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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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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埃德加·賴斯·伯勒斯]反璞歸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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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領養代替購買 以結紮代替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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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57:25 |只看該作者
苦戀

  克萊頓夢見他正在盡情地喝水,那是純淨、甜美、讓人感到十分愉快的水。他打了一個激靈,甦醒過來,發現正下大雨。密集的雨絲落在他的身上、臉上,渾身都濕透了。熱帶地區常見的來去匆匆的大雨正傾盆而下。他張開嘴貪婪地吸吮著,不一會兒,就覺得有了力氣,能夠用手支撐起半個身子。瑟蘭恩先生壓在他的兩條腿上,珍妮·波特在船尾離他幾英尺的地方,縮成一小團,可憐巴巴地躺在船底,一動不動。克萊頓心想她一定已經死了。
  克萊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瑟蘭恩的身子下面抽出兩樂腿。他鼓起勁兒問姑娘爬過去,從船底粗糙的木板上扶起她的頭。這個可憐的、被飢餓折磨著的軀體也許還一息尚存,他不能完全失望。於是,他絞著一塊浸透雨水的布子,把珍貴的水一滴一滴滴到珍妮虛腫的嘴唇之間。她憔悴得可怕。可是僅僅幾天之前,她還是那樣年輕、那樣美麗,充滿了青春的活力,放射著生命的光彩。
  珍妮好半天沒有甦醒過來。不過克萊頓的努力還是得到了報償,她那半閉著的眼簾終於輕輕地顫動了一下。他摸著那雙瘦骨磷峋的手,又往姑娘早已乾裂的喉嚨裡續進些雨水。她慢慢睜開一雙眼睛,看了他很久,才逐漸想起先前發生的事情。
  「水?」她輕聲說,「我們得救了?」
  「正下雨呢。」他解釋道,「至少有水喝了。我們倆不是都活過來了嗎?」
  「瑟蘭恩先生呢?」她問道,「他沒殺你?他死了嗎?」
  「我不知道,」克萊頓回答道,「如果還活著,這場雨也會救活他的……」他突然停下話頭,後悔自己不該說出真情,讓這位已經經受了巨大苦難的姑娘再受恐懼的折磨。
  但是她猜出了他欲言又止的原因。
  「他在哪兒?」她問道。
  克萊頓朝那個俯臥著的俄國佬的方向點了點頭。有一會兒,他倆誰也沒有說話。
  「我去看看能不能把他救活。」克萊頓終於說。
  「不,」她輕聲說,向他伸出一隻充滿希望的手,「別去幹這種傻事!等雨水恢復了他的體力,他會殺死你的。如果他就要死了,就讓他死好了。別讓我一個人和這個畜生呆在這條船上。」
  克萊頓猶豫了。道德之心和榮譽感要求他去救瑟蘭恩。與此同時,他還懷著一種僥倖心——也許這個俄國人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因此,過去看看,只能解除自己心靈的負擔,不會有別的壞處。就在他坐在那兒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時,他的目光漫不經心地從那男人身上掠過,掠過船舷的上緣。突然,他快樂地喊了一聲,掙扎著站了起來。
  「陸地,珍妮!」他張開乾裂的嘴唇喊了起來,「謝謝上帝,陸地!」
  姑娘也抬起頭來,一百碼開外,有一片黃色的海灘,海灘那面是熱帶叢林茂盛的樹木,濃郁的綠蔭。
  「現在你可以把他救活了,」珍妮·波特說。因為她也一直為自己勸阻克萊頓去救同船的難友而深感不安。
  大約化了半個小時,俄國人才漸漸恢復知覺,睜開眼睛。又過了一會兒,才設法讓他弄清他們交了好運。這時,船底已經輕輕觸到了沙灘。
  喝了雨水恢復了一點兒體力,再加上重新升起的希望的鼓舞,克萊頓掙扎著涉水走上海岸,還把船頭緊緊拴著的一根繩子固定在誨岸低處的一棵小樹上,因為潮水已經漲到最高點,他怕退潮時海浪再把他們衝回到大海。而幾個小時之內,他不會有足夠的力氣把珍妮·波特背到岸上。
  於是,他蹣跚著向附近的叢林慢慢走去,他已經看見樹上有各種各樣的野果。先前在人猿泰山的叢林中獲得的經驗,使他懂得哪些野果可以充飢,哪些不能食用。大約過了一個小時,他就捧著不少水果回到海灘上。
  雨已經停了,炎熱的太陽無情地照在珍妮·波特身上,她堅持立刻上岸。由於克萊頓帶回來的食物的「滋補」,這三個人才能踉踉蹌蹌地走到拴船的那株小樹下面。他們筋疲力竭,在樹蔭裡躺下,一直睡到天黑。
  他們在海灘上過了一個月相對安全的生活。體力恢復之後,兩個男人在一棵大樹的樹杈間搭了一個簡陋的窩棚,窩棚距離地面挺高,足可以避開那些比較大的野獸的襲擊。白天他們採集野果,捕捉些小動物,夜晚蜷縮在不堪一擊的小窩棚裡,嚇得發抖。叢林裡的野獸嗷叫著,走來走去,給濃濃的夜色增加了恐怖的色彩。
  他們用叢林裡的樹枝、茅草搭成草鋪,在上面睡覺。夜晚,珍妮·波特只能蓋克萊頓那件長外套御寒。這外套還是他在威斯康星州那次難忘的旅行時穿的。克萊頓用樹枝把窩棚隔成兩個部分,姑娘睡在一邊,他自己和瑟蘭恩先生睡在另外一邊。
  瑟蘭恩先生性格中那些卑劣的東西從一開始就暴露了出來——自私、粗魯、蠻橫、膽小、好色。因為瑟蘭恩對珍妮的無禮,克萊頓已經和他打了兩架。克萊頓一刻也不敢讓珍妮跟他單獨呆在一起。這種生活對於克萊頓和他的未婚妻簡直無時不是一場噩夢。他們只能抱著最後得救的希望,苦挨看日子。
  珍妮·波特經常想起她上次在荒涼的海灘上經歷過的那一切。啊!要是那個早已成為故人的戰無不勝的「森林之神」和他們在一起該有多好!倘若那樣,她就再也不會害怕野獸的襲擊,也不會害怕這個禽獸不如的俄國倫。她忍不住要拿克萊頓給予她的這種微不足道的保護和人猿泰山給予她的保護做比較。她想,如果泰山碰到這位瑟蘭恩先生,看到他對她這種邪惡的、充滿敵意的態度,一定會嚴厲懲罰,決不輕饒。有一次,克萊頓到小河邊取水,瑟蘭恩又要對她無禮,珍妮不由得說出了心裡話。
  「你真走運,瑟蘭恩先生。」她說,「跟你和斯特朗小姐同乘一條船到開普敦去的泰山先生掉進大海淹死了。他現在要是在這兒,可有你好瞧的了。」
  「你認識那個蠢豬?」瑟蘭恩獰笑著問。
  「我認識這個人。」她回答道,「我想,他是我所認識的人裡唯一的一個真正的人。」
  她說話的語氣使得這個俄國佬感覺到她對他的仇敵懷有一種超乎於友誼的感情。他不失時機地對他認為已經死去的泰山進行報復——破壞他給姑娘留下的美好的記憶。
  「他比蠢豬還壞。」他叫喊著,「他是個懦夫、膽小鬼,他曾經污辱過一位婦人,可是在因此而激起婦人丈夫的憤慨時,為了開脫自己,他不惜出賣靈魂,把罪責完全推到那個女人身上。這種卑劣的行徑沒有如願以償,他就在那位丈夫要和他決鬥的時候逃離了法國。這就是為什麼他上了斯特朗小姐跟我乘的那條到開普敦去的輪船的原因。我之所以知道這些細節,是因為那個女人正是我的妹妹。還有件事情我從來沒有對別人講過:你那位勇敢的泰山先生之所以葬身魚腹,是因為我認出了他,而且堅持第二天早晨跟他見個高低——在我的睡艙裡用刀子搏鬥。」
  珍妮·波特聽了哈哈大笑起來。「別以為認識你也認識泰山先生的人會相信這樣的鬼話。」
  「可他化名旅行,你又做何解釋呢?」瑟蘭恩先生問。
  「我不相信你的鬼話。」她大聲說。但是,懷疑的種子已經在她的心田裡播下。因為她知道,海澤爾·斯特朗和她的「森林之神」相識時,泰山說了假話,他說他從倫敦來,名叫約翰·考德威爾。
  在他們這個簡陋的窩棚北邊不到五英里遠,坐落著人猿泰山那間舒適的小木屋。可是由於密不透風的原始森林的阻隔,就好像有萬里之遙。從小木屋再往前沿海岸線走幾英里,有幾座簡陋但蓋得很好的窩棚。窩棚裡一共住著18個人,都是坐那三條救生船到這兒的「阿麗絲」號的乘客。克萊頓那條小船就是跟他們失散的。
  由於風平浪靜,他們沒用三天就划著小船來到這塊大陸。他們沒有經受輪船失事後的種種苦難,儘管大夥兒悲傷、難過,而且因為這場災難都受了驚嚇,這種新的生活方式也很難一下子習慣,但情形還不算太糟。
  大家都希望第四條小船,也就是克萊頓和珍妮乘坐的那條小船已經得救。希望很快就會有艦隊沿海岸進行全面的搜索,尋找他們的下落。遊艇上所有的槍支彈藥都放到了坦寧頓勳爵的小船上,因此這幫人不但可以自衛,而且可以打些比較大的野味。
  只有阿爾奇米迪斯·波特教授最讓大夥兒不放心。他確信女兒被過往的輪船搭救之後,便不再為她的安全操心了,而是一門心思撲在他的科學研究上。博學多識的教授認為這種研究是他唯一的精神食糧,外部事物的變化對他毫無影響。
  累得筋疲力竭的塞謬爾·菲蘭德先生對坦寧頓勳爵抱怨說:「波特教授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難以管束,不,簡直沒法兒管住他。您瞧,今天早晨。我有半個小時沒注意,回來時老頭兒就沒影兒了。先生,你能猜到我是在哪兒找到他的嗎?在一條小船上!他在離海岸半英里遠的地方拚命地划船呢。先生!我搞不清楚地怎麼會劃得那麼遠,因為他只有一隻槳,正在大海裡打轉轉呢!
