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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古離]撿到紅寶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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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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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2:15:0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撿到紅寶石 作者:古離

這年頭"敦親睦鄰"四字已經不適用    
美人芳鄰冷淡得簡直可媲美南極冰山  
既然嫌棄他一副邋遢的流浪漢模樣    
又為何大剌剌地跑來偷看他洗澡?  
原以為和她不可能有更進一步的接觸    
多虧一對侄兒女牽起他們之間愛的橋梁  
利用她的同情心展開"破冰"追妻計畫    
她的魅力彷若高壓電電得他神智昏茫  
腦海裡全是她的倩影無心於公事    
對她愛意明顯得連瞎子都看得見
她卻為了別人一再拒絕他的求婚……

男主角:展鴻
女主角:尤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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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2:15:3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過勞死的原因,是因長期工作所累積的疲勞感,由於負荷不了長時間的超重工作量,終於導致在壯年即早逝的情形發生。

    而其直接的死因,通常是心肌梗塞、狹心癥、虛血性心疾、急性心律下全、腦出血、蜘蛛膜下出血等心臟或腦部的病變。

    伯公享年四十九歲,死因心肌梗塞,

    祖父享年四十二歲,死因急性心律不全。

    叔公享年四十四歲,死因躁郁癥導致自殺。

    二伯父享年三十九歲,死因腦出血。

    伯父享年四十三歲,死因虛血性心疾。

    叔父享年三十七歲,死因疲勞駕車車禍身亡。

    父親享年四十六歲,死因蜘蛛膜下出血。

    堂哥享年三十三歲,死因酒精中毒。

    接連數年,悲慟地參加男性親族告別式後,他下了一個決定——絕不將生命出賣給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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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2:16: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尤素雅拎著巷口早餐店買來的早點,邊開門邊神秘地說︰「素然,你隔壁搬來一個流浪漢……」

    關上門前,她又朝隔壁門口張望了一下。

    「大姊,沒地方住才叫流浪吧?」尤素然在玄關整衣鏡前系上絲質領巾,冬季晨風異常凍人,她想起了昨天的寒冷,便解下絲質領巾改系上毛料圍巾。

    「你做啥?」尤素雅輕扯住妹妹的圍巾,不滿地嚷道︰「又不吃早餐就想出門?你休想,給我到桌邊乖乖坐好。」她就是擔心小妹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

    「大姊,公司經理今天早上有一場會要……」尤素然在鏡內對上大姊的責備眼神,下得不嘆了口氣妥協,她看了一眼腕錶,嗯,十分鐘內解決,應該還來得及趕上公車。

    「好好好,我吃就是了。」說完,她無奈地解開圍巾掛回衣架上,拖著腳步走進屋內。

    大姊夫啊!求求你就向大姊隨便說幾句好話、隨便道個歉,然後兩個人快點和好吧!尤素然在心中不住哀叫。

    三天前的半夜兩點,尤素雅哭紅著眼出現在門前,讓睡眼惺忪的尤素然在心中大喊一聲不妙——唉,又吵架了?這是兩個月來第三次了。

    「素然呀,不是我要說你,住這什麼鬼地方?好幾個鄰居看來是燈紅酒綠的出入分子,隔壁現在又搬來個流浪漢,你一個單身小姐不安全啦,我看你還是早點換個地方住好……」尤素雅將塑膠袋裡的饅頭夾蛋遞一個給妹妹,再拿出一杯豆漿擺在桌上——既是飯桌也是書桌的矮腳茶幾上。

    屋子裡除了那間小浴室外,並無其它的隔間,一張勉強可充當廚房的流理台、一張床、一張茶幾、一只衣櫥、一只收藏櫃,最豪華的,也只不過是另一扇玻璃門外有個小陽台,簡單的令人咋舌,連阻隔陽光的窗簾,都是單一色調、無圖案的深藍,半點年輕女孩的氣息都沒有。尤素雅環顧四周,下住地搖頭。

    「大姊,你自己都說這裡是鬼地方了。」

    還差點真的是,聽說前任住戶因失戀而割腕,幸好送醫急救後已撿回一條命,所以這屋子才沒成了凶宅……咦?最後有救回一條命嗎?有嗎?她記不清楚了。尤素然一直將這件事瞞著她大姊。

    「就只知道要省租金拚命存錢,也不讓自己好過。」尤素雅拿起一個饅頭啃,嘴裡繼續叨念︰「又不是住不起好一點的房子,做什麼這樣虧待自己,早跟你說搬去與我和你姊夫一起住也不聽——」突然想起仍在鬥氣的丈夫,她連忙住嘴。

    尤素然囫圃吃著早點,喝了幾口豆漿,也不應答,從紙盒裡抽出張面紙擦擦嘴,「桌子就讓大姊收拾,我上班要來不及了,拜拜!」她拎超外套、公文包快速朝門口走去。

    她最怕聽人對她叨念了!

    ***

    展鴻以鑰匙打開門,正想將隨身行李提進屋內,就發現隔鄰開門走出來,他以為是剛剛提著早點經過時打量他的那位少婦,轉頭望了一眼,遲疑著該下該先開口向鄰居打聲招呼。

    是位漂亮的年輕小姐呢!

    還未出聲他的眼睛便先一亮,定眼看著她,覺得她的五官與方才的少婦有幾分神似,猜想著她們兩人可能是姊妹。

    他先是對她咧嘴笑了笑表達善意,然後便看見她對他點點頭,可是她眉心卻微微皺著,接著即貼著另一邊的走道欄桿快步走向電梯,讓他已經湧上舌尖的「嗨」根本都沒有吐出的機會。

    啊,美人鄰居好冷淡……

    展鴻心中不無失望。

    ***

    「還真的很像流浪漢……」

    握著公車吊環,看著車窗外街景流逝,尤素然想起隔壁正忙著搬進來的新住戶。

    一頭亂發披在肩上,遮頭蓋瞼的,和髒兮兮的大鬍子全糾在一起︰被陽光曝曬的臉孔像個原始人︰身上那件T恤以及看不出原來顏色的牛仔褲,讓人實在猜不出已經多久沒洗過了;球鞋也不穿好,當成拖鞋穿,鞋後跟都已經踩得變形,走起路來啪答啪答地響。

    但仔細一看,他的五官輪廓算是相當勻稱,鼻梁高挺,單眼皮的眼眸,笑的時候眼睛瞇細的那一瞬間,有種吸引人目光的力量。

    尤素然擰擰秀氣的眉毛,有些討厭自己,怎麼將那個髒兮兮的新住戶打量那麼仔細呢?她想,可能是那人拎著兩個不曉得裡面是什麼的塑膠袋時,朝她笑咧出一口異於他一身髒的白牙的關係吧。

    她最討厭那種衛生習慣不佳的男人了!

    反正到公司還有段時間,閒著也是閒著,她在腦海裡隨便找個同事來做比較,余課長穿著得體、乾淨清爽,和她那位新鄰居,簡直就是天差地別。可是,那個新鄰居的牙還真是白,可能是讓那把大鬍子給襯出來的吧……呵,想這些做什麼?

    想著想著,她抿抿唇,止住笑意。

    ***

    展鴻將隨身行李取出簡略地擺放好,突然打了個噴嚏,他揉揉鼻子,喃喃自語地說︰「果然還是會冷……」

    他環顧四周,空間不算大,可也不算小,或許是因為沒有半件家具的關係。

    他先去打開總電源箱,檢視配線接頭有無鬆脫,嗯,OK,試著開啟照明設備的開關,嗯,很好,通電;關上開關,拆開電源開關的蓋板,查看電線有無老化,嗯,正常︰走到貼牆設置的流理台扭開水龍頭,思,很好,有水︰走進浴室按下馬桶沖水鈕,檢查水流是否流暢,嗯,通暢;再打馬桶水箱蓋,確定蓄水功能及止水閥功能正常,嗯,很好。

    展鴻滿意地走出浴室,背脊打了個冷顫,他低頭拉拉身上的T恤,「十二月天,只穿一件上衣好像不太夠。」隨即從一包塑膠袋裡拉出一件像是抹布的上衣,正想套上……

    「哇,好臭!」他叫了一聲,伸長臂把上衣拿得遠遠的。

    「還是先洗個熱水澡,順便洗洗衣服……」他瞬間脫得精光,抱著一堆衣服再度進入浴室,站在蓮蓬頭下。

    一分鐘之後——

    「啊,該死,冷水!」

    ***

    尤素然的公司業務量不小,因為是老公司老品牌了,所以客戶多數是主動上門的,出貨品質就靠工廠現場的制程人員,而總公司就負責客戶與工程人員溝通。她只是公司的一枚小螺絲釘,工作內容偏向庶務,平日多數是倒倒茶、接接電話、回回傳真,頂多是把零星客戶的詢單和訂單出貨時間掌握好,隨時提醒上司。

    「素然,你剛剛送茶水進會議室時,有沒有看見陳經理對著余課長笑?」劉美虹擦拭著清洗過的杯子,眼睛閃亮地問道。

    為了響應環保,公司上下已不再使用免洗紙杯,改用玻璃杯或瓷杯,所以她們的工作便多了擦洗杯子這一項。

    「呃?」尤素然覺得她的問題很奇怪,她將杯子放回櫥櫃裡,邊回答道︰「沒有。」她做什麼去注意經理有沒有對余課長笑?

    「看來經理對余課長的業績很滿意,說不定余課長就要高升,為他黃金單身漢聲名再瓖上顆碎鑽喔。」劉美虹曖昧地以肘頂頂她的腰間,「余課長不是不只一次要邀你共進晚餐嗎?」

    「呵……美虹,你別……呵呵……我怕癢……」尤素然咬住下唇拚命忍住笑,怕人呵癢,是她的弱點之一。

    「說嘛,你到底答應他沒有?」劉美虹逼近她,作勢要嚴刑逼供。

    「美虹別玩了,小心打破杯子。」見劉美虹不斷逼近,尤素然舉手投降,她老實回答︰「沒有。」

    「為什麼不?」劉美虹又嫉又羨,她巴不得余課長邀約的人是自己呢!

    「就是不,沒有為什麼。」余課長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同事間風評也佳,可是尤素然總覺得和他之間,似乎還少了點特殊的化學反應。如果有合適對象、談場戀愛,她並不排斥,但她排斥的是辦公室戀情,因為那會太麻煩,顧慮也會太多。

    劉美虹大嘆一聲,既是抱怨也是自怨,「素然,你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都不曉得有多少其它部門的女同事——」

    「素然姊,二線電話。」工讀生小恬探頭進茶水間,解救尤素然逃出生天。

    ***

    「入冬最強冷氣團,嗯……」

    展鴻踩著球鞋經過百貨公司的電視牆,他頭髮及身體已清洗乾淨,但仍穿著髒得發臭的單薄T恤、牛仔褲——火速三分鐘洗完冷水戰鬥澡已是極限,他沒有勇氣繼續清洗衣物,然後光著身體在低溫中等衣服乾。

    他拎著一個皺巴巴的紙袋,慢吞吞地跨進百貨公司大門,瞥見站在門口鞠躬的招待小姐,扭曲著一張濃裝艷抹的笑臉,浮現好像對他鞠躬表示歡迎是件罪過的表情,但她們最後仍是發揮了最佳服務精神,向他鞠躬並致歡迎詞。

    掩蓋在大鬍子下的嘴唇輕扯,他的笑容旁人很難看得分明,所幸他的眼神清澈得不像個精神病患者,否則,就會讓人覺得他看起來很猙獰,像個一身髒污的屠夫似的。

    整棟百貨公司布置成紅色,綠色、金色、銀色,再加上雪花及無處不在的耶誕老人圖案,讓人想忽略耶誕節即將來臨的事實都不行。

    約莫兩個小時後,展鴻手裡提了幾個提袋,口袋裡塞了幾張百貨公司家具送貨訂單,才又慢吞吞地跨過有招待小姐鞠躬的華麗大門。

    ***

    「尤……尤小姐。」陳經理結束會議走出會議室大門,突然想起一件事,連忙朝尤素然喚了一聲,似乎對她是否姓尤不太確定,還回頭看了身後的吳秘書一眼,得到她的頷首,表示正確。

    「是,陳經理。」

    尤素然和劉美虹站在會議室大門旁,等待與會人員魚貫走出,好進行整理,卻沒料到一向高高在上的陳經理會叫住她,她的心裡不禁產生一陣疑惑。

    「嗯,還可以。」陳經理打量了她片刻,然後轉頭向吳秘書說︰「你向她交代一下。」接著便走向電梯。尤素然一頭霧水,只好靜待吳秘書的指示。而劉美虹見吳秘書沒有要她離開的意思,便也不急著走開,好奇地留下來聽聽她有什麼事要吩咐。

    「尤小姐,根據人事室的資料,你有育幼經驗?」吳秘書一副公事公辦的嚴肅口吻。

    「呃,是有一些……」尤素然怔然,沒想到當初求職時,被要求填滿的其它專長欄上的資料,會被提出來詢問。

    「總經理的少爺與千金回國度耶誕假期,但總經理因公事尚未返抵國門,所以請陳經理代為尋找可靠保母暫時陪伴。」吳秘書表情木然,語氣平板地說。

    尤素然已懂得吳秘書的意思,看來她雀屏中選了。她暗笑︰她可靠?看來人事部門並沒有實地去考察她所填寫的資料是否確實。

    「我已通知人事部門,尤小姐陪伴兩位孩子的時間,薪資比照加班辦理,除了零用金之外,還會另發一筆特殊津貼給你。」

    對於總經理為何不將孩子託付給親朋,那不是尤素然能過問的事情,所以她僅是淡淡地問︰「我可以拒絕嗎?」

    吳秘書瞥了她一眼,也淡淡地回答︰「不可以。」

    「是你在陳經理面前陷害我的,對不對?」尤素然一反在公司內低調的態度,瞪了高高在上的吳秘書一眼。

    「對。」吳秘書突然笑了,笑意柔和她向來嚴肅的臉部線條。「你就當幫幫我吧,我一下子真的找不到人去照顧那兩個孩子。」她也是臨危受命。

    「你這樣還算是夠意思的老同學嗎?競這樣陷害我。」尤素然嘟起嘴,一副不悅的神態。

    「反正你一無男友、二無約會,下班後閒著也是閒著。」吳秘書拍拍她的肩,見她直瞪著自己,只好開始進行利誘,「一場國家音樂廳的音樂會?我自掏腰包請客的海陸大餐?」尤素然仍是輕哼,她只好咬牙再加籌碼,「你看上很久的那條水藍碎花裙?」

    「成交。」尤素然終於笑開來。

    ***

    展鴻雙手枕在腦後,躺在還未擺置床鋪的房間地板上,覺得有些寒意,只好坐起身,望著牆壁,他突然想起早晨在走廊遇見的芳鄰。

    人長得俏俏甜甜的,可是看著他的眼神像是看見一只蟑螂,更像恨不得脫下鞋子打扁他。他百般無聊地抓抓臉,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滿臉鬍子,悶聲笑了笑,並不特別引以為意。

    他不欣賞以貌取人的女孩,總認為那樣的心地不夠純善,所以,真是可惜了芳鄰那張賞心悅目的俏臉。

    距離兄長寬容他任性的期限,只剩半年時間,而他正是因為想把握這最後的自由,所以隨便在外找了個地方住。

    展鴻起身,換上提袋裡的乾淨衣褲,又想起什麼似的,摸摸臉上的大鬍子自語著︰「先留著,等嚇過那兩個小鬼後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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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2:16: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不公平,為什麼你就有這樣的好運?」

    吳秘書離開後,劉美虹就開始在尤素然耳邊嘟嘟囔囔的。

    「如果說余課長是黃金單身漢,那總經理就是頂級鑽石王老五,素然,你到有什麼『吸金引鑽』的秘方沒教教我?」

    「都兩個孩子了,還鑽石王老五?」尤素然為她的話感到好笑。

    「素然,你的消息也太不靈通了。」劉美虹大搖其頭,「總經理多年前就是鰥夫,也就是說總經理夫人寶座懸空很久啦!」

    「那又與我何干?」尤素然走至橢圓形會議桌的一處,將椅子推進桌下,開始整理桌面。

    「飛、飛、飛——」劉美虹張開雙臂做小鳥奮力拍翅狀,「飛上枝頭當鳳凰啊!」

    尤素然很難不為劉美虹可愛的動作噴笑出聲,她說︰「你也想太多了吧?不過是陪小孩子打發幾天時間而已,況且總經理人又不在國內,就算他回國了,也不見得碰得到面呀,而且碰到面了,又如何?」辦公室戀情她避之唯恐不及,花心思攀龍附鳳?更是麻煩。

    「嘖嘖!素然小姐,你此言差矣。」劉美虹兩眼閃著夢幻光芒,雙手在胸前交握擺出少女祈禱姿態,「俗語說,射將先射馬,你要是先擺平了兩個小的,那可是為將來擺平大的加分許多呢。」

    「那麼這個機會就由你去吧,記得要努力長出很多羽毛變鳳凰喔!」尤素然笑道。

    「哼,我才不希罕當人家後母呢,」劉美虹故意說得酸溜溜的。「要嘛,就要逮住總經理的弟弟,未婚、無家累、又有愛心,那可是紅寶石級的高檔貨呢!」她走到落地窗前,借著反影攏攏發梢、撥撥眼睫毛。

    「美虹,你該不會把人家族譜都摸得一清二楚的吧?連有沒有愛心都知道?」尤素然好笑地問,將會議桌上的紙張、原子筆收在一起。

    劉美虹興趣大起,打開話匣子,「嘿,『紅寶石』參加聯合國愛心招募,花了幾年時間跑到南非去鑿水井,多有男子氣概呀!」

    「鑿水井?」

    尤素然曾在報章上得知,地處偏僻的南非村落因水源不足,居民為了提一桶水,得走上三小時的路程,而桶裡的水往往在中途便灑掉一半;有時因取水不易,便暫時以雨水解困。

    這些得來不易的水飲用之後,常導致腸胃方面的疾病,有感於當地人用水的不便及健康的問題,所以聯合國招募一些技術團體,積極地與當地政府部門洽談,合作開闢水井。不過,由於當地地質關係,鑿井不易,有時一口井要鑿兩三處,且深度均在一百公尺以上才能探得水源,那可不是平常技工應付得來的艱鉅工程。

    「是呀,『紅寶石』有高階工程師執照呢!」劉美虹像是夸贊自己男友了不起那般的開心。

    「平常人都不見得能有那種決心和毅力,而一位養尊處優的大少爺竟能拋開優渥環境,去那種落後地區參加鑿井技術團,的確是難能可貴。」尤素然不得不對「紅寶石」致上敬意。

    可是她對劉美虹搜集各類小道消息的功力,也不得不表達欽佩之意。「美虹,你還真是用心。」但她感到好笑的成分居多就是了。

    「那可不!」劉美虹沒聽出她的笑意,一逕地為自己覺得驕傲。「聽說紅寶石年後,會回來與總經理一同打理公司呢。」

    「他不是有工程師執照嗎?對於商業熟悉嗎?」尤素然提出疑問。

    「哎呀,有錢人家子弟哪容他只專精一樣?一定什麼都要會的啦!」劉美虹一臉受不了她的表情。

    「有錢人家子弟又不個個是天才。」不學無術才是多數吧?尤素然對於劉美虹的認定感到啼笑皆非。

    「素然,你別忘了,咱們公司也進行許多開發計畫,怎麼說,都會有紅寶石使得上力的地方。」劉美虹皺眉,繼續補充說明,「況且,你才進公司不到兩年,所以你不曉得紅寶石進大學時,就已經在公司裡工讀兼實習了。」偶像豈容受人污蔑?她當然要大力為偶像平反。

    「是是,你說得是。」尤素然說不過她,索性不再費事和她嚼舌根。雖然她性格中的某方面相當固執,但與同事或朋友相處時,向來不喜歡在小事上太過爭論,以免在不知不覺中傷了感情。

    「你就是都不留意這些有關『金龜子』的重要訊息。」劉美虹話鋒一轉,突然問︰「素然,你什麼時候去上『後母先修班』?」

    「什麼後母先修班?呃……你是說去總經理家看著那兩個孩子那件事嗎?」見她點點頭,尤素然才說︰「吳秘書說今天下班後再開始就可以了。」

    想起老同學丟給她的差事,她就頭痛。

    她哪裡有什麼育幼經驗啊?不過是母親去世前曾經是幼稚園老師,而她偶爾去探班時和小朋友一起玩罷了……不過,看著兩個小孩別讓他們出事,應該不難吧?但願如此。

    劉美虹眨眨眼,開始以作夢般的口吻說︰「想想,當你在總經理那豪華大房子裡的壁爐旁,念故事書給兩個小孩聽,火光映照著你美麗的側臉,然後,英俊的總經理冒著大風雪趕回家時,見到如此溫馨畫面,就對你一見鍾情,馬上從口袋裡掏出一枚大鑽戒……」

    聞言,尤素然差點跌倒,強忍著笑說︰「美虹,就算總經理家裡真有壁爐,也只是裝潢的一部分,台灣這種氣候,誰會在家裡點燃壁爐呀?況且,這裡又不下雪,總經理要怎麼冒大風雪趕回家?你真是頭昏了呢,還一見鍾情?還一枚大鑽戒?呵……」誰沒事會在口袋裡擺一枚大鑽戒啊?

