的絞刑架。因此,我量他也不敢玩弄他那套鬼把戲,便向他俯過身,悄悄地說了一個人的名字。他就這樣,『啪』地捻了一下手指,發瘋似的掐住我的喉嚨。要不是你及時趕來,我準得死在他手裡。」
  「這些畜牲!」泰山喃喃著說。
  「他們比畜牲還壞,我的朋友,」她說,「他們簡直是魔鬼!我替你擔心,因為你已經得罪了他們。你一定要提高警惕。告訴我,為了我,你要處處留心!倘若你因對我的一片好意而遭他們的暗算,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我不怕他們,』季山回答道,「比茹可夫和鮑爾維奇更厲害的敵人我都見識過。」他看出,奧爾加對摩爾街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便隻字未提,生怕她越發為自己擔憂。
  「為了自己的安全,」他繼續說,「你們為什麼不把這兩個流氓交給政府當局呢?他們很快就會受到應得的懲罰。」
  她猶豫著。
  「有兩個原因,」她終於說,「其中之一是伯爵自己就不願告發他們。另外一個原因,也就是我害怕揭露他們的真實的原因,我從來沒和任何人講過。只有我和茹可夫知道。哦,真奇怪……」她停下話頭,用熱切的目光看了他好一陣子。
  「奇怪什麼?」他微笑著問道。
  「奇怪為什麼我要把連對丈夫也不敢講的事情講給你聽。我相信,你會理解我。你會告訴我應該怎麼辦。我相信,你對我的評判不會太苛刻。」
  「我真怕事實將證明,我是個非常無能的『評判官』,太太。」泰山回答道,「假若你是個有罪的兇手,我會說,犧牲者將因為處在這樣一個甜美的人兒之手而感恩戴德。」
  「哦,親愛的,不,」她用勸戒的口吻說,「事情還沒有糟到這個地步。首先讓我告訴你,伯爵為什麼不願意告發這兩個人;然後,如果我有足夠的勇氣,就把我不敢揭發他們的真實原因講給你聽。你絕不會想到,尼古拉斯是我的哥哥。我們是俄國人。從我記事以來,就知道尼古拉斯是個壞蛋。他從前是俄國軍隊裡的一名上尉,被開除了。這樁事成了轟動一時的醜聞。後來,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漸漸把這事兒淡忘了。我的父親便又在間諜機關給他謀了個位子。
  「尼古拉斯真是壞事做絕,但他總能設法逃脫當局的懲罰,最近他又因捏造事實,證明幾個受害者反對沙皇,而得到俄國警方的赦免——要知道,沙俄警察最喜歡給人橫加這種性質的罪名。」
  「他對你和你的丈夫的種種罪惡行徑不是足以證明他早已不顧兄妹之情了嗎?」泰山說道,「你雖然是他的妹妹,但他想方設法損壞你的名譽。你沒有庇護他的義務,太太。」
  「啊,可是還有別的原因。即使我不必因為他是我的哥哥就非得庇護他,也還是不能輕易解除我對他承擔的責任。因為我生活中的一段插曲,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總對他懷著深深的恐懼。
  「但我可以把這樁事從頭到尾講給你,」她停了一下又說,「因為我覺得遲早都要告訴你的。我是在修道院受的教育,受業期間認識了一個男人,我以為他是一位很有教養的先生。那時候,對於男入我知之甚少,或者可以說一無所知,至於愛情更別說了。我傻乎乎地認為自己愛上了這個男人,在他的一再要求和催促之下,我跟他私奔了,而且準備結婚。
  「其實我跟他在一塊兒只呆了三個小時,大天白日,而且是在公共場所——火車站和火車上。到達我們準備結婚的目的地之後,剛下火年,兩名警察就走到我的那位旅伴面前,將他逮捕了。他們自然把我也帶走了。不過聽了我的申辯,沒有扣留我,而是派一名女看守把我送回了修道院。從他們的介紹看,那個向我求婚的男人根本不是一位有教養的先生,而是一個開小差的逃兵、正受通緝的逃犯。歐洲每個國家都有他犯罪的記錄。
  「修道院對這件事守口如瓶,就連我的父母也一無所知。可是尼古拉斯後來碰見了那個男人,從他那兒聽說了這件事情的全過程。現在他威脅我,如果不按他的要求辦,就把這件事告訴伯爵。」
  泰山笑了起來。「你真是個孩子!你剛才講的這件事怎麼會影響到你的名譽?如果內心深處不是個小姑娘,你就該明白這個道理。今天晚上就去找你的丈夫,就像剛才對我講的那樣,把這樁事都告訴他。我相信,他一定會對你的這種恐懼大加嘲笑,然後馬上採取措施,把你這位寶貝哥哥送進監獄。那兒才是他的是歸宿。」
  「但願我能有這麼大的勇氣,」她說,「可我還是害怕。我從小就怕男人。起初怕父親,後來怕尼古拉斯,再後來怕修道院的神父,我的朋友幾乎都怕她們的丈夫,我怎麼能不怕呢?」
  「我覺得女人不應該懼怕男人,」泰山說,臉上現出迷惑不解的表情。「我對叢林裡的種種動物都比較熟悉,它們的情形可與此相反,只有黑人例外。我無法理解,為什麼文明社會的女人要怕男人。在我看來,男人就是為保護女人而生的。如果有哪位女人怕我,我可真受不了。」
  「我想,沒有女人會怕你的,我的朋友。」奧爾加·德·考德輕聲說,「這話說出來也許很蠢,我雖然認識你不久,可我覺得你是我有生以來碰見的唯一一個用不著害怕的男人。這可真怪,因為你那麼壯,本來應該讓人望而生畏。那天晚上,你在我那間小屋裡收拾尼古拉斯和鮑爾維奇時那麼輕鬆自在,簡直妙極了。」
  泰山又呆了一會兒,分別時,奧爾加緊緊握著他的手,堅持要他答應第二天再來看她。秦山心裡不禁有幾分納罕。
  分手時,她站在那兒深情地望看他。整整一大,她那以秋波盈盈的眼睛,紅潤豐滿的嘴唇,不時浮現在他的眼前。奧爾加·德·考德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人猿秦山是個非常孤獨的小伙子,他那心靈的創傷只有一位女人才能醫治得了。
  送走泰山之後,伯爵夫人轉身回屋,一眼看見尼古拉斯·茹可夫正站在她面前。
  「你是多會兒來的?」她叫喊著,不由得倒退了幾步。
  「你的情人沒來之前,我就來了。」他斜睨了她一眼,嘲笑著說。
  「住嘴!」她以一種命令的口吻說,「你怎麼能對我——你的妹妹說這種話?」
  「好了,親愛的奧爾加,如果他不是你的情人,我道歉好了。如果對於女人他有我十分之一的經驗,此時此刻,你早在他的懷抱裡了。他是個地地道道的傻瓜,奧爾加。你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是對他赤裸裸的慫恿,可他卻視而不見。」
  奧爾加用手堵住了兩隻耳朵。
  「我不想聽!你說這種活簡直太惡毒了。不管怎樣威脅我,你心裡清楚,我是個正派女人。從今天晚上起,你就不敢再打攪我了。我要把什麼都告訴羅爾。他會理解我的。然後,尼古拉斯先生,你就當心點兒吧!」
  「你什麼都不會告訴他,」茹可夫說,「我現在又掌握了你和泰山先生私通的秘密,一旦需要,不費吹灰之力,我就可以讓你的某位僕人向你丈夫提供一大堆證詞。先前那件私通案已經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現在又有一樁證據確鑿的案例可以繼續為我們服務了,奧爾加。一件真正的私通案。你可真是一位值得信賴的妻子。不害羞,奧爾加!」這個混蛋哈哈大笑著。
  伯爵夫人果真沒敢對丈夫吐露真情,結果事情越糟了。她原先心裡那種模模糊糊的恐懼之感現在似乎多得可以觸摸了。也許是道德感加大了這種恐懼的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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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50:49 |只看該作者
陰謀敗露

  整整一個月,泰山是美麗的德·考德伯爵夫人的「神殿」裡的一位頗受歡迎,常來常往的忠實「信徒」。他經常碰到經過奧爾加精心選擇的那個小圈子裡的朋友,下午一起喝杯茶。不過奧爾加總會想出辦法和泰山一起呆上個把鐘頭。
  有幾天,尼古拉斯含沙射影說的那些話把她嚇得夠嗆。以前對於這個大個子年輕人,她從未有過非分之想,只把他當作普通的朋友。倒是哥哥那番惡毒的話使她重新以審視的目光看待這件事情,思索到底是一種什麼力量把她拉向這個灰眼睛的陌生人。她不希望自己愛上他,也不希望他愛她。
  她比她的丈夫年輕許多。也許連她自己也不曾意識到,她一直在同齡人中尋找友誼。因為一個20歲的人羞於和40歲的人傾心交談。泰山只比她年長兩歲。她覺得他能夠理解她,而且他那麼體面,那麼正直,那麼富於騎士精神。她一點兒都不怕他。她一開始就下意識地感覺到,他是可以信賴的。
  茹可夫暗中窺視,看出他們倆日漸親密,狠毒的心裡不由得生出幾分歡喜。自從知道泰山已經清楚他是沙俄間諜之後,他對他越發恨之人骨,生怕有朝一日泰山把他告發。他現在只能等待命運之神「畫龍點睛」的得意之筆。他想把泰山永遠除掉,痛痛快快地報舊恨新仇。
  自從被放逐到海灘上的波特一行打破叢林裡的安逸與恬靜之後,泰山還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心滿意足。
  與奧爾加的朋友們愉快的交往,給他帶來了歡樂,而他與美麗的伯爵大人之間的友誼更是無限歡樂的源泉。這種友誼驅散了他心頭的鬱悶,慰藉了他那顆破碎的心。
  有時候,迪阿諾特陪他一起去德·考德家作客,因為他早就聽說過奧爾加和伯爵的大名。德·考德偶爾也陪他們坐坐,可是他身居要職,公務繁忙,經常很晚才能回家。
  茹可夫對泰山的跟蹤幾乎從來沒有間斷過。他等待泰山深夜造訪德·考德府邸,可總是大失所望。有幾次歌劇散場之後,泰山倒是陪伯爵夫人回家,但他總是送到門口就告別而去,這位煞費苦心的哥哥氣得七竅生煙。
  茹可夫和鮑爾維奇發現很難引泰山自動上鉤,便又設下一個「證據確鑿」、使他完全陷入被動的圈套。
  他們好幾天翻著報紙注意德·考德的行蹤,同時繼續監視泰山的一舉一動。後來終於如願以償:一張晨報上報道了一則簡單的消息。消息說德國大使將於第二天晚上舉行一次只有男賓參加的非正式聚會,德·考德是應邀出席的賓客之一。如果他出席這次聚會,那就意味著,直到午夜之後才能回家。
  舉行宴會的那天晚上,鮑爾維奇在那位德國大使府邸前的馬路邊等候著,從那兒看得見出席宴會的每一位賓客。他沒等多久,就看見德·考德伯爵從汽車上下來,從他身邊走了過去。這就足夠了。鮑爾維奇趕快跑回他的住處,茹可夫正在那兒等地。他們一直等到11點,然後鮑爾維奇拿起電話聽筒,要了一個號碼。
  「是迪阿諾特中尉家嗎?」電話接通之後他問道。
  「找泰山先生,勞駕請他來接一下。」
  有一會兒,小屋裡一片寂靜。
  「是泰山先生嗎?
  「啊,您好,先生,我是弗朗西斯……德·考德伯爵夫人的僕人,先生也許想起弗朗西斯了吧,啊,榮幸之至。
  「當然,先生,有件事告訴您,急事。伯爵大人請您馬上來這兒一趟,她不舒服,先生。
  「不知道,先生,不知道她哪兒不舒服。我可以告訴夫人。先生馬上就來嗎?
