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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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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44:14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普克從項青家出來以後,一直在外面慢慢地走,腦子裡不停地思考著問題。路邊的樹經歷了一冬的蕭瑟,剛剛抽出一點點新的枝條,上面綴著些淡黃色的芽苞,柔嫩的枝條在微風裡輕輕搖擺,看上去,既顯得有點兒脆弱,又蘊含著無聲的希望。
  普克不知為什麼,腦子裡忽然想起老子的一句話。
  昨天普克在項青家,項音帶著他各個房間都看了看,在樓下那間大書房的書桌上,攤著一本老子的書。當時普克無意中掃了一眼,書翻到的那一頁上,正寫著普克此刻腦子裡突然想起的話。
  老子說: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普克看著樹上那些新發的枝芽,想到了項青家院子的那一片地裡,由項伯遠親手撒下的種子,現在已經長成了幼苗,而項伯遠的生命卻已從這個世界消失。人的生命存在時,真的是很柔弱,外人很難透過一個人的外表,洞容他的內心世界,看出那個世界裡紛繁複雜的思想與情感。而一個人的內心世界裡,似乎永遠都不能真正消除那些隱匿的憂傷、焦慮、恐懼、痛苦與不安,這些感覺的存在,往往使人在不知不覺中,被來自外部世界的傷害所擊中,甚至遭到摧毀。而這些外界的傷害同樣可能無影無蹤,無法捕捉,無法防備,也因而無法抵禦。
  因為這些傷害,又是來自於另一些人的內心,那個不為外人所知的隱匿之地。
  普克現在還不知道,摧毀項伯遠生命的力量到底來自哪一個方向。在接受這個案子時,普克設想到了偵破案件的難度,但卻沒有預料到,會陷入目前這種一籌莫展的局面。最大的嫌疑人是周怡,但到現在連周怡的面也沒見到。可能引發案情的兩種假設,一是周怡可能存在的婚外關係,一是周怡非正常的經濟行為,前者毫無線索,後者無路可查。因為一切均要考慮到保密性,絕對不能讓周怡有所察覺。這對一個在A市人生地不熟的調查人員來說,幾乎寸步難行。
  普克在腦子裡開始重新整理自己的思路。
  項伯遠死了,表面看來是因心臟病發作死在家中,送醫院搶救無效,證實已死亡。接下來,按照正常手續處理,遺體送殯儀館,開追悼會,火化。到此為止,如果沒有人提出疑問,項伯遠在外人眼裡,完全是一種正常的死亡。
  然而項青提出了問題,在項怕遠的屍體已經火化之後才提出。這裡面存在幾種可能性:一是項青雖然是從送項伯遠去醫院便開始懷疑,但直到屍體已經火化,才能夠比較確定自己的這種懷疑。從目前所知情況看,項青自述三月四日早晨被周怡叫到父母房間時,已隱約想到藥瓶問題,但由於情況緊急,來不及考慮,到了醫院後,發現母親在這種時刻,已經梳洗打扮完畢,再次想到藥瓶問題,回家去找時,沒有找到,後來項青追問周怡藥瓶的下落,周怡在項青的追問下,第二天提供了藥瓶,但裡面藥的數量卻與事實不符。這些情況雖由項青單方面陳述,但周信三月四日早晨在醫院表現出的情況,項蘭的陳述也與項青相同。
  第二種可能性是,項青出於某種原因,有意等到屍體火化後才向馬維民提出自己的疑問。因為據項青自己說,她是從開始就有所懷疑。一個女兒對父親突然的死亡產生懷疑,又素知母親與父親長期不和,很有可能會立刻向公安部門或者是自己比較信任的人提出舉報。普克雖然剛剛開始與項青接觸,卻已看出,項青雖然性格溫柔,卻非軟弱順從之輩,是個頭腦清晰、思維嚴密的女性。她應該清楚,要想證實自己對父親項伯遠死亡真相的懷疑,能夠趕在屍體被火化以前,才是最佳時機。如果項青的確是有意等到屍體火化後才向馬維民提出自己的疑問,那麼她這麼做,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普克再依靠項青繼續進行調查,是否還有意義?假如項青真的對馬維民及普克隱瞞了某些事實,這件事又有幾種可能性。一是項伯遠根本就是因為心臟病而正常死亡,項青只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利用周怡的一些不正常表現,製造一些無法查實的證據而有意嫁禍周怡;二是項伯遠的確是被殺,但這個家庭中其他三名成員都有殺人的嫌疑。不過,從目前情況來看,項蘭作案的可能性比較小。
  項青呢,如果真是她作案,父親的屍體已經安全火化,完全沒有引起他人的懷疑,項青又有什麼理由自己跳出來,要求調查父親的死因呢?那不是在引火燒身麼?這樣看來,項青作案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那麼,作案的嫌疑再一次落在了周怡身上。
  分析到這裡,普克想,即使剛才自己所假設的第二種可能性存在,即項青出於某種原因,有意在父親屍體火化後才提出疑問,整個案子的最大嫌疑仍在周怡身上。至於項青隱瞞某些事實,可能是出於她自己不為人知的苦衷,並不至於誤導普克調查的正確方向。而且在目前這種狀況下,如果普克不依靠項青的幫助,幾乎就無法展開調查。所以下一步,普克不得已仍然要尋求項青的幫助,但他會在心裡有所控制和把握,不會讓項青過多瞭解自己每一步的打算和意圖。
  普克考慮了一遍,基本認為可以繼續將目標放在周怡身上。那麼,現在要做的,就是對周怡進一步進行暗中調查。從上午項蘭的談話中可以聽出,似乎項蘭掌握著母親的某種秘密,而這種秘密與父母親關係不和存在密切聯繫。普克認為,項蘭目前嫌疑最小,必要時可以向她透露一些真相,以爭取到項蘭的幫助。
  另外,從接案至此,普克對於第一嫌疑對像周怡的全部印象,都是來自於馬維民及項青項蘭的描述。這對於普克正確理解分析周怡的真實情況,顯然是一種障礙。普克決定請項青幫忙,以合適的理由和方式接近周怡。
  普克還想到另一個重要的問題。
  項伯遠周怡這個家庭與普通老百姓家庭相比,有它的不尋常性。之所以不尋常,除了周怡的特殊社會地位之外,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周怡有一個看起來很富有的父親。普克第一次到項青家時,粗粗估算一下那套住宅的價值,至少在百萬以上。周怡的父親周至儒可以將價值百萬以上的房子當作禮物送給女兒,他自己的財產很可能是一筆更大的數目。而普克在前一晚與馬維民分析案情時就談過,如果真是周怡殺了項伯遠,一個可能是與周怡的婚外情人有關,另一個可能便是與金錢有關,至於這種關係以何種形式出現,正是有待普克去尋找調查的。而周至儒就是這個問題的一個人手點。
  因此,除了要盡快見到周怡之外,普克想認識的另一個人,就是周怡的父親周至儒。
  想到這裡,普克覺得自己的思路明朗了一些,便四下看看,想找一個公用電話,和項青取得聯繫。離他不遠處,一個賣快餐盒飯的推車正在招攬生意,普克忽然覺得飢餓難耐,看看表,已是下午三點鐘。早上吃的那點東西,早就不頂用了。普克上前隨便買了些飯菜,站在路邊匆匆吃完,然後就近找了一家公用電話,拔起了項青的手機號碼。
  項青接通了電話,問:「哪位?」
  普克說:「項青嗎?我是普克。」
  項青略有點焦急地說:「普克,你在哪兒呀?我正急著想找到你,打電話到賓館房間沒有人接,給馬叔叔打電話,他又在開會,正不知怎麼好呢。」
  普克沉著地說:「是不是有什麼情況?這樣吧,我也正想找你,我馬上去你家好麼?」
  項青說:「好的,我在家等你。」
  普克問:「項蘭還在家吧?她好些了麼?」
  項青說:「我急著找你,正是和阿蘭有關。等你來了再說吧,我在大門口等你。」
  普克掛了電話,馬上坐車去項青家。項青站在住宅區的大門口等普克。普克一下車,項青就迎了上來,臉上的表情裡透著點急切。
  兩人往住宅區裡走著,普克問:「是項蘭身體不好麼?」
  項青說:「不是。這件事也沒來得及跟你商量,不知你會木會怪我魯莽呢。中午你走時,不是跟我說阿蘭好像知道我媽什麼秘密麼?你走後,我和阿蘭聊了一會兒,我想把那件事問出來。可阿蘭那個丫頭,你也知道,挺鬼精靈的,看我問得急,又想到上午你也關心這事兒,覺得這裡面有事兒瞞著她,非得我告訴她我們瞞著她的事,她才肯告訴我。我沒辦法,再加上想想阿蘭反正跟我媽也不親密,只好答應她。」項青說著,臉上流露出擔憂的神情,看了普克一眼。
  普克側過臉看著項青,溫和地一笑:「沒關係,我也準備必要時和項蘭談談情況,你不用太擔心這件事。那項蘭告訴你什麼了?」
  項青似乎為普克的態度而感到寬慰,笑了笑,唇邊那個小小的笑渦也隨之出現,而眼睛裡隱隱含著煙煙的光芒。
  項青說:「阿蘭說……」
  對面有人迎面走過來,項青停住話,等到那人走過去,才接著說:「阿蘭說,她曾經跟蹤過我媽媽一次,她確信我媽在外面有個情人。」
  普克心裡不由有些高興。這時兩人已經走到項青家的院子門口,項青停下來,用手中的鑰匙開門。
  普克說:「項蘭有沒有告訴你詳細情況?」
  項青推開門走進院子,點頭說:「告訴了。作為交換條件,我只好也告訴她,你並不是我的什麼校友,而是……」她沒說完,抿嘴笑起來。
  普克也笑著說:「好吧,小丫頭那麼機靈,只好老實交待了。待會兒見了面,她肯定會向我抱怨,因為早上我們還談過這個問題呢。」
  項青說:「阿蘭讓我告訴你她說的那些情況,我想了想,覺得還是她自己告訴你比較好,有時候,一句話經過幾番傳遞,可能內容就會完全不一樣了。」
  普克說:「項青,你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
  項青聽了,臉上掠過一絲淡淡的惆悵,卻微笑著,眼睛看著普克,目光坦誠地說:「我已經……三十歲,女孩子的時光早就過去了。」
  普克也誠懇地說:「可我覺得,重要的是你的心。」
  項責非常輕微地歎了一口氣,沒再說什麼。他們已經進了家門,來到二樓項蘭房間門口。
  項青敲敲門,裡面傳來項蘭的聲音:「進來。」項青推門進去,普克也跟在後面。
  不出普克所料,項蘭頭抵在床頭,一看到普克,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就流露出一絲嗔怒,臉上似笑非笑,潔白整齊的牙齒輕輕咬著下唇,唇色顯得有些蒼白,緩緩地對著普克點點頭,拉長聲音說:「你好呀,大偵探。」
  普克笑著說:「你好呀,政治家。」
  項蘭忍不住笑起來,笑過又咬牙切齒地說:「裝得真像,虧我一片真心替你出主意,想著讓我姐嫁給你呢。」
  普克笑著說:「你的一番好意,我是沒齒不忘的。」
  連項青也忍不住笑起來。
  普克又說:「怎麼樣,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項蘭說:「唉,你這人真是有點狡猾,不過又變可愛的。我看,還是可以考慮讓你當我姐夫。」
  普克走近一點,恢復了平靜的表情:「言歸正傳吧。
  項蘭,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和來你家的目的,有些事我們不妨直接談談。「
  項蘭纖長的手指玩著被角:「你想知道些什麼?」
  普克說:「你說知道母親在外面有情人,是這樣的嗎?」他的語氣很溫和,但項蘭卻能從中感受到一種力量,這種力量令她不自覺地放棄了那種玩笑的態度,而變得認真起來。
  項蘭點點頭,說:「我想是的。」
  普克說:「能不能將你知道的情況詳細講一遍?」
  項蘭沒再打岔,而是將中午告訴項青的情況,又從頭到尾細細說了一遍。
  聽完以後,普克問:「你還能記得那天確切的日期嗎?」
  項蘭想了想,皺著眉頭說:「只記得是在年底,具體日子記不清了。」
  普克說:「不要緊,你想起來以後,隨時可以告訴我。還有,你母親去的那個小區的位置以及是哪棟樓,你還能記得嗎?」
  項蘭說:「小區的位置我記得,是在解放路那邊兒。
  至於哪棟樓,當時我也沒跟進去,只是阿強出來以後告訴了我一個樓號,我已經忘了。不過阿強應該能記得。「
  普克想了想,又問:「你母親認識阿強麼?她第一次上樓時,是不是看到阿強在她後面,所以才什麼門都沒進就調頭下樓的?」
  項蘭說:「應該不認識吧,我跟阿強一般都是在酒吧唱歌才碰面,沒帶阿強來過我家,我媽又從不會去酒吧那種地方。她上樓上了一半兒又下來,這個好理解,肯定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去誰家唄。更說明心裡有鬼。」
  普克問:「那你說在住宅區大門口,是阿強告訴你,出來的那人是你母親。是不是你母親不認識阿強,阿強卻認識你母親?」
  項蘭說:「是呀,A市認識我媽的人肯定比我媽認識的人多,電視呀,報紙呀,晚會開幕呀,剪綵呀……唉,你知道,那些當領導的,都是東跑跑。西跑跑,到處露面的。」
  普克笑著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
  項蘭熱心地說:「哎,你肯定想知道那棟樓在哪兒吧?我帶你去找阿強,讓他告訴你,或者指給你看也行。
  而且說不定他能記得那天是什麼日子。「
  普克有點遲疑,看著項蘭說:「你是說今天?」
  項蘭點頭說:「對呀,就今天晚上。晚上阿強會到藍月亮演奏,準能找到他,白天他都躲起來睡覺的,想找也找不到。」
  普克看看項青,又看看項蘭,擔心地說:「你今天剛……」
  項蘭馬上接口:「我沒事兒了,真的,我體質特好,而且都休息一整天了。」
  項青似笑非笑地看著項蘭,意味深長地說:「這麼熱心,是想幫我們找阿強呢,還是急著見什麼別的人?」
  項蘭大大方方地說:「沒錯,我就是想肖巖了。不過,幫你們找阿強是第一位,順便才是看看肖巖。我這叫公私兼顧,主次分明,懂嗎?」
  普克笑著說:「看來我得向你好好學習,省得老是覺得時間不夠用,干了公家的事,就沒時間干私人的事兒,原來是不會公私兼顧的原因。」
  項青也笑起來:「好了好了,現在時間還早,你先睡一會兒,等吃過晚飯,我們一起去酒吧。」
  項蘭眼珠一轉:「對了,有件事我忘了叮囑你們,晚上見了肖巖,可千萬別跟他說今天我做手術的事兒,一句都不能提。而且,姐,你也不能給肖巖臉色看,他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兒的。」
  項青看了曹克一眼,普克馬上明白這個肖巖肯定就是給項蘭製造了麻煩的人,但臉上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項青又看著項蘭,有點懷疑地問:「他真的不知道……這件事兒?」
  項蘭說:「真的不知道,他倒是常提醒我要小心的……是我自己有時候會忘……」說到這裡,項蘭的口氣弱了,臉也有點紅。
  項青聽了,想了想,忍耐地說:「好,答應你了。這事兒以後再說。現在你抓緊時間趕快休息,聽到了嗎?」
  項蘭身子往下一溜,鑽到被子裡,手伸出來,衝著門口擺了擺,一句話也不說,只用手勢示意項青普克可以出去了。
  普克項青來到樓下,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項青剛坐定,想起什麼,又站起身,走進飯廳,出來時,手裡端著一杯茶。
  「喝點茶吧。今年的新茶還沒下來,只好將就喝去年的陳茶了,不過,味道還不錯。」項青微笑著說。
  普克忙去接項青手裡的茶杯,他的手不小心碰到項青的手背,感到項青的手十分涼,自然地說:「你的手很冷,是不是衣服穿得太少?剛入春,還是要當心別凍著。」
  普克以前對於生活細節是不太注意的,常常連自己是否吃過飯都記木得,要等餓得沒力氣才會發覺。而對待他生活中的異性,無論是最早的初戀,還是後來陸續交的幾個女友,甚至剛開始在他心目中佔據重要位置的米朵,普克都是更關注她們的內心、情感和思想,而容易忽略她們的身體。
  可是對於認識才一天的項青,普克卻發現,自己會在不知不覺中,去注意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她的情緒和她身上一些細微的內容,而且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自己的關心。普克自己也無法解釋這種異常,然而他又一次提醒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因為那些莫名的因素而影響他最主要的任務。
  項青在普克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時,似乎微微地顫抖了一下。聽了普克的話,項青只是抬眼看了看普克,馬上又垂下目光,沒有說話,然而臉上卻慢慢漾起一層薄薄的紅暈。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普克說:「對了,項青,你能不能想辦法讓我跟你母親見個面,最好能有機會談一會兒話,隨便談什麼都行。」
  項青說:「我也正這麼想呢。」她想了想,「這樣吧,晚飯她是不會回來吃的,等我們從酒吧回來,如果時間還早,就再到我家坐坐,應該能碰見她。」
  普克說:「好。另外,你是不是常和你外公見面?如果方便,能不能盡快讓我去見一下你外公?」
  項青好像有點吃驚,問:「外公也跟這事兒有關麼?」
  普克平靜地說:「只是慣例,一般案子涉及到的直系親屬都會問些情況。你放心,我會很小心,不讓他察覺什麼。」
  項青猶豫了一下,說:「見見倒是沒問題,不過我外公雖然年紀大了,頭腦卻非常清楚,而且他很多疑的。好吧,既然需要,我明天安排一下,看看能不能這個週末我們去看他。」停了停,項青又解釋說:「我通常都是週末去看他的,而且總是一個人,這次帶一個人去看他,最好先問過他,不要讓他覺得太反常。」
  正說著,兩人聽見外面大門有響動,相互看一眼,都不再說什麼。緊接著門開了,原來是鐘點工來上班,手裡提著幾個裝了菜的塑料袋。
  鐘點工一抬頭,看見項青普克,笑著打招呼:「哦,有人在家呀。」
  項青站起來,笑著說:「張阿姨,來上班啦。讓我看看你今天買什麼菜了。」說著,走到張阿姨提來的幾個塑料袋旁,彎下腰翻著看了看。
  張阿姨說:「買了點小排、蛋餃,還有些新下來的蔬菜,看看喜不喜歡。」
  項青站起身,說:「今天阿蘭想喝鯽魚湯。」
  張阿姨一聽,為難地說:「啊呀,早知道就好了,在菜場時我看到活蹦亂跳的鯽魚,心裡還想是不是要換換口味呢,想著項蘭常說魚腥,不喜歡吃,猶豫了一下又沒買。要不然,我現在去買。」
  項青笑著說:「不用了,你在這兒忙你的,我去買好了,反正菜場也不太遠。再說今天有客人,我順便看看還買點其它什麼菜。」
  說完,項青又跟普克打了個招呼,從沙發上自己的皮包裡拿了個錢包就出去了。