  「一位水手劃另外一條小船帶我去找他,我讓他馬上上岸,教授大發雷霆。『什麼,菲蘭德先生。』他說,『你可真讓我大吃一驚。作為一個有學位的人,你怎麼可以這樣輕率地打斷別人的科研工作?在熱帶地區度過的這幾個夜晚,我一直對天體進行仔細的觀察,並且推算出一個全新的星雲假說。這個假說毫無疑問將在科學界引起震動。我要去找一本關於拉普拉斯1星雲假說的極好的專著。我知道這本書在紐約一家私人藏書室裡。菲蘭德先生,你的干擾無可挽回地推遲了我的研究工作。因為我剛要划船找那本冊子。』我說得口乾舌燥,好容易才把地勸回到海岸上,還差點兒動了武!」菲蘭德先生最後說。
  1拉普拉斯(Pierre Simon,Marquis de,1749—1827):法國天文學家及數學家。
  斯特朗小姐和她的母親在叢林的猛獸多次襲擊面前表現得相當勇敢。她們也不像別人那樣,輕易地相信珍妮、克萊頓和瑟蘭恩先生已經得救。
  珍妮·波特的女僕艾絲米拉達一天到晚眼淚汪汪,她覺得命運之神把她和她的「可憐的心肝兒」分開實在是太殘酷了。
  坦寧頓勳爵仍然是個心胸開闊的樂天派,樂呵呵的男主人總是給他的客人們尋找安慰和快樂。對於遊艇上的船員,他仍然是個正直、堅定的指揮員。在所有重要問題上,坦寧頓都享有絕對權威,在任何緊急情況下,他都可以很冷靜、很聰明地領導大家,把叢林裡的生活安排得井然有序,沒有出現什麼大的問題。
  假如這18位組織得很好、又比較安全的「難民」們看到南面幾英里之外那三個衣衫襤褸、惶惶然如驚弓之鳥的「難友」,絕對認不出他們便是先前那三位衣著考究、一塵不染,在「阿麗絲」號上歡笑、嬉戲的乘客。
  因為食物越來越難找到,克萊頓和瑟蘭恩先生不得不穿過帶刺的灌木叢,到籐蔓纏繞的密林深處搜尋,結果衣服撕成了布條,他倆幾乎赤身裸體了。
  珍妮·波特當然用不著為採集野果而艱難跋涉,但她的衣服也已經破到無法縫連的地步。
  無事可做,閒著無聊,克萊頓就把他們殺死的小動物的皮子積攢起來,針到樹幹上,一有空就又刮又劇,終於「鞣」製成比較軟一點的皮革。現在,身上的破衣爛衫已無法遮體,他便拿尖尖的刺當針,纖維結實的茅草或者動物的筋作線,縫製出一件粗陋的衣服。
  這是一件長及膝蓋的沒有袖子的皮坎肩,用許多張不同種類的小動物的皮子拼湊而成,樣子古怪、奇特,還散發著一股獸皮的臭味兒,絕對算不上一件合乎理想的衣服。雖然條件艱苦,處境悲慘,珍妮·波特看見他穿上這件衣服之後那副滑稽的樣子,還是忍俊不止,開心地大笑起來。
  後來,瑟蘭恩也不得不給自己縫這樣一件原始人穿的衣服。他們赤裸著雙腿,滿臉鬍子,看起來完全是人類祖先的化身。
  大約兩個月之後,第一場大災難降臨到他們頭上。這場災難的「序幕」差一點兒突然結束了他們之中兩個人的痛苦——那是叢林裡結束生命的殘忍、可怕的方式。
  瑟蘭恩得了「叢林熱」,躺在大樹上那個隱蔽在枝葉裡的小窩棚裡。克萊頓到幾百碼以外的從林裡去尋找食物。他回來時,珍妮·波特跑過去迎接他。而他的身後偷偷摸摸地跟著一頭狡猾、陰險、狠毒、老邁、齷齪的獅子。它體力不支,因捕捉不到比它跑得快的動物,整整三天沒見一點兒葷腥。這幾個月,它能夠吃到的東西越來越少,為了捉到容易捕獲的獵物,離它經常出沒的地方也越走越遠。現在它終於發現了造物主創造的最軟弱、最沒有抵抗能力的動物,老獅子努瑪馬上就可以美餐一頓了。
  克萊頓全然不知死神近在眼前,鑽出叢林,穿過那塊林中空地,逕直向珍妮走來。他已經走到她的身邊,離籐蔓纏繞的密林大約有100英尺。這時,珍妮從他的肩膀望過去,突然看見茅草中露出一個棕黃色的腦袋和一雙凶狠的黃眼睛。眨眼之間,一隻巨獸已經鼻子喚著地面,悄悄地走了出來。
  珍妮嚇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可是她那突然瞪大的眼睛,驚恐的、一動不動的目光清楚地告訴了克萊頓正在發生的事情。他連忙回轉頭瞥了一眼,立刻著出他們已經陷入絕境。獅子離他們不到30步遠了,而他們離樹上的窩棚大約也是這樣一個距離。克萊頓手裡有一根很結實的粗樹枝,但他心裡清楚,對於這頭飢餓的獅子,這無異於一支掛著軟木塞子的玩具氣槍。
  努瑪由於飢餓越發變得貪婪、凶狠。它早已懂得尋找獵物時,無論大聲咆哮還是低聲嘯吟都無濟於事。可是現在它有絕對的把握,似乎感覺到,那柔軟的膚肌正在自己有力的爪子下顫動。於是,它張開利爪,發出一連串震耳欲聾的咆哮,把它長久鬱積在心中的憤怒都發洩出來。
  「快跑,珍妮!」克萊頓大聲叫喊著,「快,跑到窩棚裡去!」可是她那因恐懼而麻痺了的肢體很難對此做出反應。她呆呆地站在那兒,面色蒼白,眼巴巴地看著要把她生吞活剝了的死神一步一步逼近。
  瑟蘭恩聽見雄獅的怒吼爬到窩棚口,看見樹下這可怕的情景,嚇得來回直竄。還用俄語向他們尖聲尖聲地叫喊。
  「跑,快跑!」他叫喊著,「快跑!你們要是都死了,這鬼地方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他的神精似乎徹底崩潰了,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瑟蘭恩的哭聲吸引了獅子的注意力。有一會兒,它停止怒吼,向那棵大樹投去探詢的目光。克萊頓無法忍受這種巨大的恐懼與痛苦,背朝著那頭猛獸,抱著頭等待著。
  恐懼中珍妮拾起頭瞥了他一眼。他為什麼不採取行動呢?如果非死不可,為什麼不能像一個堂堂男子漢,勇敢地面對死亡呢?不論多麼沒有用處,也應該舉起手中的木棒,朝那野獸的腦袋打過去。如果是人猿泰山碰到這種情況會怎麼樣呢?面對死亡,他難道會不去英勇頑強地戰鬥到最後一分鐘嗎?
  現在獅子已經蹲下來,準備猛撲過來,用它那殘忍的黃牙結束他們年輕的生命。珍妮·波特跪下來祈禱著,閉上一雙眼睛,生怕看見那可怕的最後一刻的情景。瑟蘭恩因為身體發燒,十分虛弱,昏了過去。
  時間由秒變成了分,漫長的分似乎又變成了一個永恆。可是那頭猛獸還沒有撲過來。由於恐懼造成的痛苦幾乎使克萊頓失去知覺。他的兩條腿顫抖著,再有一會兒就一定會癱在地上。
  珍妮·波特無法再忍受下去,慢慢地睜開一雙眼睛,啊,這難道是在做夢嗎?
  「威廉,」她輕聲喊道,「瞧!」
  克英頓努力控制著自己,吃力地抬起頭,轉過臉向那頭獅子瞥了一眼,接著便驚喜地叫了起來。原來那頭獅子蜷縮著倒在他們的腳下,已經死了。一支沉重而鋒利的長矛從它的右肩刺進去,橫穿身體,刺透了它的心臟。
  珍妮·波特站了起來。克萊頓向她轉過臉,看見她有氣無力、踉踉蹌蹌,似乎要從他身邊走開。他怕她摔倒,連忙伸出兩隻胳膊抱住她,讓她的頭緊緊貼著他的肩膀。他想表達心中的感激之情,就彎下腰吻她。
  姑娘把他輕輕地推開。
  「別這樣,威廉。」她說,「在剛才的瞬息之間,我似乎度過了一千年;在死亡面前,我似乎突然懂得應當怎樣生活。我不想傷害你的感情,可是我再也不能忍受虛偽的忠貞釀成的衝動後,促使我對你做出的承諾;我再也不能忍受這種承諾將我陷入的無法自拔的處境。
  「剛才,在生命的最後幾秒鐘,我懂得了這樣一個道理;企圖繼續自欺欺人,或者再接受做你的妻子的建議——假如我們還能回到文明世界——都是十分醜惡、十分可怕的。」
  「為什麼?珍妮!」克萊頓大聲問,「你這是什麼意思?這種完全出乎天意的對我們的營救怎麼會改變你對我的感情?你是神經太緊張了,明天你就會好的。」
  「此刻,我比一年來的任何時候都更接近於自我。」她回答道,「剛才發生的事情,使我又一次想起世界上那個最勇敢的人,想起他給予我的愛。可惜等我意識到,我也真誠地愛著他的時候,一切已經為時太晚。結果,是我使他又一次遠離文明社會。現在,他死了,我再也不會嫁人了。是的,我當然不會嫁一個比他怯懦的人。我當然不會因為丈夫的懦弱而時時為一種輕蔑的感情所折磨。你理解我嗎?」
  「是的。」他回答道,低著頭,滿臉羞愧。
  第二天,便降臨了一場更大的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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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57:43 |只看該作者
泰山得寶

  天完全黑了之後,女祭司拉才帶著給泰山的食物和水回到「死屋」。她沒有點燈,兩隻手摸著日久年深、磚石剝落的牆壁,一直走進小屋。熱帶地區的月亮從石頭通氣孔,灑下一縷清輝,把「死屋」照得朦朦朧朧。
  泰山聽見有腳步聲向他走來,連忙在小屋最裡面的陰影裡蹲下來,直到認出來人是那位姑娘,才向她迎了過去。
  「他們氣壞了。」她開口使這樣說,「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從祭壇上逃走。現在歐帕城已經派出50個人找你去了。除了這間『死屋』,他們把這座大廟搜了個遍。」
  「她們為什麼不敢來這兒?」他問道。
  「這兒是『死屋』。已經死去的人都來這兒禮拜。看見這個古老的祭壇了嗎?如果發現有人走進這間小屋,那些早已死去的人就會拿他祭奠一番。所以我們的人對這兒從來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大夥兒都知道,一踏進『死屋』的門檻,那些正等著的鬼魂們一定會把他抓住,作為犧牲品供上祭壇的。」
  「你為什麼不怕?」泰山問道。
  「我是職位最高的祭司。只有我可以免除那些鬼魂的懲罰。我有時候還從外面的世界帶一個活人,來祭奠他們。因此,我可以自由出入『死屋』。」
  「為什麼鬼魂們沒把我抓走呢?」泰山覺得她的信仰太荒誕不經,便放意逗她。
  她迷惑不解地望了他一會兒,然後回答道:
  「高等女祭司的責任是講授、解釋那些比她聰明的人們定下來的信條和教義。至於她是否必須相信這些信條就是另外一碼事了。一個人越瞭解他所信仰的宗教,就越不相信它的教條。而活著的人們沒有誰比我更瞭解我們信奉的這個宗教的內涵了。」
  「這麼說,你在幫助我逃走的時候,只是怕被你的信徒們發現你原來口是心非?」
  「就是這麼回事。死的已經死了,他們不能給活人帶來損害,也不可能給活人帶來幫助。因此,我們必須完全依靠自己。我們行動得越早越好。你知道,要想在他們的嚴密監視之下給你送來一點食物是很困難的,想經常偷偷摸摸幹這種事兒,那就更難。走吧,在我必須回去之前,讓我們試試看到底能夠獲得多大程度的自由。」
  她把他領回到祭壇下面那間密室,又從那兒拐進好幾條走廊中的一條,黑暗中泰山弄不清楚究竟是哪一條。他們沿著那條彎彎曲曲的通道摸索著,走了十分鐘,才到了一扇緊閉著的鐵門前面。泰山聽見她摸摸索索掏鑰匙,然後是金屬相互撞擊的聲音,最後門吱吱咯咯地響著敞開了,他們走了進去。
  「明天晚上以前,你就藏在這裡,保證平安無事。」她說。
  然後她就走了出去,關好門,又加了鎖。
  密室裡一片漆黑,泰山的眼睛雖然訓練有素,也穿不透那濃密的黑暗。他伸開兩手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著,直到手指觸到一道牆壁。然後,沿著密室的四壁慢慢地轉了一圈。
  這間密室大概20英尺見方,地板是混凝土抹成的,牆壁和地面都是用磚石砌成的,根基則用大小不等的花崗岩壘成,雖然沒有用灰泥抹縫,因為壘得精巧,倒也結實。
  泰山第一次沿牆壁走的時候,以為這是一間只有門,沒有窗戶的古怪屋子。可是第二次又仔細摸索著走了一遍以後,他覺得事情不這麼簡單了。他在與門相對的那堵牆的正中停下,站在那兒好半天一動不動。後來他朝一邊走了幾英尺,又回轉身,向相反的方向走了幾英尺。
  他又繞密室走了一圈,一尺一尺地、十分仔細地摸著四堵牆,最後又在引起他好奇心的那個地方停了下來。毫無疑問,這兒和別的地方不大一樣。他清楚地感覺到,只有這兒的牆縫裡能吹進新鮮的空氣。
  泰山一塊一塊地搖晃著砌成這堵牆的花崗岩,終於發現有一塊是鬆動的。這塊石頭大約十英吋寬,突出的部分高六英吋,厚三英吋。泰山又取下好幾塊同樣形狀的石頭。這堵牆的這個部位看起來都是用這種方方正正的石板砌成的,不一會兒,就取下幾十塊。他伸出手摸索著找第二層石頭,驚訝地發現,他那條長胳膊所及之處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他只花了幾分鐘便把這個口子拆得足可以讓自己鑽過去。眼前似乎有一縷極其微弱的光線。他手腳並用,小心翼翼地向前爬著,爬了大約15英尺——也許這正是牆壁基礎部分的平均厚度——前面突然塌陷下去,他伸長胳膊向前摸索,什麼也夠不著。泰山爬在牆壁邊緣,把整個身子探下去,也還是什麼也沒有摸到。
  最後,他抬起頭向上望了望,看見一片圓圓的、星光閃爍的天空。人猿泰山又踮起腳尖兒,伸長胳膊向上摸索,發現牆壁都向豎井的中心收縮,越往上,內徑越小。這個事實表明,根本不可能從這兒逃走。
  就在他坐在那兒絞盡腦汁想這條奇怪的通道和通道終點這個豎井的性質和用途時,月亮照到了頭頂上面那個圓形的井口,灑下一道柔和的銀輝。泰山一下子弄清了這是一個什麼樣的豎井。因為在下面離他很遠的地方,朦朦朧朧現出粼粼水波。原來他爬進了一眼古井。可是歐帕城的居民們為什麼要把這眼古井和他藏身的那個地牢似的密室這樣聯結起來呢?
