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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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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森雅裕]莫扎特不唱搖籃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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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領養代替購買 以結紮代替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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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6 18:52:36 |只看該作者
  「什麼事!」
  「如果我們要私奔,離開維也納該去哪裡比較好?」、
  「你覺得去丹麥怎麼樣?」
  「為什麼要去丹麥呢?」
  「因為那裡靠海。」
  「海……?」
  「你看過海嗎?」
  「沒有。」
  「我也沒有。」
  「這麼說起來,您還沒有寫過以海洋為主題的作品呢。」
  「海頓在創作他的喜歌劇《跛腳的魔鬼》中的海上風暴時,也沒有看過海。他是後來坐船到倫敦。才第一次體會到海浪的兇猛,他還因為作品和真實印象完全不同而大笑不已。」
  「換句話說?」
  「換句話說,既然有志做藝術家,至少應該去看看海。」
  「不能用想像力取代嗎?」
  「舉個例子來說好了。第一次接觸女人的時候,你覺得一切都和你想像的一樣嗎?」
  「我還很少有機會和您交換這麼深入的談話呢。……啊,她來了。」
  從遠方走來的賽蓮,比剛才那些在洗衣場的「職業婦女」光鮮多了。樸素寬大的工作服非常適合她,絲毫不顯低俗。
  「嗨,卡爾。這就是你哥哥嗎?年紀跟你差好多喲。」說完,她又加上一句:「如果沒有鐵欄杆,真想捶他一拳。」
  「這也是為了查明你父親死亡的真相啊。」我說。
  「我知道。我已經弄清楚救濟院裡的情況。席卡奈達被安置在特別室,其實就是待遇比較好的監獄。」
  「可以溜得進去嗎?」
  「你們看到那邊的門嗎?」賽蓮指著和教會相隔的欄杆的一隅。「那是後門,平常都用鑰匙鎖著,可是倒垃圾的時候可以打開。你們等一下,我去借鑰匙。」
  「你也算犯人,他們怎麼會借你鑰匙?」
  「沒有人想要逃走的。賣春被抓,只要在這裡干一個月的活,就可以大搖大擺的回去。可是如果逃跑被抓,不但要剃光頭、上腳鐐,而且會被發派去做粗工,沒有入傻得要去做這種事。而且為了。慰安,進駐的法軍,警方也沒有嚴格執行取締。」
  賽蓮走進房舍,沒一會兒,手上抱著一包垃圾再度出現。她打開鑰匙,從後門走到教會後方。那兒有座焚化爐。
  「這把鎖根本沒有功用嘛。」
  「其實鎖門不是防止裡面的人出去,而是為了防止外面的人進來。救濟院盡量避免病人和外界接觸,會客、接受外面送來的東西,都有很嚴格的限制。」
  確定附近沒有人,賽蓮打開木板釘的垃圾箱,從裡面拿出兩件和她身上相同的工作服。
  「來,快穿上。」她邊說邊把一些真正的垃圾塞進焚化爐。
  「可是這是女人的衣服耶。」
  「您有什麼不滿意嗎?」
  「你叫我穿裙子?」
  「您不是想進去嗎?除了犯人服,您還想穿什麼?」
  我們只好在衣服外罩上工作服,並穿上可以遮住雙腳的裙子,簡直無法形容樣子有多不堪。最後又戴上頭中遮住臉,這才算大功告成。
  「穿著這身衣服被人看見,他們真會把我送進救濟院。」
  「怎麼會呢?我覺得這身打扮挺適合您的。」賽蓮說著,似乎馬上就要爆笑出來。聽到這種讚美,我簡直哭笑不得。
  房舍入口站著一個負責守衛的男看護。賽蓮讓我們抱著一堆干衣服遮住臉,把鑰匙還給男看護,領我們進去,算是闖過第一關。賽蓮帶頭走近走廊,我快步跟進,幾乎要超過她。
  「別緊張,慢慢走,您這樣會引人注意的。」
  走廊的窗戶都加裝了鐵欄杆。病房並沒有門,靠走廊的牆壁只高及腰部,讓看護巡房時可以一覽無遺。
  每個房間大概有五個人,似乎可以在鐵欄杆設定的範圍內自由活動。不過,在盡頭的幾間特別室就不一樣了,不但完全隔離,而且還裝了鐵門。
  賽蓮打開門閂,嘰嘰嘎嘎的把門打開,揚起下顎說:「席卡奈達在裡面。」
  在混濁的空氣中,一個白髮凌亂、肌肉鬆弛的男人躺在床上,無精打采的看著天花板。
  「席卡奈達……是我。」
  我的聲音似乎反射到牆壁那一邊,他竟然把眼睛轉到非常不可思議的方向。
  「是我啦,我是貝多芬。不要死盯著馬桶看。」
  我把手放在席卡奈達肩上,但立刻產生一股後退的衝動。他的眼睛並沒有在看任何東西,渙散的瞳孔中完全看不到知性的光芒。那以多才多藝著稱,活躍於音樂界的製作人,早已不見蹤影。
  「也不知道是真的瘋了,還是破下了藥。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好像聽到賽蓮不平的聲音,席卡奈達開始有些遲緩的反應。他努力嘗試將目光的焦點集中在我身上。
  「呵,貝……多……」
  「貝多芬。你認出我了嗎?」
  看到我的裝扮,席卡奈達露出一個落寞的笑容。「你也……住院了呀。」
  我不想回答他。
  「掘墓人羅特麥爾被法軍處死了。你看錯那干人了。」
  「處死……」
  「現在已經不能相信任何人,除了我以外。」
  「告訴我金色魔笛代表什麼意義?」
  「魔……笛……」
  「對。那個笛子在約瑟夫二世和莫札特的暗殺事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啊……不對,是……」
  「是、是什麼?」
  「是菲理斯。因為笛子……生病。」
  「菲理斯不是自殺身亡的嗎?」
  「水銀……」
  「他是因水銀而死的嗎?」
  「中毒……痛苦……菲理斯自殺。對,他自殺……死的。」
  「為什麼他會水銀中毒呢?」
  「是樂器。金色的樂器……。因為那玩意兒……皇帝……陛下也……」
  在走廊擔任崗哨的徹爾尼突然小聲叫道,「看護來了。」
  「趕快做出打掃的樣子。」
  賽蓮把席卡奈達的睡衣脫下,開始擦拭起他那到處都是繃帶的身體。
  徹爾尼開始換床單。我不知道該做什麼,只好蹲在附近的馬桶旁,拿著抹布擦將起來。
  「你們三個,打掃完趕快到教會去,把市民會送的東西拿過來。他們送了五箱衣服。」
  「是。」只有賽蓮抬起頭來應對。
  「貝多芬!」席卡奈達突然大叫起來,原本已經向前走去的看護又回過頭來。
  「我記得你喜歡多凱酒,我房間的地下室裡有好多,全部送給你。」
  看護皺起眉頭,說,「這個老先生在說什麼呀?」
  「不知道。從剛才就一直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好像是要送酒給誰。充其量不過是一些放了太久、快變成醋的便宜貨。」
  聽到看護這麼說,席卡奈達照例又把頭轉到馬桶上,也就是我蹲的方向。
  「那個酒啊,貝多芬,裡面可以放一點鉛糖。古羅馬帝國時代就是用這種方式防止酒腐敗,並且增加它的甜度……」他的語調越來越混濁。「莫札特從來不唱搖籃曲,唱的是菲理斯……那個莫札特把菲理斯……」
  看護苦笑了一下。「還真會胡言亂語。喂,你們幾個,快點收拾好走吧。」
  在他的催促下,我們無奈的走出病房。
  拿了鑰匙,我們再度穿過欄杆,來到教會這一邊。一走出救濟院看不到的死角,我立刻脫下難看的工作服,快步走向外面的大馬路。開玩笑,誰請你要搬幾箱衣服呀。
  「我也非逃不可。我受夠了!」賽蓮拔腿就跑。
  「你想被人剃光頭嗎?」
  「怎麼這麼說?你們不是約好,只要把笛子交給布魯諾警官,我就可以立刻獲釋嗎?您該不會想黃牛吧?」
  一口氣跑到歌劇院前面,我們氣喘吁吁,不得不靠在街燈旁休息。
  席卡奈達最後說的那句話令人掛心。他到底想說「莫札特把菲理斯」怎麼了?
  「結果,我們還是沒讓席卡奈達說出魔笛的秘密。唉,一大堆事搞不清楚,就要將笛子交給布魯諾警官了。」
  「您打算遵守約定嗎?」
  「為了保住賽蓮的頭髮。」
  徹爾尼點點頭說,「這才不愧是我的老師。」這似乎是在稱讚我。「可是,金色的樂器為何能成為殺人的證據呢?」
  「因為那根笛子是用金屬做的吧。」
  賽蓮忽然唐突的說。「喂,你們不覺得用金屬做的笛子很奇怪嗎?」
  「當然奇怪。這是那根笛子最大的特徵。但是按照《魔笛》的劇本,魔笛是用千年古柏做的,所以應該用木頭來做。故意用金屬來做,必定有什麼特殊理由……」
  我們順著納修馬魯克街往南走,因為必須去劇院排練。
  維也納河畔劇院不是什麼規模宏偉的建築。
  和肯特納城門劇院或約瑟夫二世為政治理由而蓋的布魯克劇院相比,大概只是個迷你劇院。不過,因為空間設計精良,容易掌握現場氣氛,很適合四十人左右的交響樂團演奏。
  問題就出在這次要上場演出的樂團。好不容易湊齊了十八個管樂和打擊樂器、二十二個絃樂的演奏者,可是……
  「先要解決服裝的問題。」我把雙臂抱在胸前,勉強忍住以手搔頭的衝動。
  舞台上,有人穿著和抹布相去無幾的吉普賽服裝,有人穿著華美的軍服,簡直不知道是在和誰開玩笑。
  「席卡奈達那兒有好多戲服。」徹爾尼建議道:「我們去借一些燕尾服來。」
  「我們還可以向音樂工會借。」賽蓮跟著說。
  還有一個問題,而且重要性遠超過服裝,那就
  是如何才能讓倉促成軍的樂團有超水準的演出。唉,只有花時間慢慢磨了。
  「鋼琴的感情壓抑一點,把速度放慢。樂團要好像等不及的樣子,快一點起動。兩者之間的對比要明顯。」
  在演奏之前,我已經先告訴他們基本方針,但音樂揚起以後,大概只有半數的成員演奏的速度符合我的要求,也就是那些原來的團員,另外一半團員好像是上台來攪局的。
  「第一樂章三○八到三一○小節,不可以順著音樂的走勢,沒有格調的放聲彈奏,要更沉靜、更有力……」
  他們的技巧不差,只是還不習慣我的風格。
  大概是受到樂團的影響,連徹爾尼的鋼琴都表現失常,無法維持張力。
  我走到鋼琴旁邊。
  「喂,卡爾,連你也不對勁了。不要放得太多,要行雲流水的彈。這架琴是最新型的,好好彈,音樂會像歌聲一樣流瀉出來,一味使勁敲打是不行的。」
  「我知道了。」
  「彈的時候,把重音放在最高音上。降下來的時候,要注意樂團的表情,不要含混不決的放慢速度。」
  「我懂了。」
  「三連音必須快速、清嫩,不能輕薄。把音樂交給樂團的時候,要特別注意。」
  「我懂了。」
  「第三樂章的二一九小節,琶音(arpeggio)的每個音都要清晰,不可以有氣無力。」
  「是……」
  我拍拍徹爾尼的肩膀繼續說:「適應環境也是一種學習,你不可能永遠都和一流的樂團合作。」
  「不,我只是在想……」
  「想什麼?」
  「老師,莫札特的遺孀會送給您一個金幣,對不對?」
  「嗯?」
  「那也是鍍金的。舒密特從我們手上奪走魔笛,立刻發現是假的,可能也和它不是鍍金的有關
  「這些話以後再說,現在專心彈琴。」
  我回到指揮台,大聲對樂團說:「來,我們從頭再走一次,這次請大家仔細的彈奏。」
  我惟一安慰的是,樂團並非無心演奏,也沒有因為反覆練習而抱怨。我開始覺得,如果演奏會順利,會後請大家喝一杯也無妨。
  舞台上那個吹法國號的禿子,舉著他的金色樂器,蓄意賣弄地吹奏著。伸縮喇叭不能大聲吹,否則會很不人流,但法國號的音量卻必須夠響亮。
  「後面那個吹法國號猛加顫音(vibrato)的,你是從哪個鄉下來的?」
  「本人來自瑞士琉森。」葛羅皙斯基生氣的吼回來。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回事。我眼睛直盯著他的法國號。
  「金色樂器」導致皇帝陛下和菲理斯水銀中毒。這是席卡奈達憑借模糊不清的記憶所說的。但是,鍍金和水銀之間有什麼關係呢?