  「謝謝,先生!上帝保佑您。」
  鮑爾維奇掛上電話,轉過臉,朝茹可夫好笑著。
  「他走到那兒得花半個小時。如果你在15分鐘之內趕到德國大使的公館,德·考德可以在45分鐘之內回家。現在問題的關鍵是那個傻瓜在發現上了圈套之後,至少必須在那兒再呆15分鐘,我們才能大功告成。不過奧爾加肯定不會在這樣短的時間內放他走,除非我的判斷完全錯誤。這是給德·考德的信,快去!」
  鮑爾維奇及時起到德國大使的公館,把那封信交給門房的一位男僕。「這是給德·考德伯爵的,十萬火急。你必須馬上親自送到他手裡。」他邊說邊把一枚銀幣扔到那個僕人手裡,然後揚長而去。
  不一會兒,德·考德便撕開了那個信封,然後向他的主人道歉,表示要先行一步。他邊走邊看了下面這封信,氣得臉色煞白,雙手發抖。
  德·考德伯爵先生:
  一位想挽救您名譽的人警告您,此時此刻,您
  的家庭的聖潔和尊嚴正受到玷污與侵犯。
  
  幾個月來,您不在家時總上您那兒去的那位
  常客現在正和您的妻子在一起。如果您馬上去您
  夫人的化妝室就會親眼看見他們倆正在一起。
                      一位朋友
  鮑爾維奇給泰山打電話20分鐘之後,茹可夫掛通了奧爾加的專線電話。電話安在伯爵夫人的化妝室裡,聽電話的是她的女僕。
  「夫人已經上床睡了。」女僕說,因為他要找她說話。
  「這是一件非常緊迫的事情,而且只能讓伯爵夫人親自聽電話。」茹可夫回答道,「告訴她,她必須起來,隨便鼓件衣服就來接電話。五分鐘以後我再要她的電話。」說完,他便掛卜電話。不一會兒,鮑爾維奇走了進來。
  「伯爵收到信了嗎?」茹可夫問。
  「現在他大概正往家走呢!」鮑爾維奇說。
  「好!我們那位夫人此刻一定正坐在化妝室裡,很可能只穿一件睡衣。過一會兒,對我們忠心耿耿的雅克就會把泰山先生領到她的面前,事先決不會通報他的到來。泰山和奧爾加需要幾分鐘的時間來解釋這件事。穿那件薄如蟬翼的睡衣,奧爾加一定非常迷人。如果緊束腰肢的浴衣半遮半掩她的嬌媚的話,這件睡衣可是把她的迷人之處暴露無退了。奧爾加會大吃一驚,但決不會生氣。
  「如果那位泰山還算個男人,伯爵在15分鐘之內一定會撞上一幕動人的愛情『小品』。親愛的阿列克塞,我們安排得簡直無隙可擊。走,去老潑蘭肯的酒店渴一杯無與倫比的苦艾酒,為泰山先生的健康長壽乾杯。不要忘記,德·考德不但是巴黎最好的擊劍手之一,還是全法蘭西最好的神槍手!」
  泰山到伯爵府邸時,雅克正在門口等他。
  「從這兒走,先生。」他邊說邊領他爬上寬大的大理石台階,然後打開一扇門,拉開一道厚重的絲絨幕帳,躬著腰,十分慇勤的朝間燈光昏暗的小屋指了指,便溜走了。
  泰山看見奧爾加坐在屋子那頭的一張小桌旁,桌上放著電話機。她正用手指不耐煩地、輕輕敲著光滑的桌面,沒聽見泰山進來的聲音。
  「奧爾加,」他說,「出什麼事了?」
  她轉過臉望著他,驚叫了一聲。
  「約翰!你來這兒幹什麼?誰讓你進來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泰山大驚失色,立刻猜出其中定有蹊蹺。
  「這麼說,你沒有打電話叫我來,奧爾加?」
  「半夜三更叫你來?天哪!約翰,你以為我瘋了不成?」
  「弗朗西斯打電話叫我馬上來,說你身體不適,想馬上見我。」
  「弗朗西斯?哪個弗朗西斯?」
  「他說是你的僕人,聽他說話的口氣,好像我應該想起他似的。」
  「我僱用的人裡根本就沒有個叫弗朗西斯的人。一定是誰踉你開玩笑呢,約翰?」奧爾加笑著說。
  「恐怕這是一個非常惡毒的玩笑,奧爾加,」他回答道,「除了幽默,這裡面還有別的背景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是說……」
  「伯爵在家嗎?」他打斷她的話。
  「他到德國大使那兒去了。」
  「又是你那位寶貝哥哥幹的好事兒。明天一早,伯爵就會聽說這件事兒。他會向僕人們查問。查問的結果只能使伯爵按照茹可夫設下的圈套,去看待這樁事情。」
  「這個無賴!」奧爾加叫喊著。她站起來,走到泰山身邊,拾起頭望著他那張英俊的臉,她非常害怕,一雙眼睛裡閃爍著獵人在可憐的、嚇壞了的母鹿眼睛裡看到的那種迷惑不解、充滿疑問的神情。她顫抖著,為了鎮定下來,把兩隻手搭到地寬闊的肩膀上。「我們該怎麼辦?約翰。」她輕聲問,「太可怕了。明天整個巴黎都會從報紙上看到這件事情。他也會看到……」
  她的神情,她的態度,她說的那番話,是從古及今毫無防禦能力的女人對天然的保護者——男人,最有感染力的呼喚。泰山伸出結實有力的大手,握住放在他胸口的那只溫暖的小手。這個動作幾乎是無意識的。同樣,完全出於保護她的本能,他伸出一隻胳膊,摟住她的肩膀。
  事情的發展真有點驚心動魄。他以前從來沒有這樣挨近過她。他們突然那樣熱切地看著對方的眼睛,奧爾加·德·考德在本來應當堅強的時候,變得那樣軟弱。她越發緊緊地偎依在泰山的懷裡,一雙手臂摟住他的脖子。泰山把那個心兒激烈跳蕩的姑娘摟在兩條強壯有力的胳膊裡,熱烈地吻著她那滾燙的唇。
  羅爾·德·考德讀完管家交給他的那封信後,找了個借口,匆匆忙忙離開德國大使的官邪。以後,他一直也沒想起來,當時他到底編了個什麼理由。直到站到他家的門檻前,周圍的一切好像都是混飩一片。可是後來,他突然變得非常冷靜,躡手躡腳走了進去。他剛爬上樓梯,沒走幾步,雅克就「未卜先知」,替他打開化妝室的門。當時他並沒有看出這和平時有什麼不同。後來回想起來,才覺得有幾分蹊蹺。
  他踮著腳尖兒,無聲無息地上了樓,穿過走廊,摸到妻子那間化妝室的門日,手裡拿著一根很重的手仗,心裡埋藏著殺機。
  奧爾加先看見他。她害怕地尖叫一聲,從泰山懷裡掙脫出來。人猿泰山回過頭,剛好來得及用胳膊擋住德·考德照他腦袋打下來的手杖。那根沉重的手杖一次、兩次、三次,閃電般地打在他的身上,每打一次,似乎都把人猿泰山往原始狀態中趕一次。
  他終於發出巨猿低沉的咆哮,向這位法國人猛撲過去。他把那根結實的手杖奪過來,像折火柴棍似的一折兩半兒,往旁邊一扔,宛若一頭憤怒的野獸,去抓敵手的喉嚨。
  奧爾加·德·考德站在那兒被這可怕的情景嚇得目瞪口呆,然後,向正往死掐她丈夫的泰山撲過去,像一條狗搖晃一隻老虎樣,使勁兒搖晃他。
  她發瘋似的掰開那雙大手。「天哪!」她叫喊著,「你在殺他!你在殺他!哦,約翰,你在殺我的丈夫!」
  泰山氣昏了頭,根本聽不見她嚷嚷些什麼。突然他把伯爵往地板上一推,一隻腳踩著他的胸膛,揚起了頭。驀地,德·考德伯爵的府邪響起巨猿殺死獵物後表示挑戰的可怕的叫l聲。從地下至到樓頂,這叫怕的叫聲驚動了所有僕人。他們都嚇得臉色蒼白,渾身發抖。奧爾加跪在她丈夫的身邊,不停地祈禱著。
  慢慢地,泰山眼前那團紅霧消失了,周圍的東西又都開始恢復它們的「本來面目」,他自己也又回歸為一個文明人。「奧爾加。」他輕聲說。她抬起頭,以為會在那雙眼睛裡看到殺人犯狂亂的凶光,可是她看見的是悲傷和悔悟。
  「哦,約翰!」她悲傷地說,「瞧你都幹了些什麼。他是我的丈夫,我愛他,你卻把他給殺了。」
  泰山把軟綿綿的德·考德伯爵抱起來,放在張長沙發上,然後把耳朵貼在他的胸口上,聽了聽。
  「拿點白蘭地,奧爾加。」他說。
  她拿來一瓶,兩個人掰開伯爵的嘴,往裡灌了一點兒。不一會兒蒼白的嘴唇翕動著,吐出一口氣來。德·考德轉了轉腦袋,呻吟了一聲。
  「他死不了,」泰山說,「謝謝上帝。」
  「你為什麼要掐他,約翰?」她問道。
  「我也不知道,他打我,我就發瘋了。我曾經見過我的部落裡的那些猿這樣發瘋。哦,奧爾加,我還從來沒有對你講過我自己的事情。如果你知道,可能更好一些,至少眼下這件事不至於發生。我從來沒有見過父親,我所知道的唯一的母親是一隻醜陋的母猿。直到15歲我才第一次看見人,到20歲才看見第一個白人。一年多以前,我還是非洲叢林中的一隻赤身裸體的野獸。
  「不要對我過分苛求。白種人在漫長的歲月中完成的進化,試圖讓我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內完成,這期限無疑是太短了。」
  「我壓根兒就沒有對你苛求什麼,約翰。都是我的錯。你現在必須趕快走。一定不能讓他在恢復知覺之後看見你還在這兒。再見。」
  泰山從德·考德伯爵的府邪出來,低著頭,一副可憐相。
  但是不一會兒,他的思路又變得清晰起來。20分鐘後,他已經走進離摩爾街不遠的警察局,找到了幾個星期前大鬧摩爾街時曾經和他交過手的一位警官。警官見到這位曾經粗暴無禮地對待過他的朋友,發自內心地高興。兩個人寒暄了幾句,泰山便問他聽沒聽說過尼古拉斯·茹可夫和阿列克塞·鮑爾維奇這兩個人。
  「說實話,經常聽人提起,先生。雖然現在沒人告他們,但這兩個傢伙都是在警察局備了案的。因此,對他們的出沒之地我們都瞭如指掌,一旦發案,便可以及時捕獲。當然啦,對於別的慣犯我們也同樣採取這種謹慎的態度。先生為什麼要打聽這兩個人?」
  「我認識這兩個人,」泰山回答道,「我有一件小事,想見見茹可夫先生。如果你能把他的住處告訴我,我將十分感謝。」
  幾分鐘之後,他告別警官,口袋裡裝著一個不怎麼體面的居民區的地址,快步向一個最近的出租汽車停車處走去。
  這時,鮑爾維奇和茹可夫已經回到他們的住處,正坐在那兒津津有味的談論這大晚上的事情會以什麼樣的結果告終。他們已經給兩家晨報掛過電話,希望他們派人來聽這件天一亮就要轟動整個巴黎的醜聞的第一手材料。
  樓梯上響起重重的腳步聲。「啊,這些新聞記者倒是雷厲風行。」茹可夫高興地說,聽見敲門聲,忙喊:「請進,先生!」
  可是當這位俄國人看見來訪者那雙目光嚴厲的灰眼睛時,臉上的微笑好像一下子凝固了。
  「奶奶的!」他大聲嚷嚷著,跳了起來,「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坐下!」泰山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可是茹可夫被那語氣鎮得連忙坐下來,鮑爾維奇也嚇得坐在椅子裡一動不動。
  「你知道我為啥要來這兒。」泰山還是用那種低沉的聲音說,「我本來應該殺了你,可因為你是奧爾加·德·考德的哥哥,現在,我還不想殺你。
  「我給你們倆一個保命的機會。鮑爾維奇算不了什麼,他不過是一個愚蠢的工具。因此,只要我還讓你活著,就給你留條活命。在我離開這間小屋之前,你們要辦兩件事情。第一件,把你們倆和今天晚上事情的關係全部寫出來,再簽上名。
  「第二件,對我起誓,這件事要向報界守口如瓶,如果說出去半個字,我就要你們的命。這兩件事如果辦不到,我再邁進這道門檻兒,你們倆誰也別想活。聽明白了嗎?」沒等他們回答,他又說:「快寫!你眼前不是有墨水、鋼筆和紙嗎?」
  茹可夫虛張聲勢,擺出一副要打架的樣子,似乎壓根兒就不怕泰山的威脅。泰山的手像一把鐵鉗,一下子握住他的喉嚨。鮑爾維奇拔腿就跑,還沒逃到門口,就被泰山一把抓起來,摔到牆角,失去了知覺。茹可夫的臉憋得青紫,泰山鬆開手指,把他推搡到那張椅子裡。茹可夫咳嗽了半晌,繃著臉坐在那兒,直盯盯地看著站在對面的泰山。不一會兒、鮑爾維奇甦醒過來,依照泰山的命令,忍著痛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張椅子跟前坐了下來。
  「寫吧!」人猿泰山說,「如果還想讓我收拾,我的手腳可不會這麼留情了。」
  茹可夫連忙拿起筆,寫了起來。
  「一個細節也不能遺漏,把每一個和此事有關的人的名字都寫下來。」泰山警告道。
  不一會兒,又響起一陣敲門聲,「請進!」泰山說。
  一個衣冠楚楚的年輕人走了進米。「我是《晨報》的記者,」他自我介紹道,「我知道茹可夫先生有個有趣的故事要講給我聽。」
  「你一定弄錯了,先生,」泰山回答道,「他壓根兒就沒什麼要見報的奇聞軼事,你有嗎,親愛的尼古拉斯?」
  茹可夫停下筆抬起頭,一臉苦相。
  「沒有,」他怒氣沖沖地說,「我現在沒有要見諸於報端的故事。」
  「以後也沒有,親愛的尼古拉斯。」記者沒有看見人猿泰山眼睛裡的凶光,尼古拉斯·茹可夫卻看得一清二楚。
  「是的,以後也沒有。」他連忙說。
  「真對不住,麻煩先生白跑了一趟。」泰山轉過瞼對那位新聞記者說,「祝先生晚安。」他朝記者鞠了一躬,把他送出小屋,砰地一聲關上房門。
  一個小時以後,泰山外套口袋裡揣著一迭厚厚的親筆供詞,在離開茹可夫那間小屋門口又轉過身來,說道:
  「我要是你,就趕快離開法蘭西。因為我遲早會找一個絕不會牽連你妹妹的借口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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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鬥

  泰山離開茹可夫的住處回到公寓時,迪阿諾特還在睡覺,泰山沒有打攪他。可是第二大一早,他就把頭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前前後後、詳詳細細、一點不漏地向他講了一遍。
  「我真是個地道的傻瓜。」他最後說,「德·考德和他的妻子都是我的朋友。可我竟這樣回報他們的友誼。我差點兒沒把伯爵掐死。我玷污了一個清白女人的好名聲。我報可能拆散了一個幸福的家庭。」
  『你愛奧爾加·德·考德嗎?」迪阿諾特問。
  「如果對於她是否愛我心裡沒底,我就沒法兒回答你的問題了。可是鑒於我明白談及此事,不會引起對她的不忠之嫌,便可以告訴你,我不愛她,她也不愛我。我們倆不過是一瞬間突然爆發的瘋狂的感情的犧牲品,這不能說是愛情。這種感情,即使德·考德當時不回來也可以像突然爆發那樣,突然消失,而不給任何人帶來損害。如你所知,對於女人我沒有什麼經驗。奧爾加·德·考德非常漂亮。由於這個,再加上昏暗的燈光,周圍誘人的環境,以及這個孤立無援的女人要求保護的哀求,對於一個更為文明的人可能還會有抵禦的能力;剛是我的文明程度實在太膚淺了……大概也就是徒有一套人的衣冠吧!