  月掛中天,月光從井口傾瀉進來,照亮了古井,泰山看見對面的牆壁上也有一個洞口,心裡想,從這個洞口鑽進去,會不會找到一條逃路?他覺得至少值得試一試,於是拿定主意立刻行動。
  他馬上回到剛才拆開的那個洞口前,鑽過去把石板一塊一塊地搬過來,然後從密室外面將牆重又砌好。他剛才拆那個洞口的時候就注意到,那些石板上積滿厚厚的塵土。這說明,即使這座古老建築裡的居民們知道這條秘密通道,也有好幾代人沒從這裡走過了。
  把牆砌好後,泰山又回到那口古井。從這兒到對面井壁上的洞口大約15英尺,對於泰山,跳過去易如反掌。因此,他很快便鑽進對面的通道。通道很窄,他生怕前面再有豎井,小心翼翼地摸索著,一步一步向前爬行。
  泰山大約摸索著走了幾百英尺之後,便走上一溜向下的台階,沿台階下去,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再往前走大的20英尺,通道變得平坦起來。沒走多遠,一扇沉重的木頭門擋住他的去路,這扇門在泰山這面用粗重的木棒頂著。泰山覺得他肯定到了通向外面的出口處。因為門閂也好,頂門槓也罷,目的都是防止有人從外面闖進來,這似乎足以成為泰山這種設想的根據,除非它通往一座監牢。
  門閂上積了很厚一層塵土,這就進一步說明這條通道已經好長時間沒有人來過了。他推開粗重的門閂,木頭大門的折葉因為多少年沒有轉動,吱吱呀呀發出刺耳的聲音。泰山站在門口側耳靜聽,生怕半夜三更,這不常有的聲音驚動了大廟裡的人們。後來聽見沒有動靜,便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他小心翼翼地摸索著,發現自己進了一間很大的房子。這間房子靠四堵牆一層一層撂著許多形狀古怪但大小完全一樣的金屬錠子。他用一雙手摩挲著,覺得這些錠子有點兒像雙頭脫鞋器。錠子非常重,要不是數量如此之多,他完全可以認定它們是純金鑄成的。幾萬磅重的金屬如果真是黃金,那將是一筆令人難以置信的、巨大的財富。泰山不敢相信這會是事實,他尋思,這些錠子一定是些不值錢的破銅爛鐵。
  他在這間房子另一頭又找到一扇插著門閂的大門。插在裡面的門閂又使他心中升起新的希望——他正穿過一條早已被人們遺忘了的、通向自由的古老隧道。門外的通道像一根筆直的長矛,一直通向前方,泰山很快便發現,他已經走到廟宇的圍牆外面。要是知道通道的方向就好了。如果通道向西,他一定已經到了這座古城的城牆外頭了。
  他滿懷希望快步朝前走著,半個小時以後,眼前出現一截向上的台階。這台階下面的部分是用混凝土抹成的,於是當他光著腳丫向上走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腳下的台階變了,混凝土變成了花崗岩,而且泰山發現,這些台階是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上開鑿而成的,因為台階與台階之間沒有縫隙。
  台階呈螺旋形向上盤旋,大約足有一百英尺高,然後一個急轉彎,泰山來到兩堵石牆間一個狹窄的縫隙裡。頭頂是星光閃爍的大空,眼前是一道陡峭的斜坡,台階在斜坡下面消失了。泰山急忙爬上斜坡,發現自己已經攀上一塊巨大的、表面粗糙的花崗岩。
  一英里之外,躺著歐帕城的廢墟,穹窿形的屋頂與尖尖的塔樓沐浴著赤道地區柔和的月光。泰山藉著月光的清輝,低頭仔細察看帶出來的那個金屬錠子。然後又抬起頭望著遠處那座古老、宏偉但已經變成一片廢墟的城市。
  「哦,歐帕,」他沉思著,「你這座早已死滅、被人遺忘了的神秘的城市;你這座美女與野獸混雜的城市;你這座充滿恐怖與死亡的城市;你這座擁有巨大財富的城幣!」他已經看出那個錠子是用純金鑄成的。
  泰山棲身的那塊巨石兀然屹立在歐帕城與他和黑人武士們頭天早晨攀登的那座絕壁之間。這是一塊極其巨大的驏巖,石壁陡峭險峻,從上面爬下去,就連泰山也要冒很大的風險。不過他還是設法爬下去,一雙腳踩到了峽谷鬆軟的沙土之上。他瞥都沒瞥歐帕城一眼,便掉轉頭向那道懸崖築成的屏障跑去。他穿峽越谷,太陽剛剛升起,便爬上峽谷西面那座平頂山的山頂。極目遠眺,泰山看見山腳下那片樹林裡升起裊裊青煙。
  「有人。」他哺哺著,「女祭司說歐帕城已經派出50個人找我,會不會是他們?」
  他手麻腳利地爬下那道絕壁,鑽進通往森林的那條狹窄的深谷,朝青煙升起的方向快步走去。進入森林之後,泰山在距離那根直上青天的煙柱大約四分之一英里遠的地方上了樹,小心翼翼地向前攀援著。眼前突然出現一塊馬馬虎虎開闢出米的宿營地,營地中間的篝火旁邊圍坐著他那50名黑人武士。他用他們的語言喊道:
  「快起來,我的孩子們,來迎接你們的王!」
  武士們由於驚奇和恐懼呼喊著,跳了起來,猶猶豫豫想馬上逃走。泰山從一根樹枝上十分輕捷地跳到他們當中。他們認出站在眼前的確確實實是酋長,而不是鬼魂顯形,都高興得要命。
  「啊,萬齊瑞,我們都是些膽小鬼。」布蘇裡說,「把你一個人留在那兒,我們都嚇跑了。不過,鎮定下來之後,我們發誓要回去救你。至少要向那些殺害你的壞蛋討還血債。我們剛才正準備爬絕壁,過峽谷,再到那座可怕的城市去呢!」
  「你們看沒看見有50個樣子十分可怕的人從懸崖上爬下來,鑽進森林裡嗎?」泰山問。
  「看見了,萬齊瑞。」布蘇裡說,「昨天傍晚我們正要回去救你的時候,看見他們從離我們不遠的地方走了過去。這些人沒有什麼森林知識,走起路來稀裡嘩啦,我們離他們一英里遠,就聽見了動靜。大家因為急著去救你,就隱蔽在樹木間放他們過去了。他們腿很短,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不時有人像大猩猩包爾干尼一樣,四肢著地,爬著走。他們確實是些可怕的人,萬齊瑞。」
  泰山給大夥兒講了他的「歷險記」,還把他發現那些「黃顏色金屬」的事兒給他們說了一遍。然後,他又講了打算半夜摸進那座「寶庫」,盡全力搬運財寶的計劃,大夥兒聽了沒有表示異議。於是,夜幕降臨之後,50個膚色如墨的武士穿越峽谷,一路小跑,踩著乾燥、鬆軟的沙土,直奔歐帕城外那塊赫然聳立的巨石。
  泰山很快發現,如果說從那塊巨石上爬下來極其困難的話,讓50名武士爬上這陡峭的驏巖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後還是憑借泰山的千鈞之力完成了這個了不起的創舉。他把十根長矛一根接一根緊緊綁在一起,然後把這根別出心裁製成的「繩索」的一頭拴在自己的腰上,成功地攀上絕壁。
  上去之後,他便用長子連成的「繩索」吊上一位黑人武士。用這種辦法,終於把50個武士都吊了上去。泰山立刻把他們領進寶庫,吩咐每人背兩塊金錠,因為一塊就有大約80磅重。
  夜半時分,大夥兒又一次回到了那塊巨石陡峭的石壁下面。因為背著沉重的金錠,直到第二天上午才爬上大山的山頂。從那兒開始,他們放慢了速度,因為這些驕傲的武士不習慣腳夫的工作。不過,一路上他們毫無怨言,到第30天頭上,回到了自己部落的領地。
  進入領地之後,本來應當繼續向西北方向走,回他們的村莊,泰山卻領著他們一直向西走。等到第33天早晨,他讓他們先回村莊,把金錠就放在頭天夜裡堆放的地方。
  「你呢,萬齊瑞?」大夥兒問道。
  「我要在這兒再呆幾天,我的孩子們。」他回答道,「現在,趕快回去看你們的妻子、兒女吧。」
  武士們走了以後,泰山背起兩塊金錠,縱身躍上一株大樹,在枝葉交錯、密不透風的下層叢林之上輕捷地攀援。大約攀援了200碼之後,眼前突然出現一塊圓形的空地。空地四周排列著一株株參天古樹。這座天然形成的圓形「競技場」中間,有一個堅硬的泥土堆成的平頂小土墩。
  以前,泰山曾經無數次來過這個僻靜幽深的地方。這裡四周是十分稠密的帶刺的灌木,緊緊纏結在一起的籐蔓和各種匍匐植物。豹子席塔雖然身體靈活,也「無隙可乘」,大象坦特力大無比,也難「破牆而入」。因此,這裡成了巨猿的「議事廳」、「娛樂場」。野蠻的叢林裡只有無害的飛鳥、松鼠尚可一睹其中的奧妙。
  泰山來回跑了50趟才把所有的金錠都搬回到柯察克部落的「小戲台」。然後從一棵遭過雷擊的古樹的樹洞裡取出一把鐵鍬。泰山曾經「猴子學樣」,用這把鐵鍬把阿爾奇米迪斯·波特教授那箱子財寶埋在這裡。後來又用它挖出那個箱子,物歸原主。現在他揮舞著這把鐵鍬,很快便挖了一個長方形的坑,把黑人武士從歐帕城那個被人遺忘了的寶庫裡搬來的金錠埋了進去。
  這天夜裡,他就睡在「小戲台」上。第二天一早在重返萬齊瑞部落之前,先回他的小木屋看了看。屋子裡的東西沒有人動過,跟他走時一個樣兒。於是泰山到叢林裡去打獵,準備把獵物帶回來有滋有味兒地吃上一頓,然後在那張木床上舒舒眼眼睡上一夜。
  他向南走了大約五英里,一直走到一條小河的河岸邊。這條河在距離小木屋大約六英里的地方流入大海。他沿著河岸走了大約半英里,訓練有素的鼻子突然嗅到一股使整個原始森林戰慄的氣味——人的氣味!
  風向大海的方向吹著,泰山由此判斷,發出這種氣味的人在他的西面。與人的氣味混和著的還有另外一種氣味——努瑪的氣味。人和獅!「我最好趕快走!」泰山心想,他已經分辨出那是白人的氣味。「努瑪可能要吃這個人。」
  他穿枝過葉,攀援到叢林邊上時,看見一個女人正在地上跪著祈禱,旁邊站著一個原始人似的白種男人,兩隻胳膊捂著臉,男人身後一頭滿身疥癬的老獅子正慢慢地向他逼近。因為男人背朝著他,女人低著頭祈禱,泰山看不清他們長得什麼模樣。
  努瑪正準備向那個男人猛撲過去,連一秒鐘也耽擱不得。泰山甚至連拈弓搭箭也來不及了。用獵刀拚殺,離那頭猛獸又太遠。現在只有一個希望,只有一種選擇,就在這個念頭從腦海裡閃過的同時,泰山已經做出了選擇。
  一條棕黃色的胳膊猛地向後一甩,鋒利的長矛掠過巨人的肩膀,然後那有力的胳膊驀地將長矛投了出去。長矛穿過碧綠的樹葉,把死亡送進那頭已經跳起來的雄獅的心臟。老獅子一聲沒吭,倒在男人的腳下死去了。
  男人和女人一動不動。過了好一會兒,女人才睜開一雙眼睛,驚訝地望著同伴身後那頭死獅子。當那美麗的面龐抬起來的時候,泰山驚訝得連氣也喘不過來。難道是自己發瘋了嗎?這不可能是他深深愛戀著的那個女人!然而,千真萬確,她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珍妮!