  演奏結束後,有好一段時間我陷入沉思。雖然懶得開口,但團員都在等我表示意見。
  「明天就上場了。我也曾開過成為他人笑柄的演奏會。我不期待各位表現得十全十美,但既然上台,我希望大家能全力以赴。……訓話完畢。」
  台下只有葛羅哲斯基一個人在拍手。「指揮先生,您的演說風範直追尼爾森將軍呢。」
  「少嘍嗦。我有話對你說,葛羅皙斯基。和你那個金光閃閃的樂器有關。」
  「你覺得這個怎麼樣?」走下舞台前往休息室路上,我從口袋中取出金幣問法國號手。「和你的樂器一樣是鍍金的嗎?」
  「大概是吧。」他一副興趣缺缺的表情。
  「這是莫札特的遺物。」經我這麼一說,葛羅哲斯基臉上浮現略微認真的表情。「我想知道鍍金和水銀之間的關係。」
  他點點頭,慢吞吞的說:「金和水銀混合以後,塗抹在物品上面,就成為鍍金。當然,在塗抹的過程中,必須用炭火加熱,讓水銀蒸發,金子才會薄薄的留在物體表面。您想知道得更詳細嗎?」
  「非常想。」
  「等您有空,我介紹您認識幫我鍍金的那個師傅。」
  「我現在就有空,幫我寫一封介紹信吧。」
  他聳聳肩,問:「難道您想把鋼琴鍍金嗎?」
  「我想把馬桶弄得金晃晃的。」
  他把介紹信和位置圖寫好後,我端睨著他說:「謝了,葛羅哲斯基。還是,我應該叫你艾伯特·歌塔?」
  他不自覺的挑高眉頭。「您怎麼會知道呢?」
  「是我遲鈍,到現在才發現。你曾經到天文臺去確認莫札特出殯的日期,對不對?」
  「是的。如果菲理斯在莫札特埋葬以前自殺,那首《搖籃曲》中的暗語,就和莫札特的死無關。」
  「你怎麼會知道那首《搖籃曲》?」
  「二十年前,我和菲理斯是維也納大學醫學部的同窗。因為兩人都熱愛音樂,所以很合得來,而且又被叫到宮廷,和莫札特、約瑟夫二世合奏。」
  「約瑟夫二世死後,菲理斯不知中了什麼毒,身體突然變得非常衰弱。當時他的妻子有孕在身,他替未出世的孩子寫了一首《搖籃曲》,曾經演奏過一次給我聽。」
  葛羅哲斯基走到最近的一張椅子旁坐下,抬頭看著我,似乎在判斷我是否有意聽下去。
  我轉開方才直盯著他的眼睛,催促他往下說。
  「之後,我捲入一場決鬥,不得不逃離維也納,和父親一起回到家鄉琉森。在那裡,我收到他寄來的信,內容只是一些不明就裡的字母。我收到信的時候,他已經自殺了。」
  法國號手再度蹩動眉心,似乎是在表示寂寞。
  「家父過世後,我單獨回到維也納,放棄醫學,往音樂的路發展。維也納實在是個不可思議的械市,只要住過這裡,就不可能不關心音樂。回到這兒以後,我入贅成為布魯克劇院首席指揮家海瑪·葛羅哲斯基的女婿,連姓也改了。」
  「而且決定解開菲理斯留給你的謎題…「。」
  「莫札特的《搖籃曲》出版時,我嚇了一跳。這不就是十八年前菲理斯演奏給我聽的曲子嗎?詞是家父寫的。有些音節不夠完美,終止式的平行八度好像外行人寫的,細節和我印象中的一模一樣。
  「我猜想借用莫札特的名字出版,是因為他倆曲風相似。這樣比較好賣。樂譜行出版無名作曲家的作品當然比較辛苦,但最重要的是,如果用菲理斯的名義出版,一定會對一個人不利……那就是薩利耶裡。樂譜行老闆崔克一直對薩利耶裡忠心耿耿,再加上坊間始終謠傳薩利耶裡殺了莫札特,因此莫札特的死和菲理斯的自殺不可能沒有關係。
  「所以,我推斷菲理斯一定是把薩利耶裡的犯罪事實寫進《搖籃曲》和給我的那封信裡。我很快就解開字母的密碼,知道維也納河畔劇院的那個塔米諾像大有玄機。……不過,我只知道這麼多,所以我去找劇院總管席卡奈達商量,我想他一定對劇院的銅像十分瞭解。」
  「他告訴你了嗎?」
  「沒有,他只是以很困惑的表情說:『小子,靠我們這些平民是無法揭發事實真相的,我打算等法軍進駐以後,借用他們的力量來做。在時機成熟以前,請不要聲張。』可見對方力量之大,必須借用敵軍的力量與其抗衡。沒想到真相還沒大白,席卡奈達就被送進救濟院,我這才領悟到塔米諾銅像裡的秘密非同小可。但是,……」
  「但是,自己去調查太危險,所以煽動我去調查……」
  「您發現了呀?」
  「渾蛋!到我房間在酒裡下毒的,就是你!」
  「我只是借此刺激您,增加您對這件事的興趣。」
  「如果陰錯陽差,喝酒的不是貓而是人,事情就鬧大嘍。」
  「當時我打算稍微舔一下,然後立刻說味道不對。」
  「然後,以我的個性,就一定會全力投入揭發事情的真相,是嗎?」性格被人看得如此透徹,我連生氣都提不起勁。「這麼說,在《爐神貞女》劇本裡夾字條的也是你嘍?」
  「是的。就在您請吃全魚大餐的那天晚上。」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們琉森人的餐桌禮儀啊。」
  賽蓮的母親臨終交代要等法軍進駐以後再出版樂譜,想法和席卡奈達不謀而合。她母親大概以為出版《搖籃曲》以後,就會有人出面揭發薩利耶裡和菲理斯、莫札特之死的關係。
  樂譜行老闆崔克擔心真正發生這種事,為了掩蓋薩利耶裡——或是整個宮廷——的罪行,故意用莫札特的名字出版了那首《搖籃曲》,沒想到這樣反而引起葛羅哲斯基的注意。
  於是,吹法國號的決定煽動個性魯莽如熊的作曲家打先鋒。這就是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對薩利耶裡犯罪這件事,你有什麼想法?」
  「如果想得單純一點。就像訪問謠傳的,莫札特應該是被他殺的。我想,若是菲理斯知道莫札特埋葬的地點,一定會留下一些有用的線索。可是我到天文臺確認後發現,菲理斯在莫札特下葬前一天就死了……啊,對了。」
  葛羅哲斯基把皮包放到膝上。從中取出一張樂譜。
  「有關那首《搖籃曲》,第九小節到十二小節的第一段歌詞有點奇怪。家父的原作是mitsilbmemSchein,LunagucketzurnFensterherein(銀色月光從窗戶射入),現在卻變成了LunamitsilbernemScheingucketzumFensterhenein。」
  「哦,詞的順序改變了。為了配合旋律而省略部分歌詞並不希奇,但這兒是改變歌詞的順序。會有什麼特別意義嗎?」
  這裡正是旋律和伴奏形成不協和音的地方,也就是徹爾尼很在意,覺得不自然的地方。
  「這個問題適合交給徹爾尼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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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6 18:52:56 |只看該作者
  「對了,您為什麼要調查鍍金的事?」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我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表情苦澀的歎了一口氣,輕輕點頭表示告別,然後往前走。
  舞台上。徹爾尼和賽蓮正彈著鋼琴玩,看到我立刻跑過來。
  「您有什麼新發現嗎?」
  「我要去找鍍金師傅。」
  在那以前,必須先回家把魔笛拿出來。
  我的房間陳設很簡單,傢具只有最低限度的必需品。搜起來應該不太麻煩,事後也不用費太多工夫收拾。
  「怎麼了?」徹爾尼看見我盯著鋼琴蓋,從背後問我。「這個鋼琴是不能吃的。」
  「有人偷偷進來過。」
  「難道又下毒了嗎?」
  平常散在琴蓋上的麵包屑,已經傾向琴蓋的接合處。到底是誰把琴蓋打開來看的?
