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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痕] [宮變][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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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介

  什麼溫良謙恭、待人寬厚有禮,騙人!那全是他用來欺騙世人的假象。論起他變臉的功夫可是無人能及,白日裡,他是眾臣眼中英明神武的太子,黑夜裡,他搖身一變為風流邪魅的惡棍。不僅盜簪子、搶夜明珠,還散佈鬼怪流言。最最可惡的是他奪走了她純純的初吻。有了如花似玉的未婚妻還來招惹她,稍一不如他的意就耍手段恫喝她。雲泥之別的身份階級阻止不了芳心陷落,只是他八成嫌玩自己的小命不夠刺激,乾脆把週遭人一塊拖下來陪他蹚渾水,讓他吃死纏定的她連說不的機會都沒有……

《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0-5-23 15:5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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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遲遲鐘鼓初長夜。
  夜幕森森,就連星子也無法竄出濃雲,只有西方的殘月仍苦苦勾留在天際,一會兒破雲而出,一會兒又遭重雲卷滅。
  深更夜闌的京兆,萬物都像是己睡在夢裡深處了,但在靜夜裡仔細聽來,有些幽微的聲響仍是醒著。
  按循著微聲,來到京兆裴相府邸的宅院,黃黃昏昏的燭光自本欄窗內透映而出,屋內燈火如豆,光影忽明忽滅,仍不肯在夜深時分睡去,伴著燈火的,是縷縷和著熱氣的白煙,煙霧中漫著蒸熟的稷粟帶著甜味,悠悠地將香氣飄送至已涼的空氣裡。
  趕在秋涼露白時分正式來臨前釀造今年第一罈美酒的那嫣,此刻正在蒸騰四溢的屋內,忙著將一批批新蒸好的作料以木樁拌涼,並著手張羅著釀酒古六法裡其他必備的程釀工甚為繁複的秋露白,得七蒸七焙,之後還得將放涼的稷粟、高粱置放在壇裡,加入麴櫱、冷泉、作香的配料後仔細封壇,末了加上官家的封條,再將它儲放至地窖裡,待韶光過後,再開壇時便脫胎換骨化成了瓊漿玉液。只是,好酒不只是得要有會家子來品,它還需要有個為它傾盡年華的酒娘,來為它奉獻出她的青春和心力。
  顆顆晶汗悄悄淌下那嫣的額際,在煙霧蒸騰的屋裡待久了,熱氣在她的面頰上如胭脂般地無聲化開,為她渲染上了層似醉的酡紅色澤,因為燠熱,一雙水色的杏眸也懵懂氤氳起來,在她一身素裳羅裙上,有的不是尋常姑娘家以花研汁後的香氣,而是襲人的酒香。
  她是個酒娘,一個出身釀酒大酋之家,十多年來年年在秋露初起的秋夜裡釀酒的酒娘。雖說因遠親姨丈官拜丞相的緣故,她已離開了遠方家家戶戶釀酒的故鄉住進丞相府邸數年,但就算樓居的地方變了,她的身份仍未變,縱使歲月過去了,她的模樣也變了,她還依舊是那個生來就注定要為皇家釀酒的酒娘。
  因為夜深,屋裡很安靜,此刻陪伴著她的,就只有那盞搖曳不明的燭火。奄奄欲熄的燭光中,她的影子被拉長打映在壇裡的酒面上,模模糊糊的倒影裡,藏盡了多少她不解的心事,每回,她還猶不及去瞭解它們,它們就被埋封在地底不見天日,而在破土之後,又匆匆被送至宮中無緣與她見上一面。
  拭汗一回後,那嫣將手裡的木樁擱置在木槽邊,走至壇前低首審視那壇紅珀色即將入地封藏的新釀。
  燈影下,酒面水光盡燒,陣陣甜香撲鼻,任誰想得到,此時這看似平凡的濁水,有朝一日,它將會有水的形、火的性,入喉時溫潤沁口、酒香熏人欲醉,待入肺腑後,又熾烈得有如猛火焚內。但這罈酒,等閒人可嘗不上,它將會被倒在皇家的夜光杯裡,用質如玉、薄如紙的杯身,來品嚐連她這名奉命釀造它的酒娘也無法嘗得的滋味。
  釀酒這麼多年來,除了王公貴胄,誰也無緣能親觸品嚐到這等封壇進貢的美酒,她這名酒娘,就只能在皇室向大酋發出釀酒的指示時,遵照指令人屋辛勤鞠釀,在夜以繼日的辛勞之後所換來的,就只是佇足聆聽著他們輾轉傳來的美贊。可是,說句實話,就連她釀的酒也不認識她,她又怎能去體會那些贊言背後的滋味?
  其實她最想要的,不是那些稱讚或蜜語甜言,她只想真正的嘗上一口自己釀的美酒,好好去感受一回她投注所有熱情和光陰所換來的成果,而不是只能在釀造的過程中想像著,日後當這罈美酒在地底甦醒過來時,將會是多麼芳香甘醇。但或許終其一生,她都無法得知她用年華所換來的是些什麼,更無法得知她到底在酒裡頭藏了些什麼心情。
  單是一罈酒,便可區分出品酒客與釀酒人的命運差別,更可勾勒出一幅當今貴族世胄與平民百姓的階級圖,那麼人一生的宿命,是不是和酒相同,所有的一切,也都是從有機會走出夜半釀酒的屋子不再揮汗耐暑,而可以起身走到涼爽的戶外,仰首面對著秋月舉杯共慶秋日的來臨?
  應該是不可能的,夢想說得再多也終究是夢,只要套在她身上這階級的枷鎖不除去,她就一日不能脫離身為酒娘的宿命。
  屋內的燭火,在那嫣兀自望著酒面怔伸出神時受了風激烈搖晃,令她回過神來,不解地抬眼查看在這密不透風的房裡哪來的涼風。
  燭台驀地在此時唧當墜地,一道黑影自她的眼角滑過,當她旋過身來尋找那道黑影時,黑暗中,有陣氣息自她的面頰拂過,她不禁怔仲半晌,眨眨眼睫適應突如其來的黑暗,然而在她的雙目逐漸能夠夜視時,一道幾乎與夜色融為一色的人影就靜立在酒罈前。
  幽微的光影中,隱約可看出黑影的主人是個男人,那嫣緊斂著氣息握緊了雙拳,與他在酒罈前對峙著,在不及分辨來者究竟是誰和所為何來之前,她並沒有妄動,而他也無進一步的舉動,寂靜無聲地在溢滿甜味的房裡沉澱下來,唯一在他們兩人之間緩緩流動的,就只有時間。
  隨著時間的流逝和他的不說不動,她因此而莫名地感到心安,對他的戒心也不知不覺地放下大半,一逕地瞧著暗影中他那張看不出半分模樣的臉龐,在心底不斷納悶著來者是誰,又是為何會在夜半闖進她的釀房裡。好半天,就在她的疑心快溢滿胸懷之時,靜立在她對面的身影總算是有了動作,極為緩慢地,他伸指朝新釀的酒面探去,而後將沾染了水酒的指尖放至口中品嚐。
  那嫣有些怔愣,這入夜半闖進府裡來,不去盜些別的東西反而跑進她的釀房裡,為就是想嘗一口那有如粗胚般的新釀?難道,他也懂酒,現在在他的臉龐上,有著什麼樣的的神情?
  見她不言不語也無什麼特別的反應,黑影的主人試探性地傾身向前跨進一步,而後朝她探出一手,悄悄地撫上她的臉龐,如撫美玉般地細細柔撫她那因在釀房裡受了熱而飽含熱意的面頰。
  那是雙溫柔的手,也是一雙不尋常的手,它不若常年工作人們的粗糙和冷澀,若說嬌貴倒也說不上,在他的指縫間,有著練字練出來的細繭,掌心裡似乎又有握弓或是使劍所留下來的舊痂。微微的一陣幽香,不動聲色地自他的掌心飄向她的鼻尖,微有甜意間無酒意,是她方製成的新釀的味道,當他移動著手掌時,酒香尾隨著他的指尖在她的面頰上流連,使得沉醉在酒香中的她有種異樣的被催眠感。
  趁著那極為短暫的片刻,順著勢,他動作極快地將掌心繞至她腦後的髮髻上,抽走髻上樸素的白玉簪,簪子一落入他的手裡,他的身子迅即往後一退,無聲地沒入黑暗中。
  失了簪子的髮髻,在不受拘束擺脫垂下灑地之時,那嫣的神智總算是回到了腦海裡,她忙伸手朝身後的長髮探去,才發覺方纔那個還讓她沒什麼戒心的男人,竟在轉眼之間就在她的眼前盜走她心愛的簪子。然而就在她抬首尋找他的身影時,發現他居然在溜出門外前,還刻意停下腳步站在門邊,揚高了緊摟在手心裡的簪子朝她示威。
  不多加細想,那嫣在他的身影消失在門邊時也拔足追了出去,匆忙之際,完全忘了要顧忌到在靜夜時分這般追逐一個人,會帶來多大的聲響,又是否會驚起他人的一廉好夢。
  「表姊?」起床查看異聲的裴料俏,站在門邊揉著困眼,一頭霧水地看著沒在釀房裡釀酒,反而三更半夜在外頭到處找人的那嫣。
  「回房裡去,別出來。」那嫣忙把呵欠連天的料俏推進屋內,而後又趕忙在把人追丟前再度追上。
  見她一把話說完就急急跑離原地,生性喜愛刺激一刻也靜不下來的料俏,立刻把濃厚的睡意給驅散,興致勃勃地回房裡搭了件外衫後,飛快地奔出房間。
  「不是叫你別出來嗎?」跑著跑著便發現身邊多了個同伴的那嫣,在追出庭外時停住了腳步,氣急敗壞地相心把這個冒險犯難勇氣一籮筐的丞相千金給推回去。
  「有熱鬧我怎可以不看?」料俏不但不走,反而還興奮地湊至她的身邊,張大了眼左右張望,「發生了什麼事?」
  那嫣沒好氣地睨她一眼,「有偷兒闖進府裡。」
  「真的?」料俏聽了愛笑不笑地張大了嘴,「人呢?在哪?」真沒搞錯?廉相裴炎可是窮到舉朝上下皆知,居然還有人想來這家徒四壁的地方撈份意外之財?
  「他的腳程很快,才一晃眼的工夫就不見人影。」也不知那個男人是跑哪去了,沒半晌就把追在後頭的她給甩掉,他的身手怎麼那麼快?
  「我們這種地方也會遭偷兒?」料俏絲毫沒有憂患意識,反而還很有興致地嘲笑起那個夜半訪客。「那個闖空門的小偷有沒有走錯地方?我們才是窮到該去當偷兒的人吧?」
  那嫣一掌拍在她的頭頂上止住她的笑音,「別說風涼話了,你快想想府裡有沒有什麼東西是值錢的。」那個人若是只想偷她一根簪子倒還好,若是想盜府裡的東西可就壞了。
  料俏一點也不以為慮,反倒攤著兩掌朝她咧笑,「瞧瞧咱們這裡,典型的廉官居處,不但主人是窮得兩袖清風,就連宅子也都通風涼快得很,哪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讓人來偷?」
  那嫣面色凝重地一手搭上她的肩,「料俏。」這座宅子的主人裴炎或許是個廉官,也沒什麼東西可讓人偷,但他女兒的書房裡,可是有很多會讓人覬覦的寶貝。
  「嗯?」
  她涼聲地提醒,「在你書房裡那顆名叫皓鑭的夜明珠值不值錢?」那顆曾在戰國時期受到秦國的夫人垂青的夜明珠,就不知在如今能值個幾座城池。
  「當然值,它少說也值個……」料俏才張大了嘴正要炫耀,而後驟感不對地大叫:「糟了,皓鑭!」那顆夜明珠的身價,可是高到用它來買個小國都還綽綽有餘!!
  「你還說沒東西可讓人偷?」那嫣無力地輕歎,轉身一骨碌地往書房的方向跑。
  急如鍋上蟻的料俏跑得比她還快,「我哪知道這個偷兒那麼識貨?」
  那嫣在書房前一手扯住她的腳步,「在這待著,別來看熱鬧也別來惹事。」要是讓料俏進去的話,若是出了什麼岔子,她要怎麼向姨丈交代?
  「慢著……」被甩下的料俏,不甘不願地看她的身影獨自閃進書房內。
  因無點燈而黑墨墨的書房裡,悄聲站在房門內的那嫣緊屏著氣息,在小心確定皓鑭是否仍在房裡時不忘留神四周,但靜窒的房內無絲毫人影,有的,就只是皓鑭在夜裡淒蒙迷離的光芒。
  即使經過千百年時光的焠鏈,戰國時的名珠皓鑭仍舊是魅麗而冷清,一如千百年前它吸引著秦王的妃子般地幽然燦亮,在濃墨般的夜色裡徐徐舒放著它的美麗艷澤,如同招引地,強烈吸引著那嫣的目光,令她不由自主地拖著腳步一步步往前走。
  耀眼的霞光燦亮了她的臉龐,在她的指尖忍不住想向前觸及它前,它的光芒搖曳了一下,一隻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大掌就這麼當著她的面,大剌刺地將它收納至掌心裡漫蓋住了它的光輝,取而代之的,是一雙閃閃晶亮直瞅著她瞧的眼眸。
  那嫣立即回神,自小練武的她,隨即隔著書架的木欄,對這個在她面前搶走夜明珠的男人動起拳腳來。
  對於她突然的來襲,男子的動作似乎有些訝愕,但在接招接了半晌,並暗自掂量了她拳腳功夫的高弱之後,他便一改前態愜意地半倚在書架邊,慢條斯理的與她有招拆招。
  被他傭懶閒散的態度惹得心火驟起的那嫣,在閃過礙事的書架來到他的面前,準備全心全音一的把皓鑭搶回來時,另一陌生的步伐聲響同時在窗外響起,她隨即轉首朝窗外看去,驀地發現偷兒不只一個人,外頭還有個接應的。
  「料俏,」她登時放棄在她眼前被奪的皓鑭,想趕至外頭去看看可能會遭遇危險的表妹。
  可是功夫高的人佔上風,優間與她拆招的男子拳勢忽地一改,飛快地攔下欲走的她,有意將她困在屋內不讓她出去,還刻意與她拉近距離來到她的面前,趁她不備時迅捷地在心急的那嫣唇上,印下了一個溫暖的吻。
  那嫣的眼眸頓時忘了該怎麼移動。
  在他的身上有種薰香的味道,與酒香相較之下,來得更濃醇甘烈,漫天蓋地將半昏半醉的她籠罩著,而在他的唇裡,卻有著一股嘗過新釀後的微微甜意。在他溫熱的唇離開後,她吃驚張大了一雙水漾的杏眸,遠比爐火還揮之不去的燥熱,千濤萬浪地直朝她的心頭翻湧襲上,比酒色還來得酡紅的紅雲,霎時飛上了她的面頰。
  這是什麼偷兒?盜簪子、搶夜明珠,還偷她的吻?
  在那嫣還沒來得及收拾過於震撼的心情時,偷了她一吻的男子,見好就收地掠過她的身畔先一步地奪門而出,讓神智回到軀殼裡的那嫣,再次急忙追上這個在同一夜裡,連連自她身上討了兩次好處又扔下她的男子。
  「表姊?」早就在外頭與另一個埋伏的偷兒卯上了的料俏,在忙得不可開交之際,被闖出來的那嫣撞了一下。
  那嫣沒理會她,而與料俏交手的男子在見那嫣正追逐著另一人後,隨即拋下了料俏,拔地而起的去阻止那嫣的腳步,並將她攔在房頂上苦纏著,直到那名全身而退的男子在遠處吹了聲口哨,他才放下那嫣轉身追上先離去的那人。
  孤零零的站在房頂上,沁冷的涼風徐徐將那嫣過於激越的神智打醒,也讓她逐漸冷靜下來。靜夜裡,那兩道人影已消失在遠處的暗夜裡,放眼望去,這片沉睡中的京兆領地,像是沒發生過任何事似的,讓她不禁覺得這一切有些恍然若夢。
  「皓……皓鑭呢?」慢了一步的料俏,費了好大的勁才氣喘吁吁的追上房頂。
  那嫣沉靜地望著遠方,「被拿走了。」
  「拿走了?」料俏痛心地撫著胸坎,「誰拿的?」
  她一手撫上猶帶暖意的唇瓣,「天色太黑,看不清來者是誰。」她也很想知道,那名既偷東西又輕薄她的男子到底是誰。
  「你不知道?天哪,這下我不就真的遭賊了嗎?」虧她剛才還在笑說沒人會來她家偷東西,結果現世報這麼快就來了。
  「不只你遭賊了,我也遭賊了……」那嫣低聲地輕喃。
  「你也遭賊了?」她身上哪有什麼能偷的?
  「先回去吧。」她極力壓下滿面的紅霞,伸手拉起料俏,「讓姨丈看到你這麼晚還站在這,他老人家免不了又會說上你幾句。」
  在與料俏雙雙走向房頂邊緣時,那嫣忍不住又回過頭瞥看那人消失身影的方向。
  她不懂,若那人是專程來盜皓鑭,他大可直接侵入府裡去取即可,何必費事的往她的釀房裡跑,除了刻意讓她發覺外,還故意將她引至釀房外讓她目睹他的夜盜行徑?不,說不通的,這其中一定有蹊蹺,除了皓鑭之外,他應當是有著別的目的。
  只是,他有什麼目的?
  涼風悠悠,隱隱的將她的問號吹至她的心坎上,也把夜色吹染得更深更濃,天色如墨,濃雲徹底征服天際,在今夜,她見不著任何星子。
          ☆          ☆          ☆
  他也見不著半顆星子。
  獨坐東內太極宮宮頂上觀天的太子臥桑,在夜半即將臨近初晨的時分,深深凝鎖著一雙劍眉,再三端詳著近日來總是烏雲蔽天的天際,只見天空猶如被上一襲黑紗,放肆漫天的濃重疊雲,彷彿也壓在他心頭的極深極深處,而那顆在兩日前易主屬他的皓鑭,則是靜靜的攔躺在他的掌心裡幽幽燦亮,宛如一輪初窺的皓月。
  歷史上關於皓鑭的傳說有很多,但總免不了與美人的芳名聯在一塊,如今!在他手上的這顆皓鑭,雖無美人陪伴在它的身旁,但它卻為它的新主人引來了一段飄繞在他腦海裡的遐思。
  這兩日來,他一直都記著在皓鑭光輝下那張清麗的容顏,在那日之前!他能擁有關於她的記憶並不多,直到在皓鑭面前與她相見,他才看清了時光為她所帶來的改變。
  經過時光的催化,她已不再是記憶裡青澀的俏模樣,在她的身上,多添了份他意想不到的嫵媚!單薄乾淨的瓜子臉襯上那雙秋水翦翦的杏眸,透過皓鑭的光芒,彷彿活靈何會說話似的。
  他更記得,她那張帶著新釀酒香的芳唇。
  站在宮頂上,一直在為臥桑觀望著四周狀況的貼身侍中離蕭,在收到下頭的人來報使,悄聲地走至他的身後打斷他的沉思。
  「又來催了?」臥桑頭也不回,只是低首看著手中綻放著幽光的皓鑭。
  「司禮太常、博士祭酒、太史令、園邑令都已在宮外候著。」離蕭制式地報上那些時辰未到,就已提早來到宮外等著的官員名稱。
  臥桑的劍眉緩緩朝眉心靠攏,「國子監也到了嗎?」派了這麼多人來,想必國子監一定在來太極宮前,已經先到他父皇那邊走過一趟。
  「都到了。」眼看風大,離蕭站在他的身邊為他阻擋強風。「國子監已迎來皇上的聖諭,準備在今日的秋季誥封大典上宣封殿下為攝政王。」
  攝政王?臥桑微微苦笑,其實無論加諸的名稱再怎麼花巧,或是聽來再怎麼任重道遠,不過又是一道加在他身上的緊箍咒罷了。
  從一出生就被封為太子的臥桑,這二十七年來,他已明白了也習慣了什麼叫承擔。
  自小到大,日日被六名教導他的太少和太傅在東內太極宮裡緊緊看著,並不時在他的耳邊提醒著他,他的人生正道,即是君王之道,他的思想,合該是天子治國圖強的峻武宏觀思想,在這之外,他沒有時間、沒有空間,更沒有他自己,他是屬於眾人的太子,他是未來的一國之君,他不該有自己。因此,心中若有不平,壓下來;若有微辭,壓下來,若有夢想,壓下來;若有弘願,壓下來,把在太子身份之外的一切都給壓下來,將它們都緊緊地關在他心頭的最深處。
  但壓抑久了,那便成了一種深刻至骨的承擔,同時也是一道道緊縛著他令他動彈不得的枷鎖,只是這道枷鎖,他藏得太深太好,以致沒人看得出來也無法看透。
  在他們眼裡,他們只看見一個皇帝讚譽有加、八位皇子崇敬感佩的太子,縱覽朝野,人人皆對他這名太子甚為期待和心悅誠服,而史官們更是看好未來他登基後的國政,早已備好了筆墨準備為他在史上記下一筆弘跡。而今日,全朝大臣更引領期盼著他將會在日出時分出現在京兆西郊的龍延壇上,代染了風寒而龍體微恙的皇上主持秋祭誥封大典,並熱烈地期待著在大典上瞧見國子監大臣等,在聖諭下正式策封在太極宮內主持朝政已久的他為攝政王輔助國政。
  臥桑握緊了手中的皓鑭,轉首淡看站立在他身旁為他遮擋西風的離蕭。
  無論何時何地,身為護主侍中總是安靜的站立在他的身後,戒慎地保護著他的周全,並是個對他推心置腹、全盤信任的臣子友人。
  他常想,以離蕭出身豪武世家的身份和天資來看,若不是被派命留在太極宮中服侍他,反讓離蕭在沙場上征戰的話,想必如今,離蕭或許早已功拜高官厚爵,而不是仍舊守著一個小小侍中的名號留在太極宮中保護他的安全。
  或許就是因為惜才,又或許是他自小深居東內沒個知心人可說話的緣故,他與離蕭,甚至比那些遠住在宮外的皇弟們都還來得親近,在下意識裡,他早已把離蕭當成親人來看待。
  「這兩日來你很心不在焉。」臥桑仔細看著他那雙游離不安的眼眸,「是因為掉了東西的緣故嗎?」
  打從那日回宮後,他就一臉心有旁騖的模樣,可又一直揣在心頭不說出來。
  心事被洞悉的離蕭,不自在地垂下頭,「我……」
  「查清楚束西掉在誰的手上了嗎?」那天晚上他是去偷東西,而這個生性耿直的離蕭,不但沒偷到什麼玩意,反而還被人偷走了一樣寶貝。
  「查……查清楚了。」一提到失物在何人手裡,離肅的臉龐更是壓得低低的不肯抬起來。
  「誰?」他一手撐著面頰,好笑地瞅著離蕭臉上難得出現的緋紅。
  「裴相之女,裴料俏……」就是那個偷東西也不招呼一聲的女人。他也不過是在屋外把她攔著,不讓她進屋去礙了太子的事而已,而她打著打著,居然就這麼一聲不響的摸走了他的傳家之寶。
  「廉相裴炎……」臥桑意外地挑高了兩眉,思忖了半晌後,一抹笑意悄悄漾滿了他的眼睫。
  「殿下?」離蕭有些不安地看著他那張每當在動腦筋時就顯得很邪惡的臉龐。
  他兩掌一拍,「這事好辦。」好極了,他還正愁師出無名呢。
  「什麼事好辦?」
  「幫你把傳家之寶拿回來的事。」若是辦妥了離蕭的事,他也正好藉著這個機會為他的計劃添上一道兩全其美的終筆。
  離蕭很是頭痛,「你還想再出宮一回?」才讓他溜出宮外一回,不過兩天,他又不安於室了。
  臥桑嘖嘖有聲地向他搖首,「就算我不離開這裡半步,我也有法子幫你把那塊玉拿回來。」他只要待在宮裡等消息就成了,根本就不須勞動他的大駕。
  「玉丟了……也就算了。」離簫自責地垂下頭來,兩掌自制地緊握著,「不必大費周章的再把它弄回來,不然若是因此而洩漏了咱們夜半出宮的事,到時後果可就嚴重了。」與太子的人身安危相較起來,丟了一塊玉根本就微不足道,他可禁不起太子有任何閃失。
  「但那塊溫玉,不是你們離家代代傳給進門媳婦的傳家之寶嗎?」臥桑故意引誘著責任感極重的他,「若是不拿回來,往後你要怎麼討房媳婦?倘若你光棍一輩子,你又怎麼對你們離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離蕭頓時把眉心攢得緊緊的,「我……」
  「我記得……」他沉思地望向遠處,大掌徐徐摩挲著下頷,「上回母后曾向我暗示過,我早已過了該擇立太子妃的年紀。」
  「你不是對這件事向來不急的嗎?」這些年來他推了又推、拖了又拖,老是拿個不急的借口去回擋掉娘娘的催請,怎麼在這當口他卻主動提起了?
  「在拿到這顆皓鑭之後,現在對選妃這件事,我很急。」他含笑地將手中的皓鑭收至袖底,取出一封信箋和一支玉白的簪子。
  離蕭張大了雙眼,「那是……」
  「誘餌。」臥桑將兩者放至他的掌心裡,「找機會把這封信和簪子交給我母后,並叫她務必要成全我。」
  「成全你什麼?」離蕭一頭霧水地看著手中受托的東西。
  他神秘地眨眨眼,「成全我讓所有人都不能置身事外的心願。」已經平靜這麼多年了,也該是到了讓所有人都起來動一動的時刻了。
  「殿下!」被臥桑派命在下方擋住外頭那些官員的太監司棋,在臥桑他們遲遲不下宮頂,而他又被禮官們催得快跳腳無法再拖延時間後,終於忍不住站在下方大喊以提醒他們時辰。
  「司棋在催了。」離蕭朝下頭看了一眼,知道他們不能繼續待在上頭耗時辰。「再不下去,恐怕司棋就沒法擋住宮外那些想闖進來的人。」
  臥桑沒有動,臉上的笑意淡淡地逝去。
  夜色依舊濃重,清秋的月兒,掙扎地逃出雲幕掛在西天的邊際不肯墜落,空氣清明如洗,所呼出來的氣息在冷清的寒意裡化為縷縷白煙,風兒一吹,便宛如春夢離散不留痕跡。
  眼看著白煙飛霧在風中消散的臥桑,低首看了下方太極宮內燈影幢幢搖動的光景一會,又抬首尋找在宮牆外京兆腹地遠處,那些層巒疊幛的山嶺,總覺得那像是他的未來,但要他挪動步伐去追尋,他的每一步,卻是那麼地沉重,遲遲無法起程。
  「跨出這步後,便是萬重山了。」他不禁在唇邊喃喃自語,「就不知在山後,是否真能無風無雨也無晴?」
  「殿下?」以為他已準備下去參加秋祭大典的離蕭,在回過頭來時,發現他仍站在原地仰首看著一片什麼也看不出來的天際。
  「你相信手足之情嗎?」他冷不防地問。
  「信。」不加考慮地,離蕭朝他重重頷首。
  臥桑又低下頭,轉首用著截然不同的炯亮目光緊鎖住他,「那麼在我父皇所誕的九個皇子間,可也有手足之情?」
  「這……」離蕭怔了怔,很快又照實回答,「應當是有的。只是皇子們都藏得太深,以致你們都看不見彼此。」朝中的九位皇子,對彼此雖不離心但也不同心,但在一些細微之處,仍是可看見那不讓人輕易看出的手足之情。
  在得到這個答案前,臥桑的心就像是被萬重山層層壓著,無力動彈且仍是有些顧忌,但在聽離蕭這個與他心中所相心的相同的說法後,他又覺得,在他極力想逃離的那一日真正來臨前,或許,他是該牢牢掌握住這個機會!為自己放手一搏。
  他忽地漾出一抹令人理不清的笑意,「藏得太深是嗎?」
  「你在想什麼?」離蕭擔憂地走至他的身旁,細看他那張根本就了無笑意的臉龐。
  「在想該怎麼照你的說法來賭一賭。」帶著一抹不回頭的笑意,臥桑一手搭上他的肩頭,與他抬首齊看向天際。「接下來的日子,不只你不能置身事外,所有的人,也都得陪我走一遭。」
  天頂的黑雲,在惺忪蒼茫的西風中微微裂開一道細縫,殘月的霞輝筆直地劃越天際,風流雲散的撕開一片黑幕,此時,太極宮的銅鐘沉沉地響起,宛如在告知著京兆風雲驟起的來臨。
  揭幕了。
          ☆          ☆          ☆
  這兩日來,那嫣總在白日裡就將自己關在房內沉思,對著秋日清朗的明空怔怔地出神,在莫名中,有一股催促著她的動力,使得她無法阻止自己的心思繼續千回百轉的惦念,但她所朝思暮想的,不是她才剛剛放至地底的那些新釀,而是那名夜裡偷了她兩樣東西的偷兒。
  「別看了,再看皓鑭也不會回來。」以為她還在想著那顆遭竊的夜明珠的料俏,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搖晃。
  那嫣並不想解釋自己此刻想的並不是那顆珠子,她微微側過秀臉,就見樂觀豁達的料俏,在她臉上根本找不到東西被竊後的痛心或是不捨,她還是把日子過得好好的,並且笑靨如花地把玩著手上的新玩意。
  納悶的那嫣不禁探首過去,「你手上的東西是怎麼來的?」怎麼前些天還不見這塊玉珮,而今日它就無端地出現在她的手上?她是哪來的銀兩買這種質地甚佳且昂貴的溫玉?
  「那晚順手從另外一個夜行客身上搶來的戰利品。」那兩個小偷搶了她的皓鑭不打緊,反正她也自其中一個小偷的身上換來了遞補品。
  「你怎拿人家的東西?」堂堂一朝之相的千金,竟也會有這種偷兒似的行為?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他們的吧?」料俏非但不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愧疚,反而還理直氣壯地抬高小巧的下頷,「不聲不響的跑來府裡搶走了我的皓鑭,我當然要從他們身上拿個東西來彌補損失,」
  「把東西收好,千萬別被人見著了。」已經習慣她這種性子的那嫣無力地搖搖頭,轉身拍拍衣裳站起,「我去找姨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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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11:57:47 |只看該作者
  料俏敏感地一手拉住她,「找我爹做什麼?」
  「這麼貴重的皓鑭遭竊了,當然得去叫姨丈報官。」那嫣伸指彈了彈她的額際,「拖了兩日,也不見你去告訴姨丈一聲,我得去同他說說。」再讓料俏拖下去,那顆皓鑭也拿不回來了,即使報官的效果不大,她也得試一試。料俏有千百個不願地急忙搖首反對,「不行不行,不能報官。」要不是因為自己理虧,她哪會就這樣把皓鑭免費雙手奉送給那兩個偷兒?報官?那麼官府裡的差爺第一個要捉的人就是她。
  「為什麼?」那嫣神色凝重地緊盯著她那看來就很心虛的表情。
  她只好轉著十指娓娓吐實,「皓鑭本就是被人自宮中竊出轉賣於市,後來輾轉落至贓商手上再被我偷來的,我這一報官,不就代表我私藏贓物和偷贓嗎?」
  「你不但會搶東西,還背著我去偷了別人的東西?」怪不得她能弄到那顆無價寶皓鑭,原來她用的也是跟那兩個偷兒一樣的手法!