    她邊笑邊走進會議室旁的雜物間,將該歸位的物品擺放整齊。

    尤素然除了整潔、勤快之外,還有一個優點,就是肯做得比別人多一點。她不吝嗇勞力、不斤斤計較,當然,她也不是從不抱怨,但話只說重點,也不羅唆,所以在同事間很得人緣。

    「沒事作作夢也好嘛!」劉美虹聳聳肩跟在她身後,把玩著尤素然垂在頸背上的粗辮子,又問︰「那這幾天你不就都不必到公司來了?」她真是又嫉又羨哪!

    劉美虹持的是與尤素然相反觀念,做得好不好都領同樣薪水,又何必做奴才賣命?

    「呃,應該是吧……我也不確定,等一下再打內線電話問吳秘書好了。」尤素然頓了頓,嘆了口氣說︰「希望總經理快回來,別耽誤到我的平安夜。」

    劉美虹眼睛一亮,連忙問︰「素然,你平安夜有約啊?」

    「是呀。」尤素然轉過頭來,故作正經地說︰「到我二哥家吃火鍋。」除了想念二哥外,她也好想念二嫂養的那只名叫「波波」的撒嬌貓咪喔!

    「嘖,什麼嘛!」劉美虹失望極了,「我還以為你終於肯答應余課長的晚餐約會了呢!」

    ***

    尤素然好笑地想,她一定是讓劉美虹給洗腦了。

    要不然,她怎麼會以為當她搭乘公司座車到總經理住宅時,會先經過兩個山頭的綠林,然後由鍍金大門到達主屋需花費十五分鐘以上時間呢?結果,司機不過是將她送到一處位於半山腰上的頂級住宅區,然後由社區警衛開門讓她進入,並指引她目的地的樓層入口是在哪個方向。

    尤素然在入口處等待樓層管理員通報後,才進入光可鑑人的回廊、寬敞舒適的電梯,直達頂樓。她做好了心理準備,光是住戶共享的回廊、電梯就這般高級,那麼總經理的住處,裝潢一定更為優雅美觀了。

    出電梯後,尤素然伸手按下門鈴,在等待門扉開啟前,想起尚在公司時大姊打電話來告訴她,大姊夫已經來接她回家了。啊,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呀!她終於又可以回復獨居的平靜生活。

    她下班後就直接來到這裡,也沒有先回住處收拾些簡單行李,不曉得有沒有機會抽空回去一趟?

    「你是誰?」

    大門後探出一個男孩的小腦袋,打斷尤素然的思緒。

    她正想答話,就看見有個婦人越過男孩開啟大門,問她︰「尤小姐是吧?」

    「你好,我是。」尤素然對小男孩微笑,對婦人點頭致意,「是總經理派我來——」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小男孩便尖叫著跑開。

    「啊——巫婆來了——巫婆來了——救命啊——就命啊——」

    「呃?」尤素然微微怔住。

    婦人苦笑地說︰「他見人就這樣,可能是下午看的那部卡通的關係,要辛苦你了。」

    她的臉上有著極度疲憊所引起的憔悴。「請進,還有一位小小姐,我去告訴她你來了,不過,可能也不用了……」「不用了?」尤素然不了解這位看來是管家或幫佣的太太,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先生的弟弟來了,說是可以把孩子帶在身邊幾天。」她眼睛下的黑眼圈很是明顯,看起來不僅是勞力所造成的,恐怕勞心也佔去大部分原因。

    對,室內裝潢果然優雅豪華,不過……該破的破、不該破的也破;該髒的髒、不該髒的更是髒,這兩個小孩簡直是破壞狂!尤素然瞥了客廳一眼,心中只有四個字可形容——慘不忍睹。

    「那我去向那位展先生打個招呼再回去。」不需要她陪伴兩個可能是混世魔王的小孩,那真是太好了!

    這時,有個扎了馬尾的小女孩走近她們,朝尤素然看了一眼,乖巧地開口說︰「王媽媽,你可以回家了,我帶阿姨去找叔叔就好了。」

    「小姐?」婦人狀似吃了一驚。

    「那就麻煩你了。」尤素然勾勾唇角,覺得婦人吃驚的樣子很奇怪,這使得她多看了小女孩一眼,心裡產生一絲異樣感。

    ***

    這個人的臀部很結實。

    尤素然念頭剛剛一閃而過,身後就「砰」地一聲聽到門板被關上的聲音,緊接著是「喀啦」的上鎖聲。

    原本背對著她的裸男突然轉過來面對她,她在看見任何不該看的之前,迅速地將視線往上移到男人的臉上。

    「妳一定很遺憾沒有聽到我的尖叫聲。」她後退一步,背貼著門板,微微提高音量,讓門板另一頭的小女孩聽見她的話。

    她果然聽見門板後傳來小孩子氣憤的跺腳聲。

    大鬍子?尤素然挑挑眉,神色自若地問︰「展先生?」

    「你……鄰居?」

    展鴻慌忙拉過一條小毛巾,遮住自己的重點部位。他只不過是要洗個熱水澡,怎麼早上那個冷臉芳鄰就跑來觀賞了?這裡……是他大哥家沒錯吧?這女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尤素然點點頭,沒假裝不認識他,「總經理派我來暫時照顧他的子女幾天,不過,剛剛有位太太說展先生會接手,所以我來知會你一聲,我要回去了。」

    原來這大鬍子就是紅寶石,呵……尤素然面色不變地暗笑。

    「展先生,請問你有電話嗎?」她四處打量,看看偌大浴室內有無可供對外聯絡的對講機或電話機,可惜,她沒有發現。

    展鴻雙手抓著毛巾,努力地遮住重要部位,沒好氣地回答道︰「誰洗澡還會帶電話?你看我身上像是有帶電話的樣子嗎?」這女人到底知不知羞?也不轉過頭去……是他太久沒回台灣,世道都變了嗎?聽見展鴻的抱怨,讓尤素然突然感到好笑,她憋住笑轉過頭試著轉動門把,嗯,其實沒上鎖,只是門後好像有東西頂住了。

    她無奈地敲敲門,「請開門。」

    門板後並沒有傳來任何人語或聲響回應。

    尤素然只好又回過頭來,她看見展鴻已快速穿上浴袍,正在腰際打上一個結。她走向前去。

    展鴻見她走近自己,吃了一驚,「你……你要做什——」

    尤素然越過他,走到窗邊敞開窗,探頭出去看看有無通向隔壁房間的貼牆走道,喃喃地說︰「哎……好高……還是別拿生命危險開玩笑的好……」她的膝蓋在發軟呢!

    展鴻看著她半趴在窗台上的背影,像是要被夜風吸了出去似的,心底一慌,大步向前抓住她的腰將她往後拉,「喂,你別做傻事!」

    尤素然嚇了一跳,腳底一滑,仰頭往後栽去,正好跌在展鴻溫熱的身上,她連忙掙扎地站起身,不知是因惱羞成怒或是難為情,她的雙頰泛起紅暈,看著在地上撫著後腦勺哀叫的展鴻——看來他被她撞得跌倒,頭去碰到地板了。

    「該死的女人!」展鴻後腦勺痛得他眼冒金星,忍不住氣得忘了紳士風度,「早知道就不拉你,讓你跌出去算了!」

    尤素然居高臨下,臉上一副既是皺眉又是忍俊不住的怪表情,她極力維持住正常的語調說︰「展先生……」

    「小姐,什麼事?」展鴻的口氣很惡劣。

    「你的……」尤素然唇角高高地翹起,以下巴點點展鴻敞開的浴袍,再也忍不住笑意地說︰「春光外洩了。」

    聞言,展鴻像個即將被輕薄的大姑娘一樣,慌張的合攏雙腿、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襟,還往後蹭退了幾步,才從地上爬起來,惡狠狠地瞪著尤素然——他是真的覺得自己被輕薄了。

    「不用瞪我,其實我並不想觀賞你的……呃,你知道的。」說完,她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哈哈哈……」

    他那種害怕被侵犯的表情,實在是好笑得令人發指,也不想想自己那麼大的個頭,又一臉髒兮兮的大鬍子,還裝可憐?哈哈哈!

    「喂,你!」展鴻又羞又怒,一時間卻找不到話來斥罵。笑什麼?他就那麼見不得人嗎?「抱歉、抱歉。」尤素然舉起一只手掌道歉,知道自己不該笑得那麼過火,她勉強控制好自己,才問︰「我該怎麼離開這裡?」

    展鴻冷哼一聲,心念一轉,這下你才想起處境堪慮的人是自己了吧?他得意地暗笑,就算他沒有力拔山河的氣概,但到底是個虎背熊腰的男人——

    「不介意我打破一面玻璃吧?」

    尤素然拿起一支吹風機,將它用毛巾包裹住,在展鴻還沒來得及回神前,「匡當」一聲,就將門板上的毛玻璃給砸出一個洞。

    她壞心地想,這豪宅的客廳裡什麼名貴的物品沒爛?多破面玻璃應該也算不得什麼,反正,總經理也不會知道浴室玻璃是她打破的,頂多只會將帳算在他自己那兩個小鬼頭上……

    掰掉幾片猶掛在門框上的碎玻璃,她以毛巾裹住手臂伸手到門板另一邊,將頂在門把下的球棒撥開,然後縮回手將門打開。

    回頭瞥了瞠目結舌的大鬍子一眼,她彎起紅唇,說了聲︰「展先生,我先走一步了。」接著她想起他是她的新鄰居,所以又禮貌性地添上一句︰「再見。」雖然她對於大鬍子這位富家子弟,為什麼會到那棟破公寓落腳,而感到納悶。

    ***

    展鴻捏緊浴袍衣襟,看著尤素然揚長而去的得意表情——她臨走前還故作禮貌,替他將破了一個大洞的門給帶上。他氣得牙癢癢的,當下便決定,他要討厭這個女人!

    「江鳥叔叔?」小男孩的頭顱自門板上的破洞探出來。

    他還不懂得「鴻」怎麼念,卻認得「江」、「鳥」兩個字,加上他父親都笑著叫展鴻「江鳥」,而後者都叫他父親「周鳥」,久而久之,他和姊姊也都稱呼展鴻為「江鳥叔叔」,而以為家人們都叫父親「周鳥」。

    「小宇?」展鴻大驚,他本想快步走上前將小男孩帶開,但發現自己赤著腳,便高聲說︰「快走開,地上都是碎玻璃!」

    「王媽媽呢?」他接著問。

    「姊姊叫眼睛紅紅的王媽媽回家了。」小宇聽話地後退一步,隔著門板和展鴻對話。

    讓這兩個小魔王整了幾天,眼睛不紅才是奇怪。展鴻邊想邊穿上拖鞋,然後才開門將小奇帶開,問道︰「那小容人呢?」

    「在房間吃冰淇淋。」小宇回答。

    展鴻牽著小宇的手往小容的房間走去,走道上滿目瘡痍他是知道的,再想起客廳、廚房等無處不亂的情況,所以當他敲門推開小容的房門時,一點也不意外小容正坐在垃圾堆裡大啖冰淇淋。

    他嘆了口氣,「我們讓王媽媽喘口氣,給她幾天時間找人來整理房子,你們今天就跟江鳥叔叔回家。」

    反正,他的住處也還沒完全整理好,要亂,就亂個徹底吧!

    ***

    「小姐,我剛又打電話去催計程車行,他們派出來的計程車應該就快到了。」警衛友善地告訴尤素然,再一次解釋道︰「我們這社區車子上來要繞點山路,不好意思,請你再等等。」

    尤素然笑著說︰「我等一會兒沒關係的,謝謝你。」她暗嘆︰唉,早知道不用我加班,就請公司的司機等等我,好送我回去。

    突然有車輛要通過警衛亭,那輛車有點搖搖晃晃,嘰嘰嘎嘎的噪音也下小,兩只車頭燈的亮度不太一致,是和這附近出入的高級轎車雲泥之別的舊式車款。

    她不經意地往那輛車的擋風玻璃看去。咦,開車的人不就是那個大鬍子嗎?車內還有那兩個小鬼。

    展鴻在警衛亭旁停下車,轟隆隆的引擎聲中,他咧嘴笑笑地探頭出車窗,問道︰「鄰居,你在等車回家嗎?」他的表情和藹可親之至。

    哇,救星!

    雖然她懷疑這輛十五年前可能是香檳色、而現在已褪成恐怖牛糞色的老舊汽車,晃到山腳下時零件會不會一路全掉光?但大鬍子鄰居也要回去,那對她而言,實在是太順路了。

    尤素然笑著正想謝謝他,一腳也正要跨出警衛亭時——

    展鴻笑開一口白牙,在黑夜裡更顯潔亮,他不懷好意地說︰「那你慢慢等,再見。」

    油門一踩,嘰嘰嘎嘎地,展鴻駕車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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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2:16: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經過數小時之後,尤素然氣急敗壞的回到住處,她一進門脫掉大衣,立刻就攤開在巷口買來的報紙。

    「哼,展氏企業有什麼了不起!大不了本小姐不幹了,我找新工作!」

    拿筆在人事欄上胡亂圈了幾個圈,尤素然仔細看過徵才條件和待遇後,不禁嘆了口氣,「可恨,展氏企業還真的比較了不起……」

    她懊惱地想,在短時間內,要找到比展氏企業更舒適的環境、更優渥的待遇、更習慣的工作環境,實在是不可能。

    況且年關已近,她千等萬盼的年終獎金發放時刻即將到來,她怎能因一時之怒,而讓存款簿無法繼續增加數字,放棄她一直想增購的那支基金?她委屈地決定,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怒火暫時消退後,她忽然覺得寒流侵襲的室內好冷,連忙將電熱管式的電暖器打開。她蹲在電暖器前烘著手,滿足地嘆息,還好,雖然功率不高,但已足夠她取暖了。

    順手將公文包擺到她向來擺的位置,伸個懶腰,她覺得好累,也覺得她該去洗個熱水澡,上床好好地睡一覺。

    ***

    在展鴻身邊的小容、小宇顯得很乖巧,在外用完餐,隨手丟給他們幾本故事書,競也不吵不鬧,這不禁讓他深深怪起大哥展鵰,實在是太忽略這兩個孩子了。

    他想小容、小宇不過是想得到親人的陪伴,所以才會背著大人胡搞瞎鬧的,要引起別人的注意。

    「冷不冷?乾脆我們去飯店睡吧。」他溫聲問道。

    「不冷,沒有下雪呀。」小宇鑽在展鴻的一邊臂彎裡,抬頭靦腆地笑著。雖然不常見到叔叔,但記憶裡,他是很親切和藹的。

    「喔,對了,你們是從奶奶那裡來的,那裡比較冷。」展鴻想起兩個小孩是從加拿大回來和展鵰團聚。「今年不陪奶奶在家過節,奶奶不生氣嗎?」

    「奶奶說她要和朋友去玩,所以今年不在家過節。」回答的是小容,「但是奶奶有說她比較生江鳥叔叔的氣,說很久沒看見江鳥叔叔了。」

    母親年輕時就是社交名花,看來,現在也還是。雖然他們母子的興趣向來南轅北轍,不過,他的確是很久沒與她聚聚了。展鴻只是笑笑,並沒有回應小容的話。

    小宇揉揉眼睛打了個呵欠,「我要澎澎、睡覺覺。」

    「直接睡好不好?」床是送來了,但熱水器還沒裝上,這麼冷的天,展鴻可不想讓小孩子洗冷水澡。小宇扁扁嘴,哭聲哭調地說︰「不要,要澎澎、睡睡。」

    雖然才和展老夫人住了兩年,但小孩子的生活習慣已被嚴厲的奶奶養成。

    「小宇一定要澎澎才睡,下然會哭哭。」小容說,跟著開始揉眼睛,並打了個呵欠。

    展鴻無奈的暗嘆一聲,起身拿起外套,「那再忍耐一下,江鳥叔叔帶你們去飯店澎澎睡覺。」

    「不要!」

    兩個小孩一人抱住展鴻一腳,立刻哇哇大哭出來。

    「又怎麼了?」展鴻盡量按捺著脾氣問道。

    小容抬起布滿淚痕的小臉說︰「要睡江鳥叔叔『家』。」

    展鴻好氣又好笑地低頭看著兩個小傢伙,「江鳥叔叔也在一起呀。」

    「不要,要睡『家』!」小宇固執地又哭又叫。

    展鴻皺緊眉頭,心底可憐起這兩個小東西。看來,「家」這個字眼,對他們兩個來說,有一股神奇的魔力。

    ***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洗完暖呼呼的熱水澡,尤素然穿著棉質睡衣,彎腰伸腿的做著柔軟操,準備要窩進棉被裡好好地大睡一場。

    「三、二、三、四……四、二,三……咦,有人在敲門?」她突然停止動作,側耳聽著門板上傳來的聲響。

    確定真的是有人在敲門後,她只好走到門邊問︰「誰啊?」此刻她真遺憾門板上沒安裝窺視孔。

    時間已晚,她的心裡有些忐忑不安,不敢輕易地打開門,她甚至在開口前先望了一眼門鎖,確認門是鎖上、門鏈是掛上的。

    「鄰居小姐……我是展鴻,你的新鄰居。」展鴻的聲音裡,帶著些因低聲下氣所產生的彆扭。

    尤素然皺皺眉心,懷疑起他的企圖,她並沒有開門,揚聲地問︰「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她沒忘他不肯讓她搭便車的仇。