  張阿姨笑著對普克說:「你先坐啊,我去廚房摘摘菜。」說著往廚房裡走。
  普克也跟著往廚房裡走:「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幫你摘吧。」
  張阿姨笑呵呵地說:「喲,那怎麼好意思呀,謝謝你啦。」
  普克一邊幫著張阿姨摘菜,一邊和她聊天,先是問了幾句她家裡的情況,然後問:「阿姨,您在項青家做事有多久了?」
  「時間不長,才三個多月。以前在她家做事的,也是我們那個服務公司的,是個北方人。項青家是南方人,吃不慣她做的北方菜,後來就換我來了。」
  「哦,您在這兒做鐘點工,每天就兩個小時,那跟他們家的人不怎麼打交道吧?」
  「以前項老師,噢,就是項青的爸爸,他退休以前在大學教書,我一直叫他項老師的。以前項老師沒過世的時候,我下午來這兒,一般都能遇上他。項老師人蠻好,話雖然不多,但對人很客氣,總是和顏悅色的。項青這點兒特別像她爸爸,一點兒都不擺架子。」張阿姨說起話來,慢慢悠悠,有點囉嗦,不過說得很詳細。
  「那您認識項青的母親嗎?」
  「周副市長啊,見是見過兩次,不過沒有說過話,最多就是跟我點點頭。也不奇怪,她是大領導嘛。」
  「項老師去世那大,是個星期五,您也來他們家了嗎?」普克按照張阿姨的習慣來稱呼項伯遠。
  「星期五?不對吧,聽說他是星期六早上才送到醫院的嘛。」張阿姨回憶著,「星期五那天我記得挺清楚,下午來了以後,項老師在客廳裡坐著。我看他臉色好像不太好,就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說,嗯,胸口有點悶,不過不厲害,可能過一會兒就沒事了。然後他就到書房去了。
  唉,誰能想到呢,第二天下午來時,就聽說他早上去世了。人年紀大了,可得小心點,說不準什麼時候哪兒就不對勁了。唉,多好的一個人,才六十歲就走了。「張阿姨邊說邊歎氣。
  普克停下手裡的活兒,問:「阿姨,項老師那天下午跟您說他不舒服了?」
  張阿姨聽了普克的問話,好像有一絲小心,說:「他只說有一點點不舒服,我可不知道會有那麼嚴重。我們只是做做家務,也不好管那麼多。」
  普克明白張阿姨誤解了他問話的意思,忙笑著說:「阿姨,您別誤會,沒有怪您的意思,只不過覺得平常項老師身體還不錯,怎麼那麼突然就不行了,隨便問問而已。」
  張阿姨似乎鬆了一口氣:「哦,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其實,如果那天項青不在,我可能還會多問問項老師,看能不能幫他做點什麼。不過,我知道項青在嘛,就不用擔心了。項青可真是個難得的好姑娘,又溫柔,又漂亮,特別懂事、孝順,還有禮貌,百里挑一啊。有這麼個女兒,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普克一愣,問:「阿姨,那天下午項青也在家?那天是星期五,她沒去上班嗎?」
  「平時下午她一般都不在,我來上班時碰不到她,只有快走時才碰到她回家。不過項青總是一下班就回家,很少往外面跑,不像她妹妹。那天下午她倒是在家,是不是回來拿什麼東西?我來了不多久,在廚房裡看見她又走了。」張阿姨嘮嘮叨叨地說。
  普克問:「那項老師覺得不舒服的事,項青知道麼?」
  「這我可不知道了。我當時只是想,項青一向都挺關心爸爸的,項老師氣色不好,她可能會照顧爸爸的吧,所以我才沒有多問項老師。」張阿姨又替自己解釋。
  普克機械地摘著手裡的菜,腦子裡隱約覺得有件事,可一時就是想不起來。他只顧想心事,手裡一把菜已經摘得只剩梗了。
  「哎呀呀,還是我來吧,看你這雙手,白白淨淨的,一看就知道是不怎麼會做家務事的,這菜要叫你摘下去,晚上你們都沒得菜吃嘍。」張阿姨笑著拿回普克手裡的菜。
  普克歉意地笑笑,仍然蹲在地上,還想接著再問張阿姨些什麼。這時他聽見門響,回頭一看,項青手裡拎著兩隻塑料袋回來了,其中一隻袋子裡的東西還在不停地跳。
  「魚買回來啦。」項青把東西擱在水池裡,說:「張阿姨,您待會兒把這兩條魚做成湯好嗎?就放點蔥姜,只放一點點鹽。」
  張阿姨忙不迭地說:「好,好。咦,不過,項蘭平常口味不是挺重的麼?今兒個怎麼要吃淡啦?」
  項青若無其事地說:「誰知道,她老是一會兒喜歡這樣,一會兒喜歡那樣的。」
  普克跟張阿姨打了個招呼,站起身到水池洗了洗手,走到客廳。
  項青微笑著說:「聽說應該給阿蘭喝魚湯,能夠補一補。」
  其實項青剛才跟張阿姨說要買魚的時候,普克已經明白項青是考慮到項蘭的身體,卻又不想讓外人知道原因,才故意那麼說。
  普克又想,項青真是一個心細如絲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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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吃過晚飯,普克與項青姐妹倆一起去藍月亮酒吧。
  坐在出租車上,項蘭老是對著空中哈氣,又皺著鼻子嗅啊嗅的,不知在搞什麼名堂。
  項青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問:「阿蘭,你怎麼啦?」
  項蘭苦惱地說:「都是你,硬逼著我喝魚湯,弄得我喘氣都一股子魚腥味,待會兒怎麼踉人家說話呀?」
  普克心裡不禁想笑。他估計項蘭不是發愁說話時被人聞到魚腥,只怕是想到更親密的動作時,會被對方聞到。普克坐在前排,不由向後視鏡裡掃了一眼,正好看見項青也在偷偷笑,知道項青也馬上明白了項蘭的擔憂。
  普克在口袋裡找了找,他記得在火車上沒有水刷牙時,他曾買過一包口香糖,沒有吃完,應該還在口袋裡。
  果然找到一塊,普克拿在手裡,向後遞過去:「給你刷刷牙吧。」
  項蘭一把接過去,馬上拆開放到嘴裡嚼起來,邊嚼邊笑著說:「不錯不錯,看來你很有經驗。」
  到了藍月亮酒吧,項蘭的眼睛一下子開始發亮,興沖沖地在前面走,也不管後面的普克和項青是否跟上,更像是忘記自己早上才做過的那個手術了。
  酒吧裡還沒有開始樂隊演奏,音響裡播著CD,是西方的重金屬搖滾音樂,高亢的金屬聲刺激著人的耳膜,令人產生茫然的興奮和衝動,低音貝思又令人感到一種絕望和憂傷。這裡聚集的大多是都市裡被寂寞控制的年輕人,也有一些人是像普克某些時候一樣,來到這種充滿了寂寞感覺的地方,以驅散工作或生活中的重壓,或者使自己的寂寞不那麼孤立無援。
  項蘭不知鑽到哪兒去了。項青站在普克身邊,胳膊緊緊挨著普克。普克側過臉看了項青一眼,在變幻不定的光影中,項青的眼睛裡有種不知所措的惶惑,普克明白,項青平日可能極少來這種場所。他抬起手,輕輕拍了拍項青緊挨著自己的那只胳膊,項青扭頭看著普克,感激地一笑。
  這時,酒吧裡的音樂停了。舞池前部有一個小演出台,台上已經擺好了一套架子鼓及電子琴。從合攏的幕布後陸陸續續走出幾個年輕人,項蘭也在其中,每個人耳朵上都戴著耳機,一個小話筒彎到嘴前。項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換了一套黑色帶亮點的演出服,領口開得很大,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
  普克看到項蘭的眼睛裡,有種熠熠的光輝。她一直微笑著,時而轉過頭去看一位低頭調吉它的小伙子。
  普克看看項青,項青也正看他,兩人都像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相視一笑,沒有說話。
  項蘭的聲音在話筒裡顯得比平時低沉,略帶點磁性,這使她變得成熟許多。她簡單地說:「獻給在座各位這首《明月幾時有》。」伴隨著她的話音,幾聲吉它的和弦水一般流瀉到空氣中,項蘭的目光找到普克與項青,含笑點點頭,又轉頭看看彈吉它的小伙子,開始唱起來: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
  普克沒有想到那個怪裡怪氣唱《十個男人九個傻》的項蘭,會唱這樣一首充滿無限惆悵的歌。而且她的歌聲優雅、含蓄,透著隱隱的悲傷和淒涼,竟將這首詞的意境詮釋得如此到位。
  普克忽然想起初次見到米朵時,他們兩人之間的一段談話。米朵說她剛開始學醫的時候,覺得人的身體結構那麼紛繁複雜,簡直像另一個世界。而她後來遇到的種種事情,又讓她覺得,生理世界的複雜還有極限,而心理世界的複雜,卻是無邊無際,沒有盡頭的。
  在項蘭的歌聲裡,普克思緒如同海潮一般翻湧不息。他想,看上去簡單任性的項蘭,歌聲裡的那種僅靠模仿絕對無法得到的蒼涼感,究竟來自於怎樣一個複雜的心理世界呢?
  項蘭唱罷,酒吧裡響起了一片掌聲,項蘭淡淡說聲「謝謝」,點點頭便退回後台,另一名歌手接著上台演唱。
  過了一會兒,項蘭回到普克項青身邊,身上的演出服又換成了來時穿的衣服。
  普充真誠地對項蘭說:「沒想到你唱得這麼好。」
  項蘭一下台,又和平常一樣隨便了,笑著說:「早就知道,我唱那首《十個男人九個傻》會給你什麼感覺,今天就是要扭轉你的印象。」說罷,跟項青換了一個位置,站到普克身邊,衝著舞台方向揚揚下巴,「哎,你看彈吉它的那人,怎麼樣?」
  那是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留著小平頭,寬寬的肩,長長的腿,臉龐頗英俊,熟練而輕鬆自如地彈著吉它,時而低頭,時而抬頭,眼睛沒有固定地看著什麼地方,但目光裡有一種專注,像是一直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裡,臉上若有若無地流露出一絲感傷。
  普克認真看了看,說:「嗯,很英俊,氣質也特別。」
  項蘭笑了,像是抑制不住滿心的歡喜:「算你公平,他……」說了一半又不說了,抿著嘴無聲地笑。
  普克問:「你看到阿強了麼?」
  項蘭說:「我剛才就是去後台找他,他們說阿強今天打電話來,他有點事兒要辦,可能得稍晚些才能來,但今晚肯定來,我們就在這兒等等吧。」
  三個人找了張台子坐下,有服務生過來問他們要什麼飲料。
  項蘭搶著說:「要一扎生啤。」
  項青馬上說:「不行,今天你不能喝酒。」她轉頭對服務生吩咐道,「給我們兩瓶杏仁露,一瓶熱一下。」又問普克,「你喜歡喝什麼?」
  普克說:「隨便。來罐可樂好了。」
  大約一個小時後,項蘭突然沖一個小伙子招招手,那個小伙子便走了過來。
  項蘭為大家互相介紹:「這是阿強,這是我姐項青,這是我姐的朋友普克。」
  阿強留著長髮,額前一小撮兒染成黃色,他客氣地跟項青和普克打了個招呼。項蘭把他拉到一邊,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話,普克看到阿強皺著眉頭好像在回憶,然後又和項蘭說了幾句什麼,就轉身離開到後台去了。
  項蘭走回來說:「阿強說,那棟樓的位置他倒是記得,讓他說是多少號他可說不清。他現在要演出,等演出完,他可以帶我們一起去。」
  普克點點頭。
  項青問:「阿蘭,阿強有沒有問你,為什麼又問這件事兒?」
  項蘭驚訝地說:「咦,你怎麼知道的?他問了,我說反正有事兒,你別問那麼多,只管告訴我就行了。」
  項青有點擔憂地說:「當心點兒,還是別讓他知道原因的好,省得……」
  項蘭說:「這我知道,沒跟他講那麼多,還讓他別告訴別人,放心吧。」
  三人又等了一個多小時,樂隊演出結束了,阿強和那個彈吉它的小伙子一起走到普克他們這張台子前。
  項蘭馬上高興起來,站起來拉住小伙子的手,笑著說:「肖巖,我姐在這兒,還有她的朋友普克。」
  肖巖微笑著對項青和普克點點頭,只說了句「你好」,便很自然地伸出手臂,環住了項蘭的肩膀,溫柔地問項蘭:「昨晚怎麼沒來?也不打個電話,害我們臨時找人。」
  項蘭看了項青一眼:「家裡有點兒事,忘了打電話了。」
  肖巖像是忘記旁邊有人似的,伸出一隻手指輕輕在項蘭眼睛周圍抹了一下,低低地說:「眼圈那麼黑,沒睡好啊?」
  項蘭在項青普克面前,也有點不好意思,臉上露出既幸福又靦腆的表情,小聲說:「沒事兒,想你唄。」
  阿強笑著說:「得了得了,別在我們面前肉麻了。」他看著項青,「咱們現在就去一趟?」
  項青看看普克,普克點點頭,項青笑著說:「那就辛苦你了。」
  阿強說:「這算什麼,阿蘭是我們的小妹,她的事兒不就是我們的事兒嗎?肖巖你說是不是?哎,反正你也沒事兒,咱們一起去吧。」
  肖巖也沒問去幹什麼,只點點頭。今天晚上,他似乎對項蘭很體貼,一直不太注意別人的舉動,只和項蘭說話。普克想,難怪項蘭那麼緊張,肖巖這樣的男人,是很容易讓年輕女孩著迷。普克原沒想到肖巖會一起去,但又不能多說,既然阿強已經說了,只好就這麼辦了。
  肖巖和阿強都是騎摩托車的,項蘭自然而然地坐到肖巖的後座上。門口有幾輛出租車在等客,普克項青上了一輛,讓司機跟著阿強肖巖的摩托車開就行。過不多久,前面阿強的摩托車停下來,普克項青也下了出租車。
  阿強說:「誰跟我進去看?」
  項青看看普克,普克說:「我去吧。」
  項青點點頭:「好,我們在這兒等你。」
  普克跟著阿強進了小區。這個小區也有一個大門,但大門鎖著,只留一個小門讓人進出,門邊是一間傳達室,裡面有門衛,不過,對進進出出的人並不過問。
  走過幾棟樓,阿強略想了想,停下來指著一棟樓說:「喏,應該就是這棟。我看著樓號……是二十三棟,嗯,三單元。幾樓就不知道了。」
  普克看了看,記在心裡,笑著說:「知道了,謝謝你。」
  阿強有點神秘地問:「你是不是私家偵探呀?現在這種事兒可多了,要麼是男的有外遇,要麼是女的有外遇,另一方就請私家偵探來調查。」
  曹克避重就輕地說:「A市也有私家偵探了?咱們國家法律規定好像還不允許吧。」
  阿強說:「A市有沒有我不知道,聽說廣州那邊兒就有。規定允許不允許無所謂,法律規定不允許的事兒太多了,不照樣有人幹嗎?不過,我也是隨便問問,你別跟阿蘭說我問你了噢。」
  普克笑著點點頭,暗想項蘭對阿強的吸引力由此可見一班。兩人走出小區的大門,看到項青正和肖巖項蘭在聊天,不知談些什麼,看上去都顯得挺高興。
  項蘭興致勃勃地說:「大家難得湊在一塊兒,一起上我家去玩一會兒吧。」說完,眼睛去看肖巖,肖巖抬手摸摸項蘭的頭髮,微笑著點點頭。
  項青似乎猶豫了一下,看一眼普克,普克略一遲疑,隨後也點點頭。
  阿強笑著說:「我也去嗎?不會變成電燈泡吧?」
  項青馬上說:「當然一起去啦。」
  五個人又像剛才那樣,分頭來到項青家。
  一進門,大廳裡的電視機開著,沙發上坐著一位中年女性,手裡拿著一張報紙在看,聽到聲音,抬起頭來。
  普克馬上知道這是周怡。項蘭主要繼承了母親的容貌,周怡看上去就像是二十年後項蘭的模樣。周怡留著得體的短髮,臉上恰到好處地化了一點淡妝,穿著件藏青色的毛衣,風韻猶存,只是眼神稍顯得有些冷淡和漠然。
  看到周怡在家,大家都靜了一下,氣氛稍稍有些尷尬。普克注意到,周怡的目光首先掃了一眼項青項蘭,嘴唇緊緊閉著,沒有說話。
  項青笑著對她母親說:「媽,你回來了。哦,幾個朋友來家裡坐坐。」她轉頭對普克等人說,「這是我媽。」
  項青接著一個個向母親做介紹:「這是我的朋友普克,這是阿蘭的朋友肖巖,也在藍月亮演出,這位也是阿蘭樂隊的朋友,叫阿強。」
  周怡在項青開始向客人介紹自己時,站起身來,嘴角也露出一絲笑容,分別和各人點頭。當項青介紹到阿強時,不知為什麼,周怡微微一愣,注意地看了看阿強,隨即把目光調轉開,臉上雖然仍帶著點笑容,但幾乎每一個人都能看出,那笑容已經很有點兒勉強了。
  周怡轉向項青,普克注意到,周怡的目光裡似乎有些複雜的內容,然而又有些含糊不清。
  周怡說:「你們想在客廳玩吧,我先上去了。挺晚的,聲音別太大,不要吵到隔壁鄰居。」說完,她又對其他人點點頭,「你們隨意。」便拿起沙發上剛才在看的報紙和一件外套,轉身上樓去了。
  周怡走後,不知為什麼,幾個人一時有些冷場。普克微微蹩著眉,想著自己的心事,其他幾個人也都沒有說話。
  沉默了一會兒,項青說:「阿蘭,你今天不舒服,要不然,改天大家再聚吧,你早點休息,好嗎?」
  項蘭臉色很蒼白,看來也確實累了,聽了項青的話,仰頭看著身邊的肖巖。
  肖巖說:「你不舒服嗎?怪不得臉色不好,怎麼不跟我說?」
  項蘭臉上的表情既高興,似乎又有點吃驚,然而更多的是依依不捨,她將頭靠在肖巖身上:「真的沒什麼,就是昨晚沒睡好。」
  肖巖拍拍項蘭的臉,柔聲說:「那就早點睡吧,明天我給你打電話。」
  普克也回過神來:「哦,太晚了,我也有點睏,改天再聚好了。」
  項青也沒再挽留,與項蘭一起把普克他們送到門口O.到了大門外,肖巖阿強騎上摩托車正準備走,普克忽然叫住阿強:「對不起,阿強,我還有件小事想問問你,能不能慢走一步?」
  阿強看看肖巖,說:「那你先走吧。」
  肖巖騎上摩托車先走了。阿強坐在摩托車上;腳支著地,問:「什麼事兒?」
  普克說:「上次你跟著項蘭母親上樓時,樓道裡的燈是開著的還是關著的?」
  阿強想了想,說:「她先上的樓,沒開燈,我跟在後面開的燈。後來她第二次上去,樓道燈就沒有打開,所以我不知道她上的是哪一層樓。」
  普克說:「在那之前她見過你的面嗎?」
  阿強說:「應該沒有吧,我也是有一次看電視新聞時,聽阿蘭說那是她媽媽,才記住的。」
  普克問:「那麼那天晚上,她有沒有看到你的臉呢?」
  阿強說:「她轉身下樓,我不能馬上跟著下吧,還得裝模作樣接著上樓,所以當時是打了一個照面,但只不過一瞬間而已。不過,我也覺得有點奇怪,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今天晚上她見到我,表情好像有點怪怪的,會不會是又想起來啦?那她可真是好記性,要麼就是警惕性太高了。」
  普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想了一會兒,又問:「對了,你還記得那天是什麼日子麼?幾月幾日,星期幾?」
  阿強回想了一下,為難地說:「只記得是十二月份,具體哪一天記不清了。噢,那天是個星期五,週末酒吧生意比平常好,那天我們演出結束得比較晚,所以有點印象。喂,你問得這麼細,真像是……」阿強看看普克,又不說了。
  普克笑了笑,說:「我沒問題了,謝謝你。」
  阿強揮揮手,將頭盔上的罩子拉下來,發動摩托車走了。普克站在原地想了想,決定先回賓館去。正好看到一輛出租車駛過來,便叫車回到了賓館。
  此時已經快十二點了,普克雖然覺得太晚打電話不好,但又覺得事情比較重要,還是撥了馬維民家的電話。好一會兒才有人接了電話,聽聲音像是已經睡了,不太高興地問普克找誰。
  普克充滿歉意地說:「對不起,我姓普,我有要緊事兒想找馬副局長。」
  那人聽了,放下電話去找人。過了一會兒馬維民接起電話:「小普嗎?」
  普克說:「對不起,馬局長,這麼晚還打擾您,已經睡了吧?