  料俏忙捂上她的唇,「噓……小聲點。」
  「不報官的話你打算怎麼辦?」那嫣拉下她的小手,責怪地瞪著她。
  「還能怎麼辦?」她攤攤兩手,倒是看得很開。「只好自認倒楣了,就當作是吃頓悶虧算了,反正財去人安樂,往後我也不必擔心還會有偷兒再光顧我家。」
  那嫣微蹙著秀眉,「但那顆皓鑭可不是普通的夜明珠。」一顆無價的夜明珠就這樣被人盜走了,雖然料俏是得之不法,但若要這般眼睜睜的看別人得手,總是會有些不甘。
  「我當然知道這一點。」料俏無奈地杵著額際,老早就知道那顆夜明珠要不回來了。「但你也知道,我爹為官清廉,每年除了領朝廷那幾百石的官俸外,既不污又不貪,哪來的餘錢買古玩?我根本就不可能在他的面前圓謊。」
  都怪她那個為官廉得過頭的老爹,這些年來廉潔得讓他們全家上下都沒做過一件新衣,或是買不起像樣的古玩來充充丞相府的場面就算了,但他也不必一年才領個七百石米糧,就捐個六百石助貧呀,就算是助民,哪有人是助成這樣的?最起碼也別讓他們一家子人窮得個個面有菜色,每回一出門就不由自主的想臉紅。
  「真的不告訴姨丈?」為了料俏的名聲,她是應該照著料俏的話做的,但在她的心裡,仍是閃過了絲絲的遺憾。
  「不要。」料俏懶懶地趴在桌上逗弄著茶碗,「他老人家若是知道那顆皓鑭是我從贓商那裡偷來的,他不把我剝層皮才怪。」
  那嫣也只好放棄想找回皓鑭的念頭,但這兩日來,她總會在恍恍出神時在心底偷偷想著,若是能找回皓鑭,或是能得知它此刻是在何處,也許,她就能找到那名自她身上偷了東西的陌生男子,而她也能夠乘機仔細的將那名男子的模樣給看清。
  她不自覺地撫著那夜曾經因那名男子而溫暖過一回的唇瓣。
  那夜,她站在光影的明亮處,而他則是一直處於暗處,每當她要看他的瞼,他就有技巧的偏閃而過,不但使她無法看清他的模樣,也在她的心中埋下了一個解不開的結。
  「表姊。」料俏不解地看著她的舉動,「怎麼這幾天我常看你捂著嘴?」從那天晚上過後,她就好像怪怪的。
  「因為他……」她躊躇地想開口,但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全都吞回肚裡。
  「他?」誰呀?
  本來,她是打算把那夜所發生的事全都告訴料俏的,但被偷去一吻的事,卻讓她說不出口,因為她不知該怎麼向料俏解釋,在當時她怎會因為那名男子的一個身影、一雙晶亮的眼眸和那厚實的大掌,而失去了防備的心思,還讓他連續得逞了兩回,即使這幾日她反覆地思來想去,她還是理不清那時的她究竟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到頭來,她還是把話繼續藏回心底。
  「別淨是窩在房裡了,這樣你早晚會悶出病的。」在屋裡悶得慌的料俏,想起今日的大事之後興沖沖地向她提議,「不如你就跟我出去恭迎宮輿熱鬧熱鬧怎麼樣?」
  「恭迎宮輿?」是有節慶嗎?還是哪家的王公出遊?
  早就期待已久的料俏簡直有點迫不及待,「聽說太子今早率眾朝臣和王公舉行秋季誥封大典,等會太子回宮時,將會乘皇輦座輿經過咱們家門前,照例我們這些女眷都得站在門內迎送。」
  她不感興趣,「這事與我無關。」太子?那個站在世界頂端的人?那種人怎麼可能會與她有什麼交集?
  「什麼與你無關?」料俏一把將又想在房裡窩上一天的那嫣拖出房外。「祖上有律,官拜三品以上的官眷都得迎興的,你好歹也是裴家的遠親,當然也有你的份。」
  「你好像很興奮?」被拖著走至外頭的那嫣淡淡地盯著她的笑臉。
  「等會經過這裡的人可是太子,我當然得把握機會好好瞧一瞧。」她快樂地點著頭,拉著那嫣在府門外擁擠的人群裡穿梭。「難得可以看見深居太極宮的太子出官來,現在要是不看,等他登基之後咱們就再沒機會一睹龍顏了。」
  那嫣無異議地任料俏拉著,直把她拉至一家主母姨娘的身後,一塊站在因秋祭而顯得沸沸揚揚的街道兩側內,耐心等待著太子的座輦經過。
  不過多久,宮中隊伍果然出現在這條京兆大道上,沿路行來,東內衛軍和侍僕緩緩為太子及朝臣開道,策馬騎在太子座輦旁的離蕭,策勒著韁繩,居高臨下地睨看著人群中的料俏,兩眼直在她裙裾邊的那塊玉珮上打轉。
  「表姊。」被瞪得不甚舒暢的料俏,忍不住以肘撞撞那嫣,「那個侍中好像在瞪我。」
  「瞪你?」那嫣並沒發覺離蕭的眼神有多尖銳,「有嗎?」
  「有。」這裡人這麼多,那個侍中什麼人不看就偏偏看她一個,但看人也不須這麼凶神惡煞吧?彷彿她欠了他什麼似的。
  一枚自座輦簾內疾射而出的暗器,在一片熱鬧的喧意中無聲地射向座前的馬匹,令坐騎猛地受驚拉蹄而起,反應機警的坐騎師立即停下座輿,而兩旁夾道相護的衛士和禁軍,見狀後立即紛紛簇擁至座輦旁戒衛,頓時,空氣中混雜著歡慶和戒慎的味道。
  混亂中,一隻修長的大掌悄聲地揭開座簾,臥桑那張不曾在白日裡出現在宮外及百姓前的臉龐,也在座窗內靜靜出現。
  那嫣觀看的眼眸停佇在座窗內的那張臉龐上。
  他在……看她?
  對於臥桑那一瞬也不瞬朝她直看來的眼眸,那嫣直接的反應,是慌忙垂下螓首以迴避他看人看得那麼坦蕩的目光,當她再抬起頭來時,沒料到他的目光並不曾轉移,反而還用著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眸,一再勾撩著她的雙眼。
  她有些疑惑,這雙如泓潭般的眼,她記得的,只是,她憶不起是曾在哪兒過,同時,她也深覺得這雙眼眸裡充滿了危險,縱使與他隔著一段距離,不安感還是泛上了她的身軀,可是他看得那麼專注,目光不曾須臾遠離,不知哪來的一股倔傲和求解的意念,令她挺直了背脊,抬起頭來追根究柢。
  她望定他,不躲不逃,坦坦地直看進他的眼底追尋蛛絲馬跡。
  窗內的臥桑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不一會,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愉快地在他的唇角掀起,那笑意,宛若掀起陣陣朝她拍擊而去的細浪。
  轟轟的心跳聲,不知何時已在那嫣的耳際迴盪,她下意識地想躲開他的那份笑意,但又不服輸的不肯別過頭去,只是當她正正的迎對他時,血液又急速地在她耳畔潸流而過,感覺他的笑意正如一朵密雲企圖掩沒她朝她蓋下,驅不走的執拗盡寫在他的眼底,她不服輸的對視。
  在他們兩人如弈棋般盤基不動之際,看出了他們之間一點異樣端倪的料俏,百思不解地左右轉首看著他們的表情。
  「倘若我沒看錯的話……」料俏挨在她的身旁小聲地道:「太子正在看的人,似乎不是我們府中的女主人我娘。」他們倆之前曾見過面嗎?
  那嫣當然知道太子方才看的人不是她姨娘也不是任何人,他的那雙眼,是直勾勾的在看她!
  她並不言語,也不願在此時把交視的視線挪開方寸,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在這場較勁的局勢中,她一反初衷地變得有些軟弱,只因為他的眼神是那麼地強韌固執,雖然在初時看來是有些溫和,但在看久了後,她才發現他的雙眼意外地像一個人。
  他有雙那名夜賊的眼睛。
  即使不願承認,但那嫣終究是敗下陣來,一回想起那名偷了她的吻的夜賊,止不住的紅潮便在她的芳容一湧而上,令她撇過芳頰躲避他那雙會令她心房隱隱悸動的雙眸。
  「你在臉紅?」料俏玩味地盯著她表情急速變換的芳容,並伸出一指刮著她嫣紅的面頰。
  在臥桑的視線下,那嫣慌忙拉下料俏那會洩漏她表情的指尖,待她再抬起頭來時,那停止在裴府前的座輦已然離去,在人潮中即將消失蹤影,隱約的,她只能看見座輿簾上屬於東內太子的紋龍窗繡。
  即使明知道坐在座輿中的男子,有朝一日將會登上九五至尊成為人中之龍,但她還是很想知道,有著那雙相似眼眸的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男子。
  她隨即離開門庭若市的大門前,匆匆返回自己的房內,從書櫃上取來平日用來卜算易理的乾坤爻龜。
  「你在做什麼?」被她一連串舉止弄糊塗的料俏,跟上跟下地在她的身邊問著。
  「只是心血來潮想占一卦。」她在桌前坐定,深吸了口氣,定下心來開始佔起她心中想知道的答案。
  頗意外地,這次的占卦出奇的順意,不須反覆地擲爻,即是連續六爻皆不變,很快地便給了她一個卦意。
  「藏龍現形?」她佔的是那名盯著她瞧的太子,好端端的,怎會冒出來了這不相干的一卦?
  料俏完全不懂易理,「怎麼了?」
  憂慮如浮雲般地浮上她的心頭,「這卦有點古怪……」這一卦,是在指那名太子還是在指這個國家?
  「小姐,夫人有請。」府內的老僕在門板上輕叩了兩下,蒼老的聲音突地介入她們之中。
  「我娘找我有什麼事?」對那嫣的占卦比較有興趣的料俏,一點也不想拉離腳步。
  「宮中的人來到府中宣旨,夫人請小姐一道前去接旨。」
  料俏意外地挑高眉心,「宮中的人?」今天這麼熱鬧?門裡門外的人事都與宮中的人有關?
  「還有,這是東內太極宮差人送來的,說是要給表小姐。」來報的老僕不忘將一隻剛收到的木匣交給一旁的那嫣。
  那嫣有些訝然,「給我的?」東內的人怎會與她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百姓扯上關係?
  滿懷著疑思和不解,她輕輕開啟那只木匣,映入她眼簾的,是一支安妥地放在絲絹上的白玉簪子,令她幾乎掩不住滿心的怔愕。
  她心愛的髮簪?那夜趁她不備偷走簪子的人,在太極宮內?
  料俏的問號緩緩拉回她的神智,「表姊,這不是你說你弄丟的寶貝簪子嗎?」不是說丟了嗎?怎會被太極宮的人送來?
  「別問了,姨娘還在廳裡等著你去接旨呢。」那嫣忙鎮定下神色,催促地推著她離開,也順便推去她的問號。
  「噢……」料俏不情願地應著。
  在料消走後,那嫣心神忐忑地抱著那只木匣坐回桌前,怎麼也難以相信那夜來盜皓鑭的人,竟然是來自東內太極宮。不期然地,她的目光掃至桌上的卦爻,但就在她仔細看來時,才發現這一卦之後還有一個接連的下卦。
  「藏龍現形……」她照著卦意再執起爻龜擲出下卦,而後念出那個從未曾出現過的卦名,「用九?」
  不解其意的那嫣,在看了半晌也拆解不出這一卦的卦意,別無他法之下,她只好走至一旁的書櫃取來一本易經以解迷津,想知道接連的兩番卦意到底與那個太子有什麼關係。
  然而,她卻在書冊裡,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
  「群龍……無首?」









第二章

  自那日宮中的人來府內宣旨後,這段日子來,料俏便失去了往日樂觀的笑靨,一反常態地鎮日愁眉不展,並不時杵額長歎。那嫣的情況也沒比她好到哪去,失而復得的簪子回到她的手中後,原本就愛沉思的她,更是常把自己關在房裡對著那支簪子發呆。
  而今日,她們兩人皆走出了自己的房門,穿上了趕製而成的簇新衣裳,一同坐在皇后的鳳藻宮花園裡的石椅上,不約而同地再度擰著她們已經糾結了一個晌午的眉心。
  秋日百花盡凋的花園裡,落了一地的枯葉,被西風颯颯地吹拂著,唏唏簌簌的聲響,彷彿像是刻意在這製造歎息氣氛似的,讓那嫣看著看著,不自覺地又逸出了一聲深沉的長歎。
  她們作夢也沒想到,那日料俏在府中所接下的聖旨,可不是一道普通的聖諭,反而是一道平地驟起的驚雷,把他們舉府上下的人全都給嚇得一愣愣的,忍不住再三詳看那上頭的聖諭是否是誤寫了,或者是發錯了地方。
  只要是見過料俏的人都知道,裴相的女兒裴料俏是匹脫韁的野馬,愛刺激愛冒險更愛自由,不但一點也沒有身為朝廷命官之女的自覺,靜若幽蘭這四字,是絕對與她劃不上等號的,因為她成天在外頭隨著老百姓們東跑跑西逛逛,不到日頭下山、月兒上山絕不輕易回家,就連她的親爹也都已經對她絕望了,可是……
  她居然也在太子臥桑的太子妃選妃名單裡面,而且,她還是頭號人選!
  更令他們不可思議的是,那場在鳳藻宮舉行的選妃大會上,皇后不但開了金口摒棄所有的人選,特意將料俏拔擢為太子妃,皇后還在眾朝臣皆反對之時,獨排眾議的為她辯護解圍,還說頭一個指定料俏為太子妃的人就是太子,換句話說,她是太子本人親自挑上的。
  不只眾朝臣都無法相信素來英明睿智的太子會做出這種主張,即使裴炎都已經領著料悄來到宮裡謝恩了,被選中的太子妃正主兒料俏,還是不太能夠接受這個已成定局的事實。令她更嘔的是,把這件事當成是無上榮耀的裴炎,在一謝完了恩下朝後,就興高采烈的急忙回府準備焚香祭告祖上,根本就忘了要把她順道拎回家。
  「表姊……」被人丟在鳳藻宮的料俏,滿心挫折地一手杵著下頷問著身邊也是被丟下的同伴。
  「嗯?」還在想她們該怎麼回家的那嫣,悶悶地應了她一聲。
  「皇后娘娘究竟是看上我哪一點?」納悶這麼多天了,她實在是很想得到個答案。
  那嫣的歎息更深了,「我也還在懷疑中。」為了解開這個謎題,她已經連連失眠了好幾天。
  「你想,我可不可以拒絕娘娘的好意?」太子妃?光是這個稱謂她聽來就覺得頭痛了,她根本不敢想像當上太子妃後的處境。
  「那是抗旨,會要你掉腦袋的。」那嫣不疾不徐地潑了她一盆冷水。「而且,你不怕會因為抗旨而牽連姨丈嗎?這樣往後教姨丈如何繼續在朝為官?」
  「可是我一點也不想當什麼太子妃呀。」她苦惱地咬著素白的指尖,「你自己說說,我哪像是塊當太子妃的料?」
  那嫣不得不垂下頭來承認,「你的確不是那塊料。」她真的不是故意要說實話的。
  「那個太子到底是哪根筋出岔了?」料俏百思不解地直捉著發,「全朝文武百官的閨秀有那麼多,我實在不懂他怎會挑上我……」那天臥桑看得目不轉睛的人不是那嫣嗎?他會不會是弄錯人了?
  一提到臥桑,那嫣的神色更黯然了幾分,理不清的失落心緒不停地在她的胸臆裡翻攪著,使得她不得不試著命令自己別在此時又想起臥桑的那雙眼眸。
  她深吸了口氣讓音調保持平靜,「聽說是太子曾告訴娘娘,裴家府上三代都是朝中大老,並以書香傳家,而你更是個德儀兼備、姿容艷殊群雌,擊敗眾家閨秀的第一太子妃人選,所以娘娘這麼同意大子的提議策立你為太子妃了。」
  「你不覺得很可疑嗎?」料俏愈來愈懷疑這是一場陰謀。「說我們裴家府上三代都是朝中大老、書香傳家,這一點我可以理解,可是什麼德儀和姿容,這些我哪有啊?不要說別人不相信,這一點就連我自己也不信。」
  「是很令人納悶沒錯……」居然把自己貶成這樣?那嫣已經很想跟裴炎一樣放棄她了。
  「我不管。」料俏緊摟著她的手臂,「我不要留在這裡當什麼太子妃,不然我遲早會被悶死的。」
  她不解地揚起柳眉,「悶?」
  「就是悶。」料俏朝她大大地點了個頭,並且愈說愈激動,「那個太子臥桑可是自一出生就當太子的人,他的一言一行都是眾皇子的表率,還英明神武得是開朝以來最受朝臣讚賞的太子,若是嫁給了他,那我豈不是也得陪他一塊關在宮裡,然後再被他悶死在裡頭?」
  「別這麼大聲!」被她嚇出一身汗的那嫣慌忙掩住她的大嘴,就怕她的這些話會被有心人聽見。
  「就這麼決定了,你陪我一塊進宮。」既然她跑不掉,那她也要拉一個人作伴。
  「我?」怎麼說著說著就兜到她的身上來?她又不是被太子指定的那個人。
  料俏得意地朝她咧笑,「娘娘說我可以帶一名女官進宮。從小就你和我最親,如今我要進宮,你當然得來陪我。」
  她不禁垂下眼睫,「可是我……」論起出身,她這種平民哪能進宮?
  「別又跟我提什麼身份階級了。」料俏在她拒絕之前先一步地堵住她,「要封誰為女官進宮來陪我的事,方纔我就問過皇后了,她說全權由我自己決定,而我的決定就是你。」
  猶豫中,那嫣忽地憶起,那支被太極宮的人送回來的白玉簪子。
  倘若她放下心底那令她自慚形穢的仕族階級觀,陪著料俏走進這窮她一生,也無可能再進來一次的華麗宮廷裡,或許,她將會有機會可以再見到那雙在夜裡炯炯晶亮的眼眸,她可以再遇見那雙溫柔大掌的主人一回。
  溫柔是必要的,在這個貧乏的人生裡,一點美麗的溫柔,更是不可或缺的幻想。
  那一夜,那名男子就這樣走進了她的生命裡,然後又帶著一些屬於她心坎上的東西離開,只在她的唇上留下了溫度與遺憾,在她的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她很想,找個機會問問那名每當夜闌時分就會令她想起的男子,那壇新釀的秋露白在他口中融化時是什麼滋味?在黑暗中,他是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著她的?以及在他的唇印上她的時,他又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
  生命是一場華麗的冒險,她若是不義無反顧的走一遭,只怕她的疑惑和遺憾將會這樣跟隨她一輩子,在她的心底夜以繼日地纏住她不放。
  不多加思索地,她頷首應允料俏的請求,「好吧,我陪你。」
  「看來你們已經作好決定了。」臥桑溫和低沉的嗓音,緩緩加入正在說悄悄話的兩個女人間。
  那嫣怔了一會,不解地回過頭來,愕然地凝視著帶著離蕭自太極宮趕來這裡的臥桑。
  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全朝上下莫不稱讚,人人心悅誠服的太子?同時,他也是那日在座輿裡讓她心潮翻湧不知所措的太子?可是,為什麼此刻從他的眼裡看來,他似乎是已經忘了她?
  那嫣在心頭的失落感一湧而上時,悄聲地看向身畔的料俏,也大約地明白,他會離宮出現在這裡,是因為,他是特地來看看他所選的太子妃的。
  沮喪到極點的料俏,把帳都算到她認為識人不清的臥桑身上。
  「喂,你是不是被國事忙昏頭了?」她回氣很沖地一骨碌轟向他,「為什麼要挑上我當什麼太子妃?」
  「放肆!」護主的離蕭第一個看不過去她的態度,嘹亮如裂帛的大嗓立即轟至她的耳畔。
  「料俏……」那嫣趕忙把說錯話的料俏拖到一邊來。「你注意一下身份好不好?不要命了嗎?」這麼沒大沒小的,她以為她是在對誰說話?
  「無妨的。」臥桑卻無所謂地對他們泛著笑,「往後大家就是一家入了,不必拘於禮節,活潑點也好,這樣倒比較自在。」一家人?他是真心想娶料俏?
  那嫣忍不住抬首看向他,但她的目光迅捷地被臥桑那雙閃亮的俊眸給捕捉,她忙不迭地偏過芳頰,免得她又開始胡思亂想。
  「聽到了沒有?」有人撐腰後,料俏立刻跳到還在瞪她的離蕭面前,「連太子都這麼說了,你還眼巴巴的瞪什麼?」
  「你……」頭一回遇到惡女的離蕭,抖聳著兩眉死瞪著這名又凶又沒禮貌的未來太子妃。
  她嬌蠻地揚起下巴,「我怎麼樣?」
  「料俏……」一個頭兩個大的那嫣,趕在料俏在人前把她的底都洩光了之前,將她給拉到一邊去藏藏拙,順便給她上一堂禮儀課程。
  臥桑也在她們走到一旁去時,乘機對身旁這個脾氣很久沒挑起過的離蕭做做心理建設。
  「別盯著她發火了。」他掩著滿肚子的笑意,以極低的音量對離蕭說著,「等她們住進宮中之後,你會有很多機會去招惹那頭母老虎的。」
  離蕭一臉的不滿,「由我去招惹?」這頭母老虎不是他的太子妃嗎?
  臥桑任重道遠地拍拍他的肩頭,「就是你。」他可不愛這一款的。
  離蕭終於劉他為何會挑上料俏的原因恍然大悟。
  「難道你……」臥桑想成全他?
  「我們四人,現在皆已是勢成騎虎,都沒有回頭的餘地。」臥桑兩手環著胸,別有深意地睨他一眼,「所以你可別在這節骨眼上跟我說你想臨崖勒馬。」
  離蕭的頭頂佈滿了烏雲,「可是……」居然在大事已成定局時才告訴他?臥桑有沒有想過,那個太子妃他是根本就沾不得也不想沾的?
  「別可是了,若是錯過了她,你不後悔?」他懶洋洋地聳著肩,「不要忘了,她是擁有那塊溫玉的人,也是你得娶回家的媳婦人選。」
  「但她是太子妃呀,若是被人知道了,就算我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皇上砍!」別說笑了,這種大逆不道的事要是傳了出去,他第一個腦袋不保。
  「表面上的太子妃。」臥桑滿面笑意地向他更正,神情仍舊是一派輕鬆。「放心,就算天塌了,也有我在這幫你頂著,你就放手去做吧。」
  「你究竟在想什麼?」離簫緊張萬分地在他耳邊勸著,「這不能當兒戲的!」自己選來的太子妃不要反而推給他,他是瘋了嗎?
  臥桑沉斂下眼眉,轉首淡淡地瞥他一眼,「我對任何事兒戲過嗎?」
  離蕭霎時怔仲在他冷峻攝人的眼神裡。
  「你以為,我有可能會做損人不利己的事嗎?」他危險地瞇細了眼,掩藏的企圖自眼角流洩出來。「從一開始,我的目標就不是裴料俏。」
  「你的目標是誰?」他壓下滿腦子的混亂屏氣凝神地問。
  臥桑的下巴朝那嫣揚了揚,「她。」
  他愈想愈不懂。「你要的若是她,那何不直接策納她為太子妃?」
  「她不是出身貴胄,光憑這一點,全朝大臣就不會同意我策納她為妃。以她一個酒娘的身份,她是萬萬不可能入主太極宮的。」能選的話,他早就直接選她了,又何需用這種拐彎抹角的作法?
  「所以你就要了個手段,利用裴料俏來讓她進宮?」原來他葫蘆裡賣的是這種藥。
  臥桑嘉許地朝他眨眨眼,「你變聰明了。」
  離蕭簡直無語問蒼天,他知道,誰都沒法改變這個說一不二的臥桑已決定的事,臥桑要風要雨,任誰也攔他不住。
  他萬分不情願地轉首瞪向他未來的噩夢來源。
  他本來是想,玉被搶了也就算了,反正在查清楚被誰搶走後,他早就想賴掉這件事了,偏偏臥桑多事的成全他的這個噩夢,臥桑是想整他嗎?那個凶巴巴的女人,可是出了名的全朝公認沒禮教、沒閨儀,活像頭沒馴化的野生動物似的,他一點也不想把人生葬送在那個女人身上。
  「還瞪?」被他瞪個正著的料俏,一點也不客氣地大刺刺回瞪他。「說我放肆?你知不知道這樣瞪著一個姑娘家,你比我還放肆?本姑娘是活該倒楣欠了你什麼?每見你一回就被你瞪一回!」
  「你本來就欠了我……」離蕭才想理直氣壯地吼回去,但他的話卻緊急消失在嘴邊,還因此尷尬而漲紅了一張臉。
  「欠了你什麼?」怪了,他沒事臉紅個什麼勁?
  他緊閉著唇不發一語。這事說出來就已經夠丟人了,他要怎麼說他的家傳玉珮是被她給搶走了?她的口德已經夠不好了,說不定她會藉機大肆嘲笑他一頓也說不定,不行,不能說。
  料俏咄咄逼人地走至他的面前,「說啊,怎麼不說了?你的嗓門不是挺大的嗎?」剛才是誰凶她凶得那麼大聲的?
  火大的離蕭,實在是很想把這張惹人厭的小嘴給捂上,好讓她不能再發出一丁點的聲音來惹毛他。
  他在嘴邊咬牙切齒的咕噥,「你這頭母老虎……」天底下女人那麼多,那塊該死的溫玉為什麼是被這個惡婆娘給搶去的?
  「你居然說我是母老虎!」臉皮非常薄,相當禁不起人家損的料俏,當下直接和他翻臉。
  戰場外,那嫣頭痛萬分地垂首幽幽輕歎,眼睜睜的任料俏不顧顏面地和離蕭在園子裡裡一句句地吵了起來,她實在是不敢想像,要是她沒待在料俏的身邊時時擱著,憑料俏的這副德行,將會在宮中得罪多少人和捅出多少樓子。
  灼熱的注視感,熟悉地在她的背後一閃而過,她旋過身來,準確無誤地尋找到這道視線的來源。
  臥桑的眼眸,並不在一旁的料俏或是離蕭的身上,反而在她的身上徘徊不去,他帶笑地瞅著她瞧的模樣,像種誘惑,而他唇邊緩緩浮現的笑意,又宛若她的一場好夢。
  幾日自夜半醒來,那些閒於他的殘夢,總是在她的心底翻動,但夢境總不留痕地冉退,再無覓處。而今,她無須尋覓,他就靜靜地站在那裡,用與她初相見時的眼神凝視著她,以那雙眼告訴她,他還記得她。
  在他唇邊的微笑,是那麼地細緻溫柔,讓注視著他的人,也不禁因他而覺得自己也溫柔起來,她一手緊撫著激跳的心房,恍惚地認為,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不再是遙不可觸的太子,而是那日的他又再度回到了她的面前。
  風兒吹在秋草上,聲韻高低起伏,有如波濤,但在那嫣的耳際裡,她聽見了更多的聲音戀戀不捨地呼嘯而過,而她悸動的心跳聲,在入秋草木空曠的庭園中,格外地響亮。
  眼為情苗,心為欲種。
  在她心底最深處的春土土裡,有顆被人埋下的種子,此刻正幽幽地自泥裡竄出嫩苗來,在微涼的風中,準備開始崢嶸勃發。
          ☆          ☆          ☆
  「太子妃……」太極宮的總管太監司棋,再次叫住料俏在含涼殿上蹦蹦跳跳的身影,阻止她繼續在臥桑處理國務時製造噪音。
  「住……口。」料俏額間的青筋不斷地跳動,「我真是受夠你了。」
  在明定太子妃人選後,第二日料俏和那嫣隨即遷入太極宮內,以先準備太子大婚及適應一下環境。
  在這座紅牆綠瓦、玉階明柱的太極宮內,非常懂得待人處事的那嫣,在入宮後對環境適應得很好,不過數天的工夫,就已經和宮裡的人打成一片。但一刻也靜不下來,更無法忍受束縛的料俏,則是恨不得能化身為長翅的鳥兒,好能飛出這片快令她窒息的宮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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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11:59:25 |只看該作者
  料俏再一次的向他重申,「我叫料俏,不是太子妃,我只是住進了臥桑的太極宮而已,我還沒過門!
  「天天都在她的耳邊這麼叫她,還婆婆媽媽個沒完沒了,他們不嫌煩,她都快被煩死了。
  負責看管她的司棋,在糾正她一天太子妃該有的行性和儀德後,終於不支的向頑固派的料俏投降,改而向一旁的那嫣求援。
  「那嫣姑娘……」為什麼太子不選那嫣這個溫柔可人的姑娘為太子妃,反而去選那個活潑過度,活蹦亂跳得有點像是生猛海鮮的料俏。
  「我也受夠你了。」挺身而出的那嫣,一手緊緊擰佐料俏的耳朵,「給我過來。」太不像樣了,不要說別人看不下去,就連她也看不下去。
  料俏受疼地瞇著眼,「表、表姊……」
  「就算是太子肯縱容你的失禮,好歹你也要為他留點顏面,別老是這麼不知禮節好不好?不要又忘了你是什麼身份!」德儀出眾的太子妃?哼,假的,他們這裡只有一個會害太子名聲掃地的搗蛋鬼。
  她很可憐地捂著耳,「他也說過這裡都是自己人,不必拘於禮節嘛。」臥桑都可以不在乎了,為什麼其他人要這麼在乎這種小細節?