    她聽見展鴻壓低聲音,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仔細一聽,才聽見他說的是︰「你們快叫阿姨……」然後就聽見兩個童音叫著︰「阿——姨——」

    哎,好吧,諒大鬍子帶著那兩個小鬼,也不至於做出什麼見不得人的惡事。

    尤素然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將門打開,呼地一聲,冷風疾速灌進屋內,讓她打了個哆嗦。她更心不甘情不願地讓開一步,讓兩個小孩子進屋,展鴻咧著嘴不好意思地笑,也想跟進,卻被他伸手擋住。

    「什麼事,快說!」她冷得發抖,希望他有話快講。

    展鴻也極不願意來拜託她,可是又被那兩個小鬼哭得沒辦法,他只好拉下臉對她說︰「我熱水器還沒裝上,想借你家浴室替他們洗個澡。」

    尤素然腦海裡快速地轉著,於公,照顧兩個小孩她有加班費可領;於私,她不會和小孩子計較太多。所以她微抖著回答︰「可以。」

    雖然她心裡覺得實在是麻煩,她還以為「今天」可以隨著窩進被子裡而結束了呢,不過能看見展鴻低聲下氣的模樣,她覺得很痛快。

    「那真是謝謝你了。」展鴻開懷一笑,大腳就要跨進門。

    她再一次擋住他,「你不可以進來,我幫他們洗就就好。」開什麼玩笑!她哪能讓個大男人進她屋子?尤素然不停地搓著自己的雙臂。

    「我不在,他們會胡鬧的。」展鴻說的是實話。他看著披著發的尤素然,一張原本開門時的紅潤小臉,現下已凍得變白,不覺有些抱歉。

    「不行!」

    尤素然再也受不了寒氣,一把搶過他手裡的小孩衣物,隨即把門關上,並「喀」地一聲落了鎖。她一回頭,三兩步就衝到電暖器旁蹲下,瞇著眼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嗚……」小宇看不見叔叔,忍不住扁扁嘴,發出一聲嗚咽。

    尤素然緩緩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字慢慢地說︰「不許哭,哭了,我就把你烤來吃掉。』電暖器散發出的橙橘色光芒,映照在她的側臉上,加重了一絲恐怖的詭異氣氛。

    小宇瞪大眼,緊閉住小嘴,不敢再嗚咽出聲。他幼小的心靈深處發出一聲呼喊︰真的是巫婆!

    小容也睜大眼,識時務地不敢多吭一聲。

    ***

    「耳朵後面……不對,是另一邊啦。」

    尤素然放了一浴缸熱水,先替小宇洗過澡、換上乾淨衣服,將他像只無尾熊一樣抱在胸前,然後問過小容,確定她會自己洗澡,便站在浴室門口注意她洗澡的步驟。

    「嗯,毛巾再擰乾一點,對,用力擰……好,把身體擦乾,背部、背部,對,擦一擦……好了,把衣服穿上……反了、反了,左邊的袖子拉一下……」尤素然拍拍胸前的小宇,發現他偏著頭一動也不動,低頭一看,原來是睡著了。

    小容穿好衣服,乖巧地走出浴室,臉上的表情有點小心翼翼的,她抬頭等候尤素然的下一步指示。

    尤素然空出一只手拍拍小容的頭,嘉許地給她一個微笑,溫聲地說︰「把茶几上的外套穿起來,扣子要扣好,免得回你叔叔家時又吹到風。」

    小容沒有移動腳步,一雙圓圓的眼睛朝上望著她,小小聲地喚︰「姨……」她有些怯怯地、有些期盼地看著她。

    「嗯?」尤素然看著她,疑惑她要說什麼?這小女孩古靈精怪的,但老實的時候倒挺可愛的。

    「我可不可以……」小容先露出一朵小小的害羞微笑,雙手背在身後,左腳尖勾著右腳跟摩蹭,然後才又說︰「也讓姨抱我睡覺?」

    ***

    展鴻原本以為尤索然將門關上沒多久後,便會聽見屋裡傳來小宇、小容的嚎啕大哭聲,但他左等右等,除了風聲外,並沒有聽見兩個小孩子的哭泣聲。

    「這女人……若不是已經殺了兩個小鬼,就是對小孩子很有一套。」他抓抓下巴的鬍子,喃喃自語著。

    他猶豫該繼續站在門外受凍等待,還是先回自己屋裡避寒?可是他又不甚放心小宇和小容……不過那女人是公司指派去照顧孩子的,想必會好好照料他們吧。

    最後,展鴻仍是放心不下,便選擇雙手插在外套口袋內,站在尤素然門前,等她將兩個孩子洗好澡送出來。

    「哈啾!」他揉揉鼻子,打了個噴嚏。

    ***

    「展先生?」

    這回尤素然已學聰明,裹緊保暖的大衣才打開門。她還以為得到隔鄰去敲門,沒想到展鴻還倚在她門邊,頓時嚇了一跳。

    「唔?」展鴻從瞌睡中驚醒,眨眨眼才認出喚他的人是尤素然。啊,他竟等著等著,就睡著了,時間已經過了多久?尤素然見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有些心軟,便暫將他們曾發生過的不愉快放下,她輕聲地說︰「不好意思讓你久等,因為他們……」

    「他們怎麼了?」展鴻突然清醒,擔心地問,想立刻衝進她屋內一探究竟,可是又覺得唐突。

    「他們洗完澡就睡著了。」尤素然解釋道,「你要帶他們回你那邊嗎?如果是的話,我就將他們抱出來,可是這麼冷,他們又睡得正暖……」將那兩個睡得香甜的孩子吵醒,讓她覺得不忍心。

    「睡著了?」那兩個小鬼在外人面前這麼安分,真是難得。展鴻安了心,也覺小孩子既然已經睡了,就不想吵醒他們,但他仍有些遲疑。「那方便讓他們在你家睡一晚嗎?我明天一早就會來接他們。」她屋裡似乎很暖和,惹得他也想學那兩個孩子賴進去睡一覺。

尤素然微微一笑,「照顧他們本就是我這幾天的工作,只要展先生放心的話,那我今晚就留他們住下了。」她總認為真心愛護孩子的人,多數是善良的。現下,大鬍子看起來就可愛多了。

    她微笑的樣子看起來好美……展鴻讓尤素然的微笑給怔住。或許是因為她正背著屋裡的光線,也或許她本來就長得可人,以至於他會突然以為,她美麗得讓四周景物失去原有顏色。

    他頓時有些不自在,後退一步想告辭,「那我明早再來接他們。」

    「啊,展先生,你等一下。」尤素然像想起什麼似的,轉頭就往屋裡跑,兩步之後又對他囑咐一次,「馬上就好,你等一下喔。」接著身影便沒入屋內。

    展鴻好奇地想探頭進屋,又覺冒失,只好納悶地等待著。都市裡的污濁空氣常使他鼻子犯癢,他學著馬兒以鼻腔噴氣,藉以排除那股又想打噴嚏的不適感。

    片刻後,尤素然拿著一個水氣蒸騰的馬克杯遞給他,「我想你東西還沒整理好,可能連燒開水都不方便,不嫌棄只是茶包泡的熱茶的話,就拿回去喝,暖暖身子再睡比較好。」姑且不管大鬍子是不是大老板的弟弟,敦親睦鄰也是應該的。

    多麼可愛的體貼……

    當展鴻凍得發冷的手指,接過那只熱騰騰的馬克杯時,霎時覺得有她這位鄰居,可能是件幸運的事情。

    ***

    一想起小容、小宇,此時正蜷在芳鄰的柔軟懷裡酣睡情景,展鴻忽然發現他睡不著覺。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嗯,有點危險……

    他在簇新的床上翻來覆去,奮力地想撇開胸中那股異樣的感覺。自己一定是太久沒和都會女子接觸,所以才會覺得隔壁那女人看起來特別漂亮,等再過幾天,他適應了這裡的環境,多看幾回那女人披頭散發、拎著垃圾追垃圾車的醜樣子,他一定就會嘲笑自己此刻的心動。

    哇!

    人活著本來就有心跳,心動個屁!

    一個大翻身,將枕頭蒙在頭上,展鴻鴕鳥心態地硬逼自己睡覺。

    ***

    一張單人床睡三個人,就算其中兩個是小孩,還是嫌擠了些,尤素然不只一次在睡夢中稍翻個身,便滾下床去,所以她一場覺睡下來,比三天不睡還累。

    她緊閉著眼,不願承認清晨的日光已經透進窗簾,耳邊聽見小宇說︰「姊姊,巫婆還睡睡耶!」

    「好像吧。我肚子餓了,小宇,你把姨叫起來好不好?」

    「不要,姊姊你叫,我怕巫婆會吃我。」回想起尤素然昨晚說過的話,小宇有幾分膽怯。

    尤素然那不太好欺負的樣子,小容其實也怕怕的,她用小腦袋想了想,才說︰「唔……不然我們去隔壁找江鳥叔叔吧。」

    江鳥叔叔?大鬍子叫江鳥?什麼怪名字嘛!

    尤素然卷著被子動也不動,聽著兩個小孩子的對話,暗自覺得好笑。

    「嗯。」睡在床內側的小宇伸出小胖腿,跨過尤素然的身子,突然叫了一聲︰「啊!」

    他害怕的雙手捂住自己的小嘴,哭聲哭調的小聲說︰「我……我踩到巫婆了……嗚……巫婆要吃掉我了……」他好緊張好緊張的維持一只小腳停在空中靜止不動,偷偷地瞄著尤素然的睡臉。

    「噓!」小容將食指抵在唇上,要他輕聲點,「姨好像沒醒,你不要動,我先過去……」她小心翼翼地跨過尤素然的身子,站在床邊,伸手拉住弟弟,再以他們認為是「輕輕的動作」,一同跳下床。

    哎,其實很痛……尤素然強忍住被小宇踩到腰的痛楚,不動聲色。

    「好了,我們去找江鳥叔叔吧。」小容笑嘻嘻地拉著小宇的手,就要往門口走。

    「要出門,就把外套穿上。」尤素然仍閉著眼,卷著被子地說。

    小容和小宇四只圓眼相對,心中驚訝不已,他們覺得巫婆好厲害,都知道他們要做什麼耶!

    這時,門口傳來叩門聲,尤素然心想應該是大鬍子來接孩子了。她無奈地翻身坐起,向小容招手說︰「把你們的外套拿過來。」

    她先替小容將外套穿上,一邊扣上外套扣子、一邊囑咐她道︰「先問外邊的人是誰,確定是你叔叔後再開門。」

    小容乖乖地點頭,看著尤素然的紅臉頰,忍不住伸出小手摸了她一下,「姨臉紅紅。」

    尤素然微笑地也摸摸她的小臉,「你也是呀。」她將小容的身子轉過去,拍拍她的小屁股,「去吧,記得先問清楚是誰敲門,不是你叔叔不可以開門喔。」接著便招手要小男孩過來穿外套。

    「來,左手……嗯,不對,另一隻手才是左手,記得了嗎?」她輕握住小宇伸出外套左袖口的小手,看見他點點頭,才又說︰「那這一隻手是……」

    「右手。」小宇知道答案,大聲的回答。

    尤素然佯裝驚訝,「哇,好聰明,你答對了。」

    她的稱贊換來小豐靦腆的高興笑容。

    她低頭為小宇扣上外套鈕扣,發絲自她肩後垂落,輕輕地拂過小宇的鼻尖,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攬住她的頸項,「香香的……」

    小孩子的體溫和氣味很討人喜歡,尤素然不由得笑著回抱住他,鼻尖不住地往他臉上嗅,「你也香香的呀。」這時,她突然覺得此次的「特殊加班」,其實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討厭。

    「嘻嘻……癢癢……」小宇很開心,一邊閃躲一邊往她懷裡鑽,小手臂一直沒有離開她身上。

    「姨……」小容回到屋裡站在床邊不知已經多久,見尤素然和小宇玩得開心不搭理她,竟眼紅的嘟起了小嘴。

    尤素然一把攬過她,笑笑的說︰「小小年紀就學會吃醋,大醋桶。」

    小容想掙開她的手臂,可是又有種捨不得的感覺,只好一邊嘟嘴、一邊想把弟弟擠開。小宇不甘示弱,也拚命地擠回去,還偷偷的踢姊姊一腳,小容就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

    「你們要打架嗎?我才不要抱喜歡打架的不乖小朋友呢!」她說完就鬆開雙臂不再攬著他們,拉起棉被就想躺回床上。

    ***

    展鴻一直沒有等到小容將小宇帶出門外,又聽見屋裡嘻嘻哈哈的聲音,便在玄關脫了鞋走進屋裡。

    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很不得當,但他的雙腿就是不聽話,雙眼就是不由自主想看見……看見什麼?呃,當然是想看看兩個小孩子,到底為什麼遲遲沒有出現。

    結果他見到的是,兩個孩子為了要得到那個板起臉時像老姑婆、笑起來甜得像綿花糖的鄰居一個擁抱,竟手腳相向的打了起來。更驚人的是那女人的一句話,就讓兩個嘟著嘴的小孩停手乖乖站好。

    她是不是給小容、小宇下了什麼藥?否則他們為什麼這麼聽她的話?展鴻百思不得其解。

    尤素然眼角餘光瞥過一抹人影,她轉過頭看向玄關處,不高興地皺起眉心,「你怎麼進來了?」女子私人領域,豈容不速之客造次。

    展鴻自覺理虧,有點手足無措,視線直盯在她身上,說話卻顯得吞吐,「呃……我……我是那個……」

    她剛起床的樣子好漂亮,頭髮亂亂的、眼睛亮亮的、臉頰紅紅的、嘴唇也紅紅的、脖子細細的、胸部白白的……胸部?啊!他的理智告訴自己,必須快將視線從她敞開衣襟的胸前移開,無奈,雙眼壓根不受控制。

    察覺到展鴻注視的焦點所在,尤素然低下頭,赫然發現睡衣上的扣子,剛剛被兩個小孩摩來蹭去地不經意解開了兩個,她立刻拉攏睡衣,憤怒地抬頭瞪了他一眼。

    「禮尚往來」是第一個閃過展鴻腦裡的句字,可是他覺得若將話說出口,自己就太不厚道、也太過分了。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實在是因為風光太宜人,而他又怎麼也忍不住,所以多看了幾眼。他又忍住了這幾句話沒說出口。

    尤素然一點也沒在他眸中看出真誠歉意,她認為他只是嘴巴上說說而已,可是看都已經看了,她總不能叫他把衣服脫下來讓她也看回去吧?咦,看回去?她的確是曾不小心……啊,老天!她做什麼去回想那個畫面啊!她緊閉住眼、用力甩頭,想把那個討厭的畫面從腦海裡甩出去。

    展鴻隱在鬍子下的唇角因憋住笑而略微僵硬,因為他大概明白,尤素然為什麼會突然有閉眼甩頭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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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2:16: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她有多久沒在非假日外出遊蕩了?又有多久沒到過遊樂園了?尤素然坐在一張長椅上,仰起臉享受著冬日難得一見的暖陽,昨晚的睡眠品質欠佳,導致她懶洋洋地連動都下想動。

    冬天的陽光是可貴的,但也是欺人耳目的;和煦的陽光灑在萬物上,乍看之下很暖和,但寒風依舊會使人受凍。

    其實冬天並不討厭,只要不出門的話……她打了個冷顫,將雙手往外套口袋更深處伸去。

    「明明可以開小差,假裝有遵照陳經理吩咐照顧兩個小孩,然後躲在家裡蒙頭大睡,詐領加班費和特別津貼……但現在,為什麼我會坐在遊樂園長椅上吹風受凍呢?」

    尤素然看著小容、小宇,一人騎著一只毛茸茸的電動貓熊,開心得像兩個小孩子似的……嗟,他們兩個本來就是小孩子。她搖頭苦笑自己的腦筋打結。

    「都是那個大鬍子,沒事問我要不要一起到遊樂園,還猛向小容、小宇使眼色,要他們兩個用那種軟軟的童音、賴在我身上要我一起去玩,而我竟然這樣就屈服了,真是該檢討……」她很努力地要使自己成為一個冰山美人,只可惜,天生的吃軟不吃硬個性,總讓她不時破功。「哎……好冷。」她又縮了縮肩膀。

    一抹影子遮住她渴求的冬陽,她抬起頭髮現是展鴻站在她身前,她慢慢地說︰「你擋住我的陽光了。」

    展鴻微微一笑,在她身邊坐下,雙手裡各拿著一只紙杯,他遞一杯給她,「鄰居,熱巧克力?」他主動示好。

    「鄰居,謝謝。」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從口袋裡抽出手接過,手指吸取著紙杯裡熱飲所散發出的熱量。

    「鄰居,貴姓?」他眼裡欣賞著她佣懶風情。她的神情自然,他很高興她好像已忘卻他們曾有的不愉快。

    「尤。」尤素然啜了一口熱巧克力。難得商家不計成本,味道香醇濃厚,沒有攙大量水分偷工減料。

    「芳名?」他接著問。

    他希望她不會公事化地遞給他名片,那實在太殺風景了。

    她瞥了他一眼,考慮了片刻要不要回答,最後她才說︰「素然。」

    「肅然起敬的『肅然』?」她父母給女兒取這種名字?這是她有時候看起來很嚴肅的原因嗎?展鴻有些莞爾。

    「樸素的『素』。」

    尤素然已經習慣別人第一次聽到她名字時的反應,以前還有好幾位個性戲謔的同學,每次一看到她就向她舉手敬禮呢!