  「不會有人對鋼琴下毒,只是來這裡搜索而已。」
  我從窗戶往中庭看去,沿著外牆種植了一排杉木和柳樹。
  賽蓮從我肩膀後面順著我的視線往前看。
  「那麼,他們找到了想要的東西嗎,貝多芬先生?」
  「沒有。約瑟夫在幫我們守衛呢。」
  我用下顎指著庭院一隅的花壇。
  「那裡有什麼?」
  「貓咪的墓。」
  我們帶著從貓咪墓中挖出的魔笛,來到格拉本廣場那個葛羅哲斯基介紹的鍍金店。
  那是一棟烏黑方正的建築物,要不是前面有一塊模仿樂器形狀的大看板。很容易讓人以為是銀行。
  店主認得我,對我非常客氣,連介紹信都還沒拿出來,就已經被引進他的工作房。在工作房裡,他介紹我認識一個戴眼鏡的矮小老人。
  「我叫漢斯·約阿西姆·拉姆海斯。」
  「我是貝多芬。這兩個是我的弟子,徹爾尼和賽蓮。」
  「我聽過很多您的故事,聽說您對樂團的要求非常嚴格,為了達成您的要求。不但演奏家,連我們做做樂器的都很傷腦筋呢。」
  「那真不好意思,請您……怎麼說呢?嗯,頭髮白了這麼多。」
  「您別這麼說。因為有像您這樣的作曲家,樂器才會進步啊。」
  「說到進步。能不能請您看看這個東西?」我把手彎到身後,由上方抽出藏在外套下的魔笛。
  「您放東西的方法還真與眾不同。……嗯,我看看。」
  老人拿著笛子。露出興致極高的表情。
  「在管樂器上鍍金,算是一種先進的作法嗎?」
  「是的。」
  「用金屬做笛子,也算進步嗎?」
  老人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毫不猶豫的將笛子放在嘴下。輕鬆的吹出一段旋律。
  剎那間,我心驚肉跳。焦躁不安的感覺從腳底一路往上爬。
  他吹的不是別的,正是《魔笛》中王子塔米諾在尋找愛人帕米娜時所吹的旋律。
  「這是一把好笛子,可惜是金屬做的,精密度低,如果受到溫度影響,音程容易亂掉。如果改用銀做,銀的耐熱量高,導熱度也夠,不會因為吹奏而造成溫度的過度改變。
  「只要能在精密度和合金上多下工夫,以後金屬製的笛子會越來越多。木製的笛子容易受潮,音程很不安定。不過,這把笛子用金屬做。應該另有理由。」
  「怎麼說?」
  「是為了要鍍金。」
  「鍍金屬於一種熱處理,很難在木製品上做,請來這邊。」
  工作房中到處堆放著工具和材料,或許在老師傅眼中井然有序,但在外人看來,簡直亂成一團。_不小心就可能絆倒。
  老人從架子上取下兩個罐子。一個裡面放著切割成細片的純金薄板,另一個放著水銀。他將水銀移到陶器中,與金混合後,放在炭火上。
  「我要稍微加熱,讓它完全熔解。金和水銀的比重為一比五,這樣做出來的液體叫汞合金(a一malgam)。」
  汞合金做好以後,他用幾張紙瀝過,再用鹿皮包起來用力絞。
  「水銀是非常貴重的東西,這樣做可以回收多餘的水銀。」
  絞過剩下的汞合金。呈黏稠的半液態狀。是內含結晶的水銀色合金。
  拉姆海斯四處張望,拿起一個鈴擋,說:「我們鍍鍍看這個玩意兒吧。鍍以前要先用銼刀磨光,並用醋脫脂才行。」
  說著說著,他的手已經開始動作。
  「鍍金以外,還可以鍍別的東西嗎?」
  「只要能熔於水銀的東西都行,譬如銀或錫。鐵不熔於水銀,所以不行。」
  塗上汞合金,他將鈴擋放在炭火上加熱,讓水銀蒸發。放炭火的地方像一個暖爐,上面有排氣的管子。
  「蒸發的水銀要怎麼辦?」
  「回收後再使用。水銀蒸發後成為蒸氣,透過這根管子進人一個特別容器。冷卻以後,又成為液態水銀。」
  老人拿起一把刷子,說:「塗了汞合金之後如果不邊加熱邊刷,金子會在表面結成顆粒,看起來不美觀。」他邊說邊用刷子刷平鈴擋表面。
  「一定要經過這道手續,表面的鍍金才會平滑,看起來細密有致。」
  「在這麼高的溫度下,如果是木頭,還沒有鍍上金,就已經燒焦了吧。」
  「這也要看用途。如果是樂器,木質太乾燥就沒用了。」
  「你看得出來這個笛子是在哪裡做的嗎?大約在十八年前左右。」
  「十八年前……?」
  「就是莫札特去世的那一年,也就是約瑟夫二世駕崩的第二年。」
  「那可能是在宮廷裡做的。當時金子是限制物質,一般人是拿不到的。」
  「宮廷?宮廷有這種設備嗎?」
  「鍍金不需要什麼了不起的設備。而且約瑟夫二世對於引進新技術非常積極。況且,宮裡本來就設有一個專門研究新樂器的單位,裡面就有鍍金設備。事實上,我就是在那裡學到這身功夫的。
  「鍍金技術由來已久。不過多半用在宗教藝術品上。如果廣泛運用鍍金技術。不但可以用銅代替純金製品,硬度也比較高。大約二十年前,宮中非常流行這種技術。」
  「約瑟夫二世曾經到過鍍金的工作房嗎?」
  「說什麼曾經到過,他根本就自己擁有一個工作房。聽說法國的路易十六非常喜歡製作鎖。相較之下,我們皇帝的興趣,藝術性要高得多。」
  「為什麼要給樂器鍍金呢?」
  「因為能改變音色,如果是銅製的管樂器,鍍金能防止生銹。我記得好像是……」
  「好像是什麼?」
  「宮廷樂長對樂器的材質很有研究。好像是他提議採用鍍金技術的。」
  「是薩利耶裡嗎?」
  「對。就是他,他建議皇帝在樂器上鍍金或銀。做各種實驗。」
  「那工作房現在還在嗎?」
  「不,約瑟夫二世崩崩的第二年就廢掉了。作品也全丟了。……您能拿到這把笛子,還真不簡單呢。」
  「皇帝有可能住那工作房中水銀中毒嗎?」
  「鍍金時會有大量的水銀蒸發出來,回收蒸氣,就是為了避免中毒。當然。有醫生主張水銀的蒸氣可以治療梅毒。所以給患者吸大量的水銀,或者加在白蘭地中給患者喝。可是如果過量,反而會傷腎。甚至一命嗚呼呢,
  「不過。那個時候大家衛生觀念不夠,不太注意換氣通風。不只皇帝,所有進出工作房的人都可能水銀中毒。聽說約瑟夫二世死後,還有人陸續中毒呢。像一個叫什麼的年輕醫生,是業餘音樂家,他就……」
  「你是說菲理斯嗎?」
  「對。就是他。宮廷樂長讓他去鍍過各種樂器。」
  「宮廷樂長?」我皺起眉頭。
  「像歌劇用的道具什麼的啦。結果菲理斯就中毒了。……最後他好像是自殺死的。」
  徹爾尼雙手一拍。說:「老師。這就對了。」
  對是對了,事到如令我們也莫可奈何。
  就算得知魔笛的鍍金暗示了皇帝的死因,但我們仍缺乏具體證據。證明薩利耶裡確有殺意。再說,眼前根本沒有機會制裁宮廷樂長,就算掌握到具體的證據,也是枉然。
  我們腳步沉重的走到格拉本廣場。找到一張長椅坐下。
  格拉本廣場面對史提芬大教堂,周圍是維也納最繁華的地帶,十年前我曾住過這附近,廣場上有一個奇怪的塔。塔頂的形狀好像一塊雲,黃金打造的三位一體像在上方閃耀,裡奧波德一世則跪踞在下方一隅。
  這個塔是十一七世紀為感謝上主趕走黑死病而做的「黑死病紀念柱」。也是少數能逃過法軍浩劫的藝術品。
  「我知道了。」徹爾尼望著《搖籃曲》的樂譜,從我手上搶去鉛筆。開始在第九到十一小節的歌詞上做記號。
  「做了記號的就是形成不協和音的地方。這段歌詞別有含意。『WIEGENLIEDMINUSNEN一SCHMACH一N』(搖籃曲、減、否定、羞辱),就是把這段《搖籃曲》歌詞中NEIN以下的文字都去掉。我找到第十一小節的第二段歌詞中有一句t6neteinschmachten。如果按照訊息的指示,就變成t6tete,也就是『殺了』的意思。動詞有了,下面要找的是主詞和受詞。現在,請把這幾個小節中加了『·』記號的字母,按照歌詞順序念出來。」
  「LUFTTOtetedenprinz——空氣把王子殺了——」
  「b1n前面的冠詞Die被省略掉,這不去管它。這裡說的空氣,就是水銀的蒸氣,王子就是約瑟夫二世。也許把國王說成王子有點奇怪,可是他和母親瑪麗亞。泰瑞莎共同治理國家的時間相當長,在國民的印象中,他並不是威嚴的皇帝,連他自己郁在墓誌銘上說,他是『遭到失敗命運的王子』。」
  「說得好。快去告訴葛羅哲斯基,說不定他會請你喝一杯。」
  徹爾尼垂下肩膀,似乎很不滿。
  「老師不應該對學生的努力等閒視之。」
  我很想說:我可不是為了討好你而活。不過什麼都沒說,只默默的從長椅上站起來。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賽蓮的聲音很沮喪。
  「你打算怎麼辦呢?」
  「您別一副知道謎底就萬事太平的表情。難道您這樣就心滿意足了嗎?」
  「那麼,你覺得現在我們還能做什麼?」
  「告發薩利耶裡呀。」
  「要怎麼做呢?宮廷不用說,連法軍、共濟會都不會理我們。」
  「那就向一般民眾揭發……」
  「我也很想揭發,問題是該用什麼方法。如果我們到處發傳單,說莫札特是因為知道薩利耶裡暗殺皇帝的真相,所以被殺人滅口,大家只會以為我們在無的放矢中傷他。謠傳固然會因此擴大,還是不能達成告發的目的。」
  「而且還要冒生命的危險呢。」徹爾尼補充了一句。
  「沒錯。」
  「好,我知道了。可是我不會善罷甘休的。」
  「你一個人準備怎麼做?」
  「如果不能公開討回公道,那麼只有一個方法能夠讓我心情舒暢。」
  「你該不會為了復仇,不惜成為殺人犯吧?」
  我回頭,向在後方看著行道樹慢慢踱步的徹爾尼說。「你勸勸她,別讓她做傻事。」
  「可是,老師,您不是常說可以趁年輕的時候
  多做做傻事嗎?」
  徹爾尼兩手插在口袋裡,稍帶反抗的說,但轉瞬間又恢復了一貫的坦率。
  「賽蓮……你知道薩利耶裡今年幾歲嗎?」徹爾尼以難得的認真態度問。
  「大概五十五歲左右。」
  「他已經五十九歲了。就算放過他。他也沒有幾年可活。」
  「這種想法末免太迂腐了,我簡直想問你今年幾歲。」
  賽蓮咬住下唇,揮揮手說:「再會了,二位。明天的演奏會。好好表現喲。」
  「等一下。殺入犯可不是光掃掃救濟院就沒事了喔。」
  她和懷好意的笑一笑,什麼都沒說就走了。