  那嫣一手指向離蕭,「你不怕他又來瞪你?」看不慣她的人可多了。
  料俏聽了不禁回頭看向那個總會大聲嚷她的離蕭,在發現他已經到達忍耐邊緣又朝她這裡走來時,只好順從民意的改口。
  「好好好。」她無奈地舉高兩手,「我盡量就是。」
  「哼哼。」跟她已經槓上很久的離蕭,怕一開口又會和她翻臉而吵到臥桑,所以他乾脆以不屑的哼聲替代。
  「你又是在哼些什麼?」料俏馬上忘記先前的話,扭頭又跟他大聲卯上。
  司棋在他們倆又開始鬥嘴前,有先見之明地捂上雙耳。
  「往後的日子熱鬧了……」天哪,只是哼個聲,這樣他們也能吵?太極宮的宮頂遲早有天會被他們兩個給掀翻。
  那嫣不斷在心裡祈禱,「希望她這個模樣可別讓別人看到才好。」要是讓大家知道料俏根本就沒臥桑說的那麼好,她們被掃地出門還算事小,就怕皇后和臥桑也要跟著遭殃。
  「不會有太多人看到的。」司棋含笑地對她揮揮手,「太子生性簡約,因此宮中服侍他的人不多。」料俏的這副模樣,也只有他們幾個知道而已。
  「但願如此。」在宮中的日子就已經夠讓她心驚肉跳了,她可禁不起料俏又捅出什麼樓子來。
  聆聽著料俏他們的吵嘴聲,那嫣不自覺地抬首看著遠處的臥桑,很擔心他們吵鬧的音量會擾了他,更對他眼下因勞累而造成的陰影,有些不捨。
  在御案上埋首國務的臥桑,自從他成為攝政王后,掌管國事的大權便落到了他的手上,軍事、朝政上的事宜,都得經由他的裁定才能上奏,也因此,日子過得原本就充滿忙碌的他更忙了。
  由這段日子的觀察下來,那嫣發現忙碌得像顆陀螺的臥桑,在太極宮內根本就沒有半點隱私,根據東宮官敘,宮裡需有太子六傅、三太三少、太子詹事、太子家令、太子率更令、左右衛、左右司御率府等,一些令她數也數不清的人等在這裡看著他,他的生活,是一具她所看過最深沉最不見天日的牢籠,無論何時何地,他都得把一切暴露在他人的眼中,接受眾人對他的監督和保護。
  他身邊的人,都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存在著,即使再怎麼與他親近的人也是一樣。不管臥桑上哪,離蕭總是跟在他身邊,用一雙戒備的眼神盯著與他見面的人,而服侍他的司棋也跟離蕭一個樣,時時就看見他跟在臥桑的身邊監視一舉一動。
  為什麼,做人,要這麼辛苦呢?
  她和料俏一樣,困在宮中就已經快喘不過氣來了,但她看臥桑,他似乎不以為苦,好性子又善體人意的他,總是一副視而不見、絲毫不以為意的模樣,彷彿早已習慣了,無論國務多繁忙、壓力有多大、生活多麼不自由,在他的臉上,從沒見過絲絲的不滿,即使料俏他們這樣吵那樣鬧,他也不會有一句斥責。
  也許,他的善體人意,是一種加深他負擔的致命傷,而他又不會去抗拒,只能一味地承擔下來。
  「他從不休息的嗎?」她淡淡地問向對臥桑瞭如指掌的司棋。
  司棋順著她眼瞳的方向看去,也無奈地歎了口氣。
  「將要成為天子的人,是沒什麼時間可休息的。」現在臥桑的忙碌程度還算好的了,一旦他登基後,他就更沒有時間了。
  「他要登基了?」當今皇上不是仍健在嗎?
  他訝異地揚高眉,「你不知道皇上打算在太子正月大婚後就退位?」會封臥桑為攝政王,其實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為他往後的日子鋪路,好讓他能提早進入狀況。
  那嫣沒有半分喜悅的心情,明明,他就近在咫尺,她卻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愈來愈遙遠,如天與地般的遠不可觸。到了他登基之日後,在他的身邊,將會有更多的人圍繞著,而她還能像這樣與他同處在一個屋簷下嗎?
  被人吵下御案的臥桑,緊皺著眉心走至他們面前,抬首看著殿門前那兩個吵得沒完沒了的男女。
  「他們兩個都不累的嗎?」真是夠了,他大費周章的把料俏弄到這來,可不是叫離蕭和她天天吵的。
  司棋也顯得很無力,「天曉得他們倆怎會那麼不對盤……」料俏本來就有點嬌有點蠻,而離蕭則是責任感要命的重,一點也不能容許有人對臥桑不敬,所以他們才會這麼不和吧。
  「離蕭。」臥桑終於決定自救一下他的雙耳,和改變一下他們之間的氣氛。「我看料俏似乎是悶得慌,你何不帶她出去外頭走走,順便熟悉一下太極宮的環境?」
  離蕭用力哼口氣,「我?」他為什麼要陪著這個女人?
  料俏比他更不滿,「為什麼是他帶我去?」跟他去?他們倆吵架都來不及了,還熟悉個什麼環境?
  「難道你要殿下紆尊降貴的帶你去?」離蕭感覺熟悉的心火又飆上來了。
  「怎麼,不行嗎?」料俏凶巴巴地以指尖戳向他的胸膛,「好歹我也是他的太子妃,叫他帶我去有什麼不對?」
  離蕭的指尖戮回她的額際上,「衝著你這副惡婆娘的德行就不行!」
  「司棋。」不勝其擾的臥桑也翻起白眼了,只好揚手叫司棋去救救火,並把他們都趕到外頭去吵。
  司棋認分地拉著他們兩個走向外邊,「走吧,就由我帶你們兩個一塊去行不行?」
  「那我……」身為女官,有責任跟在料俏身旁的那嫣,也忙不迭地想轉身向外走
  「你留下來陪我。」臥桑挪出一掌勾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至內殿的書房裡,「我渴了,沏碗茶給我好嗎?」
  心神瞬間緊繃起來的那嫣,在他拖拉的大掌下,沒得選擇地被他拉至裡頭,被迫在他注視的目光下,在他的身旁為他沏上一壺銀毫,自始至終,她都低斂著眼眉,不願與他的眼眸有任何交會的機會。
  「你在防我?」他冷不防地問。
  那嫣手中欲遞給他的茶碗明顯地抖了一下,茶水飛濺至桌面上,像是一小攤的青淚。
  「有嗎?」那嫣很快地鎮定下來,伸手想拭去桌上的茶漬。
  「入宮以來,你幾乎正眼也不敢瞧我一眼,不然就是對我避避躲躲的,很少對我說上一兩句話。」他一手輕按住她的柔荑,逼她抬首正視他,「我有這麼可怕嗎?」
  在被他洞悉一切的雙眼封鎖下,她不禁想閃躲。
  對於他,她很怕,她怕他那雙對任何事都明如鏡的眸子,他的心太細了,無論她在想些什麼,即使表情、動作再細微,都逃不出他的眼,而且在他眼底的目光中,還有著雖然已含斂,但還是炯亮灼人的深意,不管她怎麼猜,她就是不明白他為何老是用那種會令她忐忑的神情看她。
  時時,她會在心底提醒著自己,她會進宮來,是為了那支簪子,是為了她情如姊妹的小表妹,並不是為了他這雙將她綁得牢牢的眼眸,也不是為了他的溫柔。既然這條路是她自己撿的,那麼她就要走得正,不容許中途因為吸引而偏了她該有的方向,只是,她忘了在走上這條路之前得先思考一下,她得付出什麼代價。
  那時,她只是孤注一擲地豁出去,只是想成全自己心底的一個小小幻想罷了,但她卻不知,那時草率的決定,讓她的天地就此變了樣,她雖是成全了姊妹間的情義,成全了自己幽幽盼惦著那名男子的遐思!
  卻將她鮮妍的青春押住在這深不見出處的宮闡裡,而這道宮牆.是進得來出不去的,她得用一生來償。
  這賭注對她來說,押得太大、太重了,尤其在這場賭局裡,還有個令她心弦波動難安的臥桑,令她更是對自己當初的決定有些後悔。
  她悄悄地將手抽回來,「我只是一時不習慣宮中的生活而已。」
  「真的?」他刻意問得很認真,還壓低了臉龐靠近她的面前。
  「嗯。」在他探索的目光下,她含混地別開眼。
  「那麼等我們相處久了,你是不是就可以不再像只驚弓之鳥的躲我了?」都把她帶進宮裡一陣子了,她可不能再繼續躲他下去,因為,他從來就不是個有耐性的人。
  她怔伸了一會,「這……」
  也不等她的回答,他兩掌一拍,「不如這樣吧,往後當司棋忙著,或是離蕭又和料俏到別處去絆嘴了,你就留在我身邊陪著我,如此一來,多和我相處多瞭解我一點,這樣我們很快就可以熟絡,而你也就不會再躲我了。」
  那嫣為難地輕蹙秀眉,該拒絕他嗎?不,是該怎麼拒絕他?他是這裡的主人,又是一人之下的太子,她哪有拒絕的權利?
  決定遠遠與她拉近關係的臥桑,趁她還在猶疑不定時,立刻把握時機乘勝追擊。
  「不出聲我就當你是同意了。」他熱情地將她拉至身畔,「來,我給你列個你得待在我身邊的大略時間。」
  「我……」還來不及反對的那嫣,想開口時她的聲音卻被他一大堆的話給淹沒。
  他半強迫半討好地把話塞進她的耳裡,「通常在我處理國務、練弈、煎茶養性或是閒暇時,司棋他們都不想陪著我,因為他們只會無聊得想打瞌睡,所以說,他們都是非常勉強地待我身邊監視著我,為了不勉強他們,我相信你一定很樂意代替他們陪伴我是不是?」
  「誰說我……」
  臥桑一點也不留給她說話的時間,「我已經為你估算好了,往後你大約一日裡將有半天都得待在我的身旁,因此我會親自去向料俏借人並徵得她的同意。」
  「慢著……」他是想叫料俏賣了她嗎?
  「不能再慢了。」他笑瞇瞇地打斷她的話。「我看乾脆就從明日開始吧,往後你就別當料俏的女官,改當伺候我生活起居的女官,你說好不好?」
  她仍試圖想表達已見,「等一下,我……」
  臥桑再笑意滿面地堵上她的話,「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同意。」
  「太子……」話都是他在說,她根本就什麼都沒回答呀。
  「怎麼還叫我太子?既然都是住在一塊的自家人,那就別再那麼生疏了。」臥桑又熱情無比地執起她的柔荑,「為了盡快促進我們兩人間的熟絡感,首先,請叫我臥桑。」
  叫他臥桑?還跟他是一家人?慢著,剛剛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那嫣呆滯的眼眸停頓在他的笑臉上久久不動,尚不太能理解在他那一大串快速朝她堆過來的話裡頭,他到底是代她決定了什麼,所以他的臉上才會出現這種滿心歡喜的得意笑臉,還有,她是什麼時候跟他成為一家人的?到底是他的臉皮太厚,還是她的臉皮太薄了?
  她的視線緩緩從他燦爛無比的笑臉上往下挪移,低首望著他那雙緊握著她不放的大掌,忽然發現,他的心思不只是細,只要他的腸子拐拐彎,她就不知不覺地被他給推進陷阱裡去了。
  她好像……太小看這個太子了。









第三章

  「你到底是出去做了什麼好事?」
  料俏心虛地低垂螓首,「沒有啊……」
  那嫣兩手插著纖腰,張大了一雙杏眼瞪向眼前這個衣衫髮髻凌亂,好像是才剛和別人大打出手十八回過,頭上還沾了滿頭草屑的太子妃,不敢相信她只是與離蕭出去外頭走走,居然就走成了這樣回來。
  為了那個表面上似乎很好相處很溫柔,私底下可能不是那麼一回事的太子,她的心已經夠不寧靜了,他所為她帶來的麻煩和疑惑,她都還沒來得及擺平,這個跟離蕭出去轉了一天的料俏,頂著這麼一副見不得人的模樣回來,連離蕭的情況也跟她是半斤八兩,料俏要是想毀掉她太子妃的形象沒關係,但她也別順道毀了離蕭的啊。
  「離蕭沒看著你嗎?」她還以為有離蕭那個最會為太子維護形象的牢頭看著,料俏就變不出什麼花樣來了。
  她訥訥地頻轉著十指,「有啊……」
  那嫣又拉著她身上殘破的衣裳問:「那這是怎麼回事?」她的這副德行,太極宮上下的人全瞧見了,害得司棋又要去向那些人洗腦,並威脅那些人不許說出去。
  「離蕭弄的羅。」料俏只好供出他們做了什麼事,「我們只是在草皮上練練拳腳而已嘛。」
  「你又捅了什麼樓子?」她又是做了什麼事才讓離蕭大動肝火?
  「我沒捅樓子。」她飛快地搖著頭,「我也不過是想去隔壁的宮殿參觀一下,結果離蕭說那是刺王鐵勒的西內大明宮,說什麼也不讓我進去,然後我們拉拉扯扯到後來,不知怎麼的就打起來了。」
  那嫣聽了一手撫著香腮,不斷回想這個如雷貫耳的大名。
  「刺王鐵勒……」那個號稱北狄武王,統領十八萬大軍的二星子?
  「都是離蕭那個魯男人……」猶不知那嫣已經變瞼的料俏,還絮絮叨叨的在抱怨,「你看,他把我抓得青青紫紫,你都不關心我一下,就光會數落我。」
  「料俏。」回過神來的那嫣直按著她的肩頭叮嚀,「拜託你就安安分分的待在太極宮裡,能離大明宮多遠就離多遠,大明宮的主人不是你能惹的皇子,知道嗎?」
  她不解地皺著眉,「那個鐵勒會吃人嗎?」
  「他不吃人,他會殺人。」這段在宮中的日子裡,許許多多的宮闈秘辛她聽了不少,也到其他八個皇子的為人多多少少瞭解一些。
  她不禁泛過一陣寒顫,「殺人?」
  「不是所有的皇子,都能和臥桑一樣胸懷坦蕩和善待人的。」提到臥桑,那嫣的表情不自覺地柔和起來。
  「表姊。」眼尖的料俏忽地換上滿回笑意,興趣十足地揚高了眉,「你對臥桑的評價似乎不錯?」從小就不曾見她的這張嘴恭維過任何男人,沒想到臥桑卻能破她第一個先例。
  那嫣理所當然地看向她,「當然,他是太子啊。」見過臥桑的人,有哪個人不是對他讚譽有佳的?
  「那你是什麼時候跟他那麼熟的?」一回來就見臥桑挽著她的手和她親密的坐在一塊,而臥桑臉上的笑容,恐怕是她進宮來所看過最燦爛的一次。
  「我跟他很熟?」
  「是呀,本來我還以為你準備躲他一輩子呢,不過我看你們倆處得倒是挺融洽的。」料俏壞壞地咧大了笑容,「你不打算躲他啦?」從一開始她就覺得那嫣和臥桑之間有點不對勁,相信只要她繼續等下去,她就可以看到原因也說不定。
  那嫣氣息猛地一窒。
  她有在躲他嗎?不,不是這樣的,她不是在躲他,她只是在有意無意間,迴避著那一雙會讓她想起另一人的眼眸。
  「我為什麼要躲他?」她深吸口氣,試著讓表情風平浪靜,扳過料俏的身子為她拿掉滿頭的雜草。
  「問你自己囉。」料俏的心眼卻很壞,刻意起了個頭後,就把問題扔給她自己去想。
  那嫣手邊的動作頓了頓。如果可以,她很想告訴料俏,這問題她已經在心底問過自己不下數百回,可是得到的答案卻令她害怕。
  會躲臥桑,是因為那名夜賊的身影,在她的記憶裡漸漸模糊,而臥桑的模樣,卻在她心底愈來愈近也益發清晰,近來,她的心多惦誰一分、多想誰一些、多念誰一點,她已分不清楚,而她更害怕去問自己,她進太極宮來想靠近的人,究竟是那名夜賊還是臥桑?
  或許是因為他們都有雙相似的眼的緣故,有時候,她會不知不覺地在心底把他們倆當成同一人,但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單憑身份來看,一個是賊人一個是太子,他們就不可能是同一人。
  「陪那個牢頭打了一天,我快累死了……」料俏邊打呵欠邊盯著她出神的模樣,「你在想些什麼?」
  「我在想……」那嫣正欲歇口,方抬起頭來,不經易瞥見在窗外宮燈的映照下,除了如鬼如魅拍著窗的樹影外,一道令她印象極深的人影,悄悄地自院裡一閃而過。
  她隨即認出那道人影是誰。
  是他,那夜的夜賊!
  「你要去哪裡?」料俏莫名其妙地看她動作飛快地打開窗子,一骨碌地躍出窗外。
  跨過宮欄、起身躍過嵌著琉璃瓦的厚牆,熟悉的緊張感又回到那嫣的身上,在淒蒙的月光下,她再次失去他的身影,又被他孤零零的拋下在黑暗裡。
  帶著龐大的失落,那嫣寂寂地踱回房裡,並在一頭霧水的料俏靠上來前,先一步告訴她原因。
  「窗外有人,我想知道他是誰。」
  「方纔我什麼人也沒見到啊。」料俏搔著發,「會不會是你的錯覺?」
  錯覺?不可能,自小就習武的她,這些年來一直權充著養不起護衛的裴家保鏢,多年下來—她已訓練成每每一有風吹草動,就能隨即提高警戒,而剛才透過宮燈燈火的照耀,那道影子再清晰不過,她相信這絕不是她的錯覺。
  但……那道身影,為什麼在此刻靜下心來深想時,會覺得與臥桑的那麼相似?
  單單只是站在這兒猜測,那道深深在她心中的謎底,是永遠也解不開的,她若是想解開謎底,查出那兩道身影之間是否有著關聯,唯一的辦法,就是親自去查出真相,而她也正好可以藉這個機會,確認一下臥桑和那名夜賊的身影,為何總會在她的心版上重疊。
  「我擔心……」她轉了轉眼眸,轉身對料俏換上了一副憂愁的模樣,「含涼殿裡可能遭偷兒了。」
  料俏馬上精神一振,「你確定?」
  「是啊。」那嫣刻意引誘著極愛湊熱鬧的她,「含涼殿裡價值連城的東西多不勝數,若是有偷兒想進宮來盜東西,我想偷兒應該會先去臥桑的殿裡。」方纔她看那名夜賊似乎是離宮而去,倘若此刻臥桑也正巧不在殿內的話,那他就有十足十的嫌疑了。
  「我們去找臥桑。」不多疑的料俏馬上上當,拉著她的手在深夜裡直闖含涼殿。
  以為她們早已歇息,沒料到她們會在這個時辰來拜訪的離蕭,在殿內遠遠地看她們相偕走來時,神色倉皇左張右望了一會,而後連忙在她們未走進含涼殿前,飛快地關上殿門站在殿外迎接她們。
  「臥桑他人呢?」趕來湊熱鬧的料俏,一蹦一跳地跳至他面前,不解地望著那扇緊關著的殿門。
  離蕭的表情頓時有些不自在,「殿下他……」
  那嫣多疑地盯著他,「他在哪裡?」為什麼離蕭的眼神閃閃爍爍的?
  「殿下他……」離蕭忙一手指向身後,「他不就好端端的在裡頭嗎?」
  那嫣隨即仰首看去,隔著玉簾窗,殿內明燭高燒,將殿內一景一物皆投映在窗上,其中,也包括了一道位在御簾前振筆疾書的身影。
  「這麼晚,你們來找殿下有事?」離蕭在那嫣想湊上前看得更仔細時,先一步來到她的面前將她攔下。
  「表姊看見窗外有個人影鬼鬼崇崇的,她擔心有偷兒。」料俏邊說邊興沖沖地踮高腳尖朝殿裡探看。
  「有我守在這,怎麼可能有偷兒敢來這?你們一定是看錯了。」離蕭不著痕跡地將料俏推離門邊。
  「我進去看看。」愈看愈覺得古怪的那嫣,想上前打開殿門一探究竟。
  離蕭忙不迭地攔身在她面前,「不必了!」
  「為什麼?」那嫣瞇細了眼,對向來穩重持成的離蕭,此刻他那顯得有些焦躁的模樣,更是感到懷疑。
  「因為……」離蕭轉了轉眼珠子,急急地擠出拒客的謊言,「因為殿下不習慣有人在他夜裡處理公務時打擾他,關於這一點,他是很忌諱的。」
  她淡淡輕應,「這樣啊……」不都說是一家人、不必拘於禮節嗎?怎又會突然堅持了?
  「真的沒有偷兒?」料俏難掩一臉的失望。
  「沒有。」趕不走人,離蕭索性又對她板起了惡瞼。
  「好吧……」累了一天沒力氣跟他打架的料俏,只好伸手拉著那嫣,「走啦,都跟你說過是你的錯覺了。」
  望若離蕭堅持的神情,那嫣直覺地認為這其中另有文章,但殿內那道映在簾上的模糊人影,卻又說明著她的懷疑似乎有誤,於是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能任料消拉回含元殿內歇息。
  朦朧的燈影下,那嫣枯坐在桌旁思索著離蕭方纔的種種反應,和那道在轉眼間就消失的人影,到底是哪兒來的。
  「百思不解……」她煩躁地甩甩頭,取來桌上的茶水試圖讓自己的神智清醒一些。
  茶水入腹不久後,紛湧的睡意便像潮水般的襲來,而她的腦際裡,也閃過了一陣迷茫的不適感—她睜不開眼地趕忙來到床畔躺下,接著一陣放鬆感,令她的眼皮不可自持地變沉,急急地抽空她的思緒,讓她陷入突如其來的睡意裡。
  隱約中,一床杼被密密地蓋上她的身軀,她睡意朦朧的睜開眼,只見到一張看不清面容的臉龐,彷彿正低首凝視著她,在他的身上,有一股輕淡似無的酒香,是秋露白的味道。
  迷茫惺忪的感覺纏繞住她,她的睡意更深了,撫過她眼睫的大掌,似一陣溫暖微薰的南風,緩緩地為她揭開一場夢境,那夢境,似無底的潭,正敞開了雙臂擁抱她,直朝她淹過來。
  叮叮咚咚,宛若飛泉滴落在巖上清脆的細微聲響,從宮中很深很深的地方傳來,有些模糊有些沉重,一聲聲地,像是她心跳的節律,但她聽不清,洶湧向她襲來的夢境,也使得她沒機會再去聆聽。
          ☆          ☆          ☆
  當秋陽斜掛在西方天際時,那嫣默不作聲地在臥桑的御案上放了盞暖茶,又坐回他身畔不遠處的軟榻上,習慣性地盯著他的背影,但她的心思並不在忙碌的臥桑身上,她還在試著理清她昨夜所遭遇的夢境。
  是她睡迷糊了嗎?還是夢?昨夜那道恍惚的人影和酒香出現時,她正半夢半醒,因此她也不能確定那到底是真還是幻,可是她還記得那雙依依的手,和那催眠她的掌溫。
  很奇怪的,從前她一向淺眠,也時常一夜不合眼,可是自從到了太極宮後,她總是一覺到天亮,而且睡得極深極沉,除了在入睡前會有些迷迷茫茫的不適感外,她這輩子從沒睡得那麼香過。不過除了她外,眼前這些同樣也是太極宮的成員們,似乎就沒她那麼幸運了。
  據她的觀察,司棋在白日裡總是會打瞌睡,有好幾次,她也看到離蕭偷偷的在打呵欠,連料俏也變得不似以往的活潑有朝氣,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而臥桑,雖然他是可以精神抖擻地處理國務,但她知道,他有時也會揉揉看來好像很酸澀的雙眼。
  尤其每到黃昏的這個時辰,更是眾人皆睡我獨醒的好時辰,打盹打了一天的料俏,等不及天黑,早就已趴平在桌上會周公了,而忙了一日的其他人,也都是硬撐著眼皮撐得很辛苦,於是她總會適時的去煎上一壺銀毫,趁熱一一捧去每個禁不住睡神召喚的人前,看他們在喝下茶湯後,才悠悠睜開一雙渴睡的眼。
  眼看著面前這一群又歪歪倒倒,打盹打得辛苦萬分的眾人,那嫣只好把她不解的夢境給擺一邊,先讓這些醒醒睡睡一天的人們醒過來。
  她輕聲地走至料俏身邊,一手扶起她貼在桌上的小臉,阻止她繼續把桌當床來睡,並端來一碗茶放在她的面前。
  「天部黑了,你還想睡?」睡了一整日,她也該醒醒了。
  「人家累嘛……」料俏不甘不願地在榻上坐正,眼底還是泛著濃濃的睡意。
  「老實告訴我,你近來為何老在大白日裡就打盹?」她一定要問明白這個問題,因為她實在不解平常都能睡到日上三竿的料俏,怎會出現這種夙夜匪懈的模樣。
  料俏疲憊地揉著眼,「我每天夜裡都睡不好……」
  「為什麼睡不好?」她通常不是一沾到枕頭就可以呼呼大睡嗎?
  「有人吵我……」料俏邊說邊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每天晚上都有很多細微的小聲音擾得我睡不好,你都沒聽到嗎?」宮裡入了夜本來就很陰森幽暗,況且有那些怪異的聲音在,她總是一夜不寐到天明。
  那嫣好奇地托著香腮,「什麼聲音?」她怎麼什麼也沒聽到?
  料俏一臉的沮喪,「我也不知道。」她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誰那麼缺德,竟在夜半好眠時分擾人,可偏偏她又沒勇氣去追根究柢。
  本來埋首在奏折裡的臥桑,在聽了她們倆的對話後,微微抬起頭來,以眼神掃視著一旁始終不置一詞的離蕭和司棋,只能意會而不能言傳的眼神,悄悄在他們三人之間流轉。
  「臥桑,你把表姊還給我好不好?」見他擱筆了,料俏忙不迭地去向他討人情。「我最膽小怕黑了,沒有表姊在的話,天黑了我不怎麼敢一個人待在房裡。」才把那嫣借給他幾天她就後悔了,她都忘了多個人也好壯壯膽。
  臥桑不語地揚高了一雙方挺的劍眉。
  還給她?她以為他千方百計的,為的是什麼?
  「我知道是什麼聲音吵得你睡不好。」決心搶人搶到底的臥桑,馬上換上了一副關懷備至的模樣坐至她的身邊。
  「你知道?」料俏馬上挨到看似知無不詳的他身邊。
  「是不是叮叮咚咚的敲打聲?」他試探性地問。
  料俏頻頻點頭,「對對對……」每天夜裡,總好像有人會在不知名的遠處敲打上一陣。
  臥桑不在意地揮揮手,「那只是宮中的冤魂在作祟而已,你聽習慣了就好。」
  「冤魂作祟?」料俏怔了怔,一股寒意緩緩自她的身後竄過。
  那嫣倒是很訝異「宮中鬧鬼?」住在這好一段日子了,怎麼從沒聽人提起過?
  「是啊,東內太極宮是有滿多的鬼故事。」臥桑從容不迫的姿態,原本就已經夠有信服力了,何況話又是自他這名深具威望的太子口中說出來,不由得又讓人多信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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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發表於 2010-5-23 11:59:53 |只看該作者
  但某兩個在宮中住了二十來年的人,懷疑的尾音卻拖得老長。
  「有——嗎?」在他今日開始撒謊之前,他們怎麼從沒聽人說過半則鬼怪之說?
  「當然有。」臥桑微瞥了那兩個沒默契的男人一眼,又轉過頭來繼續在料俏的耳邊大力灌輸,「歷朝歷代可是有很多人莫名其妙的消失在太極宮裡的。」
  「哪、哪些人消失在這裡?」料俏嚥了嚥口水,不安地看向四周,感覺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站了起來。
  臥桑攤著十指細數,「例如說被暗殺的太子,遭人嫉妒而暗地裡被其他妃子殺死的太子妃,或是些遭主子賜死的宮人,也有在宮爭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的……」
  驟起的風勢,適時地自殿外吹來掩去了臥桑的話語,清索颼冷的風勢,更是將殿裡層層的殿幕吹得掀揚飛舞,早燃的宮燈燈苗,也在風勢中掩然欲熄。
  像是嫌嚇人嚇得不夠多的臥桑,在眾人皆無語地打量著哪來的風勢時,更是打鐵趁熱地在料俏的耳邊加上一句。
  「像這種不知打哪吹來的陰風,咱們這裡可是一年到頭都在吹。」配合得太好了,真是應景。
  漫天的冷意,瞬間朝料俏的頭頂上蓋了下來,一張紅艷如脂的小瞼,也急急地摻上了些許雪白。
  臥桑笑笑地拍著料俏哆嗦的肩頭,「若是夜半你聽見有人在敲你的房門,別太害怕喔,那只不過是宮中的冤魂想找你聊聊天而已。」
  離蕭看不下去了,「殿下!」胡亂掰一通,他沒事嚇料俏做什麼?
  「表……表姊,」料俏瞥了外頭漸暗的天色一眼,緊攀著那嫣不放。「以後每到了天黑,你千萬不要離開我半步!!」
  「不行喔。」臥桑笑意可掬的自她手中把那嫣搶過來。「君無戲言,你忘了你已經把那嫣讓給我了嗎?為了讓她在白日裡伴著我時能有精神,入了夜她就得回到她的房裡歇息。」他就是要一勞永逸的把那嫣給搶過來。
  料俏看著自己空空的兩手問:「那我要怎麼辦?」
  「這樣吧,我也借你個人。」他不慌不忙地朝離蕭彈彈指,「我讓離蕭去你的房外守著,你若有事的話就叫他。」他是個在為自己著想之際,也不忘為屬下製造機會的好主子。
  「什麼?」離蕭總算弄清楚他在搞什麼鬼了。
  「是啊,殿下說得對。」司棋面無表情地配合著臥桑演起來。「在宮中,天黑了若是沒個人陪著,誰曉得你在夜裡會發生什麼事?唉,我真擔心咱們這又會不明不白的少了個太子妃。」既然主子想這樣玩,那他也只有識時務一點奉陪了。
  離蕭扭過頭去,「連你也……」他們是早就串通好的嗎?