    「展鴻。」他說。

    她一下子沒會意過來,「呃?」

    「我的姓名。」他笑著解釋。

    「喔,展江鳥先生,久仰、久仰。」原來「江鳥叔叔」是這麼來的呀。尤素然彎起唇角感到有趣。

    「呵……」展鴻輕笑,知道是兩個小鬼洩漏他名字的玄機。一時間他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好說︰「天氣真好。」

    尤素然眼神怪怪地看他一眼,「天氣真好?」她都凍得要流鼻水了,天氣真好?不過也算是啦,冬天的確沒什麼不好,只要不出門……

    「是呀,空氣乾燥,萬里無雲。」他也知道自己越說越離譜,但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話題與她閒聊。另外一個原因是,他喜歡她的聲音,能夠聽她開口多說些話,感覺很好。

    她笑嘆了口氣,替他解圍,「剛從外地回來?」

    「嗯,回來後先到想去的地方繞了一圈,昨天才算是有了固定落腳處。」她肯主動提問,而且又是有關他的問題,讓他不禁產生一種莫名的雀躍感。

    「聽公司裡的同事說,你是參加技術團去南非鑿水井?聽來很辛苦,應該是花了很久的時間吧?」如果不是先前的一些小摩擦,她本就想找機會和恰巧成為鄰居的他結識,聽他聊聊鑿水井的事。反正她對他具有「紅寶石」身價的事實,並沒有任何企圖,只當是增廣見聞而已。

    「嗯,因南非政府作業繁復,鑿一口井需一年半載的時間,為了盡快展開鑿井工程,聯合國技術團的人員多方奔走打聽,終於感動了一位當地人,他表示,沒想到工程團的人這麼積極,他願意全力配合。」

    尤素然注意到他說話時神采飛揚,雙眼閃著光彩,很是吸引人。甚至讓她覺得此刻滿頭亂發、滿腮亂胡的他,非常帥氣。

    「在他協助下,我們計畫的第一口井不僅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工程經費亦節省了四分之三。工程團計畫在該市方圓五十至一百公里處鑿井三十口。因預定鑿井的地區均為偏僻荒蕪、交通不便的貧民區,預計一個月只能完成二至三口井,約需一年的時間方能完成三十口井的挖掘工程,屆時將嘉惠南非貧民三至四萬人……」展鴻的眼神遙遠,幾乎又見到了南非那一望無際的地平線、藍得不似真實存在於人間的天空……

    她沉默了片刻,輕聲地問︰「是什麼原因讓你回來的?」應該有什麼特殊原因或特殊的人,才能讓他捨下鑿水井的成就和滿足感吧?

    展鴻回神微微一笑,「那幾年拋家棄業的任性,原本就是我向我大哥偷來的,能去那一趟,我已感到滿足。」真好,她沒有出現不耐煩的表情。他原本有些擔心自己的話題會令她覺得枯燥,不過,當他迎著她的目光時,他只見到一片沉靜,不是無聊,而是一種專心聆聽的沉靜,讓他有一份舒適感。

    她指指那兩個騎完電動貓熊後,改開長頸鹿月球漫步車的小孩,「原來你就是導致他們的父親自公事中抽不開身,而冷落他們的元凶。」她的語氣很正經,眼眸裡卻透著淘氣。

    「才不。」他連忙辯解,「是我大哥身上的家族遺傳基因太強,自願汲汲營營的埋首公事裡。」他既不願承認自己是禍首,更不願讓她留下對他的壞觀點,然而是為了什麼,他不知道。

    「家族遺傳基因?」他焦急的模樣帶點孩子氣,令她莞爾。

    展鴻看著她泛著笑意的眼,像兩顆黑夜中發亮的星,更像南非開採出的頂級鑽石,引得他自然而然地開始解說︰「我們家族的男性,身體裡隱藏著一種名叫『工作狂』的基因。」她的臉頰不知是被熱巧克力溫暖了,還是被冬季裡的冷風刮的,紅撲撲的,很是可愛,他看得有點發愣。

    「呵,怎麼說?」她的輕笑聲勾回他的神智。

    「我祖父原本是個勤奮的果農,雖然不算富裕,但日子還過得去。後來因為政府重劃上地,又遇上都市計畫變更,所以祖父那片果園地價一夕間暴漲,就連另外一塊甘蔗田也變成商業區,在數個財團爭相高價競購之下,我們家族得到大筆資金,開始由農轉商。原本只是求個安穩小康,豈料,我們家族裡的男性像是中了工作的毒癮,一個個都是工作狂,也一個個在壯年時期並發各種過勞致死的毛病……」原本沒想透露那麼多的,但在她面前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唔,壯年?那麼……」尤素然微微皺眉,「貴家族的女性很辛苦。」其實她想說的是,嫁入展家的女人,若不是得早早守寡,就是得早早改嫁。

    「不,如果是我的——」他想對她說什麼?展鴻驚覺不妥地閉緊嘴,訝異自己怎會想告訴尤素然,他的妻子絕不會辛苦……做啥對她說那些,莫名其妙!他暗地裡啐了自己一聲。

    這時,小容、小宇歡天喜地的跑了過來,兩個小孩指著一圈又一圈盤旋在半空中的飛車軌道,「我們要坐那個咻咻會飛的車!」說著,一輛飛車便轟隆隆的在軌道上一馳而過。

    尤素然望了一眼十二歲以下孩童禁止搭乘的飛車,淡淡地說︰「你們年紀太小,還不能搭那種飛車。」她指指另一圈架在高處的軌道,「空中火車倒是可以。」

    兩個小孩有點失望,但轉頭看看速度較慢的空中火車,也覺還能接受,小容嘟嘟小嘴說︰「姨和江鳥叔叔和我們去搭火車。」她話一講完就拉起弟弟的手,急著轉身要衝去上車處。

    展鴻接過尤素然手上的空紙杯丟進垃圾桶,自長椅上站起身笑著說︰「走吧。」他也想拉住她的手,可是忍住了。

    「不行。」尤素然跟在他身後,慢吞吞地說︰「你和他們去玩就好。」她的音調中有些許難以察覺的緊張。

    展鴻覺得奇怪,「為什麼?」

    她抿抿唇,似乎有點難為情,小小聲的說︰「因為……我懼高。」

    「呃,我們住的公寓位於七樓,」他感到詫異,也感到好笑,抬頭望了眼空中火車的候車站,「那空中火車鐵軌高度也不過只是三層樓高。」

    她偏頭瞥了他一眼,清楚地在他眼裡看見笑意,她彆扭的回答︰「在家裡時,不往陽台下看就不是很怕……」有點自欺欺人,但已是她對於住在都會裡的最大妥協。

    原來她並不是沒有弱點的。

    「呵。」展鴻輕笑。

    ***

    展鴻所在的辦公室裡堆滿了終端機、螢幕、印表機、傳真機,和各式各樣的電腦裝備。一束東電纜線爬在牆上,沒入天花板、或固定在地板上。一堆堆報表紙堆在擱架和櫃上,厚重得像地質上的沖積層。

    「混蛋周鳥!」

    他咬著煙瞪著電腦螢幕,手指在鍵盤上快速移動,嘴裡也沒閒著,「沒事出什麼車禍,害得我——啊,可惡!」忘了彈掉的煙灰掉在鍵盤和他的手指上。

    展鵰甫回國,便在回公司途中發生重大車禍,雖說緊急送醫後並無生命危險,卻也斷了兩根肋骨、一根腿骨,得留院觀察一陣子。

    展鴻必須在最短時間內了解公司營運狀況、並掌握狀況,然而,這談何容易。他甚至沒有辦法抽空與展鵰在電話裡叫罵,僅能就著公事簡潔地討論。

    他總是坐在有滑輪的椅子上,以運動鞋撐地,從這一端滑到另一端,忙碌地檢查各個螢幕。他的鬍子還沒來得及刮、棉衫和開襟毛衣也還沒來得及換成西裝,便夜以繼日地待在公司裡寸步不離。

    對每個來去的秘書及助理而言,展鴻只是發光螢幕前的黑色剪影,他們很少能看到他長滿大鬍子的臉。

    ***

    啊,原來展鴻可能是長這個樣子呀。

    尤素然帶著小容,小宇前往醫院,當她見到病床上的展鵰時,第一個閃過腦裡的念頭,就是揣測著展鴻的真正長相。過去她不是沒在公司裡見過展鵰,但那時她只是遠觀,心中並無其它特別想法,所以也沒仔細留意過展鵰的五官。

    她不禁在心中為展家兩兄弟粗淺地做了比較。展鵰五宮峻削,眼神銳利,一望即知是個對任何事物都雄心勃勃的人物;展鴻目光清澄,明朗中帶著幾分可親,較像是個鄰家兄長。展鵰面對自己兩個孩子時,或許是長久分居兩地,也或許是天生冷情,感覺不到特別的親愛熱絡,反倒展鴻這個叔叔十分疼愛侄兒、侄女。

    沒有得到父親擁抱的小容、小宇顯得畏縮及落寞,尤素然拉緊他倆的小手,在掌心裡捏捏他們的手指,以示安慰。

    病床旁圍了幾個公司高階主管及秘書,不停地記錄著展鵰的指示。醫護人員不時進來表示會客時間已過,但只得到展鵰冷漠不理的回應。

    當尤素然聽見展鵰交代其中一位秘書,要他安排人將兩個小孩立即送回加拿大,交給他們已聯絡返家的祖母時,她終於忍無可忍地開口了。

    「總經理,今天是平安夜,至少讓他們留下來過節吧。」

    兩個小孩巴望著就是和父親過節,但這父親實在太過殘忍!她甚至惡毒地想,這兩個孩子會知道展鵰是他們的爸爸,全是因為旁人不斷地告訴他們他是,久而久之他們才認為他是。

    展鵰濃眉一揚,這時才將目光瞥向牽著兩個孩子的尤素然,發現她的態度不卑不亢,雙眼直視著他,話語不是請求,僅是陳述。

    「小容、小宇?」他將目光調向兩個孩子。

    小容、小宇往尤素然身側縮了縮,朝父親微微點下頭,表示他們想留下來。

    「你們想怎麼樣,要用嘴巴說出來告訴你們爸爸呀。」尤素然低聲告訴他們。她不是鼓動小孩反抗父親,而是教導他們有話、有意見、有要求,就要明白地告訴父親尋求溝通。

    小容抬頭望了尤素然一眼,得到一抹微笑,她鼓起勇氣囁嚅地說︰「爸……爸爸,我……我想留下來過節……」

    「小宇?」展鵰的目光

    「我……我和姊姊一樣。」小宇的音量很小,但已足夠讓展鵰聽見。

    展鵰將目光移回與尤素然對視,「吳秘書交辦你照顧他們的?」他的問話總是很簡潔。

    「是。」

    她敏感地發覺展鵰略過陳經理,直接提到吳秘書。多奇怪啊,總經理為什麼記得業務部陳經理的秘書姓「吳」?況且,陳經理的秘書有兩位……

    「嗯。」展鵰的眼底快速地閃過一絲恍惚,但隨即恢復冷峻,他對小容、小宇說︰「你們跨年後就回加拿大陪奶奶。」

    ***

    「吳同學,你還不快給我從實招來!」

    尤素然一手拿著話筒,眼睛看著和小貓波波玩耍的小宇。

    她將小容、小宇帶到二哥家同啖火鍋大餐,現在大家吃飽了、喝足了,二哥和小容正努力地對戰著電動遊戲︰二嫂和小宇拿著逗貓棒陪著波波玩,而她則打電話給吳悉恬,要她負責解開疑惑。

    「同——學——」電話那頭的吳悉恬拉長語調,哀哀憐憐,希冀尤素然能對她從輕發落。

    「快說!」尤素然硬起心腸催促。

    「說來話長……那就改天再說好不好?」吳悉恬使出拖延戰術。

    「不行。」尤素然不為所動。

    「同學——啊,我有電話插播進來,我先接電話了,改天再聊,拜拜!」

    「喂?悉恬?喂——可惡。」尤素然將話筒拿到面前瞪著,一時之間,她很想把手伸進電話線裡,將吳悉恬的舌頭扯裂。

    總經理和悉恬之間,分明有蹊蹺!

    尤素然懊惱地將話筒擺回話機上,正巧迎上她二嫂的目光,聽見她二嫂說︰「素然,今晚在這裡住下吧。」

    「好是好,可是他們……」她看看二哥和小容對著電視機激戰的大小背影,再看看將不耐煩的波波摟在懷裡的小宇。

    「當然也一起住下呀!」一直想生孩子的尤二嫂,聲音裡充滿喜悅。

    「哦,原來二嫂想留下的人其實不是我啊。」尤素然假裝吃味地笑著說。

    尤二嫂有點心事被拆穿的羞赧,笑笑地說︰「你快打電話告訴你鄰居,說他侄子、侄女要在我們家過夜,免得他擔心。」

    尤素然只告訴二哥、二嫂兩個孩子是隔壁鄰居的侄兒、侄女,並沒有說明他們其實是她公司總經理的子女。

    她微微擰眉,知道自己並不需要向展鵰報告小容、小宇的行蹤,或許,吳同學會告訴展鵰他小孩們的去向呢——她已經先入為主地預設他們有超乎主雇的交情了。但不知會展鴻一聲的話,她覺得他一定會擔心。

    「打電話恐怕通知不到人。」展鴻已被緊急徵召到公司,而他的住處似乎還沒有安裝電話,更別說會有答錄機讓她留言,但如果打公司電話,她又不知道他辦公室位置和分機號碼,「我跑一趟告訴他好了。」

    見小容、小宇與二哥夫婦相處得挺融洽,所以將他們暫交給二哥夫婦照顧,她很放心。

    「那好,我打包些熱飯菜讓你帶去敦親睦鄰。」尤二嫂喜孜孜地站起,快步衝到廚房裡。

    「啊,敦親睦鄰?」尤素然後悔自己沒對二嫂說,她是要到公司去。

    ***

    「素然小姐,我真的要對你肅然起敬了!」

    展鴻接到公司警衛的內線電話時,本來口氣惡劣的想破口大罵,可是當他一聽到是尤素然到公司來找他,就高興的衝出辦公室在電梯門口迎接她,尤其當他聞到美食氣味時,他更是開心得就要跳了起來。

    「等等,這是我二嫂要我帶給鄰居享用的。」尤素然將食物藏到身後,她要先弄清楚展鴻現下在她面前的身分,是上司還是鄰居。

    「我就是你的鄰居!」

    展鴻強盜一樣搶過她手裡的提袋,轉頭大步地往辦公室跑,一副深怕她會搶回去的慌張樣。

    跟在後頭的尤素然抿唇一笑,心想︰嗯,他表現的果然是鄰居舉動。

    展鴻以手肘將茶幾上的卷宗、紙張全掃到地毯上,迫不及待地打開提袋,將一個個保鮮盒拿出來打開,風卷殘雲般地吃了起來。

    「江鳥先生,你到底餓了多久?吃相比餓死鬼還可怕。」尤素然將待客沙發上的文件搬到一旁後,才緩緩坐下。

    展鴻瞥了她一眼,表示他現在沒空回答她,只顧埋頭大吃。

    她笑嘆一聲,旋開一只保溫瓶倒出香氣襲人的熱湯,遞到他面前,然後才對他解釋她的來意。

    「唔……你二哥……二嫂……照顧……唔……嗯……」他邊吃邊聽,也邊點頭,「嗯……放心……」接著,仰頭將香濃的熱湯一飲而盡。

    尤素然見他雖然雙眼布滿血絲,疲憊不堪,但身上衣物卻乾淨新穎,明白公司裡有人替他採買衣物供他更換。她轉頭打量空間寬大的辦公室,發現一角有個不甚明顯的暗門,心想那裡應該是附有盥洗設備,並可休憩的套房。看來,她想代鄰居返家拿取更換衣物的想法,可以免去了。

    「好了,小容、小宇的去向你已經知道,」她邊說邊收拾茶幾上的空保鮮盒,「而你也吃飽喝足,那我該回去——」

    「不要!」展鴻突然大聲地阻止她。

    「呃?」尤素然微微怔住,「為什麼?」

    「為什麼?呃……因為……因為……」展鴻低頭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又找來紙巾擦擦唇角、抹抹雙手,這些動作都重復數次後,他還是沒想出可以合理回答她的理由。

    「到底因為什麼?」尤素然好氣又好笑地問。

    她已將空保鮮盒都收回提袋內,然後看見他拿著紙巾拚命擦拭桌面,嘴裡還喃喃的「因為」個不停。

    他說不出口他想要她多陪他一些時間,聊聊天也好,不說話也行,只要她在他身邊就好。他腦袋裡塞進了大堆資料,亦是忙昏了頭,但他驚恐的發現,他越是忙碌,越是想念她的一顰一笑。

    真糟糕,他說下出個留下她的具體理由。

    「江鳥先生,你慢慢想『因為』,我先去泡杯熱茶喝。」她微笑著走出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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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2:17: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走在空蕩蕩的走廊上,尤素然不禁有些害怕,不過在她將燈光全開啟後,明亮暫時掃除了她對黑暗的恐懼,也讓她順利找到了茶水間。

    「果然是高階職員的辦公樓層,高級茶葉、高級咖啡豆、高級杯具……什麼都高級。」尤素然燒煮著開水,將茶葉、茶具備妥;心思卻像走馬燈一樣地轉著。

    她不是沒看見展鴻泛紅的耳根,也由他的態度猜出他可能對她產生了點「特殊意思」。

    她輕蹙眉心,有些大惑不解,怎麼那麼突然呢?

    因為她和他的侄兒、侄女相處得不錯?因為她是他回國後第一個聊過天的異性?因為她是他的鄰居?

    她的個性向來沉穩,很少有事情能引得她慌了手腳,雖然她現在心頭有一點點紊亂,但她仍是能非常理性地分析情況︰等展鴻克服了他甫歸國的「水土不服』、適應了他工作環境,以及生活圈子裡的眾多美麗鶯燕,屆時,他面對她便不會再出現紅耳根的情形了……

    伸出一只手按住胸口,她感覺裡面似乎有點不一樣的跳動。

    ***

    展鴻將辦公室裡散落的卷宗、文件收攏成一堆一堆,亂丟的衣物和紙屑也都拾起,歸於它們應該擺放的位置。

    他不時張望著門口,覺得心神不寧,很想走到茶水間看看尤素然為什麼還不回來,可是又覺得那麼做很怪異,他乾脆走進暗門裡的盥洗室以冷水洗了把臉,解開馬尾拿梳子將頭髮梳齊,再仔細地重新束妥馬尾。他眼角瞥見刮鬍刀,忽然有剃掉滿臉鬍子的衝動,旋即又感到突兀、可笑,便將手裡的刮鬍刀放下。

    他決定,明日再忙都要去理發、剃鬍子。

    將上臂舉到鼻前嗅嗅,他立刻將滿是煙臭的上衣脫掉,想走出盥洗室換上乾淨的上衣,三秒鐘後他又將脫下的上衣套回身上,自嘲著︰等她回來看見他換過上衣,豈不感到奇怪?

    他自覺像個等待聖誕老人扛著大紅包袱,滑下煙囪在襪子裡塞進禮物,而怎麼都睡不著覺的興奮小孩。

    事情是如何發生的?

