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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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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領養代替購買 以結紮代替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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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36:28 |只看該作者
十 千萬人的生命

  在伯格街19號的書房,歇洛克·福爾摩斯站在暗紅色的爐前地毯上,兩肘支住身後的壁爐台。
  「遺囑一定把所有產業全部留給男爵夫人,」他說道。
  弗洛伊德醫生丟開手裡的筆記本,不悅地抬起頭來。
  「如果你事先已經知道男爵遺囑的內容,當時就應該照直說,」他不客氣地責備道。「結果,為你的事我沒能去看病人。可當時你卻說,去遺囑登記處是如何如何重要。」
  福爾摩斯笑起來,舉起手表示歉意。
  「你一定會原諒我,大夫。我是堅信,而不是知道,你一個上午的時間沒有白白浪費:你搞到的事實證明了我的猜想是對的。我發誓,如果我的德語運用自如,我不會讓你犧牲看望病人的機會,你能原諒我嗎?好!」
  然後,福爾摩斯便將我們上午出去的結果告訴了他。一聽到我們把他的病人帶去的那個地方,他立刻不滿地皺起眉頭,不過再聽我解釋說無論房子還是裡面的人都沒給病人帶來絲毫的影響,他放心了。
  「是時候了,」福爾摩斯說道,「可以整理一下我們收集到的材料,看看與我們的推理是否有什麼出入。」他停下來,用鐵鉗夾出一塊紅通通的煤,點燃煙斗。「不過,在這之前,讓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德國的新皇帝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從一八八八年就當了皇帝,」我插嘴道。福爾摩斯點點頭,但目光始終盯在弗洛伊德身上,弗洛伊德一動不動地沉思著。
  「如果只用一個詞來形容,我要說他是不成熟的,」他終於說。
  「他的政策怎樣?」
  「它們大部分是關於社會立法的。他極端害怕社會主義;外交政策——就我從報紙上看到的而言——帶有挑釁性,尤其在對俄關係上,其中包括巴爾幹國家的歸屬問題。」
  「他的性格呢?」
  「這個問題比較困難。他很活躍,顯然是的,但容易激動,經常對周圍的人發脾氣,這個皇帝崇尚武力,喜歡穿軍裝,看閱兵式,喜歡發號施令。他——」弗洛伊德笑著停了一下。
  「什麼?」
  「我怎麼竟然要給皇帝作起推理來了。」
  「我非常感興趣,」福爾摩斯請他講下去。
  「不過很不嚴密。」弗洛伊德猛地站起來,好像為自己的失言感到氣惱。
  「講吧,讓我來判斷它與我的案子有沒有關係,」福爾摩斯繼續勸道。
  弗洛伊德聳了聳肩。
  「你可能知道——從照片或是報紙上——皇帝有一隻手臂是殘廢的。」
  「一隻手臂殘廢?」
  「小時候生病留下的殘疾……可能是小兒麻痺症,我不能肯定。簡單地說,我覺得,皇帝那樣喜歡炫耀武力,那樣喜愛色彩鮮艷的軍裝——尤其是帶斗篷、能夠遮掩他殘疾的軍裝 ——喜愛閱兵式,喜愛佩帶勳章等等,都表明他有一種自身的缺陷感。它們都可以被解釋為對那支殘廢胳膊的補償。一個普通的瘸子不會像他那麼敏感,因為他是一國之主,又有著一代接一代聲名顯赫、英勇高貴的祖先。」
  我聚精會神地聽著弗洛伊德的敘述,等他講完,我掉轉身,發現福爾摩斯正用驚異的目光一動不動凝視著他。慢慢地,福爾摩斯坐到我對面的椅子上。
  「太精彩了,」他終於說。「你知道你剛才作了什麼?你成功地應用了我的——觀察法和推理法——用它們探討了一個病人的隱秘的內心。」
  「他還算不上什麼病人,」弗洛伊德笑了笑。「不過你的方法並沒取得專利權,對嗎?」
  「非常精彩,」福爾摩斯又說一遍。「不僅聽起來真實,或者說言之成理,而且其中某些部分與我所作的結論完全一致。」
  西格德·弗洛伊德點點頭,鞠了一躬。
  「那麼現在,」福爾摩斯繼續說,「我來給你們講個故事。」他重新點燃煙斗。弗洛伊德換了個姿勢,準備全神貫注地傾聽。他一手拿著雪茄,一手托著長滿鬍鬚的下巴,一條腿架在另一條腿上,兩眼睜得大大的,甚至雪茄煙冒出的辛辣煙霧也不能使他把目光移開。福爾摩斯這個敏銳的觀察者感覺到他的目光,他看了看弗洛伊德,便開始講述故事。
  「一個富有的鰥夫帶著他唯一的兒子——他並不特別喜愛這個兒子——到美國旅行。在那裡遇到一位年齡只有他一半的年輕女子,他們不顧年齡上的差異(或許正因為年齡的差異),彼此相愛了。他知道自己不會活得太久,便立即和她結了婚。這位女子出生在一個富裕的貴格派教徒家庭,於是他們便到一所貴格派教堂舉行婚禮,這種教堂一般被稱作『禮拜堂』。這個詞,我們的委託人說的時候含糊不清,被我們理解成『肉庫』。」
  「這對新人回到巴伐利亞那個與世隔絕的家,為了取悅新娘,新郎作的第一件事就是修改遺囑。由於他的宗教觀念,他不願繼續佔有一個為戰爭服務的大企業。但他已沒有精力把晚年用在拆除工廠的事務上。於是採取了一個非常簡單的辦法:一旦他死去,便把所有這些產業交給她,隨她怎麼處理。
  「但是,這位老先生卻沒考慮到——他那個揮霍成性的兒子內心是多麼憤怒。他發現自己的一切希望均已落空,這個人面獸心的傢伙決定採取斷然措施把財產奪回。由於他在政治上一貫保守,所以他與一些有權有勢的人保持著聯繫。他向某些人提出這個問題,這些人不願袖手旁觀,看著一個外國平民——何況還是一個女人!——把皇帝的戰爭機器毀掉,於是給了他『自由處理權』,還向他提供了某些便利條件。具體細節還有待發現,但他父親的死肯定是他幹的——」
  「福爾摩斯!」
  「隨後又把繼母綁架,從德國帶到維也納,關到多瑙運河附近的一個地方。父親的遺囑分別存放在這兩個國家,因為他在兩個國家均有產業。新娘被迫將產權轉讓給兒子,對此她勇敢地拒絕了。她沒有屈服於飢餓和種種恫嚇,在單獨囚禁的日子裡,她的神經開始崩潰。她用了很巧妙的辦法,終於逃了出來。然而,就在她獲得自由的時候,又因自己的處境而感到完全絕望。這時她看到那座橋,於是決定採取一個最簡單、最方便的解決辦法,但過路的警察把這條路也堵死了。就在那一刻,她變成了你這位大夫所看到的那副可憐模樣。」