  「離蕭,」無人可依的料俏,立刻忘記他們之間的不對盤,舉高雙手向恐懼感投降。
  「你……」離蕭在她黏上來時紅透了一張瞼,七手八腳地想推開她,「放手,別忘了你的身份……」
  那嫣一言不發地盯著料俏他們拉拉扯扯的模樣,而後,她的視線再緩緩落至身旁的臥桑身上,對他臉上那副不在意的笑,著實感到納悶。
  怎麼這個太子,一點也不介意他的屬下這麼親近太子妃?就算是他不拘禮節好了,但這未免也大放縱滿心的疑惑給個解答。過了半晌,在發現她那雙懷疑的杏眸依舊停佇在他的身上後,他索性不著痕跡地以指間拈起滴落在桌上的茶漬水珠,飛快地將它彈向殿內一盞盞的宮燈,讓燈火霎時接二連三地熄滅。
  「哇啊!」料俏的叫聲首先在黑暗中響起。
  離蕭的聲音則是又羞又急,「你……你別吃我的豆腐……」
  「大家別動,我去掌燈。」一派從容的司棋,緩緩地安撫著他們。
  待在伸手不兒五指的黑暗裡,不信鬼神的那嫣,並沒有料俏那般驚慌,只是靜坐在原地等待燈火再度亮起,突然間,一陣幽微的氣息朝她飄過來,驀地唇上一暖,接著,一個令她懷念的吻,瞬間挑起她所有的記憶。
  他在這裡!
  那嫣張手就想捉住那個摸黑吻上她的人,但他似乎早有警覺,在她的手未抬起前,便已身影一退,趕在燈亮起前退回黑暗裡。
  重新燃亮的宮燈,讓殿內所有的人影,無所遁形地再度回到她的眼前,她首先看向遠處有著殿衛站崗
  的外殿,在察覺不可能有人能通過重重戒備的外殿後,她又回過頭看向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殿內,一陣不安和盼望,也在她的心底逐漸升起。
  「表姊,你的瞼怎麼這麼紅?」驚魂甫定的料俏,邊拍撫著胸坎邊看向那嫣那張像是熟透的臉。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在她那張酡紅似霞的小臉上,紛紛猜測著,方才在那片黑暗裡,她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望著那嫣瞼上的紅艷,離蕭和司棋不語地轉首看向臥桑那張始終保持著笑意的臉龐,並眼尖地察覺到,他的唇角似乎比方才揚高了好幾度。
  那嫣用力抹去一瞼的燥熱,以清涼的指尖貼上面頰,試圖鎮涼些許溫度,而後抬起螓首,水盈盈的眸子,在眼前這三名男子的身上徘徊來去。
  到底是哪個人?那名夜賊,是他們三人中的哪一個?
  在場的男人只有三個,但司棋是萬萬不可能對她越矩的,而離蕭也不可能在主子的面前放肆,可是臥桑是德行兼備的太子,他也應該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
  難道說……真的有鬼?不,她才不相信臥桑說得繪聲繪影的那些鬼話,印在她唇上的那個吻溫暖如昔,而那個人他那一身的氣息,她怎麼也不可能認錯,他的確存在。
  「你還好吧?」臥桑關心地遞上一盞茶給她。
  那嫣的兩眼馬上看向他在榻上的坐姿,仔細地找著他是曾在黑暗中移動過,但她卻發現,他的坐姿文風未動過,而此刻他臉上寫滿的好奇也不像是在作假。
  「料俏。」她深深吸口氣,「這裡可能真有鬼也說不定。」
  「不要再嚇我了……」料俏聽了又忙窩回離蕭的身畔,將劍眉直皺的離蕭給擁個死緊。
  那嫣神色自若地綻出一抹微笑,「別怕,我會把他揪出來的。」
  踏破鐵鞋無覓處,昨夜追丟了他不打緊,此刻捉不到他也無妨,雖然她仍是不清楚那人是誰,但既然她已確定那人就在宮裡,只要她針對宮裡的人一一找起,她就不信他還能再躲到哪去。
  「啊?」料俏很訝異她怎會突然有這個雄心壯志。
  「我找他已經很久了。」她不要再疑心下去了,她要把這一切的來龍去脈都給弄清楚。
  臥桑靜靜擱下欲遞給她的茶碗,在飄搖的燈影下,茶碗裡,清晰地映出他盛滿的微笑。
          ☆          ☆          ☆
  「你近來似乎很忙。」臥桑伸出一指,將那嫣四處張望的小臉轉正至他的面前,「還在幫料俏捉鬼嗎?」
  在那日之前,臥桑從沒發現過在他身旁的這個那嫣,她是個不定了決心就固執到底的女人,直到她開口說要揪出藏在太極宮內的鬼魂起,她就一改平日嫻柔的模樣,不再靜靜地待在殿內,時常在宮裡進進出出四處找尋打聽,即使像現在陪伴在他身邊的時刻,她的一雙水色杏眸,也不會專注的停留在他的身上,反而不時地看向外頭或是殿內他處,一心一意的把心放在那名她想要找出的鬼魂身上。
  「我……」發現自己不務正業被人逮到的那嫣,趕忙把眼珠子溜回他的身上。
  他淡淡輕問:「捉到那個鬼沒有?」活潑點是很好,但她這副人在這裡心不在這裡的模樣,讓他心底非常不是滋味。
  她一臉的沮喪,「還沒。」和當初相同,那個男子只是在她面前露露臉片刻,然後就消失在空氣裡了,即使她快將整座太極宮翻遍了,她也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
  「那你還要繼續嗎?」臥桑一手撐在桌面上,將她一身嫻娜的風情盡收眼底,趁她不注意時,以停在她下頷處的指尖,細撫她似雪的臉蛋一陣後,才慢條斯理的收回來。
  「我非找到他不可。」她受夠了,她不要再把問號往心裡頭堆,她要找出他來好好問問他。
  「你就行行好別找了。」隨侍在側的司棋頭痛萬分地撫著額,「現在整個宮中都因你要找鬼這一事,鬧得鬼影幢幢,一有風吹草動,人人就無中生有的當是鬼影出現了。」這陣子每天都有人跑來向他報告消息,指證歷歷的說宮中又哪鬧兒了要他去查,害他累壞了。
  「不行,我不要半途而廢。」那嫣不服輸地握緊了拳。
  「你對太極宮的鬼故事這麼感興趣?」臥桑莞爾笑問,伸手接過一盅司棋溫好的酒。
  「我對這裡的鬼故事一點興趣也沒有。」那嫣巧笑倩兮地揚高柔美的下頷,「我只是想查清一件事而已。」
  濃醇的酒香陣陣撲鼻,她嗅了嗅,是她夢裡的那個味道,帶點不敢實信、帶點忐忑的神色,她張眼朝他看去。
  「這是……」那杯裡剔透如霜的酒色,令她緩緩張大了杏眸。
  臥桑輕晃著手中的夜光杯,「秋露白。」
  「你喝這種酒?」她迅捷地握住他執杯的手,一顆心急急被他拉至最高點,某種被釋放出來的期待,一舉佔據她的心頭。
  他平淡地迎上她深幽的眼瞳,「每到秋露的時節,宮中人人都喝這種酒。」
  不是他?真不是他?
  那嫣訥訥地收回手,失望過後的心慌感,直竄進她糾結難理的腦海裡。
  她在期待些什麼?她希望那個人是他?太妄想了,從第一次見到他起,她就在心底反覆的告訴自己,她所追逐的,是那道影子的主人,而不是眼前這名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她不是個貪心的人……
  「來一盅吧。」緊盯著她悵然表情的臥桑,傾壺倒了一盅給她,「天漸漸涼了,正好可以祛寒暖暖身子。」
  望著那盅香味四溢的美酒,她想起了從前。
  從前,她是多麼渴望能夠改變她與生俱來的階級身份,能夠像現在一般,住在紅牆綠瓦內,當個舉杯啜飲此等美酒的人,仔細品嚐著酒中的醇意和生活的愜意,用一種放鬆的心情來體會四季,而不是汲汲營營的生活在忙碌得沒空看清世界的日子中。
  可是當她進宮後,她發現夢想之所以美麗,是因為它的距離,一旦得到了,那便不再是夢想,反倒成了生活,可是生活在這裡,她極度的不自由。宮中的規矩、禮教、身份的束縛,若非一開始就生活在這裡的人,是絕不能在這壓抑的環境下感到自在的,現在這杯酒,她反倒失去了喝它的心情。
  躊躇下,她的柔荑欲迎欲拒,遲遲沒把他的那盅酒給接下來。而舉盅等她的臥桑,眼角不經意地瞥見一道陌生的背影,在見他舉盅的動作後,無聲地轉出殿外的門扉。
  「司棋。」臥桑緊斂著眉心,揚起另一手朝他勾勾手指,「宮中河時又換人手了?」他的這雙眼,過目不忘,而剛才轉身出殿的那個人,卻不在他的記憶裡。
  司棋很納悶他怎會有此一問!「這陣子都沒換啊。」在這危機四伏的宮中,若不是心腹,他怎敢輕易更換人手?
  沒換?
  臥桑二話不說地將手中欲給那嫣的酒朝地上一灑,接著將酒瓶捧近細嗅。
  「怎麼了?」她不明所以地看著從沒在他臉上出現過的凝重神色。
  他不慌不忙地自那嫣的髮髻上借來一根銀簪,將簪子探進酒瓶裡,銀白的簪子再取出時,簪上緩緩染上一屆墨黑的色澤。
  司棋的臉色直降為雪白,「殿下!」
  「別嚷嚷。」臥桑鎮定自若地放下瓷瓶,「當作沒發生過這事,暗中去把宮中的警備全都換過。」下毒?不過是一陣子不防而已,居然變得這麼明目張膽了。
  「是。」司棋隨即奔出殿外。
  「這是……」那嫣緊屏著氣息,指尖微顫地輕觸那根泛著妖異黑澤的簪子。
  「小事,別在意。」他立即取走簪子,不讓她再多瞧一眼,並在她的面前換上一張陽光燦爛的笑臉。
  她不能理解地盯著他的笑瞼。
  小事?有人對他下毒,他卻好像對這事已經習以為常,還叫她別在意?他這個養尊處優的太子,到底知不知道下毒代表著什麼意義?是有人要他的命!他知不知道,他不可以如此等閒視之,因為在他的身後,還有一個等待他去經營的國家。
  「你……」
  那嫣才想開口向他這個沒危機意識的太子說上兩句,就見他笑臉陡地一收,一掌飛快地覆上她的腰肢將她扯向另一邊,並且伸掌及時牢牢地握住那支由殿外遠處,準確朝他面龐射來的飛箭。
  箭尖就靜靜的停止在他的眉心之前,臉上血色急速流失的那嫣,水漾的杏眸在怔愣半晌後忽地清明了起來,趕在遠處宮頂放箭者的身影消失前,她咬咬牙,一手扳開他緊圈著的大掌,毫不猶豫地起身取來掛在牆上的掛弓,搭上箭翎,將弓弦拉至緊繃的頂點後就朝箭射來的方向放弓反襲。
  劃破寧靜的尖銳箭嘯聲瞬間穿越了重重宮牆,為免失手,她又飛快地再補上兩箭,在發現刺客藉著宮簷飛攔阻擋了箭勢後,她迅速的放下長弓。
  「我去叫離蕭!」在這個節骨眼上頭,那個受命保護臥桑的侍中是上哪去了?他根本就不該離開臥桑而去陪著料俏惹是生非。
  臥桑一手拖住她的臂膀,「不必叫他了。」
  她回過頭來,心中的激越尚未平息,但她所迎上的,卻是他一派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模樣。
  「發這箭的人並沒盡全力,他也許只是想給我一點訊息而已,真要我的命,他的力道不會這麼輕。」
  他語氣輕鬆地向她解釋著,並把躁動難安的她給拉至身邊坐下。
  她掙扎欲起,「但……」
  他若無其事地撫著下頷,「別把這事告訴離蕭,不然他要是知道他沒在我身邊保護我而讓我遭襲,他恐怕會口口聲聲的嚷著要自盡謝罪。」
  「就這樣?」她簡直難以置信,「你不派人去追查刺客把他繩之以法?」
  「何必呢?」臥桑笑笑地聳聳肩,「他沒成功不是嗎?」
  「他想殺的可是你!」她無法對這種事責之不理,對方這次沒成功不打緊,萬一還有下次呢?萬一他沒有能再躲過一次的運氣呢?不行,她不能就這麼袖手旁觀。
  「那又如何?」他不以為然地睨她一眼,「何需費工夫去查件不可能會水落石出的事?」倘若每個來行刺的刺客,都要他那麼大費周章的去查去搜,那他可會因此而忙得焦頭爛額。
  「不可能會水落石出?」那嫣怔了怔,懷疑的眸子隨即鎖緊他,「你怎麼知道?」
  他笑意淺淺地輕聳眉心,「因為若有人有心要藏,那麼這件事就絕對見不了天日。別費心了。」
  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在這宮裡已經夠多了,既是如此,那麼那些已經被人藏起來的,又何需一一把它挖掘出來呢?睜只眼,日子是這樣過,閉只眼,日子也一樣是這麼過,那些人人都還沒來得及準備好要讓它浮上台面的事,既然有心人要藏,那何不讓它繼續潛藏下去?反正,它總有現形的一日,在時間來臨之前,又何苦打破這每個人都費心經營的平靜?
  從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學會掩藏和耐心這兩門學問了,教他這兩門學問的,不是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事,而是他的這個身份,是這個授命於天,可是也同時困他於地的太子身份教會他的。
  他伸手取來另一瓶在爐中溫著的熱酒,再三確定無毒後,熱了盅酒欲給她定定心神,但她沒伸手去接,杏眸裡的目光仍舊是熱切而執著。
  「為什麼有人會想殺你?」若是沒來由,他不會引來殺機,而看似知無不曉的他,好像也知道自己遇刺的原因。
  「可能我在某些人的眼中很刺眼吧。」臥桑早就心底有數,也知道自己生命岌岌可危。「朝中分黨割派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而我主張推行新政以消弭黨爭,若是有些人想保有黨派封建鞏固政權,好圖個能在日後保有一世的榮權顯貴,殺掉我,本來就是個好手段。」
  被揭開一隅的秘密,此刻看來,像是原本晴澈的穹蒼裡多了一片黑雲,黑鴉鴉地蓋過天際,逐漸籠罩住一切,也重重地壓上了她的心扉。
  那嫣有些後悔,後悔自己知道了這些不屬於她的事,可是她更想知道,他究竟是怎麼釋然的?以他臨危不亂和經驗老到的模樣來看,這應當不是他第一次被行刺了,他的那雙眼,都是怎麼看待這些事的?
  臥桑深深看進她寫滿憂慮的眸子裡,「你很懷疑我為何能說得那麼雲淡風清?」
  她毫不猶豫地頷首,「對。」
  「這宮殿,本就是噬人命的。」他將酒盅安妥地放進她的掌心裡,抬首看向外頭美輪美奐的殿廊,「當你適應它並身處其中,看久了、看多了,那麼任憑發生再多的意外,你也會變得理所當然。」
  「你被暗殺了多少年?」那嫣顫顫地深吸口氣,夜光杯傳來的熱意才讓她發現到,她的雙手正因寒冷而頻頻打顫。
  「從我一出生就開始在過這種日子。」
  她掩著唇,「怎麼可能……」
  突如其來的現實,是那麼的措手不及,一瞬間將她的心緒得緊緊的。
  她以為,在這錦衣玉食的宮中,他應當過著歲月無驚的華麗美日,等待著有朝一日更上一層樓,晉陞為統領九州的九五至尊,更進一步達到無人能及的高處,放眼天下、擁盡所有。她哪知道,其實太子的生命,是具形色鮮妍的彩瓷,擺得愈高愈美,也就愈容易跌落在地摔成粉末。
  「在你的眼裡……」臥桑伸指劃過她如雪的臉龐,用一種迷離的語調在她耳邊徐問:「這個國家是不是如史官們所寫的,富庶繁榮、太平盛世,因此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這種事發生在我身上,更不可能會有人在暗地裡伺機想除掉我?」
  難道,不是這樣嗎?那嫣張大了眼,感覺他在她的面前忽地變得好陌生,在他那雙看來未曾相識的眼眸下,她不禁懷疑起她所看見的一切來。他低低地笑開了,「那是表面,也是假象。」
  無法阻止的,那嫣悄悄拉開他們兩人間的距離,有點想要拒絕聆聽從他口中所說出的另一個世界的模樣,但他卻像是摸透了她的心,不但不放過她,反而還朝她逼近,俯低了身子,緊緊將聲音纏繞在她的耳際。
  「史官們只寫該寫的事、只寫能寫的事,這樣那些藏在陰影後的一場場噩夢,就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也不會有人去掀開來,而他們便能如願地保持那些看得見和看不見的謊言,因此要盛世有盛世,要太平不愁太平,就算他們想殺個太子更是易如反掌。」
  們?」那嫣一手止住他的胸膛,勉強地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知道是誰想殺你?」
  臥桑霎時沉默了下來,許久過後,一抹熟悉的笑容又溜上他的臉龐。
  「不。」他微笑地拍拍她的頭頂,一手拉她坐正,「我不知道。」
  撒謊,他分明知道。
  那嫣聚精會神地看著前一刻與此刻截然不同的他,眼尖地察覺,他的笑意裡,似乎有著不肯流洩出來的滄桑。
  「知道太多的人,是會睡不好的。」他似有若無地在嘴邊淡淡述說,「所以,別知道那麼多。」
  她馬上就聽出他話裡的弦外之音。
  這話,他是在對誰說的?是他,還是她?
  若不是置身事內,她情願自己從不知道這些,也不會去多管閒事,其實她是可以繼續在他的羽翼下,當個不識愁滋味的小小女官的,但她無法忽視,他總會出現在臉上粉飾太平的笑意,她很想知道,在他的笑意下,他還埋藏了多少心事?
  「不喝嗎?」臥桑一手指著她端棒了很久的酒盅,「喝了之後,你會睡得很好的。」
  那嫣低首看了一會,自唇邊綻出了與他相同的笑意。
  「不,我不喝。」在這宮殿內,是不能睡得太深的,就算是要安睡,她也得先離開這裡,或是找出愈來愈多的謎團之後,那個遲遲不肯現身的答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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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12:02:3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可以請你們放輕鬆一點嗎?」
  臥桑無奈地撫著額,再次對眼前這幾個緊纏在他身邊,時時刻刻都盯著他的人歎了口氣。
  自從那日有剌客欲行刺太子的事從司棋的口中張揚開了後,這些天來一堆子緊緊盯著臥桑的人,就開始與他如影隨行,無論日夜,只要他抬起眼,定會有個人隨侍在側保護他,而自覺失職的離蕭,甚至黏他黏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讓他走到哪都必須額外帶著跟班。
  尤其是今日,在他代皇帝主持秋獵大典的獵席上,他身旁跟班人數更是急速增加,而這些平日都愛笑愛鬧的人們一來到這後就把臉上的表情全換了,臉上掛箸草木皆兵的神情就算了,還一副四下防人的提防樣,並用一雙直勾勾的眼睛張望著可能會接觸他的人。
  「用不著這麼緊張。」臥桑只好再度安撫這些精神過於緊繃的人們,「就算是有刺客想行刺我,我想也不至於會挑這種光天化日下的時辰來行刺的。」
  不約而同的,在場的跟班們皆送了一記白眼給他。
  那嫣第一個推翻他的話,「我若是刺客,我就會挑這個時候。」他能保證不會有人來行刺嗎?誰說刺客今天就一定會缺席的?
  臥桑不禁低頭向她請教,「為什麼?」是不是那日連連讓她看了兩次有人行刺他後,所以她到現在都還耿耿於懷,才會緊跟在他身邊?
  「你的位置太明顯了,讓你單獨坐在這個主獵大席上,簡直就像是把你放在這當行刺的標靶一樣,若是刺客要找你下手的話,當然會挑今日。」在太極宮內都可以有人要他的命了,來到了宮外,他的處境也相對變得危險,她若是刺客,她一定挑這個好時機。
  「沒錯。」料俏也忙著對那嫣的話投下同意票。「為了你的安全,我們都認為你不該冒險來參加秋獵。」
  「殿下,你就回宮吧。」離蕭再度苦口婆心的在他身旁苦勸,也同樣強烈反對他出官來這種為了狩獵四處都是刀光劍影的地方。
  臥桑一手指向主持大位,「倘若我回宮了,那等會由誰來主持秋獵?」
  「我會代殿下向眾大臣告病,然後奏請滕王舒河代位。」司棋馬上接著上場聲援他們。
  他不同意地搖首否決,「不行,父皇已經病了,我再告病的話,人心會不安的。」
  「可是……」讓他站在這,他們的心頭會更不安啊。
  「夠了。」眼看秋獵快開始他們還是不離開,他乾脆板起瞼來,「狩獵快開始了,都別再纏著我,全回到自己該待的地方去。」因為他們的緣故,狩獵遲遲不能舉行,再不把他們趕走的話,恐怕等一下在場的皇族們都要派人過來問了。
  眾人皆定立在原地不同,眼裡眉間,還是繫著深重的憂慮。
  「料俏。」臥桑一手拍著她的頭頂,一手指向另一邊,「這裡是我的獵席,你該和那嫣一塊到女眷那席的。」
  料消興奮地搖著頭,「我想留在這裡幫你捉刺客。」在宮中悶那麼久了,難得可以遇上一件刺激的事,她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我有離蕭就夠了。」他只好放軟了聲音改行哀兵政策,「聽話,大家都在看,幫我留點面子好嗎?」
  「表姊?」她猶豫地轉首看向一旁的那嫣。
  「好吧。」那嫣也只好不甘不願的同意,在帶走料俏之前,仍不忘對臥桑叮嚀,「你千萬不能離開離蕭太遠。」
  他舉高兩手,「放心,他會把我看得緊緊的。」
  牽著料俏的手,那嫣緩緩走向等待著她們去乘騎的女眷席,在途中,她不時頻頻回首,依舊是對臥桑放心不下。
  在她面前,她都已看過兩次刺客來行剌他了,誰曉得在暗地裡,在他們都沒有發覺時,臥桑又遭襲過多少次?而下一回,又將是在何時發生?她不敢想。
  更讓她覺得惻然的是,臥桑那、水遠都雲淡風清的表情,他待人太好了,為了不讓他人擔憂,他也許把心酸都吞到肚裡去。
  「難得臥桑說什麼你就聽什麼,你今天怎麼這麼乖—。」來到獵席協助料悄上馬之後,那嫣也乘上了坐騎來到她的身邊。
  「還不是離蕭那個牢頭吩咐的?」料俏不甘心地嫩撇嘴角,「我要是在大庭廣眾下讓臥桑掛不住面子,回宮後,離蕭肯定又會吼我吼上好半天。」
  她手中的韁繩驀地緊握,「你很注意離蕭?」她沒聽錯?最不愛受束縛的料俏會聽從別人的吩咐?
  料消的小瞼泛過一層不容易察覺的紅暈,「他一天到晚都跟在我後頭限制我這個、限制我那個的,我當然在意他。」
  那嫣發現到近來料俏每次在提到離蕭時,在料俏的臉上,總會浮起某種特別的神采,這讓她心緒不寧。
  就像是這樣,臉龐上染了些紅暈,聲韻聽來或許是有此責備,可是又摻了絲絲的嬌噴,她從不曾看過料俏有這種風情出現過,更讓她不安的是,那個讓料俏出現這種神情的人是誰。
  不安之下,她留神地看著料俏雙眼所凝望的方向,卻發現,料俏所看的人並不是那個將成為夫婚的臥桑,而是站在臥桑身旁忠心護主的離蕭。
  不好不好……一定是她看錯了,這事是不會發生在料俏身上的,無論料俏再怎麼天真率性,料俏也應該明白什麼是可以,而什麼又是不行,料俏是不會做出不被允許的事來的。但,萬一料消那顆不受拘束的心已經不在原位了呢?
  那嫣不禁有些自責,或許在一開始時,她就該叫臥桑別讓離蕭和料悄走得太近,當初她在對離蕭的距離感到不妥時,她就該把料俏拉開的,可是……她為什麼沒有這麼做?
  她沒來由地感到心虛。
  是的,心虛,那淡淡的心虛感,忽地開始朝她的心頭飄來,慢慢地佔據住她心頭幽微細小得難以察覺的情緒,因為,她在臥桑看她的眼神中,也看過和料俏此刻相同的眸光。
  專注地看著遠處的料俏,並不知道那嫣此刻翻來覆去的思潮,只是一手指著前方引起躁動喧嘩的方向。
  「看,臥桑下令秋獵開始了。」
  那嫣抬首看去,嬌艷的秋陽下,身著一身象牙白四爪龍袍的臥桑,正站在主獵席上揚起一掌,霎時天鼓、十面雲鑼齊擊,號角嘹亮如裂帛的聲響直衝天際,等候在獵場內的皇家成員及百官也在此時紛紛揚鞭策駒,整齊地離開獵席朝獵場內飛奔。
  就在料俏準備揚鞭登上獵場時,她坐下的馬兒卻不知為何突然受驚,高舉起兩蹄差點將料悄給甩下馬背,料俏方才捉穩不致落馬時,受驚的馬兒兩蹄」落地,隨即如脫弓的飛箭般疾馳而出,直奔向獵場東郊。
  措手不及的那嫣嚇白了一張臉,「料俏!」
  不假思索的,她將馬腹一夾,立刻急起直追,想趕在料消被那匹看似瘋狂的馬兒甩下時先將她救下,可是在達達的馬蹄聲中,一道更加尖銳的聲響劃過她的耳際,她留神細看,緊隨著銷聲跟至的暗器,在陽光下刺眼的光芒令她眩暈了眼半晌,接著中了暗器的馬兒忽地在急奔之中猛地止蹄站起,扭頭一轉,不受她控制地改變了追逐的方向,全速奔向獵場西郊。
  坐在觀獵帳幕裡的臥桑,在離蕭臉色蒼白大驚站起,緊緊握著拳頭看向獵場上逐漸遠離的料消時,一手撐著面頰看向他。
  「著急嗎?」看來他再忍也忍不了多久了。
  一顆心早飛到獵場上去的離蕭,著急地轉首看向絲毫不緊張的他。
  「殿下,」他怎麼還可以處之泰然?料俏隨時隨地可能被那匹馬兒送掉一條命。
  「眾朝臣都以為我不擅騎射,所以待會你去追人時可要追慢點。」臥桑站起身來,邊說邊把身上的四爪龍袍脫下來,並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也把身上的衣裳脫下來。
  「我去追?」他頓愣了一會,不解地脫下身上的破陣披甲交給他。
  臥桑意有所指地瞥他一眼,「心急如焚的人又不是我。」當然是由他去追,現在任誰也沒辦法在馬兒失控的情況下追上料俏,不過這個急如鍋上蟻的離蕭,在心急之下就有可能辦得到。
  「謝殿下!」離蕭恍然大悟,趕緊換上他的衣服準備去救人。
  臥桑還在離蕭匆匆跑出帳幕時不忘提醒他。
  「別忘了要裝像點啊。」要是讓人知道去追太子妃的人不是太子本人的話,恐怕會引起軒然大波。
  「殿、殿下……」一直在看著帳外情況的司棋,抖著手,冷汗直流地悄悄拉著臥桑的衣袖。
  「殿下去追他的太子妃了。」以為司棋又要數落他的臥桑,並不理會他,只是優閒地坐在椅上看著離簫跨上他的御騎去追人。
  司棋忙轉正他的臉龐指向另一邊,「不,我是說那邊!」
  遠看著那嫣緊伏在馬背上隨駒狂奔的身影,臥桑差點忘了怎麼呼吸。
  「那嫣……」他衝動地自座上站起,舉足就想衝至外頭趕快去解圍。
  「等等,你不能去追她!」司棋兩手緊緊拖住他,「不要忘了,離蕭已經假冒你的身份去追人了!」場上怎能有兩個太子?他是急昏頭了嗎?
  臥桑低首看了離蕭放在桌邊的破陣披甲一眼,立刻將它拿起穿上,並取來武帽戴上遮住他的面龐,不顧反對地一把掀開飄飛的帳簾,疾步跨出帳外躍上離蕭所留下來的坐騎。
  「殿……」不及阻止的司棋奔出帳外想叫住他,可是為免被人識破,他只好掩上嘴在手心裡低叫,「天哪……」
  緊密如雷的天鼓聲中,在獵場山郊頂上—皇子中排行老四的滕王舒河,安適地坐在坐騎上觀望,在遠處那一場追逐太子妃的混亂開始後,就一直將口口光集中在那乘著太子御騎的人身上。
  「老九。」他朝身旁的雅王懷熾招招手,「老大的騎藝是何時變得這麼精湛?」就算是救人情急,他也不可能在瞬間改變騎技而且還能騎得這麼好。
  懷熾也疑惑地蹙起劍眉,「我從沒看他騎得這麼飛快過。」看來,臥桑似乎很中意他這個太子妃。
  心細如髮的舒河,聽了不禁再三仔細審視往山郊東側飛馳而去的那具身影,不一會後—頓有所悟的笑意在他臉上漾開了來。
  「你不去幫太子嗎?」在獵場上狩獵的人,現在幾乎都準備去幫太子救太子妃了,唯有他還待在原地不知在笑些什麼。
  舒河卻淡淡反問.!「你要我幫哪個太子?」
  懷熾愣了愣,「哪個太子?」當今不就只有一名太子而已嗎?
  「老大是在搞什麼鬼?」舒河沒回答他,轉首將目光直眺至疾速朝山郊西側飛馳的另一道身影。
  就在懷熾尚未理清他話意裡的頭緒時,他突地將手中的韁繩一扯,策馬馳向西側的山林,準備去引開那些跟在假侍中身後的人。
  懷熾也策馬跟上,「你要上哪去?」
  他咧笑著嘴,「發揮一下手足之情。」不管臥桑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再不去幫他把那些會識破的人攔下的話,臥桑恐怕就不能稱心如意了。
  也在山頭的另一邊,靜看著太子救美這場戲碼的翼王律滔,在一見到舒河乘騎前去的方向後,一抹會心的笑意也躍上他的唇邊。
  排行老六的衛王風准不解地盯著他的笑意,「五哥,你在看什麼?」
  「又要裝又要藏,當個太子真是辛苦。」幸好他不像臥桑一樣一出生就得當太子,那種日子,累也累死他。
  風准回過頭看向東側的山郊,兩眼定在那名正在追逐著料俏的身影上。
  「別看了,被人看出破綻就不好了」律滔識趣地拍拍他的肩頭,「咱們去把那些往東邊追去的人引開。」若是讓外人看懂幕裡乾坤,也知道太子有假就不好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怎麼他追的目標不同?