    不知道是他忘了,還是他根本就不知不覺,他唯一明白的,是他很喜歡她的笑臉,甜甜的,眼睛亮亮的,笑之前鼻頭會先微微皺起來,笑聲有點低啞,卻更添魅力;冷淡的時候有點會凍傷人傾向,那時她的嗓音低低的,眼神的力道十足。

    她很聰敏,不時會出現體貼的舉動︰對小孩子不慍不火,但很懂得抓住相處的訣竅……尤其是她剛睡醒時的紅臉頰,美麗、可愛,誘人……

    他得當心,她的魅力極容易造成他神智不清。

    ***

    「江鳥先生,你同一頁文件已經看二十分鐘了。」尤素然捧著茶杯淺淺地啜了一口,似笑非笑地說。

    「你就一定要叫我江鳥先生嗎?」展鴻咕噥地抱怨。

    「鄰居先生?」她好笑地換個稱謂。

    「不好。」他不滿意。

    「展先生?」中規中炬總沒錯了吧?其實她是知道他的意思,只是佯裝不懂。

    「更不好。」距離更遠了,他豈會同意。

    「那……喂?」真難擺平,比小孩子還羅唆。她好氣又好笑地想。

    「我的名字叫展鴻!」還喂?他從文件後瞪了她一眼。

    「我知道。」呵,鬧彆扭了呢。

    展鴻抗議似的把文件舉高,將自己整張臉都遮住。

    尤素然端著兩杯熱茶回到展鴻辦公室已快半個鐘頭,她猜他仍未想出他的「因為」是什麼,所以就隨手抓來一迭文件湊在眼前研究,她說不打擾他辦公要告辭,他又大聲說不要,問他為什麼,他又「因為、因為」個不停,理由如何也說不出一個來。所以她只好捧著茶慢條斯理地喝,接受他不時由文件後偷偷瞄來的目光。

    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眼眶略微狹長,單眼皮裡的瞳眸黑白分明,眼神穩定不閃爍,偷瞄她時例外,連續數秒直視他的雙眼,她會有種電流竄過背脊的酸麻感。

    鼻梁挺直、鼻尖高隆,嘴唇薄而有型,她微笑地想,就算他滿臉大鬍子,就算他臉上多條長疤,還是個好看的男人。就不知道他剃掉鬍子後會不會是個肉餅大圓臉?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聲。

    展鴻聞聲抬起頭,好奇地問︰「什麼事這麼好笑?」他覺得老是遮遮掩掩的也不是辦法,索性把半個字也沒看進眼裡的文件整迭丟到茶幾上。

    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返老還童,回到青少年時期了,否則他怎會在她面前那麼扭捏?他又暗嘆一聲,自己青少年時期在異性面前,都不曾這麼不爭氣過。

    「沒事。」尤素然抿住唇,假裝正經。她將茶杯放到幾上,雙手交迭擺在膝上,一副大家閨秀的規炬神態。

    「還說沒事?你剛才明明笑了。」他懷疑她眼底閃爍著的狡黠定有含意。

    她將手撐在身側,打算站起,「喔,吵到你了,真不好意思,那我先回——」

    「不行!」

    他一時情急,伸出雙手按住她雙肩,將她壓坐回沙發上。

    「喂,你很霸道耶!」語氣雖埋怨,但帶笑的眼洩漏出她真正的情緒。「我很累,想回家休息了。」一半是實情,一半是她感到氣氛不太對勁,事情有些糟糕,因為她發覺她真的不討厭他,甚至是有點……

    不妙,真的不妙!

    他的手掌又大又熱,讓她覺得自己的肩頭很瘦小,圍在他們四周的空氣好像突然變了,他的眼睛離她的好近,令她產生某種暈眩感。

    「唔……不能再多留一會兒?」他的手掌不受他控制,自主地停留在她肩上。明白自己舉動造次,可是他無法收回雙手。

    她皺皺眉,望進他眼裡,說了句既模糊又曖昧的話︰「這樣子是不行的……」

    「為什麼不行?」他似懂非懂,鼻尖湊近她的臉,近得幾乎能嗅到她臉上的氣味。

    「不好。」她沒有閃躲他的靠近,眼神有些許迷蒙。

    「為什麼不好?」他極力克制目光停留在她雙眼,別一直往她粉嫩的紅唇瞥去。

    「因為……因為……」她的聲音低微,嘴唇說話時開合的幅度很小,在旁人看來,極容易誤以為她在輕顫,一種非常誘人的輕顫。

    那個「旁人」再也忍無可忍,以自己的唇阻止了他不想聽的「因為」。

    ***

    「喂……」

    尤素然偏頭喘息,伸手微微推開他。

    她的手心冒汗、心跳得飛快,整個人暈陶陶的使不出太多氣力。剛剛吻著她的人,真是她認為那個牲畜無害的二愣子嗎?她是被他的害羞偽裝誤導了?還是他根本就是個高明的花心騙子?

    「我不會道歉的。」她比他想像中的還甜,展鴻氣血洶湧得幾乎不能自己。

    「倒不是要你道歉,而是……」她轉動眼珠斜看他一眼,心裡為著他眼底仍熾的火花打了個突,慌得她連忙垂眼,舉起手背抹唇,並以口輕噴著氣,像要吐出什麼。「我吃到了你的鬍子了,呸呸!」

    「喔,我保證以後不會了。」他馬上去刮掉鬍子再回來繼續?呃……好像太殺風景了些。

    她剛才酡紅著臉勾他的那一眼,差點就將他的三魂七魄給勾走,惹得他心火瞬間狂燒,想扳回她的臉再繼續「輕薄」她,但時機已失,他不願莽撞,只好靜待下一次機會。

    還以後?這人真是……

    看來她得狠下心腸,將話說清楚才是。「沒有以後了。」

    尤素然視線仍垂著,她還是別冒險去看著他雙眼說話好,免得腦筋又變得胡里胡塗的。雖然她的臉還紅著、耳根還熱著,心臟也還奮力地亂跳個下停,但她告訴自己,他們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還來得及阻止的。

    「為什麼?」

    展鴻挺直上身蹲在她面前,雙臂張開、雙掌撐扶在她臀部兩側,他其實更想撲上去摟她、抱她、搖她,但那太突顯他內心對她的獸性,況且,他希望能先得到她的回答。

    尤素然以為自己能很順口地將在腦子裡擬好的理由說出,但話臨到嘴邊時,她要說什麼竟已忘得一乾二淨,只好搪塞道︰「沒有為什麼,就是不好……」她剛才想到的理由是什麼?她努力地回想。

    「你討厭我嗎?」他生性坦白,所以問得也很坦白。

    「不會。」啊,不對,她回答太快了,真該死!

    「你有愛人了嗎?」他頓都沒頓,立即又說︰「不,你不用回答,就算你嫁人了我也不管,何況我知道你目前未婚,也沒有交往對象。」

    「你調查我?」一時驚憤,她轉過頭來瞪著他。

    她抬起的視線,正好與他的目光相交,他的眼神流露出某種深沉。從他的眼神中,她看到一絲激情,但是他眼神所蘊含的意義恐怕不只於此。

    「我只是濫用職權。」他笑著回答,絲毫沒有罪惡感,「向人事室調來你的資料,然後找來和你同辦公室的幾位同事聊幾句而已。」再忙,他也沒忘了要利用人在公司之便,打探有關她的事情。

    「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討、厭、你!」

    看吧,這就是在同一間公司有男女糾葛的壞處之一,幾乎是無所遁形。她最怕任何會破壞她平靜生活的事情了,她不過只是想安穩地保住工作、愉快的照常軌過日子,但現在,這小小的願望,恐怕即將破滅。

    「你剛才不是這麼說。」他眼底帶笑。

    她一窘,胡亂抓住個理由,「我……我討厭有錢人!」她是真的覺與富貴人家相處太麻煩。

    「有錢有什麼不對?我既不奸淫擄掠、又不作奸犯科,頂多是因為喜歡你,所以有些情不自禁。」他也是反復想了很久,才確定他的確是動心了。既然確定,就不需再勉強自己去抵抗。

    承認自己喜歡上一個人,是一種心頭微微的震蕩,有一剎那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觸電感覺。他最先出現的反應是恐慌,緊接而來的是不安,但之後,便是無窮盡的貪婪。對於感情,他沒有那種只付出而不求回報的偉大情操,尤其是當她也顯現出動搖神態,他更是不會放過她。

    喜歡……這字眼震蕩了她的心,雖然明知道他應該是,但親耳聽他說出,更具威力,震得她快招架不住。

    她掙扎地說︰「有錢人大都很……很不知民間疾苦。」他先前的呆樣哪裡去了?還以為他木訥老實呢,哼!

    「呵,你開始胡言亂語了。」她慌了,證明她對他並不是無動於衷的。他滿足地微笑著。

    尤素然很懊惱,她知道他說得對,她是開始胡言亂語了。也不得不對自己承認,她的確有受到他的吸引,只是,她的心裡沒有做好準備,該想的,不該想的,都還沒來得及想過,那使她有些慌張無措。

    她看著他,原本以為自己看到一只溫順的貓,時而舔舔爪子,時而悄無聲息向前走幾步。不料這只貓,在一瞬間競變成凶猛的黑豹撲向它的獵物,它輕盈敏捷,看來柔靜卻下手不容情。想到這裡,她不禁為想抵抗他的自己感到憂慮。

    展鴻站起身,取過一旁她的外套,替她穿上後說︰「你累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她狀似乏力地再看他一眼,心想,她太輕敵,之前真的是小看他了。

    ***

    尤素然認為自己該有個獨處的夜,雖然知道那麼做有些不負責任,但她還是打了電話給她二哥,請他們代為照顧小容、小宇。

    所幸兩個孩子因為有人友善且熱情的陪伴著,也不大介意她不在身邊,不過越是如此,她心頭越是湧上一絲罪惡感。

    小容、小宇真是太渴求別人對他們的關愛了,只要有人對他們張開手臂,他們幾乎是毫不選擇的就奔到對方懷裡。

    而後,她便讓展鴻開車送她回自己的住處。

    一路上她一語不發,而他也沒多說什麼——反正開著他那輛噪音比車內收音機音量還大的舊車,他們光是聽著轟隆隆的引擎聲,就覺得很熱鬧了。只不過停在路口等待燈號轉綠時,展鴻搶過她外套口袋裡的行動電話,輸入他的號碼,甚至試播了一次,以確定號碼無誤。

    他的舉動換來尤素然皺眉的瞪視,但她仍是沒說什麼,僅是將電話拿回,收進口袋裡。

    當她走進屋內、轉身要合上門時,他說了句︰「晚安。」趁她抬頭看向他,迅速地拉住她的手臂,在她額上輕輕落下一個吻,然後笑咧一張大鬍子臉,主動替她將門合上。

    她愣瞪著門板,好想打開門衝出去……揍他一拳!

    「可惡……」她舉起左手,在即將碰觸到額頭前,又頹然放下。她氣他以一個額吻,竟就將她好不容易暫時平靜的心又搗亂了。

    隨後尤素然進浴室放滿一缸的熱水沐浴,高溫、熱氣及茉莉花香味應該能放鬆她的精神、鬆弛緊張的肌肉和化解心靈疲憊,但事實並非如此。

    沐浴完,她擦乾身體,穿上棉質睡衣,忽略掉睡前的柔軟體操,直接將自己摔進床被裡。心中的焦慮仍未完全消散,她以為自己會失眠,意外地,她一下子就陷入無夢的熟睡中。睡眠中沒有展鴻幽靈似的出沒,沒有擔憂他雙眼的熱力威脅,只感到床被逐漸被她的體溫偎暖,她自顧自地沉睡在一片漆黑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睜開眼睛,心臟狂跳起來。她莫名其妙地完全清醒了,緊張地注意四周狀況,但不明白為什麼。

    「唉……」

    尤素然發誓,她的確聽到有人發出一聲嘆息。

    「誰?」她惶然不安地大聲問道。

    沒有人回答她。

    「是誰?」她跳起來,用力扭開床頭?燈,突如其來的光亮讓她瞇著眼看著四周狀況。

    她全神貫注地聽著四周的動靜,心臟在胸口猛跳,就像飛蛾在紗窗上拍翅般。

    沒有人?她跑去打開牆上的電燈開關,先看看浴室,再掀開窗簾看看落地窗外的陽台。

    還是沒有人……

    鈴——鈴——鈴——

    一陣電話鈴聲把尤素然從惶恐中拉回現實,她接起電話,還沒開口,話筒傳來的卻是電腦語音,是賣靈骨塔的推銷電話。

    「王八蛋!三更半夜賣靈骨塔?以為把人嚇死了就有生意做嗎?無聊!神經病!」她氣得拋開淑女風範地咒罵著。

    「唉……」

    尤素然瞪大眼,頸後寒毛根根豎起,她又聽見那個嘆息聲了。

    「到……到底是誰?」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問是問了,可是她並不希望真有人回答。

    「可……可惡,別在這個時候……」她懊惱地明白那聲嘆息的來處,隨即退後一步,不經意碰到桌上某樣物品,她低頭一看,是她的行動電話。

    「合該是這樣的嗎?」

    她揉著發痛的額頭,拿起行動電話,看著螢幕上顯示的最新一筆資料,她按下撥出鍵……

    ***

    「你怎麼沒立刻奪門而出?」門一開他便開口問道。

    問清敲門的人是誰,尤素然才開門,然後,她怔愣地張大眼,不答反問︰「你是誰?」

    「展鴻。」他跨進門檻,脫下球鞋放在玄關處。

    「你……你……你……」她愣愣地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我、我、我刮了鬍子。」他好笑地回頭替她將門關上。

    高個子、寬肩、長發、毛衣、球鞋……都沒變,但展鴻臉上乾淨得連點鬍碴都沒有,若不是認出聲音的確屬於他,尤素然怎麼也不相信面前的人真的是他。

    「你的臉有兩種顏色。」她發現他刮掉鬍子的下半部臉孔膚色較淺,胡根處泛著淡淡的青色。

    「之前曬不到太陽,當然是那個樣,過陣子臉就一個顏色了。」他往屋裡走,又問一次︰「打電話給我之前,你怎麼沒立刻奪門而出?」

    尤素然看到他臉上布滿惺忪的疲憊,也看到他從口袋裡掏出煙點上,她猜他或許是想藉以驅散困意。

    她不喜歡有人在她屋裡抽煙,但話說回來,他可能也不喜歡半夜跑來這裡,嗯,可能吧……

    生活就是一種妥協,所以她妥協了。

    她原本想拿個小盤子代替煙灰缸,接著發現不用麻煩了,他就站在流理台邊,他抽煙、她喝茶。

    「因為外面好冷,而且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後,就覺得跑也沒用。」

    這男人果然陽氣十足,她望了四周一眼,強烈地感覺到氣氛與先前完全不同。

    「你不怕?」展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無神論者,因為他極少去想這方面的問題,也不曾讓這種怪異現象困擾過。

    他扭開水龍頭將煙熄滅,拉過她,在矮桌邊坐下。

    尤素然吁了口氣,「偶爾不怕,偶爾怕。」她雙肘支桌、雙掌捧臉地說。

    少了大鬍子的臉型偏瘦長,原來他不是肉餅大圓臉哪,哎呀,簡直就是個俊男……尤素然好奇地盯著展鴻看,覺得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他。

    「什麼意思?」他知道她為什麼直盯著他看,因為當他照著鏡子時,也覺得自己非常陌生。

    「精神力強的時候不怕,也遇不到,但精神力弱的時候就很怕,也很容易遇到。」她生來就是這種體質,也不曉得該如何改善。

    「你常遇到這類事情?」他比她還感到緊張,其實他是心疼她得受這種精神折磨。

    「其實也還好,從小到大,我煩心的時候不多……」她突然想起自己為什麼會煩心而讓「那個」有機可乘。啊,罪魁禍首就在眼前,她又皺起眉心。

    「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展鴻明白她所說的「煩心」從何而來,明知不該沾沾自喜,但他還是覺得高興。

    「應該上床睡覺,但太、太、太危險了。」她強調似的一連說了三個「太」字,並瞇起眼斜瞪著他,意思是,他就是那個「危險」。

    「我很高興你有事,第一個想到我。」他更想說他可以陪她上床睡覺,但他覺得那太輕佻,這類男性幻想,還不到可以對她說出口的時候。

    「唉……」她忍不住嘆息。

    她無法否認,她的確是第一個就想到他。是呀,她還有哥哥姊姊、同事朋友,但她偏偏就只想到他……她完蛋了!

    尤素然發出一聲短笑,把掉到臉上的一綹發絲撥到腦後,她的眼神教人難以看透,「不行,太便宜你了……」她還未失去鬥志呢,豈可輕易舉起白旗?

    「那麼,我該怎麼收買你?」展鴻爽朗地笑,見她猶自掙扎的苦惱表情很是可愛,也很逗人。

    「嘖,我瘋了才告訴你。」她笑啐了他一口,覺得他問的問題很滑稽。

    「好吧,那你至少該告訴我,要如何讓你發瘋?」最好是能為他瘋狂……

    「你這人真是……」她好氣又好笑,有股想拿桌上茶杯丟他的衝動。

    「呵,你笑了。」他安心了。

    尤素然定眼看著他,明白他心眼不少,但又不覺得討厭,相反地卻感到窩心,那令她產生某種傾心感。她收斂心神,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動的心。

    「謝謝你。」她輕聲說。

    「不客氣。」他微笑地說。

    ***

    接下來時間,他們聊天、喝茶,甚至還挖出躲在廚櫃深處的快餐麵沖熱水吃。當展鴻忍無可忍地推開落地窗,到陽台上抽煙時,尤素然看見天幾乎完全亮了,灰蒙蒙的天色透著一點金黃。

    太陽照在遠處高樓建築上,現出淡淡黃黃的光影,天邊的月亮變得若隱若現,只留下一抹淺淺輪廓。

    她沒有走近陽台,僅是朝著陽台上背著光線將雙臂搭在欄桿上,面向她的人說︰「你該回去了。」

    「我家就在你家隔壁。」他的笑容隱在背光的暗影中。

    「你知道我的意思。」她曉得他說得沒錯,但也曉得他故意裝作沒聽懂她的話。「我是說,你該回公司去了。」天亮了,她的恐懼也隨之消散無蹤。

    「晚上來探監?」成天關在公司裡,讓他覺得像是在坐監,刑期長短視他順利進入公事狀況所花的時間而定。

    她該拒絕嗎?她覺得該,但又覺得對他有所虧欠,當她需要他時,他迅速地出現了,不是嗎?所以她不得不點頭,「好吧。」

    「晚飯?」今天的工作情緒一定不錯,他開心地想。

    「嗯。」就便利商店的微波便當吧。她有點壞心眼。

    「別又是你櫃子裡的陳年泡麵……」他先提出意見。

    「保證不是。」看來,他被有蟑螂味的泡麵給嚇著了。

    展鴻走進屋裡,隨手將落地窗關上,然後在她面前站定,「你確定你沒事了?」對於要放她一人獨處,他仍有些擔心。

    「嗯,確定。」其實昨晚當他走進屋內的那一瞬間,她便已經恢復堅強的精神力了。他此時的眼神,她有點熟悉,也猜得出他即將做什麼,也明白自己難以抗拒。

    他低頭給她一個帶有煙味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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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2:17:3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尤素然一覺醒來已是正午,她躺在床上瞠眼望著天花板,細細地回想昨日與展鴻之間所發生的事情,反省著自己的行為舉止。