  珍妮姑娘站了起來。男人把她抱在懷裡,要吻她。泰山眼前驀地升起一片充滿殺機的紅霧,額頭下面那道傷疤,也驟然間變得猩紅。
  他搭上一支毒箭,充滿野性的臉上表情十分可怕。他朝那個什麼也沒察覺的男人的後背瞄準著,灰眼睛裡閃著凶光。
  他拉滿弓,目光在光滑的箭桿上閃爍,他要一箭射穿那顆心臟。
  但是他沒有射出這支致人於死地的毒箭。箭頭慢慢地低垂下來,前額上猩紅的傷疤消失了,緊繃著的弦也放鬆了。泰山低著頭,十分悲哀地向叢林、向萬齊瑞的村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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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58:03 |只看該作者
珍妮遭劫

  珍妮·波特和威廉·塞西爾·克萊頓站在那兒默默地望著那頭差一點兒吃了他們的獅子,半晌沒有說話。姑娘在剛才的衝動之中公開表明了自己對克萊頓的態度,現在又是她第一個開門說話。
  「誰救的我們?」她輕聲說。
  「天知道!」克萊頓不想多說。
  「如果是朋友,他為什麼不敢露面?」珍妮繼續說,「我們應該把他喊出來,至少得向他道謝。」
  克萊頓神情呆板地喊了幾聲,沒有人答應。
  珍妮·波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神秘的叢林!」她喃喃著,「可怕的叢林,就連表示友誼的方式也叫人害怕。」
  「我們最好回窩棚裡去吧!」克萊頓說,「在那兒,你至少更安全一點。不管怎麼說,我給不了你什麼保護。」他悲傷地、充滿苦澀地補充了一句。
  「不要這樣說,威廉!」她連忙爭辯道,很為自己剛才那番話給他造成的創傷而難過,「你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你一直是崇高、勇敢、富於自我犧牲精神的。你並非超人,這不是你的過錯。在這個世界上,我認識的人當中只有一個人能比你做得更好。剛才因為一時衝動,我言重了。其實,我並不想傷害你。我只是希望從此以後我們能夠互相理解,真正認識到,我永遠不能和你結婚,這樣的婚姻太殘酷了!」
  「我想,我已經明白你的意思了!」他回答道,「希望以後不要再提這事兒了,至少在我們回到文明社會之前。」
  第二天,瑟蘭恩病得越發厲害了,幾乎一直昏迷不醒,他們束手無策。克萊頓並不急於採取什麼別的措施。因為珍妮姑娘的緣故,他對這個俄國人懷有一種畏懼的心理,在內心深處,甚至希望他死。他總覺得自己可能遭到不測,而使珍妮落入這個畜生之手,倘若那樣,恐怕比珍妮一個人留在這嚴酷的叢林裡,面臨死亡的威脅還要糟糕得多。
  克萊頓從獅子身上拔出那根沉重的長矛,把自己武裝起來。因此那天早晨他到森林裡打獵時,比流落到蠻荒的海灘以來的任何時候都更有一種安全感。結果走得離窩棚越來越遠。
  瑟蘭恩因為發高燒一直說胡話。珍妮聽了感到十分害怕,想盡可能躲得遠一點兒,可實際上也只能從樹上的窩棚下到地面上來——她不敢走得太遠。她坐在克萊頓為她綁紮的那把粗糙的梯子上,眺望大海,心裡懷著從未泯滅過的希望——或許會看到一條輪船。
  她背朝叢林,沒有看見茅草叢裡有一張野人的臉在晃動,一雙離得很近的、充血的小眼睛直盯盯地望著她,還不時向空曠的海灘瞥上一眼,想弄清楚在她周圍還有沒有別人。
  不一會兒,又露出一個野人的腦袋,然後第二個、第三個。躺在樹上窩棚裡的瑟蘭恩開始說胡話了。於是那幾個野人的腦袋像露出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可是樹上的男人雖然不停地號叫,姑娘卻無動於衷。這情景使野人們放寬了心,沒多久,便又把腦袋探了出來。
  那幾個古怪醜陋的傢伙一個一個地從叢林裡鑽出來,躡手躡腳地向沒有絲毫察覺的珍妮包抄過來。草叢中傳來的犧犧嗦嗦的聲音終於引起珍妮的注意,她轉過臉,被眼前的情景嚇得尖叫一聲,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野人們立刻衝了過來,有一個傢伙伸開大猩猩似的長胳膊,把她攔腰抱起,扛到肩上,轉身向密林深處跑去。一隻骯髒的爪子摀住珍妮的嘴巴,不讓她叫出聲來。珍妮經過過去好幾個星期的折磨,身心俱疲,再也承受不了這樣的驚嚇,神經一下子崩潰,失去了知覺。
  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一片稠密的原始森林。夜已深了,她躺在一塊不大的林中空地上,空地當中點著一堆明亮的簧火,管火周圍蹲著50個樣子十分可怕的男人。他們的腦袋和面頰都覆蓋著亂糟糟的毛髮,長長的手臂擱在羅圈腿的膝蓋上,像野獸一樣,大嚼著很不乾淨的食物。篝火邊上吊著一口鍋,鍋裡正煮著肉。有一個傢伙用一根尖尖的樹枝從鍋裡挑起一大塊肉。
  發現這個抓來的俘虜恢復知覺之後,旁邊一個正在狠吞虎嚥的傢伙把骯髒的手裡的一塊令人作嘔的燉肉向她扔了過去。燉肉一直滾到珍妮身邊,她覺得一陣反胃,連忙閉上一雙眼睛。
  他們在密密的叢林裡走了好多天。珍妮姑娘筋疲力竭,兩腳酸痛,被那群魔鬼似的野人半推半拉著,度過一個個漫長、炎熱、沉悶的日子。有時候,摔倒在地,離她最近的一個面目可憎的傢伙,便拳打腳踢。她的鞋子在距這次旅行的目的地還很遠的時候就丟了——鞋底早就磨光了。因為在荊棘叢中又拉又拖,衣裳撕成布條,先前又白又嫩的肌膚被劃得血跡斑斑,傷痕纍纍。
  這次苦難歷程的最後兩天,她已經筋疲力竭,無論怎樣踢打、辱罵,鮮血淋漓的雙腳再也沒法兒站起來。魔怪的迫害到了可以忍受的極限,珍妮體力消耗殆盡,連爬也爬不動了。
  那群畜生圍著她,一邊吱吱喳喳地威脅,一邊拳打腳踢,像趕牲口一樣用棒子打她。珍妮閉著眼睛躺在地上,喃喃祈禱只求速死。她知道,只有死亡才能將她從無盡的苦難中拯救出來。然而死神並未降臨。過了一會兒,那50個惡魔意識到,被他們捕獲的這個犧牲品已經不能再走,只得背著她,一直走完剩下的路程。
  在一天臨近傍晚的時候,珍妮看見一座雄偉的城池和已經坍塌的城牆赫然聳立在眼前。但她身體虛弱,病魔纏身,無論什麼也激發不起一點點興趣。她明白,不管他們把她帶到什麼地方,在這群兇惡的半人半獸的魔怪手裡,她只能有一種結局。
  穿過兩道城牆,他們終於走進那座已是一片廢墟的城市,她被帶進一座破破爛爛的高大的建築物。一大群長得和抓她來這兒的野人一樣的魔怪把她圍得水洩不通,不過夾雜其中的還有女人,她們不像男人那樣面目可憎,看見她們,珍妮心底第一次升起一縷希望之光,沖淡了心中的痛苦與悲傷。可惜,這種希望很快就破滅了。因為女人們並沒有對她表示任何同情,儘管她們沒有像男人們那樣辱罵她。
  上上下下打量夠了之後,他們便把她帶到地下室一間黑暗的小屋裡,讓她躺在光溜溜的地板上,還留下一碗水,一碗飯。
  整整一個星期,她只見到幾個女人,她們的職責是給她送飯、送水。她的體力慢慢地恢復著,很快就可以達到祭獻火神的標準了。所幸,她對此一無所知。
  人猿泰山投出長矛,從雄獅的利齒之下救出克萊頓和珍妮·波特之後,因為觸動心靈的創傷,又湧起無限的悲傷。他很高興自己及時遏止了嫉妒與憤怒的浪潮可能造成的後果。克萊頓差一點兒死在人猿泰山的手裡。在他認出那個姑娘和她的同伴之後,在拈弓搭箭瞄準那個英國人的心臟,緊繃著的肌肉漸漸變得鬆弛的時候,泰山一下子失去理性,被一種野蠻的衝動席捲著。
  根據叢林裡凶殘野蠻的原則,看見自己夢寐以求的姑娘——情人、戀人在別人的懷抱裡,他本來只能有一種選擇。可是就在他要殺死克萊頓的千鈞一髮之際,從父母身上繼承而來的正直、善良的品格又佔了上風,熄滅了他胸中熊熊燃燒的怒火,拯救了他。他一千次地感謝上帝,在手指放出那支鋒利的毒箭之前,崇高的感情戰勝了偏狹和嫉妒。
  現在。回到萬齊瑞部落的念頭變得令人厭惡。他什麼人也不想看見,至少他要獨自一人在叢林裡呆上一段時間,等悲傷的利刃磨鈍了再說。就像他的猿兄猿弟一樣,寧願一個人躲在什麼地方,默默地忍受痛苦。
  這天夜裡,他又露宿在柯察克部落的「小戲台」上。好幾天,他都是從這兒出去打獵,直到深夜才歸來。第三天下午,他早早地回來,在那塊圓形空地柔軟的草鋪上躺了不一會兒,就聽見從南面遠遠地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這是一群巨猿在叢林裡游動的聲音。他決不會聽錯。躺在草鋪上又聽了幾分鐘,聽出它們正向「小戲台」攀援而來。
  泰山懶洋洋地爬起來,伸了一個懶腰。他那雙聽覺敏銳的耳朵,十分注意地傾聽著正向這邊移動的每一個動靜。猿群頂風而來,過了好一會兒,泰山才聞到它們的氣味。其實,沒有這個「旁證」,他也相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
  猿群接近「小戲台」之前,人猿泰山躲進圓形場地對面濃密的樹林中,希望暗地裡先看看這群新來的朋友。沒有多久,他對面比較低矮的樹枝間露出一張凶狠的、毛乎乎的臉。一雙小眼睛向「小戲台」瞥了一下便返回身,吱吱喳喳地向後面的成員報告情況。泰山自然聽得懂它的話。它是這支隊伍的「尖兵」,正在告訴部落裡的其他成員,這片林中空地沒有別「人」,大夥兒可以平安無事地來「小戲台」盡情嬉戲。
  這群猿的頭領第一個輕輕地跳到像鬆軟的地毯一樣的草坪上,然後一個跟著一個,總共將近100只巨猿陸續跳到「小戲台」上。它們之中有的早已成年,也有的年紀較輕。有幾隻還在吃奶的小猿緊緊摟著母親毛乎乎的脖頸。
  泰山認出部落裡的許多成員。這個部落的情況和他小時候剛來時大致一樣。他兒時的許多小猿現在已經進入壯年。那時候,就在這片叢林裡,他跟他們一起嬉戲、玩鬧,他不知道他們是否還記著他——猿的記憶力極差,能記住兩年前的事情已屬不易。
  泰山從他們的談話中聽出,他們是來選舉新的王的——已故的猿王是從一根100英尺高的枯樹枝上掉下來死於非命的。
  泰山一直走到一根樹枝的枝頭,從那兒可以把猿群的活動盡收眼底。有一隻目光銳利的母猿首先看見了他。它用刺耳的聲音叫喊著,提醒大家注意。幾個塊頭很大的巨猿站起身來,想把這個「入侵者」看得更清楚一點兒。他們齜著滿嘴獠牙,脖頸上毛髮倒豎,慢慢地向他走了過來,嗓子眼兒發出喉音很重的嗷叫聲。
  「卡那斯,我是人猿泰山。」泰山用部落裡少得可憐的詞彙跟一隻猿說話,「你應該記得我。我們還是小猿的時候就一塊兒捉弄獅子努瑪。我們藏在很高的樹枝上,朝它扔樹枝和堅果。」
  那只猿似有所悟,臉上現出一副驚訝的表情。
  「還有你,曼戈,」泰山又對另外一隻猿說,「難道你不記得你們先前的王?他殺死了力大無比的柯察克。瞧瞧我!難道我不是從前那個泰山嗎?難道我不就是那個偉大的獵手、戰無不勝的鬥士嗎?你們已經認識我好多年了呀!」
  這時,猿都圍了過來,不過它們並不是要加害於他,而是出於好奇。它們相互間吱吱喳喳地議論了一番。
  「你現在來我們這兒想幹啥?」卡那斯問。
  「不想幹啥,只想在這兒安安靜靜地呆上一會兒。」人猿泰山回答道。
  猿又聚在一起商量了一會兒,最後卡那斯開口說話了。
  「那麼,老老實實過來吧,人猿泰山。」他說。
  於是,人猿泰山輕輕地跳到草地上,站到了那群凶狠、醜陋的猿中——至此,他完成了一次進化的循環,又一次作為獸回到了獸類當中。
  這裡沒有人類分離兩年再度相聚時的歡迎場面,大多數猿都在繼續干被人猿泰山的出現打斷了事情,就好像他壓根兒就沒離開過部落似的。
  有幾隻小猿因為年紀還小,對泰山沒有印象。它們手足並用,在他的周圍轉來轉去,還不時用鼻子嗅嗅。有一隻甚至齜牙咧嘴,像要打架似的朝他咆哮。如果泰山倒退幾步,也吼叫幾聲,這些年紀尚輕的猿大概就滿足了。