  「巴黎不是我呆的地方。我肯定還要落入更可怕的陷阱。我討厭人為的條條框框,總覺得自己是個沒有自由的囚徒。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痛苦了,我的朋友。我想再回到我的叢林,去過上帝為我在那兒安排的生活。」
  「不要把這件事兒看得太重了,約翰。」迪阿諾特說,你已經比大多數所謂文明人在同等情況下做得好多了。至於現在離開巴黎也不妥當。我想,羅爾·德·考德一定會很快就這樁事情,做出反應。」
  迪阿諾特沒有估計錯。一個星期之後的上午11點,迪阿諾特和泰山正在吃飯,僕人報告弗朗伯特先生來訪。弗朗伯特先生禮貌周全,給人印象卜分深刻。他深深地鞠了好幾次躬,代表德·考德伯爵給泰山先生下了要求決鬥的戰書。還問:「先生可否賞光派一位朋友在您認為方便的時候,盡早與我見面,商量能使雙方都滿意的種種細節?」
  當然,泰山樂於由朋友迪阿諾特中尉全權代表他的利益,去完成這次磋商。最後雙方決定,迪阿諾特在當天下午兩點,去拜訪弗朗伯特先生。禮貌周命的弗朗伯特又鞠了好幾次躬,才離開他們。
  屋裡只剩下他們倆,迪阿諾特用充滿疑慮的目光看著泰山。
  「怎麼樣?」他問道。
  「現在在我的罪惡之上,又得加一條殺人罪了。要嘛就是我自己被殺,」泰山說,「看來,我很快就得像我的文明的弟兄們那樣去殺人放火了。」
  「你打算用什麼武器?」迪阿諾特問,「德·考德叫是眾所周知的擊劍手和神槍手。」
  「那我就在20步開外射毒箭,或是投擲長矛。」泰山笑著說,「還是用手槍吧,保羅。」
  「他會打死你的,約翰。」
  「對此,我毫不懷疑,」泰山說,「不過遲早總有一死。」
  「最好還是用劍,」迪阿諾特說,「他把你刺傷大概也就心滿意足了。而且一般來說,擊劍受致命傷的危險不大。」
  「用手槍!」泰山斬釘截鐵地說。
  迪阿諾特還想說服他,但沒能奏效。最後只好決定用手槍決鬥。
  下午四點,迪阿諾特就結束了和弗朗伯特先生的磋商。
  「都安排好了,」他說,「一切都令人滿意。明天早晨拂曉時分,決鬥場地定在離伊坦姆斯不遠的那條路上一個比較隱蔽的地方。由於某種個人的原因,弗朗伯特先生願意到那兒,我也沒有表示反對。」
  「好!」泰山只是這樣淡淡地說了一句。他再沒有過問這件事,甚至連從側面打聽一下也沒有。這天夜裡上床休息之前,他寫了幾封信,封好,寫好地址後,都裝進一個大信封裡,上面寫著迪阿諾特收的字樣。迪阿諾特聽見他脫衣服睡覺時,嘴裡哼著一支小曲兒。
  迪阿諾特暗暗罵了一句。他心裡非常難受。因為他確信,第二天早晨,太陽再升起來的時候,陽光下躺著的將是死去的泰山。但泰山對這種結局竟無動於衷,迪阿諾特心裡非常惱火。
  第二天早晨。天剛濛濛亮,泰山就被僕人從舒舒服服的被窩裡喊了起來。「在這個時候相互殘殺可不怎麼文明。」他嘟嘟噥噥地說。夜裡他睡得很好,一覺睡到天亮,大概連身也沒翻過一次。剛才的話,是說給迪阿諾特聽的。他已經穿戴好,站在迪阿諾特的門口。
  迪阿諾特幾乎一夜沒合眼。他很緊張,看見泰山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不由得發起火來。
  「你這一夜大概睡得比個不懂事兒的孩子還香。」他說。
  泰山笑了起來。「聽話音兒,保羅,你對我睡得香還挺不滿意呢。說實話,我從來腦袋一挨枕頭就犯困。」
  「不,約翰,不是這個意思。」迪阿諾特微笑著回答,「不過,你對這件事也實在太心不在焉了,簡直讓人看了生氣。你這副樣子讓人覺得是去打靶,而不是和法蘭西的一位神槍手面對面地決鬥。」
  泰山聳了聳肩。「我是去贖罪,保羅。既然我的對手是個神槍手,這副輕鬆自在的樣子就越發可以理解了。我為什麼要感到不滿足呢?你不是親口告訴我,德·考德伯爵是個出色的神槍手嗎?」
  「你是說,希望被他打死?」迪阿諾特驚叫著。
  「說不上希望。但是你必須承認,我不被打死的可能性極小。」
  如果迪阿諾特知道人猿泰山的心事——這心事一接到德·考德要跟他決鬥的通知便萌生了——一定會大驚失色。
  他們默默地鑽進迪阿諾特的大轎車,默默地沿著通往伊坦姆斯那條晨光中尚顯朦朧的公路飛馳,兩個人都想著各自的心思。迪阿諾特心裡充滿了悲哀。因為他像愛自己的親兄弟一樣,真誠地愛著泰山。他們倆雖然生活經歷與受過的教育迥然不同,但相互間崇高的友誼經過這一段的交往越發加深了。他們那種男於漢高尚的情操。勇氣和自尊心都以同樣的力量感染著對方。他們相互瞭解,都因獲得對人的友誼而驕傲。
  人猿泰山沉湎於往事的回憶之中。他想起叢林中度過的歡樂時光,想起孩提時代盤著腿坐在父親小屋裡面那張桌子上的情景:他皮膚黝黑,身材瘦小,趴在一本本圖畫書上,出神入迷地看著。就這樣,在沒有任何人幫助的情況下,在聽到人們說話之前很久,他便發掘出這種書面語言包藏的奧秘。他還想起在原始森林深處和珍妮·波特單獨度過的那一天,不禁露出欣慰的微笑,神情莊重的臉變得柔和起來。
  不一會兒他們就到達了目的地,汽車剎車,打斷了他的回憶。泰山的思想又回到眼下這樁事情上來。他知道他就要死了,可是他對死毫無畏懼。對於備受淒風苦雨摧殘的叢林居民,死不過是件尋常事。自然界的規律迫使他們為了生存進行不屈不撓的鬥爭,但是並沒有教會他們怕死。
  迪阿諾特和泰山先到決鬥場地。過了一會兒,德·考德、弗朗伯特先生和另外一位先生也到了。他們把這位先生介紹給迪阿諾特和泰山,說他是個醫生。
  迪阿諾特和弗朗伯特先生壓低嗓門兒說了一小會兒話。德·考德伯爵和泰山在決鬥場地兩頭面對面地站著。不一會兒,迪阿諾特和弗朗伯特先生分別檢查了他們的手槍。兩個即將面對面開始這場決鬥的當事人默默地站在那兒,聽弗朗伯特先牛宣佈他們將要遵守的規則。
  他們將背靠背站在某一點,弗朗伯特先生一發信號,兩個人就都背朝相反方向走,手槍掛在身邊。走夠十步,迪阿諾特最後發出一個信號,他們就同時回轉身向對方射擊,直到有一個倒下,或者兩個人都打完規定的三槍。
  弗朗伯特先生宣佈規則的時候,泰山從煙盒裡抽出一支香煙,點燃抽了起來。德·考德顯得十分冷靜——他是法蘭西百發百中的神槍手嘛!
  過了一會兒,弗朗伯特先生朝迪阿諾特點了點頭,四個人立刻各就各位,做好準備。
  「先生們,準備好了嗎?」弗朗伯特問。
  「準備好了。」德·考德說。
  泰山點了點頭。
  弗朗伯特和迪阿諾特後退幾步,撤出「火線」。然後,弗朗伯特先生發生信號,兩個決鬥的人慢慢地分開。「六!」「七!」「八!」迪阿諾特眼裡噙著淚水,他非常愛泰山。「九!」決鬥的人又向前邁出一步,可憐的中尉喊出他憎惡至極的那個數字:「十!」在他看來,這無異於對他最好的朋友執行死刑。
  德·考德迅速轉身,開了一槍。泰山稍稍晃了一下,手槍仍然掛在身邊。德·考德猶豫著,似乎在等他的對手倒在地上。這位法國人是位經驗豐富的射手,自然明白,他這一槍是打中了的。泰山還是沒有舉槍。德·考德又朝他放了一槍。但是人猿泰山的態度使這位法蘭西最出色的神槍手困窘不已——他那高大的身軀每一根線條都顯得自在輕鬆,滿不在乎。他甚至還在若無其事地抽煙。這一次,泰山的身子沒晃,但德·考德伯爵知道他被打中了。
  德·考德心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的對手之所以這樣冷靜,是因為懷著一種可怕的僥倖心,希望他打過來的三槍都不能致他於死命,然後他就可以不慌不忙地、非常冷靜地、像個冷血動物似地向他還擊了。德·考德覺得一股寒氣順著脊樑骨流遍全身。在他看來,泰山簡直是個惡魔!如果是人,他怎麼可以連中兩槍,還洋洋自得地站在那兒等第三槍再打過來?
  這一次,德·考德仔細瞄準,可是他太緊張了,子彈從泰山身邊呼嘯而過。泰山卻連一次也沒有舉起掛在腰間的手槍。
  一剎間兩個人都站在那兒直盯盯地望著對方的眼睛,泰山臉上現出悲哀、失望的表情,德·考德卻在倏忽間顯得張惶失措——是的,張惶失措。
  他再也不能忍受了。
  「聖母!開槍吧!先生!」他尖叫著。
  可是泰山還是沒有舉起他的手槍,而是徑直向德·考德走了過去。迪阿諾特和弗朗伯特都誤解了他的意思,正要衝過去,泰山舉起左手向他們打了一個手勢。
  「不要害怕,」他對他們說,「我不會加害於他。」
  這太異乎尋常了,可他們還是停下了腳步。泰山離德·考德已經很近了。
  「先生的手槍一定出什麼毛病了,」他說,「要嘛就是你太煩躁不安了。用我的槍,再試一次。」泰山把手槍取下來,槍柄朝前遞給德·考德。德·考德驚得目瞪口呆。
  「天哪,先生!」他叫喊著,「你瘋了嗎?」
  「沒有,我的朋友,」人猿泰山回答說,「不過我該死。只有死,才能贖回我在那個非常好的女人身上犯下的過錯,拿上我的槍,按照我的請求辦吧。」
  「那就成行兇殺人了,」德·考德回答道,「可是,你到底對我的妻子犯下了什麼過錯?她對我發誓你不曾……」
  「我當然不是指那種事情,」泰山連忙說,「我們倆人之間發生的錯誤您都看見了。不過這就足以在她的好名聲上投下陰影,足以毀壞您的幸福。而我對您絕無敵意。錯兒都是我的。我希望今天早晨就死在這裡。我很失望,先生並非像我想像的那樣,是個百發百中的神槍手。」
  「你說,都是你的錯兒?」德·考德急切地問。
  「都是我的錯,先生。您的妻子是個非常純潔的女人。但是,我深更半夜到您的府邪可既不是伯爵夫人的錯,也不是我的錯。這兒有一份材料可以清楚地說明這一點。」泰山從口袋裡掏出茹可夫親筆寫下並且簽了名的供詞。
  德·考德接過那幾張紙看了起來。迪阿諾特和弗朗伯
  德·考德接過那幾張紙看了起來。迪阿諾特和弗朗伯特先生已經走了過來。他們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場奇怪的決鬥,奇怪的結局,誰也沒有說話。德·考德看完那份供詞,抬起頭望著泰山。
  「你是一位非常勇敢的、富於騎士風度的先生,」他說,「謝謝上帝沒讓我打死你,」
  德·考德是法國人,而法國人最容易感情衝動。他張開雙臂,緊緊地擁抱泰山。弗朗伯特先生擁抱著迪阿諾特。誰也沒有去擁抱醫生。也許他因此而氣惱,終於出面干涉要給泰山包紮傷口。
  「這位先生至少中了一槍,」他說,「也許是三槍。」
  「兩槍,」泰山說,「一槍在左肩,另一槍也在左邊,我想大概都是擦破點皮肉。」可是醫生堅持讓他躺在草地上,給他清洗傷口,止血,包紮。
  這場決鬥的結果室,他們都坐著迪阿諾特那輛汽車回到巴黎,而且成了最好的朋友。德·考德感到特別欣慰的是,他對妻子的忠貞有了加倍的把握。對泰山也沒有產生什麼積怨。泰山把他的錯誤想得太重了,這倒是真的。其實他所謂的錯誤無足輕重,而且即使他撒了謊,也不會受到人們的責備。因為他是為維護個女人的尊嚴撒謊,是像一個體面的男子漢那樣撒謊。
  人猿泰山在床上躺了好幾天。他覺得這簡直太愚蠢。也太沒有必要了。可是醫生和迪阿諾特總是記掛著他的槍傷。為了讓他們高興,他只好「勉為其難」了,儘管他覺得這簡直可笑至極。
  「太滑稽可笑了,」他對迪阿諾特說,「這就像紮了一根刺兒就臥床休息一樣。我還是個小男孩兒的時候,差點被大猩猩波爾干尼撕成碎片。那時候去哪兒找一張舒舒服服的軟床?叢林裡,只有潮濕的枯枝敗葉。我在灌木叢裡躺了好多天,只有卡拉照顧我。可憐的忠實的卡拉。她從我的傷口下攆走昆蟲,趕跑企圖傷害我的野獸。
  「我想喝水的時候,她就用嘴銜來餵我——這是她懂得的唯一的取水方法、那時候沒有消毒紗布,沒有防腐繃帶,那情景,要是我們親愛的醫生看了一定會急得發瘋。可我照樣恢復了健康。可是現在卻要因為擦破點皮肉就躺在床上休息,這種傷森林裡的夥伴們誰也不會注意,除非傷口就在鼻尖兒上。」
  不過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沒多久,泰山又能在外面走動了。臥床休息期間,德·考德看了他好幾次。他知道泰山急於找工作之後,就答應看看能不能給他謀個職業。