  他眨眨眼,「讓老大得逞一下羅。」
  緊握住韁繩,將自己盡量伏低在馬背上的那嫣,在馬兒已跑出獵場外來到山郊深處的林裡時,她再一次的試著讓身下的馬受制而停下來,只是不管她用了什麼辦法,皆不奏效,而且受痛的馬兒似乎已因劇烈奔跑而累昏了頭,因此格外盲目地竭力奔跑。
  風聲嘶嘯在她的耳際,被馬蹄踐踏而起飛舞在空中的秋芒,如刀般割劃過她的衣裳,隱約中,她也知道這匹受了傷的馬兒是停不下來了,疾景如電,一一掠過她半閉的眼簾,耳鼓裡充斥著血液潸潸流過的聲音,愈來愈快、愈來愈慌、愈來愈絕望……
  照這般奔跑下去,墜馬是必然的,聆聽著紛亂如索命的馬蹄聲,她的、心中竄過了許多想法,如花樣年華、紅顏白骨等那類的,令她在所有感覺都流離失所的當頭,不禁想要回頭檢視這一生她膂走過的路。
  她的人生,沒有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只是平淡而充實的面對每一日的朝陽,其實換個角度來想,這也沒什麼不好,也算是不枉這一遭了,但,她的心底還是有個遺憾
  她還不知道,那道影子、那雙黑夜中吸引她的主人是誰……如果可能,她想再見他一面。
  猛然間一隻大掌緊緊圈住她的腰肢,在疾馳中奮力將她拉離馬背拖抱至他的懷裡,將她帶離那匹繼續疾奔的馬兒,改讓她乘上另一匹坐騎。
  貼在面頰上冰涼涼的鎧甲,今那嫣昏昏莫辦的神智醒了醒,因過度緊摟而令她難以喘息的大掌,依然在她的腰際上緊箍著,她下意識的以衣著來判斷來者,策馬追上她並救她一命的人,應該就是離蕭。
  當她抬起螓首想開口致謝時,卻愕然發現,救她的人完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臥桑沾了點沙塵的臉龐映入她的眼簾,此刻的他,正忙碌地想讓馬匹慢下速度來不再急追,在感覺懷裡的那嫣似乎動了動,頗有落馬之虞,於是他又將她更樓進懷裡抱牢。
  那嫣的腦海裡霎時有陣空白。
  為什麼?為什麼是他來救她的?他位在主獵高處,不可能沒看到料俏危險的處境,原本,她以為在她失敗後他定會去代她救下料俏,卻萬萬沒想到,他策馬來追的竟是她。
  「你……」她捉緊他的衣衫,想開口時驀地感覺馬身一震,那不對勁的感覺與她方才馬兒受傷時,簡直如出一轍。
  臥芬也察覺到了,趕在受襲的馬兒前腳朝前重重跪下前,他先一步抱著那嫣躍離坐騎以避免墜馬。兩腳一落地,他便將那嫣扯至身後,抬首望向遠處,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在林間一閃而逝的人影。
  站在他身後的那嫣飛快地推開他,順著他目光直視的方向跨出腳步。
  他一手拉回她,「你要去哪?」
  「找刺客。」她撥開他的手,「他一定就在附近。」太過分了,讓她的馬兒失控就算了,還暗算臥桑,說不定料消的馬兒會出事,也同樣是剌客做的。
  臥桑的大掌又緊握住她的柔葵,並將她快速拖離原地帶至落葉片片的林間,找著了一棵橫臥在地的大樹後,將就的按低她的身子蹲在樹間躲藏。
  但急躁的那嫣卻不領他的情,依舊想把握這個機會去找出那個人來。
  臥桑沒好氣地將她按坐在地「手無寸鐵的,就算你找到刺客又能如何?送死嗎?」敵在暗我在明,也不知來者到底有多少,憑她一人能做什麼?
  聽了他的話,總算有些清醒的那嫣,這才發現自己沒考慮到那麼多。
  看著他身上為追逐她而染上的沙塵,她的心緩緩平定下來,這時,她才想到生死未卜的料俏。
  她、心慌意亂地看向林外,「料悄呢?」
  「別擔心,離蕭應該追上她了。」他拍拍她的肩頭,靠坐在樹旁沉沉地吐了口大氣。
  「你怎不去追料俏?」情急憂心下,她回過頭來指責他。
  他目光燦燦地盯著她的眼瞳,「你不樂見來追你的人是我?」
  曖昧不明的話語,聽得她的心房有些緊縮,令她忙不迭地躲開他直視的目光。
  她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我們……不回去嗎?」
  「你急著想回獵場嗎?」他舒服地靠坐在樹邊,很有興致地觀察著陽光篩落在她的小臉,所映照出的每一分風情。
  「不,回宮。」那嫣轉首堅定地望著他,「我要你馬上回宮。」不能再讓他在外頭冒風險了,也許在獵場上也有著刺客,他得快快回到有信得過的屬下所保護的太極宮。
  「那名刺客很可能還在林子內,你認為此時叫我離開這個避風港真的好嗎?」臥桑意態閒散地把玩著手中拈來的落葉,臉上找不到半分像她那般的心急。
  「那怎麼辦?」不能離開這裡又回不去,這樣還不是一樣危險?
  他挑挑眉,「躲一躲羅。」忙裡偷閒一下也好,正面交鋒素來就不是他的風格。
  「躲?」她懷疑地拉長了音調。
  「我們若遲遲不歸,司棋絕對會派人來找我們的。」臥桑胸有成竹地朝她點點頭,「所以說,按兵不動是最好的辦法。」
  雖然他這麼說是有幾分道理,貿貿然的出去的確有些不妥,可是躲得了一時卻躲不了一世,他總不能往後再遇上了那名刺客又繼續躲下去。
  「剛才你有沒有看見是誰行刺你?」
  「看是看見了。」他輕聳著兩肩,「但他的身手太好,相貌我看得不是很清楚,所以也不能確定他是由誰派來的。」
  她掩不住臉上的失望,「沒看清楚的話,那不就難以查起犯人的身份嗎?」
  「這倒未必。」他伸出一指朝她搖了搖,「獵場外的防範措拖在離蕭的監管下做得滴水不漏,外人要是想進來是不太可能的,因此剛才的那個刺客,他若不是在獵場內的朝臣就是皇家中人。」
  「好,回去後就把他給揪出來。」為免夜長夢多的唯一辦法,就是把想署他於死地的噩夢來源結斬斷。
  臥桑搖搖頭,「不。」
  「不?」那嫣不可思議地揚高了黛眉,「你該不會是又不想把唆使刺客來行刺的人找出來吧.。」他那放縱刺客的心態又冒出來了?
  「怎麼找?」他莫可奈何地攤攤兩掌,「兇手這兩字又不會寫在瞼上,在場觀獵的百官有那麼多,你要我如何從中找出派刺客的人是誰?」這種任務也未免太困難了吧?何況,那要浪費他多少時間?
  她馬上用他過去的紀錄來推斷他接下來要說的話,「難道你又要當作沒這回事了?」
  「是啊。」不出她所料的,臥桑果然理所當然的點頭。
  她簡直氣結,「你……」怎麼會有他這麼不愛惜性命的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少一事不如沒這回事。」臥桑不但有他的道理,還對她說得條條是道,「如果真照你的作法去辦起犯人來,少不了會弄得舉朝上下人心惶惶、相互猜疑,處理得不好,一不小心就會引起黨爭,我之所以不想聲張,是為穩定朝局。」
  「除了朝局之外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擺第一的、水遠都是朝政國家,他自己呢?他把自己視為何物?
  「我能想嗎?」他無奈的苦笑「只要我一日在太子位上,那些風險就跟著我一日,這不是我所能選擇的。」
  「我不懂……」她頹然地撫著額,「鳥什麼當個太子日子要過得心驚膽跳,還要為他人著想顧忌那麼多?」
  「太子本來就是這樣當的。」
  「如果做個太子要這麼累,還不如去當個老百姓。」做人已經夠辛苦了,何必還活得那麼辛苦?
  「老百姓?」他不敢期望地揚首淡笑,「容得我選嗎?」從他1出世就是太子,這身份並不是他主動求得的,可是他又沒有別的機會來做選擇。
  「你雖然不能選擇,但你至少能為你自己做些什麼,最起碼,你可以確保你的安危。」望著他臉上那份沒有笑意的笑,那嫣索性以素指直指著他的眉心,「你每天處理國務,滿腦子除了百姓黎民、國運政局外別無他物,只是你想遍了天下,你可曾為自己著想過?在你治國之前,你應該先治好你自己。」
  臥桑不語地盯著她那雙憂心的眼眸,好半天,他才沙啞地啟口。
  「我該為我自己著想些什麼?」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活得自由一點、安心一點,而不是把什麼都往肚裡藏,常在嘴邊掛著那種敷衍的笑。」最常在他臉上看見的表情就是笑容,但他除了笑容之外,很少有另一種表情出現在眾人的眼前,而他的笑,多半都是不真誠的。
  在她的身上,臥桑看見了從前的自己。
  她像從前的他,有話直說、直往前走不顧慮後頭,一雙眼總是能看進人們最想隱藏的深處。只是日日累積的歲月改變了從前的他,在他生活中紛紛擾擾的人事物也逼著他去改變,直到有天醒來,他才察覺,他開始在臉上掛著敷衍掩飾的笑,他已不再是那個他熟悉的自己,而那個年少時的自己,也已在歲月的軌跡中變了樣。
  現在的他,既是太子又是攝政王,只要他張開雙手,他便能坐擁天下,可是當他握緊雙手時,他的掌心卻是空虛如昔,他的靈魂是如此的空洞和陌生,它陌生得讓他連自己也不認識,只是他一直藏得很好、壓得很深,因此那一聲聲來自他心底深處的歎息,沒人聽得到、沒人看得見,漸漸的,他遺忘了它,抑或者,是他親自把那些歎息給掩埋在記憶裡。
  但在這日,有人聽見了,將那些歎息釋放了出來,並陪著他一塊正視他自己,讓他看見那遺失已久的歎息,和他一直關在心底的小小願望,它們一直都停靠在記憶的扉頁上等待著他的回首。
  他回過神,格外用心地以眼描繪著眼前的她,忽地覺得,她從沒像此刻這麼耀眼過,穿過樹梢映在她身上的日光,讓她整個人燦亮亮的,像一束晶瑩的發光體,又像是他迷茫滄海中的明燈。
  「臥桑?」那嫣伸手推推他,對他不言不語,且看不出他在想什麼的眼神有些納悶。
  臥桑隨即掩去所有的心思朝她微微一笑,一手指向林外,「我聽到了馬蹄聲,也許是司棋帶人來了。」
  她站起身抬首望去,果然看見在山頭的另一邊正漫起塵煙,看似有人正朝他們這個方向前來。
  「回宮後我就叫離蕭加強戒備,你這人的心太軟又大沒警戒心了,不幫你多留神點不行。」再不多幫他看著點小命,說不定有天他就會遇上一個能夠行刺成功的刺客。
  聆聽著她的自言自語,臥桑在她舉步欲走出林子去找司棋前,一掌覆上她的柔荑,並緩緩將它緊握。
  「怎……怎麼了?」她怔了一會,感覺他的體溫正從他的掌心裡傳上她的身軀。
  「你似乎很介意刺客行刺我一事。」他慢條斯理地將她拉回自己面前,溫熱的氣息淺淺地拂過她的面頰。
  「我當然介意,你是……」她不經意地對上他的俊眸,聲音驀地緊縮在喉間。
  他富饒興味地靠得她更近,「是什麼?」
  順著他拂面的鼻息,陌生的怔顫爬上那嫣的每一寸知覺,她幾乎不敢迎視他那炫惑迷離的眼瞳,不願承認,當他用此等神態瞅著她瞧時,那感覺太佻惑了,幾乎令人不克自持。
  「你是料俏的未婚夫婿。」她猶豫了半晌才將話擠出口,忍不住在他的視線下偏過芳頰,「你若出了什麼事,那料俏往後要怎麼辦?」
  臥桑欺靠至她的面前,並挪出一指將她勾回來,「你會這麼關心我,就只是因為和料俏姊妹情深的關係?」
  不要問她,不要問她這種連她也答不上來的問題。
  料俏的身影在她心底來來去去,一聲聲喚她表姊的模樣,在在提醒著她的身份,可是臥桑的身影卻也日漸扎根至她的心底,不但驅散了料俏的影子,還更一步地佔據她的心房盤巖不動,即使她有心想將不該存在的他連根拔起,但她所扯出的,卻是一團難理的情結。
  不該的,她不該有這種想法……她不願對不起任何人。
  「沒有別的原因嗎?」臥桑微偏著面頰凝眸著她,伸手挑起她一綹烏黑柔軟的發,將修長的指尖纏繞在其中。
  那嫣淡淡地看著他們之間的距離,風中沁涼的冷意夾雜在他的氣息裡,這感覺雖是那麼纏綿多情,可是卻不是屬於她的。
  「沒有。」她抬手抽開自己的髮絲,正正地看進他的眼眸深處不再逃避。
  他一點也不感挫折,反而信誓旦旦的對她笑道:「你會有的。」
          ☆          ☆          ☆
  「為什麼來追我的人不是臥桑反而是離蕭?」
  料俏氣憤地拍著桌面,但坐在對面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的那嫣,只是專心地打量著料俏異常紅艷的臉龐,並再度在心中計算了一下現在是夜闌幾更的時辰。
  由天黑時分回宮到四下無聲的靜夜,折騰了一天的那嫣,到現在還遲遲無法歇息的原因,就是因為料俏不斷在向她抱怨臥桑,但她並沒有很清楚地去記住料俏到底對她說了什麼,她總覺得,眼前的這個料俏似乎是變了,而她也大約知道,能夠讓料俏這麼不尋常的人是誰。
  「臥桑說什麼也是我的未婚夫婿,他竟連救都不敢救我,反而叫離蕭來?」料俏繼續為離蕭打抱不平。「你知道離蕭為了救我有多冒險嗎?他那種不要命的追法,差點把我嚇掉半條命!」
  暗自在心中得到一個結論的那嫣,在她叨念完一個空檔後,立刻捉住機會冷不防地問向她。
  「你這是在抱怨?」她從來沒看過料俏抱怨得這麼快樂的,這讓她忍不住想要試探一下。
  「是啊。」料俏用力的點點頭。
  她再更進一步地追問:「為什麼我不覺得你這表情像是在抱怨,反倒像是暗自竊喜?」
  「誰、誰說我暗自竊喜?」料俏火速燒紅了臉頰,音調也變得結結巴巴,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神情,盡露在她的眼底。
  老天,她說中了……
  與料俏截然不同的,那嫣的嬌容無法克制地變得雪白,像一隻褪色的蝶。
  倘若料俏愛上了離蕭,那個好性子好脾氣的太子,總是對每個人微笑的男子,他要怎麼辦?料俏能進宮來,當初全是因臥桑在眾人反對下執意欲選她為妃,如今,料俏的心卻戀上了別人,而且還是臥桑隨侍在側的侍中,這叫臥桑情何以堪?
  可是在她的心底,又有一道小小的聲音,不受她控制地在對她說著
  這樣也好,或許這樣是最好的。
  女蘿托喬木,料俏愛其所愛,芳心有所依托,這不是很好嗎?反正誰也不知那個待料俏如兄妹的臥桑,他的心底究竟在想些什麼,如此一來,在臥桑的心版上,或許多了個可容納另一人的空間……
  猛然察覺自己思及至此,那嫣不禁震驚地倒吸口氣,強烈憎厭自己的感覺揮之不去。她怎會有這種荒唐卑鄙的想法?她希望臥桑的心能收容的人是誰?
  料俏怯怯地拉著她的衣袖,「表……表姊……」
  「怎麼了?」那嫣抹抹瞼,試著把自己的情緒壓下來,方回過頭,卻發現料俏的小臉上盛滿了恐懼。
  「那個聲音又來了……」光顧著抱怨臥桑,她都忘了夜已經這麼深了,又是那個怪聲出現的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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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12:05:59 |只看該作者
 她安慰地拍拍料俏的肩,側耳細聽那她向來只能聽人轉述,自己卻從未有緣一會的怪音,當她閉上眼時,果然在寂靜無聲的房裡聽見了一道似自遠處傳來的微弱敲打聲。
  「別怕,我去把他找出來。」不管那道聲音的來源是什麼,她不能再讓它繼續這樣把料俏嚇得夜不安眠不去。
  「等等我……」料俏在她去拿來一隻燈籠循著聲音移動腳步時,慌忙地跟上她。
  叮叮咚咚的聲音,不仔細聽還真的聽不見,那嫣無聲地挪動步伐,在幽暗的宮裡來回穿梭地尋找著音源。寥無人聲的宮廊上,只有幾盞幽幽的宮燈依然明亮著,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的音律在黑暗中隱隱傳來,不一會又消失,讓她們還未找出到底是從哪傳出的聲音前,已迷途在被黑暗吞噬的太極宮裡。
  「你瞧,這裡有個奇怪的痕跡。」那嫣停下腳步,用手中的燈籠照亮地板上那道似拖曳過的痕跡。
  「這裡……」料俏抬首四下看了看,「好像是含涼殿後方的廢殿。」記得她以前在白日裡躲避離蕭叨念時,好像曾躲來這裡過。
  那嫣將手中的燈籠交給她,蹲下身在雪花石板上摸索了半天,接下她的指尖摸到一道縫隙,使勁一推,地板便露出一片空間,她再用力推開時,一道往下的階梯便呈現在她們的面前。
  她訝異地望著下方,「地道?」怎麼在這裡會有這種東西?
  「你想做什麼?」料俏伸手捉住兩腳已跨進地板下的她。
  「下去把事情查清楚。」她盯著料俏生根不動的雙腳,「你要不要一道去?」
  料俏急急搖首,「我……我不敢去,我留在這裡好了。」
  「今晚我就去把那個嚇你的鬼魂找出來,你在這等著別亂跑。」見她那麼害怕,那嫣索性將燈籠留給她並對她交代。
  料俏方點頭應允,她的身影隨即沒入地板下,留下料俏一人蹲在地板邊守候著宮裡一室的幽暗。
  地道裡的空氣出乎她意料的清新,宛如迷宮般深且長的甬道,像靜臥在宮殿底下的伏龍,無聲地在土裡蜿蜒著,在兩旁,莫約百步即有一盞人魚膏點成的燭火,惺忪微弱地照著這個迷宮般的世界,往前行,前方淨是一片深不見盡頭的冥色,回頭看,同樣也是幽不可測的黯然。
  別無他法,只能循著敲打的音律繼續往前走的那嫣,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地底走了多久,愈走愈深也愈走愈靠近那陣敲打聲,遠處逐漸明亮了起來,再走近,遠遠即可看見一道令她眼熟的淒迷幽光,摻雜在燭光閃閃爍,然而就在她快步接近時,一直迴盪在甬道中的敲打音律倏然而止,余聲徐徐盤旋在空氣中。
  那嫣並沒有仔細去探究敲打聲是為何而中止,步入瑰麗的燭光下後,是一片偌大的空間,在四周有著更多一模一樣的甬道通往四面八方,她實在是難以想像,在這皇城底下竟會有這種地方。
  順著那道引她而來的光芒看去,她不敢置信地停下腳步,抬首看向一面擺放在石桌上的巨大石雕,並瞠大了一雙杏眸。
  「皓鑭?」它怎會在此?
  「找到你想找的東西了嗎?」臥桑側身靠在石牆邊,慢條斯理地欣賞她在熒熒燭火下嫻娜的側影。
  她驚愕地旋過身來,在瑰亮的燭火下睨望著他,四下無聲中,她忽地明白了一切。
  「那晚行竊的人……是你?」她尋尋覓覓的那個人,她極度認為不可能是他的那個人,果真是他?
  「是我。」臥桑也不否認,踩著輕快的步伐踱向她。
  她怔立在原地,眼看他一步步走來,雖是帶著笑,但那笑意卻不是她所見過的,那夜的回憶,突然像是倒湧的海水般灌進她的腦海裡,迅速地取代了她的怔然,野火燎燒般的紅霞放肆地覆上了她的面容。
  看出了她此刻在想什麼的臥桑,還刻意站在她的面前微彎著身子,壞壞地挑起眉提醒她。
  「在你唇上偷了個吻的人,也是我。」是誰偷了皓鑭,在她心中並不是那麼重要,她所在意的,應該是那個在黑暗裡輕薄她的人才是。
  那嫣隨即轉身欲走,他的動作卻比她更快,一把將她拉進懷裡,在她愕然的驚呼未出口前,他已俯下身將它吞沒在溫暖的唇間。
  潮濕的泥土味、燈火燃燒的香料味、秋露白的味道、他一身灼熱的氣息,在她的鼻尖交織流竄,酥酥融融的暖意自她的頭頂罩下,很快地,那份暖意便變了質,像道漩渦般地將她急捲入他的懷裡,汪恣地焚燒她。
  他的吻,像是個亟欲得到救贖的人,奮力緊捉住唯一的浮木般,無論她怎麼逃躲也避不開,只能任他撩起一小撮的星火後,又更放恣盡情獲取,直燃起另一陣滔天烈焰,她想逃,他便擁得更緊、吻得更深,一點也不像是那夜的溫柔。
  喘息未定,她推開他,眼中驚疑閃爍不定,亟欲逃離的慾望鞭策著她的雙足,但羅列在她面前的相似甬道卻讓她一怔,這麼多的甬道中,哪一條才是她的來時路?
  「我該怎麼出去?」莫可奈何地,那嫣只好回過頭問那個得意地靠在牆邊,冷眼旁觀她迷路的臥桑。
  「我會領你出去。」他走近她,猶帶暖意的大掌緊覆住她的柔荑。
  她飛快地抽回手,「這裡是哪裡?」
  「翠微宮地底。」他莞爾地看著她芳容上的倔強和極力掩去的紅赧,信步走至石桌旁坐下。
  「皇上寢宮的正下方?」她在地底下走得這麼遠?竟從皇城的一端走至皇城中心來了?
  「對。」他揚起一掌,隨意地向她介紹四周,「這裡是遇有困難,皇家中人可來避禍的地方,也是我常在夜裡來晃晃的好地點。」
  他常在夜裡來這裡?那麼坐在含涼殿殿廉內的人又是誰?
  滿腦迷思的那嫣,開始覺得那些累積在她心中的疑題,似乎是要在一夜間全都傾巢而出般地向她壓來,不給她消化的時間,像是全都集中在此刻要解開。
  她張大了眼看他站在石桌旁,雙手拾起石桌上的雕琢工具,籍著燭光熟練地敲打雕鑿,而這聲音,就是料俏夜夜所聽見的怪聲,只是……在夜半做石雕?他為何要做這個?
  「我沒料到你這麼快就找到這裡來。」臥桑在敲打一陣後,停下手邊的工作朝她問出他的不解,「告訴我,我是露出了什麼破綻才讓你找到這?」司棋和離蕭是不可能說溜嘴的,她怎會夜半不睡反倒找他找到這來?
  「我聽見了敲打聲。」若不是今晚料俏纏著她讓她睡得晚,不然她可能也不會知道他所藏的秘密。
  「你聽見了?」他邪笑地偏過頭睨著她,「怎麼,你今晚沒喝茶?」
  那嫣蹙緊了細眉,「茶?」
  「每夜我都會命司棋暗中在你的茶水裡下藥,以確保你會一覺到天亮,好讓你聽不見任何聲響。」功虧一簣,早知道他就該親眼看她唱下茶水才讓她離開含涼殿。
  這麼多年了,從未有人發覺過這個地底天地,只因這裡的隔音效果極佳,就連居住在正上方翠微宮的皇帝,也未曾發現過此地的存在,只是在這通往皇城四面八方的地底甬道中,就只有通往太極宮的甬道隔音效果不佳,害得他得對不是心腹的她們千防萬防。
  絲絲的怒意泛過她的小臉,怪不得她每晚都睡得那麼沉,也從沒聽過什麼聲音,原來就是他的原因!
  「料俏呢?你也對她下藥?」在她們這兩個外來客裡頭,他若要防人,應該不只會防她一人。
  「我沒對她下藥。」他的表情很不以為然,「隨口講個故事就可以打發她了,何需大費周章?」
  「為何要對我下藥?」知道他在這裡做石雕又如何?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會對你下藥,是因為你生性多疑,你的心太細了,所以你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他擱下工具拍去手中的石屑,起身迎視她憤怒的杏眸,「讓你在我的身邊待久了,一定會被你給看出端倪來,我不想太早讓你知道你不該知道的事。」
  「不該知道的事?」她冷冷低哼,「例如你盜皓鑭的這件事?」
  「我不是盜,我是讓它物歸原主,這顆皓鑭本就是太極宮內的失物。」他徐笑地搖首,說得比她更冠冕堂皇。「我不過是把屬於我的東西拿回來而已,何來盜竊之說?若要說起真正的偷兒那也該是料俏,而你呢,你則是藏贓的共犯。」
  那嫣的小瞼霎時一陣青一陣白。他知道那件事,他並不是個鎮日埋首國事,對國事外都一無所覺的太子,他什麼都知道。
  她不服輸地揚高小巧的下頷,「區區一顆皓鑭,它到底有什麼魅力,竟能勞動你這位太子夜半出宮把它找回來?」
  「它的魅力在此。」他朝她招招手,引來燭火讓她看仔細他手中正在雕琢的東西。
  那嫣猶豫半晌,才驅步向他走近,偏著頭在燭火下看向那幅尚未完成的石雕。
  臥桑站在她的身旁向她介紹,「這是我在我父星大壽之日,也是我大婚之日將要獻給他的禮物。」
  九龍奪珠?他刻這個做什麼?
  那嫣靜靜地看著燭下的石雕,石雕的正中央,騰了一個空位,似乎是預留給那顆被他拿來當龍珠鑲嵌用的皓鑭,而在皓鑭的四周,則是鐫刻著九條齊欲奪珠的各式蛟龍。看了半天後,她發現這幅九龍奪珠石雕和她以往所見過的不同。
  在九龍中,她不但看不清為首的首龍,而且如果他是想要用皓鑭當作龍珠的話,為什麼他不把皓鑭放在首龍的面前?反而讓九條蛟龍在這面石雕上都處於相同的地位,一同追逐競爭那顆皓鑭?
  她揉揉雙眼,再低首仔細端詳他所刻出的每條龍,在正東的方向有條形色特別模糊看不清楚模樣的首龍,以它的方位、上頭所篆寫的刻造時辰來看,它是屬於易象中的某一卦。
  「藏龍現形?」他怎麼也知道這個卦象?
  臥桑對她相當激賞,「看來,你也深諳易理。」
  「為什麼要送皇上這種東西?」她忍不住捉緊他的衣衫質問:「你的這幅石雕是在暗示些什麼?」在聖上星誕之日送這個,他到底有什麼居心?
  他冷冷地笑了出來,「你說呢?」
  那嫣緩緩撒開雙手,身後不由自主地泛過一陣寒顫。
  燭火下,她赫然發現在她的眼前,有個令她全然陌生的太子,此刻他那冷魅邪惡的神情,讓她簡直無法想像他就是她所認識的臥桑。
  不,應該說,他根本就不是臥桑,這種神情、這種心思,他不是那個生性溫柔待人寬厚的太子殿下。
  「你到底是誰?」她一定得問,因為即使他的容貌未變,可是他卻已不再是她心目中的他。
  「太子臥桑。」他挑挑眉,似乎對她會有這種反應早就心裡有數。
  「不……」她拒絕相信,直搖著螓首步步往後退,「你不是他。」
  「我是。」他伸手將想逃的她給拉回懷裡,用一雙大掌困住她,「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你只見過白日裡的那個假太子,卻還沒見過……」他垂首低靠在她耳際,邪魅的輕笑聲竄進她的耳裡,「夜裡的這個真太子。」









第五章

  「臥桑他人呢?」
  看守在含涼殿前的離蕭愣了愣,沒料到料俏會突然在這個時辰跑來這裡問他這問題,才慌忙把身後的殿門關上回過頭來時,就已被來勢洶洶的料悄給捉緊衣領。
  「殿下他……」不好,她的模樣看來好像很火大,是誰在半夜招意她了?
  料俏盛氣凌人地逼近他,緩緩將他、心虛的臉龐拉得更低。
  「他在哪裡?」打從那嫣從地道裡爬上來後,她就有滿腸滿肚的火氣要來找人算帳。
  「他……他不就在裡頭?」離蕭再一次用上回的把戲,一手指著殿內簾上的人影想打發過去。
  料消用力扯緊他,「還想騙我?」這座太極宮的人沒一個會說真話就算了,沒想到就連耿直的他也會騙人。
  他不安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轉,「我、我……沒有啊……」怎麼辦?說謊這門學問他真的很不拿手。
  伴著那嫣自暗處緩步踱出的臥桑,對那個漲紅了臉也說不出個像樣謊話的離蕭歎了一口氣。
  「離蕭。」臥桑適時的出聲為他解圍,「穿幫了,別裝了。」
  他滿腹詫悶地回過頭,「殿下,你怎麼:!」
  「說!」料俏一手指向殿內簾後的人影,「現在待在裡頭的那個人是誰?」既然正主兒就在這,那麼裒頭的那個一定是假冒的。
  離蕭沒好氣地撒撇嘴角,「你不會自己進去看看?」
  事實往往都是被掩蓋血在假面下的。會田料俏踩著忿忿的步伐闖入殿內,一把揭開御簾後,她發現,這句話在太極宮內立即就可以得到印證。
  「是你?」她氣岔地瞪著坐在簾後權充太子影子的司棋,「你們居然玩這種把戲騙我?」就為了不讓她察覺臥桑在暗地裡做了什麼好事,他們胡言出把她嚇得半死的鬼故事也就罷了,沒想到他們還有這種欺人的手段。
  「騙你?你又不是頭一個被我們騙的。」眼看被拆穿了,司棋也懶得再遮遮掩掩,「我們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在幫殿下行騙了。」
  「為什麼你們要幫臥桑?」他們兩個不是管得臥桑很嚴嗎?竟還會縱容他在夜裡搞鬼?
  他比她還有怨言,「我也不想幫殿下做這種事啊,這事若被上頭的人知道,我可是要掉腦袋的!」
  「不想掉腦袋你還敢幫他冒充太子?」
  「他是主我是從,他說什麼我就得做什麼,不幫他的話,我還不是一樣得掉腦袋?」她以為他很愛做這種瞞天過海的差事嗎?他還不是被人逼的?
  她點點頭,「說得也是。」
  「司棋,你怨言滿多的嘛。」不知何時已坐在殿內優閒品茗的臥桑,冷眸淡淡別他一眼,把他看得頭皮發麻。
  司棋忙垂下頭頻轉著十指,「事實是如此嘛……」
  「你常在半夜溜出宮去嗎?」頭1回見到臥桑變瞼的料俏,好奇地坐至他身邊探問。
  臥桑一點都不掩藏,還大剌刺地承認,「幾乎每晚我都會出宮溜溜。」這就是司棋和離蕭睡眠不足的原因。
  「每晚?」料俏一雙柳眉揚得高高的,眼中閃動著躍躍欲試的光芒,「那平常夜裡是誰坐在簾後?」那個司棋不會每夜都被迫做這種提心吊膽的事吧?