  可是,人猿泰山並不後退。相反,他伸出肌肉結實、十分有力的手掌,照這只猿的腦袋扇了一巴掌,把它打得一直滾到草地對面。猿爬起來,又朝他撲了過來。別的那幾隻也張牙舞爪,一擁而上——或者說它們企圖一擁而上。然而沒等幾個又咬又叫的傢伙得手,人猿泰山的手指已經掐住對方的喉嚨。
  不一會兒,那只兇猛的猿便躺在那兒一動不動,不再掙扎了。泰山鬆開手站了起來。他並不想殺誰,只想教訓教訓這些乳臭未乾的傢伙,讓那些袖手旁觀的猿們都明白,人猿泰山還是這兒真正的主人。
  這一手果然奏效,從此以後,那些年紀尚輕的猿都遠遠地躲著他——這是柯察克部落的規矩,年輕的猿對於強者總是敬而遠之。年長的猿對於泰山的特權也不敢表示異議。有幾天,帶著幼猿的母猿們對泰山仍然懷有戒心。如果他離它們太近,就故牙齜嘴,怒吼著向他撲過來。泰山十分謹慎,總是悄悄地躲開它們,因為這也是猿群中的規矩——只有發瘋的猿才傷害母猿。後來,它們漸漸地習慣了泰山的存在。
  他像從前一樣,跟它們一起打獵。它們發現他極有頭腦,總能找到最好的食物,而且他經常能用那條詭計多端的繩子套住平日裡他們難得品嚐的美味。於是,大家又像過去選他為王時那樣尊重他了。在離開「小戲台」,繼續到大森林漫遊之前,大夥兒又一次把他選為頭領。
  人猿泰山對自己這種命運的轉機頗為滿意。他並不感到幸福——幸福似乎已經跟他無緣。但是,他至少已經遠離塵世,不會因所聞所見勾起過去那些傷心事。他早已摒棄了重返文明社會的願望,現在又拿定注意,不再去見萬齊瑞部落裡的黑人朋友。他開始生活的時候是一隻猿,死的時候也還要作為猿離開人世。
  但是,他無論如何不能忘記,深深愛戀著的那個女人離他們這個部落出沒的叢林很近;他也無法驅除心中的恐懼,總覺得她一定經常處於危險之中。那天雖然時間很短,他也還是目睹了克萊頓對珍妮姑娘那種力不從心的保護。泰山越想越感到深深的內疚。
  最後,他開始痛恨自己怎麼可以因個人的悲哀與嫉妒就不管珍妮·波特的安全。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了,他愧梅交加,內心越米越痛苦。就在他差不多拿定主意重返海灘,暗地裡保護珍妮·波特和克萊頓的時候,傳來一個可怕的消息。這個消息改變了他的計劃,他立刻發了瘋似的向東奔去,將生死完全置之度外。
  在泰山回到部落之前,有一個年輕的猿因為在自己的部落裡找不到配偶,便按照慣例,像歐洲中世紀的遊俠騎士一樣,穿過密密的叢林,到鄰近的部落去搶「新娘」。
  它帶著「新娘」剛剛回到部落,便趕快向大夥兒講它的「歷險記」,生怕日子久了,忘個精光。它講了不少事情,其中有一件是見到一個強大的、長相古怪的猿的部落。
  「它們面頰上都長著毛,只有一個設長,」它說,「這個沒長毛的猿是只母猿,她的膚色比這位陌生人還要淺。」它邊說邊朝泰山豎起大拇指指了指。
  人猿泰山一下子警覺起來,那只猿雖然反應遲鈍,他還是連珠炮似的向它提出一大堆問題。
  「那些猿是否長著挺短的羅圈腿?」
  「是的。」
  「他們是不是腰裡裹著獅子努瑪和豹子席塔的皮,手裡拿著棒子和刀?」
  「是的。」
  「他們的胳膊和腿上是不是都套著黃圈兒?」
  「是的。」
  「那只『母猿』是不是又瘦又小,皮膚很白?」
  「正是。」
  「她看起來是這個部落的成員,還是抓來的俘虜?」
  「他們拖著她走,有時候抓著她的胳膊,有時候抓著她的長頭髮。他們總是踢她、打她。不過看起來倒挺好玩兒。」
  「天哪!」泰山喃喃著。
  「你是在哪兒看見他們的?他們走哪條路?」人猿泰山繼續問。
  「在那邊的第二條小河。」它朝南指了指,「我碰見他們的時候,他們正沿著小河向太陽升起的方向走。」
  「什麼時候?」泰山問。
  「半個月以前。」
  人猿泰山二話沒說,縱身躍上大樹,像一個遊魂,向東面的歐帕城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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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重返歐帕城

  克萊頓回到窩棚不見珍妮·波特的蹤影之後,恐懼和悲傷把他折磨得簡直要發瘋。瑟蘭恩先生神志相當清醒,高燒突然就退了,這也是「叢林熱」的特點之一。這個俄國人,因為身體虛弱,筋疲力竭,仍然躺在窩棚裡的草鋪上。
  「我沒聽見什麼異樣的響動。」他說,「那時候我一直昏迷不醒。」
  要不是瑟蘭恩的身體確實十分虛弱,克萊頓或許會懷疑他知道珍妮姑娘的下落。可是看得出,如果沒人攙扶,瑟蘭恩連從窩棚裡爬下來的力氣也沒有。目前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他加害於珍妮,倘若真幹了什麼壞事,他也不會有力氣踩著那把粗糙的梯子,再爬回到窩棚裡。
  克萊頓在附近的叢林裡轉來轉去,希望能找到珍妮留下的蹤跡,或者找到劫持者的蛛絲馬跡,但是一直找到天黑還是一無所獲。其實,那50個可怕的人因為缺乏森林知識,在叢林裡留下許多痕跡。這些痕跡即使對於最愚蠢的「叢林居民」,也如寬闊的大街對於克萊頓一樣,一目瞭然。可是,他來來回回走了20次,也沒有看出僅僅幾個小時以前,許多人曾經從這裡走過。
  克萊頓一邊尋找一邊大聲呼喊姑娘的名字,唯一的結果是招來了獅子。值得慶幸的是他及時發現了那個向他偷偷爬過來的龐然大物,不等獅子撲過來,便爬上一棵大樹,在濃密的枝葉間躲藏起來。一下午的尋找就此結束。因為那頭獅子一直在大樹底下走過來走過去,天黑才落荒而去。
  四週一片漆黑,獅子走了以後,克萊頓也不敢從樹上下來,只得趴在大樹的枝杈間度過一個膽戰心驚的夜晚。第二天早晨他回到海灘,放棄了最後一線尋找珍妮的希望。
  此後的一個星期裡,瑟蘭恩先生很快恢復了體力。他躺在窩棚軍休息,克萊頓出去尋找食物。這兩個男人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開口說話。克萊頓現在住到了珍妮·波特住過的那邊,只是在給瑟蘭恩送飯送水,或者盡別的出於人道的義務時,才過去看他一下。
  瑟蘭恩能下地尋找食物的時候,克萊頓得了「叢林熱」。他好幾天神志不清,躺在窩棚裡翻來覆去,難受得要命。可是那個俄國佬一次也不過去看他。飢餓尚可忍受,喝不上水卻是對他最大的折磨。克萊頓儘管身體十分虛弱,還得在神志昏迷的間歇,每天一次設法爬到小溪邊,用一隻小罐取水——這個罐子是救生船上的「設備」之一。
  每逢這時,瑟蘭恩都幸災樂禍地看著他,臉上一副邪惡、狠毒、快活的表情。他看起來確實是以克萊頓的苦難為樂,全然忘記了這個英國人雖然有足夠的理由蔑視他,但在他遭受同樣苦難的時候,還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服侍過他。
  克萊頓終於因為過分虛弱,再也無法從窩棚裡爬出來取水了。他渴得要命,但整整一天還是咬著牙忍受著,沒去央求那個俄國倫。後來實在難以忍受,才請求瑟蘭恩給他取口水喝。
  俄國佬爬到克萊頓這邊的人口處,手裡端著一小碗水,一絲獰笑扭歪了他那張臉。
  「水有的是。」他說,「不過首先我要提醒你,你曾經當著那個姑娘的面誣蔑我。你把她留給自己獨自享用,不讓我分享……」
  克萊頓打斷他的話。「住嘴!」他叫喊著,「住嘴!你真是一條壞透了的惡狗!居然如此誹謗一個我們都認為已經死去的好姑娘。天哪,我真傻,居然讓你活了下來。你不配活著。這塊土地雖然邪惡,你也不配在上面生存。」
  「瞧,水在這兒呢!」俄國佬說,「會讓你一飲而盡的。』他舉起小碗自己咕嚕咯嚕喝了起來,剩下的都倒在地上。然後掉轉頭,揚長而去。
  克萊頓翻了個身,把臉埋在兩條胳膊裡,不想再和他爭辯。
  第二天,瑟蘭恩決定沿海岸北上,他估計這樣走下去,總會找到文明人居住的地方,即使找不到,無論到哪兒,也不會比呆在這兒更糟。此外,那個瀕於死亡、神志模糊的英國人一天到晚說胡話,把他搞得坐臥不安。
  於是,他偷了克萊頓的長矛,踏上旅途。他本來想臨走前結束了這個病人,可是想到這樣做反倒行了善,便作罷了。
  他當天就在海灘上看到一座兀然屹立的小木屋。看到已經接近了文明世界,瑟蘭恩心裡充滿了希望。他以為這一定是一個居民區的邊緣地帶。假如知道這是誰的房子,假如知道這所房子的主人此刻正在離海灘幾英里遠的叢林,尼古拉斯·茹可夫一定會像逃避瘟疫一樣,拔腿就逃。可是由於對此一無所知,他居然在小屋裡平平安安地住了幾天,盡情享受小木屋的舒適,然後繼續向北而去。
  坦寧頓勳爵的營地裡,大夥兒正著手建造一所可以長期居住的房子,然後再派幾個人到北面尋找救援。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期待中的「救星」總不見到來,於是大夥兒對珍妮·波特、克萊頓和瑟蘭恩已經得救的希望徹底破滅了。誰也不和波特教授提起這個話題,而教授因為完全沉湎於那場科學的夢幻,竟沒有感覺到時光的流逝。
  有時候,他說幾天之內,肯定會看到一條輪船在他們前面的港灣裡拋錨,然後就可以和女兒幸福地大團圓。有時候又說要來接他們的是一列火車,現在也許被暴風雪擋在半路上了。
  「如果不是現在已經很瞭解這個怪老頭兒,」坦寧頓對斯特朗小姐說,「我一定認為他神經不正常。」
  「這樁事如果不是充滿了悲劇色彩,當然是很可笑的。」姑娘悲傷地說,「我從小就認識他,知道他多愛珍妮。在別人看來,一定覺得他對女兒的命運漠不關心。其實不然。僅僅因為潛心於那些虛無飄渺的科學研究,他才有眼下這種種表現。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擺在眼前,他決不會相信女兒已經死去。」
  「你永遠不會想到他昨天那副怪模樣。」坦寧頓繼續說,「我打獵歸來,看見他正沿著我回營地的那條小路急匆匆地走著,一雙手在長禮服的『燕尾』下面反剪著,頭上扣著那頂大禮帽,兩眼只顧瞅著地,要不是碰上我,他很可能突然間就被什麼野獸吃了。
  「『您這是上哪兒去,教授?」我問。「進城去,坦寧頓勳爵!』他一本正經地說,『我要去告郵政局長一狀。他們的投遞工作做得太糟糕了。您瞧,先生,我好幾個星期連一件郵件也沒有收到!可事實上,珍妮已經給我寫了好幾封信。這件事一定要馬上報告華盛頓。』
  「您能相信嗎,斯特朗小姐?」坦寧頓勳爵說,「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老頭兒明白,這地方不但沒有送信的投遞員,連城市也沒有。而且我們不但和華盛頓分屬兩塊大陸,還不在同一個半球。
  「老頭兒這才開始為女兒的事情著急。我想,他一定第一次真正認識到我們目前處境的艱難,意識到波特小姐也許壓根兒就沒有得救。」
  「我真不願意想這樁事情。」姑娘說,「可實際上,除了找們這夥人裡那幾位失蹤的朋友,我簡直什麼也想不起來。」
  「讓我們向最好處著想吧。」坦寧頓回答道,「你那麼勇敢,給我們大家樹立了一個很好的榜樣。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講,你的損失最大。」
  「是的。」她回答道,「我待珍妮比自己的親姐姐還要親。」
  坦寧頓沒有表現出心裡感覺到的驚訝。他剛才那句話的本意並不是指珍妮。從打「阿麗絲號」失事,他經常和這位可愛的馬裡蘭姑娘呆在一起、最近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斯特朗小姐,心靈深處越來越得不到安寧。他不時想起瑟蘭恩先生對他說斯特朗小姐要跟他訂婚時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他弄不清,瑟蘭恩先生說這番話時是否真有把握。在姑娘這方面,他似乎從未看到過和他有超乎於一般友誼的表示。