  泰山獲准到戶外活動的第一天,就收到德·考德送來的一封信,請他下午去伯爵辦公室一趟。
  德·考德正在等地。他熱情地歡迎泰山,並且真心實意地祝賀他身體康復。自從那天早晨離開決鬥場,他們誰也沒有再提起那場決鬥和引起決鬥的原因。
  「我想,我給你找到一件適合你幹的工作,泰山先生。」伯爵說,「這件工作必須由絕對可靠,責任心極強的人干,而巴需耍勇敢,需要身強力壯。我想不出還有誰比你更勝任這件工作,親愛的泰山先生。這件上作需要你經常外出,將使你得到鍛煉,以後,你會因此而得到一個好得多的職業,也許是在外交部工作。
  「剛開始,你得在國防部搞一段時間的特工。來,我帶你去見一位先生,以後他就是你的頭,他比我更清楚你的職責。聽過他的解釋,你就可以做出決定是否接受這件工作。」
  德·考德親自領他到洛克爾將軍的辦公室。泰山如果接受這個職務,以後就在他的手下工作。伯爵向將軍介紹了人猿泰山許多方面的優點,說他非常適合這件工作,然後就離開了泰山。
  半小時以後,泰山走出那間辦公室。他接受了有生以來他要做的第一個工作。第二天還得來聽取進一步的指示,儘管洛克爾將軍已經明確告訴他,也許第二天就得離開巴黎,究竟走多久,現在還很難確定。
  他得意洋洋地趕回家,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迪阿諾特。在這個世界上他終於有了某種價值。他要賺錢,而且最讓他高人的是要周遊世界了。
  沒等走進起居室,他就大聲嚷嚷著把這個喜訊告訴了迪阿諾特。迪阿諾特可不像他那麼高興。
  「看樣子你很願意離開巴黎,也很想跟我分手。要知道你這一走,或許好幾個月也不能跟我見上一面。泰山,你可真沒心肝。」迪阿諾特笑著說。
  「不,保羅。我似乎還是個孩子,又搞到一件新玩具,簡直高興極了。」
  就這樣,第二天,泰山離開巴黎,踏上去馬塞1和奧蘭2的旅途。
  1馬塞(Marsei):法國港市。
  2奧蘭(Oran):阿爾及利亞港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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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51:30 |只看該作者
塞蒂艾薩的舞女

  泰山的第一件差事看起來既不激動人心,更談不上舉足輕重。法國陸軍中有一支阿爾及利亞騎兵,這支騎兵中有一位名叫格諾埃斯的中尉被懷疑與某個歐洲強國之間有不正當的關係。中尉眼下正在西底伯拉伯1駐防,前些時候曾經調到總參謀部,通過正常的工作渠道掌握了一些軍事價值很高的情報。政府懷疑他正拿這些情報和那個歐洲強國做交易。
  其實,充其量不過是某位臭名昭著的巴黎女郎出於嫉妒,談話時隱隱約約透露了一點兒什麼,引起人們對中尉的懷疑。但是總參部唯恐洩露機密,凡是涉嫌叛國罪,一點兒線索也不會放過。於是泰山化裝成一位美國獵人和旅行家前往阿爾及利亞,密切監視格諾埃斯中尉。
  他曾經懷著無限的喜悅,急切地盼望重新看到親愛的非洲。可是北非的山川景物和故鄉的熱帶叢林有天淵之別,他真想再一次滿懷曾經體味過的思鄉之情重返巴黎ˍ他在奧蘭呆了一天,在阿拉伯居民區狹窄的、彎彎曲曲的小巷裡遊逛,飽覽了陌生。新奇的異國風情。第二天便到了西底伯拉伯,把介紹信分別交給地方政府和軍方。這兩封信當然不會暴露他的真實使命。
  泰山的英語這時已經很不錯了,在阿拉伯人和法國人中間足可以以美國人的身份「矇混過關」了。而上級對他的要求也莫過於此。碰到英國人他就說法語,以免「漏餡兒」。跟懂英語但聽不出他的口音或者發音有什麼毛病的外國人,他偶爾也用英語交談。
  他跟許多法國軍官都混得很熟,很快就成了他們中間一個頗受歡迎的人。他見到了格諾埃斯,此人大約40多歲,沉默寡言,神情陰鬱,和同事們很少來往。
  一月過去了,沒有發生什麼值得一提的事情。壓根兒就沒人來找過格諾埃斯。他雖然也偶爾進城看看什麼人,但是即使你的想像力自由馳騁,那些人也不會和外國列強的特務有什麼瓜葛。泰山希望那些傳聞都是無稽之談。正在這時,格諾埃斯突然被派往撒哈拉大沙漠最南面的布沙達。
  因為他所在的那個阿爾及利亞騎兵連和三位軍官跟另外一個已經在那兒駐紮的連隊換防。所幸這三名軍官中的一名——上尉傑拉德已經成了泰山最要好的朋友。所以,當人猿泰山向他提出應該利用這個機會跟他一起到布沙達,看看有沒有什麼獵物可打時,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在布埃拉,連隊下了火車,剩下的路就得騎馬了。泰山在布埃拉買馬時,偶然看見一個身穿歐洲服裝的男人站在一家當地居民開的咖啡館門。看他。泰山正待細看時,那人已經回轉身,走進那間低矮的黃泥小屋。因此泰山沒有弄清此人何許人也,只是覺得他有點兒面熟,後來也沒再多想這樁事情。
  這趟到奧梅爾的旅行把泰山累得筋疲力竭。因為他的騎術很不高明,只是在巴黎軍事學校學過一點兒簡單的騎兵教程。因此,一到格期塞特旅館,他就趕快在床上躺了下來。軍官和士兵們則在兵營裡下榻。
  第二天早晨,泰山儘管早早地就被人叫醒,可是沒等他吃完早飯,騎兵連就已經準備出發了。他匆匆忙忙扒著飯。生怕和那些士兵之間的距離拉得太遠,還個時朝飯廳與酒吧相連的那扇門焦急地瞥一眼。
  他驚訝地發現,格諾埃斯正站在那兒和頭天他在布埃拉那家咖啡館看見的陌生人說話。他絕不會搞錯,雖然那人背朝著他,但他的神態和身材是那麼眼熟。
  就在他的目光從那兩個人的身上飄過的時候,格諾埃斯拾起頭看見泰山臉上那種急切的表情。這時,陌生人正壓低嗓門兒說著什麼,法國軍官連忙打斷他的話頭,兩個人回轉身,拔腿就走,眨眼之間便從泰山的視野裡消失了。
  這是泰山第一次發現格諾埃斯形跡可疑。他斷定,這兩個人之所以匆匆忙忙離開酒吧問,是因為格諾埃斯發現他正看他們。而且泰山越想越覺得那個陌生人十分面熟,越想越覺得必須把這裡面的蹊蹺搞個水落石出。
  過了一會兒,泰山走進酒吧間,那兩個人已經不見了。在那條街上也沒看見他們的影子。他在追趕那支騎兵部隊之前,又借口買東西,到周圍的店舖找了半晌,還是毫無結果。這時,騎兵連離他已經很遠了。直到下午,到了塞蒂艾薩他才追上他們。士兵們在這兒休息一個小時。泰山發現格諾埃斯和連隊在一起,那個陌生人卻連個鬼影兒也沒看見。
  這天正是塞蒂艾薩趕集的日子,許多駱駝隊從荒涼的沙漠遠道而來。集市上,總愛吵吵鬧鬧的阿拉伯人擠來擠去,熙熙攘攘。泰山十分希望能在這兒呆上一天,多看看這兒「沙漠之子」的生活情景。因此下午騎兵連向布沙達開拔的時候,他沒有同行。旅館老闆把一個名叫阿布達爾的年輕的阿拉伯人介紹給他,說他是個可以信賴的僕人和翻譯。這位阿布達爾陪他整整逛了一個下午,直到天已黃昏。
  泰山在這兒又買了一匹比先前那匹更好的坐騎。買馬的時候還和馬的主人——一位板著面孔挺嚴肅的阿拉伯人攀談起來。這個人名叫坎德·本·希頓,是雅爾法最南端一個沙漠部落的酋長。通過阿布達爾的翻譯,泰山邀請這位新結識的朋友和他一起吃飯。
  市場上,驢叫馬嘶,人來車往。他們從人、馬、駝、驢中走過,阿布達爾拉了拉泰山的袖子。
  「先生,你向身後瞧瞧,」他邊說邊掉過頭朝一個人指了一下,泰山剛轉身,那人已經在一峰駱駝後面消失了。「今天下午,他一直跟著我們。」
  「我只看見一個身穿深藍色外套,頭裹白頭巾的阿拉伯人,」泰山回答道,「你是說他嗎?」
  「是的。我懷疑他縣因為我們這兒以前從來沒見過這個人。一個誠實的阿拉伯人可不會沒有什麼事情,總跟在別人屁股後面轉來轉去。而且他一直低著頭把臉藏起來,只露出一雙眼睛。他一定是個壞人,要不然就該老老實實地干他自己的事情。」
  「也許是他跟錯了,阿布達爾。」泰山回答道,「這兒不會有誰和我有成見。我是第一次來你們這個國家,誰也不認識我。他很快就會發現自己的錯誤,不再跟蹤我們。」
  「也許他是個強盜。」阿布達爾說。
  「那我們就只好等著瞧了,等他把手伸到我們身上。」泰山笑著說,「我敢擔保,只要我們有所準備,會讓他搶個心滿意足的。」就這樣,他沒有把這樁事放在心上。不過用不了多久,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讓他再次想起了這個人。
  酒足飯飽之後,坎德·本·希頓準備和泰山道別。為了表示友誼,他鄭重其事地邀請泰山去他那蠻荒之地作客。那地方有的是羚羊、牡鹿、熊、豹子、獅子,足可以吸引熱心的獵人不惜鞍馬勞頓之苦,遠征一番。
  和坎德·本·希頓分手之後,人猿泰山和阿布達爾又在塞蒂艾薩的大街上逛了起來。這裡的那種帶表演場地的咖啡館很多,有一家大門敞著,傳出鼎沸的人聲,把泰山吸引了過去。這時已經八點多了,泰山進去的時候,舞蹈正值高潮。咖啡館裡擠滿了阿拉伯人。他們都在抽煙,喝滾燙的濃咖啡。
  泰山和阿布達爾在屋子正中找了個位子坐下來。不過鼓樂喧天,喜歡安靜的人猿泰山更希望能坐得離那些阿拉伯樂師遠一點。一個相當漂亮的姑娘正在跳舞。她看見泰山身著歐洲人的服裝,而已顯得慷慨大方,便把她的綢子手帕扔到泰山身上,泰山給了她一個法郎。
  另外一個舞女接替她上場之後,目光敏銳的阿布達爾看見屋子盡那頭有兩個阿拉伯人站在一道旁門跟前和她說話。這道門通往內院,在這家咖啡館跳舞的姑娘都住在這座小院裡。
  起初,阿布達爾沒當回事情,可是不一會兒,他從眼角的餘光裡注意到,那兩個人裡有一個朝他們這個方向點了點頭,姑娘轉過臉,偷偷地瞥了一眼泰山。然後那兩個阿拉伯人就從旁門溜出去,在漆黑的小院裡消失了。
  又輪到這個姑娘上場時,她翩然起舞,逕直來到泰山身邊,只對他一個人甜甜的微笑。那些皮膚黝黑、眼睛烏亮的「沙漠之子」都朝這個身材高大的歐洲人惡狠狠地皺著眉頭。不過,微笑也好,皺眉也罷,都沒有在泰山身上產生明顯的效果。姑娘又把手帕搭在泰山肩上,泰山又給了她一個法郎。她按照本民族的習慣,把這枚硬幣在腦門上貼了一下,就勢向泰山彎下腰,對著他的耳朵悄悄地說了幾句話。
  「小院裡有兩個人,」她用很不熟練的法語急忙說。「他們想害先生。起初,我答應把你騙到他們那兒去。可你那麼善良,我不能幹這種事兒。趕快走,趁他們現在還沒有發現我讓他們失望。我相信,這兩個傢伙是非常壞的壞蛋。」
  泰山向姑娘道了謝,而且向她保證一定當心。姑娘跳完舞,就從旁門出去,走進小院。泰山卻沒有按照她的催促馬上離開咖啡館。
  又過了半個小時,什麼也沒有發生。後來,一個滿臉凶相的阿拉伯人走進咖啡館。他站在泰山身邊,故意說些侮辱歐洲人的話。可是因為他說的是土語,泰山對那話的意思一無所知。直到阿布達爾點撥了幾句,才恍然大悟。
  「這個傢伙在找茬兒呢。」阿布達爾警告說,「而且這兒不光他一個人。事實上,一旦鬧起來,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會跟你作對。所以最好還是悄悄地溜走吧,先生。」
  「你問這個傢伙要幹什麼。」泰山用命令的口吻說道。
  「他說,『這條基督徒的惡狗』侮辱了他的舞女。他是找茬兒呢,先生!」
  「告訴他,我沒有侮辱他的舞女,或者別的任何一位舞女。我希望他馬上走開,不要打攪我。我不想跟他吵架,他也沒有理由跟我發火。」
  阿布達爾把泰山的話翻譯給那個阿拉伯人後,又說:「他說,不但你是條狗,你還是狗下的崽子,你的祖母是一條鬣狗。你還是個騙子。」
  他們的爭吵吸引了鄰座的注意力。阿拉伯人一罵完,眾人就爆發出一陣哄笑,足以說明大多數觀眾的傾向性。
  泰山個願意被人嘲笑,也不欣賞那個阿拉伯人對他的辱罵。但是他從座位上站起來的時候,沒有流露出一點兒憤怒,嘴角掛著一絲輕蔑的微笑,胳膊上的肌肉像小山一樣隆起。猛地朝那個正對他怒目而視的阿拉伯人的臉上打出一拳。