  馬維民說:「沒關係,今晚我還給你房間打過電話,想問問有什麼新進展,結果沒找到你。怎麼,現在有情況麼?」
  普克說:「電話裡講方便麼?」
  馬維民說:「內容多麼?」
  普克說:「不多,就幾句話。」
  馬維民問:「那你說吧。」
  普克說:「『您身邊有紙筆嗎?我想請您幫忙瞭解一下下面這個地址所有住戶的情況,地址是:解放路朝陽小區二十三棟三單元。」
  馬維民聽完,複述了一遍地址,然後說:「是這個地址吧?這樣,明天我想法找人去瞭解,一有結果就通知你。你要是出去的話,就給我打電話,免得我到時找不到你。」
  普克說:「好的。這些住戶的情況,只要知道大致的家庭成員、姓名、性別。年齡、工作單位就行了。」
  馬維民說:「知道了。小普,還有其他情況要談嗎?」
  普克想了想,覺得今天瞭解到的情況可以等明天一起和馬維民談,便說:「暫時就這件事兒,明天結果出來後,我們再細談吧。那我就不多說了,局長您休息吧。」
  掛了電話,普克靠在床頭,將白天發生的一切又從頭回想了一遍。應該說今天還是有收穫的,從項蘭的朋友那裡瞭解到一個很可能是周怡婚外情人的大概住址。如果通過這個地址查出周怡的情人,總會有辦法接近他,並從中瞭解到所需要的情況。也許這是個複雜且花費時間的工作,但對目前的狀況來說,總算是多了一條可查的線索,使調查不至於那麼盲目。
  普克在回憶的過程中,心裡隱隱約約有一絲擔憂。
  這種擔憂來自於何方,他也並不十分清楚。晚上在項青家,周怡見到阿強時,有比較明顯的異樣反應。這種反應不只是普克,連阿強本人都看出來了。難道周怡真的有那麼好的記性,只在被跟蹤的那晚見過阿強一面就記住了嗎?還是周怡去和情人約會,確實是萬分小心,對於一絲一毫的異常都會放在心裡?或者在此之前,周怡本來就認識阿強?
  曾克想想,又覺得不對。如果周怡在被跟蹤那天之前就認識阿強,那麼當她發現自己身後有熟人時,很可能稍後便不會再冒險上樓。她上樓又下樓,只是一種本能的警惕,即使是對陌生人,也會加以防備。
  普克回想著周怡的面孔,那張面孔雖然可以看出歲月的痕跡,但很難想像出周怡已經有五十多歲。顯然,普克初見到項蘭時的猜想是合理的,項蘭與項青都長得很漂亮,但兩種漂亮又完全不同。普克聽馬維民說過,項青長得比較像父親,那麼項蘭則是像母親了。今晚看過周怡之後,普克便可以想像出周怡年輕時的容貌。項伯遠面對如此美麗的一個追求者,況且這個美麗的追求者可能又很有心計,的確很難抵禦誘惑。
  普克又想起晚飯前與鐘點工張阿姨的對話。他忽然想到,張阿姨說三月三日下午她到項青家上班時,項伯遠就已經感覺不舒服了。當時項青也在家。而在前一天普克與項青的談話中,普克問到項青,項伯遠是從晚飯時開始感覺不舒服的,還是晚飯之前就開始了。當時項青回答不是很肯定,只說好像應該是從晚飯開始的。是因為那天項伯遠下午感覺不舒服時,並沒有告訴項青知道,還是項青其實知道,只是過了一段日子,記不清了?
  又或者有另外更複雜的情況,項青根本就知道項伯遠是從下午開始不舒服的,只是在向普克隱瞞真相?
  然而,就算項青是有意隱瞞真相,她又能達到什麼目的呢?不管項伯遠是從下午開始不舒服,還是從晚飯開始不舒服,總而言之,他那天不舒服總是真的,時間上的早晚,對於目前普克的思路並沒有實際的意義。普克只是出於他細緻的本能,捕捉著一絲一毫可能與事實存在偏差的地方,因為他清楚,往往就是從這些細微的偏差中,能夠發現對案情極為重要的線索。但今天,普克還沒有能力對此進行辨識。
  普克又想,前天項青與他談到三月三日的情況時,沒有提到下午她自己是否在家。從張阿姨的談話中普克已經知道,那天項青是在家的,只是後來又離開了。普克決定等有合適的機會,將這個細節再驗證一下。
  通過近兩天與項青的接觸,普克對項青的認識逐步加深,他看到了項青的溫柔、體貼和善解人意,也看到了項青的聰穎、細緻與敏銳。除此之外,普克不可否認項青對他形成的一種內在的吸引力,這種吸引力或者也同樣存在於普克身上,使得他們常常會有瞬間的對視、沉默和心頭泛起的漣漪。
  沉思中,普克勞累了一天的身體感到十分疲倦,睡意漸漸爬上他的眼睛。在進入夢境前的最後清醒中,普克又想起,明天他還要催著項青安排他去見周至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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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46:07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一大早,普克被窗外嘰嘰喳喳的鳥鳴聲吵醒。他習慣性地看了看放在床頭櫃上的表,剛過六點鐘,表上的日曆顯示,今天是三月二十四日,星期五。這是普克到A市接辦案件的第三天。
  吃過早飯,普克想了想今天的工作計劃。見周至儒的事要等項青安排,可能要等到明後天才可以。而調查朝陽小區二十三棟三單元住戶的事情,就算馬維民一上班就開始安排,也得過一陣子才有結果。這樣看來,起碼眼前的時間,普克是無事可做的。普克本想出去轉一轉,瞭解一下A市的環境,又擔心馬維民會有電話來,便放棄了外出的想法,從包裡拿出本書來看。
  過了一個多小時,房間的電話鈴響起來,普克接起電話,是馬維民。
  「喂,普克嗎?我是馬維民。」
  「馬局長,我是普克。怎麼樣,有結果了嗎?」
  「正想跟你講一下情況。我安排一名同志去那個小區所屬的派出所查,當然沒跟他們說是什麼事。那個同志去派出所查戶籍,那裡面有一個麻煩。這個小區去年初才開始使用,基本上是以商品房的方式出售的。買房子的人身份報雜,房子也不是一下子賣出去的,有些房到現在還空在那兒。而且有的人買了房,不是自己住,又租給別人,這其中有本市人,也有外來人口。因為情況複雜,這一片的戶籍檔案建立不完整,空白很多,所以在派出所還查不清。那個同志剛回來跟我反映了這個情況,我考慮了一下,只有再派人去,找一個借口,直接上門去查。如果單獨查一個單元,會太顯眼,就讓他們把整棟樓都查一遍。不過,因為有些住戶白天都不在家,說不定要等到晚上才能查到。但我讓他們盡快去辦,那個單元一查完,不管多晚,都馬上把結果報給我,到時我會通知你。」
  普克說:「哦,是這樣。馬局長,這麼做會不會驚動什麼人呢?」
  馬維民沉吟了一下,說:「我也考慮到這一點,但目前沒有其它好辦法,找個合適的理由吧,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具體操作過程你就不必操心了。」
  普克也想不出什麼其它辦法,只好就這樣了。電話掛了之後,普克在房間裡坐了一會兒,不知為什麼,心裡有點亂,可又說不出到底是為什麼。雖然馬維民說可能要到晚上才能查完,但也說不定很快就能查好,所以普克仍然沒有出去,就在房間裡時而看書時而思考。
  結果,調查比馬維民想像的要順利些,下午四點多鐘時,馬維民又打來電話。
  「那個單元的結果拿到了,現在在我手裡;不過,我馬上得去開個會兒,大概個把小時左右,會議一結束我就到你那裡去。這段時間你不要走遠了。」馬維民急匆匆地說。
  普克又開始等待。
  在普克等待的過程中,另一座建築物的某套住房裡,二十八歲的李小玲也略帶焦急地等著一個人。李小玲身材修長,體態苗條而圓潤,眼角微微向上挑,看起來顯得嫵媚而性感。她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時而看看牆上的石英鐘,時而停下來聽聽門口的動靜,一副焦慮不安的樣子。
  直到門口傳來輕輕的腳步聲,緊接著是鑰匙插入鎖孔扭動的聲音,李小玲才變得高興起來,三步兩步地奔到門口。
  門一打開,歐陽嚴走進來,關門之前,又回頭向外面左右掃視了一眼。李小玲把門使勁一推,門重重地鎖上了。李小玲一下撲到歐陽嚴懷裡,兩條胳膊緊緊環住歐陽嚴的脖子,仰起頭,在歐陽嚴臉上到處亂親。
  歐陽嚴一隻胳膊下夾著個公文包,另一隻手臂摟住李小玲纖細的腰,脖子卻向後梗著,將自己的臉東躲西躲,笑著說:「哎哎哎,待會兒還得回公司呢,別弄得我一臉口紅印兒。」李小玲嘴裡「唔唔」地說:「才不管呢,誰讓你這麼晚才來,罰你。」
  說著,還是鬆開了歐陽嚴,雙手仍然環著歐陽嚴的脖子,把他的頭推開一步,看到已經在歐陽嚴臉上留下了亂七八糟的痕跡,不禁吃吃地笑起來:「已經晚了,滿臉的口紅印兒,只好待會兒重新洗臉了。」
  歐陽嚴無可奈何地笑了,把李小玲一摟,重重地吻了一下,說:「真是拿你沒辦法,來,讓我把外套脫了。」
  李小玲笑著接過歐陽嚴手裡的公文包,幫他脫了外面的西裝,又去解他的領帶,歐陽嚴擋住她的手,說:「不行,待會兒真的還得回公司,這幾天特別忙,要不然中午答應你來的怎麼會不來呢。」
  李小玲一噘嘴,仍然去解歐陽嚴的領帶:「我就不信忙成那樣,你不來,誰知又被什麼女人纏住了。」
  歐陽嚴低頭看看,領帶已經被解開一半了,只好隨李小玲去:「也好,讓我在床上躺一會兒,今天真累得夠嗆。」
  李小玲等歐陽嚴躺下,也在他身邊躺下,一隻手慢慢解開歐陽嚴的衣扣,伸到襯衣裡去,輕輕柔柔地上下撫摸著歐陽嚴的胸膛。
  歐陽嚴閉了眼睛,一動不動地躺著。等李小玲的手又向下滑時,他伸手輕輕拍拍李小玲的身體,疲倦地說:「小玲,這兩天確實太累,而且你知道今晚我還有事兒,等星期天再來,聽話,啊?」
  李小玲停了手,委屈地說:「你不說那事兒還好,一提,人家心裡更難受。我這算是什麼嘛,自己的男人不跟自己上床,每星期去陪別的女人,我也太賤了吧。」
  歐陽嚴歎了口氣:「你就別鬧了,你以為我歐陽嚴就那麼賤,那麼想跟那個老女人幹那事兒?不都是為了咱們以後在一起嗎?」
  李小玲說:「三年前就這麼說,現在還這麼說,你別把我當成小孩子哄。我這是何苦呢,又不是找不到男人嫁,偏要跟你這麼偷偷摸摸,不見天日的。還得眼看著你去哄別的女人開心!」
  歐陽嚴笑著說:「何苦?不是因為你愛我嗎?」
  李小玲賭氣地說:「就算愛你,這種日子過了三年,也該到頭了。你以為離開你,我就找不到又有錢又對我好的男人?」
  歐陽嚴說:「找得到找得到,我知道我的小玲有魅力,不過,你知道現在外面的男人有多壞,你可找不到像我這麼愛你的了。」
  李小玲笑了,捏了捏歐陽嚴的鼻子:「你這個傢伙,就是讓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要不是看你那麼愛我,我真是不想等下去了。你現在又不是真的沒錢,過日子夠用不就行了?錢多了,還想要更多,永遠沒個完的。」
  歐陽嚴說:「我都四十五歲的人了,再不抓住機會搏一下,以後只怕再也沒機會了。還不是想讓你以後過上好日子,不用為錢操心。你說現在錢夠用,像你這樣的開銷,房子要好要大,裝修要高檔,化妝品要進口,服裝要名牌,哪一樣不用錢?你以為靠我當個總經理賺點薪水就夠了?」
  李小玲說:「你在公司裡不是還有股份嗎?」
  歐陽嚴說:「要不是我這麼幹,哪有什麼股份?還不是慢慢掙來的?耐心一點兒,現在挺關鍵的,再努力一兩年,說不定利基就是我的天下了。」
  李小玲撲到歐陽嚴身上,用手指在歐陽嚴臉上輕輕地劃著:「那你到時候會不會又把我甩了,去找更年輕的女人?」
  歐陽嚴笑了一下,說:「小玲,你跟我在一起三年,真是不懂我?男人有錢,想找女人玩玩是很容易,但誰不清楚她們是為了什麼?這種關係是不能持久的,年紀慢慢大了,更是厭了。不過你呢,我就知道不是為了我的錢,你剛開始跟我時,我也沒什麼錢。我知道你對我是真心的,我也奇怪,對你就感覺和別的女人不一樣,想跟你以後好好過過安穩日子。你說,咱們倆是不是前世修來的緣分?」
  李小玲和歐陽嚴鼻尖對鼻尖,聽著歐陽嚴說了這番話,不由也很感動,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歐陽嚴:「有你這話,我也算值了。」嘴唇貼上去,和歐陽嚴溫柔地接了一會兒吻。
  等停下來,李小玲歎了口氣,說:「唉,越是愛你,越是怕想到你跟那女人上床的樣子,氣也氣死了。」
  歐陽嚴安慰地說:「也別想得那麼可怕,我跟她在一起,也不是光做那事兒,好多正經事兒要談呢,要不然我算什麼?真成鴨子了。」
  李小玲靠著歐陽嚴躺了一會兒,用胳膊支起身子,看著歐陽嚴說:「哎,我向你保證,絕對嚴守秘密,你就告訴我她是誰嘛。」
  歐陽嚴語氣鄭重地說:「其它事兒我都可以讓步,這事兒不是鬧著玩兒的。你們女人的心眼我不知道?現在說得好聽,到時醋勁兒一上來,你自己都控制不住。所以,以後別再問我這件事,我絕對不會告訴你的。而且,要是讓我知道一絲絲你打聽我們公司的事,咱們就算到頭了,這件事上,我不跟你開玩笑,聽見了嗎?」
  李小玲重重地打了歐陽嚴一下,說:「就問一句,便被你說得那麼嚴重。你看三年了,你不讓我打聽,我不是一點都沒打聽過嗎?其實,我要真不聽你的話,想打聽這件事,只怕也不見得有多難。這一點你承不承認?」
  歐陽嚴鬆了口氣,摸摸李小玲的臉:「承認承認,你又那麼聰明。不過,操那麼多心幹什麼?女人一操心就老了,你就安安心心過日子,再耐心等一段時間,到時我們就可以公開在一起了,好嗎?」
  李小玲笑了,說:「嗯,這種態度還差不多。」
  歐陽嚴看看表,歎了口氣,坐起身來:「唉,得回公司了。今晚見她之前,還有個人得見一下,時間真夠緊張的。下星期一定多抽點兒時間來陪你,說話算數。」
  李小玲臉上佈滿失望,噘著嘴,慢慢地幫歐陽嚴打領帶,忽然又說:「我不問她是誰,你就跟我說說她長得漂不漂亮,這總可以吧?」
  歐陽嚴笑著道:「你們女人呀,真是不知怎麼說好。
  我要說她漂亮吧,你更吃醋了;要說她不漂亮吧,你又會說,跟那麼醜的女人上床,真是噁心。不是自找不痛快嗎?你真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她嘛,長得倒是挺漂亮,不過對我來說太老了,畢竟五十多歲的年紀,身上的肉都鬆了,哪像你似的……「說著,伸手在李小玲胸上摸了一把。
  李小玲咯咯笑起來,打了歐陽嚴一下:「真噁心。」
  歐陽嚴笑著說:「看看看,我說的吧,怎麼樣?自找煩惱。」
  李小玲推著歐陽嚴往衛生間走:「趕快洗洗臉吧,蓋了滿臉的章,小心被你的老情人看見了吃醋。」說著,禁不住笑起來。
  等歐陽嚴洗好臉出來,李小玲幫他穿好外套,靠在他胸前,輕輕地說:「不管怎麼說,跟她那個的時候……
  還是悠著點哦,別把我給忘記了。「
  歐陽嚴低頭親了親李小玲的臉,說:「哪次都是想著你的。要不然,只怕都……」他沒說完,笑了起來。
  李小玲說:「星期六一定要來,不許再騙我了。」
  歐陽嚴說:「不騙你,一定來。萬一真被什麼事兒纏住了,肯定會給你打電話的。」
  李小玲戀戀不捨地將歐陽嚴送出了門。
  幾乎與此同時,在普克住的賓館房間裡,馬維民剛剛趕到,一進房間,就從包裡取出一張紙來,遞給普克。
  「他們送給我時,我正趕著去開會,還沒來得及看。
  昨天電話裡不便多談,我還不知道你要這些情況幹什麼呢。『烏維民走得急,喘著氣說。
  普克一邊展開看,一邊說:「昨天我也是怕電話裡不便談。是這樣的,項蘭去年曾和一個朋友一起跟蹤過周怡一次,發現周怡很可能是去約會,這個地址就是周怡去的地方,但他們當時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家,只知道是這個單元。」
  普克手裡的資料表明,這個七層樓的單元共有十四家住戶,每層兩戶。其中,一戶房屋空置,一戶被主人出租給幾個年輕女孩子,這兩家首先可以排除掉。有三家的主人都是七十歲左右的老兩口,家裡沒有年輕人或中年人,也可以排除。另外九家,分別列著住戶家庭成員的姓名、年齡、性別及工作單位等具體情況,而其中住在四樓的一家,是一個名叫歐陽嚴的男性,四十五歲,目前獨身,只有一個人住在這套房子裡。
  普克馬上注意到歐陽嚴的情況,發現他的身份是利基公司的總經理。
  「利基公司?」普克念出聲來,「馬局長,這個利基公司是不是項青工作的那個利基公司?」
  馬維民也被吸引了過來,看了一下,說:「利基公司總經理?這麼巧,跟項青一家公司?而且是個獨身。嗯,這個人可能性比較大。」
  普克想了想,說:「我給項青打個電話,看能不能從她那兒瞭解一些關於歐陽嚴的個人情況。」
  馬維民也贊同普克馬上打電話問項青。
  普克撥了項青的手機號碼,過了一會兒接通了,普克聽見電話裡的聲音很嘈雜。
  項青問:「哪位?」她的聲音提得很高,像是怕這邊兒聽不見似的。
  普克知道人們在通電話時,有一種本能反應。如果自己這一方環境嘈雜,很容易聽不到對方說話的聲音,便以為對方也和自己一樣,聽不到自己的講話,所以會不由自主提高聲音。其實,環境安靜的那一方很容易聽見對方的聲音,當聽到對方講話聲音很大時,擔心自己說話的聲音也會像對方那麼大,就會不由自主壓低聲音。
  因此,普克主動提高聲音說:「項青,我是普克。你能聽見嗎?