  莫札特的女兒,背朝著我們走進夕陽中。
  「你怎麼不阻止她?」
  徹爾尼搖搖頭。「我才十八歲。薩利耶裡老死以前。難道要我一直用鎖鏈拴住她嗎?」
  「你可以說,叫她別棄你而去啊。」
  「這種笑話不好笑。」
  「我也這麼認為。」
  「老師,您又為什麼不阻止她呢?」
  「我的信條是,不論什麼情況下絕對不要去說服女人。全世界沒有比這更白費工夫的事。」
  「人到了三十八歲,就會講這種話嗎?」
  「是三十七歲。」
  走到皇宮盡頭,我向右轉進布魯克街。
  「您要去哪裡?」
  「去瑪麗亞拯救街,到席卡奈達家裡去找樂團用的衣服。」
  「要我跟您一起去嗎?」
  「我一個人搬不動。」
  我豎起耳朵,準備聽他回話,可是他嘴閉得緊緊的,大概在想換工作的事吧。
  失去主人的男爵宅邸,似乎也失去了豪華的氣勢。儘管家門口停著幾部說不上豪華但相當漂亮的馬車,透過窗戶隱約也可看到屋內燈火通明,但建築物本身仍顯得疲乏無力。牆壁和柱子光華盡失,似乎只剩下枯犒殘骸。
  我敲敲門環,空洞的聲音在玄關迴響。
  「我覺得這棟房子好像幾天內突然舊了許多。」
  「你想說什麼?」
  「我在想老師不肯買房子的理由。」
  大門發出抗拒的聲音,慢慢被打開。門後宣洩出燈光,還有沸騰的人聲。
  管家修茲端著蠟燭台出現眼前。「啊,原來是貝多芬先生。」
  「怎麼這麼熱鬧?」
  「主人過世以後,一大堆親戚和債權人之類的跑來爭奪財產。」
  「每個家庭似乎都一樣。」
  「您說得沒錯。貝多芬先生也和我家主人有借貸關係嗎?」
  「你眼睛有問題是不是?說話也要看對象。就算有借貸關係。我也應該是借方。」
  「看樣子也是。不過,我的眼睛還沒問題。」
  「我想到席卡奈達那兒借一些戲服。」
  「請稍候。」修茲正想進去拿鑰匙,從他背後冒出一個人,像門板似的仵在那裡。
  「啊,貝多芬。」
  薩利耶裡那張訓練有素的意大利臉擠出一個假笑。他手上拿著一個葡萄酒杯。
  「演奏會就在明天了吧。我一定去捧場。」
  去看我的笑話才是。
  「你是徹爾尼嗎?你向貝多芬學到很多東西吧。」
  「嗯,特別是諷刺人的技巧,這是從其他老師那兒學不到的。」
  我推推他的肩膀,對他保證說:「你已經盡得真傳,我沒什麼可以教你了。」
  薩利耶裡擠出另一個假笑,我們師徒也扯出一抹親切的微笑,算是對他的特別優惠。
  「薩利耶裡老師,您也是來出席討債大會的嗎?」
  宮廷樂長回頭看看大廳,表情不變的哼哼鼻子說。「這棟房子可能會公開拍賣。當然。側屋那邊也要整理一下。至於那個地下室的酒,我收了。」
  「這太過分了吧。主人席卡奈達還沒死呢。」
  我總算沒說出我已經去救濟院看過席卡奈達,他把那些酒許給了我。
  「可是,那個側屋總不能任它原封不動啊。誰來付房租呢?席卡奈達進了救濟院,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來,還是先把家產換成錢財,存進銀行比較划算。」
  他把手上的酒杯舉到眼前,說:「這就是酒窖中的酒,你也來一杯吧。」
  「不。我還要準備明天的演奏會。」
  「地下宦至少有一千瓶葡萄酒,而且都是好酒,可惜有的已經開始發酸。葡萄酒可不是越陳越香的東西。唉,真可惜。」
  不想再和自以為是的薩利耶裡說話,我打斷他:
  「那麼,明天維也納河畔劇院見。」
  我內心咒罵不休,表面卻慇勤有禮的向他告別。在音樂界,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我沒有抽出藏在外套下的魔笛揍他一頓,就算最了不起的紳士風範了。
  修茲手上拿著鑰匙回來,帶領我們穿過草地,來到與主要建築物分開的側屋。
  夜晚的側屋看來特別乖僻畏縮,孤獨的站在角落。當然,沒有一個窗戶透出燈光,擺明了拒絕與人世有任何牽扯。它溶入夜空,幾乎讓人以為它會隨明晨的朝霧一起消失。
  可是,大門仍如往昔一打就開,修茲也一如往常。站在玄關附近等我們把事情辦完。
  「剛才的那件事……」
  「什麼事?」
  徹爾尼滿臉不悅的看著我:「就是老師為什麼沒有自己的家的事。」
  「你想通了嗎?」
  「嗯,好像。」
  「如果打算胡言亂語,開些無聊的玩笑,小心被我逐出師門。」
  「那……我不說了。」
  我們在二樓找到好幾件燕尾服。徹爾尼開始尋思該如何搬回去。
  「如果在這裡開演奏會就省事了,」
  「這裡有個袋子,都塞進去吧。」
  我把找到的麻布袋丟給他,手無意識的滑過成列的衣服,希望能再找到幾件。
  「老師,這樣不夠。剩下的只好去音樂工會那邊想辦法了。」
  我停下手,開始思考。
  「卡爾,你幫我選幾個薩利耶裡沒見過的人。」
  「您是說從樂團中嗎?」
  「對,叫那幾個人穿上這個。」
  我順手抽出吊在眼前衣架上的藍色服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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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6 18:53:37 |只看該作者
搖籃曲

  1
  演奏會預計下午一點半開場,兩點演出。團員從上午就陸陸續續出現,參加排練。
  我沒有什麼心情,隨他們去練習。
  我絕對不是一個做事半途而廢的人。相反的,我經常過分執著,死不認輸,有時固執得幾近異常。姑且不論好壞,這樣的性格造就了今天的我。
  按照以往的習慣,不管樂團的表現多麼令人絕望,我一定會指導他們練習到開演前的最後一刻。徹爾尼等知我甚深的學生,早就看穿其實我只是放心不下,在那兒硬撐場面。
  但是,這次我們的立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換成徹爾尼在那兒一面彈琴,一面設法拉拔樂團,做出恰如其分的表現。
  協奏曲中。樂團的演奏不能太突出,才能烘托出鋼琴絢爛高超的技巧。所i胄的協奏曲,就是獨奏樂器和交響樂團間的競賽,要在互相呼應中創造張力,呈現曲子的流轉。
  如果樂團表現欠佳。鋼琴自然會受到影響。兩者必須在對等的技巧和一致的詮釋下演奏,才不會讓良性競爭變成互扯後腿。
  照理說,我這個作曲家兼指揮應該負責控制鋼琴和樂團,但我卻故意站在一旁看熱鬧。
  劇院的代理總管班瑞德走進會場,看到我之後走過來。
  「貝多芬老師,您這次怎麼變成主張禁慾的斯多葛學派的信徒了?」班瑞德瞄一瞄舞台上的練習情況,再看看默不作聲的我,非常意外的說。
  「我想讓弟子嘗嘗痛苦練習的滋味……我可是用心良苦啊。觀眾還算多吧?」
  「外面隊伍排得很長呢。」
  我鬆了一口氣。
  「啊,老師的崇拜者也來了。」
  我順著班瑞德的視線,看到一個胖嘟嘟的少年姑在後台入口旁。發現我沒意思往前走,他緊張兮兮的走到我身旁。
  「嗨,舒伯特。怎麼了?」
  「薩利耶裡老師被法軍逮捕了。」
  他轉頭往後看,果然,有幾個穿著軍服的男子夾著表情僵硬的宮廷樂長,站在不遠處。
  「您是貝多芬先生?」一位軍官大聲用流利的德語問。他的肺滔量之大,使樂團遽然停止演奏。「我是法軍執政部的理諾丘中尉。我們逮捕了宮廷樂長安東尼奧·薩利耶裡。」
  「這種事,有必要特別來向我報告嗎?」
  「我們想傳喚您問個話,已經準備好傳票。」
  「為什麼要傳喚我?」
  「我們希望您能夠交出金笛子。聽舒伯特說,它在您手上。」
  舒伯特戴著眼鏡,大氣都不敢喘地注視事情的發展。樂團團員的表情也差不到哪裡去。
  「金笛子我已經允諾送給別人了。」
  「大師。我們可以以執政部之名取消今天的演奏會喲。」
  舞台上一陣騷動。只有徹爾尼不為所動,繼續彈琴。我朝著他的側面大叫:「卡爾,去拿來!」
  當!他用一個主和弦結束了旋律,站起身來。
  舞台後面有一個經年末用的大風琴,並排嵌在牆壁上的管子已經銹腐。徹爾尼抽出其中一根管子,取出裡面的笛子
  「真是個與眾不同的保險櫃。」那個自稱理諾丘的中尉苦笑道。
  笛子映照著舞台的蝕光,閃動著如火焰般的金色光芒,傳聞有一些名樂器中蘊含著難以形容的魔力。或許這一把充滿懸疑的笛子,也應該列人這類樂器的清單中。可惜這把笛子從完成的那一天起,就背負了見不得光的命運,沒有人會將它視為珍寶。好好收藏。
  接下樂器,理諾丘中尉面對我說:「麻煩您跟我到法軍總督府去一趟。」
  他的帽子戴得很深,眉毛以上全被遮住,只能看到臉的下半部。可能是因為臉頰較大,他的聲音有些混濁。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舞台上的團員開始不耐煩。
  理諾丘中尉動了動臉頰,但並末轉頭朝向舞台。反而是薩利耶裡趁機大叫:「你們一定搞錯了,你們沒有理由逮捕我。」
  我面無表情的說。「快開場了。我是指揮,不能離開劇院。」
  「那麼。…一。」理諾丘中尉環顧四周,感受到會場的氣氛後。說:「如果附近有個可以問話的房間也行。我只是想聽聽您的說法:「,
  「三樓的總管室如何?」
  「很好。」
  我催促他們前往總管室時,代理總管追過來說:「剛才我瞄了一眼,室內亂七八糟,但又不像遭過小偷……」
  「早上劇院管理委員會的人來過,說是因為新舊總管交接,來整理東西什麼的。」我立刻阻止班瑞德繼續發言或跟過來,同時回頭對徹爾尼說,「卡爾,讓觀眾進來吧。開演前我一定回來。」
  「祝您早歸。」
  上樓時,薩利耶裡仍喋喋不休的低聲抗議,不停的搖頭。
  打開總管室,只有理諾丘、薩利耶裡和我三個人進去,其他士兵守在門外。
  室內的確到處都堆著東西。