    她發現她的態度竟是那麼地曖昧,雖然嘴上一直說著推拒的話語,卻允許他的親近、允許自己的放任……

    她起床沖了一杯即溶咖啡,有點坐立難安地在屋裡走來踱去,一會兒想著他今天可能會過得很辛苦,睡眠不足,仍得應付成堆的公事,開不完的會議;一會兒又甩頭逼自己別將心思放在他身上。

    她看看時鐘,撥了通電話給二嫂,探問小容、小宇的情況,知道他們上午一起去逛超市,就像尋常親子般開心的買零食、買日用品、買晚餐的菜餚,還約好了晚餐後和二哥去寵物店替波波買玩具。

    雖然公司給的加班費她將會領得很心虛,但她還是放心地讓二哥夫婦繼續「霸佔」住小容、小宇。

    一般家庭的小孩,成長過程中一些最快樂的時刻是在飯桌旁度過的。父母手足圍坐著飯桌,或許菜色不是餐餐豐盛,但家人共同進餐的氣氛會替食物增添香氣及美味,偶爾親子問爭執鬥氣,更是將來回憶中永不褪色的一頁。

    小容、小宇沒有這樣的成長經驗真是悲哀。尤素然相信他們從學校回到家,大多數時候會回到一個安靜的大房子,沒有母親的微笑迎接,在晚餐桌上也聽下到父親要將蔬菜吃完的叮囑。

    尤素然把已冷掉的咖啡一飲而盡,撥了個電話給死黨吳悉恬,但沒有人接,盡管吳悉恬可能有一百萬個因公事繁忙的理由,但都一樣讓心神不寧的她感到不高興。

    就在她扭開流理台上的水龍頭沖洗杯子時,電話響了,她接起電話——

    「素然,你在家啊。」是劉美虹的聲音。

    「美虹?嗯,我在家。什麼事嗎?」尤素然故意稍微提高音調,讓聲音聽起來像是帶著愉快。

    但其實,她想遮掩她以為是另一個人來電的失望感。

    「我跟你說喔,你這回真是虧大了!」劉美虹的聲音是百分之百的愉悅。

    「呃,虧大了?」

    尤素然又瞥了眼時鐘,知道現在是公司午休時間,不難明白劉美虹為何能躲過組長的鷹眼,打公司電話找她聊天。

    「你沒來公司的這兩天,紅寶石提早現身了,」幾天沒和尤素然聊八卦,劉美虹憋得可難受了。「頭是頭,臉是臉,極品貨色喲!」

    唉,刻意不去想他,為什麼還有人要提醒她呢?尤素然苦笑。

    「喔。」她輕聲回應,安撫劉美虹,表示有聽見她說的話。

    接下來,劉美虹嘰嘰喳喳的又說了一堆關於展鴻在公司裡如何、如何的話,大氣都不用換一口,這也讓尤素然省去了應聲的工夫。

    「我端茶進會議室給他時,他有對我笑喔!」劉美虹好興奮,「我可能就要長羽毛了耶,等我羽翼已豐,我一定會罩著你的。啊,如果你回來上班後,換你長羽毛,可也要記得罩著我哪!」對於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志願,她一直沒放棄。

    「呵,長羽毛……」

    有時候,尤素然覺得劉美虹真是個非常可愛的女孩,除了話多了點、愛作夢了點,直線條的常讓人忍俊不住,但她沒大腦的讓人覺得很自在,不需要花費心思相處。

    「喂、喂、喂,別光笑,要答應我喔,將來你有個萬一、如果的話,你忘了我我就掐死你。」劉美虹再次囑咐。

    她沒忘記「紅寶石」曾找過她們幾位同事詢問尤素然的事,她先買個保險總是妥當。

    「好,我答應你,假使將來真有萬一、如果的話……」尤素然突然閉起眼,心裡被劉美虹的話頭震了一震。旁人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就讓她的心動搖了?

    「啊,組長從員工餐廳回來了,先拜拜囉!」劉美虹立即收線。

    唉,大勢已去,尤素然已經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

    「周鳥,你不想活了,就給我踏出醫院大門一步試試!」展鴻對著電話大聲吼叫,「你猜猜看,我會不會把你沒斷的肋骨全打斷?」他當然希望兄長早日痊愈回公司管事,但他可不想又參加一次親族葬禮。

    對於展鵰毫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作風,母親與他早就忍無可忍。如果打斷展鵰的肋骨能讓他乖乖的臥床一陣子,或許他會真的動手。

    「哼什麼哼,你知道我說到做到!」展鴻繼續朝話筒大罵︰「公司還沒倒,你緊張個屁!你就算信不過我,至少也該信得過公司裡的多年老將吧?」

    展鴻從未對展鵰如此生氣過,他的音調上揚,怒氣直衝腦門,甚至能感覺到太陽穴的血管在跳動。

    「叫你女人聽電話,快點!」展鴻惡聲惡氣地口出威脅︰「不然我放把火將公司全燒光……你說呢,你說我敢不敢?」他深吸口氣,緩下怒火,靜待電話那頭換人接聽。

    「吳秘書、吳小姐?」於私於公,展鴻搜集情報的功夫都不差,他當然知道日夜守在兄長病床邊的人是誰。「如果有需要,就將他綁在床上……請醫院快遞家屬同意書過來,我簽。要麻煩你多費心了,對,不需對他客氣,他不聽你和醫生的話,就往他肋骨捶兩拳,有事我負責。」

    他的口氣變得和緩,「嗯,兩個小孩很好,這兩天再請她帶他們去看他……」電話兩頭的人,都知道他話裡的「她」指的是誰。

    又是陽光普照的一天,只是低溫的力量比冬陽更強大。

    今年冬季的氣候變化很大,跟往年不同,常是一連多天無風且陽光普照,但忽然之間,一大片烏雲便像大軍壓境般的從遠方湧過來,陣陣陰冷的寒風把溫暖驅離,接著大雨傾盆而下,速度快得讓人來不及躲避,然後,又是一連數天的無風冬陽天。

    有時候,展鴻會為天氣與人生際遇的相似之處而驚異。

    他與尤素然之間的關係就像天氣的變化。她對他有股強烈的吸引力,常令他手足無措不能自己︰但當他想要的是溫存雨水,靜靜滋潤他時,她便潺潺涓滴進他的心靈。

    他期盼能時時刻刻見到她,擁有她,可是她忽冷忽熱的態度,讓他深感掌握不住的失落。

    電話那端的問話拉回他神遊遠方的注意力。

    「公司的事情?吳小姐,你也知道,我還來不及打電話去問周鳥,他就心癢、手癢的先撥視訊電話過來了。你要狠下心限制他,別讓他老是將病房當辦公室,也別讓他每個鐘頭就喊一次要出院……還有,別太寵他,否則你會很辛苦……」兄長的個性,他當然清楚。

    展鴻瞥了一眼辦公室門口的幾位助理和秘書,見他們手上捧著成堆的卷宗,還不時低頭看錶,以動作和眼神不斷提醒他該注意時間。

    他只好三言兩語草草收線,超身走向等候著他的職員們。

    「來吧,要開會的、要說明企畫案的,全立刻到會議室去。要簽閱的文件擺我辦公桌上,急件就帶著跟我一起到會議室去……到外地出差的高階幹部都回來沒?」

    還沒?完了,再這樣下去,他哪個猴年馬月才有空盡全力去擄獲佳人芳心?他得搬救兵才行。

    幾日來,展鴻未曾連續睡超過一個鐘頭,他難忍地打了個呵欠,努力提振精神投入公事,盡其可能的將必須在今天內完成的所有事情處理掉,因為——

    他晚上還有個極重要的約會呢!

    ***

    餐廳是以法式典雅風格做為整體的布置,充滿浪漫舒適的氣氛。餐廳裡還特別規畫長沙發區、酒櫃及壁爐的設計,客人可以很隨意地坐在沙發上喝咖啡、抽雪茄、聊聊天,就如同在家裡一樣輕鬆自在。不過,這裡的各式餐點料理卻絲毫不具平實感,反倒是極盡精致之能事。

    「你又丟下公事跑出公司,這樣可以嗎?」傍晚,尤素然準備出門到公司前,接到展鴻另約晚餐地點的電話,所以當她見到已先一步在餐廳等候她的展鴻,不禁疑惑地問道。

    「我又不是真的坐監,當然可以。」展鴻眼下雖浮現掩不住的疲憊淡影,但面對著她時,他的心便充滿可輕易解決所有困難的喜悅力量。

    「我看你還是回去睡一覺吧,你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一整套正統的法式餐點所花去的時間相當長,她覺得他不該將寶貴的休息時間,浪費在這上頭。

    他今晚的穿著令她欣賞,他披肩的黑亮長發以一條皮繩繫於頸後,深藍色西裝、白襯衫、素面領帶、質感極佳的霧面皮鞋,適當的襯托出他的特殊氣質——像個文質彬彬的惡棍,矛盾的恰到好處,很是吸引人。

    「沒事的。」對於她流露出的關心,他感到開懷。

    他其實有些後悔聽從秘書的建議選擇這間餐廳,因為這桌子太大,他們分坐兩頭,除了看著她甜美面龐之外,他不能握到她擺在桌上的小手,更不能假藉任何理由偷攬住她的腰。

    除非,他不顧一切掃開桌上的燭台、花朵,像只失去理性的野獸朝她撲去……他真的很想那麼做。

    柔和的燈光下,她的臉頰紅紅粉粉,蒙蒙得像是發著光,很美麗,也不斷地引誘他的衝動勃發。

    「鴻!」一個嬌滴滴的女聲在他們桌邊不遠處響起,「你回來了呀。」

    如雲的秀發,襯托出一張明媚的心形小臉,凹凸有致的身段,光是背影就能在馬路上引起連環車禍。

    展鴻微擰眉,對於有人打擾他和尤素然的約會感到極度不悅,他瞥了不遠之客一眼,並不打算搭理她。

    只聽美女嬌嗔著嗓音說︰「怎麼回來了也沒給我個電話?」

    展鴻嘆了口氣,捺著性子轉頭問︰「請問你是哪位?」他甚至沒有依紳士禮儀的站起身,更沒有請來客坐下,僅是大刺刺地坐在座位上發問。

    「鴻,你忘了我?」美女小臉上滿是驚訝,不敢相信竟有人會忘了她。「我是你未婚妻白雪莉呀!」

    未婚妻?

    尤素然很難不怔住,但隨即啼笑皆非地想,是呀,有錢人家子弟豈能沒有個門當戶對的嬌美未婚妻?

    這樣老套的戲碼,不需實際在眼前上演,她也該早早料想到的呀。

    她舉起法國水晶燒制的高雅水杯輕啜一口,可是那原本口感極佳的進口高級礦泉水,卻像是固體一樣卡在她喉嚨裡不上不下,怎麼都沒辦法順著食道滑進胃袋。她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給打了一巴掌,一時反應不過來自己此刻的情緒,是屬於哪類?

    「白雪莉?白氏集團?」展鴻搜尋著遙遠的記憶,露出一抹苦笑,眼睛看著尤素然說︰「家父生前是曾對我提過想與白氏聯姻,但那時我還只是個小學生,而白小姐應該還在念幼稚園吧?」他不移的目光探索著她的情緒。

    「噗哧!」尤素然被他語氣裡的促狹給逗笑了。他實在太不給白雪莉面子了,真是無禮。她心裡罵他,但笑意卻湧進眼底。

    白雪莉氣得粉臉一陣紅、一陣白,她忍住跺腳的衝動,發揮她自小接受的淑女教育成果,嬌聲道︰「鴻,你真是愛開玩笑。」她父母憑著家勢人脈,好不容易從展氏企業某位秘書口裡套出展鴻今晚的用餐地點,安排一場未婚夫妻的「偶遇」。

    「不,我沒有開玩笑,家父理想中的聯姻名單非常長,花了許多時間才讓我背起來,洪氏、程氏、黃氏、陸氏、藍氏……還有哪些?我一時間也想不起來了。」

    展鴻真的不是在開玩笑,他父親生前的確已替兩個兒子擬妥一份聯姻名單,只待兩兄弟成年,並逐年評估各家財勢增減,以便在最有利的時刻聯姻。

    展鵰沒有異議地接受父親所安排的婚姻,但展鴻卻是說什麼也不肯就範,就算是父親臨終前對他提出婚事的遺言,他也沒點頭。不是他自己想要的,他就是拚了命,也絕對不肯要。

    白雪莉再也忍耐不住了,可是她依舊勉強維持風範,為自己找了台階下。

    「啊,我的朋友在另一桌等我,一定等得不耐煩了,我得過去了,改天再聯絡。」說完,便踩著優雅的步伐離開。

    前景堪虞、前景堪虞……

    尤素然無奈,卻又有些被激起鬥志,她前一刻才看清自己的心,豈容下一刻就被塵埃蒙住?

    她挑挑眉,對展鴻露出一抹蘊含深意的微笑。

    他解讀出她眼神裡的意思,他輕鬆自在地說︰「我的身、心皆受過最嚴厲的挑戰,再怎麼危及性命存亡的威脅,我都已咬牙通過考驗。」最蠻荒的地區他都能如臨聖域,最強大的親情枷鎖他都能安然擺平,他非常了解自己,只要他願意,沒有他突破不了的困境。

    不過,他生命中最大的困境,目前正坐在他面前對他微笑。

    「暫時相信你。」尤素然沒裝作不懂他的話,雖然相處的時日不長,但她知道他是那種意志力異常堅強的人,不過,他明白說出口的保證,奇妙地安撫了她。

    突地,她眼睛一亮,嘴角笑意明顯,「江鳥先生,你名單上的另一位佳麗正朝我們靠近,呃,抱歉,是兩位……不對,可能是三位……」

    哇,他這麼炙手可熱呀?她不得不驚訝。

    「哼,這些人還真是有閒工夫!」展鴻丟開餐巾,站起來繞過桌子,拉住尤素然就往大門櫃台處快速走去。

    ***

    「開慢點、開慢點,你忘了你這輛車轉彎時速超過三十公里,車門就會變成自動門嗎?」

    尤素然緊抓住N年前便已自車門上消失的開關拉桿替代物——一小截塑膠繩,竭力拉住車門不離她遠去。

    展鴻提高音量,好蓋過引擎轉動所發出的噪音,「把那截繩子綁到安全帶上面,這樣車門就不會打開了。」他穿著霧面皮鞋的右腳輕放油門踏板,減緩車速。

    「呵,真是難為了剛剛那間高級餐廳的泊車小弟。」她想像得出泊車小弟將他這輛車開往停車場時,臉上的表情會有多麼苦惱。

    他沒聽清楚她笑著說了什麼,眼睛專注於路旁的一處停車位,眼角餘光瞥見內側車道有輛車正虎視眈眈地硬擠過來,意圖要搶先他一步。

    「哼,作夢。」他方向盤迅速一轉,俐落地將車停進他看中的停車位內。

    「喔,男人!」真受不了。目睹他和另一位車主間的意氣之爭,她覺得他實在是非常的「平民」。

    展鴻將車熄火,先下車繞至她那邊,紳士地替她打開車門,扶她下車後再以車鑰匙上鎖。

    她忍不住輕笑,認為他的車就算不鎖,也不會有人想偷。

    展鴻先是牽住她的手,但隨即放開,她還來不及朝他投去疑惑的眼光,便看見他伸手替她將外套扣子扣至衣領處。

    「風大。」他說。

    「你這招太高明。」她笑笑地說,無法不在心裡給他加分。

    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再度牽起她的手,「別老以為我有企圖好嗎?」但他忍不住彎起唇角洩漏出笑意,老實地又說︰「雖然我的確是。」

    她繼續輕笑,聲音像銀鈴般悅耳。

    「小然?」迎面而來的行人突然出聲喚道。

    「呃?」尤素然定眼一看,朝來人綻出友善的微笑。

    小然?哼!展鴻不悅的挑高眉,因為喚她名字的是個男人。

    路人和尤素然寒喧了兩句,主動替她拂去衣袖上的一片落葉,隨後打量了展鴻一眼,點點頭,就離開了。

    他們繼續在人行道上走著,展鴻指指一間家庭式小餐館的招牌,尤素然頷首,表示同意。

    一輛車子由遠處駛來,在路口轉彎時車燈正對著展鴻,在燈光下,尤素然發現他臉上的表情有點不對。

    他沒開口問,所以她也沒打算說明。可是她知道他心裡不太痛快,因為他握住她的手指有點緊。

    他們進餐館後各點了碗家常面吃,展鴻畢挺的高級西裝,與店內斑駁的擺設、以及其它一身便服的顧客顯得格格不入,但他卻是那個吃面吃得最自在的人。

    展鴻吃完兩碗家常面,靜待片刻,尤素然才慢條斯理地吃完面。她從口袋裡掏出錢包,笑著說︰「我請客。」

    他故意假裝扼腕,「早知道我就該再多吃兩碗。」

    「來不及了,我已經付帳了。」她笑嘻嘻地將面錢擺在桌上。

    ***

    沿著來時的路,他們回到展鴻車上,他卻遲遲沒啟動引擎。

    「你會消化不良喔。」尤素然淡淡地說,自動自發的將塑膠繩系在安全帶上。

    他偏頭瞪了她一眼,神情有點凶惡。

    她回應給他一抹微笑。

    某種彆扭情緒,讓他賭氣地暫時不想開口說話,他將視線調回擋風玻璃上。

    「我一直想問你,你車窗上貼的隔熱紙以前是什麼顏色?」她伸出手指摳摳因日復一日的曝曬,而完全與車窗玻璃合而為一的暗色貼紙。

    「可能是紫色。」他冷冷地回答。

    這輛車買來時就已不是二手車,而他也懶得去猜它曾服務過幾任車主。

    「我想那位車主對於色彩的審美觀很……嗯,獨特。」香檳色車身搭配紫色隔熱紙,除了「獨特」兩字,她找不出更適當的形容詞。

    她自然地將頭靠在他肩上,他眼前一陣雷電閃光,梗在喉頭的不豫火氣,瞬間降到腳底心去。

    「學生時代的初戀情人。」她緩緩的開口。

    他悶哼一聲,沒好氣地批評著,「你一定有重度近視。」

    「胡說,我視力正常得很。」她低低的笑。

    「凸眼、塌鼻、暴牙、粗脖子、大肚腩,外加青蛙腿,還說你的視力正常?」一想起她曾經和那位青蛙男手牽手漫步於綠蔭校園中,他就氣急攻心。天知道那不要臉的傢伙有沒有對她做過什麼下流舉動?「我有美德,不以貌取人。他個性善良,又是學校青年詩社的社長,我曾經非常崇拜他。況且,親了青蛙之後,青蛙就會變成王子了嘛。」少女的初戀果然多是懵懂。

    展鴻猛地半轉過身,雙手抓住她的肩,眼睛瞪得像是要跳出來一樣,「你主動親過他?」

    「那時候我喜歡他呀。」的確發生過的,她不會以謊言抹去。

    不過,她最好別讓他知道她以往傾心或暗戀過的男子,個個皆是朋友口中足以毀天滅地的世紀大醜男。

    「你——」他登時有種氣得想哭的衝動。

    他知道自己不該為過去的事情計較,可是她是這麼的甜美可人,甜得都要融化他的心……他止不住那股她被青蛙男糟蹋的心疼感。

    他在心底哀號︰就算你以前年紀小不懂事,但也該睜開眼看清楚,挑個稱頭點的男人談戀愛吧?尤素然突然將臉湊近他,在他唇上輕啄了一下,「我現在喜歡你。」他現在的樣子,依她過去的傾心標準來說,實在是太過養眼。其實,她很滿意他邋遢大鬍子的模樣哩。

    展鴻的顏面神經頓時失調,兩邊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揚起,他笑得像個傻瓜,嘴合不攏的追問︰「那以後呢?」

    「以後再說。」她不確定她所謂「以後」的期限,究竟是在多久以後?她猜,應該是很久以後吧。

    在她肩上的雙掌迅猛地往上移,他緊緊捧住她的小臉,靠近她,眼對眼、唇抵唇的對她說︰「當你要對我改變說詞之前,記得先殺死我。」接著,他凶猛地吞噬掉她的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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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2:17: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嘖,還真是以公司為『家』呢!」

    一句略帶譏諷的話語引起尤素然的注意,她抬起頭望向出聲的人,只見一名手提輕便行李的年輕男人站在辦公室門口,先是瞟了眼臥在她膝上沉沉入睡的展鴻,才將視線移到她臉上。

    尤素然想伸手推推展鴻將他喚醒,又覺得不忍心。

    他剛才開車時一直打盹,還差點把車開到對面車道去,她要他停車讓她搭計程車回家,但他說什麼都不肯提早結束與她的約會,所以她只好提議到公司喝杯茶、多陪他一會兒再回去,他才肯點頭。結果兩人一進他辦公室,坐在沙發上還沒三十秒,他頭一偏,就倒在她膝上睡著了。

    「他睡多久了?」男子自顧自的走到辦公桌後坐下,打開電腦電源。

    「不到一個小時。」尤索然低頭看著腿上的那張側臉,展鴻眼睫顫也不顫,唇邊似乎勾著淡淡的、滿足的笑意,睡得酣甜。

    「再讓他睡十分鐘。」男子眼睛直盯著電腦螢幕,螢幕光線反射在他的鏡片上,之後他便不再言語,逕自埋首工作。

    尤素然看著陌生男子,猶豫著該不該問他是誰?是何身分?