  項青聽見了,放低了聲音說:「哦,能聽見,就是聲音太小。我在地鐵,這裡很吵。可不可以過幾分鐘再打給我?」
  普克說「好」,便掛了電話,向馬維民解釋說:「她可能在外面,聽不清我講話,過一會兒再打。」
  過了十分鐘再打時,項青的聲音恢復了正常:「剛才我跟阿蘭在地鐵裡,現在已經出來了。有什麼事嗎?」
  普克問:「項青,你們公司的總經理是不是叫歐陽嚴?」
  項青說:「是呀,你怎麼知道的?怎麼了?」
  普克說:「你對他的情況瞭解麼?」
  項青說:「只限於工作上的來往,算不上很瞭解。」
  普克想了想,說:「今天你回家吃晚飯嗎?」
  項青說:「今天我和阿蘭都不回去吃晚飯,在外面辦點事,可能要稍微遲一些才回去。怎麼,你有事找我?」
  普克遲疑了一下,說:「也不是特別急,這樣吧,等你辦完事以後,給我打個電話,或者直接來我這兒一趟,好麼?」
  項青說:「沒問題,就這麼定了,一辦完事兒我就過去。」
  兩人掛了電話,普克將情況踉馬維民講了一下。
  普克說:「馬局長,反正得等項青的電話,不如這會兒,我們先把其他幾戶人家的情況仔細看看,如果能排除掉最好。」
  馬維民便與普克一起,開始研究那張紙上其他幾戶人家的情況,發現這幾家至少是一對夫妻帶一個孩子的三口之家,還有兩家是三代人同住一套房子。從年齡上看,男主人要麼很年輕,要麼就比較老。從職業上看,有教師,有科研人員,有合資企業的職員。將年齡因素、職業因素與家庭成員情況結合起來看,雖不能完全排除可能性,但與歐陽嚴的情況相比,顯然嫌疑小得多。
  兩人談了半天,都覺得餓了,一問才知道,原來兩人都還沒有吃晚飯。到外面吃飯怕項青馬上會來,他們便到樓下餐廳點了幾個菜,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邊聊邊吃。如果項青來賓館,普克和馬維民一眼便能看到。吃飯時,他們都不提案子的事,而主要是馬維民給普克介紹一些A市的風土人情,偶爾,普克也談談他到外地旅遊的一些趣聞。
  直到吃完飯,項青還沒有來。普克與馬維民回到房間,又等了一會兒,九點過幾分的時候,項青來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一進門,項青就一臉歉意地解釋說:「得先把項蘭送回去,這兩天她身體老是有點不舒服。」
  普克因為知道項蘭剛做過手術,但沒有告訴過馬維民,不便多說,只問:「要緊麼?需不需要看看醫生?」
  項青說:「我讓她去醫院看看,她說不用,就想回家睡覺。所以我先送她回家,讓她早點休息。」
  普克等項青坐下,看看馬維民,馬維民點點頭,普克便問項青:「項青,你知道歐陽嚴住在哪兒嗎?」
  項青有點詫異地說:「不知道呀,因為跟他只是工作關係,除了上班時間有點來往,偶爾一起和客戶吃個飯,其它時間大家都木怎麼接觸。況且,歐陽嚴離婚後,一直還是獨身,接觸太多,容易引起是非,所以更要保持距離。怎麼了?」
  普克沒有直接回答項青的問題,而是說:「歐陽嚴離過婚?你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離婚的嗎?」
  項青為難地搖搖頭:「這我可不知道了,他離過婚的事兒還是聽公司裡的同事私下談起才知道的。我平常不喜歡打聽這些事情。」
  普克想了想,說:「歐陽嚴和你母親認識嗎?」
  項青像是馬上明白了普克的意思,不由坐直了身子,眼睛睜得大大的,裡面流露出一些驚奇,說。「難道歐陽嚴就是我媽的情人?」
  普克說:「現在還不能確定,不過,看來有這種可能性。」
  項青憂心忡忡地說:「歐陽嚴是認識我媽的。我還是有一次聽歐陽嚴自己說起來的,大概有好幾年了,他說在一個會議上碰到我媽,說起利基公司,才知道我們的母女關係。後來就沒聽他提過我媽,也不知道他們之間是否有發展。原來是他,真是沒想到……」
  普克說:「今天我們查了一下上次項蘭跟蹤你母親去的那個地址,發現歐陽嚴住在那個單元,從總體情況分析,他的可能性比較大。但這也只能說是一種推測,具體情況,我們還要想辦法證實。所以,才急著找你來。」
  項青問:「我能為你們做點什麼?」
  普克說:「你對歐陽嚴有什麼印象?」
  項青說:「歐陽嚴差不多和我同一年到利基公司,但我們不是一個部門,我在企劃部,他在銷售部。當時我是普通職員,他是銷售部經理,沒打過什麼交道。我印象裡,歐陽嚴是個工作能力很強的人,挺有魄力。干了沒兩年,就出了些成績,先是提到公司副總的位置,很快又成了總經理。」
  普克問:「那他在私生活方面有什麼傳聞嗎?」
  項青說:「平常在公司,歐陽嚴雖然沒什麼老總的架子,但基本還是挺嚴肅的,和下面的女職員都保持一定的距離。大家對他的私生活也不怎麼瞭解,除了知道他離過婚,其它傳聞,我沒怎麼聽到過。」
  說到這兒,項青又補充一句:「實事求是說,從一個女性的眼光來看,歐陽嚴算是個蠻有吸引力的男人,有能力,有才華,風度也好,而且儀表堂堂。現在想起來,就算他年齡比我媽小,也是有可能……」
  普克聽了,想了一會兒,轉頭問馬維民:「馬局長,現在這個情況,不知您的想法是什麼?」
  馬維民沉思了一會兒,說:「現在即使懷疑歐陽嚴與周怡是情人關係,一時半會兒想拿到證據,也是有難度的。而且,即便是有證據,也只能說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夠道德,而無法證明他們與項伯遠的死有關。可是目前,也只有抓住歐陽嚴這條線索了。可以查查他,但得注意不能被他發覺,他發覺就等於周怡發覺了。」
  普克說:「我的想法跟您相同,現在的問題是,怎麼在不驚動他的情況下,對他進行調查?如果您直接派局裡的人跟蹤,當然會查得比較細,但又不能保證跟蹤的人發現情況後,能夠完全對周怡保守秘密。」
  馬維民說:「這就是我的顧慮。」
  普克說:「馬局長,我有一個想法,您看是否能行得通?反正我的身份基本沒人知道,不如由我出面接近歐陽嚴,這樣查起來會比較安全。當然,要認識歐陽嚴,就得通過項青的幫助了。」說到最後一句,普克轉頭看著項青。
  馬維民和項青都點點頭。
  項青說:「今天是週末,明、後天公司都休息。雖然歐陽嚴有手機,但如果這麼突然找他,不容易找到合適的理由。不如等到星期一上班了,我帶你去見他吧。我們可以想一個借口。普克,我記得你說你學過計算機?正好,我們公司剛建立自己的網絡,現在還沒完全掌握操作方法,常出問題。我就說你是我的朋友,懂得網絡管理,來我們公司幫幫忙,你看這樣行嗎?」
  普克聽了,覺得不錯,馬維民也同意這麼辦。
  三人又商量了一下細節,馬維民看看表,已經十一點多了。馬維民站起身說:「今天差不多就這樣吧,時間不早,我得回去了。」
  項青似乎猶豫了一下,也站起來,說:「那我也回家吧。」
  普克看著項青說:「項青,我還有點事兒想跟你談,你能再留一會兒嗎?待會兒我送你回家。」
  項青看看馬維民,說:「那好,馬叔叔,您慢走。」
  馬維民先走了。
  項青又在沙發上坐下,普克坐到另一張沙發上,他們中間隔著一張小茶几,茶几上仍然擺著普克剛來那天項青為他準備的蘭花,只是已經凋謝了。這幾天普克一直忙著案子,頭腦裡裝得滿滿的,已經忽略了這瓶花的存在。這會兒,項青修長的手指正輕輕撥弄著落在茶几上的花瓣,目光裡有幾分淡淡的惆悵。
  普克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忘了給花換水。要不然,可能還會多開幾天。」
  項青歎了口氣,輕輕說:「這是它們的命運,注定會凋謝,只是遲早的問題。我也不至於那麼感傷,像林黛玉似的為它們落淚。只是,這些日子來,常常想到一些舊事,想到父母間多年的恩怨,自己的未來……父親在世的時候,生性淡泊,凡事不喜歡努力爭取,他信奉老子的人生哲學,但又太悲觀,說人生在世,就是一個脆弱的過程,只有死了,才會真正變得堅強。而現在,他真的堅強了……」
  項青的聲音裡有輕微的顫抖,眼睛裡也有點點淚花閃動。
  普克想安慰項青,又木知說什麼好。等了一會兒,說:「有時候,後人的力量確實很小,給不了死者太多的幫助。也許,只有查出事實真相,才勉強算是一種告慰吧。」
  項青抬眼看了看普克,目光裡有一絲絲的柔情,笑著對普克說:「不管怎麼樣,我都是真心地感謝你。」
  普克說:「不用客氣。我剛才留你下來,就是想和你再談一下昨天我們談過的事。我想見見你外公,明後天的日子,看看能否安排一下?」
  項青想了想,說:「這樣吧,今天太晚了,明天我給外公打個電話,問過他以後,再給你打電話。我想應該沒什麼問題,你看好嗎?」
  普克說:「好吧。」
  項青看了一下表,說:「太晚了,你也早點休息吧,這兩天你一直都在忙。我也有點累了,先回家了。」
  普克說:「好,我送你回去。」
  項青沒有拒絕,與普克一起出了賓館,叫了一輛出租車,來到了項青家所在的那片住宅區。普克本想就不下車了,還用這輛車回去,但他看見項青下車後,並沒有走開,而是站在那裡,好像在等他下車。他想也許項青還有什麼事要說,便付了車錢,也下了車。
  普克問:「項青,還有事兒麼?要是沒事兒,我就不進去了。」
  項青有點羞澀地迴避著普克的目光,低聲說:「你要是不太困的話,再到我家坐坐,聊聊天……我,很少有談得來的朋友……」
  普克猶豫了一下,看著項青的表情,又不忍拒絕。而且,在普克內心深處,似乎也有一絲模糊不清的感覺,使得他願意去接近這個溫柔美麗又聰穎細膩的姑娘,也願意聽她用柔和悅耳的聲音娓娓講述她的生活、她的情感。普克沒有欺騙自己的感覺,但他又不敢太深地去追究這種感覺的來源和去向,他只是任事態自然地發展著。
  項責開了樓下的大門,客廳裡一片漆黑。項青開了燈,兩人走進去,普克問:「家裡沒有人嗎?」
  項青往樓上看了一眼,幾間臥室的門都緊閉著,說:「阿蘭應該在樓上房間裡睡覺,我媽不知在不在。」
  普克看看表,小聲說:「快十二點了,會不會已經睡了?」
  項青說:「可能。不過不要緊,我們家房間的隔音效果還不錯,我們在客廳裡說話,不會吵到別人的。」
  項青去給普克倒了一杯水,自己也倒了一杯,兩人在沙發上坐下,隨意聊天。主要是聊一些看過的書,喜歡的音樂和電影之類較為輕鬆的話題。普克發現,其實也正如他所料,項青知識面很廣,顯然讀過大量的書。這種發現令普克心中更增添了幾分對項青的認同感。而項青的眼睛裡也隱約流露出一種對普克的敬重。
  也不知聊了多久,忽然聽見大門響,項青普克不約而同朝門口看去。大門被人推開,周怡走了進來。大約是沒想到客廳裡有人,周怡輕輕地「呀」了一聲。普克馬上注意到周怡的氣色十分難看,臉上有種明顯的緊張和慌亂。
  普克項青都站了起來。項青說:「媽,才回來呀。」
  周怡沒有說話,看了看普克,普克向她問了一聲好,周怡勉強笑了笑,說:「哦,你們在家,我以為大家都睡了。」雖然臉上帶著笑容,但那種笑容卻顯得有些僵硬,普克心裡不禁感到奇怪,猜想著周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周怡像是一下子拿不準主意,該繼續跟項青普克說話,還是馬上上樓回自己的房間。她在原地遲疑了幾秒鐘,還是向樓上走去,邊走邊回頭說:「你們聊吧,我先上去了。」
  周怡進了房間以後,項青微微皺起眉,小聲說:「奇怪。」
  普克看了項青一眼,沒有說話,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表,已經快一點了。
  項青手上沒戴表,扭頭去看客廳台櫃上的一隻座鐘,輕聲說:「呀,快一點鐘了,沒想到這麼快。」
  普克說:「太晚了,項青,我回去了。」
  項青點點頭:「我送你到門口。」
  到了門口,普克和項青道了別,向住宅區大門口走去。普克一路走,一路回想著剛才周怡進門時的表現。顯然,項青當時也覺得有些奇怪,普克當然注意到了周怡神態中的那種慌亂,而且這種慌亂顯然不會是因為沒有料到客廳裡有人。那麼,周怡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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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47:10 |只看該作者
  經過大門口時,普克看到大門是鎖著的,只開著一個容人進出的小門。傳達室裡燈亮著,但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門衛躺在傳達室裡的床上,面朝牆壁,不知有沒有睡著。
  普克心念一閃,走到傳達室的窗戶前,敲了敲窗戶,沒有反應,又加重力量敲了幾下,門衛一下子驚醒了,從床上坐起來,揉著眼睛往門口走,大概以為有車要進大門。
  

  普克等他走出來,忙客氣地說:「對不起,師傅,打擾一下,我想請問剛才有沒有一輛車進來?最多十分鐘以前吧。」
  門衛看並沒有車要進來,又被人從睡夢裡吵醒,大概有些不高興,滿臉狐疑地上下打量了普克一眼,說:「你問這個幹什麼?你是什麼人?」
  普克說:「我是住在這裡項家的親戚,我們在等一個朋友,他是開車來的,算算時間該到了,人卻沒來。我怕他是不是已經開車進來了,這裡房子多,會不會是找錯了地方。麻煩你了。」
  門衛說:「半個小時以內都沒車進來。」說完,轉身進屋,門一關,又躺到床上了。
  普克走出來,心裡暗自琢磨著。周怡這麼晚才回家,如果是因公,單位肯定會有車送她。上次項青曾告訴過普克,門衛對不認識的外來車輛一律要登記,但對固定進出的一些車,一般都有印象,常常看看駕車人,打個招呼就放行了。周怡每天上下班都有專車接送,門衛肯定能認識,那麼剛才如果是專車送周怡回來,很可能車會直接開進去。如果是乘出租車,登記起來很麻煩,則很可能不會進入。
  但即使周怡坐的是專車,時間太晚,也許會嫌叫醒門衛太麻煩,直接在大門外下車走進去,而沒有將車開人。這種可能性也同樣存在,如果是這樣,剛才沒有車進入,並不能說明周怡是坐什麼車回來的,也很難推斷這麼晚了,周怡究竟去做什麼。
  普克感到有點失望。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今天晚上的氣氛有些怪異,像是要發生什麼大事。而普克卻對這種可能到來的事情無能為力。
  此時,已經是三月二十五日的凌晨了。






第13章

  星期六上午九點多鐘,普克準備給項青家打個電話,問問關於項青安排自己去見周至儒的事情。普克伸手去拿話筒的時候,電話鈴突然響了。普克猜是不是項青正好打電話來告訴他這件事。
  出乎意料的是,電話是馬維民打來的,他的聲音顯得既急促又沉重,一聽接電話的是普克,馬上說:「普克,出事了。剛才局裡的同志告訴我,歐陽嚴死了。」
  普克一怔,雖然沒有忙亂,但從昨晚就開始盤繞在心頭的那種不安,像是一下子得到了驗證,然而這種驗證帶給他的卻是一個不小的打擊。他穩了一下語氣,說:「馬局長,您現在在哪裡?」
  馬維民說:「我還在家,剛剛接到他們的電話,具體情況還不太清楚,聽說歐陽嚴現在在人民醫院太平間裡放著。我已經通知局裡的法醫和兩位干警去接辦了。現在你還不便於暴露身份,我馬上去瞭解情況,到時看情況再跟你聯絡。」
  普克略一想,也只好如此,雖然他非常想馬上去醫院瞭解情況,但現在還不能肯定此事究竟與誰有關,普克出面,萬一暴露身份,讓周怡知道,以後再想查周怡就很難辦了。因而,曾克冷靜地說:「馬局長,您有什麼消息,請盡快通知我。」
  電話掛斷之後,普克腦子裡第一個清晰的念頭就是,周怡極有可能與此事有關。否則,怎麼會出現這樣的巧合?普克剛剛查到歐陽嚴可能是周怡的情人,還沒來得及去調查,他卻突然死了。
  雖然現在尚不知歐陽嚴的死因,但普克相信,歐陽嚴不太可能屬於正常死亡,不管這種死亡是以何種方式出現的。
  普克馬上又想到昨天晚上,不,應該說是今天凌晨,他在項青家見到周怡的情景。當周怡進門猛地看到普克項青時,臉上流露出隱藏不住的慌亂。
  周怡在凌晨近一點鐘回家,那麼她是什麼時間出去的呢?普克想到昨天傍晚自己給項青打電話時,項青正與項蘭在外面。九點過幾分,項青來這兒時,曾說她是送項蘭回家後才出來,所以有點兒晚。那麼,項青項蘭有可能會知道周怡是幾點離開家的。
  普克拿起電話,想問一問項青這件事情。當他撥號碼時,又有些猶豫,考慮著是否現在就將歐陽嚴的死訊透露給項青。想了一會兒,決定暫時還是不告訴她。普克撥的號碼是項青的手機號,雖然項青也告訴過她家裡的直線電話,但普克卻一次也未用過。有時是擔心項青家裡沒有人接電話,現在則是擔心周怡來接電話。
  項青接了電話,聽見是普克,忙說:「普克,我正想找你呢。剛才我跟外公聯繫了一下,說我想帶一個朋友一起去看他,他同意了,讓我們下午三點左右去他那裡。」
  普克語氣平靜地說:「好,如果沒有什麼變化的話,下午三點我去接你。項青,順便問你一件事,你現在說話方便嗎?