  就在這個阿拉伯人倒下去的一瞬間,六個面目可憎的傢伙衝進咖啡館。他們顯然一直躲在前面那條街上,只待一聲號令,便蜂擁而上。他們叫喊著:「殺死異教徒!」「打死這條基督徒的惡狗!」一起向泰山撲過來。
  觀眾席上,一群阿拉伯小伙子也都跳起來,向這個手無寸鐵的白人衝了過來,泰山和阿布達爾寡不敵眾,只好退到咖啡館那頭。阿布達爾仍然忠實於他的主人,拔出腰刀跟他並肩作戰。
  人猿秦山把所有靠近他的人都打得落花流水。他一聲不吭,只是默默地戰鬥,嘴角依然掛著打那個侮辱他的阿拉伯人時現出的輕蔑的微笑。泰山和阿布達爾面對刀叢,似乎已經沒有活路。可是事實上,正因為圍攻他們的人太多,反而給他們帶來了安全。因為這幫咆哮、叫罵的烏合之眾擠作一團,手裡的刀、劍派不上用場,而且誰也不敢放槍,生怕打著了自己人。
  最後,泰山設法抓住離他最近的一個傢伙,一擰胳膊,解除了他的武裝,然後拿他作「盾」,慢慢退到阿拉達爾身邊,又一起退到與後院相通的那道旁門。泰山在門口停了一下,突然把那個拚命掙扎的阿拉伯人舉過頭頂,就像拿彈弓射一塊石子,朝那群緊逼過來的暴徒扔了過去。
  泰山和阿布達爾跑進黑乎乎的庭院,嚇壞了的舞女們都擠在樓梯口,逃進她們各自的房間。小院裡唯一的光亮是暗淡的燭光。每個姑娘都在自個兒的門框上放一支蠟燭,對於那些偶然從門口經過的人們,昏暗的燈光似乎更能表現她們的魅力。
  泰山和阿布達爾剛從咖啡廳衝出來,樓梯下面的黑影裡就有人朝他們身後打了一槍,他們掉轉身,看見兩個蒙面人一邊開槍,一邊向他們撲了過來。泰山縱身一躍,迎戰這兩個新敵手。眨眼之間,衝在前面的那個傢伙倒在院子裡的一堆髒土上。他被泰山下了槍,因為手腕折斷,痛苦地呻吟著。另一個傢伙向阿布達爾的腦門兒開了一槍,沒打中,結果被對泰山忠心耿耿的阿拉伯小伙子刺了致命的一刀。
  咖啡館裡,那群發了瘋的烏合之眾已經衝進小院,緊追他們的「獵物」。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聲,那些舞女們把她們的蠟燭都吹滅了。現在只有從咖啡館那道敞開著。但同時又被人們擠得水洩不通的門射出一縷微弱的光。泰山從那個被阿布達爾刺倒的傢伙手裡奪過一把刀,黑暗中,他站在那兒,等著迎戰這群衝進小院找他的人。
  突然,他覺得有一隻纖細的手從背後拍他的肩膀,一個女人輕聲說:「快,先生,跟我走!」
  「快,阿布達爾!」泰山壓低嗓門兒對小伙子說,「到哪兒也比在這兒強。」
  女人領著他們,爬上直通她房間的樓梯,泰山緊跟著她。他看見她那光溜溜的胳膊上戴著金拇、銀銅,頭髮上裝飾著一串金幣,衣裙也格外華麗。他看出她是個舞女,一下意識到她就是剛才偷偷警告他的那個漂亮姑娘。
  爬上樓梯後,他們聽見憤怒的人群正在下面的院子裡找他。
  「他們很快就會找到這兒,」姑娘說,「絕對不能讓他們找到你。你儘管力大無比,打得過許多人,但最後還是難免一死!快!你們可以從這間屋子那頭那扇窗戶跳到大街上,在他們發現你們離開這個小院之前,就能平平安安逃回旅館。」
  可是就在她說這番話的時候,有幾個人已經沿著樓梯爬了上來。他們被發現了。有一個傢伙喊了一聲,人群立刻向樓梯湧了上來。跟在最前面的那個暴徒,捷足先登。剛爬到樓梯口就出乎意料地被刺了一刀——這個歐洲人先前可是手無寸鐵。
  那人大叫一聲,踉蹌著跌到後面上來的那些人身上。他們都像玩十杜球時被打倒的木柱,紛紛滾下樓梯。那道日久年深、搖搖晃晃的樓梯經不住這麼多人的重壓和衝撞,吱吱嘎嘎,斷成幾截。阿拉伯人驚呼著跌到地上。只有泰山、阿布達爾和那個舞女仍然留在搖搖欲墜的平台上。
  「快來!」舞女喊道,「他們會從我旁邊的那間房子的樓梯再爬上來。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他們剛進姑娘的小屋,阿布達爾就把樓下響起的叫喊聲翻譯給泰山。原來有幾個人已經跑到街上,切斷了他們的逃路。
  「現在我們可完了!」姑娘說。
  「我們?」泰山問道。
  「是的,先生,」她回答道,「他們會把我也殺了的。我不是幫助了你嗎?」
  姑娘的話使得泰山從一個完全不同的角度來看這樁事情了。他本來很想繼續打下去,再體味一下這場「遭遇戰」的危險和快樂,壓根兒就沒想到阿布達爾和這個姑娘除了偶然受傷之外,還會有什麼危險。他步步退卻只是為了自己不被殺害,除非萬不得已,他不想逃跑。
  如早只是一個人,他可以一縱身,跳到那群擠作一團的烏合之眾的中間,像雄獅努瑪一樣,左衝右突,把這群人打個落花流水。那時再逃走,簡直易如反拳。可是現在,他必須為這兩個忠心耿耿的朋友著想了。
  他走到那個臨街的窗口,敵人馬上就會從那兒抄他們的後路。而那群暴徒從旁邊的那道樓梯爬上來的急促的腳步聲已經清晰可聞。他一隻腳踩著窗台,把身子探出去張望著。不過,他並沒有看下面。上面一臂之遙,是這幢樓房不太高的屋頂。他把姑娘喊過來,伸出一條強壯的胳膊,抱起她,扛到肩上。
  「你在這兒等一下,我一會兒就接你。」他對阿布達爾說,「現在你把屋裡能派上用場的東西都頂到門上,總能抵擋一陣子。」說完他就背起姑娘,爬上窗台。「摟緊我。」他囑咐她。眨眼間,他已經像一隻敏捷、靈活的猿猴,攀上屋頂。他把姑娘放下,爬到屋簷跟前,探下身子,輕輕地喊阿布達爾。小伙子跑到窗口前。
  「把手遞過來!」泰山輕聲說。已經衝上來的人們砸著門。嘩啦一聲,門板砸得稀爛,朝裡倒了下來。幾乎同時,阿布達爾覺得自己輕得像一根羽毛,「飛」上屋頂。他們逃得正是時候,因為就在那群人衝進他們剛剛離開的那間小屋時,十幾個人已經拐過街角,跑過來,從下面封鎖了小屋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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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51:51 |只看該作者
沙漠裡的戰鬥

  他們三個人蹲在那幢舞女的小樓的樓頂上,下面傳來阿拉伯人在屋子裡憤怒的叫罵聲。阿布達爾不時把叫罵的內容翻譯給泰山聽。
  「他們責怪街上守著的那些人呢!」阿布達爾說,「罵他們輕而易舉地放跑了我們。街上的人說,我們根本就沒有跳下來,一定還在樓裡藏著,不過是他們膽子太小,不敢繼續搜索,就用我們已經逃走的鬼話騙人。過一會兒,他們自個兒就會吵吵鬧鬧地打起來。」
  不一會兒,樓裡的人不再搜索,又回咖啡館去了。大街上還有幾個人,一邊抽煙,一邊聊天兒。
  泰山對姑娘說,非常感謝她為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做出的犧牲。
  「我喜歡你,」她直截了當地說,「你跟別的那些來咖啡館的人都不一樣。你不跟我說粗話,給我錢時也沒半點輕狂。」
  「可是你以後怎麼辦?」他問道,「你不但不能回咖啡館,恐怕連平平安安呆在塞蒂艾薩也辦不到了。」
  「明天,人們就會把這事兒忘得一乾二淨。」她回答道,「可是能永遠不回這家咖啡館,或者不到別的咖啡館才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呢!我根本就不想在這兒果。我不過是個囚徒。」「囚徒?」泰山驚訝地問。
  「更準確地說是奴隸。」她回答道,「我是被一幫土匪從我父親的部落搶來的。他們把我帶到這兒,賣給這家咖啡館的老闆——一個阿拉伯人。我離開親人將近兩年了。他們在南方很遠很遠的地方,恐怕永遠也不會到塞蒂艾薩。」
  「你想回家嗎?」泰山問,「我保證送你。至少可以把你平平安支送到布沙達。到了那兒,就可以讓城防司令官派人護送你走完剩下的路程。」
  「啊,先生,」她高興地說,「我該怎樣報答你呀!你真的能搭救一個可憐的舞女嗎?不過,我的父親能報答你,也願意報答你。他是坎德·本·希頓蘆長。」
  「坎德·本·希頓?」泰山驚訝地說,「坎德·本·希頓今晚就在塞蒂艾薩,幾個小時以前還跟我一起吃飯呢!」
  「我的父親在塞蒂艾薩?」姑娘驚訝地喊了一聲,「感謝真主,我真的得救了!」
  「噓——」阿布達爾做了個小聲說話的手勢,「聽。」
  樓下又傳來陣陣人聲。因為夜深人靜,聽得很清楚。泰山聽不懂,阿布達爾和姑娘替他翻譯。
  「他們已經走了,先生。」姑娘說,「他們想抓的是你。有一個人說,出錢買通他們殺你的那個陌生人住在阿凱米德叫舒萊福家。他的手腕子讓你擰斷了。不過這人已經懸賞,誰要能埋伏在吉布沙達的路上把我幹掉,就給更多的錢。」
  「今天在市場上跟蹤您的就是他!」阿布達爾說,「晚上在咖啡館我又看見他來著,還有一個人和他在一起。這兩個傢伙跟姑娘說完話就偷偷溜進小院。我們從咖啡館退進小院時,向我們撲過來而且開槍的就是這兩個壞蛋。他們為什麼要殺你呢,先生?」
  「我也不知道。」泰山回答道。停了一會兒,又說:「除非……」但是他沒有把話說完,心裡突然閃過的這個念頭,看起來雖然是這樁事情唯一的解釋,但似乎又絕不可能。
  不一會兒,街上的人都走了。小院和咖啡館也已空無一人。泰山小心翼翼地跳到姑娘那間小屋的窗台上,看見小屋也空空蕩蕩,才又爬上屋頂,讓阿布達爾先下去,然後又讓他從窗口把姑娘接進小屋。
  窗口距離街面不算太高,阿布達爾縱身跳了下去。泰山則像先前在叢林裡帶著東西,無數次奔突跳躍一樣,把姑娘抱在懷裡,飛身躍出窗口。姑娘嚇得叫了一聲,可是泰山落地時連點震動也沒有,她的一雙腳平平安安著了地。
  她緊緊擁抱著他。
  「先生多麼強壯,多麼靈活!」她高興地說,「就連我們那兒的黑獅子埃爾阿端也比不上你!」
  「我倒真想會會你們的埃爾阿瑞。」他說,「我已經聽到不少關於它們的故事了。」
  「你要是去我父親的領地,就一定能看見它們。」姑娘說,「黑獅子出沒在我們北面的大山裡,它們的爪子非常有勁,只一下就能抓碎一頭公牛的腦殼。夜裡要是有人遇上它,保準沒命。」
  他們一路平安找到那家旅店。睡眼惺忪的店老闆嚴詞拒絕馬上替他們找坎德·本·希頓,要他們第二天早晨再來。可是一塊金幣扭轉了局面。不一會兒,一位僕人就替他們逐個查問旅店中照料騾馬的人。因為他們或許會和沙漠裡來的酋長有些交往,並且提供一點線索。泰山覺得有必要當天夜裡找到姑娘的父親,他生怕酋長第二天早晨走得太早,錯過了見面的機會。
  他們等了大約半個小時,僕人領來了坎德·本·希頓。老酋長進屋時那張總顯得傲慢的臉上現出疑惑的神色。
  「十分榮幸,蒙先生……」他話沒說完,目光就落在姑娘身上。「我的女兒!」他叫喊著,張開雙臂向她迎了過去。「仁慈的真主!」老武士一雙英氣勃勃的眼睛裡溢滿了淚水。
  聽完女兒被誘拐以及最後得救的故事後,坎德·本·希頓向泰山伸出手。
  「坎德·本·希頓擁有的一切都是您的,我的朋友,甚至他的生命也屬於您。」他言簡意賅,但泰山明白,這絕非客套,更非戲言。
  他們立即商定,最好趕在大亮前出發。這樣,泰山、阿布達爾和酋長的女兒睡不了幾個小時就得上馬,因為他們必須當天趕到布沙達。對於三個男人,這當然算不了什麼,可是那位姑娘就得飽受鞍馬勞頓之苦了。
  不過,她可是迫不及待情願承受這份艱難,恨不得馬上回到闊別兩年的故鄉,和親人、朋友團聚。
  泰山覺得還沒合眼就被叫醒了。一個小時以後,他們一行四人已經朝南向布沙達進發了。開始路還好走,他們縱馬疾馳。可是走了幾英里之後,便是一片沙漠,馬每走一步,蹄子都會深深地陷進沙窩裡。跟泰山、阿布達爾、酋長、他的女兒同行的還有酋長部落裡的四個驃勇的漢子。他們是和酋長一起到塞蒂文薩的。他們共有七條槍,因此,白天趕路不怕被人襲擊。如果一切順利,天黑之前,便可趕到布沙達。
  一陣大風揚起蔽日的黃沙,席捲著他們。泰山覺得口乾舌燥,嘴唇爆皮。他看到的景色絕對談不上有吸引力。浩瀚無垠的沙海只有起伏的沙丘和一簇簇死氣沉沉的灌木。南邊隱隱約約現出撒哈拉大沙漠阿特蘭斯山的輪廓。泰山心想,這裡和他度過童年的美麗的西非真有天淵之別!