  「那麼,如果瑟蘭恩先生出了事——如果他們都出了事的話——你就更痛苦了。」他大著膽子說。
  她趕快抬起頭。「作為朋友,瑟蘭恩光生是很不錯。」她說,「我和他相處的時間儘管很短,但我很喜歡他。」
  「這麼說,你並不打算和他結婚?」他脫口而出。
  「天哪!不!」她大聲說,「他可不是我的意中人。」
  坦寧頓勳爵似乎還有話要對海澤爾·斯特朗小姐說,而且非常想說,馬上就想說。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想說的話總是卡在嗓子眼兒說不出米。他清了清嗓子,滿臉通紅,試了兩次都沒有成功。最後只好用「希望雨季到來之前蓋好房子」結束了這場談話。
  不過,雖然他自己不知道,實際上他已經把想表達的意思準確地傳遞給了姑娘。姑娘非常快活,比她有生以來的任何時候都要快活。
  正在這時,營地南面的叢林裡出現了一個非常古怪、非常可怕的身影。坦寧頓和斯特朗小姐都看見了那個怪物。勳爵連忙掏出左輪手槍。可是那個滿臉鬍鬚,幾乎赤身裸體的野人一邊大聲喊他的名字,一邊跑了過去。坦寧頓放下舉槍的手也迎了上去。
  誰也不會想到這個骯髒、憔悴,只穿一件獸皮縫成的坎肩的怪物,就是他們的「阿麗絲號」甲板上見過的那位衣冠楚楚、一塵不染的瑟蘭恩先生。
  沒等告訴別人瑟蘭恩回來的消息,坦寧頓和斯特朗小姐就迫不及待地向他打聽那條小船上別人的下落。
  「都死了。」瑟蘭恩回答道,「三位船員沒等小船漂到海灘就死了。波特小姐在我發高燒神志不清的時候,被從林裡的野獸叼跑了。克萊頓也得了『叢林熱』,幾天前就死了。啊,這些日子我們相互間只有幾英里遠,不到一天的路程,這實在太糟糕了!」
  珍妮·波特不知道在古城歐帕的大廟下面的地下室裡躺了多長時間。有幾天她發高燒,神志不清,退燒以後,慢慢地開始恢復體力。給她送飯的女人每天都向她打手勢讓她站起來。可是好多天,姑娘只能搖著腦袋表示她身體虛弱站不起來。
  慢慢地她終於能夠站起來,一隻手扶著牆,踉踉蹌蹌地走上幾步。現在捕獲她的那些怪物對她表現出越來越濃厚的興趣。珍妮的體力一天天地恢復,那個可怕的日子也一天天逼近了。
  那一天終於到來了。一個珍妮·波特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年輕婦女和另外幾個女人一起走進地牢。她們開始在這裡舉行某種儀式。珍妮斷定這種儀式具有宗教色彩,心裡不禁升起新的希望。她以為自己落到一群顯然是受了宗教潛移默化影響的文明人手裡,深信他們會以人道主義精神待她。
  他們把她領出土牢,走過好幾條長長的、黑漆漆的走廊,爬上一截混凝土抹成的台階,走進一個明亮的院子。珍妮跟在後面,甚至有幾分高興,因為她不是和上帝的僕人呆在一起嗎?當然,他們的信仰也許和自己不盡相同,但是,信神這一點就足以使她相信他們善良、友好。
  可是當她看見院子正中那個石頭祭壇,看見祭壇和祭壇下面水泥地板上深褐色的血跡,心裡頓生疑雲。而當他們彎下腰捆住她的腳脖子,又將她反剪雙手捆在背後時,她的疑慮變成了恐懼。不一會兒她被橫擱在祭壇上,希望立刻煙消雲散,痛苦與恐懼折磨得她渾身顫抖。
  那些「善男信女』們十分古怪地舞蹈著,用不著看那位高等女祭司手裡那把慢慢舉起的鋒利的鋼刀,她已經明白等待她的將是多麼可怕的命運了。
  緊握鋼刀的手開始下落,珍妮·波特默默地向就要晤面的造物主祈禱著。後來,她終於因為神經過度緊張而暈了過去。
  人猿泰山日夜兼程,穿過一座座原始森林,向那座古城的廢墟飛奔著。他斷定他愛著的那個女人要麼作了階下囚躺在地牢裡,要麼作了刀下鬼,已經一命歸陰。
  人猿泰山在大森林的「中層通道」飛快地攀援,因此,比在籐蔓糾結、障礙重重的林中小路走著的那50個怪物快得多。他一天一夜就走了他們一個星期走過的路程。
  那只猿講的故事清楚地告訴他,被野人抓走的姑娘是珍妮·波特。因為叢林裡再沒有第二個「皮膚發白、個子矮小的母猿」了。根據那只猿粗略的描述,他還認定,搶走珍妮的野人一定是住在歐帕城的那些醜陋的、人類拙劣的「模仿品」。而珍妮姑娘的命運,他可以像親眼見到一樣在腦海裡描繪出來。他們究竟什麼時候把她放上那座可怕的祭壇,他無法預料,可是,她那美麗嬌弱的身體最終將在這座祭壇上找到舊宿,卻是可以肯定的。
  彷彿過了一個漫長的世紀,急不可待的泰山終於爬上赫然聳立在荒涼峽谷之上的懸崖峭壁,腳下便是歐帕城陰森可怖的廢墟。他一路小跑,踩著飛揚的塵土,遍地的礫石,直奔此行的目的地。
  他能及時趕到大殿救出珍妮嗎?他仍然抱著一線希望。而且不管怎麼說至少可以報復一番。盛怒之下,他覺得自己簡直可以把這座可怕的城市夷為平地。大約中午時分,他來到那塊巨石前面。石頭的頂端便是通往這座廢墟下面那座「地獄」的秘密通道。他像一隻貓十分靈巧地爬卜了這塊碩大無朋的花崗岩,不一會兒便鑽進那條黑暗的與寶庫相通的筆直的隧道。從寶庫出來,再往前走便是那眼古井,古井對面是那座有一道假牆的地牢。
  他在井邊稍事停留,聽見從井口上面隱隱約約傳來一個聲音。泰山聽覺靈敏的耳朵立刻聽出祭獻火神的儀式已經開始,男祭司們正在跳「死亡舞」,那位高等女祭司正在唱那種節奏單調的歌。他甚至能分辨出姑娘的聲音。
  這會不會就是他匆忙而來竭力阻止的那場儀式?一股恐懼的浪潮驀地從他全身流過。他是不是遲來了一步?他像一頭嚇壞了的小鹿,一個箭步跨過古井,鑽進對面的通道。眨眼間他已經來到那堵假牆前面。他發瘋似的拆除阻擋在他前進路上的障礙物。等那個小窟窿剛能容得下腦袋和肩膀,便一頭扎進去,使出渾身力氣,掙扎著向前爬去。拆下來的磚石在他身後嘩嘩啦啦地跌落到地下室的水泥地板上。
  他一步躥出那間密室,卻被一扇日久年深的大門擋住了去路。大門那面用結實的頂門槓頂著,泰山雖然力大無比,也無法與之抗衡。只要稍微試一試,他就會明白,要想破門而入是絕對辦不到的事情。現在只有一條出路,那就是原路返回,退到離城牆尚有一英里遠的那塊碩大無朋的花崗岩上。從那兒攀援而下之後,再像上次和萬齊瑞部落的武士們同來時那樣,從城牆的夾道迤儷而入。
  泰山心裡明白,他原路返回再由地面進城肯定來不及救她一條活命——如果被放上祭壇祭奠火神的確實是珍妮·波特。可是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他只好回轉身,破牆而入,沿著那條黑漆漆的通道,飛快地奔跑。跑到那眼古井,又聽見高等女祭司單調的歌聲,他朝上瞥了一眼,井口離他尚有20英尺。可是危難中,他似乎覺得井口很近,他真想一縱身躍上去,馬上衝進近在咫尺的大殿。
  頭頂那個圓圓的井口讓人看了乾著急。要是能把他隨身帶著的那根繩子綁在井口某個突出物上,該有多好!他這樣想著,腳步稍一停,一個主意從腦海裡閃過。他決定孤注一擲。於是連忙返回去,從那堵拆開一個口子的牆下,揀起一塊挺大的石板。他匆匆忙忙把繩子牢牢繫在這塊花崗岩上,又回到古井邊兒,將剩下的繩子盤好放在他腳邊的地板上。人猿泰山兩隻手搬起那塊沉重的石板,來回晃動了好幾次,以便準確地扔到井口外面。他讓石頭飛出去的時候保持一個角度,這樣不至於再落回到井裡,而是可以擦井口而過,一直滾到院子裡。
  泰山慢慢地拉著繩子,漸漸地感覺到石板已經牢牢地卡在井口,然後在那黑漆漆的無底深淵之下蕩了出去。當全身的重量都落在繩子上之後,泰山覺得繩子從上面滑了下來,他懸在半空中焦急地等待著。繩子忽鬆忽緊,一英吋一英吋地向下滑動。石板在井口周圍吱吱咯咯地響著。它能在井邊卡死嗎?或者他身體的重量會把石板拉下來砸在他的頭上,和他一起掉進腳下那莫測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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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58:43 |只看該作者
相逢在祭壇上

  在那令人心焦的瞬間,泰山覺得吊著他的那條繩子不停地下滑,還聽見石板摩擦磚石的聲音。
  後來,繩子不動了——石板卡在了井邊上。人猿泰山順著這條不太結實的繩子,小心翼翼地向上爬。不一會兒,他的腦袋便在井口露了出來。院子裡空空蕩蕩,歐帕城的居民們都看熱鬧去了。旁邊的大殿裡傳出女祭司拉的歌聲。舞蹈已經停止。奉山的腦海裡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也許到了手起刀落的時候。他飛也似的向傳來女祭司聲音的地方跑去。
  命運之神把他徑直領到那個沒有頂棚的大殿門口。在他與祭壇之間,排列著男女祭司長長的隊伍。他們手舉金盃,正準備接犧牲者溫熱的鮮血。
  祭壇堅硬的石板上面躺著一個柔弱的、一動不動的女人。握緊鋼刀的子慢慢地向她的胸口移動。泰山認出這個獻祭火神的女子正是他深深愛戀著的姑娘。他嗚咽著倒吸了一口涼氣,額頭的傷痕驟然間變得猩紅,眼前升起一團血霧。他像一頭發瘋的巨猿、勇猛的雄師大吼一聲,衝進那群「善男信女」當中。
  泰山從離他最近的一個男祭司手裡奪過一根「狼牙棒」,像一個地道的惡魔,朝四面八方亂打,以風捲殘雲之勢,向祭壇猛衝過去。女祭司拉聽到最初的響動,緊握鋼刀的手便在半空中停了下來。她抬起頭看見造成這場混亂的原來是泰山,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她一直搞不清楚這個奇怪的白人怎麼能從她親自上了鎖的地下室裡逃走。她從來就沒想讓他離開歐帕城。因為她是以一個女人而不是祭司的眼光看待他那健壯的體魄和英俊的面龐的,她那聰明的頭腦裡早就編造好一個頗有說服力的故事。她對大夥兒說,火神曾經向她密詔,這個陌生的白人是他給地上的臣民們派來的信使。她知道,歐帕城的居民們聽了一定會十分滿意。她也深信這個男人會商高興興地做她的丈夫,而不願上要命的祭壇。
  可是,等她再回到地下室向他解釋她的計劃時,儘管大門還像她離開時那樣緊緊地鎖著,人卻消失得無蹤無影。現在,他又像鬼魂一樣顯形,突然出現在歐帕城,而且就像殺羊一樣,肆意殺戮她的祭司。一剎間,她把祭壇上的女人忘到了腦後,還沒來得及好好想想這樁事情,大個子男人已經站在她的面前,懷裡抱著那個差點兒成了她刀下之鬼的女人。
  「站到一邊去,拉!」他大聲叫喊著,「你曾經救過我,所以,我不會加害於你。不過你可不要阻擋我,追趕我,否則我會把你也殺了。」
  他邊說邊向地下室的出入口大步走去。
  「她是誰?」文祭司指著泰山懷裡那個昏迷不醒的女人問道。
  「她是我的女人。」人猿泰山說。
  歐帕城這位美麗的姑娘站在那兒,大睜著一雙眼睛,驚訝地望著泰山,漸漸地淚水溢滿眼眶,臉上現出一副絕望的、可憐巴巴的表情。她哭著,一屁股坐在冰涼的地板上。一群面目可增的男人從她身邊衝過去,企圖捉拿人猿泰山。
  可是,等他們圍住祭壇時,泰山已經像一道閃電,消失在通往地下室的隧道裡。那群怪物在後面小心翼翼地追趕,發現第一個地下室空無一人時,都吱吱喳喳地叫著,大笑起來。因為他們知道,這是秘密通道唯一的出入口。誰想出來,這裡是必經之路。於是歐帕人都高高興興地守株待兔去了。
  就這樣,人猿泰山在後面沒有追兵的情況下,抱著昏迷不醒的珍妮·波特,走過歐帕城火神神廟下面的地道。後來,那些醜陋的男人們議論這件事情時忽然想起,這個人以前曾經逃出地下室。他們儘管一直守著洞口,也沒見他出來。今天他又突然天外飛來,大鬧神殿,可見他一定另有穿天入地之術。於是,他們立即派出50名武士到峽谷裡追尋這個褻瀆了神殿的壯士。