  項青說:「方便,你說吧。」
  普克說:「昨天下午六點左右我給你打電話時,你是不是和項蘭在外面?」
  項青說:「對呀,阿蘭一定要讓我陪她買衣服,我說等她身體好一點兒再說,可她的脾氣你也知道。」
  普克說:「你們幾點鐘回家的?」
  項青說:「讓我想一想……你打過電話以後,我們逛了好一會兒,又在外面吃過飯,然後才回家的。嗯,到家時,大概是……噢,想起來了,是八點半左右。因為當時我手上沒戴表,想著要去你那兒,不知道幾點了。阿蘭也說覺得很累,想睡覺,看了看客廳的鐘,是八點半鐘。」
  普克說:「你們回家時,你母親在家麼?」
  項青說:「她不在客廳,臥室的門關著,我和阿蘭都沒去看,也不知道她在不在。哎,普克,我不知自己該不該問,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普克說:「你為什麼會覺得出事兒了?」
  項青說:「你忘了,昨晚我媽回來的時候,你不覺得她的神情有點奇怪麼?而且,星期五回來那麼晚,也挺少見的。」
  普克說:「你印象裡,你母親星期五都回家挺早,是嗎?」
  項青的聲音遲疑了一下,說:「也不能完全這麼說,因為你也知道,我們家幾個人之間生活規律差別很大,而且互相都不怎麼過問別人的事。我只能說,憑著有限的幾次印象,覺得一般她星期五晚上都回來挺早,有時,還會在家吃晚飯。」
  普克說:「今天凌晨我走以後,你上樓時,知不知道項蘭在哪兒?」
  項青說:「她早就睡了。我進自己房間前,還推開她的房門看了看,她睡得很沉。」
  普克說:「你母親現在在家嗎?」
  項青說:「你等一等,不用掛電話,我去看看。」她放下電話,走開了一會兒,又拿起電話說:「這會兒在家。」
  普克說:「知道了。項青,現在有點特殊情況,我自己還不能確定,也不能跟你多談,等到時看情況再說好嗎?」
  項青說:「好的。那你下午還能去見我外公嗎?」
  普克說:「暫時還不確定。如果有變化,我一定會提前通知你。到時候還要麻煩你向外公解釋。」
  項青說:「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那我掛電話了,再見。」
  普克和項青通過話之後,在房間裡思索了一會兒。
  在以前的辦案經歷中,普克很少遇到過這種情況,明知有什麼事在發生、發展著,自己卻什麼也不能做,處於一種十分不確定的狀態中,而內心的急切與焦慮在一點點地膨脹。普克忽然覺得這個房間使人感到非常鬱悶,真想馬上衝出去,呼吸一點新鮮空氣。然而普克也明白,這種鬱悶並非來自於環境,而主要是來自於內心。他盡量提醒自己保持冷靜,讓心情漸漸平緩下來。
  將近十一點鐘時,馬維民直接來到了普克的房間。
  一進門,馬維民就說:「法醫正在處理歐陽嚴的屍體,結果要到下午才能出來。知道你著急,先來將瞭解到的情況告訴你。」
  馬維民將目前所知的情況—一講述給普克聽。
  三月二十五日凌晨零點十八分時,120急救中心接到一個求救電話。電話是一個女人打的,那個女人的聲音壓得很低,聽不出年齡。
  女人說:「120嗎?我這裡有病人急需送醫院搶救,請你們立即派救護車來。地點是:解放路朝陽小區二十三棟三單元四樓406室。」
  120值班人員邊記錄邊說:「請再重複一遍地址。」
  那女人有點急切地低聲重複了一遍,並催值班人員快一點,病人情況可能很危急。
  值班人員說:「別急,還得問點情況。能描述病人的症狀嗎?
  女人說:「不知道,就是沒有呼吸、心跳,不知道原因。」
  值班人員問:「家裡有人在嗎?電話號碼是多少?」
  女人沒有回答值班人員的問題,而是急匆匆地說:「請你們一定快來。」說完馬上掛斷了電話。
  值班人員猶豫了一下,拿不準這個電話是真的在求救,還是有人在進行惡意騷擾。這種情況無論是在110還是120,甚至最開不得玩笑的119,都經常發生,常常會干擾到這些單位的正常工作秩序。
  而打這個電話的人,不能描述病人病因或症狀,也不肯回答值班人員按程序提出的問題,這種情況,120可以因情況不明而拒絕出診。但值班人員又從那個女人顯然有意壓低的聲音和聲音裡明顯的急切情緒聽出,她所述情況很可能是真的,只是由於某種特殊的原因,使得她不願過多地暴露自己的身份。
  本著醫務工作者的人道主義精神,120還是派了救護車及救護人員,按電話中留的地址盡快趕到朝陽小區二十三棟。但當救護人員抬著擔架上到四樓時,406的房門緊閉,救護人員敲了半天門,始終沒人響應。
  救護人員起初以為受了愚弄,氣憤地抬起擔架下了樓。準備離開時,其中一位抬頭看了看樓上,發現整棟樓的燈都熄了,只有406的房間裡開著燈。兩人商量了一下,覺得如果房間裡有人而又叫不開門的話,有可能是房間裡只有病人一人,而且已經喪失了反應能力,或者已經昏迷。
  救護人員再次上樓嘗試叫開406的門,後來倒是把對面405的房門叫開了,問是怎麼回事。救護人員簡單講了情況,405的住戶說,他們不是很瞭解情況,只知道406住的好像是一個單身男人,如果真是昏迷了,可能無法應答。
  救護人員考慮了一下,決定向110求援,請他們幫忙進入406室。110巡警接到電話後,很快趕到,本想通過405室的陽台進入406,但406室的陽台上裝了很嚴密的防盜網,一時之間難以打開,後來還是費了一番功夫,將正門強行打開進入房間的。
  果然,救護人員及巡警在406室的臥室床上發現一名男性,衣著整齊,沒有知覺。對其進行初步檢查時,血壓為零,沒有呼吸及脈搏。120救護人員迅速採取急救措施,將其用擔架抬到樓下救護車上,緊急送往醫院,一小時後,被醫院確定搶救無效,該男性死亡。
  由於406室的房門是被強行打開的,當時110便留了一名巡警在房間裡等候結果。後來醫院打電話通知110搶救結果,那名巡警便沒有離開,繼續等待。這件事顯得稍微有些棘手,因為不知死者家屬是誰,醫院無法進行處理,110巡警也不便離開406室,雙方商量了一下,就將這個情況報到了朝陽小區所屬派出所。
  派出所接到報案,接案的干警正是前一天接待市局下來調查二十三棟三單元住戶情況的那一位,敏感地發現死者正住在頭一天市局悄悄下來查的那個單元。加上110所述的情況較為異常,便馬上向市局刑偵處值班室報告了此事。並且在天亮以後,向前一天來查住戶情況的干警匯報了情況。那位干警雖然不知道馬維民讓他查二十三棟的意圖,但知道裡面有問題,很快打電話找到馬維民,報告了上述情況。
  馬維民說:「情況就是這樣,現在屍體已經弄到局裡,正在進行各項檢查。」
  普克問:「醫院有沒有確定歐陽嚴的死亡原因?」
  馬維民說:「我也簡單地向醫院問了問情況,據參加急救的醫生說,歐陽嚴抬到醫院時,可能已經死了,雖然醫院仍然進行了搶救,其實沒什麼效果。從表面看,沒有特別異常的現象,有可能是心臟病,或者是腦溢血,也可能是藥物中毒之類,但醫院沒做專門的檢查,也不能確定。」
  普克眼睛看著前方,喃喃地說:「又是這樣……」
  馬維民也說:「是啊,很可能……」他也沒有說下去。
  雖然都沒有說出來,但彼此都知道,他們都想到了項伯遠之死。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普克將前一天馬維民走後,他又去了項青家,並在項青家遇見周怡回家的情況,比較詳細地告訴了馬維民。
  馬維民聽著,眉頭緊緊皺起來,搖著頭,說:「看來,周怡恐怕難脫干係啊。」
  雖然兩人心目中都有比較明確的目標,但在法醫屍檢報告出來之前,誰也不會進行過多的猜測。或者說,儘管心裡都有各自的假設,但暫時卻不便說出來。對於一個合格的刑偵人員來說,尊重事實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原則。
  普克說:「馬局長,我本來打算認識一下周怡的父親周至儒,前兩天一直沒機會,今天項青跟他外公約好了,下午三點她帶我去見周至儒。現在又發生這樣的事,您看……」
  馬維民想了想,說:「屍檢結果要到下午才出來,你現在又不便直接出現在公安局。我看,不如你還是按計劃去見周至儒,等回來後,馬上和我聯繫,我把檢查結果帶來。今天你是和周至儒初次見面,估計也不容易談得太深,時間上你控制一下就行了。」
  普克也是同樣的想法,便決定下午還是和項青一起去見周至儒。普克剛開始調查項伯遠死因的第一天晚上,在與馬維民的談話中便對項伯遠一案的調查方向做了初步的判斷。如果項伯遠的確不是正常因病死亡,就當時的情況分析,他的死因很可能與兩個內容有關:一是感情糾葛,一是經濟問題。那時,普克就設想要對周怡進行兩個方面的調查,首先是周怡有沒有婚外情人,其次是周怡存不存在非正常的經濟行為。
  到了現在,普克剛剛查到歐陽嚴很可能是周怡的情人,歐陽嚴卻突然死了。這說明項伯遠的案子可能與普克做出的第一種推測關係較大。但關於周怡是否存在非正常的經濟行為這個內容,仍然不能完全排除在外。因為在普克的思緒裡,想像不出如果周怡真是為歐陽嚴而殺害了項伯遠,現在又是為了什麼而殺歐陽嚴?這裡面一定存在更為錯綜複雜的關係和問題,就像一個縱橫交錯的迷宮,普克暫時無法找到出路,但卻不放棄每一種可能的嘗試。
  因此,普克覺得,無論如何,認識周至儒不會是一件白白浪費時間的事。雖然普克也明白,如果周至儒像項青所描述的那樣精明敏銳,那麼不用說要瞭解他、從他那裡獲取有用的信息都存在很大難度,很可能僅僅是初步的接觸,就有可能被他察覺出異常。因為畢竟普克想獲得的信息,實在不是從普普通通的家常閒聊中就能得到的。這一點,普克心裡已經做了思想準備,他會盡量把握好分寸,不被周至儒發現真實意圖。但這種想法實現的程度,可能要依靠項青的幫助。
  可是,現在對於項青,普克又存在著一種矛盾的心理。的確,項青從一開始就給普克留下了特殊的印象,甚至在普克真正見到項青本人之前,這種印象就漸漸有了輪廓。項青溫柔美麗,雖然普克平時並不是很重視女性的外表,而更注重她們內在的氣質與性格,但在項青這種內外統一的美麗面前,普克也無法真正做到熟視無睹。溫柔而美麗的項青,又是那麼聰穎、細緻和善解人意。讓普克越來越無法忽視的是,項青同時又具備了敏銳的思維、嚴密的邏輯和很強的分析判斷能力。普克接觸項青越多,越是發現得多。而越是發現得多,心裡那種隱隱約約的感覺,越是揮之不去。
  最要命的是,普克到現在為止,都不能確定那種若隱若現的感覺,到底是些什麼?意味著什麼?它在普克腦子裡游來游去,時不時地提醒著普克注意它的存在,當普克努力去捕捉時,又倏忽地消逝不見。等到普克要忽略它,它又像影子一樣,浮現在普克腦海裡。
  在幾天的調查過程中,項青總是用那種柔和穩重的態度,在普克需要的時候為其提供幫助。項青似乎不需要普克過多的解釋,常常很自然地就正確理解了普克的需要,然後安安靜靜地做她所能做的一切,不會為了自己所做的事而流露出驕矜,也不會過多地向普克打聽她所不瞭解的情況。這種配合,讓普克感到一種難得的默契,也讓他在本能中對項青產生了信任,甚至是依賴。
  而正是這種出自本能的信任和依賴,令普克感覺到一種危機。幾年來,普克從事刑偵工作的經驗雖然不算太豐富,但他早已養成了在工作中盡量保持理性、辯證、客觀的思維習慣。有時候,普克也會利用自己的直覺,但這種直覺仍然建立在事實的基礎上,雖然這種事實暫時還不能得到有力的證據。現在,項青令普克感到自己的思考方式發生了部分偏移,來自本能的感覺漸漸加重了份量。這種變化是否會繼續發展下去,已經成了普克擔心的一個問題。
  在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存在之後,普克常常提醒自己去糾正它。雖然從一開始,項青就被當成協助調查的一個主要對象,但普克在意識到自己出現的問題之後,還是盡量避免過多地對項青談論自己對案情的考慮。有時,即便是需要項青幫助,普克也不主動解釋原因,好在項青基本上不會問,這一點,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減輕了一些普克的壓力。
  普克想見周至儒,必須通過項青引見。但普克想從周至儒那裡獲得的信息,又覺得應該避免項青瞭解。畢竟,在項伯遠死因真正查清以前,項伯遠家庭中的所有成員都無法完全排除嫌疑,普克不想因為自己對項青產生的本能好感,就改變了自己的原則。
  因此,在等待公安局的屍檢報告出來、等待下午項青帶自己去見周至儒的這段時間裡,普克一直在苦苦思索著,該如何去敲開周至儒這個門,如何以巧妙的方式與周至儒進行談話,既可以盡可能多地得到所需信息,又不驚動那位機警敏銳的老人。
  在和普克商定過下午各自的安排後,馬維民便趕回局裡去了。除了等待屍檢報告出來,馬維民還要想辦法將歐陽嚴這件事的影響盡量縮小,最好完全壓在局裡,不被上面知道。然而馬維民也預料到,如果歐陽嚴之死真的與周怡有關,那麼周怡當然已經知情,她是否會出面干涉馬維民的調查呢?如果周怡真的用較為強制而表面又合理的辦法來干涉,馬維民又該採取什麼樣的對策?馬維民幾十年公安工作的經驗告訴他,法制的公正在某些時候,很可能受到干擾和扭曲。這些可能出現的問題盤旋在馬維民腦海裡,使得他的情緒絲毫不比普克輕鬆。
  而時間就在不斷的思索中,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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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47:54 |只看該作者
第14章

  三月二十五日下午兩點鐘,普克從賓館房間給項青打了個電話,告訴項青他準備現在就出發去項青家,然後他們一起去見周至儒。
  項青說:「好,我在家等你。」
  普克乘車趕到項青家時,項青家的院門是虛掩的,普克推門進去,大門也開著,估計項青算到普克差不多該到了,便將自己家的門打開。
  果然,項青和項蘭都在客廳裡,另有一個穿件馬甲的男性站在電觀機前擺弄著。項蘭語氣有點焦急地問:「怎麼樣,問題大不大?能不能馬上修好?直播快開始了。」
  普克走進來,項青一眼看到,笑著和普克打了個招呼:「電視機壞了,看看能不能修,稍等一下好嗎?」
  項蘭聽見項青的話,這才扭頭看到普克:「你來啦,唉,真急人,好好的電視機怎麼突然壞了。」
  普克笑著說:「怎麼,有什麼好節目嗎?這麼急著想看。」
  項蘭說:「三點鐘有場足球賽,只有半個小時就開始了。」
  普克有點詫異地問:「想不到你還會喜歡看足球?」
  項蘭抿嘴一笑:「為什麼想不到,女的就不能喜歡足球啦?世界上女球迷多了,有的比男球迷還瘋狂呢。」
  項青笑著說:「算了吧,還不是因為那個人喜歡看,到時在一起就有共同話題了。」
  普克這才明白,項蘭原來是因為肖巖喜歡足球,才急著要看球賽的。看樣子,這個肖巖確實把項蘭迷得不輕。
  項蘭只是笑,沒再為自己辯解。在愛情的表達方面,項蘭顯然屬於勇敢而直接的那一類,而且很執著。
  那個修理工穿的馬甲上寫著某品牌電視機的名字,看來是電視機生產廠家的維修人員。他擺弄了一會兒,打開電視,仍然沒有圖像,又蹲下去看了看,直起身,為難地對項蘭說:「對不起,一下子直不出原因,可能得帶回廠裡去檢修了。」
  項蘭一臉失望地說:「那我的直播怎麼辦?」
  項青看看表,說:「阿蘭,媽媽房間不是還有一部電機嗎?你到她那裡去看不就行了。」
  項蘭有點不情願的樣子:「不想在她那兒看。」
  項青說:「可以搬到樓下客廳來看嘛。要不然,趁著還有一會兒時間,到外面找個地方去看。」說到這兒,笑起來,「要是和他一起看,感覺不是更好?」
  項蘭笑著打了項青一下,說:「討厭,肖巖沒有電視機,他都是到朋友那兒去看,好多人呢。」
  項青笑道:「只不過看電視,人多怕什麼?」
  項蘭扭身上樓,笑著說:「不跟你說了,我現在就去。」
  項青普克都笑起來,對望了一眼,項青笑著搖搖頭:「真佩服她那股子勁兒。時間差不多了,咱們走吧。」
  普克說:「好。」
  項青轉身對那個修理工客氣地說:「師傅,你看這台電視機怎麼處理呢?」
  修理工說:「今天我只帶了工具,沒有帶車來。你們要是不急著馬上看的話,不如等我回單位跟他們說一下,派人來把電視機拉回去,修好後再送來,你看這樣行嗎?」
  項青說:「好吧,那就麻煩你再跑一趟了。」
  修理工笑笑,帶著自己的工具包走了。
  項青普克正準備往外走時,有人從外面進來,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高高的個子,膚色較黑,相貌十分端正,穿著休閒裝,牛仔褲,看上去挺精神。看見項青,馬上笑了,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
  「嗨,小青,出去嗎?」他稱呼項青用的是一種比較親密的方式。
  普克心裡馬上想,這是不是項青的男朋友章輝?普克笑著,扭頭看了項青一眼,等著項青做介紹。
  項青本來笑著的臉上,忽然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影,雖然仍然在笑,普克卻看出那笑裡帶著些勉強。果然,這人正是章輝。
  項青說:「章輝,你來了。正好,我來了一位朋友,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普克,我以前的校友。普克,這是章輝,我的男朋友。」
  普克笑著伸出手,說:「章輝你好。」
  章輝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隨即笑著與普克握手:「你好。」緊接著,轉向項青,「你們有事兒要出去是嗎?要不要我用車送?」
  項青淡淡地說:「不用了,你忙你的吧,我們有車。」
  章輝看了普克一眼,臉上的笑容略略褪了些,又對項青說:「我剛好開車路過,想著幾天沒聯繫了,所以來看看你。」
  項青柔聲說:「章輝,我們有些事情要辦,晚上我給你打電話,好嗎?」
  章輝點點頭,眼睛一直看著項青:「好。那我們一起出去吧。」
  這時項蘭正好邊穿外套邊從樓上走下來,看見章輝,叫道:「哎,章輝,真巧,我要出去,有沒有開車來呀?」
  章輝說:「有啊,想去哪兒,我送你。」看來章輝與項蘭很熟,剛才因為項青的拒絕帶來的一絲不快,像是一下子就消失了。
  四個人便一起走出小院,章輝的車就停在門口,是一輛黑色的新款本田車。章輝先為項蘭開車門,等項蘭上了車,才回到駕駛座一邊開了車門,回頭對項青說:「那我先走了。」
  項青含笑點點頭,普克也對章輝笑著擺了擺手。章輝坐進車裡,但沒有立即發動,而是在座位上略靜了一會兒,從後視鏡裡又看了一眼項青,什麼也沒說便開車走了。
  項青與普克一同往外走時,普克不知怎麼,心裡產生了一絲隱隱的不安。他猜測著,章輝看起來也是個很敏感的男人,會不會對今天這種局面懷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普克暗自覺得,項青對待章輝的態度,正像項蘭曾告訴過普克的一樣,有一點點勉強出來的親密,不知道一向如此,還是因為普克出現的緣故。
  普克因為想著這件事,一路上便沒有說話。而項青不知在想什麼,也一直沒有開口。直到出了住宅區大門,站在路邊等出租車時,項青才說:「我從沒帶章輝去見過外公,不想讓他知道這事兒,所以才說我們有車,不用他送。」
  說這話時,項青的聲音有些鬱鬱的,眼睛沒有看著普克,而是向路的兩端張望,似乎是在看有沒有出租車來。