  阿布達爾的警惕性一直很高,不時前後張望著。每爬上一座沙丘,他都要勒轉馬頭,極目遠眺,十分仔細地在沙海裡搜索。後來,他終於發現了目標。
  「瞧!」他喊道,「我們後面有六個騎馬的人。」
  「毫無疑問,是您昨天夜裡那幫『朋友』先生。」坎德·本·希頓對泰山說,語氣十分冷峻。
  「是的,毫無疑問。」人猿泰山說,「真抱歉,因為我的緣故,你們一路上的安全受到了威脅。不過,到了下一個村莊,我就停下來,問他們個究竟,你們可以繼續趕路。今天晚上,我沒有必要一定趕到布沙達。你們自己走吧,這樣可以平安些。」
  「如果你不走,我們也不走。」坎德·本·希頓說,「我們一定要跟你一起走,直到你平平安安到了朋友那兒,或者這些壞蛋不再跟在你屁股後頭瞎轉。別的話用不著再說了。」
  泰山只得點點頭。他不大愛說話,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然也還有別的原因——坎德·本·希頓喜歡他。阿拉伯人最討厭的就是喋喋不休的「話匣子」。
  這以後,阿布達爾一直留意著跟在他們身後的那幾個騎馬的人。這幾個人總是和他們保持一個不變的距離。他們停下來休息時,就是中午休息得比較長的那次,那六個人也沒有趁機追過來。
  「他們是等天黑呢。」坎德,本·希頓說。
  還沒到布沙達,天就黑了。在暮色完全籠罩他們後面的那幾個身穿白袍的人影之前,阿布達爾又回頭瞥了一眼,發現他們顯然加快了速度,正在縮短與他們的「獵物」之間的距離。他把這個發現悄悄告訴了泰山,囚為他不想驚動那個姑娘。人猿泰山勒轉馬頭,和他並轡而行。
  「你和他們二塊兒往前走吧,阿布達爾,」泰山說,「這場搏鬥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在下一個地形有利的地方等著,跟他們刀槍相見。」
  「阿布達爾跟你一起等著。」年輕的阿拉伯人回答道。而且無論勸說還是命令都無法改變他的決定。
  「那麼,好吧,」泰山回答道,「這個地方就很理想。山包上有不少石頭,我們可以藏到那兒,等那幾位先生過來,再跟他們清算這筆帳。」
  他們勒住韁繩,下了馬。走在前面的那幾個人已經在夜色中消失了。遠處,布沙達燈火閃爍。泰山解開槍衣,取出步槍,又鬆開裝手槍的皮套。他讓阿布達爾和馬匹一起撤到岩石後面。這樣一來,如果敵人開槍,不致於被流彈打中。阿拉伯小伙子假裝依計而行,可是把兩匹馬結結實實拴在灌木叢之後,便又悄悄爬回來,在泰山身後幾步遠的地方隱蔽起來。
  人猿泰山直挺挺地站在大路中間等待著。沒多久,黑暗中突然傳來馬兒奔跑的蹄聲,又過了一會兒,就看見漆黑的夜色中晃動著灰暗的人影。
  「站住!」他大喝一聲,「不站住就開槍了!」
  那幾個灰白色的人影突然停下,驟然間,四週一片死寂。然後傳來一陣壓低嗓門兒商量事情的聲音。商量之後,六個騎手便像幽靈一樣各奔東西,四散而去。沙漠裡又是一片寂靜。這是一種不祥的預兆,寂靜過後將是一場惡戰。
  阿布達爾單腿跪在地上,直起身子張望著。泰山側耳靜聽,不一會兒,他那雙訓練有素的耳朵便聽見馬兒踩著綿軟的沙土,從東、西、南、北遷回而來。他們被包圍了。迎面響起一槍。一粒子彈在空中呼嘯著,從他的頭頂飛過。他朝火光亮起的地方開了一槍。
  立刻,寂靜的沙漠裡四面八方響起斷斷續續的槍聲。阿布達爾和奉山看不見黑暗中隱藏的敵人,只能朝火光開槍。不一會兒,敵人便縮小了包圍圈。他們已經發覺對手寥寥無幾。
  有一個傢伙走得太近了。泰山已經習慣於在漆黑的叢林裡看東四,突然發現這邊夜色中有個東西在晃動,他放了一槍,隨著一聲慘叫,一個馬鞍子空了。
  「我們跟他們機會均等,阿布達爾。」泰山輕聲笑著說。
  他們仍然四面受敵。剩下的那五個傢伙一聲號令,縱馬疾馳,壓將過來,那股凶勁兒就好像這場戰鬥馬上就會結束、泰山和阿布達爾都隱蔽到巖召背後,準備迎戰從對面衝過來的敵人,駿馬奔馳,旋捲起瘋狂的蹄聲,交戰雙方對射著,織成一道火網。那幾個阿拉伯人撤回去,又要弄新的花招。不過這時已經四比二了。
  有一會兒,黑暗中靜悄悄的,連一點兒響聲也沒有。泰山猜不透他們是因為損失了兩個人不想再打了,還是在前面的路上設下埋伏.等他們去布沙達的路上再來個突然襲擊。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多想,那四個人便從同一個方向反撲過來。然而,他們剛剛打響第一槍,背後就響起密集的槍聲。通往布沙達的大路上,傳來一隊前來參戰的騎兵野蠻的吶喊和雜亂的馬蹄聲。
  那幾個阿拉伯人不敢戀戰,沒等弄清來人是誰,便胡亂放了幾槍,從泰山和阿布達爾堅守的高地飛馳而過,直奔通往塞蒂艾薩的大路。不一會兒,坎德·本·希頓帶領他的人馬衝上山丘。
  老酋長看到泰山和阿布達爾連皮也沒有擦破,這才放下心來。他們的馬也沒有受傷。大夥兒找到被泰山打中的那兩個人,發現都已經死去,便扔在那兒,沒再管他們。
  「你打算伏擊這幾個傢伙時,為什麼不告訴我?」酋長生氣地說,「如果我們七個人一起幹,一定會把他們全部消滅。」
  「如果那樣,也就沒有必要停下來打伏擊了。」泰山回答道,「倘若我們一直向布沙達前進,他們很快就會追上我們。那時候大家自然都可以參加戰鬥。問題是,我不願意把應該由自己承擔的責任轉嫁到別人身上,所以就決定由我和阿布達爾兩個人跟他們這算筆帳。再說,還有你的女兒。我不能讓她為了我,毫無必要地暴露在六個壞蛋的槍口之下。
  坎德·本·希頓聳了聳肩。他不可願意這樣被人騙出戰鬥。
  離布沙達這麼近發生的這場小規模的戰鬥,引得城裡出動了一個騎兵連。泰山這一夥人在城外與他們相遇。負責這支部隊的軍官讓他們都停下來,解釋放槍的原因。
  「有一小撮土匪,」坎德·本·希頓回答道,「襲擊我的兩名掉隊的部下。等我們返回去,他們已經四散而逃。他們死了兩個人,我的人沒有傷亡。」
  軍官似乎對這個問答很滿意。問過他們的姓名後,便帶著自己的士兵去剛剛發牛這場小規模戰鬥的地方,抬那兩具死屍,目的是,如果可能,以後再確定他們的身份。
  兩天之後,坎德·本·希頓和他的女兒、隨從一起騎著馬,穿過布沙達城下的關口向南面更為荒涼而遙遠的家鄉迤儷而去。酋長竭力慫恿泰山與他同行,那位姑娘更是再三懇求,替她父親幫腔。但是泰山無法應允。最近幾天發生的一系列事件,都使他感覺到自己的責任特別重大,一刻也不能離開崗位。他當然無法向酋長父女解釋這樁事情。不過跟他們約定,以後一旦有可能就一定去看望他們。酋長和他的女兒只好勉強同意。
  這兩天,泰山實際上一直和坎德·本·希頓以及他的女兒呆在一起。他對這個不苟言笑,近乎刻板的民族和品格高尚的武士們頗感興趣,而且特別珍惜他們的友誼,珍惜這個瞭解他們的生活與習慣的機會。他甚至在這位可愛的棕色眼睛的姑娘的幫助下,初步學會了他們的語言。他騎著馬,把他們送到城外的關口,心裡湧起了無限惜別之意,一直望著這支小小的隊伍消失在沙丘背後。
  這是些能和他溝通心靈的人!他們那粗獷的、野蠻的。充滿危險與艱辛的生活強烈地吸引著這個半開化的人。在他訪問過的那些大城市嬌弱的文明人中,他還從來沒有體會過這樣一種感召和吸引。他覺得老酋長那兒的生活甚至比叢林裡的生活還有意思,因為他們那兒有可以交往的人——值得他尊敬與仰慕的真正的人;而且離他喜歡的大自然又不遠。一個主意一直在他的腦海裡縈繞盤桓:等他這件差事結束,就到坎德·本·希頓的部落,和他們一起度過餘生。
  他勒轉馬頭,向布沙達慢慢走去。
  泰山在撒哈拉大旅館下塌。這個旅館的前廳有一個酒吧間。兩個餐廳,還有廚房。這兩個餐廳都與酒吧間相通,其中一個專供當地駐軍的軍官們使用。站在酒吧間,可以同時「兼顧」兩邊的餐廳。
  送坎德·本·希頓和他那一行人上路之後,泰山走進酒吧間,稍事休息。這時天色尚早,因為坎德·本·希頓要趕路,所以出發得很早。泰山送他們回來之後,還有人在用早餐。
  泰山無意中朝軍官們用餐的餐廳瞥了一眼,看見的情景卻讓他興趣頓生。原來格諾埃斯中尉正在那兒坐著,泰山看見他的時候,正巧有一個身穿白袍的阿拉伯人走過來,彎下腰,對他耳語了幾句,然後便從另外一扇門走出餐廳。
  這件事情本身其實沒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但是那個人彎腰說話的當兒,那件帶包頭巾的外套敞開了一下,露出用繃帶吊著的左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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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52:15 |只看該作者
泰山中計

  坎德·本·希頓南行的那天,驛車給泰山帶來了迪阿諾特的信。這封信是從阿爾及利亞西底伯拉伯市轉來的,它又觸動了泰山希望忘得乾乾淨淨的心靈的創傷。不過他並不因迪阿諾特寫信來而懊惱,因為他提及的事情至少有一件是人猿泰山永遠感興趣的。下面就是這封信。
  親愛的約翰:
    自從上次寫信給你,我因公差去了一趟倫敦。
    我在那兒呆了三天,第一天就在亨麗埃塔大街巧遇你的一位老朋友。你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是誰。 聽我說,是塞繆爾·菲蘭德先生。真的。我好像看 見你臉上無法相信的表情。不過,讓你驚奇的事 兒還在後頭呢!他一定要我跟他去他下榻的旅 館。在那兒我見到了阿爾奇米迪斯·波特教授、波 特小姐,還有那個肥胖高大的黑女人——你會想起來的,就是波特小姐的女僕艾絲米拉達。我在 那兒呆著的時候,克萊頓也來了。他們快要結婚了,或者說很快就要結婚了。我想、我們隨時可能收到關於這件事的通告。因為男方的父親最近去世,他們的婚禮不準備大張旗鼓了,只請自家的親 戚。
    只剩下我和菲蘭德先生的時候,老頭跟我推 心置腹地談了起來。他說,波特小姐已經三次推遲婚期。還向我透露,依我看,波特小姐壓根兒就不急看和克萊頓結婚,不過這一回,她很可能要 完婚了。
    他們當然都問起了你。鑒於在你的出身問題上我尊重你的願望,只把你現在的情況對他們講了講。
    波特小姐對我談到的有關你的情況特別感興
  趣,還問了我許多問題。我描繪了一番你最終要回到非洲叢林的願望和決心。談話間不但毫無逢 迎之意,而且為此暗自高興。可是事後又很後悔。 因為她看來一想到你希望回到可怕的充滿凶險的 原始森林,就非常難過。她說:「不過,我知道,生 活給了泰山先生遠比殘酷、可怕的原始森林所能 給予的更為不幸的災難。在那裡,他至少可以保 持良心的安寧。白天也會有安逸、怡靜的時候,而 且風景極其優美。你也許感到奇怪,像我這樣一 個在可怕的叢林裡經歷過那麼多凶險的人,怎麼 會說出這樣的話。不過,有時候,我真希望能再回 到森林裡。因為我一生最幸福的時刻也是在那兒 度過的。」
    她說話時,臉上浮現出一種難以抹掉的、悲傷 的表情。我覺得似乎知道我瞭解她的秘密,她 是用這種方式通過我向你傳遞她發自內心的最後 一點充滿柔情的信息。她仍然將你銘刻在心靈深 處,而那心靈卻已屬於別人。
    一談到你,克萊頓就顯得神情緊張,十分不 安,焦急、煩躁。不過,他對你還是很感興趣,而且 表現得很友好,我尋思,他或許對你的出身開始發 生懷疑了。
    和克萊頓一塊兒來的是坦寧頓勳爵。他們倆 是極要好的朋友、他打算乘坐他的遊艇出去巡 航,竭力慫恿大夥兒都跟他一起去。還再三勸說 我也去湊熱鬧。他這次似乎要環繞非洲航行。我 對他說,如果他還認為他那艘寶貝「玩具船」是艘 大客輪,或者大軍艦,它遲早要帶著他和他的朋友 們一起到海底去見上帝。
    前天我回到巴黎,昨天在賽馬會上碰見了 德·考德伯爵和他的夫人。他們問起你的情形。 德·考德確實非常喜歡你,看不出對你有絲毫介 蒂。奧爾加像從前一樣地漂亮,只是舉止更謹慎 了一些。我想,她一定從與你的交往中吸取了教 訓,而這一點對她今後一生都有好處。不論對她 還是對德青德,碰上你都算他們走運。如果捲入 這件事情的是另外一些更為世故、更為複雜的人, 就絕不會有這樣皆大歡喜的結局了。
    假如你真的向奧爾加求過愛,恐怕你們倆都 不會有衝出情網的希望了。
    她讓我告訴你,尼古拉斯已經離開法國。她 給了他兩萬法郎打發他遠離她的府邸,並且不再 見面。她慶幸總算在他試圖加害於你之前,用錢 了結了他與你的恩怨。因為尼古拉斯最近還威脅 她,一遇機會就委殺死你。她還說,她也不願她的 伯爵面前,她也毫不遲疑地這樣說。但是她一直 覺得,你和尼古拉斯碰到一起,只能拚個你死我 活,不會有別的可能。伯爵也很同意她的看法。 不過他補充道,茹可夫要想殺你,還得加上一個團 的兵力。他對你的英勇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已經接到回艦艇的命令。兩天之內我們將 遵照密令由勒阿弗爾1啟航。如果你把信寫到 部隊,註明由我所在的艦艇轉交,即可妥收。我一 有機會就去信給你。
你最忠實的朋友
  保羅·迪阿諾特
  1勒阿弗爾(Le Havre):法國港市。
  秦山看完信,自言自語地說:「恐怕奧爾加白扔了兩萬法郎。」
  他把轉述了迪阿諾特和珍妮·波特的談話的段落讀了好幾遍,從中領會了一種充滿辛酸的幸福之感。其實,還是沒有什麼幸福或者歡樂為好。