  「這原來是席卡奈達的辦公室,整理起來簡直就像搬動整座倉庫一樣工程浩大。」我一面解釋一面指著裡面的小房間說:「還是到那一間比較好。」
  裡面的房間雖然有一點暗,總算還有幾把待客用的簡陋椅子和一張靠牆放置的小桌子。
  「好吧。我們就按照貝多芬先生的期望,盡量在開場前完成訊問,請兩位合作。」
  話剛說完,薩利耶裡就怒不可遏的大吼,「你最好先去問問上級長官,他們已經做出決議,不動我一根汗毛。」
  「決議?有關什麼的決議?」
  「我不必告訴你。」
  「那麼,貝多芬先生呢?您是否可以告訴我有關這把金笛的事?」
  我窺看薩利耶裡的臉色,開口說道:「一七九○年二月,皇帝約瑟夫二世駕崩。這個笛子可以解釋他的死因。簡單的說,皇帝在自己的工作房裡為樂器鍍金,結果水銀中毒而死。這是事實,無庸懷疑。不過,建議皇帝為樂器鍍金的……就是這位薩利耶裡大師。」
  「是這樣嗎?」
  薩利耶裡憤怒不耐的點點頭,說,「我建議皇帝陛下鍍金是事實,但那不是我個人的主意,只是遵從考尼茲宰相的命令。當時皇帝公開宣稱『朕為天下第一公僕』,在奧地利很不受歡迎。」
  「考尼茲宰相已經離世,死無對證。」
  「對,他十五年前就死了。可是命令他這麼做的人還活著,那就是教皇庇護七世。」
  「越說越有趣了。不管是誰的命令,暗殺啟蒙君王約瑟夫二世,可是重大的反革命罪行喲。」
  「別傻了。這種事公諸於世,對拿破侖也沒什麼好處。到時候,不管是你還是你的長官。都會吃不完兜著走。」
  「哦?」理諾丘對他的威脅噬鼻以待。我決定代
  替中尉提出質疑。
  「莫札特和菲理斯呢?他們是因為知道約瑟夫二世的死因而被滅口的嗎?」
  「你對這件事挺感興趣的嘛。貝多芬。你沒聽說,有的事不說為妙嗎?」
  「坊間一直傳說您是因為嫉妒莫札特的才能,所以把他毒死。如果傳言不實,您何不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
  薩利耶裡深深歎了一口氣。
  「他們說我嫉妒他的才能嗎?……那個小矮個兒到底何德何能?他活著的時候,我薩利耶裡就從來沒被他比下去過。不,即使現在,我仍然是維也納最紅的音樂家。這種事根本人盡皆知,我又何必解釋?」
  接著,薩利耶裡昂然瞪著我,自信滿滿的說。「既然你連鍍金樂器都拿出來了,我也不用再裝蒜。好,我就告訴你吧。」
  看著他自信的面孔,我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已經上演的劇本,現在叫停也來不及了。我偷瞄一眼時鐘,腦海中閃過劇院中坐滿觀眾的景象。
  「約瑟夫二世遽逝時,莫札特使懷疑皇帝是因為汞合金鍍金術水銀中毒而死。因為他和對水銀知之甚詳的斯威登男爵往來密切,很瞭解水銀的毒性。為了想知道工作房中所產生的蒸氣是否有毒,莫札特展開一項實驗。
  他請朋友菲理斯幫他把新歌劇所需的舞台樂器,包括笛子、鈴擋和其他小道具都鍍上金。《魔笛》一劇中分別用金色和銀色來象徵男與女。需要鍍金的東西不在少數。莫札特和菲理斯的妻子暗通款曲,如果鍍金使菲理斯的健康受損,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說起來,莫札特實在是個極度自私的男人。
  菲理斯果然如他所料的水銀中毒,莫札特因此掌握了確切的證據。他的下一步是來威脅我。如果不想讓皇帝被殺的事實公諸於世,就升他為第二樂長,將年俸由八百奧幣調為兩千奧幣,和前任的格魯克一樣。
  宮廷當然不可能接受這種離譜的要求。考尼茲宰相發出格殺莫札特的命令。就在他發表最後的歌劇《魔笛》前後,我請他吃過好幾次飯,並在食物中混人水銀。等他發現。腎臟出毛病,知道自已被下毒時,已經太遲了。
  菲理斯這時候也發現自己生病的原因和莫札特死亡的真相,對健康和家庭完全絕望,選擇了自殺一途。他選擇在莫札特死後的第二天自殺,是因為
  他認為在莫札特之後,他就是宮廷下一個謀殺的對象。
  他會這樣想,是有原因的。因為宮廷方面必須將在宮廷工作房做的鍍金作品全數銷毀,以湮滅暗殺皇帝的證據,但他們知道莫札特手上仍握有菲理斯為他做的鍍金笛子。其實,金笛隱藏的,與其說是皇帝的死因,不如說是菲理斯的死因,但仍然非找回不可。因為笛子一般都是木製的,為什麼這根笛子要用金屬製呢?如果理由被發現,宮廷一定會陷入恐慌。我們沒收了舞台上真正使用的笛子,但發現它是在木棒上塗顏料的冒牌貨。宮廷警察趕到菲理斯家調查時,他已經自殺身亡。」
  笛子遍尋不著。菲理斯以死抵抗權力,不讓宮廷一手遮天。
  菲理斯沒有留下遺書,他的遺婿懷胎在身,怨恨宮廷奪去丈夫與莫札特的性命,將解謎關鍵的《搖籃曲》隱匿不報。
  「十八年來,我一直在尋找線索。當菲理斯的女兒拿出《搖籃曲》的樂譜時,我確信裡面一定記載了藏匿笛子的地點,為了避免與菲理斯有往來的人從中找到線索,我交代崔克掩人耳目,以別人的名義出版這首《搖籃曲》。
  因為曲風接近莫札特,而且冠上他的名字比較好賣,所以崔克決定以莫札特的名義出版。後來崔克為了向共濟會取得相關情報,才不幸慘死。不久,我又試著去找一個瞭解真相的人,那就是羅特麥爾。沒想到這樣做卻打草驚蛇,他竟然選擇告發我。」
  我終於明白薩利耶裡去聖馬克斯公墓不是去找莫札特的墓,而是去找掘墓人。
  「我告訴羅特麥爾,如果他肯跟我合作,我一定幫他回到宮廷,不讓他再做落魄的掘墓人。可是他一直以為他被逐出宮廷都是我的錯,而且做掘墓人收人也不錯,舉例來說……」
  「你想說的就是這些嗎?」
  話被裡諾丘打斷,薩利耶裡表情相當不滿。
  「就這些了。你滿意了嗎?」
  看著薩利耶裡塗著白粉的臉上,再度浮現冷傲的表情,一般難以忍受的懊悔沉甸甸的壓在我胸口。
  席卡奈達的「莫札特把菲理斯……」後面,原來應該加上「置於死地」。
  鍍金老師傅拉姆海斯說:「宮廷樂長讓他去鍍過各種樂器……結果菲理斯就中毒了。」
  他所指的宮廷樂長,不是第一樂長薩利耶裡,而是第三樂長莫札特。
  薄命天才莫札特的傳說就此摧毀。我開始詛咒自己,不該如此輕率的逼薩利耶裡開口。
  「或許你們不瞭解,目前維也納宮廷發生任何醜聞,都會觸怒即將迎娶瑪麗。路易絲公主的拿破侖。你們逮捕我也沒用,因為我的自白絕對不會被公開。你們今天聽到的事,無論說給誰聽,都沒有人會相信。」
  「是嗎?」我的眼睛緊盯著宮廷樂長,反駁道:「的確,沒有人能告發你,讓你伏法,但是我們可以將你的行為公諸於世,奪去你的聲望,讓你接受社會力量的制裁。」
  「你打算到處散發傳單嗎?誰會相信你呢?」
  「如果從你自己口中說出來,大家都會相信。薩利耶裡大師。」
  「你在說什麼瘋話?……」薩利耶裡笑得兩頰顫動,可是看到我的動作,他的笑容瞬間凍結。
  我用腳惟開暴牆的桌子,指著突出地板的傳聲管,傳聲管的蓋子已經打開,開口很明顯的朝著我們。
  「這個房間有一些機關,可以對會場製作特別音效,或對舞台下達指令。像這個傳聲管,只要對著它說話,聲音就會從觀眾席上方的天花板傳送下去。」
  我們故意在總管室內放了一大堆雜物。然後在這個小房間安排座位。讓薩利耶裡坐在傳聲管附近。
  我看了看時鐘。說。「一點五十分。會場應該座無虛席了吧。」
  薩利耶裡驚愕不己。嘴巴張得老大。盯著穿法國軍裝的男人,突然大叫:「你、你不是真的法國兵!」
  軍帽掉落,露出軍官微禿的頭髮。
  薩利耶裡雙眼冒火,直直的瞪著我。這位平日留心保持高雅風範的宮廷樂長,很難得的表現出標準的意大利風格。
  「你是主謀對不對?你演出這齣戲,想讓市民親耳聽我說出我殺了莫札特。是嗎?」
  「我想不用我提醒您,您現在講的話,大家也都聽得到喲。」
  托他的福,連莫札特的聲望都因此大幅滑落。
  我拉開貼在牆壁上的窗簾,從那兒可以清楚看到會場的情況。我在腦海中想像舞台上的樂團和觀眾席上的觀眾。被天花板傳下來的聲音震懾住的景象。然而。當我探頭看去時,換我皺起眉頭。
  「下面一個人也沒有!」
  會場空空如也。冒牌中尉聽我這麼一叫,也跑
  來窗旁,越過我的肩膀往下看。
  「這是怎麼回事,貝多芬老師?」
  「天知道。」
  我飛也似的跑出房間,守門的士兵早已不知去向。
  我奔下樓梯,打開觀眾席的門,進人大廳。面對我的是又濕又冷的空氣。
  「卡爾!你到哪裡去了?」
  我狂怒的聲音在空曠的會場迴盪,顯得軟弱乏力。我再度看看時鐘。
  「時鐘並沒有壞,走得很正常。」
  一陣乾澀的聲音從觀眾席的第一排傳來,好像在對我挑戰。
  宮廷警察布魯諾從椅子上站起來,不知道是否有意打招呼,他抬了抬手,但中途又放了下去。他的右腳綁著繃帶。
  「貝多芬先生,我來履行約定,收回那把魔笛。」
  「在三樓的總管室。」
  「薩利耶裡樂長也在那裡?」
  「是的。」
  「這個冒牌軍官是葛羅皙斯基……啊,不,應該說是艾伯特·歌塔吧?」
  葛羅哲斯基解開軍服的扣子,敞開胸膛,並從嘴巴裡吐出為撐開臉頰而塞進去的棉花。
  「我回來了,警官,穿著這身華麗的戲服。」
  布魯諾警官點點頭。「聽說你們從席卡奈達那裡拿了一些法軍的服裝,我就知道你們打算怎麼做。」
  我看著空蕩蕩的大廳。攤開雙手說:「你的直覺挺正確的嘛。這就是你插手管這件事的結果嗎?」
  「沒錯。我們宣佈今天演奏取消,請觀眾盡數離開,樂團的團員也被隔離在後台,只有我一個人聽到薩利耶裡的自白。」
  好一招順勢架空。雖然我不怎麼喜歡,但有些作曲家在音樂上也用這種手法製造效果。我個人的作風是,我喜歡讓觀眾的期待得到滿足。即使變成這種場面,我仍然賣力演出。
  「你真厲害。」
  布魯諾用一根大手杖撐起身體,伸出手來和我握手。
  「我喜歡你,貝多芬。你當作曲家太可惜,如果你想轉行,我一定請你當我的參謀。」
  背後響起一陣毛骨悚然的笑聲。薩利耶裡不知何時站在那裡。
  「布魯諾,把這幾個人抓起來。」