  臥桑大方地伸手指向司棋,「他在夜裡冒充太子已經很多年了。」只要有這個身形與他差不多的司棋在,他就可以愛上哪就上哪,全無後顧之憂。
  「司棋,」她蹦蹦跳跳地來到司棋的面前緊握住他的手。
  司棋納悶地瞅著她怪異的笑瞼,「做什麼?」
  「既然你有辦法假冒太子,那你有沒有辦法假冒太子妃?」臥桑這主意太好了,往後就換她出宮去溜溜。
  離蕭氣急敗壞的聲音隨即插了進來,「你休想!」她果然又想不安於室。
  「你別又來了!」料俏告饒地皺著眉,「時時刻刻都要管著我,你到底值不值?」
  在他們兩個又吵起來時,司棋先一步離開戰區,方一回頭,卻看見臥桑坐在桌邊把玩著手裡的某個東西。
  「殿……殿下……」老天,他會不會是看錯了?
  「嗯?」臥桑漫不經心地應了聲。
  司棋冷汗直流地指著他手上的東西問:「你……是上哪拿來這個東西的?」為什麼這個會要人命的東西會出現在這裡?
  「翠微宮。」臥桑看了一眼,隨手將它扔給刷白了一張臉,七手八腳接住它的司棋。
  靜站在一旁不語的那嫣,也在轉過芳頰時看到了那個大名鼎鼎的玩意,一張花樣的小口,霎時變得跟司棋一樣蒼白無色,而離蕭則是額上覆上了顆顆冷汗,唯獨不瞭解狀況的料俏很是納悶,不知他們的臉色怎麼變得那麼難看。
  料俏探頭探腦地來到司棋面前,低首著著他兩手緊捧的東西,放眼看去,是一隻寶光鑠鑠、照人顏面,方圓四寸,上刻有五龍交鈕,旁缺一角以金鑲補,下有篆文「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印璽,她隨即換上與其他人相同的如臨大敵的模樣。
  她顫顫地指著它,「這、這該不會是……」
  「是什麼?」臥桑一臉愜意地撫著下頷,神情愉快地欣賞她花容失色的嬌顏。
  她小心的求證,「傳國玉璽?」這個束西不是應該在皇上那邊嗎?他是怎麼到手的?他該不會是用得到皓鑭的手法把它拿過來的吧?
  「正是。」他大大方方地點了個頭,就見所有人動作一致地退離他遠遠的。
  料俏的額際流過絲絲冷汗,「你……拿它來做什麼?」要命,臥桑是想玩他們的命嗎?
  臥桑懶洋洋地聳著肩,「我只是想查一查藏在玉璽裡頭的某個秘密。」
  「你查完了嗎?」眾人異口同聲問向他。
  「查完了。」他早就做完壞事了,只是忙得沒空去完璧歸趙而已。
  司棋忙推著離蕭,「快把它放回翠微宮去!」被人知道的話,在場除了臥桑之外,其他人恐怕都要被推出千門外。
  「喂,他常常做這類高危險的事嗎?」被嚇出1身冷汗的料俏,按著有些無力的心臟靠在司棋的身旁問。
  司棋苦情地皺緊了一雙眉,「他三不五時就在做……」絕對不會有人相信,這個太子每每入了夜就露出他的本性來,什麼英明神武、眾皇子的典範?那都是他白日用來欺騙世人的!
  「這個太子太危險了……」她有些消受不了地坐下,感覺自己需要去沖杯濃茶來壓壓驚。
  臥桑任由司棋拉著料俏躲至殿外絮絮叨叨地抱怨,只是揚高了一雙劍眉,走向殿內的角落看著神情凝重的那嫣。
  「從地道出來後你就一直很沉默。」他走至她的面前一手抬起她的臉龐,「怎麼,沒話要對我說?」
  那嫣銳利的目光隨即迎上他,「盜皓鑭,叫料俏進宮。散佈鬼怪流言、遭刺客襲擊,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不全是。」臥桑把自己的所作所為撇得很清楚,「至少那些想行刺我的刺客我就不曾安排過。」他還沒閒到派人來殺自己。
  「為什麼你要做這些事?」她真不懂,以他如此權望皆備的身份,他何需暗地裡背著人做這些與他身份不合的事?
  臥桑傾身在她面前,靠在她的唇邊低喃,「我當然不是閒著無聊或是悶得慌,我所做的每件事,所走的每步路都如弈棋,每一步,都有著我的目的。」
  「目的?」她用力推開面頰上這陣火熱氣息的來源。
  「是啊。」他伸手拍拍自已被拒的胸膛,夾帶著陰沉的眸光抬起頭來,「很可惜,我不是你想像中那個憂國憂民的好好太子,我是個善於功心計、胸懷目的,什麼都能做也敢去做的太子。」
  那嫣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這就是她一直在追逐的身影?為何他眼底的溫柔全都消逝無蹤了?昔日的那個臥桑呢?他又是到哪去了?
  她不分清此刻心底的那份感覺是什麼,是悵然若空?還是悔意深深?驅不走的荒涼將她層層籠住。
  早知道,假象後的真相是如此讓人難上接受,她情願不去探索她所想知道的那些,她寧願,還是捉不到那道影子繼續在心底藏著一個迷,也不至於此刻她得去接受這血淋淋的現實人生。
  臥桑不以為然地看著她此刻冷漠的神情,在她的眉宇之間,他清楚地看見深深的遺憾事和驚愕過後的失落。
  他揚著笑,「你很失望?」
  「白日和夜裡這兩個你,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她幽幽地問。
  「都是,也都不是。真真假假,又有誰分得清?」他閒適地把玩著十指,四兩撥千金地擋掉她的問題。
  「我不管你是個怎樣的人,也不想去問你究竟是想做什麼,但請你在做任何事之前三思,不要忘了,在你的身上有很多人的未來。」他愛怎麼做那是他的自由,只是他不能不顧慮到環繞在他身邊的人。
  「我的身上,也有你的未來嗎?」他的話,猶如一把利刃,措手不及地插進她的心底。
  千絲萬縷的情意瞬間回到她的面前,在她的胸臆間緊才著他的氣息,讓她忍不住別過芳頰不置一詞。
  現在的他,說起那曖昧不明的話比往常露骨多了,彷彿就快向她挑明了似的,也不怕他人會誤解。這讓她想起,在地底時他那記幾欲逼人窒息的吻,直到現在,她都還沒有機會也不敢去問他吻她的原因是什麼。
  「你曾聽過那塊玉璽的故事吧?」他興致很好地以指刮著她紅艷的面頰,湊在她耳畔低低的問:「當年秦昭王願用十五座城池和趙王交換和氏璧玉,你想,我願用什麼來交換那塊傳國玉璽?」
  「你在說什麼?」那嫣征了怔,自他指尖傳來的寒意迅速漫過她全身。
  「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藏龍現形的?」他的指尖不疾不徐地滑過她嬌嫩的唇瓣—「在那九龍奪珠壁上,我並沒刻上。」
  那嫣存疑地望向他的眼眸,他說過,他做的每件事,都有著他的目的,那此刻的他有什麼目的?為何他會提起那塊九龍奪珠壁?他很在意它?
  他緩緩推敲,「你曾用易經佔過我?」沒想到,她還有那個、心思來研究他。
  「對。」她沒有否認,仍舊靜靜地等著他背後的目的。
  「那想必你一定知道下一卦用九是什麼,對不對?」能夠一眼看出藏龍現形的人普天下並不多,而她能夠看出並詢問他有何目的,這代表她知道得一定不少,又或許,她知道得可能太多。
  她掩著芳唇,「你怎麼可能……」他是會讀心嗎?就算他上一卦佔得跟她一模一樣,他也不可能下一卦又佔得和她完全相同,除非是天意,這世上是不可能會有這種巧合的……
  腦中一閃而過的答案,令她難以置信地睜大眼。
  群龍無首!是天意?
  原來,那一卦所指的不是他,它所指的是……
  「用九,群龍無首。」彷彿要看賽她一般,臥桑黑潭般令人淪陷的眼瞳緊緊擄獲她,「你可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她忙不迭地否認,心跳飛快得有如擂鼓。
  臥桑頓了頓,盯審著她抗拒的眼眸,從她的杏眸裡,看出了她全盤皆知,卻又不願涉入的心態,同時也感覺出,她正想不奢痕跡的離開他。
  他一掌悄悄覆上她的腰肢,在她想抽身而退時截住她,而後緩緩收攏了雙臂,將她困囿進他的懷裡無處遁逃。
  「我會讓你知道的。」她愈是要躲,他愈是要把它用力揭開來。
  「不要告訴我……」那嫣惶惶地搖首,兩手直推抵著他的胸膛,「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太遲了。」他自唇邊扯出一抹詭譎的笑,「被揭開來的秘密,是無法藏回去的。」
  他最想藏的,她知道;他最想做的事,她也知道;就是她了,尋找了那麼多年,就是她,但他不想在此刻逼她太緊。
  趁她猶在怔仲之時,他笑笑地放開她,轉身朝料消勾勾手指,「料俏。」
  留在原地撫著他曾輕觸過的唇瓣,那嫣抬首遠望箸他親暱地與料俏靠在一塊交頭接耳,燭光下,他的身影拉得好長好長,但它卻沒有以往的熟悉,而那與他緊連在一起,藏在卦意後的陰謀更是令她感到不安,她不知道,在這道身影下,未來將會變成什麼樣。
  「臣:….不敢。」離蕭誠惶誠恐地站在臥桑面前低垂著頭,萬分不同意地朝他搖首。
  「沒什麼好不敢的,照做就是。」臥桑被他怯懦的模樣給煩透了,不滿地揚著眉,一手撐著下巴瞪看著他。
  「可是……」他千想萬想,就是覺得臥桑的這個主意大大不妥,萬一沒拿捏得準確,不要說他的小命會沒了,就連臥桑的也可能會被他弄丟。
  「我都已經算計好了,不會有事的。」臥桑捺箸最後的一點耐性,再次試箸勸服這個腦袋頑固的離蕭。
  「臣……」離蕭愈想愈害怕,怎麼也沒辦法答應他的這個主意。
  「婆媽一堆。」他終於耐性盡失,「再對我多說句臣惶恐、臣不敢,我就當你是想抗旨!」
  「殿下恕罪!」離蕭顫顫巍巍伏跪在他的跟前,可是還是不改一派固執。
  料俏與司棋坐在一旁,靜看他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來去,一個命令一個拒絕,推敲了大半天後,她還是不知道這對主僕大半夜的不睡,究竟是在爭執些什麼。
  「他到底是想叫離蕭答應他什麼?」始終摸不著頭緒的料俏,忍不住以肘撞撞身邊的司棋,認為經驗豐富的他或許可以為她解惑。
  「誰知道?」司棋也一頭霧水地攤著兩掌,「不過以離蕭遲遲不肯答應的模樣來看,我可以確定一點,那就是殿下想做的事,十成十又不是什麼好事。」
  久攻不克下離蕭的臥桑,轉了轉眼眸,在看見一旁有個能用來打動離蕭的人後,隨即換上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一手撫著額對著眾人深深長歎一聲聲的,每個人的眉頭都不禁被他感染而蹙了起來。
  料俏不解地盯著他,「你是怎麼了?」
  「我太累了……」臥桑愁眉深銷地擺出一副哀兵姿態,邊回答著她時又刻意說給離蕭聽「攝政之後國事一大籮筐,而那些想殺我的刺客們又時常來拜訪我,擾得我一日都不得安寧,這陣子來,我幾乎沒有閉眼的片刻,再這樣下去,我會累垮:!」
  沒有心機的料俏立刻踏進他的陷阱裡,「既然這麼累,那你就想辦法休息一下呀。」
  「想是想了,可就是有人不肯幫忙讓我如願,滿腦子就想著那些死板板的規矩一點也不肯為了我變通一下,我看,那個人存心是想眼睜睜的看我累死。」臥桑更是哀聲歎氣,兩眼微微別了離蕭一眼,眼底還泛著濃厚的指責意味。
  離蕭在料俏漸漸同情起臥桑,轉首朝他射來兩記白眼時,壓力很大地擦著額際上的冷汗。
  「殿下……」可惡的主子,就只會變臉利用別人,等會分不清楚狀況的料俏—正義感八成會為臥桑發作,然後不明就裡的把他拖去外頭跟他吵一頓。
  臥桑可憐兮兮地擺擺手,「你心裡還有我這個殿下的話,那就照我的話去做,不然你就等我累死後換個殿下來服侍好了。」
  「喂,他也不過想休息一下,又不是要求你跟他一塊做會害你掉腦袋的事,這也好讓你羅囉唆唆個半天不答應?」料俏果然馬上轉過身,一手推著離蕭的肩頭,為看來甚是博人同情的臥桑出頭。
  「問題這事就是會害我掉腦袋的事。」離蕭頭痛萬分地捧著額際,「這次要是事跡敗露的話,不要說掉腦袋,恐怕連被誅九族都跑不掉!」
  雖然他說得好像也有幾分道理,但她的同情心又很快的將他的道理蓋過,「你不是他最忠心的臣子?他若有難,你理當要為他分憂解勞,就算會有掉腦袋的風險,你也得多擔待點。」
  「但他是想….:「氣結的離蕭很想抖出臥桑到底想做什麼事,好讓正義的一方站在他這邊,但一別到臥桑眼底森冷的警告意味,又讓他把所有的抗議都吞回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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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12:06:42 |只看該作者
 「臥桑,交給我吧,我會說服他的。」料俏很有義氣地拍拍臥桑的背脊,接著伸手緊勾著離蕭的臂膀,強行將他往殿外的方向拉去。
  得逞的臥桑謙謙有禮地向她頷首,「多謝。」
  「慢著,我不答應.……我不能答應啊……」硬被人拖出去的離蕭不死心地嚷嚷著,然後又被料俏一拳打得消音。
  「那嫣人呢?」解決了離蕭後,臥桑愉快地鬆口氣,轉身尋找那個不知躲到哪去的那嫣。
  「躲在書齋裡幫你沏茶。」司棋慢條斯理地向他指點,並很疑惑地挑眉看向他,「殿下,她最近怎麼老躲著你?」這幾日來,只要臥桑出現,那嫣的身影即不會與他存在在同一個空間,他是不是又做了類似在黑暗中偷吻她的那種事了?
  臥桑不語地繞高了兩眉,欠了欠身,在走進書齋前伸手拍拍一點就通的司棋肩頭,在走進殿內時隨手放下通往書齋的垂幕。
  照照生輝的燭光在流動的空氣中閃了閃,在一室蒸騰茶香中的那嫣,不須抬首,也知那道投射在茶面光影中的人影是誰,熟悉的爾雅氣息,淡淡地闖進她的具尖,包攏住她的方寸之間的小小天地,令她在爐火上煎茶的手有些不穩。
  「夜裡我不喝茶的。」臥桑一掌覆上她的柔葉,將它拉離跳動的爐火,有意無意地挑動箸她的記憶,「我只喝酒,特別是秋露白。」
  那嫣清冷地抽開小手,轉側著身子不去面對他。
  這陣子來,表面上,他依然是那個好好太子臥桑,唯獨在她的面前,他就變了個模樣,像是刻意要將她心底以前的臥桑刨出來不留痕跡似地,絲毫不吝惜將他的本色展露在她的面前,用他口中的這個真太子來改而全盤佔據。
  溫柔而蠻橫的雙臂隨即將她封鎖在他的懷間,背部傳來的熱源合她征了征,緩緩熨燙醒她的每一分知覺,慌忙想離開,但那雙像具銬鎖般的鐵臂又不容得她。
  「還是想躲我?」他舒懶的音調,如夜深不寐時極度渴望的幽夢,讓人不住地想深陷其中再多聽一些了好再讓它絲絲縷縷地繼續在貝耳裡盤旋。
  「放手。」她極力穩住心率,只怕貼合的身軀會洩漏出她的悸動。
  他並沒有鬆開她纖腰上兩掌的鉗制,修長的十指在她的胸腹間緊密交握,像是找著了最舒適的地點後,便棲息在上頭不肯離開。
  「明日我要離宮至南郊祭天,你會去吧?」讓她躲了好些天了,明日那麼重要的日子,她可不能缺席。
  她想也不想的就回拒,「我不去。」去那兒做什麼?看他又在眾人面前演戲扮好好太子?讓他再一次地嘲笑她的識人不清?
  「不在我身邊,你不擔心我會死在剌客的手中?」臥桑的掌心逐漸收緊,滿意地見她的身子在他的懷裡微微顫動。
  「你一手就能獨撐大局,我何需擔心?」他都可以不以為意了,那她還要憂心焦急此仟麼?
  「你忘了?那些刺客不是我派的。」他懶洋洋地在她耳畔提醒,「我若直著出去橫著回來,那麼你最在意的料悄,就將一輩子被關在這深宮中守寡了。」
  「你這次威脅我的目的是什麼?」那嫣握緊粉拳,辛苦地撐持著搖搖欲墜的意緒。
  望著她緊繃的模樣,他沉默了許久,無聲得彷彿就要在她的身後消失蹤跡。
  半晌,那個逼迫她的臥桑消失了,一直存在她夢裡的男子回到了她的身邊,以柔柔的音律和纏綿的情意令她卸去她的武裝。
  「我的意圖再明顯不過,我要的是什麼,你知道。」他收攏雙臂,埋首在她的發間低喃,溫熱的氣息落在她的頸間髮際上一陣陣地,如野火焚燒過領地般,自她的髮梢寸寸燃向她冷清的、心扉。
  無法抑止的震顫,從他的每一分氣息和他的指尖緩緩爬上她緊縮的心房,彷彿像是會燙著了她般,令她亟欲躲避。
  她很不想,很不想讓他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都對她有著無法控制的影響,可是,他卻又有著絕對性的引誘,即便她不是飛蛾,仍是不受控制地想撲火。
  猶疑地,她緩緩旋過身來,在影光搖曳的燈火下迎上他的面容。
  一直以來,她都知道他是瀟灑俊朗的,她已習慣了白日裡他所有的模樣和所有的溫柔,可是她卻從不清楚,在黑夜裡的這個他,和在燈下的這雙眼。
  每到了夜幕低垂時,她總會像獵物遇箸了獵人般本能地避開他,不想去記憶他在白日外所給予她的所有印象,因為夜晚的他太具威脅性,哪怕是只在她的耳邊輕聲低吟,也能排山倒海地佔據她的心房讓她幽夢一整夜,只要暴露在他的視線下,她便連躲也不能躲,運送也無法逃,就只能像是束手就擒的獵物般任他捕捉。
  水漾的杏眸在他的臉上悄悄遊走,在他迷離的眼瞳中流淌著風流邪囂裡,有份濃得化不開驅不散的佻人惑意,像是掩蓋在夜晚下的狂魅,若仔細看得深點,那麼將會在他的眼底看到另一個屬於黑夜的縱情世界,足以引發出所有束縛之外的壓抑,直揭發出另一種慾望來,令人忍不住想涉足其中全然為他敞開,好更進一步地去探究他的深沉。
  可是……他不能是她的,他已有了料俏。
  「我….一.不明白你有什麼意圖。」那嫣氣息欲窒地離口,推開他轉身離去,從他那幾欲擄獲的視線下將出口己解救出來。
  「那嫣……」
  恍如歎息的低吟流逸至空氣裡,」聲聲的,如咒如魅,讓她簡直要以為她的名在經過他的輕喚後便有了生命,而後悖離了她的本意,不由自主地趨附向他。
  厚實的大掌,隨著他的低喃如影隨行地再度自她的身後欺上來,像張編織稠密的細網,眼看它又要罩下,又要來撥動她,讓她隱忍不住地拔腿想逃。
  行隨意動,在那嫣能反應過來前,她已在燈火飄搖不定的深宮裡奔跑起來逃開他。
  聆聽著身後敏捷的步伐聲,心虛和心慌像揮也揮不去的罪惡感直啃蝕著她,每當他朝她跨出一步,那份罪惡感就更深入她的肌理血脈一分,也益發難以拔除,一步又一步,踩在心版上的聲音是那麼沉那麼重,也格外揪心刺耳。
  繞過輾轉綿延如迷宮的十里迴廊,那嫣眼尖地瞧見在殿外豎立的宮燈前,料俏似乎正在對離蕭說些什麼,龐大的心虛感令她心慌慌地停下腳步,只怕追逐的這幕會被料悄發現。但當她回過頭來探看緊跟在她身後的臥秦時,卻怔愕地發現,他並沒有因為有第三者在而放棄或是顧忌,執著的腳步仍是一步步地朝她逼近。
  他根本就不忌諱一切,他更不怕讓人知道!
  不能的,這屬於心底的秘密是不能讓人知道的,一旦被料俏知道了,料俏是否會傷心?而她又將如何去面對姊妹之間的情誼?不,她從不想當個背叛的人,更不想橫刀奪愛,即使是不由自主地受惑,即使情絲再亂,她也不想說出口也不願在任何人面前承認,因為她必須把這份藏在暗夜裡的秘密壓下來,她可以失去這個不屬於她的男人,但她卻不能失去她摯愛的親情。
  無論在他的心中有無料俏,也無論料俏的心中是否有離蕭,即使她是無罪的,她就是不願讓料俏在這種情況下,發現臥桑的心中有著她的影子。因為,他們四人將被困在宮中那麼長久的日子,倘若吹皺一池春水,那麼往後他們四人,將如何一起處在同一個屋簷下?
  那嫣扯住腳步,在他趕上前回首無聲地朝他走去,主動將他扯進廊旁的殿內把他推抵在窗牆上,小手掩上他的唇不讓他聲張不讓外頭的人察覺,在他不願合作想挪動身軀時,她只好無聲地以眼神祈求他,不要把這些在料俏的面前揭開來。
  臥桑好整以暇地瞠睨著眼眉,高深莫測的眸子落在她的面容上,在她的焦慮中,遲遲就是不肯表態。
  、心似油煎的那嫣等了又等,怎麼也無法在他的臉上找到一絲同意的眼神,反倒在他的眼眸裡詫見異樣明亮的光芒,她輕咬著下唇,慍惱地看著挑這個節骨眼上向她勒索的男人。
  他慢條斯理地拉開她的小手,伸指朝她徐徐緩緩的輕勾,在她靠上前來時,修長潔淨的指尖輕佇在她的眉心,不過片刻,絲絨般的撫觸滑至她的芳唇上,再往下滑,直滑至她心房前止頓,而後他傾身湊近她,如魔似幻的魅眸鎖住她的,溫熱的氣息直把她的芳心逗弄得更亂。
  暈眩直襲而上,白熱化的浪潮轟轟衝向她的腦際,毋需言喻,她也知道他要的是什麼。
  該答應他?還是不?
  為了他的一個眼神,她將自己投入了宮門內,而現在,為了他莫名無解的追逐,她還得更進一步付出僅有的一切?
  擱在心房外的指尖,熱度足以將她的理智燒灼殆盡,如同在催化著她的應允,但他眼瞳深處的陰影也在提醒著她,她將付出代價好做出成全,只是這麼做,究竟是成全了什麼..
  成全了一個風平浪靜,四人的心皆安然停在該停的人身上,沒有妄動的假象?還是可以說是在他的威脅下,她才不得不這麼靠近他的借口?或者是把她自己投入往後在面對料俏時就得處在罪惡感的煎熬裡?
  連她也不明白。
  遲疑不決在她的水眸間凝聚的時間,足以磨蝕掉一人的耐性,彷彿要試煉她的良心,又似要催促她作決定的臥桑,在等得不耐煩時,毫不猶豫地離開貼背的窗牆,轉身就要走出殿外與料俏他們面對面,令回過神來的那嫣,飛快地捉住他的臂膀直朝他搖首。
  矯捷如獵豹般的身軀瞬間將她深深壓按至窗牆上,所能觸及的四肢與他的親密貼合,他優雅地側瞼在她的呼吸之前,將唇懸在她的唇前不動,等待著她的答案。
  在他隨時會走出去的壓力和內心不安的催促下,那嫣動用了生平最大的勇氣,在他等待的唇上印下一記輕淺得似若無觸的吻,方要抽身離開,隨即被另一雙等候已久的唇覆沒。
  不是上回霸道強佔的吻,是輕緩慵懶的誘惑,勾挑的成分佔了大半,分明是一廂情願的掠奪,但他明白,她最無法抗抵的是溫柔,因此徘徊在唇瓣上的吻變得格外憐惜,讓她繃緊的嬌軀在久峙下,不禁悄悄軟化下來,在他深吻而入時忘了推拒。
  腦際昏沉沉的,什麼也捉不住,流離迷竄在她身邊的熱度,和他置於她腦後逼她深吻的大家,在在地催化她的神智,彷彿有極度吸引力般地招引她前去更加深陷,那麼的不由自主。
  她想起皓鑭。
  從第一眼起,她就覺得他的雙眼像某樣東西,總會在黑暗中,以燦燦的光芒吸引迷途的人,現在想來,原來是唯有在幽暗中才能綻放光彩的皓鋼……
  他說過?她沒見過夜裡的真太子。
  倘若他和皓鑭一般,在白日,外表都只是華麗優雅卻彰顯不出其本質,只在夜裡才能看出真性情,那麼,此刻的他才是真的他?抑或白日的他才是夏實?她分不清,只覺得秋露白的芬芳自他的身上沁出來,一點一滴地滲進她的心底,如醉如魅,同時也讓她不想離開他,多想不去面對此刻以外的世界,就這般在他的柔情裡沉淪下去。
  許久許久,殿外低低交談的人聲,逐漸在那嫣混亂難辨音緒的耳際遠離,臥桑緩緩將唇由H她紅艷的唇上挪開,帶著火熱來到她的耳畔,以低沉沙啞的音律回覆她方纔的要求。
  「一言為定。」
  薄雪稍停的清晨,冬陽越過枝間的枯椏,璀璨刻鄰的光束,自天際奔向大地,映在細細履覆的地面上,大地霎成明鏡,祭壇上橙黃的祭幡旗幟迎光映出刺眼的金彩,焚祭的香煙在光影裡襯得薄透似霧。
  始於束周,興於唐,覲禮篇謂:「每歲天子於一陽來復之冬至日,祭天於南郊,行封禪之禮以告天地。」
  於南郊皇嗣祭壇上,站在主祭的太子臥桑正拈香而祭,在他前頭領祭的國子監,正朗朗頌念著祭天疏文以奏天宮眾神,在臥桑身後的遠處壇下,除了成守邊塞的三位大將軍外,文武百官皆全員到齊,魚貫羅列在冷冽的風中合眼祈祝。
  臥桑緩緩睜開眼,望著手中拍祭禮天的香枝,薰煙裊裊地飄飛攀上穹蒼,在這晴朗得一望無際的清晨裡,他首次感到,雖然加諸在他身上的承擔又重了一層,背負的責任也加深了一分,可是他的、心卻不曾如此輕盈過。
  就快了,他的人生、這片始終沉寂的天地,就要動起來了。
  儘管在眾生皆視他為萬能的表面下,他那顆極其不安定而又不為人知的心,此刻正志下心急跳;儘管他不知道,當初決定下這一著棋,是否真的正確、是否該貫徹到底起手無回,但只要轉首看向站在壇下呈眷中的那嫣,他便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朝天奏表完畢的國子監,回身恭敬地請示太子過後,踱至炯烈燃燒的天爐前焚化祭夭疏文,壇旁司禮樂官也奏起法號,等待已久的天鼓,開始在悠揚的樂音中緩緩擂起。
  鼓聲驚飛了林間飛鳥,也敲醒了經過一夜之後,、七版上堆積過多心事的那嫣。
  臥桑邋立在口上臘朗的身影,像遠不可觸的迷夢一般,雖站在她眼前—可是卻不真實。因為現在,他變回了白日裡那個身系眾人期盼的太子至尊,不是昨夜那名讓她答應出賣自己的男子。
  震撼人心的天鼓聲中二波波的鼓動音律,在她的耳鼓內劇烈地震擊,讓她沒辦法集中精神去思考昨夜所發生的每件事,只能揪鎖著愁容,靜看臥桑在他的舞台上扮演著與他昨夜截然不同的角色。
  忽然間,她敏銳的雙耳清楚的聽見了弓弩呼嘯而過的細微聲,可是身邊所有的人,壇下遠處的百官們以及壇上的臥桑,卻似因震天的鼓聲所干擾的緣故,並沒有聽見那撕裂她心房的聲音。
  她想朝臥桑出聲示警,更想放聲大叫,可是在她眼前出現的景象,卻把她所能發出的所有聲音都奪走,未形成的呼喊凝結在她的口中,反把酸澀淒傷全都堆梗在她的喉間。
  時間彷彿停頓了,順著刺眼朝陽而來的弓弩,在眾人皆無防備、無所意料到、更不及驅往保護之時,如道銳眼的光芒穿過他的胸坎,讓他仰身承受錐心之痛後,像具突被斬斷線繩的人偶般墜跌在地,操攬著他太子人生的線繩也散了一地。
  「殿下!」壇上大驚失色的祭官們,在他的身下沁滲出殷紅濡濕了祭毯時紛紛奔向他。
  距臥桑最近的司棋,首先飛撲至伏臥在地的臥桑身上,為防再有來襲,先以自己的身子保護性地覆上他的身軀,扭頭神色倉皇地大叫:「救駕……快救駕!」
  壇上戒衛的武官們,立即順著弓弩飛來的方向尋找行刺者,在強亮得睜不開眼的朝陽中,隱約只見到遠在祭郊遠處,一抹藏躲在陽光中的黑影從容地躲開了所有人的追尋,只留下炫眼依舊的朝陽。
  當壇上壇下的人都邁開步伐期臥桑奔去時,唯有那嫣怔怔地定立在原地,她的雙足,像是被人灌了鉛般地僵固沉重,無法挪動腳步前去探看那血淋淋的夢魘。
  昨夜臥桑低伏在她耳際暖暖的威脅,如同惡咒般,不斷在她的耳畔迴響……
  你不擔心我會死在刺客手中?
  倘若我是直的出去橫的回來……
  她心底的天色驀地四暗,風兒吹來,帶來細碎的霜雪將他的聲音吹散,也把她緊緊推抵至靈魂裡的悸動席捲而出,漫在風中四散飄落。
  我要的是什麼,你知道……
  一言為定:!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你怎可以不守信?