  普克本來不想說這件事,項青這麼一解釋,他反而不好裝作不知道,可又不知說什麼好,只有對項青笑笑,說:「你熟悉情況,本來就該由你安排。」這句話一說,才覺得局面顯得有些微妙,彷彿剛才項青的安排,真的給普克帶來某種感覺,而普克之所以會產生這種感覺,是因為他與項青之間存在某種無法言說的默契。
  普克不禁有些暗暗煩惱。他一直害怕在工作過程中遇到類似的情況,這些情況往往以一種微妙的方式出現,甚至如果不注意都意識不到它的存在。可普克偏偏是個極敏感的人,對於這種微妙而複雜的狀態,總是在第一時刻便會察覺。
  普克多少有些明白,自己這種近乎過敏的狀況,來自於過去情感經歷中木愉快的記憶。普克曾經有過一段單純幸福的初戀,這段戀情後來由於種種原因,變得十分複雜而且微妙,一度令普克感到深深的羞辱和傷害,卻又難以從中自拔。普克至今沒有結婚,那段經歷便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多年來,普克一直避免再次陷入類似的局面,他寧願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到自己的工作中去,而保持情感生活的單一,甚至是麻木。
  站在路邊等出租車時,普克心裡出現了這樣一個小小的波動。好在很快一輛出租車迎面過來,普克馬上招手叫住,和項青上了車。
  在車上,普克和項青都沉默了一小會兒。項青只是默默地望著車窗外快速向後倒去的景物,車裡的氣氛有一點特殊。過了一會兒,普克想到待會兒見到周至儒自己是以什麼身份出現,這一點必須和項青先商量好。
  普克說:「項青,一會兒見到你外公,你怎麼介紹我呢?」
  項青語氣平和,靜靜地看著普克的眼睛說:「我從來沒帶朋友去看過外公,如果只說你是普通朋友,他可能會不相信。」普克明白了項青話裡的意思。
  普克問:「他不知道章輝嗎?」
  項青平靜地說:「知道,但從沒見過。我們很少談這個問題。我外公他……我一時不知怎麼描述,你那麼聰明,等見了面就知道了。」
  普克說:「那我……」
  項青說:「我就說是我的朋友,但我會悄悄暗示他更深一些的內容。」
  普克沒有馬上回答,項青也把頭轉開了。然而普克從側面看到項青的臉上有一層淡淡的紅暈。普克心裡微微一動,不禁柔聲說:「項青,謝謝你。」
  項青沒有轉過頭來,臉上的紅暈更重了。她說:「我外公不喜歡多問別人問題,他比較注意觀察別人。除了你的工作情況,其它都可以照實說。就說我們曾是校友,很多年不見了,我也不太瞭解你現在的情況,這樣,你說起話來,餘地就比較大了。」
  出租車經由外環高架路漸漸駛出了城區,普克雖然不熟悉A市的地形,但從外面景物的變化上可以看出這一點。路旁的高層建築物漸漸少了,沒有廣告牌遮蔽的道路兩旁,出現了大片開闊的農田。初春的田野裡,原本褐色的土地上覆蓋了薄薄一層新綠。普克將車窗搖下一半,涼風「呼呼」地灌進來,空氣比城區裡新鮮了許多。
  普克問:「你外公住在郊區?」
  項青說:「他嫌城區太吵鬧,在近郊買了一套房子,離城不太遠,就快到了。」從車窗外吹進來的風,將項青柔順的頭髮掠起,她抬手輕輕地將頭髮理到耳後。不知是喜歡這種風吹的感覺,還是想到了什麼事情,普克從後視鏡裡看到項青嘴角微微向上翹著,唇邊那個小小的笑渦時隱時現,使得項青的表情顯得恬靜而柔美。普克馬上調轉開了目光。
  車又開了十來分鐘,拐進大路側旁一條略窄的路。
  這條路的兩邊,錯落有致地種了很多櫻花樹,在嫩綠的枝葉中,隱藏著一些小小的花苞,可能過不多久就會開放了。出租車向前行駛了一會兒,在一個大鐵門前停下,司機問項青要不要進去,項青說要。司機按按喇叭,裡面有人出來開了大門,和項青家所住的地方一樣,門衛讓司機下車登記。登記之後,司機將車開進去,順著一條路開了一會兒,路兩邊分別出現一些岔路,項青一路為司機指點方向,最後在一個院落前停住。
  項青普克下了車,項青搶在普克前面付了車錢,讓司機走了。
  普克跟著項青走到院子前,項青按了按院門邊的門鈴,很快有人來打開了門。這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對項青說:「來啦。」看情形,像是管家一類。
  項青回頭對普克笑了一笑,示意普克一起進去,她在前面和那人邊走邊低聲說:「外公午睡起來了?」
  「知道今天你來,他特意早起了半個小時,已經在花園裡等著了。」那人說。
  院子裡有個面積不小的花園,一幢小小的二層樓,看上去房間並不多,設計得優雅別緻,風格古樸自然。樓的主體是白色的,有著原木色窗框的透明落地大玻璃窗。二樓各個房間外是連通的大陽台,錯落地擺放著各種盆栽植物。樓外的牆面上,爬滿了綠綠的長青籐,樓外環繞著一圈葡萄架。葡萄架對著院門的方向擺著幾張籐椅,一張原木色小方桌,有位老人坐在其中一張籐椅上,手裡端著一杯茶。整個園子裡種滿了各種各樣的綠色植物,有的已經開了花,與城裡相比,顯得春意盎然。在園子靠南的一端,還有一個大玻璃花房,從透明的玻璃窗外便可以看到裡面高大繁茂的亞熱帶植物。
  項青快步走上去,到了老人面前,輕輕叫了一聲「外公」,俯下身子,自然而親密地在老人額上吻了一下,又直起身來,向著普克的方向對外公說:「外公,這是我電話裡跟您說的朋友,他叫普克。」
  普克走上前,笑著問候道:「您好。」
  周至儒是個面容清瘦的老人,爬滿皺紋的臉上佈滿了深色的老人斑,頭髮眉毛都有些花白。一眼可以看出年齡已經很大了,而且他經滄桑。但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目光清澈,不大看得出衰老的跡象。普克想起了項青對周至儒的描述,暗想,至少這雙眼睛的神采,是周至儒這個年齡的人難以具備的。
  周至儒微微一笑,對普克點點頭,轉臉對項青說:「青青,三個星期沒來看外公了吧,在忙些什麼?」老人的表情中顯而易見對項青充滿了疼愛。
  項青溫柔地說:「最近公司很忙。而且您也知道,爸爸他…」
  周至儒點點頭,回頭對普克含笑說:「請坐吧。」
  項青等普克坐下,將椅子拉到離老人很近的位置坐下,然後貼近老人的耳朵,悄悄說了幾句什麼。老人聽了,清亮的目光投到普克身上,打量了一下,又收回去,臉上露出了笑容,抬手輕輕拍拍項青放在椅背上的手。
  普克看了看院子,語氣自然地說:「您這裡環境很安靜,這幢樓設計得不錯,別緻卻不誇張。老年人住,這種設計實用,而且舒適。」
  周至儒在普克說話時,顯得注意力很集中,聽完,看了看項青,臉上染上笑意,又望著普克,點點頭說:「你眼光不錯,一下子就抓住特點了。這個院子,這棟樓,都是青青專門為我設計的,你還不知道吧。」
  普克臉上露出驚訝,這他倒真是木知道。但想想項青是做企劃的,在與她的談話中得知她在藝術方面造詣頗深,便又覺得這是很自然的事。普克說:「小青沒對我說過,不過我知道,她是很有才氣的。」
  普克說這句話時,腦子裡有一瞬間的遲疑,但沒有反映到語氣上,他那句「小青」說得自然而親密。因為普克從剛才項青對周至儒耳語之後,老人態度上非常細微的變化中已經知道,老人對自己的身份有了另一種認識。
  周至儒只笑著點點頭。這時,院子裡傳來一陣悅耳的鳥鳴。普克順著聲音看去,見一棵蘋果樹的技機上,架著一塊木板,木板上有兩間小小的木製鳥捨,兩隻黃嘴的畫眉停在烏捨前的木板上,親熱地搏戲鳴叫著。令普克感到幾分驚奇的是,兩隻鳥完全沒有任何束縛,像是可以自由來去。
  普克說:「這兩隻畫眉是家養的嗎?」
  周至儒笑著說:「養了好幾年了。」
  普克說:「沒有用鳥籠,也沒有用什麼拴起來?」
  項青笑著說:「外公不喜歡養在籠子裡的鳥,說不自由的鳥,叫起來聲音和自由的不一樣。」
  普克略有點好奇:「我沒有養過鳥,不過聽說畫眉這種鳥很難馴養,要讓它們自願留在這裡,是不是有點難度?」
  周至儒笑著說:「有些人喜歡用暴力或者武力去實現他們的控制,有些人卻懂得使用更和平但同樣有效的方式。同樣是控制,前者時刻要提防著被控制者的反抗,而後者一旦真正控制住局面,往往可以一勞永逸了。」
  普克聽了周至儒的話,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暗想,這位目光清澈的老人,除了養鳥採用他所說的後一種方式,在生活中,在他曾經從事的事業中,是否也本著同樣的原則呢?
  普克在這一刻已經決定,今天他不會再主動向周至儒詢問任何有關案情的問題,也包括那些並不直接與案情相關,但相對比較敏感的問題。因為,雖然從目前瞭解的情況看,項伯遠死的那天周至儒並不在場,但也不能排除周至儒與此事間接相關的可能性。而且即使周至儒真的與此事無關,但他是周怡的親生父親,如果瞭解到任何對女兒不利的消息,都有可能透露給女兒,而不驚動周怡正是普克此次調查最大的難點之一。
  所以,本來普克想從周至儒這裡打探到的一些問題,比如,周至儒送給周怡住房的事,周至儒是否讓周怡參與過經濟方面的行為等,今天是不能問了。普克想,雖然談話不多,也不深入,但周至儒的敏銳和城府已可見一斑。看來,周至儒的確不是一位可以輕易欺騙的老人。即使日後真的需要從他那裡得到對自己有用的信息,很可能要換一種方式。而今天,普克要做的就是,盡量與老人建立一種相對親近的關係,這也絕非一件容易的事。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普克心裡一直有些隱約的焦慮,希望能夠盡快找到一個突破點,進人對自己有利的狀況。而現在,普克反而放鬆了一點心情,只是以一種常態來與周至儒進行交談。
  如項青所說,周至儒不是個十分多話的老人,但他的眼睛卻總是冷靜地觀察著身邊人的舉動。普克相信,在周至儒那雙深陷的眼睛下,可能存在某種隱藏的力量,會對進入腦海的事物進行理智的分析。所以,在與周至儒聊天時,普克除了自己目前的工作不主動提及,其它內容基本全是普克生活中真實的一面。
  周至儒沒有問及普克的工作,而這是一般人初次接觸時比較容易進行的話題。周至儒與普克談的,多是他養鳥種花的一些經驗,也稍微談了幾句過去的經歷,包括文革時的遭遇。談到這些內容時,周至儒的語氣很平淡,似乎那些往事,並沒有在他心中築起深深的怨恨,或者那種怨恨經過多年的過濾沉澱,已經淡如白水了。
  周至儒還帶著淡淡的微笑說:「毛澤東真是大智大慧的人,讓人敬慕。」
  在普克與周至儒談話時,項青很少說話,大多數時間都是面帶微笑,目光明亮地看著老人,有時,也會將視線調轉到普克臉上,片刻又會轉開。周至儒並沒有刻意去觀察,但顯然他已經注意到項青的微妙舉動。
  項青去給周至儒和普克茶杯裡加水的時候,周至儒對普克點點頭,意味深長地說:「青青是個聰明的姑娘,不過也有她的傷心事,你要好好待她。」
  只是這麼一句,普克明白,周至儒已經對自己產生了份量不輕的信任。普克心裡卻沒有什麼喜悅,而是略微有些歉疚,像是自己在對這位老人做一件不夠誠實的事情似的。雖然,普克不會違背自己工作的原則,在取得證據之前就排除對周至儒的懷疑,但這並不影響他對老人的尊重。
  普克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對周至儒點點頭。
  項青用一個托盤端著兩杯續過的茶水走來,周至儒微笑地看著她。普克忽然從老人的目光裡看出一種新的內容。那是一種不同於喜愛的情緒,像是憐惜,或者是比憐惜更深更複雜的情感,好像……那種目光一瞬間便消逝了,普克拿不準,那種情緒是憐憫,痛惜,還是蒼涼。
  普克腦子裡想到剛才周至儒的一句話。周至儒說:「青青是個聰明的姑娘,不過也有她的傷心事,你要好好待她。」
  項青的傷心事?周至儒知道項青的傷心事麼?項青的傷心事是什麼?項伯遠死了,對項青來說固然是一件傷心事,但普克覺得,周至儒所指似乎並非此事,像是比這件事更早、更持續。那麼周至儒指的究竟是什麼?他對普克這樣說,又是否是一種暗示呢?
  普克臉上微笑著,心裡卻像有一堆亂絲,越理越亂,越理越沒了頭緒。
  直到太陽西斜時,周至儒要留項青普克吃晚飯,普克心裡掛念著歐陽嚴的屍檢結果,便禮貌地對老人說,自己晚上還有點其它事情要辦,以後一定找機會再來看望老人。周至儒也不勉強,送項青普克出了自己的院子,招招手,便走了回去。
  項青今天下午的臉色一直透著紅潤,和普克一起往外走時,她淡淡地說:「沒想到,外公第一次見你,就這麼喜歡你。他通常對人是很挑剔的。」語氣雖淡,但卻有種掩飾不住的喜悅。
  普克微笑著說:「你外公比我想像中的還豐富,我也很敬重他。」
  到了大門外,項青說:「這一帶不容易等到出租車,我打電話到出租車公司叫一部好了、」用手機撥了一家出租車公司的叫車電話。過了十幾分鐘,便有一輛出租車駛來了。
  進了城區,快到一個路口時,項青說:「現在你有安排嗎?
  普克簡單地說:「我要回賓館去。」
  項青說:「好吧,那過了前面的路口我就下車,你直接回賓館,我另外找車回去。」
  項青下車後,普克直接回到了賓館。上樓來到自己的房間時,一眼看到門上貼著一張紙條,紙條上僅寫著:「一回來馬上跟我聯繫,打我的手機。」普克知道一定是馬維民來過了。
  馬維民帶來的是什麼樣的結果呢?普克帶著一絲急切的心請撥通了馬維民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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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48:35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馬維民在接到普克的電話之後,很快來到了普克住的房間。
  一見到普克,馬維民就說:「小普,不出我們所料,歐陽嚴是被謀殺的。」馬維民說著,將從局裡帶來的結果遞給普克。
  檢查結果表明,歐陽嚴,男性,四十五歲左右,身高一米八一,體重七十六公斤。死者被發現時,是在自己家的臥室床上,當時著裝整齊。死者身上沒有任何外力致傷的痕跡,經檢驗確定,死亡時間在三月二十四日晚八點至十點之間。血液檢查表明,死者胃液及血液中都含有較高濃度的水合氯醛,並含有少量酒精。但根據醫學資料判斷,血液中含有這種濃度的水合氯醛,基本不會導致一個健康的成年人死亡。後對其實施解剖發現,在其接近心臟部位的血管中,有一處長約四厘米的空氣栓塞。這才是導致歐陽嚴死亡的真正原因。經過對歐陽嚴體表的仔細檢查,在其體表腹股溝隱蔽處有一個針眼。
  初步估計,歐陽嚴系服用超常量含水含氯醇的安定藥物後引起昏迷,於昏迷中,被他人用針管注射空氣入其靜脈,導致死亡。
  等普克看完書面結果,馬維民說:「導致歐陽嚴死亡的真正原因是血管中的空氣栓塞,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但這種栓塞究竟是不是像報告中所寫的那樣,是有人用注射器從腹股溝處進行空氣注射引起的,還只是一種假設。但基本可以肯定,歐陽嚴是被人殺死的。」
  普克說:「先拋開其它因素,單從醫學角度上看,有沒有可能是歐陽嚴自己對自己進行注射的呢?」
  馬維民說:「我也問過法醫,法醫沒有絕對排除這種可能性,但就他個人經驗判斷,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血管中的空氣栓塞,哪怕只有很小的長度,就會立刻引起人的深度昏迷甚至死亡,像歐陽嚴這種情況,法醫雖然沒有經歷過,但基本確定,歐陽嚴如果是自己注射,在血管中空氣栓塞長度尚未達到目前的一半時,就應該喪失了行動能力,而不可能再繼續注射行為。」
  普克點點頭,想了一會兒,說:「這樣說來,單靠向歐陽嚴血管中注射空氣,已經足夠導致其即刻死亡了。」
  馬維民說:「應該是這樣。至於歐陽嚴胃液及血液中所含較高濃度的水合氯醛,也有幾種可能性。」
  普克說:「胃液裡含有藥物,排除了藥物是通過注射的方式進入死者血液的可能。那麼,歐陽嚴服食了超量的安定藥物,首先,可能是歐陽嚴平時就有服藥的習慣,在完全自知的情況下,主動服食了含有水合氯醛的安定類藥物;其次,可能是歐陽嚴在不自知的情況下,有人將安定藥物加到某種食物或飲料——比如說酒類裡,誘騙歐陽嚴服食了安定藥物;當然也有第三種可能性,即歐陽嚴是出於某種原因,被動卻自知地服食下了藥物。因為從檢查結果看,歐陽嚴身上沒有任何外傷,說明服藥過程中沒有出現暴力行為。」
  馬維民說:「雖然這些可能性都要—一排除,但相對來說,第二種可能性更大。即歐陽嚴是在不自知的情況下,服食了安定藥物。否則,他血管裡真正導致死亡的空氣栓塞就很難解釋了。」
  普克說:「是啊。如果是有人想用注射空氣的方法殺死歐陽嚴,安定藥物的存在就比較好解釋了。一是兇手要使歐陽嚴進入昏迷狀態,或者至少是失去反抗能力的狀態,才好對其進行注射,所以利用某種手段使歐陽嚴服下較大劑量的安定藥物,等待其昏迷後再進行注射;另一種可能,就是兇手除了上述意圖之外,還有想隱瞞歐陽嚴真正死因的想法。一般人進行靜脈注射,往往選取手臂上的靜脈管,而歐陽嚴身上的針眼,卻在十分隱蔽的腹股溝處。說明兇手很可能不希望別人查出歐陽嚴真正的死因,說不定,是想製造一種歐陽嚴自殺或誤食過量藥物的假象。」
  馬維民邊聽邊點頭,說:「有道理。可能兇手與歐陽嚴本身就很熟悉,知道他平時就有服用此種藥物幫助睡眠的習慣。歐陽嚴的胃液及血液裡還含有少量酒精,可能是兇手將安定藥物放置在酒裡騙歐陽嚴喝下,酒的氣味可以遮掩藥物的氣味。也可能是兇手為了給人製造一種錯覺,即歐陽嚴平時就有吃藥的習慣,而此次由於喝酒,沒有把握好藥量,過量服藥導致死亡。」
  普克說:「不管怎麼樣,兇手肯定與歐陽嚴相當熟悉,或者至少單方面地掌握了歐陽嚴的生活細節。馬局長,現在除了對歐陽嚴的屍體進行了檢查,對其它方面的調查有沒有開始呢?」
  馬維民說:「已經開始了。現在負責這個案子的同志,正在對歐陽嚴的住所進行檢查,另外,他們正在通過派出所調查歐陽嚴的親屬,並爭取盡快與家屬取得聯繫。」說到這裡,馬維民看看表,說,「七點多了,我跟他們說過,有什麼結果就給我打電話。」
  普克很想到歐陽嚴的住所去看看,但他又明白,目前自己的身份仍然不宜暴露。在剛才與馬維民分析案情的過程中,普克對馬維民的細緻嚴謹和分析判斷能力有了較深的認識,覺得馬維民不愧是有幾十年刑偵工作經驗的老公安,他的身上有不少值得自己吸取和借鑒的東西。
  馬維民看著普克,說:「小普,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現在肯定很想親自參加對歐陽嚴住所的檢查及對他親屬的調查。是嗎?」
  普克笑著說:「馬局長,我們認識才幾天,您已經相當瞭解我了。」
  馬維民也笑著說:「也許因為我們性格裡有些共通的特點吧。我很理解你此刻的心情,我知道你也同樣理解我的苦衷,所以你雖然很想參與,但又沒有向我提出來。別著急,雖然暫時你還不能直接參與,但一有消息我就會通知你,而且,我有種預感,可能我們很快就能拿到足夠的證據,找到嫌疑對象並對其正式展開調查。到那時,我以A市公安局副局長的身份,正式請你參與我們的調查,你看怎麼樣?」
  普克笑著說:「那時,恐怕就不需我出現了。」
  馬維民和普克都笑起來,然而他們的笑容都有些沉重。在剛才所有的談話中,儘管嫌疑的矛頭十分明顯地指向周怡,但這兩位以理性思考。注重事實為原則的刑偵工作者,在沒有得到確鑿的證據之前,都沒有先入為主地將嫌疑的帽子直接扣到周怡頭上。在這一點上,兩人無需言語便達到了一種默契。這種默契,使得無論是馬維民對普克,還是普克對馬維民,都產生了最終獲得成功的信心。
  馬維民問普克:「小普,下午與項青去周至儒那裡的情況怎麼樣?」
  普克沉吟著說:「怎麼說呢?馬局長,您以前認識周至儒麼?