  他停下來連吸了幾口煙,讓我們利用這段空閒領會他剛才的推理。
  「我們在歌劇院看到的那個女人是什麼人呢?」弗洛伊德好奇地問,一面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噴出一口煙。
  「我們所對付的這個年輕人一方面精明狡猾,另一方面卻膽大包天。當他得知繼母從囚室逃跑之後,很快作出一個決定。對於她出走之後面臨的困境,他瞭解得像她本人一樣清楚,於是決定隨她去,讓她向人訴說好了,有幾個人懂英語?又有誰會相信她的那套話?他決定雇一個人來替代她,用一個簡簡單單的假簽名了結此事。我不知道他從哪兒物色到這麼個聰明伶俐的女子,也許她就是真的女僕,也許她是個到國外碰碰運氣的美國演員。不過,無論她是什麼人,肯定受過良好的教育,而且得到的報酬也很可觀。
  「當他預感到繼母有可能被人發現的時候,為了防備萬一,又教給她一套逼真可信的話。當然,他一定在繼母逃走之前就已經知道她的神經不正常了。他相信憑她那副模樣是不會使人聽取她的陳述的。你還記得吧,華生,今天和我們談話的那個女人稱她的女僕為諾拉·西蒙斯。這說明小男爵不是個傻瓜,儘管因為編得有點離奇反而引起我的疑心。女僕與女主人的姓名的首字母恰好相同可能純屬偶然,不過如果她在遭受囚禁與逃跑這一期間所穿的衣服上標有南希·斯萊特這一姓名的首字母,那就另有一番意味了。他本該聲明她在離家出走時隨身攜帶了女主人的衣物,」他沉思著繼續說,「但是他沒這樣作。顯然他沒向巴伐利亞警察局報告這個細節。」
  「那麼說,男爵去世的那天晚上報道過女僕走失的消息?」我問道。
  「也許是第二天上午。有這種可能,」我的朋友答道。「我們所對付的這個年輕人,我懷疑;曾經從美國人那兒學過打牌。」
  「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他手上總留著王牌,準備緊急的時候打出去。這個問題現在——」這時有人在書房外面敲門,保拉打開門,把腦袋探進來說,綜合醫院的信使給弗洛伊德大夫送來一張條子。
  她的話音剛落,歇洛克·福爾摩斯便大叫一聲,從椅子上跳起來,一面用手拍著額頭。
  「他們把她弄走了!」他喊道。「我真是個傻瓜,以為他們不敢貿然動手。」他立刻沖出房間,毫不客氣地把女僕撞到一邊。見信使正在門廳站著,他上前一把揪住這人的衣領。
  「她被帶走了,是嗎?弗洛伊德大夫的病人走了?」
  這個人呆呆地點點頭,驚訝得說不出話;
  「她帶走時你在場嗎?」福爾摩斯一邊問一邊匆匆穿上外衣,披上斗篷。那個人搖搖頭說沒在。
  「你領我們去找那個值班的,」福爾摩斯急速說,一面順手把帶護耳的旅行帽扣在腦袋上。「快,先生們,」他扭頭說,「一刻也不能耽擱。我們現在不過是去拯救一個神經錯亂的女人,可是在這條線索的背後卻隱伏著一場遍及整個歐洲的戰火。」
  這時已將近傍晚,我們的馬車直向醫院駛去。大家沉默不語,只有福爾摩斯不斷催促車夫快趕。
  在一個地方,我們被迫停下來,一隊匈牙利近衛兵把道路整個堵了。福爾摩斯沮喪地望著他們,歎息著坐了下來。
  「沒有用了,」他突然說,「她完了,我們失敗了。」他憤恨地咬著牙,那雙灰色的眼睛射出痛苦的目光。
  「為什麼?」弗洛伊德問。
  「因為他只要一得到機會就會殺死她。」他掏出表,悲傷地望望。這時我偷覷了一眼信使,他正吃驚地睜大眼睛。「他們現在已經得到這個機會了。華生,」他轉向我說,「你最好還是讓我去注射可卡因吧。我已經不中用了。」
  「對不起,我不能同意你的看法,」弗洛伊德搶在我前面說,「我不認為這個女人的生命有什麼危險。走吧,車伕!」這時近衛兵們已經走過去了。馬車繼續奔馳起來,福爾摩斯望望弗洛伊德,沒說話。
  「請允許我進行一番推理,」弗洛伊德繼續說。「用這種推理,我分析過皇帝的個性,現在仍舊用這個,我推斷男爵夫人雖然處於極大的危險之中,但是她的繼子既然又一次把她握在手心裡,就不會去殺死她。」
  「為什麼?」福爾摩斯說,「這對他是最切實可行的辦法了。」
  「可是,在他謀害自己父親的同時把她殺死不更是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嗎?你說呢?」
  這個問題把福爾摩斯吸引住了,他把頭轉向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抓住機會繼續說下去。
  「肯定地說,這是最簡單的辦法。安排一次意外事故,把兩個人都殺死,那樣他就理所當然地繼承了全部財產。遺囑也是這樣寫的,他必定知道。」
  福爾摩斯皺著眉頭:「他為什麼不這麼幹?」
  「你願意聽聽我的推理嗎?」
  福爾摩斯點點頭,從弗洛伊德的話中感到一線希望。
  「要把我的研究成果從頭至尾透徹地講述一遍需要很長時間,」弗洛伊德說,「不過現在可以確定一點,這個年輕人極端憎恨他的繼母,這種憎恨與繼母給他帶來的政治上的或錢財上的麻煩很不相稱。」
  「這是為什麼呢?我不由插嘴道。「他對她還沒怎麼瞭解,即便瞭解,你說的這種憎恨又從何而來呢?」
  弗洛伊德把臉轉過來:「可是你必定承認,他對待繼母的態度是憎恨,而不是別的。」
  「哦,當然。」
  「而且,他的憎恨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寧肯不用一個極其簡單的辦法把她幹掉,相反,卻要讓她活著——儘管這樣做很危險——把她囚禁起來慢慢折磨,直到她無法忍耐,直到她發瘋。」
  福爾摩斯點點頭,思索這番話。
  「所以,」當我們快到醫院時弗洛伊德繼續說,「用你自己的方法,我們必須推斷,還存在另一個動機。如果我告訴你,這種瘋狂的憎恨早就存在,在他父親娶的這個女人之前就存在,而且無論他父親娶的是什麼女人,這種憎恨都一樣,你會怎麼說呢?」
  「怎麼回事?」
  「你明白,這個年輕人對繼母採取的異乎尋常的態度只能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對自己的生母一直保持著最忠貞的熱愛,而父親和這女人的結合使他埋藏在內心深處的這種感情受到了嚴重的傷害。對於背叛第一個妻子的父親:立即處死。對於後母:苟延殘喘。由此我們可以相信這個結論:無論遭遇到多大的危險,這女人仍然活著,到了。」
  福爾摩斯凝視了他片刻,才跳下車,拽著信使向大門衝去。