  「罪名呢?」
  「假冒法軍,誘拐宮廷樂氏。」
  「他們為什麼要誘拐您?」
  「你剛才不是全聽到了嗎?」
  布魯諾警官像變魔術似的掛上一張笑臉。說。
  「樂長大人。其實我並不想再聽到您剛才說的話。如果您命令我逮捕貝多芬和葛羅哲斯基,我一定會照做。不過,到時候我必須問他們從您那裡聽到什麼。況且。貝多芬也算知名人士,他被捕的話,一定會引起社會注意。這樣不打緊嗎?」
  薩利耶裡懊惱的陷入沉思,嘴巴張開、眉心緊蹙。
  我可懶得管他,逢自爬上舞台。順著通路走向後台。
  布魯諾在我身後大叫說:「啊,對了。貝多芬,我逮捕了那個驗屍官舒密特。」
  我回過頭去,他假裝若無其事的捻著鬍鬚。
  「罪名呢?」
  「非法侵入民宅,也就是你的家。」
  看來警察一直在監視我。
  「他偷了什麼東西嗎?」
  我搖頭說:「沒有。什麼都沒偷。」
  「太好了。」
  前往後台的路上到處站著警察。不過沒有一個意圖攔住我
  我打開休息室的大門。所有團員都在。包括那幾個冒牌法國兵。
  「老師!」徹爾尼一叫,所有人的目光立刻問集中過來。
  「看來這個劇院已被警萬佔據。很遺憾,今天的演奏會非叫停不可。至於是就此取消。還是延期舉行。現在還很難說一非常感謝大家的幫忙。除了抱歉,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次說完話可沒人鼓掌了徹爾尼和舒伯特從眾多疲憊的臉孔中冒出來,走向我。
  「卡爾。幫我把這些俗氣的戲服還晦氣。」
  「沒問題。……薩利耶裡後來怎樣了?」
  「全招了,連不必說的都說了。」
  「那這場決鬥應該說是平分秋色嘍?」
  我微微點頭。嘗試擠出一個苦笑,但不太成功。
  「我不放心的是賽蓮……」
  「她總不會拿把刀去襲擊薩利耶裡吧?」
  「她根本不需要武器,手刀的力道就夠強了不論如何。她不是那種溫順的女孩,會如此輕易的善罷甘休……怎麼了。舒伯特。你在那裡扭扭捏捏什麼?」
  「這個……說到賽蓮姑娘,我令天早上在薩利耶裡老師家看到她。」
  「什麼?」我不由自主的揚高聲調。「結果呢?」
  「她不是去找薩利耶裡老師的。她約了凱特琳娜一起去斯威登男爵的宅邸。」
  「她去找薩利耶裡的愛人做什麼?」
  「我們還是去一趟吧。」徹爾尼表情嚴肅的為我取來外套。催促我趕快上路。
  走出後台,立刻碰到布魯諾。
  「你該不會阻止我們吧?」
  看著少年們氣勢洶洶的樣子,他兩手一攤。側身讓我們走過。
  斯威登男爵的宅邸,白天看起來較為閑靜幽雅。
  這些貴族大宅院,通常只有在夜幕籠罩中才能顯出它雄霸一方的排場。因為陽光普照,宅院的腹地不明顯,一旦入夜,所有亮燈的地方都屬於同一棟宅邸,才能看出它有多大。
  管家修茲來開門,還是和往日一洋慇勤。安分守己、不引人注意的修茲,幾乎已與宅邱化為一體。
  「修茲。你好。上次和我一起來過的女孩賽蓮應該在這裡吧。」
  「是的。和凱特琳娜小姐一塊來,幫她把側屋地下室的葡萄酒搬到薩利耶裡樂長家。」
  沒等修茲領我們過去,我和徹爾尼已經急忙提起腳步,往側屋奔去。
  庭院中,有一輛運貨的馬車正在享受日光浴。
  初夏的太陽逐漸西傾,撒在庭院的陽光,顏色正在轉深。
  我們看見賽蓮從側屋後門走出來,兩手提著盛滿酒瓶的大籃子。她將酒瓶放在馬車的平台上。然後挑釁的看著我們。
  「演奏會開得如何?」
  「取消了。」
  「是嗎?」
  「賽蓮,你該不會打算在這些酒中下毒吧?」
  「正有此意。」
  「難道聰明如你,只想得到這種笨主意嗎?喝酒的可能不只薩利耶裡一個人喔。」
  話聲剛落,一個身材高大的女性也抱著裝滿酒瓶的籃子走出來。
  「呵,貝多芬先生。」
  「你好,凱特琳娜。」
  「今天不是有演奏會嗎?薩利耶裡先生也去了呀。」
  「發生了一點狀況,被迫取消了。」
  「哎呀。真遺憾。」
  「就是啊。」
  凱特琳娜把酒放好。坐在駕駛位置,拿起韁繩,回頭看著賽蓮。賽蓮似乎無意乘坐,抬高手臂。手腕前後擺動。這是平民女子與人告別時經常擺出的手勢。
  「我想和他們講講話。凱特琳娜,你先回去吧。」
  凱特琳娜用同樣的手勢回應她,駕著困意正濃的馬匹,慢步向前走去。
  賽蓮目送她離去,然後轉向我們說:「地下室至少有一千瓶酒,一次搬不完,還剩一大半呢。你們要不要趁早帶一些多凱酒回去?」
  「管家修茲在看著呢。」
  修茲還站在玄關入口。他的目光從不輕易離開訪客。
  「你、你還沒有下毒吧?」
  「下毒的不是我,是她。」賽蓮用手指著馬車。
  「凱特琳娜?這話怎麼說?」
  「還記得席卡奈達的房裡有一本研究葡萄酒的書嗎?」
  「嗯。好像記載了很多保存方法。」
  「我把那本書一併送給凱特琳娜,因為裡面記載了改良酸酒的方法。」
  「席卡奈達在救濟院也說過,要加鉛糖……」
  「沒錯。鉛有中和醋酸或酒石酸的作用,鉛糖就是醋酸鉛的別稱。地下室裡有許多酒因為太陳而變酸,我想需要用大量的鉛糖才行,尤其薩利耶裡認為甘味的酒是最高級的。」
  「那鉛糖是……」
  賽蓮若無其事的點點頭。「有醫學家認為。鉛糖其實就是一種毒藥。」
  「包括菲理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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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發表於 2010-5-26 18:53:59 |只看該作者
  「是的。他主張鉛糖與葡萄酒混合是最不衛生的。雖然古羅馬時代就開始使用鉛糖,但是以賢明著稱的尼祿王晚年成為暴君,傳說就是因為喝下太多含鉛糖的葡萄酒,導致精神異常所致。只要不常喝,就沒有害處,所以除了薩利耶裡,其他人都很安全。」
  「如果這個想法正確,薩利耶裡遲早會……」
  「他會怎麼樣,就要看上帝裁決了。我不在乎復仇計劃能否成功,反而更關心我父親的主張是否正確。」
  正面迎著陽光,賽蓮不得不瞇起眼睛。我有預感。她很快就會掉下眼淚。於是急忙調開視線。
  徹爾尼大概也有同樣的預感。我們師徒的眼神在慌忙中相遇,將對方狼狽的表情收入眼底,結果忍不住爆笑出來。
  「嗚呼呼……」
  「啊哈哈……」
  「啊哈哈哈……」
  我摟過他的肩膀。他胡亂戳著我的前胸,兩人笑成一團。賽蓮從背後勒住我的脖子。
  「喂,貝多芬。寫一首我能唱的曲子好不好?不過要輕快開朗的喲。」
  「我的曲子一向輕快開朗。」
  「可是一點也不和平。」
  「這個世界如果有什麼地方是和平的。那一定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賽蓮逐漸放鬆快要令我窒息的腕力。「例如?」
  「例如大海。」徹爾尼代替我回答。
  我還想應酬幾句,但想起修茲正以懷疑的目光盯著我們。決定聳聳肩膀代替回答。
  這可是我表示親切的方式。
  
   2
  有評論家說我作的曲子就像建築物一樣,沒有任何牽強浪費,每個音都經過周詳的分析計算,徹底奉行結構主義,所以目的明確,極度合邏輯。
  這種論調簡直像在說我的作品沒有任何靈感成分,讓我無法視為一種讚美。
  我以即興鋼琴演奏起家,不可能不擅長靈感奔放、隨性展現的創作形態。但是經驗告訴我。這種即興式的作曲方式,一旦換人或換場地演奏,就會面目全非。我不願意留下如此散漫、經不起時間考驗的曲子。
  發現一個感興趣的主題,就繞著這個主題刨作不休,怎麼也說不上是專業的工作態度。一流的藝術家應該是自律嚴謹,隨時割捨不必要的音符,只留下最精華的。
  在現實生活中。我也養成了捨棄多餘事物的習慣。
  莫札特暗殺事件就此落幕。說起來,這件事究竟十八年前就已了結。還是到最近才正式告終,我無法判斷。很清楚的是,這件事已經真相大白。不會再因人為的操縱而改變。
  雖然覺得有些美中不足,但我已將這件事拋在腦後,恢復正常的生活,每天面對書桌,思考如何用音樂來表現大海。
  有人敲門。我瞄一眼時鐘,已經到了該吃晚餐的時候。
  把羽毛筆丟在五線譜上,我走到門邊問:「哪一位?」
  「康絲坦彩·莫札特。」
  我回頭望望房間,確定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屋內其實只有一些破舊的傢具,但因為有一次不小心讓訪客看到我的殘羹剩飯,討了好大的沒趣,所以才分外留意。當然,莫札特的遺孀應該不是那種多管閒事的人。
  「非常抱歉,這麼晚來打擾您。……您正在工作嗎?」
  「正在作曲,追求和平。」
  既然是在晚餐時間造訪,總不會空手而來吧。
  不過,我就是因為常說些不該說的話。所以才惹人討厭。我決定保待沉默。
  「今天葛羅皙斯基來看我……聽他說起我才知道,貝多芬先生曾讓薩利耶裡自白他暗殺了莫札特……」
  「可惜白忙一場。」
  「真的白忙了嗎?」
  「這個嘛,現在還很難說。……你要不要進來坐坐。」
  「不。其實,我令天來是有一樣東西想讓您過目。您能隨我去一趟嗎?」
  我躊躇片刻。倒不是感到什麼危險。而是略感失望,因為她好像不是在邀我去吃晚餐。
  「令天尼森先生沒和你一起來嗎?」
  「我瞞著他出來的。」
  我抓起外套。走下樓梯。門外已經有一輛馬車在等著。
  「我想您已經知道我不希望真相曝光的真正原因了吧?」
  「你是指……?」
  「薩利耶裡應該說了吧,就是莫札特逼死菲理斯,還去威脅薩利耶裡的事。」
  「是嗎?」我搖頭道,「我不記得了。」
  「因為我覺得,保護莫札特完美的形象是我的責任。」
  「如果你是要徵求我的同意,我可能無法允諾。不過,我知道有些真相是必須隱藏的。我不瞭解的是,你和尼森為什麼一方面要我不要管這件事,一方面又在旁邊煽動我呢?」