  以後的三個星期沒有發生什麼事情,相當平靜。泰山又看見過幾次那個神秘的阿拉伯人,有一次還看見他和格諾埃斯啼啼咕咕說些什麼。但是雖然採取了一系列偵察手段,始終沒有搞清楚這個阿拉伯人到底住在什麼地方。而泰山急於弄清的正是這一點。
  格諾埃斯歷來就不是個長於應酬的人,自從奧梅爾旅館餐廳的那段插曲之後,他對泰山愈發敬而遠之。有幾次偶然碰到一起,他總是懷著明顯的敵意。
  泰山為了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花了許多時間在布沙達郊外打獵,他經常一整天一整天地呆在山下,詭稱尋找瞪羚。有幾次,他真的碰見了這種可愛的小動物,而且近到足可以殺死它們的距離,他卻槍衣不解,任憑它們從眼前逃去。人猿泰山著不出殺戮上帝創造的這種最沒有害處,也沒有抵禦能力的動物能有什麼樂趣。
  事實上,泰山從來不曾為取樂而殺戮。他也實在弄不懂殘殺有什麼快樂。他只喜歡為正義而戰,只願意享受這種勝利的喜悅。在原始森林中,為了獵取食物,他在與別的動物的靈活與機智的競爭中,練出了他自己的靈活與機警。但是從一座有吃有喝的城市裡跑出來,去打一隻目光柔和的、可愛的瞪羚,啊!那簡直要比喪心病狂地謀殺自己的同胞還殘酷!這種事兒泰山絕對不幹。因此,他總是一個人出來打獵,免得讓人看出是在裝模作樣。
  有一次,因為他這樣獨來獨往,差點兒丟了性命。他正騎著馬慢慢地過一條溝,突然在他身後離他很遠的地方響了一槍,一粒子彈打穿他頭上的軟木頭盔。他縱馬疾馳,跑上溝沿,舉目四望,連一個人影兒也沒看見。而且直到進布沙達城,一路上再沒見第二個人。
  「是呀,」想起這樁事,他自言自語地說,「奧爾加確實白扔了兩萬法郎。」
  這天晚上,傑拉德上尉設便宴招待他。
  「看米你這獵打得不太順利?」軍官問道。
  「可不是嘛!」泰山回答說,「這一帶的野獸膽子太小,況且我也不大喜歡打飛鳥、羚羊。我想不如再往南走,試著打它幾隻阿爾及利亞獅子。」
  「太好!」上尉高興地喊廠起來,「明天我們就出發到雅爾法,你至少可以跟我們一路走到那兒。上級命令我和格諾埃斯中尉帶領一百名士兵,到那個地區巡邏因為那兒有一股土匪活動猖獗。也許我們還會有幸一起獵獅子呢!你說怎麼樣?」
  這個機會對於泰山來說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他並沒有故作姿態,表示猶豫。不過,倘若上尉知道泰山如此高興的真實原因,一定會大吃一驚。格諾埃斯坐在人猿泰山對面,他對上尉的邀請可不怎麼滿意。
  「你會發現獵獅子可比打瞪羚有趣得多,也驚險得多。」傑拉德上尉說。
  「不過就是打瞪羚也自有危險。」泰山說,「尤其一個人幹這差事的時候。今兒個我就對此深有體會。我還發現,雖然瞪羚是最沒膽子的動物,可它還算不上最怯懦的膽小鬼。」
  說完這番話,他不經意地瞥了格諾埃斯一眼。因為他不願意讓這個人知道,他被懷疑、受監視。可是他這句話在中尉身上的反應似乎可以證明他與最近發生的某些事情有關,或音知情。泰山看見格諾埃斯連脖子也漲得通紅,感到十分滿意,立刻改變了話題。
  第二天早晨,部隊從布沙達出發時,後面跟著六個阿拉伯人。
  泰山問傑拉德上尉這是怎麼回事,傑拉德回答說:「他們個是奉命而行,只是為了路上安全才跟我們搭個伴兒。」
  自從到了阿爾及利亞,泰山對阿拉伯人的性格已經有了一定的瞭解。他相信,這絕非他們的真實動機,因為阿拉伯人根本就不喜歡和陌生人,特別和法國士兵結伴而行,他頓生疑慮,拿定主意密切監視在部隊後面大約四分之一英里遠的地方走著的那幾個人。但是,他們就是在休息的時候也不肯走過來,因此,他沒辦法對他們仔細觀察。
  泰山相信,跟在後面的幾個人裡肯定有雇來的刺客。他也毫不懷疑,茹可夫是這個陰謀的總後台。但這個俄國佬究竟是要報過去幾次被泰山挫敗,受到屈辱的仇呢,還是和他偵察格諾埃斯的秘密使命有關,他就不得而知了。如果是後者——從格諾埃斯對他的懷疑看,很有可能——他就得對付兩個相當棘手的敵人了。在阿爾及利亞的荒山僻嶺要想悄悄幹掉一個對手而不被懷疑賣在太容易了。事實上,這種勾當,他們非幹不可。
  在雅爾法駐紮兩天之後,部隊又向西南方向轉移。因為有消息說,土匪正在山腳下居住的那幾個部落裡搶劫。
  跟部隊從布沙達一起來的阿拉伯人,在宣佈第二天一早從雅爾法開拔的命令之後,當天夜裡就消失得無蹤無影。泰山裝作完全出於偶然,跟人們打聽那幾個人的下落,可是誰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突然離開雅爾法,更不知道他們的下落、事態的發展很讓泰山不安,特別是就在傑拉德上尉發佈與這次行動有關的指示半小時之後,他看見格諾埃斯曾經和那幾個阿拉伯人中的一個鬼鬼祟祟地說了些什麼。只有格諾埃斯和泰山知道這次轉移的方向。士兵們只知道第二天一早開拔,詳細情況並不清楚。泰山懷疑,格諾埃斯可能將部隊行動的目的告訴了那些阿拉伯人。
  這天下午晚些時候,他們在一塊面積不大的沙漠綠洲紮下營盤。這裡有一個酋長統領的部落。他的牲畜被土匪趕跑,牧人被土匪殺死。這些阿拉伯人從他們的羊皮帳篷裡出來,圍住士兵,用當地的土話問長問短。因為士兵們都是當地人。泰山在阿布達爾的幫助下,已經會說一點兒阿拉伯語了。在酋長對傑拉德表示謝意的當兒,泰山跟陪同酋長前來的一個年輕小伙子攀談起來。
  小伙子說他沒看見六個騎馬的人從雅爾法來。不過周圍還有幾塊「綠洲」,也許他們到那「綠洲」中的某一塊「樂土」去了。他還說,山上有許多土匪,他們經常化整為零,跑到北邊的布沙達,甚至遠到奧梅爾和布埃拉。因此,這六個人完全可能是到某個鎮子玩了一趟,又回老窩來的土匪。
  第二大一早,傑拉德上尉把部隊一分為二,分別由格諾埃斯中尉和他指揮,去搜索雄踞於沙漠兩邊的大山。
  「泰山先生願意跟誰走呢?」上尉問,「還是壓根兒就不想跟我們一起去追擊土匪?」
  「哦,我很想去。」他連忙解釋道,但是一下子想不出該找個什麼借口與格諾埃斯中尉同行。不過他並沒有太為難,居然是格諾埃斯給他解了圍。
  「如果上尉肯放棄與先生同行的快樂,使我今天與先生並轡內行,我將十分榮幸。」他說,語氣十分誠懇。泰山覺得有點過分做作了,不過,雖然如此,他還是既吃驚,又高興,連忙表示他對這種安排表示滿意。
  就這樣,格諾埃斯和泰山騎著馬肩並肩走在那支小小的阿爾及利亞騎兵部隊前頭。格諾埃斯的熱誠與親切沒有維持多久。一走出傑拉德上尉和他的人馬目光所及的範圍,他就又變得像平常那樣鬱鬱寡歡。越往前走,道路越崎嶇不平。他們一步一步地向山上爬去。中午時分,穿過一條狹窄的河谷。格諾埃斯下命令在一條小溪旁原地休息。士兵門坐卜來吃了乾糧,灌滿水壺。
  休息一個小時之後,他們又沿著河谷向前挺進,一直走進另外一條峽谷。這條峽谷義分成好幾條怪石嶙峋的溝壑。他們在這兒停了下來,格諾埃斯站在谷底,仔細觀察周圍懸崖峭壁的高度。
  「我們在這兒分成幾路,」他說,「每一路搜索一條溝。」說著便把人馬分成若干小組,並且向臨時指定的負責人詳細佈置了任務,然後轉過臉來對泰山說:「我們回來之前,先生最好就在這兒呆著。」
  泰山表示反對,格諾埃斯打斷地的話說:「我們可能打仗。作戰過程中,部隊不能因為照顧一個老百姓而使自己陷入困境。」
  「可是,親愛的中尉,」泰山耐著性子勸說,「我非常願意在您或者您的中士、甚至下士的指揮下去打仗。您知道,我正是為了這個,才跟您來的。」
  「這話不假。」格諾埃斯反駁道,而且毫不掩飾地露出一絲輕蔑的冷笑。然後不耐煩地說:「你要服從我的命令。而我的命令是,我們回來之前,老老實實在這兒呆著。就這麼辦。」說著,一轉身帶著他的人馬揚長而去。不一會兒,泰山便發現荒涼的山巒只留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天很熱,他在附近一棵樹下找到一片蔭涼,把馬掛好,坐下來點燃香煙,心裡咒罵著格諾埃斯竟敢這樣耍弄他。泰山尋思這種報復也來免太鄙卑了。可是他突然想到,中尉不是傻瓜,他決不會用這種不值一提、毫無意義的惡作劇得罪他。這件事情的背後一定隱藏著更加惡毒的陰謀。想到這裡,他立刻站起來,解開槍衣,拿出步槍。槍膛裡壓滿了子彈!又察看了一遍手槍。做完這些最基本的準備工作之後,泰山又向四周的山巒和幾個溝口掃視著,下定決心,絕不落入格諾埃斯布下的陷並。
  日已四斜,騎兵還沒有回來的跡象,山谷終於陷入一片昏暗之中。泰山的自尊心太強了,他想這條峽谷一定是騎兵的集合地,他一定要等他們回來,自己絕不單獨回宿營地。夜色越來越濃,泰山反倒覺得更安全了。黑暗中,他總是十分自在。他知道誰想接近地,都不可能逃脫他那雙極其靈敏的耳朵;也逃不盼他那雙眼睛——因為黑夜裡他也能看清東西。還有他的鼻子,如果敵人順風來,他就能聞到他們的氣味。
  他覺得不會有多大的危險,便懷著一種安全感,背靠樹幹睡著了。
  他一定睡了好幾個小時,因為他被馬驚恐地噴著鼻息,掙扎著向前猛衝的聲音驚醒時,已經月掛中天,月光照亮了這條狹窄的山谷。不到十多遠,站著一頭把他的坐騎嚇壞了的猛獸。
  原來是黑獅子埃爾阿瑞。它威風凜凜,十分漂亮,一條優美的尾巴舒展工來,輕輕搖動著,雙眼睛像兩團燃燒的火,直盯盯地望著泰山。一種快樂刺激著泰山的神經,他就像遇見了闊別多年的老朋友,一瞬間,直挺挺在站在那兒,欣賞著這位堂而皇之的獸中之王。
  黑獅子埃爾阿瑞已經蹲下身子準備向他撲過來。泰山慢慢舉起槍。他這輩子還沒用槍殺死過大一點的動物。迄今為止,他一直用長矛、套索、獵刀,或者赤手空拳和獅子搏鬥。出於本能,他希望用毒箭和獵刀對付埃爾阿瑞,這樣似乎更有把握。
  黑獅子肚皮貼地,只露出一個腦袋。泰山想從側面向它開火。他知道,獅子被打中後,即使還能活兩分鐘,甚至一分鐘,都會給人造成極其慘重的傷亡。馬站在泰山身後一分鐘,都會給人造成極其慘重的傷亡。馬站在泰山身後渾身發抖。人猿泰山小心翼翼地向旁邊挪了一步。黑獅子的一雙眼睛跟著泰山轉動。他再挪一步,又挪了第三步。埃爾阿端沒有動、現在他可以向它的眼睛和耳朵中間瞄準了。
  他扣動扳機,隨著槍響,黑獅子猛然躍起,與此同時,那匹嚇壞了的馬拚命掙扎,扯斷韁繩,順著溪谷向沙漠飛馳而去。
  黑獅子張開利爪猛撲過來,普通人誰也不會在這樣近的距離逃脫滅頂之災。但泰山不是普通人,從童年時代起,險惡的環境就把他渾身的肌肉錘煉得像大腦一樣反應靈敏。埃爾阿瑞雖然如山間疾風,人猿泰山卻似天上閃電。他身子一閃,那隻巨獸猛地撞在一棵大樹上。泰山在離它街側兩步遠的地方又開了一槍,黑獅子張牙舞爪,長嘯一聲,倒在地上。
  泰山又連開兩槍,埃爾阿瑞的吼聲嘎然而止,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這時候的約翰·泰山先生又恢復了人猿泰山的「真面目」。他腳踏埃爾阿瑞的屍體,仰面朝天,對著那輪渾圓如盤的滿月發出巨猿殺死獵物之後,從心底迸發出的。讓人毛骨悚然的吼聲。山上正在獵取食物的野獸嚇得發抖,停下腳步,聽這從未聽到過的、可怕的叫聲。山下荒野裡的孩子們,從羊皮帳篷裡鑽出來,向山上張望,心裡納悶,是什麼沒見過的害蟲又來糟害他們的牲畜。
  離泰山殺死黑獅子的這條峽谷半英里遠,20個身穿白飽、肩挎長槍的人影聽見這叫聲也停下腳步。可是不一會兒,沒再聽見那可怕的叫聲,便又悄悄地向峽谷摸去。
  直到此時,泰山才確信,格諾埃斯壓根就沒想著再回這條峽谷找他。但他還是看不出是什麼樣的動機使得這位軍官將他棄之荒野,同時又給他回營地的完全自由。他的馬跑了,他覺得再呆在山裡簡直太傻了。於是,離開峽谷,向沙漠走去。
  泰山剛走進那條溪谷,第一個穿白袍的人便出現在對面那條峽谷。他們躲在一塊臥牛巨石後面,向谷底張望了一會兒,看到那兒已經空無一人,才放下心,摸摸索索走了過來。他們在那棵樹下發現了埃爾阿瑞的屍體,都壓低嗓門兒驚叫著,圍攏過來。過了一會兒,便急匆匆地向泰山剛才走過的那條溪谷走去。他們潛步追蹤,一聲不響,不時隱蔽到山石、樹木後面,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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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52:37 |只看該作者
沙漠女救叢林兒

  泰山在黑非洲明亮的月光照耀下,沿著那條溪谷逶迤而行的時候,遙遠的叢林彷彿在呼喚他。這種與世隔絕、帶著野性的自由使他心裡充滿了活力與快樂。他又一次回歸為叢林中那個人猿泰山。每一根神經,每一個感官,都處於昂奮狀態,戒備著任何來犯之敵。同時高昂著頭,驕傲地感受著自己的力量,腳步輕快向前走著。
  夜半,山西中的種種響聲對於他都十分新鮮,就像幾乎要忘卻的愛的絮語,輕輕落入他的耳鼓。許多聲音出於直覺地都能感覺到。啊,這聲音多麼熟悉,是豹子席塔在咳嗽。可是這一聲悲歎中又有一種陌生的音調,使他懷疑自己的判斷,後來,他聽出是一隻黑豹。
  不一會兒,他聽見另外一種聲音——一種偷偷摸摸、躡手躡腳的聲音,混雜於別的響聲之中。大概除了泰山,誰也不會發覺這種響聲。起初,他還沒有聽出這到底是一種什麼聲音,後來才意識到,這是一群人在光著腳走路。他們從後面朝他悄悄地走來——他正被潛步跟蹤。