  在醫院裡,我們很快找到了放走弗洛伊德的病人的那個看門人。看門人囉哩囉唆地說起來。
  福爾摩斯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請你說說把他領走的那些人是什麼模樣。」這時看門人慢慢轉過身,上下打量著福爾摩斯,顯然把福爾摩斯看成精神病房的候補病人了。
  「說說他們的模樣?」這個蠢漢慢慢重複道。「見鬼,我怎麼會記住他們的模樣。你認識他們,對不對?」他朝弗洛伊德醫生說。
  「我?」弗洛伊德愕然了。「如果我認識他們,為什麼還要問你?」
  「可是——他們說是你派他們來的!」他望著弗洛伊德,彷彿弗洛伊德也成了精神病房的候補病人。
  一時間,我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福爾摩斯突然格格笑起來。
  「狡猾,大膽!」他高聲說,隨後搖了搖頭。「今天上午在瓦倫斯泰因大街我對那女人說的話使他們產生了這個念頭,我等於告訴他們到哪兒去找這個逃跑的人。喂,好好想想,他們究竟是什麼模樣。」
  「嗯——」看門人依稀記起,一個是矮個子,脾氣暴燥,眼珠亂轉;另一個是高個子,舉止高雅而冷淡。
  「這可能是那個管家,」福爾摩斯說。「大夫,」他轉向弗洛伊德,「你最好請人去叫警察。我們在行動之前需要他們。告訴他們,有個女人被人從醫院拐走了,把瓦倫斯泰因大街的地址留下。我們現在馬上去那兒。」
  弗洛伊德點點頭,正準備向看門人交代,這時舒爾茨醫生大步向我們走來。
  「哦,弗洛伊德大夫,」他鄭重地說,「我正想找你談談——」
  「我也正要找你,」弗洛伊德打斷他的話,然後把所發生的事告訴他,並說所謂的女僕就是男爵夫人,她曾被人綁架。
  「去叫警察,越快越好,」他催促著那個驚呆了的醫生,一邊飛快地把馮·萊恩斯多夫家的地址寫在看門人的登記簿上。
  不等對方回答,我們三個就跑了出去,跳上馬車。
  「瓦倫斯泰因大街76號!」福爾摩斯高聲喊道,「快,拚命趕!」
  「你帶上左輪手槍了嗚,華生?」他問我。我告訴他,出門時我已經想到這一點,把槍塞進大衣口袋了。他讚許地點點頭。「可以肯定,他決料不到弗洛伊德大夫的那番推理,換句話說,他相信自己已經安全了。他以為我們會認為他已經把那個女人殺死,並把屍體處理了。他甚至可能想不到我們會追蹤他——」他的話音漸漸消失了,似乎自己也覺得把握不大;他啃起手指來。
  「難道他這麼愚蠢嗎?」我感到奇怪,「我們肯定不會在別墅裡找到那個女人。」
  「恐怕是這樣,」他不情願地承認道,「但是,他究竟會把她帶到什麼地方去呢?」他默默沉思了一會兒。「他多半會想到,無論我們是否追蹤他,這件事總要報告警察。他將被傳訊,如果他——」話音又一次消失了,根據以往的經驗,我知道他正把自己設想成那個狡猾的小男爵,利用弗洛伊德對他發生性格的刻畫來推斷他下一步的行動。
  我們駛進通向瓦倫斯泰因大街76號的車道,馬嘴裡流出泡沫。一些警察正在漫無目的地巡視著。舒爾茨醫生的電話驚動了他們.他們是乘摩托艇來的。領頭的是個高個子警官,我們一下馬車,他疾步迎上來,向我的朋友嚴肅地敬個禮。
  「你是福爾摩斯先生吧?我們剛到,房門關著,裡面好像沒人。」他的英語有些做作,不過倒還聽得懂。
  「果然不出我所料,」福爾摩斯懊喪地說,歎了口氣。「我們太遲了。」他陰鬱地向四周巡視著。
  「福爾摩斯先生,你的聲望我們都知道,局長命令我把手下人交給你指揮。」
  「真的嗎?」福爾摩斯停住,顯然受到感動。他目光死死盯住被弄得亂七八糟的草坪。
  福爾摩斯的檢查僅限於門前停車處周圍那一塊地方,他前前後後走動著,有時繞著圈,不時發出輕輕的喊叫——滿意的、驚奇的,或是不悅的。每逢這種時候,他的樣子很像一隻獵犬,他的敏感的五官,尤其是鷹鉤鼻,他的俯身向前的姿態、他的徘徊不定的腳步,這一切都叫人感到是一隻尋覓野獸蹤跡的獵犬。
  弗洛伊德醫生、警官、警察們站在一旁觀看他的表演,他們臉上帶著各人特有的懷疑神情。
  突然,他停住腳步,眼睛盯著地上的什麼東西,他的身體在顫抖。他趴在地上,臉幾乎貼到地面。過了好一會兒突然站起身,快步走來。
  「種種跡象表明,他們把她裝進了一隻大旅行箱,正把她帶到國外去。」
  警官聽了,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福爾摩斯的話對他來說太出乎意料了,但是我以過早已習以為常,所以深信不疑。
  「可是,福爾摩斯,他們帶她去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他略一思索,隨後「啪」地打了個響指,「怎麼,當然是巴伐利亞!他一旦越過國境,就會像美泉宮中的皇帝一般安然無恙了。該死!」最後這個字眼是衝著我們馬車上套的那幾匹筋疲力盡的馬說的。
  「來,華生!」他喊著,跑到車道上。「我們必須另找交通工具去最近的火車站!」
  弗洛伊德、警官和我——後面緊緊跟著稀裡糊塗的警察們——尾隨福爾摩斯衝出院門,跑到平靜的大街上。
  剛出大門,在拐角處我們險些撞上他,因為他猛然收腳站住,斗篷在身上飄展開來。在大街一端正不緊不慢地走來一支莊嚴的送葬行列——靈車、馬匹、車輛,許許多多身穿黑色喪服的步行的送喪人。這盛大的場面一望可知,是為某位貴族或商界巨頭出殯。福爾摩斯見到這悲痛的情景,眼睛頓時一亮,直向前奔去。
  「福爾摩斯!」
  他彷彿沒聽見我們的叫喊。身後跟著警官、弗洛伊德醫生和我,他全速向靈車後面那輛黑色馬車衝去。車裡坐的無疑是死者的親屬,公爵,侯爵啦,但福爾摩斯絲毫沒猶豫,一個箭步跳上馬車,從吃驚的車伕手裡搶過韁繩和馬鞭。他打個響鞭,把車從行列裡趕出來。
  「華生!」
  馬車隆隆地向我們駛來,福爾摩斯招手讓我們上去。馬車奔到面前,弗洛伊德、健壯的警官和我急忙抓住車廂,跳上馬車。
  要把車中每個人臉上的表情準確地描述一遍簡直不可能。他們一共是四個,穿著清一色的華貴的喪服。他們一面用驚疑的目光打量我們。
  當時我只用了一瞬間便把這一切看在眼裡。我一手抓住車廂,一手打開車門,然後把左輪槍遞給福爾摩斯,以便看住車伕,免得他搗亂。
  警官已從車廂的另一側竄上來,手裡握著他自己的手槍,雖然車上的人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思,他仍用官氣十足的腔調向他們解釋說遇到了緊急情況。
  車裡已經沒有多餘的地方,弗洛伊德醫生只好站在踏腳板上,雙手緊緊抓住窗框,他的頭髮被風吹得飄舞起來。