  「我們當然考慮過您的個性。我們想,如果您能一聲不響的撒手不管,我們就能保住莫札特的名譽。……相反的,如果您深入追查,成功的告發薩利耶裡,也算不錯的結局。
  「身為女人。我沒有男人那麼理性。我不願看到謀害莫札特的人擁有崇高的社會地位,生活平靜而優渥,所以心底不免也存在著就算有損莫札特名譽也要復仇的想法。」
  「尼森怎麼想呢?」
  「他一心只想賣莫札特的傳記,根本不在乎莫札特的形象或死亡的真相,只要能製造話題就好。想想看,如今歐洲最受矚目的作曲家貝多芬,有意追查莫札特死亡的真相……這是多麼聳動的標題啊。尼森是共濟會的幹部,不宜直接採取行動,所以希望利用您來進行。當然,因為告發薩利耶裡的努力失敗,現在他只能寫一本平實的傳記了。」
  原來所有場面上的人都看穿了我的個性,並且充分加以利用。
  「這種人,你還打算和他結婚嗎?」
  「與他結合,把莫札特塑造成後世崇拜的偶像,是我的職責,即使這意昧著蓄意抹煞莫札特自私不可愛的部分,用美麗的謊言維護他美好的形象。當然,如果您成功告發薩利耶裡,破壞了莫札特的形象,我就不必再婚……」康絲坦彩搖搖頭,擠出一個虛弱無力的笑容。
  「請別再說了。」
  每個人都說她是個惡妻,認為莫札特英年早逝她應該負全責,而且批評她冷血,連莫札特的葬禮都懶得參加。
  遺憾的是,她因為深愛莫札特,寧願忍受中傷,而不願意破壞莫札特形象的事實,就和許多見不得光的真相一樣。將會隨著時光的流逝。沉澱在歷史的深淵中。
  我心想,或許我該對女人重新評價。
  馬車在瑪麗亞拯救街前停了下來。
  「這不是斯威登男爵的宅邸嗎?」
  「是的。明天傢具細軟就會被搬出。在那以前,有東西想請您過目。」
  管家修茲迎客的眼神中,閃爍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光芒,但我無心探究原因。
  「晚安。在拍賣前,我們想看看某樣東西。」
  修茲點頭應允康絲坦彩的要求,「裡面請。我還有東西要整理,請自便吧。」
  修茲離開後,康絲坦彩適自走進中庭。陽台旁有幾階通往地下室的石階。下去之後可以看到一扇相當堅固的門。
  「共濟會員以前就在這裡聚會。」
  「你也是會員嗎?」
  「怎麼可能?共濟會禁止女人參加。有些分會允許女性加入,但只能當附屬會員。」說著,康絲坦彩掏出鑰匙開門。
  「我不知道你還有做小偷的本事。」
  「我是從尼森那兒找到,偷偷帶來的。」
  「你確信你們的婚姻會幸福嗎?」
  藉著火柴的光亮,我找到燭台,並在已被煤煙燻黑的牆邊點燃蠟燭。
  繼續往下走幾步,來到客廳。
  「就算對命運的些微反抗吧,我希望至少有一個人能瞭解我的心情……除了您,我實在找不到適當的入選。」
  客廳的面積不算小,屋頂相當高。冬季時。暖氣費用大概不便宜,打掃起來也不輕鬆吧。我竟開始為屋主提起心來。
  牆壁上沒有貓的壁畫,只有蛇與劍組成的浮雕。沿牆擺了一排椅子,在象徵奧西裡斯和伊西斯(⊙Osiris,古埃及神話中的主死者之神及豐饒之神;Isis。古埃及
  主要女神之一。也是忠實之妻與慈愛之母的原型。)的雕像周圍,堆放著數量頗多的木樽。
  講壇的背後繪了一座像征太陽的高塔。康絲坦彩穿過高塔前方,從一個有厚重門扉的架子上,用雙手抱出一個四方盒子。
  她將盒子擺在桌上,打開蓋子。我舉近燭台觀看。
  「這是莫札特的頭蓋骨。」
  我連忙將差一點鬆手的燭台放住桌上,心存疑的眼神盯著康絲坦彩。燭光照著她瘦削的臉龐。投射出稜角分明的陰影。
  我伸手進木盒,從刨木屑中取出頭蓋骨。
  鼻骨下塌。下顎脫離。牙齒大量掉落。從骨頭的形狀很難想像主人生前的長相。整體而言,頭很大,頭形本身沒什麼特別引人注意的地方。只有耳道比較大。
  我對骸骨沒什麼研究。當然無法做任何正確的觀察。
  「莫札特死時,頭便被切下來,一直由共濟會當作聖物暗中保管。連我這個做妻子的都沒法接近……」康絲坦彩眼神渙散的望向空中。口中喃喃開始敘述。
  「對於在聖馬克斯立碑,我的態度很消極。因為我知道他最重要的部分不在那裡。連范·坦姆伯爵為莫札特印下的面模,我也覺得毫無意義、將它棄如敝屐。我按近尼森,就是為了調查亡夫頭藍骨的下落。」
  「結果在這裡找到了?」
  「嗯。花了好多年。我真想對那些輕視女性的共濟會茬爺誇耀一下女性的堅忍不拔。」
  「這個頭蓋骨……你準備怎麼辦?」
  「不怎麼辦……明天尼森會把它移到另外一個地方保存。」
  「你甘心接受這個結果嗎?」
  「女人隨便踏入大老爺們嚴禁女人進入的地方,能有什麼好處?」
  「別問這種我答不出來的問題。」
  「莫札特的遺骨到底該如何處理?如果那些男人決定將它當作尊貴不死的象徵來保存。我想我不該偷偷將它藏至別處。」
  康絲坦彩從我手上接過頭蓋骨,對它凝視良久。
  「不久我將前往丹麥、帶著這個行李。是無法成行的。」
  「說得也是。」
  莫札特的遺骨再度回到木盒中。
  「趁修茲沒來以前。我們快出去吧。」我這才想到。
  那個素來嚴謹守分的管家,怎麼會怠忽職守,讓夜半訪客四處漫遊呢?就在這時。樓梯口光線閃動,修茲提著油燈走下來。
  「兩位探險遊戲進行得如何?」
  「看到一些有趣的東西。」
  「有些東西可是不能看的。」
  「只不過是一些骨頭罷了。」
  「貝多芬先生。我在這棟宅邵服務了五十年。
  現在男爵過世。他們逼我離開。但我根本無處可去。」
  「在這個地力說這種話。好像不太合適。」
  「不。非常合適。我打算完成主人的心願。」
  「太好了。」我以開玩笑的口吻一語帶過,但接下來的瞬間。卻不由得緊皺眉頭。
  修茲手上握著一把槍。
  「這是怎麼回事?」
  「我要守住主人想守的秘密。消滅主人打算殺死的人。當然,我個人也無心偷生。」
  修茲一手拔開放在樓梯旁的大木樽的栓子。原來那並不是酒樽。堪面的液體流到地板上。散發出一股令人掩鼻的臭味。是燈油。
  「您大概也知道席卡奈達為了製造舞向效果。存放了大量火藥。我已經把那些都搬到這個地下室來了。」
  原來剛才看到的那些木樽,就是他說的玩意兒。
  「這些油上如果點了火,整個宅邸就……」
  「你原來不是這麼說的」莫札特的遺孀大叫起來。「原來你告訴我頭蓋骨的下落。根本沒安好心呀。」
  「除了對主人斯威登男爵,我從來沒安過好心。」
  燈油在地上流竄,在修茲手上的蝕光照映下,發出暗色的光芒我輕歎一口氣,「莫札特夫人,原來你所謂的『女性的堅忍不拔』。只是受騙上當呀。」
  管家面無笑容的說:「其實男爵和尼森早就知道康絲坦綵女士在尋找頭蓋骨的下落。她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
  「隨你怎麼說,」康絲坦彩說
  「男爵因為貝多芬先生而喪命,我必須為他討回公道。」
  「你有沒有搞錯呀。我才是受害者耶。」
  「或許吧。不過這是我惟一的選擇,所以我故意告訴康絲坦綵女士莫札特的頭蓋骨在地下室。還建議她別告訴尼森。偷偷帶深人凋查這件事的貝多芬先主來看看。」
  「然後你把地下室佈置成火藥庫。等我們來自投羅網?」
  康絲坦彩實在太天真。這麼輕易就上當了。不過,她一請我就來。連晚餐都沒吃。我也聰明不到哪裡去。
  燈油竄到我腳邊。如果不想同歸於盡。惟一的方法就是趁修茲把油燈丟到地上以前。撲向前制伏他。修茲子上的槍是一大障礙。不過。這種貴族決鬥用的手槍。命中率應該很低。
  「修茲。不是我說。你也很天真嘛。」我稍微拉近我倆的距離。「昨天我和徹爾尼從這裡搬走法軍制服的事,只有你一個人知道。但警方卻也得知此事。」
  「沒錯。」
  「換句話說。我已經知道你對我不懷好意。你想,令天晚上我會什麼保護措施都不做就來這裡嗎?開玩笑!你看看後面。」
  修茲沒有上當。槍口依然對準我。
  「這種招數騙不了我的。貝多芬先生。」
  我忍住拔腿而跑的衝動。努力找話說:「放火對鄰居很不好。」
  修茲用單手把油燈移向眼前。我把身體重心放在前腳——我已搞不清是左腳還是右腳
  「用火藥也一樣。會妨礙鄰居安眠的。」
  「我不知道您還會擔心旁人的生活是否舒適。」
  就算我能躲開決鬥用的槍。但我向前撲的速度一定趕不止他把油燈丟到地上的速度,如此一來。
  地面會立刻成為一片火海在絕望中。我注恿到樓梯上方有動靜,是徹爾尼。他脫掉皮鞋,正躡手躡腳的走下樓,我倆目光交會。他用食指按在嘴上要我別作聲,同時繞到修茲背後。
  「修茲,在我臨死以前。能讓我拉一曲嗎?」
  為了分散管家的注意,我努力尋找可以發聲的東西。我發現裝飾架上掛著一把小提琴,於是毫不優豫的取下琴和丐。一陣雜亂的調音後。我不敢多想。拉起一個快節奏的曲子。
  我努力歸努力。康絲坦彩卻把一切都毀了。她不停的用眼睛注視徹爾尼的一舉一動。
  修茲發現背後有人。回過頭去。
  徹爾尼放低姿勢。我趁著修茲槍口挪動的剎那。把樂器丟掉向前撲去,但地上的油料太滑。我發出極大的聲響翻身倒地。
  修茲開火。就在此時,徹爾尼撲上前去,和他揪成一團。想要奪下他手上的油燈。我趴在地上。
  才剛看到蹲在。一旁的康絲坦彩,四周頓時明亮起來慘叫聲響起。修茲的油燈落地,地下室霎時陷入一片火海。
  「老師。快逃!」
  徹不尼似乎沒事,但修茲己成一團火球。痛苦的揮舞手臂。這就是不聽老人言的後果。
  我抓住康絲坦彩的手腕。她的腳跛了,大概是中了流彈。
  「快逃。莫札特夫人。」
  「頭蓋骨!」
  她伸手想抱住木盒。但身體失去平衡。弄翻了桌子。只見盒子掉入火海之中
  「那種東西,隨它去吧。」
  我用力拉她,徹爾尼也來幫忙。
  「裡面都是火藥。快走!」
  「我真想一個人逃走!」