  泰山一下子明白了格諾埃斯把他扔在峽谷裡的原因。不過,他雖然精心策劃,還是出了紕漏——這些人來得太遲了。腳步聲越來越近。泰山停下腳步,回轉身面對著他們,手裡握著槍,看見一個白布長袍在夜色中閃動了一下,他用法語大聲問他們要幹什麼?回答是一支長槍噴射的火舌。人猿泰山應聲撲倒在地。
  那些阿拉伯人沒有馬上衝過來。他們等了一會兒,看見泰山沒再爬起來,才從隱蔽的地方鑽出來,一擁而上,彎下腰察看他的傷勢。他們發現泰山還沒死。有一個傢伙把槍口對準泰山的後腦勺,要結果他的性命,可是另外一個人一把將他推開,說道:「如果帶個活的回去,會給我們更多的賞錢。」
  於是,他們捆住他的手腳,把他抱起來,放在四條壯漢的肩膀上,抬著他向沙漠跋涉。鑽出幾座大山,他們便掉轉頭向南走去,黎明時分來到栓馬的地方,那些馬由兩個人照看著。
  從這兒開始,他們前進的速度加快了。泰山這時已經恢復知覺。他被綁在一匹沒人騎的馬上——這顯然是那些阿拉伯人帶這匹馬來的目的。他的傷不重,只是輕微的擦傷,劃破了鬢角的皮肉。血已經不流了,只是臉上和衣服上凝結著已經干了的血漬。從打落入這些阿拉伯人之手,他一句話也沒說。他們也只是在走到馬群那兒,對他「發號施令」時,才跟他簡單說了幾句話。
  他們在酷熱的沙漠裡顛簸了整整六個小時。大路附近也有綠洲,但是這幫人總是避之唯恐不及。大約中午時分,他們到了一個有20多頂帳篷的牧村。
  停下米之後,有一個阿拉伯人過來解開那根把他捆在馬身上的繩索。一群男人、婦女、小孩兒圍了上來。部落裡的許多居氏,特別是女人似乎很願意拿這個俘虜尋開心。他們盡情地侮辱他,有人甚至拿石頭打他,拿樹枝戳他。這時候個年老的酋長走過來,趕跑了他們。
  「阿里·本·阿罕默德告訴我,」他說,「這個人在山裡獨自殺了一頭獅子。那個陌生人為什麼雇我們追捕他,我並不知道;我們把他交給那人以後,他要拿他怎麼辦,我也不清楚。但是這個俘虜是個勇敢的人。他只要在我們手裡,就要給他以應有的尊敬。因為他在夜裡殺了『大頭獅王』。」
  泰山聽說過,阿拉伯人很尊敬殺死獅子的人。他慶幸命運給了他這樣一個免遭折磨的機會。不一會兒,他被帶進牧村高坡上的一頂羊皮帳篷。他們給他吃了點東西,然後又把他結結實實捆好,讓他一個人躺在帳篷裡的那塊本地產的地毯上。
  他看見有一個漢子守在這個絕對經不住「推敲」的帳篷「監獄」的門口。他試著用勁兒,企圖掙斷捆綁著手腳的繩索,但是立刻發現那些捕獲他的人實在用不著再對他嚴加防範了。因為他雖然力大無比,也絕對掙不開如此結實的繩索。
  黃昏時分,幾個人走進帳篷,他們都穿著阿拉伯人的服裝。其中一個傢伙走到泰山身邊,解開裹著下半個腦袋的包頭巾,泰山一眼看見尼古拉斯·茹可夫那張兇惡的臉,留著鬍鬚的嘴唇上掛著一絲獰笑。
  「啊,泰山先生!」他說,「見到你真高興!可你為什麼不站起來迎接客人呢?」然後立刻破口大罵起來,「起來,你這條狗!」他邊罵邊拍起穿著皮靴的腳,朝泰山肚子上猛踢。一腳、兩腳、三腳……他朝泰山的臉上和肚子上繼續踢著。
  「你傷害我一次,我就踢你一腳。」
  人猿泰山一聲不吭——事實上從打第一眼認出這個俄國佬,他就再沒有抬頭看他。酋長站在那兒眼巴巴地看著這種卑鄙的、對一個全無抵抗能力的俘虜的毒打,半晌沒說一句話,最後實在看不下去,才厲聲說道:
  「別踢了!如果願意,你就把他殺了。但是,我不想看見這種在俘虜身上肆虐的行為、我真有心解開他身上的繩索,看一看你還能踢他多久。」
  酋長的威脅制止了茹可夫的暴行。他可不想讓酋長給泰山鬆綁,更不想讓泰山那雙有力的手掐他的脖子。
  「很好。」他對那個阿拉伯人說,「我一會兒就殺他。」
  「別在我的地界下手,」酋長說,「我得讓他活著離開我的部落。到了沙漠,你怎樣處置他都行,和我無關。但是我不能代人受過。我不能因為你們之間的矛盾,讓自己部落裡的人沾上法國人的鮮血。要知道政府會派士兵來,殺我們的人,燒我們的帳篷,趕走我們的羊群。」
  「就按你說的辦。」茹可夫咆哮著,「我把他帶到沙漠裡,在那兒幹掉他。」
  「離開我的村莊之後,你得騎馬走一天,然後再下手。」酋長說,態度很堅決,「我會派我的孩子們一直跟著你,親眼看見你沒有違背對我的承諾才行。否則,他們就在沙漠裡連你也幹掉。」
  茹可夫聳了聳肩。「那我只好等到明天再走,現在天已經黑了。」
  「隨你的便。」酋長說,「但是天亮後一個小時之內,你必須離開我的村子。我對異教徒一點兒也不喜歡。對你這種膽小鬼更是毫無興趣。」
  茹可夫本想反駁幾句,可是又控制了自己。他明白,老頭隨時都可能跟他翻臉。他們一起從帳篷裡走出去。走到門出,茹可夫又忍不住轉過臉惡狠狠地嘲笑了泰山幾句。
  「睡個好覺,先生,」他說,「別忘了做祈禱。明天要你狗命的時候,你肯定嚇得發抖,不能再為褻瀆神明而祈禱了。」
  從中午時,一直沒人給泰山送飯、送水,他口渴得厲害,很想和那個看守要口水喝。可是請求了兩三次之後,那人仍然無動於衷,只好作罷。
  他聽見遠處的大山裡有一隻獅子在怒吼。一種想要按照自己的同類仰天長嘯回答挑戰的衝動又襲上心頭。然而誰是他的同類?他幾乎忘記自己到底是人還是猿。他在緊緊捆綁的繩索下掙扎著。天哪!他那滿嘴有力的牙齒只要能挨近繩索,就一定能把它咬斷。但是他想要爭得自由的努力只能歸於失敗。他覺得一股瘋狂的充滿野性的浪濤在心底湧動。
  一頭雄獅一聲接一聲地吼叫。聽得出,它顯然是從山上下來尋找食物的。這是一頭正在挨餓的獅子。泰山嫉妒它,因為它是自由的。誰也不會用繩子把它捆綁起未,像殺羊一樣宰割它。人猿泰山憂傷而痛苦。他絕不怕死,是臨死前這種被打敗的恥辱使他又氣又惱——他甚至連一個為生存而戰的機會也沒有。
  泰山想,一定快半夜了,他只能活幾個小時了。不過明天還得長途跋涉,路上他或許能瞅機會跟茹可夫拚個你死我活。這時,他聽出那位兇猛的「獸中之王」離這兒已經很近了,也許它在尋找村莊裡那些關在牲口圈裡的牛羊,好填飽肚子。
  好長時間,四週一片寂靜,泰山訓練有素的耳朵聽見似乎有什麼動物正偷偷摸摸走了過來。聲音從帳篷後部靠山那邊傳來,越來越近。泰山全神貫注地諦聽著,等它從帳篷旁邊走過去。有一會兒,外面一片死寂。泰山奇怪,為什麼連那動物的呼吸聲也聽不見。因為他聽得出它肯定就蹲在帳篷的後「牆」下面。
  啊,它又行動起來,爬得更近了。泰山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臉。帳篷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慢慢地苫在帳篷後面的羊皮被一個腦袋和肩膀頂了起來。但是因為夜色正濃,只能看見一個黑漆漆的身影。身影後面朦朦隴隴是星光照耀的沙漠。
  泰山嘴角現出一絲冷笑。至少,茹可夫失算了。他會氣得發瘋!泰山明白死在這個野獸的利爪下,總比死在茹可夫手裡強。
  苫在帳篷後面的羊皮又落了下來,一片漆黑。鑽進來的不管是什麼,反正已經跟他一起呆在這頂帳篷裡面了。他聽見它向他爬了過來,一直爬到他的身邊。泰山閉上一雙眼睛,等待扯斷他喉嚨的利爪。可是碰到他臉上的是一隻黑暗中摸索著的纖纖細手,一個姑娘用幾乎低得聽不見的聲音喊他的名字。
  「是的,是我。」他輕聲回答,「可是,天呀!你是誰?」
  「我是塞蒂艾薩那個舞女。」姑娘回答道。泰山感覺到她邊說話邊割捆綁他的那條繩子,冰涼的刀偶爾碰到他的皮肉上面。不一會兒,他便自由了。
  「快走!」她小聲說。
  他手足並用,跟在她後面,從她剛才爬進來的那個窟窿裡爬出去。她繼續匍匐前進,爬到一片灌木叢旁邊,停下來等泰山。泰山爬到她身邊,看了半晌才開口說話。
  「我不明白,」他終於說,「你是怎麼跑到這兒的?你怎麼知道我被關在這個帳篷裡?為什麼來救我的不是別人,而是你?」
  她嫣然一笑:「今天夜裡,我走了很遠。」她說,「脫離危險之前,我們還得走很遠,快走吧,路上我會從頭到尾都講給你聽的。」
  他們倆站起身,橫穿沙漠,向大山的方向走去。
  「這一路,我對能不能見著你,簡直一點兒把握也沒有。」她終於說,「黑獅子埃爾阿瑞今天夜裡又出來了。我把馬拴好之後,一直覺得它在後面跟著我,真把我嚇得夠嗆。」
  「你真是個勇敢的姑娘,」泰山說,「你為什麼要為一個並不太熟的人,一個外國人、異教徒冒這麼大的風險?」
  姑娘驕傲地昂起頭。
  「我是酋長坎德·本·希頓的女兒。」她回答道,「你在以為我只不過是普通舞女的時候,就救過我的命。如果我現在見死不救,有何面目再見家父?」
  「不管怎麼說,你是個非常勇敢的姑娘。不過,你是怎麼知道我被抓到這兒的?」泰山問。
  「我的堂兄阿基米德·丁·泰布來這個部落看幾個朋友。你被帶進村的時候,他正好在那兒。回家以後,他對我們說,阿里·本·阿罕默德受一個白人的僱傭,抓住一個大個子法國人。那個白人要殺大個子。我從他的描述,聽出一定是你被他們抓住了,我父親正好不在家,我試著動員幾個人跟我一起來救你。可是他們不願意,都說:「要是那些異教徒願意,就讓他們互相殘殺去吧,關我們什麼事兒!如果我們打亂了阿里·本·阿罕默德的計劃,只能在我們自己人內部挑起混戰。』
  「因此,我只好等天黑了,一個人偷偷地騎著馬跑了出來。我還拉出一匹馬,拴在離這兒不遠的灌木叢。等天亮,我們就回到我父親的村莊了。現在,估計他也回家了。因此,即使他們知道是我救了你,也不敢來抓坎德·本·希頓的朋友。」
  有一會兒,他們默默地走著。
  「該到拴馬的地方了。」姑娘說,「真奇怪,怎麼找不著了?」
  又過了一會兒,她停下腳步,驚訝地叫了一聲。
  「馬跑了!」她說,「我就拴在這兒。」
  泰山彎下腰仔細察看著,發現一株挺高的灌木被連根拔了起來。他好像還發現了別的什麼,直起腰轉過臉看姑娘的時候,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黑獅子來過這兒。從馬蹄印看,那兩匹馬已經從它的利爪之下逃脫了。它們不過是受了驚嚇,跑到曠野,這就更安全了。」
  這樣一來,他們只好步行了。小路橫穿大山低矮的山坡,崎嶇不平。不過姑娘像熟悉媽媽的面龐一樣,熟悉這條路。泰山走在姑娘身後,與她只有一拳之隔。這樣,有她帶路,省得自己跌跌撞撞。他們邊走邊聊天兒,還不時停下腳步,聽聽後面是否有人追蹤。
  這是一個夜色很美的夜晚,天高氣爽。背後是無際的沙漠,點綴著一塊塊綠洲。他們剛剛離開的那塊肥沃的土地上生長著的棗椰樹和圍成一個圓圈兒的羊皮帳篷,在漫漫黃沙的映襯之下,輪廓十分清晰。那是夢幻般的沙海裡一座夢幻般的伊甸園。眼前屹立著的是嚴峻而寂靜的大山。血在泰山的血管裡激盪。啊,這才是生活。他低著頭望著姑娘,心想:沙漠的女兒和叢林的兒子並肩跨過死一樣寂靜的世界。這個念頭引得他微笑起來。他真希望自己有個妹妹,希望她能像身邊這個姑娘。如果那樣,她一定是他最好的夥伴。
  進了大山,他們走得更慢了,小路變得更加陡峭、更加崎嶇不平。
  有幾分鐘他們都沉默不語。姑娘想,他們能不能在追兵到來之前,趕回父親的村落。泰山卻希望,就這樣永遠走下去。如果這個姑娘是個男人,他或許真能如願以償。他盼望有個和他同樣喜歡山野生活的朋友。他渴望得到夥伴情誼。可惜,他認識的那些人寧願身穿一塵不染的衣服到俱樂部玩,也不願意赤身裸體到原始森林過活兒。對於泰山,這似乎很難理解。但對於別人,顯然壓根兒就不存在什麼理解不理解的問題。
  泰山和姑娘剛繞過一塊突出的山石,突然停下腳步。路當中站著那頭黑獅子。它齜著牙,一雙眼睛閃著綠光,顯得十分兇惡,尾巴憤怒地抽打著深栗色的脊背。它猛地大吼一聲。那是飢餓的雄獅可怕的咆哮。
  「你的刀。」泰山一邊對姑娘說,一邊向她伸出手。她把刀柄塞到他的手裡,他抓起那把刀,忙把姑娘推到身後。「趕快跑到沙漠裡去!聽見我喊你,就說明沒事了,你再回來。」
  「沒用。」她無可奈何地說,「這下子全完了。」
  「按照我說的去辦!」他用命令的口吻說,「快!它要撲過來了。」姑娘倒退了幾步,呆呆地站在那兒,心裡明白,馬上就要發生可怕的事情了。
  獅子慢慢地向泰山逼近,鼻尖兒觸地,像一頭斗架的公牛。一條尾巴舒展開來,激動得發抖。
  人猿泰山半蹲著站在那裡,那把刀身很長的阿拉伯獵刀在月光下閃著寒光。嚇壞了的姑娘站在他的身後,一動不動,像一座雕像。她身於微微前傾,張著嘴巴,大睜兩眼。她的全部意識只有對泰山的勇敢表現出萬分的驚奇——他居然敢只拿一把獵刀,面對面地和獸中之王搏鬥。她部落裡的人要是碰到這種情況,只會跪下來祈禱,只能束手待斃,在可怕的利齒下喪生。當然即使搏鬥,也難免一死。但是當她的目光落在英姿勃勃的泰山身上時,心裡情不自禁升起一股讚美之情。他那巨大的身軀挺立著,沒有一絲顫抖。他的神態像黑獅子一樣,充滿了仇恨和蔑視。
  現在獅子離他只有幾步遠了。它蹲下身子,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猛撲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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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3-9 2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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