  馬維民說:「只見過幾次面,基本沒怎麼交談過,所以沒什麼瞭解。不過,就從他那雙眼睛來看,我想是個不簡單的人。」
  普克笑著說:「我和您的感覺是相似的。雖然今天下午我們話談得不深,但我覺得,這位老先生有著很深的智慧。而且,我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他最終會對我們這個案子起到什麼幫助作用似的。當然,這只是一種感覺,目前看來也沒有什麼根據,我是覺得跟您報談得來,才把這種非理性的思想暴露給您的。」
  馬維民笑起來,說:「按理說,幹我們這一行的,應該完全以事實為基礎,而不能過多地倚重感性思維。但遠的我不敢說,單以我個人的經驗來看,有時候,我們腦子裡會出現一種看似非理性的感覺,而到了最後會發現,這種感覺其實是有客觀基礎的,只不過起初的時候,我們還不能將錯綜複雜的客觀現象分離開來,弄清哪一種對我們有用,哪一種對我們沒用。」
  普克認真地聽著,思索著說:「您說的有道理。其實就在您所知道的X市那件陳志率連環殺人案中,我就產生過類似的現象。當時自己也很迷茫,不知究竟能不能信任自己的感覺,直到後來案子破了,才發覺那種感覺是有客觀基礎的。」
  馬維民這次向X市公安局趙局長借普克,正是因為大致知道普克破獲的陳志宇案,對普克的偵破能力抱有希望。但這個案情具體的偵破情況,馬維民並不瞭解。現在聽到普克提起這件事,便很有興趣地與普克談起這個案子。普克簡明扼要地將整個案情的發生、發展、追蹤及偵破過程向馬維民講了一遍。
  正談著,馬維民的手機響了,馬維民接通電話,是局裡去歐陽嚴家檢查的干警打來的。他向馬維民匯報說,他們已經將歐陽嚴家的住所徹底檢查過了,按需要提取了部分證物,現在準備返回局裡,請示馬維民下一步的行動方案。
  馬維民問:「有沒有什麼能夠明顯質證兇手的證物?」
  「歐陽嚴臥室裡的床頭櫃上,有一個酒杯,裡面還殘留了一點液體,我們已經取好,準備帶回局裡化驗。但是酒杯上卻取不到指紋,估計是兇手已將酒杯上的指紋處理過了。至於杯裡剩下的液體,很可能只能查到歐陽嚴的唾液。」
  馬維民問:「門把手上有沒有取到指紋?」
  「因為在120接到求救電話後,是由110的巡警協助強行打開門鎖進入歐陽嚴家的,所以門把手上的指紋破壞很嚴重,我們試著取了一些,但不知有沒有用處。」
  馬維民又問:「你們去時,房間裡的情況怎麼樣?」
  「120及110的人進入歐陽嚴家後,倒是沒有動過室內的物品,所以我們看到的應該是案發時的原樣。房間裡看起來很正常,沒有特別翻過的痕跡,基本可以確定兇手並非採取暴力方式進入歐陽嚴家,很可能與歐陽嚴相識。」
  雖然估計不會有期望的結果,馬維民仍然問:「有沒有在房間任何地方發現注射器之類的東西?」
  「我們仔細找過了,沒有。」
  馬維民想了一會兒,說:「這樣吧,你們先帶東西回局裡化驗,留一位同志在那兒等一會兒,我馬上去一趟。」
  掛了電話,馬維民將通話情況告訴了普克,說:「現在他們已經查過了,我看我們倆還是去一趟,到時我讓局裡留守的同志回去就行了。」
  普克說:「那好,我們現在就動身吧!」
  馬維民笑著說:「是不是感覺總算有事做了?」
  普克說:「您理解我這種感覺就好。」
  兩人出了賓館,在路邊叫了一輛出租車,直接來到解放路朝陽小區。普克因為前天晚上與項蘭的朋友阿強一起來過,有點熟門熟路,在前面領路,馬維民跟在後面,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上了樓,406的房門鎖著,馬維民敲了敲門,一會兒,門開了,一位年輕的穿警服的警察站在門裡,看見馬維民,說:「局長,您過來了。『他雖然不知道普克的身份,但看到普克是與馬維民一起來的,也對普克點點頭表示招呼。
  馬維民在普克前面走進房間。馬維民說:「今天是星期六,辛苦大家了。他們已經回局裡了?」
  年輕警察點點頭,說:「已經回去了,有一些證物,也帶回去化驗了。局長,這種案子,您還要親自辦嗎?」
  馬維民說:「我來看看,你先回去吧。」
  年輕警察說:「好。局長,這是我們從歐陽嚴身上找到的鑰匙,是給您留在這兒,還是我直接帶回局裡?」
  馬維民想了想,說:「你帶回去吧。」
  年輕警察便下樓走了。
  歐陽嚴的這套房子是三室一廳的大套居室。整套房子裝修過,用的都是比較講究的材料。主要採用黑白和金屬色調,設計風格有點西洋化,最顯眼的便是客廳拐角處一個小小的吧台,吧台外面有兩個懸得高高的圓凳,就像真正酒吧裡常見的那種。吧台裡是一個金屬的酒櫃,裡面上下幾層,高高低低地擺了不少酒。普克走過去看了看,主要是些洋酒,有烈性酒,也有低度的葡萄酒。有兩瓶紅葡萄酒已經只剩一半,而大部分沒有開瓶,另外也有幾個是已空的酒瓶。不知是主人本身喜歡喝酒,還是一種收藏愛好。
  普克與馬維民各自慢慢轉著看。普克看到,客廳裡擺著一套米白色沙發,一張透明的圓形玻璃茶几上擺有一部可移動的子母電話機。牆角是黑色電視櫃,上面放著一台大屏幕超薄彩電,遙控器扔在沙發上。另一個角落擺著一台大功率櫃式空調。與客廳相通的三個房間,一間是臥室,裡面鋪著地毯,一張大床,上面罩著近乎黑色的床罩,看上去基本很平整,但其中一邊有較明顯的壓痕,可能就是救護人員發現歐陽嚴躺著的地方。臥室裡的傢具很簡單,除了床以外,只有一個床頭櫃,靠牆處一排衣櫃,便沒有其它東西了。床頭櫃上有一部電話,旁邊擺著一隻酒杯,另外還扔著一本雜誌。
  普克回頭去找馬維民,問:「馬局長,局裡的同志是不是已經全部檢查過了?」
  馬維民說:「對。你是不是想再仔細看看?」
  普克說:「有些地方我可能要動手翻一翻。」
  馬維民說:「你隨便吧,都查過了。」
  普克走到床頭,拿起那本雜誌翻了翻,是一本女性時尚雜誌,裡面沒有夾什麼東西。普克放下雜誌,走到衣櫃處看了看。衣櫃分上下兩部分,下面是抽屜式的,上面是拉門式的。普克先拉開上面的拉門,裡面整齊地掛著十來套男式服裝,有皮衣,有冬天的外套,另外主要是西裝,還有十幾條男式領帶。
  普克蹲下身,拉開下面的抽屜。抽屜裡放的是內衣之類的小件衣物,除了白色就是黑色。普克動作小心地一件件拿起來,全部看過之後,又一件件放回原處。然後,普克蹲在原地,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忽又站起身,走到床前,看著床上那個躺過的印跡,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
  馬維民正好走過來,問:「發現什麼不正常的嗎?」
  普克說:「我看局裡的報告上說,救護人員進來時,看到歐陽嚴是穿著整齊的外套躺在床上的,是這樣吧?」
  馬維民說:「是這樣。」
  普克若有所思地說:「週末的晚上,歐陽嚴在自己家裡,身上穿著整齊的外套,房間裡的東西都秩序井然。這種狀況,可能是見一個什麼樣的人?」
  馬維民點點頭說:「要麼是見一個關係並不十分親密的人,要麼雖然是見關係特殊的人,也只是剛剛見到。當然,也可能現場是兇手在歐陽嚴死之後收拾整理過的,如果兇手相當從容不迫的話。」
  普克說:「不知道局裡的同志在檢查放內衣的抽屜時,抽屜裡的東西擺放是什麼樣的情形?」
  馬維民問:「怎麼?」
  普克說:「如果他們檢查時就是那麼整齊,說明歐陽嚴是個非常愛整潔的人,要知道,他可是一個離過婚的單身漢。連放內衣的抽屜都那麼整齊,或者歐陽嚴的確細心,或者是有人已經收拾過這個抽屜,拿走了一些東西,又將歐陽嚴的衣物擺好。」
  馬維民說:「明天我再問問他們。」
  普克馬維民走出臥室,又到旁邊兩間房子看了看,緊挨臥室的是一間書房,兩個書櫃裡擺滿了書,普克注意地看了看,發現大部分是一些與經濟相關的書,也有部分歷史人物傳記之類的書籍。窗前一張很大的寫字檯,上面擺著一些書及雜誌,一隻文具盒,裡面放著各種各樣的筆。寫字檯上有一個小小的鏡框,裡面是一張小女孩的照片,看起來十來歲的樣子。小女孩面容甜美,笑得很天真。她身後的背景像是一個遊樂園,後面有高高的過山車支架。
  另一間房子裡,擺著一張單人床,還有幾樣簡單的傢具。床上罩著床罩,沒有枕頭被子之類的用品,可能是臨時來人住的,顯然有一段時間沒人用了。普克伸手在床架上輕輕摸了一下,手上沾了薄薄一層灰。
  普克又到廚房仔細看了一下。廚房乾乾淨淨,沒有一絲油跡,不知是很少使用,還是衛生保持良好。所有的東西都擺放得十分整齊,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出了廚房,普克最後來到衛生間。兩條掛著的毛巾都是乾的,浴缸裡也沒有水跡。洗面地正前方的牆上有一面鏡子,拉開來,裡面擺著各種各樣的洗漱用品,牙具是一套,剃鬚刀上沾著些黑色的碎末和一點白色的膏體,看上去像是刮過鬍子後沒有完全沖洗乾淨。靠裡面有一隻裝剃鬚液的瓶子是倒著的。
  普克走到浴缸前,俯下身子去看出水處。他發現幾根掛在上面的毛髮,是乾燥的。又返身蹲下,想揭開地漏的蓋子,但蓋子蓋得很緊。
  普克問馬維民:「馬局長,局裡的同志有沒有從浴缸和地漏裡取一些毛髮,拿回局裡化驗?」
  馬維民猶豫了一下,當時局裡的干警打電話來時,好像沒提到這個。他掏出手機,說:「我來問問他們。」
  撥了號碼後,馬維民對電話那邊說:「是劉軍嗎?我是馬維民。剛才你們從歐陽嚴家提取證物時,有沒有取浴缸和地漏管道裡的毛髮?」
  對方說了句什麼,馬維民臉一沉,說:「帶上工具,現在就來取。」
  掛了電話,馬維民說:「他們認為死者是衣著整齊地躺在床上,可能與浴室關係不大,便沒有取。我知道有些同志,有時候不督促著一點的話,就會有馬虎情緒。刑偵隊伍的素質也是參差不齊的。」
  普克心裡明白馬維民也許因為手下干警的粗心而有點難堪,他有意不去注意馬維民的表情,只是說:「如果局裡有人來,我還是迴避一下的好,房間也差不多都看過了。」
  馬維民說:「好吧。天也晚了,不扣今天你先回去休息,等明天我們再碰頭。」
  普克說:「好,那我先走了。」他腦子裡隱隱有個念頭,好像想找什麼東西。往外走時,腳步放得很慢。快到門口,普克忽然又折回身來。
  「馬局長,歐陽嚴這樣的身份,肯定應該有手機吧。
  而且可能會有一個公文包什麼的,裡面有通訊錄之類的東西。我想救護人員將他送醫院時,這些東西不可能會在他身上,但整套房間裡都沒有發現這個。「
  馬維民聽了,點頭說:「對,歐陽嚴死時,這些東西應該是帶回家裡的。不過,也有可能會留在辦公室。另外,不知道歐陽嚴是不是自己開車,有時,這些東西也會遺忘在汽車裡。明天我們對這些情況都要詳細查一查。要和歐陽嚴的公司取得聯繫,去歐陽嚴的辦公室檢查一下。」
  普克笑笑說:「那我走了,明天我們再聯繫。」
  回到房間後,時間已是晚上十一點半了。普克站在窗前,將前幾天所有進入腦海中的記憶細細地過了一遍。他想到三月二十三日星期四的晚上,他與項蘭阿強幾個人從朝陽小區回到項青家之後,周怡回來時的那個場景。
  周怡不是個性情隨和、平易近人的女人,這從馬維民、項青項蘭及鐘點工張阿姨對普克的談話中都可以聽出來。那個晚上周怡表現冷淡,也許是工作太累,普克注意到周怡一進門時,臉上的氣色就不是太好,顯得很疲倦,或者有些煩惱,眉頭輕輕皺著。當項青向周怡—一介紹包括普克在內的幾位客人時,周怡態度平淡地和每個人打了招呼。可是很明顯的,當介紹到阿強時,周怡的表情發生了變化,似乎有一絲驚愕,又似乎有一點慌亂,雖然她隨即又調整了表情,基本恢復了正常,但那種表情的變化,在場的人大概都看出來了。大家因此都覺得有些尷尬,不便在項青家久留,提前散了。
  普克又想到三月二十四日星期五的晚上,確切說是星期六的凌晨。普克在項青家的客廳裡與項青聊天,當時他們都不清楚周怡是在她自己房間,還是沒有回來。
  在一點來鐘時,周怡突然從外面回來了。一見到普克與項青,那種反應十分反常。完全不止於吃驚,而是惶恐、慌亂,還有其它一些普克難以描述的比較強烈的情緒。
  120急救中心在三月二十五日凌晨零點十八分接到那個求救電話。打電話的是一個女人,像是有意壓低了嗓子,以避免暴露真實聲音。電話只是報了地點,很快就掛斷了,顯然不想留下更多關於自己的資料。普克是零點之前與項青一起到達項家的,在一點左右離開。就是說,最起碼在零點至一點這段時間裡,周怡肯定不在家中。從時間上推算,周怡完全有可能撥打那個求救電話。
  法醫對歐陽嚴屍體檢查的結果表明,歐陽嚴的死亡時間大約在三月二十四日晚間八點至十點之間。普克清楚地記得,那天傍晚馬維民帶來了對朝陽小區二十三棟三單元住戶的調查結果,發現裡面有一個住戶便是利基公司的總經理歐陽嚴。普克與馬維民都知道項青就在利基公司工作,便由普克打電話給項青,請她來賓館談談有關歐陽嚴的情況。項青在電話裡告訴普克,她正與項蘭在外面辦事,等辦過事之後再來。普克與馬維民在賓館房間裡等到九點略過幾分時,項青來了,並解釋她有點遲的原因,是項蘭感覺不舒服,她先送項蘭回家睡下後才趕來的。
  普克當時問項青,她與項蘭回家時,周怡是否在家。項青說周怡不在客廳,不知道是否在自己的房間。項青與項蘭回家是在八點半左右,姐妹倆都沒有看到周怡。就是說,歐陽嚴死亡的可能時間段裡,即從八點至十點之間,沒有人能證明見到周怡。但關鍵是,項青說沒有看到周怡,是否就能證明周怡真的不在家呢?