  警察們,還有送葬的人們,全被拋在後面。
  「到最近的火車站怎麼走?」福爾摩斯回頭向車裡的官喊道。
  「到慕尼黑的火車嗎,是從——」
  「讓慕尼黑的火車見鬼吧!我問最近的火車站,你這傢伙!」
  警官大聲說出去海利根施塔特車站的方向,隨後我聽到福爾摩斯又抽了個響鞭,馬車飛也似地奔馳起來。
  沒有一個人說話,除了馬蹄聲,車子的吱嘎聲,老婦人的啜泣聲,再沒有任何聲響。警官上下左右打量著車廂,碰碰我,然後向旁邊偏了一下頭,我順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在車門的裡側畫著一個精緻的盾形紋章。
  「但願福爾摩斯不要闖禍,」他壓低嗓音說。
  「別擔心,」我說。
  駛過多瑙運河之後,馬車向右來了急轉彎,我似乎覺得右側的兩個車輪已經離開地面。待馬車平穩了,我看見左邊是一個巨大的鐵路調車場,心想,我們多半要去旁邊那個火車終點站吧。事實果然如此。幾分鐘之後,馬車停住了,我們還沒下車,福爾摩斯已經跳到地上,向車站大樓奔去。我們慌忙跟住他,警官這時回頭向馬車裡驚魂未定的人道歉,請他們原諒我們的魯莽。
  我們追上福爾摩斯的時候,他已經在同車站站長緊張地交談了,並瞭解到馮·萊恩斯多夫男爵已於三小時前乘專車跑了。
  「我們也要一列專車,」福爾摩斯告訴站長,可是站長解釋說,用電報通知前面各站讓路和組成這樣一列專車需要幾個小時的時間。顯然,男爵是在中午福爾摩斯和我離開他家不久的時候就預訂了他的專車。
  福爾摩斯心不在焉地聽著,眼睛向站台上看來看去,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一輛噴著蒸氣的機車上,機車後面拖著一節煤水節和一節車廂。
  「我恐怕沒有時間和你爭論了,」福爾摩斯打斷他的話,把我那支左輪槍掏出來。「如果你允許的話,我們就要那列車。」他用槍指著機車說。
  站長驚呆了,茫然不知所措。
  「給邊境拍電報,」他命令道,「告訴他們不惜任何代價截住那列火車。讓他們尋找任何必要的借口進行搜查,尤其要搜查旅行箱。旅行箱!快,朋友,每一秒鐘都是寶貴的。一個女人的生命和整個歷史的進程全要看你的速度
  警官於是轉身跑去執行了。
  「你最好陪我們一起去,」福爾摩斯對站長說,那個愁眉苦臉的人聳聳肩膀服從了。
  「我們去哪兒?」站長問道。
  「慕尼黑,」福爾摩斯告訴他,一邊擺弄著手裡的左輪槍。「大夫,」沒等司機回答,他轉向弗洛伊德,「你就不必跟我們一起去了。你是不是早一點離開這兒?」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苦笑著搖了搖頭。
  「這件事我一直在觀看,到現在再放棄就未免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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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鋼軌上的搏鬥  

  當然,全速前進是不可能的,需要扳的道岔太多。前半個小時簡直把人急得發瘋,弗洛伊德醫生和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從機車跳下去,跑去扳動一個又一個道岔。福爾摩斯則握著我的左輪槍,監視著司機和站長。而且,道岔扳子十分笨重,需要兩個人才扳得動。
  我們經過赫爾瑪塞公園,然後向南轉,駛進一條西去的鐵路幹線。這時火車終於全速向茫茫無際的黑暗衝去。站長現在表示願意全力與我們合作。夜間的寒氣漸漸襲來,不過有一件工作幫助我們保暖。沒在機車上幹過活的人很難想像鏟煤是多麼辛苦。然而為了用最快速度追趕男爵的火車,我們必須給機車的鍋爐加煤。
  我們的的確確在加煤!弗洛伊德和我拚命把煤一鏟接一鏟拋進爐膛。火車駛到新倫溪的時候,我再也堅持不住了,只好讓福爾摩斯接替我。我接過他遞來的左輪槍,坐在地上,後背靠住鐵門,小心地撫摩著疼痛的腿,把槍放在近旁。這時我真正感到寒冷了,開始打寒戰。福爾摩斯提著空鏟子在鍋爐前轉過身,望了我一眼,脫下斗篷扔給了我,我感激地眨眨眼睛。弗洛伊德很快也累垮了,福爾摩斯覺察到他已筋疲力盡,於是命令他停下。弗洛伊德拒絕交出鏟子,一個勁地說自己還行,可是福爾摩斯不答應,最後醫生讓步了,把鏟子交給了站長,站長接過去幹起來。司機一會兒看看壓力表,一會兒看看調速器,一會兒望望前面的路軌,他那焦慮不安的表情顯示出他在擔心機車行駛的狀況。有一回他看過儀表後轉身叫鏟煤的人放慢些。「再不放慢就要爆炸了!」他壓過噪聲警告說。「不會的!」站長憤憤地反駁,「別理他,福爾摩斯先生。我開這些機車的時候他還躺在搖籃裡。爆炸!哪兒的話!」說著,他把滿滿一鏟煤拋進爐膛,「誰叫這機車是馮·萊恩斯多夫造的,有誰聽說過馮·菜恩斯多夫的鍋爐會爆炸,有嗎?哈!別理睬他,福爾摩斯先生。」
  「等一等,」福爾摩斯突然說。「你剛才是不是說這機車是馮·萊恩斯多夫男爵的公司製造的?」
  「對,先生。沒錯!怎麼啦,福爾摩斯先生?」
  「可笑,我的朋友,太可笑了。來,接著干吧!」
  我們就這樣轟隆轟隆地在黑暗中繼續前進,站長告訴我們,男爵的火車有三節車廂,而我們的只有一節車廂,他的機車也不如我們的機車馬力大。他的話頓時使我們精神振作起來。
  「有件事必須決定一下,」當我們駛過邁爾克之後,站長壓過機車的隆隆聲喊道。「你們是不是想從林茨走?」
  「還有別的路嗎?」福爾摩斯湊近站長的耳朵問。
  「如果走林茨的話,到薩爾茨堡的路程比較短,不過,往南走的路軌可能也差一些。」
  「但是還可以用吧?」
  站長把頭轉向司機,司機聳了聳肩膀,點點頭。福爾摩斯用探詢的目光望望弗洛伊德醫生和我。
  「你怎麼知道男爵要經過薩爾茨堡?」弗洛伊德問。「也許他走布勞瑙呢。」
  「決不會,我可以擔保,」站長答道。「在安排專車的時候路線已經確定,並用電報通知沿線各處扳好道岔。男爵的路線是我親自安排的。」
  「這太幸運了,」福爾摩斯說。「那麼你的意見呢?」
  站長沉思片刻,「走南邊。」
  「很好。」
  就這樣,我們開始幹起來,這時我發現剩下的煤已經不多了,於是撮了一鏟煤來到司機室。我把這個情況告訴福爾摩斯,「還剩下多少?」他問站長。站長走進煤水車看了一下,「能開到施泰爾就很不錯了。」