  好不容易爬上石階,看到賽蓮站在附近。她用力剝下我著火的上衣。然後拚命揮舞。打滅我長褲上的火苗。
  我脫掉滾燙的鞋子。架著康絲坦彩往外跑。達時我不得不感謝她嬌小瘦削的身材。如果是個胖女人。我大概就無能為力。只能請她自求多福了。
  我奮力向前跑。賽蓮也死命拉著康絲坦推彩的手腕。這樣做固然減輕了我的負荷,但康絲坦彩卻痛得不停喊叫。
  我聽不清她在喊什麼。因為爆裂聲傳出的同時。一股爆風猛力從背後把我推出。使我完全喪失了聽力。我的身體浮在空中,只見庭園的草地朝我飛來。等我發現在飛的不是草地。而是我自己時,我已經以非常難看的姿勢著陸。
  眼前火花直冒。但分不清是宅邸燃饒發出的火尤。還是我的臉頰親吻大地造成的錯覺。
  爆裂聲不斷,地下室強烈振動。宅邸在爆炸中化為碎片,陷入火海。
  我花了不少時間確認自己的四肢完整無恙,徹爾尼用手撐著我的背。從地上起身。
  「老師。您在哪裡?」
  「在你下面,」
  賽蓮開始替康絲坦彩裹傷。她撕開裙角,綁住她雪流不已的大腿後,看著我說:「沒什麼大礙。」
  康絲坦彩死命盯著燃燒中的宅邸,眼裡根本沒有我們這些救命思人。
  「她一直在說頭蓋骨什麼的。」
  「隨她去說吧。倒是你們怎麼會來這裡?」
  在賽蓮又拖又拉之下。徹爾尼沉重的身體總算離開了我。
  「我們是來還那些戲服的。這不是您的指示嗎?」徹爾尼一面撩拭眼裡的灰塵。一面回答。看樣子。他也是臉部先著地,「我們抱著衣服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您和莫札特夫人從馬車上下來」
  「我想事情如果就此風平浪靜。似乎有些美中不足。所以在旁邊偷看了一會兒。」
  石造的宅邸並未因火災而倒塌,但風聲在漫天飛煙中咆哮。聽起來好像垂死的掙扎。
  「那地下室有什麼東西閔?」
  我邊咳嗽邊回答:「這是男人的秘密。」
  火焰擠出的怒呼聲在耳邊迴盪,我想起在地下室中化為灰燼的老管家。
  「為了守密。人接二連三的死去……」
  「對了。剛才的曲子是什麼?」
  「嗯?」
  「您用小提琴拉的那個吵死人的曲子」
  「那是《費加羅婚禮》的序曲」
  「什麼嘛。怎麼把莫札特的曲子拉成那樣?」
  「你有什麼不滿嗎?」
  「看來我選的師傅有問題。」
  我站起來。抓住徹爾尼的肩膀:「卡爾,我看我們還是換工作算了。」
  「做什麼呢?」
  「我們師徒組成拍打,去說相聲吧。」
  徹爾尼臉上的表情。真是筆墨難以形容。
  賽蓮扶起康絲坦彩問前走,雖然努力壓抑。仍不禁笑得花枝亂顫。
  「很好。我當你們的經紀人。」
  赤腳踏在草地上。感覺格外的冷。燒傷加上擦傷。身體很不舒服,我搖搖晃晃的前進,腦海中想著我們師徒拍檔上台說相聲的模樣,並且開始考慮屆時該穿什麼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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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曲

  一八O九年底。格魯克·尼可拉斯·范·尼森與康絲坦彩·莫札特結為夫婦,移居哥本哈根。
  就在同年七月,拿破侖下令逮捕長期與他對立的梵蒂岡教皇庇護七世,將他軟禁於楓丹白露。直到一八一四年一月才釋放出來。
  一八一○年四月二日。拿破侖·波拿巴與瑪麗·路易絲在維也納舉行成婚大典。但拿破侖並末親自出席,引起維也納市民的不安及反感。
  一八一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貝多芬發表了最後一首鋼琴協奏曲,第五號c大調鋼琴協奏曲,由約翰·史坦納擔任鋼琴獨奏,在萊比錫得基凡劇院演出,結果非常成功。
  同樣的曲目,次年二月十五日在維也納的肯特納城門劇院演出。由徹爾尼擔任演奏,但卻末獲好評。
  約翰·艾曼紐·席卡奈達雖然離開救濟院,卻末獲准回到維也納河畔劇院。他嘗試在約瑟夫城建立新的劇院。但是功敗垂成。一八一二年,他因壯志未酬,發狂而死。享年六十一歲。
  一八一五年十二月十五日,貝多芬在瑞多登廳舉行的慈善音樂會中,發表他以歌德的詩譜成的合唱曲《平靜的海與豐富的旅程》。女高音賽蓮·菲理斯也參與這場盛會。然而,貝多芬終其一生,始終沒有機會看到真正的海。
  一八二○年,相關人士決定將約瑟夫·海頓移葬至艾森史塔特的貝爾格教會,在把他的遺骸從芬多詩多瑪公墓挖起時,發現他的頭蓋骨早已消失不見。
  後來發現。艾斯特哈基伯爵家的書記羅森包姆,和典獄長彼得兩人,一直以避免遭人冒瀆之名,保管著海頓的頭蓋骨。
  該頭蓋骨一八九五年經維也納樂友協會博物館收藏,一九五四年歸葬於貝爾格教會,回歸遺骸本體。
  一八二三午。安東尼奧·薩利耶裡精神耗損日深,一度自殺未遂。被關入救濟院。據說他在院中親口坦承自己殺了莫札特,成為傳遍全維也納的流言。
  當時貝多芬幾乎與所有人談話都要靠筆談。在他的談話筆記本中,可以看到他會和許多訪客談起這伴事。
  「薩利耶裡意圖切喉自盡,但並末成功。——兒童與愚味者不打狂語。薩利耶裡的良心告白絕對是真的。我願意賭一百比一。
  ——莫札特的死狀就是薩利耶裡告白的最佳證據。」
  一八二三年三月J·席克
  「薩利耶裡的身體狀況每下愈況。他真的瘋了,他不停的說莫札特是他毒死的,他必須負全貢。他這洋說是在懺悔,所以事情應該不假。看來凡事都有報應。也是真實不偽的。」
  一八二四年一月安東·辛德勒
  「現在外面都在說,莫札特是薩利耶裡殺死的。」
  一八二五年三月卡爾·范·貝多芬
  一八二五年五月七日,薩利耶裡在眾人的非難與同情中謝世,同月十日,葬於瑪斯來思多夫。享年七十四歲。
  一八二四年五月七日,肯特納城門劇院首演貝多芬的第九號交響曲《合唱》。貝多芬指定在第三樂章中要以降E的法國號來吹奏B大調。給法國號出了個大難題,不過。這時葛羅皙斯基是否在樂團中。後人不得而知。有關文獻均無法找到任何有關他的記載。
  一八二六年三月二十四日,尼森在哥本哈根急病而死,享年六十五歲。
  一八二七年,就在春風亂舞的三月二十六日,貝多芬蒙主寵召,結束了他的一生。一直低估自己年齡的貝多芬。死亡時不知道自己的歲數。不過根據紀錄,他的年齡應該是五十六歲又三個月。
  死後第二天,他的遺體被解剖。頭蓋骨亦被割下。葬禮於二十九日,在亞瑟街的聖三一教堂中舉行。因為維也納前來悼念的群眾滿坑滿谷,使安放他靈柩的四頭馬車。和尾隨其後的兩百輛馬車動彈不得。
  貝多芬的遺體被安葬於華林區公墓,不久便出現了想要偷他頭蓋骨的盜賊。
  四月四曰,貝多芬的經紀人安東·辛德勒,寫信給倫敦的鋼琴家伊格納·范·莫希勒斯,他說。
  「有一件事我必須通知您。貝多芬先生埋骨所在的華林區掘墓人昨天來到我家,說有人寫信給他,表示如果能將貝多芬的頭蓋骨藏放到某個地方,願意提供一干奧幣為報酬。他還把信拿給我看。警方得知此事,已展開調查。」
  在貝多芬的葬禮上,舒伯特手持裝飾著白花與黑緞帶的火炬,跟在送葬隊伍的後面。翌年十二月十九日,他自己也死於貧困中。享年三十一歲。
  他的遺體,遵照他的遺言,葬在華林區公墓內的貝多芬墓旁。一八六三年十月和一八八八年六月,經過挖掘凋查。兩人的遺骨被改葬於中央公墓舒伯特謝世的一八二八年。康絲坦彩在萊比錫。將尼森寫的《莫札特傳》付桎,但全書對莫札特的暗殺及共濟會的事隻字未提。
  不過。該書卷尾以附錄的形式收錄了《莫札特的搖籃曲》,使該曲流傳於世。莫札特舊全集收錄了這首曲子、編號為K350。多年以後。歌曲研究家馬克斯·佛理運特在漢堡圖書館中找到足夠的證據。證實該曲為B·菲理斯所作。現已確定為偽作。
  一八四二年三月六日。康絲坦彩·尼森以七十九歲高齡。死於故鄉薩爾茲堡生前。她對前夫之子莫札特二世抱持著極大的希望。小莫札特雖然也很有音樂天分。但他的人主離世俗所i胃的成功相差甚遠。一八四四年七月二十九日。小莫札特在捷克的卡爾斯巴德孤獨而死,享年五十三歲。
  賽蓮·菲理斯後來嫁給銀行家哈曼·布蘭茲哈吉。遠渡美國。一八五三年一月三十一日。在子孫環繞下死於波士頓,享年六十一歲。
  被譽為維也納首屈一指的鋼琴家卡爾·徹爾尼。
  不但演奏受到歡迎,在作曲方面表現也很傑出,聲望凌駕舒伯特之上。早逝的天才舒伯特與音樂上的對手徹爾尼在刨作上的關聯,只能從徹爾尼有四首作品的靈感來自舒伯特的歌曲。窺見一斑。
  徹爾尼在鋼琴教育上亦頗負盛名,李斯特、塔貝爾克等名家都出自他的門下。一八五七年六月十五日。他以六十六歲之齡去世,留給後世一干多首作品,其中包括多本鋼琴教材。
  一八九一年十一月三十日,解剖學者約瑟夫。希爾多魯將號稱莫札特頭益骨的頭骨送給薩爾茲堡,一九○二年三月十一日。存放於莫札特紀念館中。
  然而,事後經齒模鑒定,證實該頭蓋骨為贗品。一九五七年G·薩爾薩。一九六二年卡爾·貝爾,也分別提出證明,證實那不是莫札特的頭蓋骨。
  一八三○年,亞歷山大。薩爾蓋維其。普希金以暗殺為主體,寫下歌劇《莫札特與薩利耶裡》,並於兩年後在莫斯科國家劇院上演。
  之後,尼可拉·林斯基·考爾薩剋夫於一八九七年將它改寫為二幕歌劇。並於翌年在索羅多維尼考夫劇院首演。經此,莫札特遭毒害之說幾乎已成定淪,廣泛流傳於大街小巷。
  一八六一年,蓋奧克·佛利得利西。道瑪提出莫札特是被共濟會處死的論調。一九二八年。瑪提爾第·魯登多夫進一步提倡這個說法。後來納粹便利用這個說法,攻擊以猶太人為中心的共濟會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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