  還不能適應,心房一瞬間被扯緊至欲裂的最緊繃頂點的感覺,有些尖銳、有點悶鈍的痛感?齟絲月進肺腑中最不忍細看的深處—如狂風橫掃般,將她的世界翻過來又頷過去,來得又快又猛,不及招架、不及喘息,原本在她心房裡苦苦撐持著守序的情愫,這一瞬間,全都流離失所。
  腦海一片空白之際,不敵揪心痛楚的身體首先反應過來,晶燦的淚燙上了她雪色的面頰,圓澄欲滴的淚珠,翻落巧巧的下頷,墜至她沒察覺正猛烈打顫的柔葵裡,一滴、雨滴……沾了胭脂的淚珠,像她淌血的心。
  如果站在這向上蒼祝禱的祭天之壇上,便能讓總是渺視凡塵人們心願的神祇聽見她的祈求,能讓她此刻的心願直達天聽,那麼,她要說,她懇切地想向上天說……無論她曾經有多討厭臥桑在夜裡的另外一面,或有多麼想在他那雙總能束緊她心扉的雙眼下逃開,那些她都不是誠心的,她不是誠心想逃避那名最貼近她、心房的男子,說不在乎他的安危也不是真、心的,她一點也不想就這樣看他在她的面前,以這種方式離開她。
  他不能在把她拉進他的生命裒,將她的情愫霸道的拈起,拖成長長的情絲將她綁在原地動彈不得後,就這樣轉身走開,他知不知道,這會痛的,會讓人落淚的,在他以一吻闖進她的生命中奪走了那麼多之後,他怎麼能讓她嘗到這樣的傷悲?
  在壇上周密地將臥桑團團圍住的人群細縫中,臥桑的臉龐出現在她的眼瞳中,她那雙被淚水模糊的眸子,人影鑽動間,除了看到血債將他的衣衫染成怵目驚心的妖紅之外,她還看見……
  他的笑。
  他……在笑?他不但凝望箸她,還對她釋出那種別懷深意的笑?
  那嫣瞠大了杏眸瞪視他面容上一閃而逝的笑意,在人群又把他的身影淹沒後,她恍恍地眨著眼,不太能確定,究竟方才是燦眼的白光使她誤看,還是那只是她的錯覺……
  她的背脊忽地泛過一陣寒涼。
  遭人行刺,這到底是意外,還是他其中之一的目的?
  血色光影和他的笑意,讓那嫣在一瞬間全都混淆了起來,由曰從他暴露出他夜晚的另」面之後,她已經分不清他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了,而現在,她更覺得他像是上了一道道的謎,躲身在似員似假的迷濛薄霧裡讓人無法釐清。
  料俏惶急的聲音穿透她腦海裡的迷霧,一雙冰冷的手使勁地扯住她虛弱的臂膀。
  「表姊,你還愣著做什麼?」她緊拉著彷若立足生根的那嫣,「快啊,快跟我們回宮!」在確定不再有下一波行刺後,太極宮的人都十萬火急的要起駕返宮了,獨獨不見她跟上來。
  「回……宮.。」那嫣眨了眨迷茫的星眸。
  料俏忙拍著她的小臉,「你沒看到那柄弓弩射穿了臥桑的胸坎嗎?司棋已經命人去把柬內所有的太醫召集到太極宮候著了,我們得馬上送他回去醫治!」
  「可是他……」她遲疑著,走不出幻覺還是真,「他真的受傷了?」
  一切不都應當是雪地天光間的錯覺而已嗎?臥桑沒有遇刺,而她也沒有看見他的笑….: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沒錯。
  「什麼真的遵是假的?行刺他的刺客這次得手了!」料俏氣急敗壞地用力搖晃神情有些呆然的她,「r診察傷勢的國子監也說臥桑命危了,他就快死了,你懂嗎?」
  那嫣的身子不穩地晃了晃,有些難以接受耳邊傳來的現實。
  料們心急地看著她四處游移的眸子,「表姊?」
  下一刻,那嫣已顛躓地跨出抖顫的腳步,踩著地上薄薄的冰霜,一步步地拖著艱辛的步伐向前行走,愈走愈快,而後開始飛快地奔跑起來,直朝太極宮的人群那邊奔去,身後的料俏忙不迭地趕上。
  「是西內的人做的?」擅下目賭行刺的懷熾,他的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在腦海裡拚命思索著誰是主謀。
  舒河卻不排除其他人的嫌疑,「也有可能是大老們暗地裡做的。」怎麼事先他都沒聽到風聲?怎麼這次完全沒有預兆?
  「我先進太極宮看太子的傷勢。」說完,懷熾便率先離席。
  「我去把那個人想殺他的人翻出來。」舒河也在把話說完後快步朝祭壇外的方向走去。
  一見席中的舒河和懷熾都快步離席後,人群中的律滔才想回頭找風淮商量,卻發現怒紅了眼的風准也疾步走出席外,令驟感不對的律滔連忙上前把他追回。
  「冷靜,現在不是揪出兇手是誰的好時機。」他一手緊按著風淮的肩頭不讓他去尋凶。「在皇上或太子下令前你別急著輕舉妄動,這事就先讓舒河他們去打聽,等風波定了你再去查刺客是誰也不遲。」
  「別攔著我……」無法容忍有行刺這種事發生的風准充耳不聞。
  「聽見我說的話沒有?」律滔乾脆直接吼進他的耳裡,「只要你一動,整個朝野就動了,太子絕不想看到朝政困而他動亂,」
  風准使勁地格開他,「我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風淮!」沒拉住他的律滔,握緊了拳看他消失在人群裡的身影。
  眼見壇下能主事的王爺們都離開了,國子監在眾人鬧哄哄的亂成一團時,慌忙跑來他的面前向他請示。
  「王爺,這下該怎麼辦?」
  律滔深吸了口氣,「你這就去命眾臣先回朝候旨,我先趕去翠微宮面奏聖上,一切等皇上有了定奪再議。」
  「那……太子呢?」國子監憂心仲沖地望向已經起輿離開的太極宮人群。
  他頓了頓,治首望向香煙依舊裊然的祭壇。
  「求蒼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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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12:07: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我沒想過你會為我流淚。」
  臥桑飽含疲憊的低沉嗓音,觸動了含涼殿寢宮的沉默,也驚醒了那嫣連著十日來黯淡的心房。
  守在榻旁的那嫣,無意識地眨了眨眼,沒想到讓整個朝野動盪不安的臥桑已不知在何時醒來,正用一雙調弄的眼盯審著她的容顏,久日不動的唇角,掀起絲絲笑意,興味十足地研究著她頰上的清淚。
  從他遇刺,這些天下來,在經歷過傷重難療、太醫的悲觀、皇上急召國子監欲予太子預設謐號等事件後,彷彿全朝的傷心全都凝聚至太極宮來,渴望他睜開眼的人日日都湧進宮內,可是他偏偏執著地緊閉著眼,不給他們一個希望。
  漸漸地,太醫撤走了、人潮散去了、皇上皇后不再親臨含涼殿了,也讓她重重深陷的心扉不堪負荷,拒絕再多收容一絲堅強,一心就讓絕望將她纏緊。但他卻在眾人皆心如死灰,不再存有希冀時醒來,並用這種令人費解的神態看著她。
  那嫣將睫上方形成的淚眨去,雪白的嬌容上有些錯愕,沒想到在他臉上,她找不著從鬼門關前兜一圈回來後大難不死的慶幸,他的眼眸底也沒有半絲傷重的昏沉,相反的,此刻他的眼瞳,甚至比以往她在夜裡所見過的更清明、更加懷惡。
  他的笑……
  腦海裡強烈深存的被刺時印象,霎時回到她的面前,彷彿這場行刺是他的捉弄般,那時他的笑,就和現在他臉上的一式一樣。
  不在預期內的憤惱激上她的心頭,她用力抹去頰上已涼的淚。
  她為什麼要為這種可惡的人掉淚?要不是因為他超過太醫估算的時限沒有醒來,讓她以為他就將如太醫所言從此長睡不醒,她又怎會趁四下無人時在他的面前讓她的脆弱溘出眼眶……不,她才不會為了他這種人傷心,她只是可憐他的遭遇而已。
  臥桑莞爾地看著她有些負氣的動作,在想舒展身子時,陣陣的錐心刺痛自胸前傳來,定眼望去,在他的胸口上,纏上了層層雪白的綾巾。
  「司棋呢?」他還以為發生這種事後,司棋他們定會把他看得牢牢寸步不離,沒想到跟前只有她而已。
  那嫣清清嗓子,想把濃重的鼻音壓下,「太醫走後他守了你五日,離蕭在他累垮前把他拖了去休息了。」
  「你呢?」炯亮的眸子回到她變得清瘦的臉龐上,「你守了幾日?」
  「我……」她忙轉醒多日來混沌的思慮,「我只是來接替司棋的缺。」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他慢條斯理地重複,語氣裡有著不容拒絕。
  她抿箸唇,愈來愈討厭他的銳利,清眸裡的焦點轉注在床榻上,不願將目光調向正深深凝視的他。
  無盡洞悉的視線戳破她的保護殼,他抬起一掌,固執地擒住她的下頷,不顧傷口上的綾巾因此舉動又再滲出血來。
  那嫣緊屏著氣息,眼眸不住游移至他胸前的綾巾上,看它像個張牙舞爪的夢魘,再度在她的面前張揚開來,怵目驚心地提醒她份由時他瀕死的模樣。
  「五日。」她吐實,撥開他牢附不放的指尖,讓它歸回應躺的原位,不讓他再把自己的傷口扯制。
  臥桑卻在她的柔荑欲離開時緊握住她的指尖,將她拉近面前,惦在他身上有傷,她也不敢多做掙扎,方如他所願地傾身靠向他,她的眼睫處便感一涼,是他冰冷的指尖楷去她睫上盈留的淚珠。
  他玩味地盯著指梢上的清淚,「能見到你的淚,這就值了。」
  值?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那份種在她心底裡的疑責,在他口中的話一出後,隨即揮開了這些天的絕望深處,反而如芒如刺鮮明地呈現她的面前,教她不禁要重新深想,她究竟是有無看錯,他那抹不該出現在被刺當時的笑。
  她曾想過,這一切只是他的騙局,可是,他的傷是真的,他幾乎死去也是事實……
  臥桑好整以暇地挑高劍眉,「又有問題想問我?」天底下最多疑的人,除了舒河之外,就非她莫屬了。
  「這次的行刺,你事前有預料到嗎?」也許是她料錯了,他應當是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
  「有。」他漾出詭譎的笑,難以理解的滿意和張狂盡現眼底。
  她差點忘了呼吸,「你有……預料到?」這種事他怎麼可能在事前……慢著,難道他……
  臥桑不疾不徐地提供解答,「是我叫離蕭做的。」
  那嫣怔坐在椅上,杏眸須臾不曾離開他那張在簾幕陰影下的面龐,她的四肢百骸都因眼前這張無法區別出黑暗與光明,清邪冷峻的臉龐而顫抖起來。
  派人來行刺自己?是什麼樣的人才會做出這種事?這麼殘忍的作為,怎可能來自於他自己?他知不知道,那狠毒的一箭讓他在生生死死之間徘徊了多久?
  「我還以為我演得完美無暇。」他閒散地把玩著她垂曳在榻上的主月絲,「你這次是怎麼識破的?」
  那嫣暈眩地撫箸額際,「是你刻意要讓我看的……」
  「知道我為何要讓你看見嗎?」他的指尖捲纏住她的髮絲,微微朝自己輕拉,閃爍的眼芒像黑夜中獨亮的燦星。
  「不知道……」她幾乎失聲,怎麼也無法分辨他所帶來的黑暗中,那些被他的光芒所遮去的風濤席捲。
  「百密中我會刻意一疏的原因即是……」他的理由出其的簡單,指尖放棄了髮絲爬上她那令人憐惜的雪頰,「我怕你會心碎。」
  若不是為了沒在事前告知的她,他不會冒給別人見著的風險,刻意在那一刻讓她心安、刻意要讓她去懷疑,他知道,只需一笑,她便能懂,她是這世上最懂他的人。
  易求無價實,知己難再尋。
  她是這滄茫人海中的知音。
  紅雲剎那間被他的指尖燃起,「我才不——」
  「別告訴我你連一點心痛的感覺都沒有。」在她要仰身離開前,臥桑一掌牢牢地攀附在她的頸後,「在見箸我的笑之前,你沒離開過原地,你只是站在那落淚。」
  飛竄在她頰上的熱度,在他的注目下燃燒得更加熾烈,無法離開之際,她只能束手無策地被他揭發開來。
  這麼近的距離下,那日她此刻竭力想掩藏或遺忘的心緒,無可遏止地透過他的眸在她的心裡再次重現,她很相心否認,他在台田時的情況下曾這麼麼留心的看著她的反應,他不可能在那時還會在意著她……雖然,那令她有著難以言喻的歡欣和感動。
  「那時,把你嚇著了、嚇慌了,是不?」調弄的徐音緩緩掠過她紊亂的心池,隨之而來的柔柔溫情,又摻進他冷酷的表面下,讓她更加迷亂起來。
  那嫣沉澱下所有被撩起的意緒,定望臉上勾著笑,嘴裡充滿磷情蜜意,但眼裡卻懷箸百般目的的他,覺得自己從不曾像此刻這麼瞭解過他。
  這狡捨男人,無論是哪個面孔、也無論白天黑夜,他都假似真而真亦假,他是眾人眼裡的光明,同是也是她心底的黑暗,根本就沒有什麼實虛之分,因為這兩面,在他身上是並體而存的,也因為這樣,她這無時無刻不在觀察他的人,才會被他緊緊牽鎖著,在分辨之中不知不覺地被他拉進他的眼眸裡,深陷過後才發現離不開,他若要欺要騙,她也會盲目的一頭栽進去。
  「目的:…。」她忿忿地抹去他臉上的訕笑,「把你欺騙我的目的說出來!」她不是被他操弄的人偶,她的心弦也不要再隨著他起起伏伏擺盪,她只要一個讓她受騙落淚的理由。
  臥桑鬆開她,揉了揉臉頰,「這次我不是為了什麼大目的,也不是刻意想騙你,我不過是在執行計劃上的一個環節而已」
  「計劃?」他又包藏著什麼禍心了?殺他自己算什麼計劃?
  「我就要繼位了,照朝中舊習來推斷,不想讓我登基者,免不了會讓我的這段日子過得格外不安寧和刺激,所以在我繼位之前,我得想辦法讓我能夠活到那一天。」他伸展了一下躺在病榻上久日未動的結實身軀,並對作疼劇烈的傷口微微皺眉。
  那嫣嗔怨的剩向他,「傷害自己就是你所想的辦法?」為了他,所有人都快瘋了,而他卻是傷害他由自己最深的人,他到底有沒有腦筋?
  至我自己行刺自己製造個命危的假象,這樣好過讓那些刺客繼續日夜暗殺我好吧?」當時他身受重創的經過讓眾人親眼目睹了,想必那些積極欲責他於死地的人也會稍稍鬆手,好讓他換來一些喘息的時間。
  「這是假象?」潔白的素指指向他的胸口,「這傷可是貨真價實,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沒命?」
  「不真點怎能騙過眾人..又怎麼瞞過太醫?」臥桑冷冷地揚起眉,「你能分辨出宮中那些太醫究竟哪個是有被收買,而哪個沒被收買嗎?若被查出我的傷是假的,是掩人耳目的,我還能躺在這嗎?」
  她結實地被駭懾到,「連在這座宮裡……也有人要殺你?」
  「到現在你還不明白?」他伸指輕彈她光潔的額際,「無論是何處,只要是我所站的每寸土地,任何地方都可能將是我的死地。」
  他的指尖似是弄疼了她般,那嫣畏縮了一下,而更令她畏縮的是自他口中所吐出的每個字句。
  臥桑拉過她冰冷的柔荑,若無其事地把玩著,「我若想在一波波的暗殺下全身而退,當然只有用這個法子自救。你曾說過,我不為自己的生命著想,你錯了,我比誰都愛惜生命,因此我決定由我自己精心設計、拿捏妥當的來暗殺自己,這樣,總比由其他的刺客讓我一命嗚呼來得強,我可不想死」
  那嫣答不上話來,望著他躺在病榻上倦累的病容,心酸的感覺泛滿了心頭。
  身為太子,為什麼連活著都是一件艱難的事?讓他變成這樣一個以傷己來達成目標的人,就是這種環境?而這環境究竟造就了什麼樣的他?是冷血的,還是無情的?他的心可曾為任何人溫暖過?
  「記得你問過我是誰想殺我嗎?我一直都沒告訴你答案。」他輕按她的掌心,讓發怔的她回神。「之前之所以不告訴你,是不想讓你承受太多,但現在,我看沒那個必要了。」
  還有她不知道的事?她的水眸回到他閃亮的眼瞳間,前所未知的黑幕,片段片段地被他拾起,一一在她的面前拼湊起來。
  她不想聽,甚至希望他繼續瞞騙她下去,她怕,除了他外,在這宮裡,任何一個出現在眼前的人都是心懷殺機的人,更怕他又將遭襲而再次棄下她,一日而遇刺的噩夢再重演一回,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眼睜睜地再看一回。
  「答案是有四派人馬想殺我—其中的三派,我是很清楚主謀者是誰,但第四派的主謀,我到現在還」
  「我不想知道,我什麼都不想知道了……」那嫣急急掩上他的唇,「我不要去面對那些……」夠了,一個他就夠讓她心亂了,不管在他背後的那些是什麼,那些都由他自己去扛,她不要擔。
  「別逃。」臥桑拉開她覆唇的小手,在她的掌心印下一記溫暖的吻後,五指與她深深交握,緊密得宛若一體。
  她像急於逃離陷阱的獵物,直要扯開他的糾纏,因為她知道,若是此時不快些逃離他,往後她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她幹不該萬不該的就是答應他任何事,也不該因為絲絲的同情而和他的距離牽扯得更近。
  「從我將你拉進來的那一天起,你就無權再置之事外。」他像個收回獵網的獵人,一步步將她逼近死角,「無論將來我會如何,你都得陪我一道。」
  她不斷搖首,「不要……」
  臥桑從容地將她拉至面前,透徹的眼神幾乎刺穿她。
  「放過我吧……」她打心底的感到害怕,以往所有的溫柔幻想此刻都被他推翻,取代的是漫無邊際的幽暗。之廈不是我該處的世界,我根本就不該被錯置在這裡……」
  他的眼瞳鎖住她雪色的唇,「答應過我的事呢?」
  那嫣的神智陡然清明,緊握著沒被他捕捉的一掌,努力想要從她的心底分割些什麼,好尋找一條出路讓自己全身而退又不傷人。
  她垂首輕吐,「我會去向料俏解釋,無論她原不原諒我,我都會消失在她的眼前……」這樣,也許對大家都好,誰都不須背負什麼,而她也不須再繼續感到內疚。
  淡淡的冷意飄進她的耳底,「若你不守諾,或是膽敢離開我,我會毀了裴炎或殺了他,相信我,論誣陷—我不缺名目的;我還會將料俏廢人冷宮,讓她窮其一生只能持在那座不見天日的宮殿裡縫補宮衣,再讓你親眼看她在那環境中一點一滴的被歲月磨蝕,被失寵的宮娥逼瘋。」
  「你……」她的雙眼失焦在他似笑非笑的眸裡。
  臥桑凝睇箸她笑,「你猜,我會不會真這麼做?」
  熱淚漫進眼眶裡模糊了她的視線,也讓她真正見識到了他的無情。
  他會的,就是因為太瞭解夜晚時的他,她相信,他不敢、不會的事比什麼人都少,就連自己都可以傷害了,他怎會顧忌是否會傷害他人?他可以把磨人至死的事說得那麼雲淡風清,又怎會介意傷了幾顆心?
  想當然,他也不會在乎是否傷了她的這顆心……!
  「等想見我的人們來探視過我的病情後,我要封宮」臥桑一手輕拭去她頰上的淚,讓自己說著已準備做的事。
  「封宮?」她問得恍惚,疲憊的雙耳無法收納他過多自私但卻會刺傷她的話語。
  「我要徹底將你困在這裡。」他滿意地揚起他們契合的雙掌,宣告地更將它緊握,「我要將你困在我的手心裡,你將再也不能逃。」
  多日來的深沉倦意令她昏沉沉的,掌心上他所加深的持握也無力甩脫。
  她想,她怎麼也躲不開這個男人了,隱隱刺痛的心房,幽幽晃過從前那個會瞅著她溫柔地笑的臥桑,她很想追回從前,但又離不開此刻這個令她屏息又令她難以藏心的男人。
  「為何要困住我?」那嫣閉上眼,拒絕讓淚珠溢出她的心涼和不平。「為什麼是我?」
  臥桑看著她眼底的倦意,將她拉至未受傷的胸側,讓她的螓首枕靠其上,用以往常在夜裡溜進她房裡為被下藥的她拍哄入睡的掌心一下又一下地催她入眠,直到她閉上的眼睫再也睜不開時,才柔和地在她耳畔輕訴。
  「因為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所以,我只好守住你這個秘密。」
  「都是我的錯:!」
  打從那嫣告訴他們臥桑清醒後,自覺失職無顏見臥桑的離蕭,便趕來含涼殿跪在臥桑的榻前,口口聲聲嚷著要自殺謝罪,而他懺悔的時間從晌午綿延至暮色襲上的時分,讓一竿子原本被蒙在鼓裡,知道實情後拚命勸他想開點的人,也和躺在榻上被擾得不得片刻安寧的臥桑一樣,都不耐煩地皺起了眉心。
  累坐在地板上的料俏,再次朝他歎了口氣。
  「是臥桑強迫你的嘛。」看他叩頭謝罪謝了那麼久,害她這個慫恿他答應臥桑的人,不但看得滿罪過的,還想跟他一塊跪下去反省。
  「我差點殺死了未來的一國之君……」離蕭抹箸瞼上的淚,怎麼也無法原諒自己竟曾做過這種事。
  司棋終於翻起了白限,受不了地把他給拉起來。
  「都說是殿下叫你做的了,你到底還要內疚自責多久啊?」不出所料,當時臥桑果然是要求離蕭做些強人所難的事,難怪那時離蕭抵死也不肯答應。
  「可是我當時是瞄準肩頭,並沒有打算要殿下的命,更沒有要殿下傷重至此,但我卻……」在那千鈞一髮之際,為什麼臥桑要離開他們商量好的位置?他該晚一點再下手的,不然臥桑也不會差點就其死在他的手中。
  「錯不在你。」看不下去的那嫣也忍不住出聲勸慰,「他知道你一定捨不得傷他,絕對會下手太輕,因此他才在那個關頭亂動,故意要讓你射偏好使他傷重以掩人耳目。」只有他們這些人才看不出臥桑的目的,像他那麼慎謀的人,哪會允許任何不在他預料內的意外..一切都是他早已設計好的。
  「殿下……」滿心後悔的離蕭,在聽不進眾人的安慰後,又兩膝朝臥桑重重一跪,「屬下失職,屬下罪該萬死……」
  無情的笑意躍上臥桑的唇角,也將他最後一絲的耐性徹底耗盡。
  雖然那嫣那張令他魂牽夢縈的嬌顏就近在眼前,照著他們的協議沒刻意在人前避開他,像這種不必處理國務也不須提防人身安全,得來不易的好時光,他是該好好把握時機縱容由自己一下,但只要那個殺風景又如魔音穿腦的離蕭再不停止,就算他有再多的好心情也都會被磨光。
  他淡淡輕喟,「那就去吧,我不攔你。」
  「臥桑!」因勸人而筋疲力盡的眾人忍不住朝他齊嚷。
  他清冷的厲眸掃向快把他煩死的離蕭,「那就叫他別繼續在我耳邊嘮叨個不停。」
  一見到臥桑眼眉間輕泛的怒意,離蕭隨即把嘴閉上不敢讓他動怒,而識相的司棋連忙把他給拖到一邊去。
  「都別繃箸一張瞼了,也不許再提到什麼謝罪的事,先把外頭的情勢告訴我。」止住了耳邊嘈雜後,臥桑試著讓自己在床上坐起。「我沒醒來的這幾日,朝中有什麼動靜?」聽他們嘮叨了這麼久,一件正事也沒聽到,現在他只想知道他的苦肉計造成了什麼效果。
  司棋忙上前攙扶,「衛王風淮已經下命徹查行剌一事了。」
  「風淮?」唯一不解朝中事的料俏,一頭霧水地轉看向見聞甚多的那嫣二誰呀?」
  「皇六子。他權掌京兆尚書省隸下刑典,這類的事件素來都是由他負責的。」惜言如惜金的那嫣,在不情願地啟口回答她時,不著痕跡地想離開榻上的臥桑遠一點,但早料到她會這麼做的臥桑,卻伸出一手在被子下拉住她的柔葵,暗暗地警告她。
  她回眸看他一眼,他則是不置可否地挑高劍眉。
  卑鄙。那嫣捺下漾滿胸懷的緊張感,學著他的以眼意會,小心的不在表面上露出兩人間的波濤。
  哪裡。他譏嘲的嘴角似乎也在回答著她。
  不知他們兩人私底下糾纏著什麼,也沒發現異樣的司棋,一心只在國事上打轉,並憂心忡忡地揪著眉。
  「引出衛王恐怕是個失策,每回衛王一出馬,全朝就得雞飛狗跳一次。」希望這次風准不要又做得很誇張才好。
  「為什麼?」料俏愈聽愈感興趣,趴在床榻邊專心聽起那些傳聞中的皇子們的故事。
  「衛王辦起人來六親不認,而且不到黃河心不死,他若要查,就一定會查到底。」以風淮不怕得罪任何人的性子來看,再加上被刺的是太子,風准必定會把嫌疑加在全朝所有人身上!而這個平靜的朝野,少不了又會被他給翻過來一次。
  「離蕭。」臥桑有先見之明地朝他彈彈指,「風准那小子查案能力可是一流的,你有把握這事做得天衣無縫,絕不會被風准翻出底細?」
  離蕭忙不迭地點頭保證,「事前我已經照你吩咐打點好所有的關節和細處了,任衛王再怎麼神通廣大,他也絕找不到半分可疑之處。」
  「舒河呢?他沒動靜?」他總覺得行刺所引發的漣漪太小了,他所想看到的,不只是勞動個風淮,他是要看到另外幾個伺伏已久的人。
  離蕭很是費解「據人說,他也私下在調查誰是刺客。」也不知為什麼,平日只在朝中活躍,素不干涉柬內太極宮的舒河,竟會破天荒的拋棄他圖利自己的原則,放下身段來調查這件事。
  「別讓舒河插手,一旦讓他插手了,事情很快就會被他給拆穿,在大功未竟之前,去找些事把他攔著。」在這麼多的弟弟中,他最要小心提防的就是這個會壞他好事的老四。
  離蕭緊緊把眉皺成一直線,「該找什麼事才能攔住他?」怎麼攔?舒何都已經沿著線索一條一條的查起來了。
  「我已為你想好了,就用栽贓的老法子。」臥桑一開口就馬上解決他的難題。
  「栽贓?」頭一回聽到朝爭內幕的料俏,興奮地訝異張大眼,而在臥桑身畔的那嫣則是沉下了眼睫。
  「沒錯。」臥桑笑意可掬地拍拍料消的頭頂,再轉首時馬上換了副陰沉的臉孔向離蕭下令,「派人去向風淮密告,說舒河的朝中門客大臣裡有箸行刺我的刺客,而且他們還私藏著行剌時所用的凶器。」
  離蕭有此一猶豫,「但……要栽贓門客中的哪個人才好?」
  「不是哪個人,是哪些人。」他輕搖著食指,眼中綻出閃亮亮的譎光,「去挑些特別擁有權政的大老,舒河為保護他的朝政資源,他一定會把我的這件事擱下來,先去想法子營救他的門客而忙上一陣子,而風淮也會把調查的矛頭轉向舒河那邊,如此一來,也可減輕你的嫌疑。」與處理國家大事相較起來,他還是比較愛玩這種躲在暗處裡使壞的手段。
  「我會命人去辦。」
  「還有哪些事?」臥桑又問為他監視一切的司棋。
  「殿下。」司棋一手指向殿外,「你打算拿那些把太極宮保護得滴水不漏的親衛怎麼辦?有他們在,往後我們行事將會大大的不便。」從他倒下的那天起,那些人就一直在外頭趕都趕不走。
  他意外地揚眉,「那些人是誰派的?」是哪個人這麼擔心他的處境?他還以為,他的那些弟弟不會有人在乎他的死活。
  「襄王朵湛特意秦諸聖上派來保護你的。」
  臥桑含笑地搓著下頷,「老七派的啊……」想來想去,也唯有那個慈悲心腸的老七會這麼關心他了。
  那嫣靜看著他,想知道這個在談笑間就可使強虜灰飛煙滅的男人,在對自己的手足祭出嫁禍戲碼後,接下來又有什麼惡意的手段要拿來對付同胞兄弟,她更想知道,他究竟可以為了自己,而對他人無情到什麼程度。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臥桑的臉上卻浮上難得一現的柔光。
  「不拿他們怎麼辦。」轉想了半天後,他決定乾脆來個順水推舟,「有老七的人在這正好可增加我傷重的信服力,就讓他們繼續在那保護,我也可不必再為我的處境擔心,現在若撤走他們,反而會引起他人的疑心。」
  「還有一事。」司棋邊聽邊點頭,再報上讓整座太極官都十分擔心的事。「皇上因風寒未癒,又因太子受驚,因此擬委二皇子刺王暫代攝政王處理國事,目前刺王鐵勒已在趕回京兆的途中」
  「喔。」他沒什麼表情的輕應,彷彿早在預料之內。
  司棋與離蕭交換一眼,對他臉上的風平浪靜深感不安。
  「就這樣?」
  「不然呢?」臥桑對他們如臨大敵的模樣深感好笑。
  離蕭小心的試探,「你打算……照皇命交出政權,把攝政之位讓給刺王嗎?」
  他懶懶地伸展四肢,「既然皇上都這麼說了,照辦就是。」
  「真要把攝政權讓給刺王?你不擔心?」他有沒有說錯?他所要讓出的可是治理一國之權,這樣豈不是等於在無形中削減了東內的勢力,反而助長了西內?