  福爾摩斯又點點頭,站起身來,然後抓住煤水車邊上的鐵欄杆,沿外側向後面拖著的車廂移動。火車飛一般地奔馳著,斗篷他剛才已經重新披上,這時被風吹得像帆一樣鼓起來。他的身影在我面前消失好一會兒之後,我心裡還為他捏一把汗。我正要把自己的擔憂告訴弗洛伊德,卻見福爾摩斯從煤水車的尾部爬進來,把一大堆從車廂裡搞來的窗簾和其他易燃物扔在腳下。
  「燒這個,」他吩咐道。「我再去弄些來。」說著,又爬出煤水車。
  這裡不詳細描述一番我們是如何拆掉那節不幸的車廂,並一點一點燒掉它——一把椅子又一把椅子,一副窗框又一副窗框,一扇門又一扇門——只消交代一點就夠了:我們全體都在忙這件事,除了司機。
  當我們發瘋一般衝破黑夜的時候,車廂一點一點在消失,我們的速度絲毫沒有減慢。桔紅色的晨曦劃破夜空,映紅遠方的路軌,這時我們在巴特伊捨爾扳完最後幾個道岔。車站上的人驚疑地望著,火車繼續飛奔。福爾摩斯站在車廂的頂上,用司機室裡找到的什麼工具拆掉車廂的頂子,把它們一塊一塊扔進車廂。弗洛伊德醫生把它們收攏,搬到煤水車,站長再把它們送進爐膛。
  薩爾茨堡市已經在望,我把砍碎的窗框丟進爐膛,這時忽聽司機和站長喊叫起來,我們急忙向外張望。
  奇跡,真是奇跡!前面不到三英里,一列火車正在朝西南方向行駛,一節機車,一節煤水車,後面拖著三節車廂。
  「他們就在那兒!」福爾摩斯滿意地喊道,兩眼閃閃發亮。「貝格爾,你真是個天才!」他將吃驚的站長緊緊擁抱住,然後鬆開手,下去扳動最後一個道岔,以尾隨男爵的專車。
  「現在,我們必須竭盡全力,」福爾摩斯大聲命令道。「不用擔心道岔了。它們已經全部為男爵的車安排好了,但是必須在他們到達國境線薩爾察赫河之前追上他們。」
  我們早已經累得筋疲力盡,每個人都已疲憊不堪。可是現在,一見到獵物,我們立刻振奮起來,按照福爾摩斯的吩咐發瘋一般忙開了,把曾經神氣十足的一節車廂的那些零碎七手八腳扔進爐膛,爐火燒得比先前更高更紅。我們又一次接近男爵的火車,福爾摩斯揮動左輪槍招呼他們。其實這沒有必要,他們已經看見我們了。兩個腦袋探出司機室,向我們這裡張望,過了一會兒,男爵的機車開始加速。
  在一陣令人眩暈的飛馳中,薩爾茨堡從眼前閃過。我發現——男爵的火車正以遠遠超過車站規則允許的速度奔馳,而我們的火車緊緊跟在後面。這景象顯然會引起旁觀者極大的恐慌和驚駭。我隱約聽到幾聲汽笛(其中一聲是我們的貝格爾拉響的)和人們的尖叫。
  一旦過了車站,要不了多一會兒男爵的火車就會到達薩爾察赫河,然後進入巴伐利亞。現在天已大亮,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我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拆卸車廂。
  「他們把柵欄門關上了!」弗洛伊德喊道,用於指著前面的邊界,男爵的專車剛剛開過去。
  「撞,」歇洛克·福爾摩斯命令道,我們照辦了,木頭碎片飛向四面八方。
  到了巴伐利亞,我們的機車顯示出威力,越來越接近前面逃竄的專車。這時前面車上有人在向我們揮拳頭,又過一會兒,傳來一陣槍聲。
  「趴下!」福爾摩斯命令。我們全趴在司機室的地上——司機肩膀中了一粒子彈。他轉了個圈,像個拉線木偶似的倒下了。福爾摩斯揮手要我過去,然後他和弗洛伊德又去搞燃料。我們的機車開始在顫抖,彷彿痙攣一般。弗洛伊德和福爾摩斯搬來最後一堆燃料,把它們扔進火裡,然後告訴我車廂裡可燃的東西一點也沒有了。最後的關頭到了,一旦火勢減弱,這場追逐就算完了。
  「甩掉車廂,」站長建議道,「這可以提高速度。」
  福爾摩斯點點頭,叫我跟著他,讓弗洛伊德照顧司機。我們爬過空蕩蕩的煤水車,低頭察看連接車廂的鉤子,地面在我們身下飛速閃過。福爾摩斯騎在巨大的鐵鉤上,我趴下,用手臂緊緊抱住他的腰。
  他先打開沉重的保險桿,然後開始旋轉螺釘。由於車速極快,噪聲極大,這件工作很不好干,他的動作十分吃力。我緊緊地抱著他的腰,讓他保持種危險的姿勢。我的手臂已經開始疼痛,突然車鉤鬆開,車速猛地加快。
  我笑了,跟著他最後一次爬過煤水車,此時仍有人向我們射擊,不過就兩車的距離和車速而論,打中司機的那粒子彈實屬偶然。
  我們安全地回到司機室,毫無疑問,我們很快就要追上男爵的火車了。我們已經把一切可燒的東西全燒了,也已經把唯一的車廂甩掉了。再沒有任何事情好幹了。如果現在仍不能追上那列火車,我們的一切努力就全白費了。這時,我想到衝破邊界柵欄會引起什麼樣的國際糾紛,不禁打了個寒戰。我抬頭看了看壓力表,指針已經從原來接近紅色危險區的位置降下來。福爾摩斯重重地歎口氣。「我們失敗了,」他說。
  我們也真的會就此失敗,假如不是男爵為急於逃跑而犯下一個致命的錯誤。正當我編出一套話打算給他鼓勁的時候,一個情況引起我注意:男爵那列火車的最後一節車廂正以驚人的速度向我們靠近。
  「福爾摩斯!」我指著前面。「他把一節車廂甩了!」貝格爾幾乎同時發現這個情況,用盡全力猛推操縱桿。我感到身下的車輪戛然剎住,鐵軌上立刻火花四濺。在接下來的二十秒鐘裡,只聽到刺耳的尖鳴,火車卻沒有明顯減速,距離被甩的車廂越來越近。每個人都作好撞車的準備,弗洛伊德則抱住受傷的司機。但在最後關頭,我們看出碰撞事故是不會發生了。這段路是下坡,而且那節車廂脫鉤之前一直被機車拖著飛奔,因此這不可避免地要服從力學上的原理,仍舊在我們前頭飛馳。當然,速度是慢了,假如不是貝格爾反應迅速,動作敏捷,撞車也還是難免的。
  福爾摩斯觀望了片刻,脫掉斗篷,從司機室探出身子,準備向車頭移動。
  「開車!」他喊道。「我們可以把它接上!」
  貝格爾對這個大膽的設想猶豫了片刻,然後點點頭。他不愧為一個駕駛火車的老手,他算準了兩車行駛的快慢,輕得不能再輕地頂住了前面的車廂,兩車最後穩穩地挨在一起了。福爾摩斯從車頭前面跳上車廂,轉身招手讓我們中間一個人跟過去。
  一會兒工夫,他帶著一大包窗簾回來,我們立即把它們扔進爐膛,並告訴福爾摩斯現在可以甩掉煤水車,不會發生危險。貝格爾表示同意(但並不認為這是個明智的辦法),於是我們著手去幹,很快就把煤水車甩掉了。福爾摩斯搬回更多的可燃物品,壓力表上的指針開始上升。由於補充了燃料,甩掉了煤水車,我們重新趕上了男爵的火車。貝格爾正忙著駕駛機車,福爾摩斯走上去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他吃了一驚,回頭盯著福爾摩斯,然後聳聳自己的肩膀,又在福爾摩斯的肩上拍了拍,福爾摩斯走到我身邊,要我把左輪槍給他。