    她進公司一年多以來從未見過他,但他卻好像非常熟悉這裡的一切。她好笑地想,如果他是商業間諜,那也未免太膽大妄為了吧?

    這時,她聽見那男子又出聲說話,不過不是對著她,而是對著他面前的視訊電話。

    「周鳥,是我。」

    「戈鳥?你下飛機到公司了?」是展鵰的聲音。

    呵,原來又是一只展氏的「鳥」。尤素然垂眸繼續看著展鴻的睡臉,但輕咬住下唇,阻止自己的笑聲噴出。

    「嗯,關於和W公司合作案的檔案……」展鳶毫不浪費時間,直接進入公事。

    對於展鴻沒將事情與展鳶協商,展鵰稍感訝異,「江鳥人呢?那件合作案的電腦檔案他重設過密碼,你叫他將——」

    「哼,那傢伙正睡臥美人膝。」展鳶瞟了沙發方向一眼,隨即譏諷地將視線調回螢幕。

    「什麼?睡臥美人膝?在辦公室裡?」展鵰的聲音浮現一絲驚詫,「他搞什麼鬼!」展鴻向來不是個輕重不分的人,況且,他更不是個會將女人帶到公司胡搞的人。

    「江鳥是你弟弟,他搞什麼鬼你得問他。他在電話裡大吼大叫要我快丟下子公司的業務,立刻回總公司幫忙,說他有事關重大的事急著要做,沒空整天守在辦公室裡。結果我趕搭末班飛機回來,落地後直接衝來公司,一看,哼,江鳥兄睡得可甜了!」展鳶的語氣裡不無抱怨。

    「這傢伙什麼時候……」展鵰音調裡充滿疑惑,他身旁有個女聲響起,像是在解釋些什麼。

    展鵰不過問他人私事的習慣,展鳶很清楚,所以他並不意外展鵰不了解自己弟弟的情感動向。

    「戈鳥,我晚一點再和你通訊。」展鵰回過頭對他說,似是要先與旁人談談他不了解的事情。

    「嗯。」

    之後展鳶和展鵰便結束通訊。

    尤素然雖然邊偷聽邊偷笑,但那抹細細的女聲令她覺得非常耳熟,她皺皺鼻子想了想,突然明白那個女聲的主人是她的死黨兼老同學——吳悉恬。思哼,難怪這幾天她怎麼都找不到人,原來……

    她先前已將展鴻束在頸後的髮解開,此時她以極輕的動作拈起他頰邊一根頭髮,再輕輕地撥到他耳後,她的腿早就感到些許酸麻,但她不想移動,以免擾了展鴻的睡眠。

    「你親我一下,我才會醒過來……」展鴻仍閉著眼,突然出聲道。

    「我吵醒你了嗎?」她低頭看著他的臉,低聲笑著說。

    他知不知道辦公室裡還有別人在?說這麼親熱的話都不懂得害臊嗎?她的臉有點紅,不敢將視線瞄向辦公桌。

    「沒有,因為你還沒親我,所以我醒不過來。」展鴻雙眼依舊不肯張開,只是嘴裡嘟囔著。

    「我的拳頭很樂意幫助你清醒。」展鳶清冷的聲調自辦公桌後傳來。

    「我們別理他,」展鴻像個小孩子一樣耍賴,「你先親我一下。」他的嘴已經嘟高等待親吻了。

    哎呀!尤素然更是難為情了。

    「展,江、鳥!」展鳶像是受不了展鴻的粉紅色表現,語氣開始浮出陰險,「你想要我親你嗎?來個法式熱吻如何?」他威脅道。

    展鴻皺眉,眼沒睜開,身體卻開始有動作,他邊起身邊摸索著尤素然,其間有意無意地,險些碰觸到會讓她拍開他手的柔軟部位,然後將自己的臉湊向她的,以嘴唇慢慢在她臉上游移,最後心滿意足地找到她的小嘴。這時他的眼才肯睜開,笑嘻嘻地親了她好幾口。

    尤素然漲紅著臉推開他,眼角瞥見辦公桌後的男子一臉納悶,她覺得奇怪,怎麼會是納悶呢?展鳶唇邊浮出一抹訕笑,「江鳥,你是不是在南非感染了什麼奇怪的疾病?霍亂?瘧疾?伊波拉病毒?否則怎會變得這麼惡心!」

    對喔!怎麼都沒想過要問他疾病方面的問題呢?尤素然怔愣了片刻。

    展鴻先是瞪了展鳶一眼,斥了他一句︰「胡說八道!」

    他緊接著轉過頭對她解釋,「我在離境前就已通過層層檢疫,回來後也通過嚴格檢疫,你別擔心。」他真的很怕她會立刻跳離他三百公尺遠,那麼,他的心一定會受到難以痊愈的重傷。

    現在擔心還來得及嗎?尤素然笑著主動拉拉他的手,要他安心。

    「這位小姐,我勸你最好離江鳥遠一點,最好永遠別靠近他十公里以內,也最好趕快到醫院去接受疾病檢驗,誰知道他的毛病有沒有什麼潛伏期還是空窗期?」展鳶繼續褐風點火,棒打鴛鴦。

    他一眼就能看出展鴻正處於熱戀狀態中。

    當一個男人若是正在談戀愛,別人即使離他幾公里遠,也能夠輕易地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來。他對那個女人呵護備至;她講話時,他全神貫注地傾聽……不,不是傾聽,而是傾倒。他會覺得每件事情都是那麼有趣,不時找些理由去握她的手、親她。他的一舉一動都無異在告訴所有人,他很快樂。

    而那樣的展鴻,並不是展鳶所熟悉的。

    「我是該離開了。」尤素然看見展鴻的眼底馬上竄出憂懼,她安撫地又說︰「你們一定有很多公事要談,我不該打擾你們,而且我也想到二哥家去看看小容、小宇。」

    她朝辦公桌後的展鳶點點頭,便離開沙發往門口走,她知道展鴻一定會送她走到門口。

    展鴻默默地與她走進電梯,待電梯門合上後才囁嚅地問︰「真的不是因為我堂弟說的那些話……」

    「不是。」尤素然回答得很篤定,她甚至踮起腳尖、仰首親吻他的唇,以行動化解他的猜疑。

    「謝謝你。」展鴻滿心歡喜的摟抱住她,手臂圈得很緊。

    他的身體處於非常疲累的狀態,心裡卻因她簡潔的回答、親昵的行為而異常快樂,她是他的電源供應器。

    「公司警衛在監視器裡一定都看到了。」尤素然現在才想起她該害羞。

    她不好意思地抬頭望了眼電梯頂部的四個角落,猜想隱藏式攝影機會以哪個角度拍攝到他們的舉動?電梯門已開,展鴻仍不肯鬆手,將臉埋在她頸側,邊輕吻她,邊問︰「我送你去你二哥家?」他不捨與她片刻分離。

    「不用了,我搭計程車去就好。你處理完公事,記得早點休息。」她不得不先移動腳步,半拖半拉的誘他與她一起跨出電梯門。她覺得他現在的表現,比小容、小宇還像小孩子。

    「嗯……」他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不停地將輕吻灑在她頸上。

    「會被看到的……」她懷疑電梯口也設有多部隱藏式監視器。

    「再讓我多抱你一會兒。」他說的話和他的行為不盡相符,因為他不僅讓她背抵大理石牆地抱緊她,更將自己的身體抵住她全身,激烈且火熱地吻住她微啟的紅唇。

    尤素然為他突來的熱情感到吃驚,愣愣地接受他的親吻,心想他應該很快就會放開她。

    片刻之後,她發現自己錯了,他的吻非但沒有停止的趨勢,反倒是越發熱烈,他的軀體不住地摩蹭她,令她陷入像是高燒不止的昏眩中。

    「唔……」他的體溫和氣味令她意亂神迷,雙臂不由自主地向上攀住他的頸項,她明白自己已陷入從未發生過的熱戀裡。

    他們的身軀密合得毫無一絲縫隙,他的衝動極明顯地壓迫著她,她有些害怕,卻又不能自己的回應著他,令他更是全然喪失理智,不斷地以全身力量試圖揉碎她。她背後的那片大理石壁已被他們的體熱溫熱,尤其是他的手掌由她大腿處撫上她的臀部,捧著她朝他身上用力迫靠時。

    她的膝蓋在發抖,不,應該說是她全身都在顫抖。她踩不著地面,整個人有點像是往下沉,又有點像是往上飄。

    她允許他對她做任何事,甚至她也想對他做任何事!

    他對她的影響力,讓她無比震撼,她對現在的自己感到非常陌生。身體裡每一個細胞都激動地回應他的那個女人是誰?真的是她嗎?她耳朵聽見的劇烈喘息聲是誰發出的?是他?還是她?她失去理智地希望他對她做出更多……

    「我要吃掉你,吃得一乾二淨,就連你的每一根骨頭我都要吞進肚裡去。」他突然咬住她已紅腫的唇,帶著既是懊惱又是憤恨的氣息,「可恨,現在還不能,地點不對,下次絕不放過你。」他總算留住最後一絲理智。

    他血腥味十足的情話,並沒有引起她毛骨悚然的恐懼,只惹來她背脊上竄動不休的酥麻電流,「哦……好……」她不曉得她下意識回答了些什麼。

    她全身上下都在抗議他此時的溫柔,她覺得自己無處不發痛,緊摟住他的雙手絲毫不肯放鬆。

    可是他卻放鬆攬住她的力道,摟著她猛然旋身,讓她輕靠在他懷裡,而他的背貼靠在冰冷大理石壁上,藉以降低體溫,以及獸性。

    「這麼晚了,我不放心你一個人搭計程車。」他閉著眼,開始說話,轉移某項他快控制不了的注意力。「我陪你回去,再原車回公司。」

    「好……」她仍不住喘息,心臟跳動的頻率與他一般快,她頭昏腳軟的趴在他胸一剛。

    明白他做得對、說得對,但她心底有一個角落卻發出埋怨的聲音。她再度因為他的關係,而放棄去二哥家探望兩個孩子,她抓回一絲理智,在心裡嘲笑自己,她實在是個非常失職的保母。

    展鴻張開眼睛,看著公司大廳裡的樑柱,囑咐她道︰「到家後,我會站在走道欄桿邊看你進門,你要記得跨過門檻就馬上把門關上、鎖上,千萬別讓我跟你進屋裡去,否則我恐怕會強暴你。」他不相信自己,因為他對她的克制力即將告罄。

    「好。」他不是在開玩笑,她知道。但她想,如果是她想強暴他呢?好像很好笑,但她明白自己真存有幾分認真。

    「你自己站得住了嗎?」他問,聲音裡滿是痛苦。

    「嗯,應該可以了。」其實她想回答的是「不」,更想一直賴在他懷裡。她先以手撐住他胸膛,再慢慢地將支力點移到一旁牆上,將身體移開他身上。

    「離我遠一點。」他的語氣粗魯,為了防止自己不就地佔有她,這已是他最大的體貼極限。

    尤素然突然有點恨他。

    ***

    計程車司機一定以為他們是一對冷戰中的情侶。

    一路上他們不只沒有交談一句,就連彼此衣角都沒有碰觸到的分坐後座兩側,尤其是展鴻,他一臉避如蛇蠍的拚命將自己縮靠在車門邊。

    下車後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一人一角地站在上升的電梯裡,當尤素然從口袋中拿出鑰匙開門,兩人依然默不作聲。

    「進去,把門關上。」

    展鴻站在走道靠近可遠眺街景的欄桿邊,皺眉看著已站在門檻裡,應該立即轉身將門關上卻遲遲沒有動作的尤素然。

    尤素然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出聲說話,也沒有將門關上。

    「素然,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寒冷的夜風襲向展鴻,但他卻是一身熱汗,因為尤素然對他投注的眼神,具有某種曖昧的纏綿。

    「展鴻……」

    尤素然的聲音是一種引人注意的聲音,非常好聽的女低音。她不再喚他「江鳥」,而改喚他的全名,但卻顯得更親昵。

    「你快把門關上……」展鴻沙啞的語調裡充滿挫敗,近乎是哀求。

    他猛然轉過身不再看她,將視線調往遠處街道上流動的車燈。他再繼續看著她的眼睛,他會死於全身血管爆裂。

    喀!

    展鴻聽見身後門被合上的聲音,心頭紛亂得厘不清自己是鬆了口氣,還是失望?難道她不懂嗎?他越是珍惜她,便越捨不得輕率對她。

    遠處傳來車輛行駛的聲音,像是卷著水流在空氣中滑動,他雙掌握住欄桿,知道自己該快點離開。

    喀!

    門傳來被開啟的聲響。

    展鴻沒有回頭,胸口因被那個聲音狠狠撞擊而驚怔住。

    「你不該再開門的。」他望向遠方,輕輕地說。

    「不該嗎?」她的聲音離他很近,就在他身後那麼近。她懂得他的心意,但就是因為她懂……

    他沒有回答她。

    ***

    「周鳥,我需要你的授權。」展鳶再度與展鵰通訊。

    「哪件事?」

    「很多件,明天……嗯,或許該說是近幾天公司內部的各項議程、還有與C公司會同律師的簽約儀式……」展鳶邊查詢電腦內的行事歷,邊繼續與展鵰商議。

    螢幕裡的展鵰皺緊濃眉,「江鳥死了嗎?」他所使用的字眼毫不忌諱。

    「哈!」展鳶大笑一聲,「或許。」

    「嗯?」展鳶的反應,令展鵰眉頭皺得更緊。「他人呢?還在睡?捶他兩拳打醒他。」其實他並不認為展鴻仍處於睡眠狀態。

    「我現在不知道該去哪裡捶他。」展鳶嘆了口氣,「他剛才跟那個女人跑了。」之前展鴻踏出辦公室,展鳶就知道他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

    展鵰偏頭望向身旁的人,低聲像是問了句︰「找得到人嗎?」

    「如果你希望江鳥衝去醫院砍斷你的手腳,你就找吧,」展鳶眼睛盯著另一個螢幕,音調涼涼地說︰「對於你今晚的打擾,他一定會衷心『感激』。」展鴻看著那個女人時的眼光,充滿十足的雄性意圖。

    「他是認真的?」展鵰提出疑問,聲調明顯不屑。

    「看得出來,應該是。」展鳶回想起展鴻的痴呆樣,笑著說︰「沒見過他對誰出現過那副小心樣。」

    展鴻是他們家族男性裡,少數能克服對自家事業雄心的異類。他有成為與其它展家男子一般工作狂的潛質,卻抵死不願淪陷。

    「他發什麼瘋!只不過是個女人——」展鵰似乎察覺到身旁射來兩道刀片般的視線,所以話並沒有說完。

    「你可以說他是在發情,但我覺得他比較像是在求偶。」展鳶真希望他可以控制展鵰那頭的視訊鏡頭,因為他很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竟能使專斷得無人可及的展鵰突然停口。

    展鵰冷哼一聲,「無聊!」但隨即大吼︰「妳去哪裡?」

    砰!

    傳來的是門被甩上的聲音。

    「啊哈!」展鳶看著螢幕裡展鵰大驚失色的側臉,憂心忡忡地問︰「周鳥,你該不會也——」

    展鵰氣急敗壞地對他吼道︰「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打掉你每一顆牙!」他不承認展鳶猜測的任何事。展鵰惡劣的口吻令展鳶更是確定他的猜測。

    他心想,自己可慘了,或許得困在總公司裡很長一段時間,他負責的子公司雖可以遙控,但自己另創、且剛起步的事業卻不能分心太久,看來,他不眠不休的日子已經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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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2:18:1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坐在矮桌邊的尤素然先喝了口鮮乳,讓整個口腔沁滿乳香,滋潤喉嚨和食道,再拿起麵包湊近嘴邊咬了一口。

    「早安。」展鴻沙啞的嗓音在離矮桌不遠的床被間響起。

    「唔……」尤素然將口中的麵包咽下,才回應他︰「早安。」附上一抹甜美的燦笑。

    「你醒來很久了?」

    展鴻側趴在床,眼睛裡滿是她衣著整齊的美麗身影。看見她已梳洗過,甚至還外出買回早餐,不禁暗怪自己沒早她醒來為她送上早餐。

    「嗯,以今天來說,也算是很久了。」她望著他,微笑地舉杯再喝了口鮮乳。散亂的髮、微青的鬍髭、惺忪的眼,他看起來好可愛。

    「今天的太陽升得真早……」他瞇著眼先是瞥了她床邊的小鬧鐘一眼,再看向落地窗外的陽光,然後又將視線投回她身上。晶亮的眼、粉嫩的唇、紅印滿頸,她看來真是可口。

    她又咬了一口麵包,淡淡地說︰「那是夕陽。」聲音裡帶著笑。

    「夕陽?」他瞠大眼,不敢置信地看向窗外,又快速地把目光調回她臉上,「你床頭的鬧鐘沒壞吧?現在幾點了?」他到底睡了多久?