  泰山到了那堵假牆這面的古井旁邊時,對於自己順利脫逃已經有了把握,便停下腳步,用剛才拆下來的石板壘那堵牆。因為他不想讓任何人發現這條通往寶庫的秘密通道。有朝一日他還要重返歐帕城,帶走比埋在「小戲台」裡更多的金錠。
  他在地道裡快步走著,穿過寶庫的第一道門,第二道門,最後鑽進與城外那塊巨石相通的、筆直的地道。珍妮·波特仍然昏迷不醒。
  人猿泰山在那塊巨石上面停下腳步,回轉頭向歐帕城瞥了一眼,看見一隊武士止在曠野裡急匆匆地走著。這情景使他踟躇不的了。他不知道應該爬下巨石,再搶先爬下峽谷那畫那道絕壁,還是應該先在這兒躲藏起來,等到夜幕降臨,再作打算。後來,他看了一眼姑娘蒼白的臉,立刻拿定主意:絕不能讓那50個半人半獸的傢伙成為珍妮得到自由的障礙!因為他很難絕對保證沒有人從秘密通道跟蹤而來。倘若腹背受敵,就很難逃脫這些魔怪布下的天羅地網了。因為抱著尚在昏迷之中的珍妮,很難突出重圍。
  背著珍妮·波特爬下那塊碩大無朋的花崗岩決非易事。但是,對於泰山似乎沒有什麼辦不到的事情。他用草繩把姑娘捆在背上,設法在歐帕人追來之前,平平安安地爬了下來。因為他是從歐帕城這面婉蜒而下的,那支搜索隊連他們的影子也沒有看見。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那兩個不翼而飛的怪人原來近在颶尺。
  人猿泰山在鱗峋怪石的掩護之下,跑出將近半英里遠,歐帕城的武士們才繞過那塊兀然聳立的花崗岩,看見了在他們前面奔跑的獵物。野人高興得大叫著,發瘋似的奔跑起來,以為毫無疑問,很快就能抓住那個懷裡還抱著一個人的怪物。可是,他們既過低地估計了人猿泰山的力量,又過高地估計了自己兩條歲圈兒腿的速度。
  泰山十分輕鬆地奔跑著,和後面的追兵一直保持著不變的距離。他偶爾低下頭瞥一眼那張離他如此之近的臉。這張臉蒼白、憔悴,如果不是她那顆緊貼他的胸膛的心在微弱地跳動,他簡直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
  就這樣,泰山很快便跑上那座平頂高山,高山那邊就是懸崖峭壁。在距離這座大山還有一英里遠的時候,泰山像一頭鹿,飛也似的奔跑起來。他要爭取足夠的時間,在歐帕人爬上山頂,滾下山石砸他們之前,就爬下這道絕壁。泰山如願以償,那群「武士」氣喘吁吁地跑到山崖上的時候,他離山腳已經有半英里遠了。
  歐帕人又憤怒又失望,他們揮舞著手中的狼牙棒,在山崖上跳著,又叫又罵。不過,這一次他們沒有追出自己領土的邊界。究竟是因為上一次的追蹤吃盡苦頭,一無所獲,還是因為親眼看見泰山跑得輕鬆自如,特別是最後衝刺時,疾如閃電,意識到再追也是望塵莫及,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泰山進入山腳下那片樹林的時候,他們掉轉頭灰溜溜地回歐帕城去了。
  一進森林,泰山就把珍妮放到草地上,到附近的小溪取來水,給她洗臉,洗手。可她還是沒能恢復知覺。泰山非常看急,只好把姑娘抱在懷裡,急匆匆地繼續向西走去。
  下午晚些時候,珍妮·波特才慢慢地甦醒過來。她沒有馬上睜開眼睛,而是極力回想失去知覺以前最後看到的那些事情。哦,她想起來了!祭壇,可怕的女祭司,刺向胸膛的鋼刀。她打了一個寒戰,覺得要麼自己已經死去;要麼,鋼刀已經刺進心臟,臨死之前,產生了最後一次幻覺。
  她終於鼓起勇氣睜開雙眼,看到的情景更加證實她的猜測。原來她正被自己死去的愛人抱著,在綠蔭覆蓋的「伊甸樂園」急匆匆地走著。「如果這就是死亡,」她喃喃著,「謝謝上帝,賜我一死。」
  「你說話了,珍妮!」泰山快活地叫喊著,「你恢復知覺了!」
  「是的,人猿泰山!」她回答道。幾個月來,臉上第一次浮現出幸福、恬靜的微笑。
  「謝謝上帝!」人猿泰山大聲說。他抱著她走到小溪旁邊一塊綠草茵茵的林中空地:「我總算及時趕到了。」
  「及時趕到?你這是什麼意思?」她問道。
  「及時把你從祭壇上救出來免於一死,親愛的!」他回答道,「你不記得了嗎?」
  「免於一死?」她迷惑不解地問道,「我們倆難道沒死,我的泰山?」
  這時,他已經把她放到草地上,讓她背靠一株大樹的樹幹坐下。聽了她的問話,他後退了幾步,想把她那張臉看得更清楚一些。
  「死?」他問道,然後大笑起來,「你沒死,珍妮。我也沒死。如果你能回到歐帕城,問問住在那兒的那些怪物,他們會告訴你,我是個挺了不起的大活人!哦,親愛的,我們倆都活得挺好!」
  「可是,海澤爾和瑟蘭恩先生都對我說,你已經在離陸地很遠很遠的地方掉進大海裡淹死了。」珍妮爭辯道,就好像要極力讓他相信,他確確實實已經死了,「他們說你掉進了大海,而且絕無生還的希望。」
  「怎樣才能讓你相信我並非鬼魂呢?」他笑著問,「我是被那個挺會討人喜歡的瑟蘭思先生推到大海裡的。可是我沒有淹死。這些事兒,過一會兒再對你講。現在你該明白,我又成了你第一次認識時的那個野人,珍妮·波特。」
  姑娘慢慢地站起來,向他走過去。
  「我還是無法相信這都是真的。」珍妮喃喃著,「自從『阿麗絲號』失事,幾個月來我經歷了巨大的苦難,現在,幸福怎麼會從天而降?」
  她走到他身邊,伸出一隻顫抖著的軟綿綿的手,抓住他的胳膊。
  「這一定是一場夢,一會兒我就會從夢中驚醒,看見那把刺向心窩的鋼刀。吻我,親愛的,在這場美夢破滅之前,再吻我一下。」
  用不著再請求第二次,人猿泰山立刻伸開有力的雙臂,緊緊抱住他深深愛戀著的姑娘,吻了她不是一次,而是一百次,直吻得她躺在地上連氣也喘不過來。可她還是沒被吻夠。泰山不再吻她的時候,她又伸出兩條胳膊摟住他的脖子,把自己豐潤的唇緊緊貼在他的唇上。
  「現在說說著,我是真活著,還是一場夢?」他問道。
  「如果你已經不在世上,我的男人。」她回答道,「我就祈求上帝讓我也馬上離開這個世界,讓我不要再醒來,去面對那可怕的現實。」
  他們倆沉默了半晌,凝視著對方的眼睛,就好像對突然降臨的幸福仍然不敢輕易相信。過去所有的痛苦與恐懼都已忘到腦後,未來似乎還不屬於他們。只有現在屬於他們,誰也不能奪走。後來還是姑娘首先打破寂靜。
  「我們上哪兒去,親愛的?」她問道,「我們該做些什麼?」
  「你最想上哪兒?」他問道,「你最想做什麼?」
  「我最想上你想去的地方,我的男人!最想做你願做的事情。」她回答道。
  「可是,克萊頓怎麼辦?」他問道。這陣子他忘記世界上除了他和珍妮之外還有別人。「我們把你的丈夫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我沒有結婚,人猿泰山!」她大聲說,「還有,我已經跟他解除了婚約。那些可怕的野人抓走我的前一天,我向克萊頓先生表明了我對你的愛情。他已經明白,我無法履行曾經對他許過的諾言。那是在我們奇跡般地被人從獅子的利爪之下救出之後的事情。」她突然停下話頭,抬起頭望著泰山,目光裡充滿了疑問。「人猿泰山,」她大聲說,「是你救了我們?一定是!除了你不會再有別人!」
  他垂下目光,心裡覺得十分慚愧。
  「你怎麼能離開我揚長而去?」她叫喊著,聲音裡充滿了委屈和責備。
  「別說了,珍妮!」他央求著,「別說了。你不知道從打幹了這件傻事,我心裡一直多麼痛苦。你也不知道,那時候,我在感情上遭受了多大的打擊。起初因嫉妒而生氣,後來,又為自己坎坷的命運忿忿不平。那以後我便回到猿群當中,打算再也不見任何人。」接著他又給她講了回到叢林以後經歷的種種事情——怎樣從一個文明、開化的巴黎人急轉直下,變成萬齊瑞部落一名野蠻的武士,然後又漸漸恢復了他從小培養起來的獸性。
  她問了他許多問題,最後戰戰兢兢地問起瑟蘭恩對她講述過的那些事情——關於巴黎那位女郎的醜聞。他向她詳細敘述了自己作為一個文明人的生活經歷,一點兒也沒有遺漏。他沒有絲毫的羞愧,因為他的心一直對她無限忠誠。講完之後,他坐在那兒望著她,好像在等待她的評判與裁決。
  「我知道他在撒謊。」她說,「哦,這個畜生真是壞透了。」
  「那麼。你不生我的氣了?」他問。
  她的回答驢唇不對馬嘴。但頗有點兒「女人氣」。「奧爾加·德·考德很漂亮嗎?」她問。
  泰山笑著吻了吻她。「連你十分之一的漂亮也沒有,親愛的。」他說。
  她滿意地舒了一口氣,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知道,她已經原諒了他。
  這天夜裡,泰山在一株參天大樹輕輕搖動著的樹枝上給早已筋疲力竭的珍妮搭了一個舒適的小窩棚。他自己睡在窩棚下面的一個樹杈上——就是睡夢中他也要保護她。
  他們走了好多天才回到海岸上。碰到好走的路,就手挽手行進在綠蔭如蓋的大樹之下,宛若遠古時期人類的祖先。碰上籐蔓纏結的灌木和荊棘,他就把她抱在懷裡,縱身躍上大樹,在濃綠的枝葉間悠蕩、攀援。他們非常快活,覺得日子過得太快。如果不是急著去救克萊頓,真想就這樣永遠走下去,盡情享受這次奇妙旅行的甜蜜和幸福。
  到達海岸的最後一天,泰山突然聞到一股人的氣味,而且是黑人。他囑咐珍妮不要出聲兒。「叢林裡很少有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他冷冷地說。
  半小時之後,他們看見一小隊黑人排成單行向西迤儷而行。泰山定睛細看,突然高興地叫喊起來,原來他們是萬齊瑞部落的武士,有布蘇裡和別的那些陪他一起去歐帕城的朋友。看見他,他們都歡呼著跳了起來。他們告訴他,大夥兒已經找了他好幾個星期了。
  看到和他一起的白人姑娘,黑人們萬分驚訝。泰山告訴他們,她要成為他的女人了,大夥兒聽了都爭先恐後地問她表示敬意。就這樣,萬齊瑞部落的武士們前呼後擁,又笑又跳,陪伴著他們一起來到海岸上那座簡陋的窩棚。
  海灘上沒有一點點生命的蹤跡,也沒有人回答他們的呼喚。泰山急忙爬上大樹,鑽進那個小小的窩棚,過了一會兒才探出腦袋,手裡拿著一個空鐵罐。他把鐵罐扔給布蘇裡,讓他趕快去取水,然後向珍妮·波特打了個手勢,讓她上去。
  克萊頓眼窩深陷,形容枯搞,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他們俯身望著這個曾經那麼英俊瀟灑的英國貴族,熱淚不禁湧他。不過恐怕太遲了。」
  布蘇裡取回水之後,泰山好不容易才往克萊頓乾裂、虛腫的嘴唇裡灌進幾滴,然後又給他洗了洗滾燙的額頭,擦了擦瘦得可怕的四肢。
  不一會兒克萊頓睜開雙眼,看見趴在身邊的珍妮,憔悴的臉上現出一絲微笑。看見泰山,他顯得十分驚奇。
  「沒什麼,老夥計!」人猿泰山說,「我們及時找到了你。現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很快就能讓你健健康康地站在大夥兒面前。」
  克萊頓慢慢地搖了搖頭。「太晚了,」他輕聲說,「不過這也很好,我情願死了。」
  「瑟蘭恩先生呢?」姑娘問。
  「我的高燒加重之後,他就離開我一個人跑了。這傢伙真是個魔鬼。我身體太虛弱,求他給我一口水喝,他不但不給,還對我大加嘲弄,當著我的面兒喝了半碗水,把剩下的都潑在地上。」想起那個惡棍,奄奄一息的克萊頓突然迸發出憤怒的火花,他用胳膊肘支撐著爬起來,幾乎叫喊著說:「是的,我要活,我要活下去,我要找到這個富生,親手把他殺死!」激動之後,他比以前更虛弱了,有氣無力地倒在那堆發了霉的茅草上。茅草上面蒙著他那件破舊的長外套。先前這是珍妮·波特的床鋪。
  「別為瑟蘭恩的事兒著急。」』人猿泰山說。他把一隻手輕輕放在克萊頓的額頭上,輕輕地撫慰著他:「我來跟這個壞蛋算帳吧。別著急,我遲早會抓住他的。」
  克萊頓一動不動地一直躺了好長時間。有好幾次泰山不得不把耳朵緊緊貼在他那乾癟的胸膛上,聽那顆已經疲勞過度的心臟微弱的跳動。傍晚時分,他又掙扎著爬了起來。