  「我該擔心什麼?」臥桑興味十足地看著他。
  司棋也跟著投入問號,「任誰都知道刺王鐵勒擁有半片天下,如今再讓他當上攝政王,你不怕……皇上是想把皇位改傳給他?」
  「有可能,他是皇位第二順位繼承人。」臥桑贊同地頷首,一味地捧起勢力僅次於他的剌王。「我的這個大弟可是百年也難得一見的領軍奇才,雄才大略、運籌帷幄,我是皇上也會在這節骨眼上先把攝政王之位委他暫代,好藉此鎮住朝野。」
  司棋不安地絞扭著十指,「可是,朝中已經有很多風聲了……」他可不知道全朝的人,為了鐵勒全都緊急拉起警報來了。
  「什麼風聲?」
  「有人說……」司棋頓了頓,「西內的人已經在為刺王鋪路了,他們打算在刺王接下攝政王之位後,取代東內一攬重權,待刺王取代殿下登上太子之位後,他們就會重組朝權.雖然現在朝中眾臣還是對殿下忠心不二,但不少人已在暗地裡觀望,是否該在太子換人之前放棄東內改而投效西內」
  臥桑不予置評地沉默著,而那嫣在知道朝勢轉瞬間變化得這麼快後,也深深地蹙起一雙黛眉,唯有聽不懂又插不上話的料俏坐在一旁播箸發納悶。
  她伸手拉拉離蕭,「司棋為什麼要這麼緊張?就算皇上想把太子之位改傳給刺王,這有什麼不好?」
  「刺王的作風和殿下是完全的兩極化,朝中人人都怕以鐵血政策治軍出名的刺王,會在登上大統時排除異己大殺功臣,到時,只怕朝中會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離蕭自覺冷落了她,便在她的耳邊細聲地向她解釋。
  「你想得太多了。」臥桑在離蕭繼續說壞話之前,忙為鐵勒說起情來,「鐵勒在用人方面是有幾個壞習慣,不過,那只是些小毛病而已。」
  「不為己用者,殺;不從者,殺;叛徒,殺。」離蕭不以為然地白他一眼,繼而瞇細了眼眸,「這也算是小毛病?」誰都曉得,刺王能夠擁有如山不倒的權勢,還不是從刀子底下創造出來的。
  「就因為他為人如此,因此在他身邊的人,都再忠心耿耿不過,而且他的手下大將,無論文武,都是他自全國或是鄰國招降而來的虎將菁英,若由這些人來輔助鐵勒治理國事,絕對比他人來得妥當。」做大事的人,是不須講求背後的手段的。
  「萬一……」較會思考利弊的司棋想得更深遠,「萬一皇上想趁此要殿下拱手把太子之位讓給刺王怎麼辦?」
  臥桑無奈地聳聳肩,「我若一日無法傷癒,只怕我不想讓位也由不得我。」
  他有百兒八十個的反對,「不行,殿下說什麼都得快點好起來,這個國家不能落入刺王的手裡!」
  臥桑笑笑地淡看慷慨激昂的司棋,邊在」旁和踱步想辦法,邊不忘灌輸無知的料俏一睦憂患意識,當他回過頭來時,離蕭充滿懷疑的雙眼與他撞個正著。
  他無辜地攤攤掌,「這回我沒耍什麼心機,也沒在你面前偷藏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真是,笑笑都不行?不說話就當他又是在圖謀算計些什麼?
  「撒謊」他們早就不相信他了。
  臥桑悄悄將他拉近,笑謔地與他咬著耳朵「知道我在撒謊就好,別把它抖出來。」
  本來是帶著滿頭霧水在聽司棋講解的料俏,不經意地瞥見那嫣呆坐在臥桑身邊,水盈的眸子卻茫然地游移到不知哪去,讓總在表面裝糊塗,心底卻一條條都有數的她,轉了轉靈活的眼眸。
  「你要上哪?」那嫣在料俏一聲不響想溜出殿外時叫住她。
  她百般無聊地揉著眼,「這裡有你照料就夠了,我出去透透氣。」
  「照顧臥桑是你這太子妃的責任。」那嫣馬上就想出讓被臥桑限制得緊緊的位置,想藉料消來推掉把她綁死的臥桑。
  「不行」料俏立刻回到她的面前把她按回原位。「司棋有事要我幫忙,所以照料臥桑的事還是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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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12:10:29 |只看該作者
  司棋的兩眉吊得老高,「有嗎?」
  料俏橫瞥他一眼,「沒有嗎?」在臥桑身旁待了這麼多年的他,還這麼不上道。
  「我想起來了,我是有事要你幫忙沒錯,而離蕭也得快點出宮去辦妥殿下交代的事。」被臥桑調教得聰穎無比的司棋,馬上就把料俏心底的譜都給摸透。
  「很好。」她得意地一手拉箸司棋,一手勾上離蕭的手臂,在走前還不忘小聲地對臥桑叮嚀,「為了你我著想,別急著好起來,記住,請、慢慢。復元。」
  「那也要你們慢慢忙。」臥桑十分感謝她的奧援,並對她擠擠眉暗示。
  料俏義薄雲天地向他保證,「我們會忙很久的。」
  壓根就不想細究他在和料俏眉來眼去什麼,以免看了會讓自己心亂如麻的那嫣,在殿內只剩他們兩人時,迫不及待地想拉開被他緊握了許久的小手,也不想再陪著他在人前演戲。
  「人都走了,你可以放手了嗎?」她面無表情地舉高手臂,讓他們兩人躲在被子裡交握的手掌舉露在他的面前。
  臥桑鬆開掌指,暖若舂風的掌心覆上她的面頰,細細品味她的淒冷情調。
  他明白,方纔她不在商討朝事時搭上一句話,特意保持緘默的原因;也明白她是為了誰而打算用冷漠來偽裝一切,為了他,她情願拒絕所有以求拒絕他,好來保護她的小小世界,不受他的黑暗侵擾。
  這算是她無言的抗議嗎?還是,在把她拉得更近後,她打算用這種方式逃得更遠?
  他低低地釋出笑,指尖滑下她柔細的面頰,停佇在她的唇間,「看來,我得在你身上慢慢的忙上好一陣子才行。」










第七章

  「祭天那日離蕭告病?」
  寒意隨雪四散紛飛的雪日,被邀來滕王府的懷熾,在舒河道出這陣子詳查的線索後,揚高了眉,整張惆儻高傲的臉龐寫滿了興味。
  「探子和太極宮的侍官都是這麼說的。」正在煎茶的舒河,在爐內添了次新炭後,低首看著爐上翻滾不休、湧泉如珠的沸騰茶湯。
  「那個極度忠誠的離蕭,怎可能離開臥桑?」懷熾怎麼想就覺得怎麼可疑。「他們向來都是如影隨行的,就算是離蕭病了,他還是會硬撐著身子以保護臥桑的周全。」
  舒河舒適地坐進椅內,映在火光下的臉龐,在跳動的爐火前顯得閃爍不清。
  「有、內、情。」他一字字輕吐。
  懷熾淡淡輕瞥,「那就查出來呀。」答案就在眼前了,他還不挖?
  「不能查。」他微笑地搖首,「這事到此為止。」都已經收到這份警告的厚禮了,他可沒那麼不識趣。
  「為什麼不能查?」全朝的人都亟欲查出刺客的主使人是誰,而他就要挖到寶了,卻突然要放棄?
  舒河狀似無能為力地攤著兩手歎息,但在他的笑意裡,卻沒有一絲遺憾。
  「我這尊泥菩薩,沒工夫把心思再花在老大的身上,我得先去救我的門客。」送他這份厚禮的主人實在是會挑時間,特意挑他正查得興起時,再硬生生地把他給攔下,真是要手段的個中老手,改天他要去拜會一下。
  「你的門客怎麼了?」他不是常在口頭上掛著養兵千日嗎?那群門客在朝裡連半點動靜也沒有,怎可能會出什麼亂子好勞動他這位笑面王爺?
  他無奈地吁了口氣,「全都被老六逮了去。」有時候,他真的很受不了那尊程咬金一板一眼的死德行。
  懷熾認真地思考著,「什麼罪名?」會被風准都給逮了去,這代表事情的確挺嚴重。
  「謀刺太子。」愈想愈冤,到底是誰那麼閒,閒到把這頂冤帽扣到他的頭上來?
  「什麼?」懷熾修長的鳳目微瞇,眼神瞬間變得危險,「是你的人做的?」
  「我有這麼蠢嗎?」舒河冷聲輕哼,「是有人居心嫁禍。」若不是有人為了要讓他收手,不讓他再查太子遇刺的事,他哪會平白去沾上這一身腥?
  懷熾緩下目光,「誰嫁的禍?」這倒有趣,居然有人敢動他的腦筋?
  「我還在查……」他揉箸微疼的額際,「不過我得先把我的人從老六的手中救下再說。」再不快點去把那些培養了多年,也暗布在朝中多年的王公或食客們從刑部給領回來,天曉得風準會把他們給審成什麼地步,進而毀了他的苦心。
  懷熾若有所悟地看他一眼,「六哥又不賣你面子了?」意料中的事。
  「那個死腦筋的老六。。」他撇著嘴角,想起風准赤逮人時的情形就一肚子埋怨。「不賞我半分情面,也不惦念所謂的兄弟之情就算了,居然就這麼大剌剌地在我地頭上逮人辦案,差點連我這裡也都來搜過一回,害我顏面險些掛不住。」
  「六哥公事公辦的脾氣又不是從今天才開始的。」懷熾不以為意的揮揮手,反而對另一人比較感興趣,「對了,五哥怎麼沒攔著他?」「難得能夠壓制風准的律滔沒管閒事,說不定結仇能力超高的風准,在得罪舒河逮那群門客時,又額外新結了另一票仇家。
  「老五曾攔過風准一回,但之後就擺明了袖手旁觀。」聽說在祭天時律滔是曾阻止過,但這陣子來,整座朝野都因太子被刺的事而鬧得沸沸揚揚,怎麼律滔反倒變得無聲無息?
  懷熾納看著他的沉思樣,「你在懷疑些什麼?」?
  「律滔似乎不知在盤算些什麼。沒動靜了那麼久,是該懷疑他一下的。」
  「你懷疑五哥也有謀刺太子的嫌疑?」
  「不。」舒河嘖嘖有聲地搖首,朝他笑得很有把握,「律滔那個慢郎中行事才不會這麼急躁,他若想奪權,定會一步步的鯨吞蠶蝕,根本就不可能會把目的彰顯於外,像行刺太子這種有勇無謀的事,他不屑做。」
  他實在是百思不解,「那到底會是誰做的?」無論朝野內外、宮闈上下,就連風淮到現在也查不出刺客是誰派的,究竟這個刺客的主使人是何方神聖?
  「別急。」舒河很有閒情逸致地品起茶來,邊吹著茶湯上的白煙邊笑,「既然老六都已經親自出馬了,那麼事情就一定會水落石出,咱們只要坐著等結果就成。」他等那位幕後主使人都那麼久了,也不在乎再讓他躲久一點。
  「我能不急嗎?」想起朝中的情勢,懷熾就沒法像他這般輕鬆。「二哥就要回朝了,而西內的人馬也已經開始在聚集,萬一行刺太子的事是西內的人一手策劃的,那麼由二哥當上攝政王,不就正好稱了西內的心意?」
  「我知道。」他愛理不理的。
  「知道你還按兵不動?」懷熾兩眼直望進他內藏野心的眸子,「難道你不想乘機把攝政王之位搶過來?」
  「老五都穩如泰山了,我又何必急於一時?」舒河微微勾起一抹笑,那份笑意,很快便沒入茶水氤色的飛煙中。
  他想過了,他們這些皇子的關係,此刻就像爐下灼烈燃燒的爐薪炭火,若是愈加高熱度增添柴薪,一個勁地放恣燃燒,也就愈快將爐內緊窒得快要衝破臨界點的爐身燒燬。
  要是不想讓整個朝野翻覆破碎,那就繼續維持著此刻各方皆繃緊的局面,直到有人揭起號角,才正式開始有所行動,因此對於現階段,什麼事都不做,方是明策。
  不擅等待的人是很容易犯錯的,太急成不了大事,而他這個只圖大利者,不急。
  他要等到真正的對手已然就位,才來正視這場密謀。
  「你……」懷熾恍然頓悟,明白了這些年的等待究竟是為了誰。「在等五哥?」
  舒河舉高手中的茶碗,含笑地朝他致敬,「為了旗鼓相當的好對手,等待,是值得的。」
  夜,出奇的靜。
  那嫣揭開窗邊的垂幃,抬首凝望著漫天落下的雪花。
  自臥桑封宮以後,原本寂寥的太極官就更冷清了,雖說宮裡的人數因襄王朵湛派來親衛站哨成護而變多了,但在那些有如兵俑的親衛臉上—她看不見一絲生氣,無聲得彷彿在暗色雪夜裡幾乎就不存在,也因此讓她覺得這座深宮變得更加幽冷。
  朝中的局勢果如司棋事先所預料的,在皇上正式頒召由刺王鐵勒出任攝政王后,朝中的王公大臣們,一聽到由鐵勒攝政,都忙著把自己弄得廉潔一點,免得在鐵勒一上任就被他給達到把柄,不然就是等不及和東內太極宮撇清關係,準備攏絡西內大明宮。但也有人在東內存亡危急的這個時刻,依舊撐持著東內的勢力,好讓臥桑的太子地位屹立不搖。
  即便這些都只是台面下在進行的事,誰都沒把它放在陽光下張揚開來,可是人人心底都有數,只要臥桑來不及在他登上大統之前傷癒,並奪回攝政主國的權力,那麼一場官變的引發是絕對避不了的。
  不論敵我明暗,那些掛慮著臥桑傷勢的人們,皆千方百計地想知道臥桑到底能不能復元,但由於臥桑封宮在前,反而讓那些亟欲得到消息的人無法進宮一探究竟,加上襄王所派駐的親衛遲遲不撤,無論各方人馬再怎麼遞拜帖,太極宮的宮門就是不開,即使是派了密探,也都被司棋一一在暗地裡處理掉,因此,太極宮儼然成為全朝眾人等待的重心,同時也是無法探知一一的秘密深處。
  她不得不承認,臥桑封宮和利用襄王好意的這兩招的確很有效,他不但阻擋住那些別有心機的人進宮來,在無形中暫時穩住了朝勢,但同時,他也關住了她。
  愈是不想與情有所牽扯,愈是深陷難拔。
  與臥桑關在同一個天地裡久了,就算她再怎麼不想去瞭解他的心,也不想知道他在身後的暗影—即使她不言不語,不參與不涉入他握在手裡掌控的每件事,可是到頭來,這些都只是無謂的掙扎,她還是得全盤接受他的一切。
  他的作法就是,把她拉來他的位置與他緊密的站在*塊,把他的喜怒哀愁都變成她的,把他的重責大任和朝中是非也都變成她的,把他糾纏難理的情意也變成她的……一旦再也分不清誰是誰的,那麼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或是把心門緊緊關閉,她也離不開。
  倚著窗欞,那嫣盜善心識地低喃,「我欲乘風歸去,唯恐瓊樓玉宇……」
  一具溫暖的人體無聲地欺近她的身後,張臂環繞覆蓋住她一身的冷冰。
  臥桑埋首在她的髮際,「我不會答應釋你出宮的。」
  棲靠在他的懷裡,那嫣沒有初時的驚慌,在等待他傷癒的這段期間,她開始捉摸清他的習性和喜好,例如他喜歡像現在一樣,從她身後攬著她的腰肢,把她拉進懷裡深擁密貼,以一種契合的姿態,讓她感覺他的心跳和體溫,感覺他時而的溫柔或無情。
  「出不出得去,有分別嗎?」她望向窗外,感覺這塊天地都因他而風雲變色了,根本就沒有」個地方是可以躲藏的。
  「若你還想著要走,或是在我靠得這麼近時把心躲得那麼遠,我會直接下令納你為含涼殿的嬪妃。」他以頰挨靠著她細緻的嫩頰,雖然流淌在她身畔的氣息是那麼地灼熱,但出口的話卻比外頭的霜雪還冰冷。
  她的心房猛然緊縮,轉身在他懷裡抬首看他。
  「你不會的……」他們之間有過協議的,他不會在料俏面前把這些扯出來的,只要她……只要她……
  他輕輕在她面前低問:「要試試嗎?」
  總是要逼人。這男人,稍一不如他的意,就把恫喝掛在嘴邊;稍想離他遠一點,他就拚命將她扯進懷裡不讓她遠走,也不顧忌這麼做是否會讓她窒息,他人又是否會因他的自私而傷心。
  她彷彿看見一顆女人的心,被他理所當然的視為己物,放在掌心裡任他擺佈。
  在他的天地裡,一切就只能照著他的心意來運行,不管在他面前的人是誰,他都一視同仁地把他們當成他掌控的人偶,每個人都只能當個歸順他的臣民。尤其是對她,他總仗著自身的優勢,蠻橫霸道得讓她束手無策,逼她得在不為他人著想的壓力下求全。
  那嫣很為料俏感到不平,「你有沒有為料俏想過?」他到底是把料俏當成什麼了?料俏對他而言,除了是個壓制她的利器外,難道就沒有別的意義?
  「那你呢?你有沒有為我想過?」臥桑原封不動地把話還給她。
  他追,她躲,把她困住,她就把心也給鎖住,在她為其他人著想時,她為何就是不回頭看看他?當他還是個被束縛得無法動彈的臥桑時,她不敢靠近,為什麼當他放下了一切,用真的一面來到她眼前時,她不但不敢靠近,反而還走得更遠?
  「我不懂你說的話。」水□的明眸沒有躲藏,也已經沒什麼力氣來迴避他,但裝作無知,是不是就能避開他這雙老把人內心深處都照照得清清楚楚的眼?
  「不要再用不懂來搪塞我。」他俯下身縮短之間的距離,兩手捧著她的臉龐,似要催眠她一般的低語,「你懂,你都懂的。從你追我進宮來時,你就什麼都懂。」
  「我不是追你,是你拿著劗子引我進宮的。」會進宮,是因為他放了個誘餌,引好奇心過重的她一步步前來解開迷團。
  他修長的指尖點在她的眉心之間,淺淺地對她低笑,「像你這般冰雪聰明的人,會為了根劗子賠上一生?我不認為。」
  在他的強烈視線下,那嫣漸漸感到侷促不安,像個無法圓謊的小孩,在被揭露了謊言之後,偏又不想承認。
  「你是為了這個,你是為了我才進宮來接近我。」涼涼地吻落在她的唇上提醒她起始的那個吻。「到底你要騙自己多久你才肯承認?」他不信她對他什麼感覺也沒有,其實,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強迫她的心。
  那嫣忍不住別開螓首,不要那個在她夢裡靜靜存在的吻,又重新被他溫習翻閱出來,也不要此時他這種會讓人傾心的柔情再多添一分,因為,他總會如他所願的把她的心敞開來,讓她去正視她的搖擺不定。
  白日與黑夜的他兩者相較,她發現,從前那個善良的臥桑或許是能挑起她滿懷的情絲,可是此時的他,卻遠比從前的臥桑更吸引她,因為他能進入她的心底深處,牽引著她的每分思緒,操縱她的悲喜,他的手法固然是有些霸道,可是卻也比從前還來得柔情似水,款款的情意,總是在無意之間洩漏出來。
  低首看著她飄移不定的眸子,臥桑的胸口傳來一陣刺痛,箭傷之外,光是一個眼神,她就能傷得他更深。
  「看著我時,你心裡想的人究竟是誰?」他一定要問,因為他總是在她的眼裡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她總是用那種懷有期待的眼神看箸他,而後又帶箸失望挪開目光。
  「什麼人都沒有。」那嫣纖手緊按著心房,不讓這小小一隅的心房也被他給攻陷淪落。
  「連我也沒有?」他拉開她的手直視著,音調裡藏著不易察覺的失望。
  她無法說出口,只能用沉默替代她道不出的心聲。燈影間,察覺他一閃而逝的眼芒裡似乎泛著什麼,她抬手想讓他抬起眼眉讓她看清,半晌,又怯懦地把小手悄悄垂下緊握。
  「為何你停止追逐我了?是我不再吸引你,還是你對真實的我太過失望?」臥桑低沉的韻律彷彿融進墨黑的夜色裡。「該怎麼做,才能讓你除去心防,讓我進駐你的心底?」
  「我不是那個可以收容你的心的人……」她呼吸一窒,將纖指統扭得更緊。
  「那你的心呢?我可以收容你的嗎?」溫柔得令人心驚的話語又在她的腦海裡四處席捲,把她逼得苦無去路。
  她忽然發難,伸手用力推開他,壓抑過久的自責內疚和不斷自欺將她的怒火全部燃起。
  「為什麼你要得到那麼多?你所擁有的還不夠嗎?」她把罪都推到他頭頂上,拚命想離開他這萬惡的罪源。「看看料俏,她才是你名正言順的太子妃,既然你已有了她就不要再來招惹我!」
  「回答我的問題。」他沒把她的怒意看進眼底,仍是固執在他所想知道的問題點上,「我可以收容你的心嗎?」
  「誰都可以收容我的心,但……就唯獨你不行,不要強迫我讓我當個背叛姊妹的叛徒。」為了他專注的眼神,她的心火瞬間被他澆熄大半,美麗的杏眸裡寫滿了遺憾。
  貪心的男人,自私復自利,在選擇了料俏後,為什麼還要把他的鍾情放到她的身上來?若不是為了他,她不會時時陷入兩難,她不會既痛苦又快樂,也不會頓失一顆芳心
  臥桑危險地瞇起劍眉,「誰都可以?」
  「你……」還來不及阻擋,一道黑影便朝她兜頭降下。
  來得借手不及的怒濤將他淹沒,又氣又急地將她捉進懷裡撞上他的胸膛禁錮,因用力過猛,在他未癒的傷處上沁出了絲絲紅漬,但他拒絕鬆綁,強橫地將字字句句說進她的耳底。
  危險的火苗在他的眼底竄動,「把話收回去,除了我外,誰都不能擁有你!」
  那嫣幾乎透不過氣來,被迫貼靠在他的胸懷裡,對他強烈的擁抱和火氣微蹙著一雙黛眉,想與他抗衡,但他傷處扯裂的血清就近在眼前,讓她又不捨地放棄所有的力氣抵抗。
  她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他怎會是這樣?想要得到什麼就放手去得到,若得不到就不許他人也能擁有夢想,不放她從他的身邊走開好好的活下去,那個曾在皓鑭前溫柔親吻她的人!為什麼會是這個模樣?
  「為什麼你會是這樣的一個人?」她幽幽的問。
  臥桑彎下身與她齊對箸眼,「那你告訴我,我又該是什麼樣的人?你到底在期待我些什麼?」
  那嫣怔住了。
  她希望他該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她心中會懷有預設的期待,並在發現他和想像中的不同後!會有這種失望埋怨的感覺?她是在殷殷盼望他些什麼?
  她的眼眸滑過他暗邃深魅的眼,重新認清眼前這個全新的臥桑,並在他的眼裡,短暫地忘了他是太子,他只是個男人,一個想要她的男人!在他的眼底,有箸不亞於她的被壓抑的熱情……
  從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有道從一開始就存在她心底的聲音回答著她:她只是在盼望,一個能夠不與她隔著身份的鴻溝、一個能夠不把另一名女人掛在嘴邊威脅她、一個和當初一樣溫柔的情人……
  她多麼希望一切能夠重新來過。如果他可以不是太子,也沒有選妃,她不是小小的酒娘,也不是料俏的表姊……
  溫熱熱的淚,無聲地淌落她的面頰,為不可改變的命運,和她注定要心碎的感情顆顆傾流。
  臥桑將她的怔然、醒悟、千回百轉、不得不割捨一一看進眼底,同時也看透了她的」。
  「別哭。」他動用了所有能傾付的溫柔,輕柔地攬近她,憐惜的吻紛紛落在她的面頰上。
  那嫣別開他的吻,垂首在他的胸前,舉起兩手推抵著他的胸膛,細若游絲的聲音在夜裡聽來格外破碎。
  「以前,我和你一樣,想要的有很多、想擁有的也很多……但現在,我卻不能不告訴你,不是想要什麼就可以得到的……」
  「無論你想要的是什麼,我可以給。」
  她抬首看向他,眼底蓄滿晶淚,「現在我只想要自由。」唯有離開他,她才能重新開始她的人生,才不須在這裡相互折磨。
  臥桑沉默了很久,好半天,才困難的低吐。
  「可是……我給不起。」
  他的手中是擁有許多束西,江山、天下、傾世的重權,可就獨獨缺了自由這一項,就連他自己,也渴望能夠得到那樣從不曾降臨至他生命裡的東西。而他放不開她不能給她的原因不只是這些,他明白,若放開她,也等於是要他放棄多年來所尋覓的自己。
  「我知道。」那嫣垂下眼簾,感覺他又把她納入懷裡,似要與她融為一體地擁緊,然而她卻疲憊得再也不想離開他的胸懷,也無力再走開。
  無論是在現實生活裡,或是在感情心靈上,自由對他們來說,太過昂貴,也太過奢侈。
  新雪初停,站在含元殿外賞雪的那嫣,順著殿外一串串雜亂的步印,抬首看向遠處好久不當像今日人聲嘈雜的含涼殿。
  封宮遺麼久以來,在今日,太極宮首次因故而短暫地開啟宮門。
  雖然一直緊閉宮門的太極宮,為了讓臥桑養傷,這陣子是過得相當平靜,但在宮門外,朝野則因偵辦太子謀刺案的衛王而弄得天翻地覆,不但日日聚集在太極宮官門外請求謁見臥桑的人愈來愈多,聯名奏表至太極宮求情的人數也急遽增加,而這些人,大都不外乎是請臥桑快些阻止衛王再以徹查祖宗十八代的手法辦案,更希望臥桑能叫衛王在偵辦行刺案外,別再扯出更多隱藏在暗處的雜案吹皺*池春水。
  匯聚了所有的民意之後,即使臥桑壓根就不想開門攬是非,也不得不順應眾意打開宮門,將眾臣所怨慰的衛王給召進宮來詳談,以求能在還給眾臣一個寧靜的冬日後,他能夠再度關起宮門來養傷。
  「你就是上回秋獵時太子去追的人?」一道清朗的男音在那嫣的身後輕輕響起。
  那嫣收回看向含涼殿的目光,按著音源旋過身來,在遍地雪光的映照下,有些訝異地看著來者,同時努力在腦海裡搜尋著,這名有著一雙與臥桑極為相似眼眸的年輕朝臣是誰,更對他能夠毫無阻攔地出現在含元殿外的原因感到好奇。
  看著她的男子的表情似乎比她還要好奇,在出聲喚了人後,他就沒有再開口,只是端站在原地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而後又終止了四處巡查盯視的眸光,接下來就只定眼靜看著她。
  好半天過去,當那嫣以為他是站在原地發愣,或是張著眼入定時,他才又動了動那雙魍與臥桑相似的眼眸。
  律滔慢條斯理地撫著下頷低吟,「是比裴料俏好多了。」老大果然有眼光。
  聽得一頭霧水又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的那嫣,才想挪動腳步去找司棋來看看這個奇怪的男子是誰時,他卻徐徐露出一抹笑,並開口留下她。
  「別這麼防我,我不是壞人。」他慢吞吞地自身側取出一枚印信,拿至她的面前降低她的防人之心並爭取她的信任。
  「翼王律滔?」張大眼看清上頭所篆刻的王徽之後,察覺失態的那嫣便忙著要向他行禮。
  「別拘禮了。」他親切地朝她搖首,舉步踱至她的面前。
  「王爺要找太子?」那嫣下意識地在他靠上前來時朝後退了幾步,於情於理都不願靠他太近。
  他輕搖著食指,「我只是陪風淮來見太子,不過他們現在有要事商談,我不便留在含涼殿,所以就出來四處繞繞順便等人。」
  「那……」現在怎麼辦?陪他等人?還是找個借口離開?若臥桑知道她私下與別人見過面,那佔有慾甚強的臥桑鐵定又會變瞼給她看。
  「其實,今日我會進太極宮,主要是為了見你。」律滔在她轉動著水眸開始在相心告退的借口時,先一步說出借口留人。
  她詫異地揚高黛眉,「見我?」她又不認識這個皇子。
  「聽裴炎說,他府上有個善占易象的表侄女,是你吧?」他稍稍低下頭來,兩眼專注地打量著她。
  「是我。」察覺不對勁氣息的那嫣,在他這種探索的目光下緩緩在心底拉起了警戒。
  「那……」律滔笑意可掬地再問:「可不可以請你幫我個忙?」
  「幫什麼忙?,」身為皇子,會特意來找她這個無名小卒幫忙?有問題。
  「為我一解這幅卦象。」他自袖中取出一張紙絹,在紙絹上頭細細地書寫了易卦標記。
  那嫣遲疑了許久,緊盯著他那看似平和不顯居心的眼眸一會,終於在他淺淺的笑意中趨步上前—側首端看上頭所書寫的本卦、錯卦、綜卦及斷卦後,芳容隨即一變。
  又是藏龍現形..
  從她與皇家中人有所牽扯後,這幅卦象為什麼就時常出現在她的生命裡?這幅卦象,對她而言是心血來潮時的產物,對臥桑則是隱含深意的秘密,那麼對這個男人而言,它又代表著什麼意喻?他也和臥桑一樣是別有n口的?
  她記得臥桑曾說過,在這宮裡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而人,也沒有一個是可以不用提防的。
  「我解不出來。」她壓下滿心的疑慮,鎮定自若地朝他搖首。
  「這樣啊。」律滔將她每一分流動的眼波看在眼底,也配合她的隱瞞,裝作毫無察覺地輕笑起來。
  那嫣朝他欠了欠身,「王爺若沒別的事,我先告辭了。」
  他伸出」掌,「請留步,我還有一事相求。」
  她停下腳步,屏息斂氣地看著他此時看來有些莞爾,又有些徹悟的神情。
  「勞你代我轉告太子一聲。」律滔若無其事地朝她眨眨眼,「留點青山才會有柴燒,下回別再玩得那麼真,很多人的白髮都是被他給嚇出來的。」
  聽出弦外之音的那嫣征訥無法言語,張大了杏眸看他噙著一抹笑,優雅地移動腳步踱出含元殿,踩著探雪一步步地朝宮門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這個人他知道!他看穿了臥桑安排的這一場行刺,他….!
  在律滔的身影消失在彼方時,那嫣當下轉身在殿廊上奔跑起來,一心只想快快趕至臥桑的身邊告訴他這個消息,無巧不巧地和被臥桑派來找她的司棋,在殿廊轉角撞個正著。
  「那嫣?」他扶穩她的臂膀,「你怎麼了?」
  她緊張地捉著他的衣袖問:「臥桑的客人走了沒.。」
  「衛王剛向殿下告退,殿下又下令封宮了.……」司棋訥訥地應著,話還沒說完,就見她拎著裙擺跑向含涼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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