    「下午四點十三分。」她從他眼裡讀出疑問,瞥了眼鬧鐘,「你大概睡了三十六個小時。」

    自前天夜裡的同眠之後,她已比他多醒過來一次。啊,前天夜裡……不小心回想起的景況,令她雙頰湧上羞赧的燥熱。

    「三十六個小時!」

    難怪他口乾舌燥得像是吞了顆臭掉的雞蛋,內急得幾乎爆炸,他掙扎著要起身,這才發現他身上穿著簇新的T恤、內褲——內褲尺寸有點大,看來她不是很擅長購買男性衣物。

    她又喝了一口鮮乳,試圖降低頸背上突升的體溫,「我常常擔心的去探你的鼻息呢,還好你只是熟睡。可是我出門買東西也不敢耽擱太久,總是快去快回。」

    她尚未完全適應已急速變化的親密關係,所以難免感到有些不自在。不過,她害羞地想,她真的很喜歡他們之間的感覺。

    「你幫我擦澡、還幫我穿上衣服。」他那養尊處優的母親,說不定都沒替他做過那些一事……

    他睡得骨頭發酸,連衝向浴室的腳步都有點虛軟。可是他腦袋裡轟隆隆的滿是自責,他竟然睡得像條豬——不,他比豬還能睡,沒為她做好一切,還讓她替他……該死,他真是該死!

    當他看見浴室裡擺著新的牙刷、毛巾,他簡直就要掉出淚來。這女人實在令人感動得過分!

    水氣蒸騰的熱水浴,也撫平不了他內心的激動。

    「衣服。」尤素然稍打開浴室的門,伸手將他乾淨的衣物放在門邊的置物櫃上,然後又合上門。

    她得快找別的事來做,好轉移注意力。她剛才看著他走進浴室,注意到她竟不由自主地盯著他修長結實的裸腿看……啊,她真是好色!她又羞又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展鴻擦乾身體穿上衣褲,走出來大聲地罵她︰「尤素然,你太可惡了!」

    「呃?」

    已走到床邊拆換床單的尤素然,好生納悶。不過她手裡動作沒停,也沒回頭看他,逕自將床單鋪好。

    她現在的舉動像不像是在湮滅證據?呵,她的腦筋變得好奇怪呀,她都快要不認識自己了。

    展鴻搶過她手裡的枕頭套,惡聲惡氣地說︰「你怎麼可以對我那麼好?」

    「因為是我自己願意對你好啊。」這人真是奇怪,難不成有被虐狂,非得要她拿皮鞭打他才會高興嗎?尤素然好氣又好笑的瞪他。

    「你這樣子對我,我會永遠沒辦法跑出你的手掌心。」展鴻用力將她抱在懷裡,力道大得讓他的心發痛——一種極度幸福的痛。他得到她的心了嗎?是的,一定是的,他已無法懷疑。

    「你想跑嗎?」她笑著掐他的腰問道。

    「打死我都不想!」他摟她摟得更緊,倒是他深怕她就要跑了。

    他愛她,她也願意愛他,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妙的?絕對沒有!

    尤素然環著他的腰,笑著警告他,「你也別高興得太早,說不定我只是心血來潮,才會想到要對你好一點。」她想念他略帶粗魯的溫存。

    「那樣就夠了,我很容易滿足的,」展鴻心滿意足地說,「其它時間讓我來對你好就好……」他快樂得無法形容。

    ***

    尤素然從來沒看過有哪個人能將食物吃得如此美味。

    展鴻囫圃吞著麵包,唇邊沾著鮮乳,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好像他吞著的,其實是她。

    「我老是覺得心虛,明天……我該回公司上班了。」她貪戀著與他在一起的時光,但也沒忘該回到生活的正軌上。

    奇怪,她從來就不是個不切實際的人,怎麼一遇上他,就什麼都亂了呢?

    他們之間的一切進展得極快,快得讓她又驚又喜,她需要藉由時間、以及回歸日常生活,來適應他已確切進入她生命中,否則,她會以為這陣子他們之間發生過的,只是一場旖旎的美夢。

    「上班?糟了!」展鴻突然皺眉,「我忘了今天……呃,是昨天要和一家合作公司簽約,我得先打個電話,不,恐怕要到公司去一趟。」他總算想起公司裡當未處理完的公事,「親愛的素然,你和我一起到公司吧。」他完全沒有顯現出一絲對他們新關係不適應的情緒,好像他們早就是親密的情侶。

    他以前雖然不至於和他大哥展鵰一樣,對陷入熱戀的男人的失魂落魄舉動嗤之以鼻,卻或多或少存有一種訕笑心態。所以若是在從前,有人說他會因女人而暈頭轉向,他一定會哈哈大笑,然後揍扁對方。可是現下的自己,的確暈頭轉向的什麼事都記不得了。

    他開始患得患失,擔心他一個不留意,她會不會就飛走了?「不,你是該去忙你的事了,別讓我耽誤你。」她也不捨與他分開,但兩人之中總要有一個維持理智。不過,在他充滿力量的渴求眼神下,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

    「不要。」她就是這樣理智,讓他又愛又恨。他睡飽吃足,體能狀態好得不得了,他甚至還想和她纏在一起滾遍她房裡每一寸地板。

    「我們不能成天都膩在一起,這樣你無法專心處理事情的。」尤素然從他火熱的眼裡看出他的不軌意圖,她立刻漲紅臉,嘴裡說的話和她心裡想的,相距十萬八千里。他再多說一句,她就要屈服了。

    「我知道你說得對,可是我就是——」

    她不讓他把話說完,從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交給他,「雖然你就住在隔壁,但……你任何時間都能來看我。」她有點靦腆地垂下頭。

    展鴻笑了,「你不說,我差點忘了我就住你隔壁。」他甚至沒什麼住在自己房子的印象。他低頭看著掌心,是一串鑰匙。

    他另一只手忽然朝她伸過去,抬起她的頭,然後他的嘴唇輕輕碰觸她的額頭。

    好像接吻——

    他溫柔的舉動比接吻更直接顫動她的心房。

    ***

    尤素然走在一條白天也幽幽暗暗的陡坡路上,往一家不大搶眼,卻充滿獨特氣息的茶屋前進;夾在兩棟洋房建築問的木造茶屋,乍見之下會以為是一般住家。

    她推開大門門把,店內的原木地板擦得光可監人,透過音響所播放的鋼琴協奏曲聲低柔回旋在空間之中。

    非假日的客人寥寥可數,坐在角落的吳悉恬朝她揮揮手。這茶屋是尤素然和吳悉恬慣常的約會地點。

    「悉恬,你怎麼憔悴成這個樣子?」尤素然坐在她對面,訝異於自己所見到的,「我們有很久沒見了嗎?」她回想近來最後一次與吳悉恬見面的時間,並沒有多久不是嗎?

    「素然,你倒是容光煥發呢。」吳悉恬淡淡一笑,掩不住內心悄悄流露的落寞。

    服務生上前詢問尤素然要點什麼飲品,尤素然只好先壓下她對吳悉恬的滿腹疑問,向服務生點了壺熱桔茶。

    服務生一離開桌邊,她立刻皺眉,「悉恬,發生什麼事了?」

    吳悉恬從提包裡拿出一只薄荷煙盒,點燃煙,吞吐了半響,才低聲地說︰「沒什麼,和你一樣而已。」

    她臉上沒有戴著平常在公司必架在鼻梁上的銀框眼鏡,脂粉未施的臉色顯得分外蒼白。

    「和我一樣?」尤素然疑惑不解。

    她極少見到吳悉恬出現這種脆弱神情。吳悉恬理智勝於她、行事俐落遠超出她、能力更是無可挑剔,某方面而言,她很崇拜吳悉恬這位同學。

    「和展家的公鳥糾纏不清。」吳悉恬笑了,但泛著苦楚。

    尤素然明白了。她之前就懷疑悉恬和展鵰之間一定有些什麼,只是沒想到悉恬競如此不快樂。

    「我想,你們早就熟識了對不對?」

    吳悉恬遲疑了一下,才微微點頭。

    「他對你不好?」此刻不是她在失意友人面前,談論自己幸福心情的時候。

    另一方面,她也很好奇悉恬是什麼時候和展鵰開始有牽扯?怎麼她從來沒聽她說過,也從來沒看出來過?「他要娶我。」吳悉恬說這話的語氣,像在說「他要殺死我」一樣悲慘。

    「你愛他吧?那你怎麼一張臉苦得像什麼似的。」尤素然想起展鵰那身冰塊氣質,下禁替吳悉恬感到辛苦。

    還是她的展鴻最可愛,她很難克制不去想起他的好。

    吳悉恬悶悶地吐著白煙,「簡單來說,就是我愛他,而他不一定愛我,然後還有很多我無法解決的『可是』……」她將煙捻熄在煙灰缸裡的動作有幾分粗魯,像是帶著恨意。

    服務生將熱桔茶送到尤素然面前。

    「談談你的事吧。」吳悉恬端起面前的濃茶啜飲一口,又苦又澀,很適合她現在的心情。

    「我的事?」尤素然一怔。

    「董事長已經回來了,並指名要見你。」吳悉恬手指玩著桌上小盆栽內的長青綠葉,她的動作反映出她心頭的煩悶。

    尤素然拍開她撕著葉子的手。「不可能是公事吧?」她甚至不知道董事長長什麼樣子,而且,董事長見她這位小小職員做什麼?

    吳悉恬嘟嘟嘴,像是玩具被搶走的小孩子一樣,轉而開始撕起擦手用的濕紙巾。

    「小容、小宇是董事長的孫子。」她頓了一頓,又說︰「她來探望展鵰,順便接他們回加拿大。」

    「見我做什麼?」尤素然突然想起展鴻曾說過他父親已過世。「董事長是小容、小宇的祖母,那她指名要見的人是你才對吧?」由於未曾想過,所以她沒有任何心裡準備要見展鴻的母親。

    「素然,雖然你家非富非貴,但尤爸生前是公務員、尤媽生前是幼稚園老師,兄姊都有正當職業,所以你算是家世清白,董事長為了展鴻,當然願意見你。」吳悉恬像是喉嚨忽然乾澀,以致聲音沙啞,「而我,爸爸流氓、媽媽酒鬼、哥哥賭徒、妹妹蹺家,董事長連聽到我的名字或許都會覺得討厭。」

    「悉恬!」尤素然瞪大眼,口吻氣憤,「你胡說八道什麼!」她明白吳悉恬的家庭背景,但也很氣吳悉恬偶爾會鑽進牛角尖裡的個性。

    「素然,你別生氣,我說的是真的。董事長原本就是富家千金,如果你在她眼裡算是平民,那我就是賤民了。」吳悉恬輕笑出聲地自嘲著。

    尤素然突然半站起身,雙手伸向吳悉恬的臉,掐住她左右臉頰往外拉,「吳同學。」

    「唔……尤……同學……什麼事?」吳悉恬原本的櫻桃小嘴頓時成了血盆大口,她哭笑不得的白了尤素然一眼。

    「嗯?」尤素然只是森冷的瞪她一眼。

    「好……好啦,我不亂說話了。」吳悉恬苦笑地求她手下留情。

    尤素然這才放開雙手坐回原位。

    「看來,『展老夫人』是個麻煩人物呢。」尤素然特別強調「展老夫人」四個字,意思是對方若以公事上的董事長身分要見她,她並不以為意,但若是私事上以展家兄弟母親而論的話,就很棘手。「素然,將來……」吳悉恬欲言又止。

    「什麼?」

    「我們有沒有可能成為妯娌?」

    ***

    展鴻默不吭聲地讓展鳶朝他肚子揍了一拳。很痛,但他忍得住,也必須忍住,因為他的確欠展鳶一拳。

    展鳶以命令的口吻斥喝道:「去幫我倒杯咖啡。」他鏡片後的雙眼充滿血絲,證明他自前幾天下飛機後,變再也沒闔過眼。

    「作夢!」展鴻拉過一把椅子在辦公桌另一頭坐下,「我頂多再讓你捶一拳,要我服侍你,下輩子也休想。」

    他其實很感激展鳶的援手。

    「嗯,你果然是江鳥。」展鳶勾唇一笑,丟過幾份卷宗到展鴻面前,「周鳥認為這幾份企畫案可行,但我持不同意見……」他直接進入公事討論。

    片刻之後——

    「周鳥瞎啦?」展鴻邊說邊將卷宗內的文件丟進碎紙機。

    展鳶盯著螢幕,唇角笑得詭異,「他不過是得到和你一樣的病。」

    「病?他嫌骨折不過癮,還故意把自己弄病?」展鴻沒聽出展鳶話裡的另一層含意,「對了,我哪裡有……等等,戈鳥,你是說……」他忽然明白展鳶的意思。

    「周鳥這兩天處理公事時有點心不在焉。」

    「處理公事心不在焉?周鳥?」展鴻怔然,「你沒說錯吧?那個為了簽一紙合同,連我老爸最後一面,都沒來得及去醫院見他的周鳥?」

    他明白展鵰對父親的死並不是不悲慟,只是展鵰選擇藉由公事來逃避的方式令他不苟同。

    不過父親臨終前對展鵰的表現並不怪罪,反倒是很滿意大兒子有乃父之風。

    「呵。」展鳶對他的反應感到好笑。

    「難不成周鳥對那個小秘書來真的?」這是繼發覺自己愛上尤素然後,另一件讓展鴻震驚的事情。

    「小秘書?」展鳶被勾起興趣,「周鳥身邊的秘書,一個已婚,兩個未婚,但那兩個未婚的是身高超過一百八十的壯漢。已婚的雖是位女士,但伯父在世時便已在公司服務,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位女士也快五十歲了吧。」

    「業務部陳經理的秘書。」展鴻解釋。

    「原來如此。」展鳶挑高一眉,嘲弄道︰「那你那個又是哪個部門的?你們兩兄弟胃口還真一致,全啃窩邊草。」

    「戈鳥,你少來,我不是在公司裡遇見她的。」不過,說是「窩」邊草的確不為過。展鴻想著,忍不住彎起唇角微笑。

    她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想他?他情不自禁地笑得有點傻氣。

    「江鳥,你別對著我笑得這麼淫,那會讓我想揍歪你的鼻子。」展鳶一臉嫌惡,拳頭有些癢,想揍人。

    展鴻裝作惱羞成怒,「少囉唆,快做你的事,否則我打爆你的頭!」他頓了下,接著宣告道︰「今天就算了,明天開始我要準時下班。」

    「什麼?」展鳶大叫,「你要準時下班?」

    是展鴻說錯,還是他聽錯?他造什麼孽?要來搭這條賊船!

    「周鳥還沒告訴你嗎?」展鴻笑得賊兮兮的,「你已經被調回總公司了。」他狀似優閒地看著另一個螢幕,開始輸入操作指令。

    展鳶氣惱的想揭去斯文面目,正想開口說他不幹了——

    「根據周鳥和我的評估,你自己另創的那家公司,至少還需要兩到三年才能成氣候,在那之前,請稍作忍耐。」展鴻知道自己很卑鄙,不過他提出令展鳶難以拒絕的優渥條件,「關於你公司下一季的訂單,周鳥已經點頭,而我……也在等你點頭。」

    展鳶無語問蒼天,於公於私他都莫可奈何。最後,他一咬牙,恨恨地說了聲︰「成交。」

    聞言,展鴻不禁咧開嘴笑著。

    ***

    將來會不會成為妯娌?

    尤素然趴在床上,有點後悔先前將床單枕套全換過,因為那讓她無法藉由床被聞到展鴻的氣味。

    為了明天要回復正常上班的作息,她早早就梳洗完畢,甚至還做過柔軟體操,窩上床準備睡覺,但吳悉恬的話卻困擾了她,令她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原本她不會想那麼多,只是想與展鴻好好地談場甜蜜的戀愛,以後的事情以後再打算。可是吳悉恬的語氣和眼神對她充滿期盼,好似想從她身上得到某種支撐的力量及保證。

    尤素然知道,吳悉恬在外人面前的堅強全是假裝,她其實是個內心非常怯懦的人,只是她隱藏得很好,絕不讓別人發現,然後再偷偷地、神經質地,把自己逼得幾近瘋狂。

    可是,為什麼她偏偏要愛上那個可能連「溫柔」、「體貼」這幾個字,都不知道怎麼寫的展鵰呢?

    展鵰會在悉恬因他母親而受到委屈時維護她嗎?恐怕是連私底下多說幾句安慰她的話都不肯的吧?

    尤素然注意到了,吳悉恬臉上原本濃密的眉毛,今天反常地是用眉筆描出來的,連左眼睫毛都所剩無幾,因為當她精神壓力大到無法負荷時,她就會下意識地用手指拔光自己的眉毛和睫毛。

    唉,好擔心悉恬啊!

    尤素然緊閉著眼,忍不住為好友感到憂心。

    展鴻現正在做什麼?一定是埋首於公事之中吧……想起展鴻,她的心底就湧現一抹快樂。

    他知道他母親想見她嗎?是為了什麼他知道嗎?如果他母親不喜歡她,反對他們交往,那他會怎麼做呢?呵,依他的個性,他一定是不理會母親的反對吧……但未來呢?如果真有論及婚嫁的那一天,他母親還是極力反對呢?

    哈!成年女性談戀愛就是這麼麻煩,想東想西,顧慮東顧慮西,當下的日子還沒想好要怎麼過,就先想到以後的事?嘖!真討厭!

    迷迷糊糊地,尤素然疲憊的沉入了半夢半醒之中。

    她知道自己閉著眼,也知道她正趴臥在床上,可是她卻「看見」自己身處一個雜草叢生的破敗院落。

    天色昏暗,草叢綠得很可疑,一整片的綠像是隨意上色般地粗糙,一點遠近明暗的感覺都沒有。

    突然,她感到有什麼東西在身後飄來蕩去,她慢慢地轉過頭,除了幾片灰色牆壁,她看不見其它的事物。

    她又回過頭,總算看見遠處有個人,正朝她靠近……嗯,是飄近,可是又忽然飄左、飄右,也飄前、飄後。

    尤素然感到厭惡,大聲地說︰「我要睡覺,別來煩我。」

    那抹淡色的人影陰惻側地笑了,惡作劇似的繼續飄來飄去。

    她生氣了,再度大聲說︰「我很累,想要睡覺,不要煩我!」

    淡色人影不理會她的氣憤,故意飄到她面前,像是挑釁。

    「哼,可惡!」尤素然火上心頭,手裡突然出現一把大剪刀,「喀擦」一聲,就把那個淡色人影的頭剪斷。

    人影狀似嚇了一大跳,又驚又懼,頭掉在地上瞠望著尤素然。

    「我要睡覺!」

    尤素然不屑的斜瞥了地上人頭一眼,眼睛一閉,她就回到了溫暖的床上,舒舒服服地進入無夢睡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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