  「珍妮!」他輕聲說。姑娘彎下腰把耳朵湊到他的唇邊。「我一直錯待了你,還有他……」他朝人猿泰山無力地點了點頭,「因為我太愛你了……當然,這是一個很沒有說服力的借口。不過,我簡直連失掉你的念頭也無法忍受。我不想請求你的寬恕,我只想做一件一年前就應當做的事情。」他把手伸進長外套的口袋裡摸索著,尋找發燒時偶然發現的一樣東西。過了會兒,他找著了,那是一張皺皺巴巴的黃顏色的紙片。他把它遞給珍妮。珍妮剛伸手接住,他的胳膊便無力地滑落到胸口,腦袋往後一挺,喘了一口氣,動不動了。人猿泰山拉過外套,蓋住了他那張充滿了痛苦的臉。
  他們在他身邊又跪了好一陣子,珍妮姑娘的嘴唇翕動著,默默地祈禱。後來他們分別站到那個安安靜靜躺著的屍體的兩邊,淚水湧上人猿泰山的眼眶。由了他的心靈遭受過巨大的痛苦,泰山已經學會了同情別人。
  珍妮透過迷離的淚水,看那張已經退了色的紙片。紙上的字把她看得目瞪口呆。她又看了兩次,才慢慢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指紋證明,你屬於格雷斯托克家族。謹致祝
  賀。
  
  
  
  
  
  
  
   迪阿諾特
  她把那張紙片遞給泰山:「看來他早就知道了事實真相,」她說,「只是一直瞞著你。」
  「是我先知道的,珍妮!」泰山回答道,「倒是我不知道原來他也明白了我的身世。一定是那天晚上我把這封電報丟在候車室了。因為我是在那兒接到電報的。」
  「可你居然對我們說你的母親是只母猿,至於父親是誰,你一直就不知道。」珍妮嗔怪地說。
  「親愛的,如果沒有你,爵位和遺產對於我一錢不值。」泰山說,「如果我從他的手裡奪走這些東西,就會將我深深愛戀著的姑娘置於貧困與痛苦之中。難道你連這一點也不明白嗎?珍妮!」他好像是為自己的某個錯誤辯解。
  她伸出兩隻胳膊,隔著橫在他們中間的克萊頓的屍體,緊緊握住泰山的一雙手。
  「而我,幾乎拋棄了如此深沉、崇高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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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59:01 |只看該作者
終成眷屬

  第二天早晨,他們出發到泰山的小木屋。四名萬齊瑞部落的武士抬著克萊頓的屍體。泰山建議把他埋到先父緊挨叢林親手建造的小木屋旁邊,和已故的格雷斯托克勳爵長眠在一起。
  珍妮·波特很高興泰山做出這樣的決定。從內心深處很為這個奇人盡善盡美的性格而驚訝。他雖然與猿為伍,由一隻母猿養大,但身上具有一種只有經過高度文明熏陶的人才會有的騎士品質與博愛精神。   從克萊頓的窩棚到泰山的小木屋一共有五英里,他們走了大約三英里的時候,走在前面的一位黑人武士突然停下腳步,驚訝地指著沿海灘向他們走來的一個樣子十分古怪的老頭兒。這個老頭兒戴了一頂緞禮帽,兩手反剪在黑禮服的「燕尾」下面,低著頭慢慢地走著。
  珍妮·波特又驚又喜,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向老頭兒飛快地跑過去。老頭兒聽見她的喊聲抬起頭,認出迎面跑來的是珍妮時,也快活地喊了起來。波特教授把女兒緊緊抱在懷裡,淚水泉湧般地流下蒼老、佈滿皺紋的面頰,激動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大一會兒老頭兒才認出和珍妮一起站在面前的小伙子是人猿泰山。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一定是由於過度悲傷和激動精神錯亂了。他和其他人一樣,一直認為泰山早已葬身魚腹。珍妮和泰山費盡唇舌說明原委,他才相信眼前的小伙子確確實實是珍妮的「森林之神」。老頭聽到克萊頓的死訊之後,心裡非常悲傷。
  「我真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他說,「瑟蘭恩先生對我們說,克萊頓許多天前就死了。」
  「瑟蘭恩跟你們呆在一起?」泰山問。
  「嗯。他是最近才找到我們的,還把我們領到你那座小木屋。這以前我們在小木屋北邊不遠的海灘上宿營。看見你們倆,他一定會非常高興。」
  「還要大吃一驚。」泰山說。
  不一會兒,他們就回到那片坐落著小木屋的海灘,海灘上人來人往,泰山一眼看見迪阿諾特。
  「保羅!」他大聲喊道,「天哪!你怎麼也跑到這兒了?我們是不是都精神錯亂,總在幻聽幻視呢?」
  就像許多看起來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這樁事很快便得到了解釋。原來迪阿諾特的巡洋艦一直沿海岸航行,執行任務。行駛到這一帶的時候,中尉建議巡洋艦在那個被山岬封鎖的港灣外面拋錨,他再乘小船走看看那片叢林和叢林旁邊的小木屋。兩年前,那麼多軍官和土兵曾經在那裡經歷了一個又一個激動人心的場面。登陸之後,他們發現了坦寧頓和他的朋友們。現在正在做種種安排,準備第二天早晨帶他們乘船返回文明世界。
  海澤爾·斯特朗、她的母親、艾絲米拉達和塞綴爾·菲蘭德先生看到珍妮·波特平安回來,高興得要死。她能脫離險境,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大家一致認為,除了人猿泰山,誰也不會創造出這樣的奇跡。他們對泰山大加讚揚,直搞得他怪不自在,希望馬上獨自回到柯察克部落的「小戲台」。
  大夥兒對泰山的黑人朋友們很感興趣,黑人們也高高興興收下這些白人送給他們的許多禮物。可是,當他們聽說他們的王將要乘坐停泊在離海岸一英里遠的那條巨大的「獨木舟」揚帆遠航時,一個個都非常難過。
  泰山還沒有見到坦寧頓勳爵和瑟蘭恩先生。他們一早就出去打野味去了,還沒有回來。
  「你說這個茹可夫要是看見你該有多麼驚奇啊!」珍妮·波特對泰山說。
  「他不會驚奇多久的。」泰山冷笑著說,語氣與平常大不相同。珍妮不出得抬起頭,驚訝地瞥了一眼他那張臉。她看到的表情顯然證實了。心裡擔心著的事情。她抓住他的胳膊,求他把這個俄國佬交給法國司法機關處理,不要自己下手置他於死地。
  「在密林深處,親愛的!」她說,「除了你渾身結實的肌肉,再沒有別的代表正義與公理的地方可以替你伸張正義,那時候你殺了這個罪該萬死的傢伙自然無可非議。可是,現在一艘來自文明世界的海軍艦艇就在身邊,而且他們隨時可以聽命於你,在這種情況下你再殺死他可就是謀殺了。到時候,就是你的朋友也不得不下手逮捕你。如果你拒捕,就會使我們大夥兒都陷入難堪與不幸之中。我絕不能再失掉你,我的泰山。向我保證,把他扭送給達弗林艦長就行了。讓法律按程序去審判這個畜生,我們犯不著為他葬送自己的幸福。」
  泰山覺得珍妮的話很有道理,便答應了她的請求。半小時以後,茹可夫和坦寧頓肩並著肩從密林中走了出來。坦寧頓首先看見宿營地又來了客人。他看見黑人武士正和巡洋艦的水手們談論著什麼。後來又看見一個皮膚呈棕色的大個子男人正跟迪阿諾將和達弗林艦長談著什麼。
  「那個人是誰呢?」坦寧頓對茹可夫說。俄國佬抬起一雙眼睛,正好和泰山打了個照面兒。他踉蹌了幾步,臉色一下變得煞白。
  「他媽的!」他喊了一聲,沒等坦寧頓弄清怎麼回事兒,已經舉起步槍,瞄準泰山,扣動了扳機。坦寧頓緊挨著他,因此,在步槍的擊鐵撞擊子彈的剎那間,一下子抓住平舉著的槍筒,那顆本來要射向泰山心臟的子彈,從他的頭頂呼嘯而過。
  俄國佬還沒來得及打第二槍,人猿泰山已經撲過來從他手裡奪過那支步槍。達弗林艦長、迪阿諾特中尉和十幾個水兵聞聲也都衝了過來。泰山一句話沒說,把茹可夫交給他們。因為在這個壞蛋回來之前,他已經向法國軍官們報告了他的一系列罪行。艦長立刻命令給這個俄國佬戴上手銬,送上巡洋艦,關了起來。
  在水兵們押送如可夫乘坐小船到他的臨時「監獄」——巡洋艦之前,泰山獲准對他進行搜查,並且找到了那份他偷走的情報。
  珍妮·波特和別的人聽見槍聲,都從小屋跑了出來。最初的激動平靜下去之後,她向受了一場虛驚的坦寧頓勳爵表達了心中的謝意。從茹可夫身上搜出情報之後,泰山也走了過來。珍妮·波特把他介紹給坦寧頓。
  「約翰·克萊頓·格雷斯托克勳爵,我的未婚夫!」她說。
  坦寧頓勳爵雖然竭力作出很有禮貌的樣子,也還是掩飾不住滿臉驚訝的表情。人猿泰山、珍妮·波特和迪阿諾特大費唇舌,從頭到尾講了一遍關於「人猿」的故事,坦寧頓勳爵才相信他們並不是得了精神病在說胡話!
  日落時分,他們把威廉·塞西爾·克萊頓埋在他的叔叔和嬸嬸——已故的格雷斯托克勳爵和格雷斯托剋夫人的墳墓旁邊。按照泰山的請求,士兵們鳴槍三次,槍聲在「一個勇敢的面對死亡的勇士」最後的安息之地迴盪。
  波特教授年輕時,曾經當過牧師。他為克萊頓的亡靈做了祈禱。墳墓周圍站著一群非洲叢林與熱帶的太陽從未見過的稀奇古怪的送葬者——法國軍官和水兵,兩位英國勳爵,美國人,還有20多個非洲黑人勇士。他們都低著頭,極力抑制著內心的悲傷。
  舉行葬禮之後,泰山請求達弗林艦長讓巡洋艦晚走兩天。因為他要到幾英里之外的叢林裡取他的「行李」。
  第二天下午晚些時候,泰山和他的黑人武士們搬回他的第一批「行李」。大夥兒看見這些許多年以前鑄造的金錠,立刻把人猿泰山團團圍住,七嘴八舌提了許多問題。對於這些問題他都面帶微笑拒絕回答——他不願意向他們提供關於他這筆巨大財富來源的任何線索。「我搬走的金錠不過是九牛之一毛。」他解釋道,「花完這些之後,我還打算回來再取呢!」
  第二天,他又把頭一天沒搬完的金錠都搬回營地。這批財寶運到巡洋艦上之後,達弗林艦氏說,他覺得自己就像古時候西班牙太帆船的船長從阿茲特克人1的「黃金城」啟錨返航。「說不定什麼時候船員們就會割斷我們的喉嚨,搶走我的艦艇呢!」他補充道。1阿茲特克人(Aztec):西班牙入侵前墨西哥中部之印第安人。
  第二天早晨,他們準備登上巡洋艦的時候,泰山壯了壯膽兒,向珍妮·波特提出一個建議。
  「人們都認為野獸缺乏感情。」他說,「可我希望能在我出生的小木屋裡結婚;能在我父母親的墳墓旁邊,在一直是我的家鄉的野蠻的叢林裡結婚。」
  「這是不是太不合乎禮儀呢,親愛的?如果合乎禮儀,在原始森林的綠蔭之下跟我的『森林之神』結婚,可是最合適不過了。」
  他們向大夥兒請教的時候,人們都說沒有什麼不合乎禮儀的,而且毫無疑問,這將是充滿浪漫色彩的、最為美妙的結局。於是,小木屋擠滿了前來祝賀的朋友。大家目睹了波特教授在三天之內第二次主持了應該由牧師主持的儀式。
  一切就緒,迪阿諾特是男儐相,海澤爾·斯特朗是女儐相。可是,坦寧頓又突生「奇想」,打亂了整個安排。
  「如果斯特朗小姐同意,」他邊說邊挽起女儐相的手,「海澤爾和我都認為,我們倆能在今天和泰山與珍妮同時舉行婚禮,將是一件極其美妙的事情。」
  第二天,他們就啟航了。當巡洋艦慢慢駛向大海時,一個個子很高的男人身著一塵不染的白法蘭絨衣褲和一位十分漂亮、嫻靜的姑娘倚在欄杆上,眺望著越來越遠的海岸線。海灘上,20個萬齊瑞部落的黑人武土,把長矛舉過頭頂,使勁兒揮舞著,大聲叫喊著,向泰山告別。
  「親愛的,假如不是跟你在一起,到一個永遠幸福的新世界,」他說,「我真不願意就此永遠離並非洲叢林。」人猿泰山彎下腰在妻子紅潤的唇上深情地吻了吻。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第三部《猿朋豹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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