  「你要幹什麼?」我一面把槍遞過去,一面問道。
  「盡我所能,」他仿照弗洛伊德的口吻答道。「華生,老朋友,如果我們不能再見面,你要忘掉我對不住你的地方,好嗎?」
  「可是,福爾摩斯——」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使我再也說不出什麼話。
  「有必要嗎?」弗洛伊德在一旁問道。他和我一樣,並不知道這位偵探要幹什麼,可是他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妙。
  「恐怕只能如此,」福爾摩斯答道。「至少我想不出第二個辦法。再見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上帝會保佑你的。」
  「我挽救你的生命不是為了讓你再拋棄它,」弗涪伊德爭辯道。
  然而,福爾摩斯沒聽到他的話,他已經扶著欄杆再次向前面推著的車廂慢慢走去。這時我們離男爵的火車越來越近。我們全神貫注地望著福爾摩斯,突然眼前出現另外一列火車,沿著另一條軌道迎面向我們駛來。福爾摩斯正低頭小心地移動腳步,沒看見這列火車,也沒聽見我們焦急的叫喊。當它隆隆地緊挨我們一閃而過的時候,巨大的聲響使福爾摩斯大吃一驚,一隻手離開了欄杆,身體險些跌落下去。但是他立即又抓住欄杆,恢復平衡,並向我們點點頭示意自己沒有受傷,隨即消失在前面空蕩蕩的車廂裡。
  下面發生的事很難確切地描述。現在貝格爾駕駛著機車已經追上男爵的火車,我們推著的車廂已經輕輕碰上他們的車廂。我們在崇山峻嶺中盤繞,兩列火車以完全相同的速度行駛著,連活塞進退的節奏也完全一致。
  這時,火車衝進一個隧道,在黑暗中,伴著隆隆的巨響,我們聽到砰砰的槍聲。片刻之後,火車衝出隧道。這時我再也忍耐不住,不管什麼傷口不傷口,我決心到前面看個究竟。這回弗洛伊德知道怎樣勸說也沒用,便準備和我一同去。正在這時司機發出一聲喊叫,並用手向前指著。
  前面最近的車廂頂上有個人正在爬!那是個男人,穿著黑色衣服,腳上一雙銀亮的靴子,一手握著手槍,一手拿著軍刀。
  「是男爵!」弗洛伊德驚叫道。
  唉,我的左輪槍!一件武器——什麼都行!假如他已經打死福爾摩斯,現在又來向我們開槍,那就什麼都完了。
  然而他活著!就在我們呆呆觀望的時候,又一個人影出現在車廂另端頂上。他正是歇洛克·福爾摩斯。和男爵一樣,他一手握著左輪槍,一手拿著把軍刀,不過這刀怎麼會到他手裡我當時並不知道。
  當我們穿行在美麗的巴伐利亞原野上的時候,這兩個人各自站在車廂的一頭,彼此對峙著。他們幾乎一動不動,只是竭力在搖搖晃晃的車廂頂上保持自己的平衡。突然福爾摩斯跌倒,男爵立即舉槍瞄準。但是他忘了這是在劇烈顛簸的車頂上,就在他射擊的一瞬間,車廂又搖晃一下,子彈打偏了。正當福爾摩斯站起來的時候,他又一次舉槍瞄準,但這次槍沒有響。也許沒有子彈了,也許卡殼了。他發瘋似地把槍扔開。福爾摩斯一見,立刻把自己的槍舉起來,瞄準。
  但是他沒有射擊。
  「福爾摩斯!開槍!開槍!」我們向他喊道。他無動於衷,就像沒聽見一樣。當我們警告他即將進入隧道時,他也毫無反應。他們仍舊站著,死亡——由於撞在石拱上——正在首先逼近福爾摩斯。
  可笑的是,正是男爵把福爾摩斯救了。他一見隧道,便嚇得趴在車頂上了。一剎那間,福爾摩斯憑直覺看出他為什麼變成這副模樣,並隨即也趴下了。同時,他的左輪槍脫手而出。
  這條隧道似乎長得沒有盡頭。他們趴在那兒正幹什麼?這光景真叫人急得發瘋。
  當重新見到光明時,我們看到兩個死對頭正手執軍刀,小心地保持平衡,向對方爬去。
  一眨眼功夫,他們已經交鋒了,雪亮的刀刃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們前後移動,時劈時刺,一面竭力穩住身體。兩個人身手都不一般。男爵曾在海德爾貝格受過專門訓練——那個美妙的傷疤便是證明——而福爾摩斯則取得過擊劍比賽的冠軍。我以前從未見他使過軍刀,也沒見過在這樣靠不住的場地上進行比賽。
  然而我不得不承認,在使軍刀的時候,男爵要勝福爾摩斯一籌。他開始把福爾摩斯逼得後退,退向車廂的盡頭,那張惡魔般的面孔浮現出猙獰的笑容。
  「把車廂頂住!」我朝貝格爾喊道,他立即打開閥門。不早不遲,恰恰在福爾摩斯被逼得向後一躍的時候,丙節車廂碰上了。
  男爵緊迫不捨,敏捷而姿勢優美地縱身一躍,簡直就像一隻美洲虎,貝格爾本想關上閥門放慢車速把兩人分開,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這時福爾摩斯又絆了一跤,他的對手不失時機,挺身就是一刺。福爾摩斯就地一滾躲過,但是刀刃卻擦過他裸露的胳膊,我看見鮮血一下子噴湧出來。
  此後,形勢突然轉變。究竟怎樣發生的,或者說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始終沒搞清楚。福爾摩斯說他自己也不記得了,不過好像是在男爵把刀抽回來企圖再刺的時候,由於用力過猛而失去平衡,恰好倒在福爾摩斯的刀尖上,被軍刀直貫而入。當時福爾摩斯正側身要站直來,把刀尖朝著上面。
  男爵確實用力過猛,我朋友的刀柄一下子脫手了,而男爵自己再想把刀從身體中拔出來也是不可能了。他站在車廂頂上搖晃了一下,那張邪惡的臉驚得呆呆的,然後隨著一聲慘叫跌落下去。福爾摩斯跪在那兒,用手按住傷口,一面努力穩住身體。然後他向四周望望,又向我們望望。
  弗洛伊德和我急忙從機車爬過去,爬上車頂,小心地攙扶著他走到車廂另一端,順著梯子下來。弗洛伊德想給他檢查傷口,但福爾摩斯固執地搖搖頭,領著我們向前面的車廂走去。我們先進入第二節車廂,看到地上趴著一具屍體,那是管家,福爾摩斯的子彈擊中他的太陽穴。一個女人蹲在角落裡,披頭散髮,不斷發出歇斯底里喊叫,她正是極其逼真地扮演了馮·菜恩斯多夫男爵夫人的那位女士。我們走過去的時候,她毫無反應,只是一個勁地哭喊,身子搖來晃去,活像大發脾氣的小孩子。車廂佈置得十分豪華,一點不亞於男爵在維也納的宅邸。車廂壁上裝飾著家族的紋章,其中不乏刀劍。福爾摩斯和男爵手裡的軍刀正是從那上面取下來的。我們正停住腳步呆呆地觀賞著,福爾摩斯卻催促我們繼續往前走。
  「快!」他的聲音顯得有些虛弱,「快!」
  我們走進第一節車廂,這裡堆放著行李,到處是箱子和皮包。在福爾摩斯的指揮下,我們開始匆忙地搜查起來。
  「找有氣孔的,」福爾摩斯用手扶住窗框,氣喘吁吁地說。
  「在這兒!」弗洛伊德突然喊道。他拿來一支劍,走到一隻巨大的箱子前面,把劍插到鐵鎖中間,費了一番氣力把鎖撬開)
  箱蓋打開了,蜷縮在裡面,仍然活著和原來一樣茫然睜著眼睛的,正是南希·奧斯本·斯萊特·馮·萊恩斯多夫。
  歇洛夫·福爾摩斯凝視著她,身體微微晃動著。
  「不打反手球,」他喃喃說道,然後頓了頓。「我們把火車停住——」話音未落,便倒在我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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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37:40 |只看該作者
十二 催眠術

  「我們並沒真正制止一場戰爭,」歇洛克·福爾摩斯說,把手裡的白蘭地放在一旁。 「我們所作的只是把戰爭延遲了。」
  「可是——」
  「在斯卡珀灣正在組建海軍艦隊,這已經不算,」他有點不耐煩地說,「而且,如果德 國皇帝打算跟俄國在巴爾幹半島打一場戰爭,他也不會想不出辦法。男爵已經死了,男爵夫 人現在這副樣子在法律上是沒有資格的,德國政府可能會宣佈遺囑無效。到那個時候,」他 在椅子上移動一下,把臉轉向弗洛伊德,「你和我就會處於彼此敵對的兩個營壘之中了。」
  我們已經回到伯格街19號這間令人感到舒適而親切的書房,也許是最後一次待在這兒 了。
  福爾摩斯說完,點燃一支雪前,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憂傷地搖搖頭。
  「我幫助你的目的之一正是為了防止這種局面的出現,然而你的預言是對的。」他歎了 口氣。「我們的努力很可能全都白費。」
  「我倒不這麼認為,」福爾摩斯微笑著說,又在椅子上移動了一下,「我們畢竟贏得了 時間,這就是我們努力的主要成果。最需要的就是時間,有了時間,人類或許就能把握住自 己惡的一面。如果我們的努力贏得了哪怕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那也不能算白費氣力。」
  「我們的努力還有更直接的益處,」我開口說。「一方面,我們把一個女人從比死亡更 為不幸的惡運中拯救出來,另一方面——」我遲疑了一下,福爾摩斯哈哈大笑,替我把話說 下去。
  「另一方面,弗洛伊德大夫挽救了我的生命。假如我不曾到維也納來,假如你的治療不 曾成功,先生,我會錯過解決這個和其他許多有趣的小問題的機會。另外,」他補充道,一 面把酒杯端起來,「假如你,華生,沒有千方百計把我帶到這裡,弗洛伊德大夫也就沒有機 會挽救一個瀕臨毀滅的癮君子了。對於你,大夫,我坦率地說,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我怎樣 報答你呢?」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沒有立即作出回答,凝視著我的朋友。「讓我想一想,」他請求 道。
  我們的行裝已經準備停當;案子已經辦完。男爵已死,我很快就要回倫敦和妻子團聚。 男爵夫人的替身,正如福爾摩斯所料想的,是位美國演員,當初劇團回國的時候她留了下 來。她的真名叫黛安娜·馬洛,劇團在柏林演出期間與小男爵相識,並受到他的勾引。現在 她已被釋放。在審訊時她供認自己犯有非法私通罪,並發誓不把她本人參予的這件陰謀披露 出去,也不把任何有關人士的姓名,包括歇洛克·福爾摩斯的姓名,披露出去。最後,她發 誓永遠不再回到奧地利和德國。
  兩國的警察當局都擔心會鬧出國際醜聞。我們很快知道,貝格爾和受傷的司機同我們一 樣,被要求永遠保持沉默,那位維也納警官和他手下的人也進行了類似的宣誓,其實大家心 裡都十分清楚,除了保持沉默是沒有其他選擇的。這個陰謀的首惡已經得到應有的下場,而 且由於在一段時間之內(也許永遠),男爵夫人還不會恢復。帝國政府和德國皇帝無疑會認 為目前狀況下暫不公開他們的政治陰謀和政治勾結是明智的。我後來瞭解到,並不是帝國皇 帝本人,而是他的詭計多端的侄子弗蘭茨·斐迪南德大公,與馮·施利芬伯爵、馮·萊恩斯 多夫男爵以及駐柏林的大使館串通一氣,組成一個陰謀集團。這位大公後來以十分奇特的方 式獲得了這批可怕的軍火,過了許多年,當大公在薩拉熱窩被暗殺之後,德國把它們全部贈 送給奧地利,隨後發生的那場戰爭使得德國皇帝下了台。在本世紀初那些黑暗的年月裡,我 時常想起弗洛伊德根據那只殘廢的胳膊為此人畫的內心肖像。
  在收拾行裝的時候,福爾摩斯和我曾經討論過是否可以破壞與兩國警方所簽訂的協議, 把他們的醜行公諸於世。
  然而我們決定保持沉默。我們還拿不準這種揭露會造成什麼結果——我們兩人在政治上 都不夠精明——而且揭露事實真相勢必要牽連弗洛伊德醫生。
  「我現在告訴你我需要什麼,」弗洛伊德終於說道,一面放下手裡的雪茄,目不轉睛地 盯著福爾摩斯。「我想再給你施一回催眠術。」
  我萬萬沒料到他竟提出這麼個要求。福爾摩斯也同樣感到吃驚,他眨眨眼睛,咳嗽了幾 聲。
  「你想給我催眠?為什麼?」
  弗洛伊德聳聳肩膀,繼續保持著平靜的微笑。
  「你剛才提到人類的狀況,」他說。「我必須坦率地說,那正是我最感興趣的問題。有 這樣一種說法:瞭解人類首先要瞭解個人。我想你會允許我再一次窺探你的心靈吧。」
  福爾摩斯思忖了片刻。
  「很好。願意為你效勞。」
  現在給他施催眠術比當初要容易得多,不到三分鐘,福爾摩斯已經坐在那兒閉上眼睛, 一動不動地等待醫生的指令。
  「我準備問你一些問題,」他用低緩輕柔的聲調說,「你要作出回答。結束之後,我會 拍拍手掌把你喚醒的。等你醒來,睡眠時發生的一切你都會忘記。你明白嗎?」
  「完全明白。」
  「很好。」他停頓一下。「你第一次使用可卡因是在什麼時候?」
  「二十歲。」
  「在什麼地方?」
  「大學裡。」
  「為什麼?」
  沒有回答。
  「為什麼?」
  「因為我感到苦惱。」
  「你為什麼要成為一名偵探?」
  「懲罰邪惡,主持公道。」
  「你經歷過不公道的事嗎?」
  沒有回答。
  「你經歷過嗎?」弗洛伊德又問,舔舔嘴唇,瞥了我一眼。
  「是的,經歷過。」
  我坐在椅子上聚精會神地傾聽這番對話,把雙手支在膝蓋上,身體前傾,生怕漏掉一個 字。
  「你親身經歷過邪惡的事嗎?」
  「是的。」
  「什麼樣的邪惡?」
  「我的母親欺騙了我的父親。」
  「她有情人?」
  「是的。」
  「那麼不公道的又是什麼?」
  「我的父親殺死了她。」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驚愕地直起身,向四下裡望望,和我一樣茫然不知所措。這時我已 經不知不覺站起來,驚呆了,不過眼睛和耳朵仍有感覺。弗洛伊德恢復得比我快,重又俯身 對著催眠者。
  「你的父親謀殺了你的母親?」
  「是的。」我聽出他在竭力抑制哭泣,我感到心被撕裂了。
  「還有她的情人?」弗洛伊德追問道,他自己的眼睛似乎也濕潤了。
  「是的。」
  弗洛伊德頓了頓,使自己鎮定下來。
  「誰是——」
  「大夫!」我打斷他的話,他抬頭看著我。
  「怎麼回事?」
  「不要——不要讓他說出那人的姓名,我懇求你。那對任何人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弗洛伊德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謝謝。」
  他又點點頭,然後轉向福爾摩斯,在我們說話的時侯,福爾摩斯始終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坐著,只是前額突然滲出汗珠,表明他內心在遭受痛苦的煎熬。
  「告訴我,」弗洛伊德繼續問,「你是怎麼知道你父親的所作所為的?」
  「我老師告訴我的。」
  「莫裡亞蒂教授?」
  「是的。」
  「他透露了這件事?」
  「是的。」
  「我懂了。」弗洛伊德掏出懷表看看。「行了,睡吧,福爾摩斯先生,睡吧。過一會兒 我喚醒你,到那時你會忘掉這一切的,忘掉這次談話的一切,你明白嗎?」
  「我說過我明白。」
  「好的,現在睡吧。」
  弗洛伊德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他一直沒動彈。他的目光比往常更加憂鬱。「我沒料 到。我從沒料到剛才我們聽到的那些事。不過正如他本人常說的:看看從這些事實能找出什 麼樣的解釋吧。現在我們不僅明白了他染上毒癮的原因和他選擇這種職業的原因,也明白了 他為什麼討厭女人,為什麼感到與女人打交道很困難,另外,他憎惡莫裡亞蒂的原因也清楚 了。就像古代的波斯信使一樣,莫裡亞蒂由於報告了壞消息而受到懲處,儘管在這件事情上 他沒起什麼作用。在你朋友那個被可卡因侵蝕的頭腦裡,莫裡亞蒂變成了這起非法通姦案的 參予者,犯有同謀罪,而且是罪魁禍首!由於找不出一個真正的替罪羊,福爾摩斯先生便把 全部怒火發洩到通風報信的人身上。當然,這一切都深深埋藏在他的心靈深處——這個區域 我暫時命名為『無意識』。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話還沒講完,我就明白在他的論斷中包含著令人震驚的事實。它 同時解釋了為什麼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要擺脫世俗社會,隱退到一個連談話都被禁止的地 方,為什麼兩兄弟都終生過著獨身生活。當然,莫裡亞蒂教授在這件事情上所起的作用還不 止弗治伊德所判斷的那麼小(否則無法解釋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何以能控制他),但是總 的來說,醫生的話是正確的。
  「你是所有偵探中最偉大的偵探,」我想不出別的話可說。
  「我不是偵探,」弗洛伊德搖搖頭,「我是個醫生,我的領域是病態的心靈。」但在我 看來,二者之間區別不大。
  「那麼,我們能為我的朋友作些什麼呢?」
  他歎口氣,又搖了搖頭:「毫無辦法。」
  「怎麼會無法呢?」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肯定——」
  「因為在這個病例中,病人在清醒時不願意——也可以說是不承認自己催眠狀態下說過 的話。他不會相信我。他也不會相信你。他會說我們在撒謊。」
  我承認不會相信。
  「問題就在這裡。而且,他願不願意長久留在這兒讓我們試用其他方式探索他的內心 呢,現在他已經急不可待地要離開了。」
  我們爭論了幾分鐘,但我從一開始心裡就明白他是對的,治療歇洛克·福爾摩斯的辦法 也許有,但還有待發現。
  「一定不要灰心,」弗洛伊德勸我,「你的朋友歸根結底是個正常的人,也許有一天科 學會解開人類心靈之謎,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歇洛克·福爾摩斯以及其他許多人就是為之 作出貢獻的先驅者。」
  我們兩人沉默了許久,然後弗洛伊德把福爾摩斯喚醒。果然,福爾摩斯什麼也不記得 了。
  我們倆笑了。過了一會兒,我便和福爾摩斯向家中的其他成員告別:保拉,弗洛伊德太 太,還有小安娜。她哭得像個淚人,舉著被淚水浸濕的手帕向我們的馬車揮手告別。福爾摩 斯探出車窗喊道,總有一天要再為她演奏小提琴。
  然而在駛向車站的途中,他心緒的突然使我感到不安,當我們來到車站後,他向米蘭特 別快車的站台走去,這時我不得不提醒他走錯路了。他朝我笑著搖搖頭。
  「恐怕沒有錯吧,華生。」
  「可是去多佛爾的火車是在——」
  「我不準備回英國。」
  我慌了,被這個突然的情況弄得不知所措,「你什麼時候回去?」
  「總要回去的,」他含含糊糊地說。「另外,」他像是想起什麼,補充道,「把這個決 定轉告我哥哥,請他通知赫德森太太給我保留那套房間,不要動房裡的東西。清楚了嗎?」
  「是的,但是——」這已經沒有用處了。
  「我親愛的朋友,」他不無善意地說,「千萬別把這事放在心中,我終究要回貝克街, 你等我的消息吧。」說完,他緊緊握住我的手,登上火車,這時火車已經開始緩緩開動。
  「可是,福爾摩斯,你靠什麼生活呀,你帶錢了嗎?」我隨火車走著,一腐一拐的,步 子越跨越大。
  「帶得不多,」他朝我歡快地笑著,「但我有提琴,而且等我傷好之後還有更多的辦法 養活自己。」他格格笑著,「如果你想知道我的行蹤,只要注意一個名叫西格森的提琴師在 什麼地方演出就行了。」
  這時,火車越開越快,我的傷腿再也跟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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