  而且,除了項青到達賓館的時間,普克能夠確定是在九點過幾分之外,其它幾個時間,都是項青陳述的。普克下午去項青家接項青時,心裡曾想問問項蘭前一天晚上關鍵的幾個時間,但沒有合適的機會,便放棄了。
  此刻,普克很想馬上給項蘭打個電話,問問這些情況。但已經這麼晚了,項蘭沒有手機,如果打她家裡的電話,很難說會是誰接。而普克只想與項蘭單獨談,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明天去項家一趟,找機會與項蘭單獨談談。
  想到這裡,普克暫時停下了思緒。一整天的時間裡,普克幾乎沒有一刻停止過思考,這種腦力勞動其實相當耗費體力。普克這時才猛然想起從中午過後,除了幾杯茶之外,自己沒有進食過任何東西,早已經飢腸轆轆了。
  在這種狀態下去睡覺,肯定是睡不著的。普克沒辦法,只好下到樓下看看有沒有吃的。餐廳早就關門了,還好一樓大廳的小售貨部二十四小時營業,普克買了快餐面和火腿腸,上樓用開水泡泡吃了,之後便疲倦地上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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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49:59 |只看該作者
第16章

  三月二十六日早上八點鐘左右,馬維民直接來到普克住在賓館的房間。
  馬維民說:「昨晚局裡的同志連夜加班,將從歐陽嚴那裡取回的證物進行了化驗分析。酒杯裡的殘液中含有水合氯醛成分。門把手上的指紋破壞嚴重,基本沒有什麼價值了。但有一個很重要的線索被找到了。」說到這裡,馬維民特意拍了拍普克的肩膀,「就是從浴室下水道和地漏管道裡取出的大量毛髮,經過DNA檢驗表明,這些毛髮分屬於兩個人,其中一種已經證實是歐陽嚴本人的,另一種的樣本保留在局裡。」
  馬維民笑起來,說:「現在我們應當想法去取周恰的DNA樣本了。」
  這是發現歐陽嚴死亡以來,馬維民第一次直接提起周恰的名字。
  普克聽了,點點頭,說:「這件事,我想可以請項青幫忙,從她母親臥室裡取幾根頭髮,應該是很方便的。」
  馬維民說:「可以這麼辦,那就由你負責跟項青談吧。」
  普克說:「好的。正好,我還想找項蘭單獨談談,瞭解一下三月二十四日傍晚,她整個兒的活動經過,主要是想知道,那天晚上周怡是否在家。我也跟您談過,三月二十五日凌晨一點鐘左右,我和項青在她家客廳裡時,遇到周始從外面回來,當時她的表情很不正常。而我到達項青家時,是二十四日晚將近十二點鐘。從十二點到一點,可以肯定周怡不在家。但在歐陽嚴死亡的那段時間裡,即二十四日晚八點至十點之間,周怡究竟在木在家呢?這個問題現在顯得尤為關鍵。」
  馬維民說:「對。那麼你準備什麼時候跟項蘭談呢?」
  普克看看表,說:「現在是八點四十,估計她們也差不多該起床了。您走以後我就給項青打電話,說我有事請她幫忙,要去她家一趟。一方面可以跟項青談取周怡毛髮的事,另一方面可以找機會跟項蘭單獨談談。」
  馬維民說:「就按你的計劃辦吧,我現在要回局裡去,看看昨天去調查歐陽嚴親屬的同志有什麼結果。不管有沒有新的東西,中午的時候你都要跟我聯繫,我們可以把彼此的情況互相交流一下。」
  普克說:「好,那我們就分頭行動。」
  等馬維民一走,普克撥了項青的手機。但手機暫時無法接通。普克想,項青的手機是在占線,還是晚上睡覺關機仍未打開?又試了幾次,仍然不通。普克只好試著撥項青家的直撥電話,電話響了好一會兒,才有人接起來。一個女聲問找誰,聲音有點低,普克一下子沒聽出是誰,說:「請問項青在嗎?」
  「你等等。」那人放下電話,普克聽見話筒裡傳來開門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有人接起了電話,這一次是項青本人。普克馬上想,剛才接電話的,不會是項蘭,很可能是周治。聽聲音,周怡放下電話去找項青時,打開了門,那麼這部電話可能是在周怡的房間裡。
  普克說:「項青嗎?我是普克。」
  項青語氣聽起來淡淡的,嗓音也有點沙啞,說:「哦,你好。」
  普克敏感地發現項青的語氣和平時略有不同,解釋說:「我剛才撥你的手機,不知怎麼撥不通,只好打這個電話。」
  項青說:「哦,我關機了。你還是打我的手機吧,我現在就打開。」
  普克過了幾分鐘,又撥了項青的手機,這次一下就接通了。
  項青剛才淡淡的語氣又變得溫和而且親切了,但仍然有些沙啞,聽得出她說話時,是帶著笑的:「對不起,剛才我母親在旁邊,所以不好說什麼。昨晚我睡得很晚,就把手機關了,沒想到睡到現在,我很少起這麼晚的。」
  普克說:「應該我說對不起的,吵醒你了。」
  項青柔聲說:「俄們就不用客氣了。你找我有事嗎?」
  普克說:「是有件比較重要的事,我想能不能到你家裡去一趟?不過,你剛起床,我可以等一會兒再去。」
  項青想了想,說:「嗯,那你過半個小時左右出發吧,等你到我家時,我差不多都準備好了。」
  普克說:「那好,待會兒見。」
  兩人掛了電話,曹克利用這個時間去樓下吃了點早飯,又回房間想了~會兒案情,看看時間差不多,便下樓出了賓館,在路邊叫了一輛出租車,來到項青家。
  普克還沒走到項青家的院子時,遠遠便看到項青打開院門走出來,好像她能將普克到達的時間計算得準確無誤。普克不由想,項青的這種細緻精確已經不止一次地表現出來過,這是來自於項青的天性還是後天的培養呢?
  項青站在門口,上午的陽光斜斜地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投映出一個影子。項青已經看到普克,嘴角微微翹起,唇邊露出那個小小的笑渦,柔美的臉龐有一半沐浴著陽光。普克走到近前時,甚至能看到項青光潔的面孔上,陽光映照出的細細的絨毛。
  項青的眼圈有些黑,像是睡眠不足的樣子,而她的眼睛深處,染著一種普克無法言說的情緒,像是有些話要對普克訴說,而在無聲中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絲柔情。普克感到自己的心木可克制地微微一動。
  項青微笑著說:「算到你差不多該到了,你一向都很準時。」
  普克笑了笑,說:「是不是沒睡好?眼圈有點黑。」
  項青邊往院子裡走,邊說:「昨晚有些失眠,大概天快亮時才迷迷糊糊睡著一會兒。是不是很難看?」她低頭看著地面,臉上帶著點羞澀。
  普克說:「不會,只是看起來有點疲倦。對了,項青,」
  普克在進客廳前,放低了聲音,小聲問項青,「你母親和項蘭現在在家嗎?」
  項青說:「這會兒都在。不過,我母親可能很快要出去,今天是星期天,上午她常去辦公室的。阿蘭好像還沒起來。」
  普克說:「那我等一會兒再跟你說什麼事吧。我們可以先聊點別的。」
  項青說:「好吧,先在客廳坐一會兒。」
  兩人進了客廳,正巧看到周怡穿戴整齊地下樓來。
  普克一眼看出,周怡的臉上雖然經過化妝,仍然遮擋不住深深的倦色。鼻子旁邊兩道弧線很明顯,嘴角及眼角也出現了皺紋,甚至連原本漆黑的發角,都露出淡淡一絲灰白。整個人與上一次普克見到的相比,彷彿突然之間蒼老了十歲。
  普克內心受到不小的震動。一瞬間普克想到,如果不是內心經受著非常巨大的折磨,周怡怎麼可能一兩夜之間就發生如此顯著的變化?
  看到項青和普克,周怡淡淡地笑著點了點頭。對於普克客氣的問候,周怡只是說:「你們坐吧,我出去了。」
  等周怡出了門,普克看了看項青。項青的臉上有幾分黯然,顯然,她也注意到了周怡的變化,但項青只是微微歎了口氣,沒有說什麼。
  普克抬頭看了看樓上,見周怡的房間門鎖著,便說:「項青,我需要幾根你母親的頭髮,你能打開她房間的門嗎?」
  項青臉上先是掠過一絲詫異,馬上又平緩了,什麼也沒問,說:「她的房門應該沒有鎖,只是帶上了而已。就算鎖也沒關係,我們家還有一套備用的鑰匙,每個房間都有。還是先上樓去看看吧。」
  普克踉著項青上了樓,果然,周怡的房間門並沒有鎖,一扭把手就推開了。
  項青問:「你自己找,還是我幫你找?」
  普克說:「你不介意的話,我自己就行了。」
  項青點一下頭,說:「那我先回自己房間去了,你需要時就叫我好了。」說完,輕輕帶上門出去了。
  普克第一次看到項怕遠與周怡的臥室,之前,普克只進過項蘭的房間。這間臥室的面積比項蘭的房間大許多,裡面有兩張樣式相同的床,比雙人床稍窄,比單人床略寬。兩張床中間的床頭櫃上,擺著一部電話機。靠窗的一張床上擺著被子枕頭,疊過,但略有些凌亂。另一張床上罩著床罩,沒有其它床上用品。
  在距離沒有床上用品的那張床稍近的地方,有一套組合櫃,下面一層擺放著影碟機和一些碟片,中間一層放著一台二十英吋的電視機,再上面是玻璃櫃,裡面錯落有致地擺放了一些工藝品。旁邊一面牆前,擺著一張梳妝台,上面高高低低堆了許多女性化妝品。
  臥室南面牆上是一扇大玻璃窗,一層米色薄紗窗簾將外面的陽光過濾得很輕柔,深色條格的厚窗簾拉到兩旁。與窗子相對的方向,有一個門,普克走過去,推開門看看,是一個衛生間。普克隨身攜帶了取證物用的工具,他走到洗臉池邊,洗臉地上方是一個沒有門的小櫥子,分三層,裡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女性用品,也有男性用的剃鬚液及剃鬚刀什麼的。有兩把梳子,其中一把上面,纏著幾根短髮。普克掏出工具,細心地從梳子上取下頭髮,裝進證物袋。又走到浴缸邊,從浴缸的出水口處取了幾根毛髮。
  從浴室出來,普克走到那張靠窗的床邊,彎下腰仔細地看,從枕頭及床單上都發現了幾根毛髮,也—一小心地扶起來,裝入證物袋。然後四下看了看,便走出了這間臥室。隔壁便是項青的房間,門虛掩著,普克站在門口,輕輕地敲了敲門。
  項青在裡面說:「普克嗎?請進來吧。」
  普克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進去了。項青站在窗前,面朝著普克,微笑著說:「就剩下我的房間沒看過了,要不要看一下?」
  普克四下看了看。雖然之前他從未想像過項青的房間會是什麼樣子,但似乎潛意識裡已經有了一種概念,覺得一定會與項青的性格、氣質及才華相符。現在他站在這個房間裡了,馬上便覺得,這似乎就是項青房間應該有的樣子。
  項青的房間裡,淡紫色的牆壁,櫻桃木地板中央,鋪著一塊深紫底色黑紅條紋的厚波斯地毯。落地大玻璃窗敞開著,暗紫紅色窗簾拉在兩邊,一層半透明的窗紗在微風中輕輕飄拂。面對窗戶的那面牆壁,是整排的紅木書架,其中兩排全部是畫冊。牆角一套高保真組合音響,上面擺著一個線條簡潔的透明水晶花瓶,裡面插著一束新鮮蘭花。原木色大書桌,桌面很乾淨,一個圓柱體的透明水晶沙漏放在桌角。一張寬大的單人床,床上鋪著潔淨的雪青色床罩,沒有通常年輕女性喜歡擺放的玩偶。
  靠床的一面牆壁上,錯落有致地掛著兩幅小型的西方油畫及幾張鑲框黑白照片。普克一眼認出,兩幅油畫中,一幅是法國畫家巴費的《小丑》,另一幅是挪威畫家蒙克的《憂鬱》。那些照片幾乎都是項蘭的,只有一張看起來有些陳舊的照片裡,一個瘦高英俊的中年男人,身邊一高一低兩個女孩子,三人微笑著站在灑滿陽光的草地上。
  從容貌上看,那個高個子的女孩顯然是項青,另一個可能便是年齡還小的項蘭了。
  整個房間處處瀰漫著一種輕柔的氣氛,無論是總體的色彩,物品的式樣,東西的擺放,還是~些別具匠心的小擺設,都顯得柔和,淡雅。連空氣裡都似乎隱隱飄浮著一種淡淡的清香。
  普克笑著說:「你知道嗎,以前我看《紅樓夢》,賈寶玉總說女兒是水做的,那時好像體會不到那是一種什麼感覺。現在認識你,又看到你的房間,覺得似乎隱隱約約有些明白了,雖然我還是不能說得很清楚。」
  普克說話的時候,雖然是笑著的,但態度卻很認真。而且他這樣說時,心裡一直若隱若現的一種感覺,忽然變得較為清晰。普克一直覺得項青在自己印象中,可以用一種事物來比喻,總說不清是什麼。而現在他明白了,原來,那就是水。項青讓普克感覺到一種水的特性,清涼,溫柔,看似透明卻又有些神秘。
  項青聽了普克的話,默默地看了普克一眼,說:「普克,你知道我昨晚……」說了一半,卻又將話嚥了回去。
  普克看項青沒有把話說完,想來不是關於案情的事,便也沒有問項青什麼,沉默了一會兒,說:「項青,我還有點事情想找項蘭談談,你能不能幫我看看,她有沒有起床?」
  項青臉上,飄過一絲淡淡的惆悵,但馬上又笑著說:「好,你等等,我去看看,她也該起床了。」
  說著,走出自己的房間。普克聽到項青在敲隔壁項蘭的門,還輕聲地叫:「阿蘭,你醒了嗎?該起床了。」
  過了一會兒,項青走回來,說:「阿蘭起來了,正在洗漱,你稍微再等一會兒行嗎?」
  「沒事兒。項蘭是不是一向睡眠都好?我這人睡眠質量不行,常常半夜三更睡不著,有時好不容易睡著了,天還沒亮就醒,一醒便再也睡不看了。真是羨慕睡眠好的人。」普克笑著說。
  項青說:「大概因為你腦子裡考慮的問題太多,而且似乎永遠也停不下來。大腦在工作,當然很難人睡。其實,我睡眠也不是很好。」
  兩人就這個話題談開,聊了十幾分鐘,聽到項蘭踢踏著拖鞋走過來的聲音,還沒進門,項蘭就大聲說:「俄要進來啦,你們做好準備噢。」
  項青笑道:「你就快點進來吧,又胡說八道。」
  項蘭一推門,走進來。剛洗過臉,面色沒有前兩天做過手術時那麼蒼白,緊繃繃的皮膚絲一般泛著亮光,這是年輕的標誌。不知是覺睡得足,還是其它什麼原因,項蘭的情緒顯得不錯,笑嘻嘻地對普克說:「大偵探,你早呀。」
  普克知道周怡已經出去了,對於項蘭這樣稱呼他,也不怎麼介意,笑著說:「不好意思,我來得太早,」他有意將「早」字咬得很重,「打擾項蘭小姐的好夢了。」
  項蘭往門邊的牆上一靠,笑著說:「你不用諷刺我睡懶覺,有些人想睡懶覺都睡不著呢。天不亮就醒,醒了就再也睡不著了。姐,你說是不是?」
  普克猜測也許剛才項蘭去衛生間時,聽到了自己與項青關於睡眠的討論,對於項蘭的反擊有點哭笑不得:「說不過你。」不等項蘭再多扯這個話題,忙說,「說認真的,我想跟你談點事情,你現在方便麼?」
  項蘭笑著說:「方便方便。」靈活的大眼睛掃了項青一眼,「為了我姐,再不方便也得方便呀。是在這兒談呢,還是到我那屋單獨談?」
  普克看了看項青,說:「我去項蘭房間談好嗎?」
  項蘭剛才說去自己房間單獨談,實際上只是想開項青的玩笑,現在見普克真像是要和她單獨談,反而認真地說:「真是和我單獨談?什麼事兒呀,連我姐都瞞著。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昨天見了章輝,所以想問問我情況?哎,普克,你知道嗎?為了你的出現,我姐她都已經……「
  項青馬上打斷了項蘭的話,有點嚴肅地說:「阿蘭,不許你亂說。普克真是有正經事情找你,你不要東拉西扯的,我不跟你開玩笑。」
  項蘭伸伸舌頭,轉身出了房間,往自己房間走:「好吧好吧,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不多管閒事了。」
  普克跟著項蘭進了房間,隨手關上了門。
  項蘭大概真的看出普克是認真的,也不再鬧了,坐到床沿上,隨手從地上撿起一隻狗熊抱枕抱在懷裡,說:「好,有什麼正經事兒,趕快問吧。」
  普克笑了一下,說:「項蘭,我是想問問你前天的一些事情。」
  項蘭偏著頭,想了一下,說:「前天是星期幾?」
  普克說:「前天是三月二十四日,星期五。你能不能按照順序,把你從下午六點以後的活動都跟我講一下?」
  項蘭詭滿地一笑,說:「審問我?」
  普克認真地說:「只是請你幫忙,瞭解一些情況而已。」
  項蘭說:「好吧。不過我得慢慢想,又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每天二十四個小時,哪能都記得那麼清楚?那天下午六點是吧?下午六點多鐘,我和姐姐到新宇商城去買衣服,是坐地鐵去的。咦?在地鐵裡時,我姐不是還接到你一個電話嗎?地鐵裡雜音大,姐姐聽不清你說話,讓你重新打。後來出了地鐵,又接到了你的電話。」
  普克點點頭,說:「就是說,當時你是和項青在一起的?」
  項蘭說:「是呀,從那時候一直到晚上我睡覺,我們倆都在一起。我睡著了以後,就不知道了。她不是說晚上要去你那兒麼?」
  普克問:「你們在外面待到幾點?回家時是幾點?」
  項蘭回憶著說:「出了地鐵後,我們有點餓,就先找了個地方吃飯,吃完飯以後才去買的東西。本來還想逛一會兒,可我不知怎麼搞的,覺得特別累,就想馬上回家睡覺,所以就回家了。我知道我姐跟你約好有事兒,本想自己回家,但我姐說怕我不舒服,一定要送我,拗不過她,只好讓她送了。至於具體時間是幾點,讓我好好想一想……哦,對了,進門的時候,姐姐大概急著想見你,說不知道幾點了。我也覺得很睏,想睡覺,便看了看客廳裡的鐘,是八點半鐘。姐姐讓我洗漱一下,我困得實在不想動,沒有洗就上床了。姐姐等我躺好,看看我桌上的鬧鐘說,呀,都八點四十了,普克還在等,得走了。我那時已經迷迷糊糊的了,姐姐出去時把燈一關,我就睡著了。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來,大概是這兩天身體不好,又沒怎麼好好休息的原因。」
  項蘭說到這兒,哼了一聲,意思像是在提醒普克,自己剛動過手術,都是為了幫普克找阿強,才到處跑的。
  普克注意力沒放在項蘭的暗示上,而是在想,項青離開家時已經八點四十,從她家走出來,在門口叫出租車,再坐車到普克住的賓館,最少也要二十分鐘,而項青到普克房間時,正是九點過幾分。從時間上看,歐陽嚴死亡的那段時間裡,項青和項蘭都可以排除嫌疑,除非兩人商量好了,共同說謊,那就另當別論了。
  項蘭看普克在走神,「喂喂」地叫了普克兩聲,說:「你的問題都問完了嗎?要不要我以什麼什麼名義發誓,我的回答完全屬實啊?」
  普克回過神來,笑著說:「那倒不必了,我可想不出你有什麼理由欺騙我。」
  項蘭說:「這還差不多,我對你,可是從頭到尾都特殊對待的。誰讓我姐喜歡你,我也想讓你當我姐夫呢?
  哎,你想不想知道我姐昨天晚上幹什麼去了?「
  普克有些遲疑,不知項蘭是想說項青的私生活,還是其它什麼或許對普克有用的事情,想了想說:「如果是她個人的隱私,就不必告訴我了。」
  項蘭說:「唉呀,你這人,有時特別聰明,有時又好像挺笨的。當然是她的個人隱私了,但她的隱私現在是和你有關係的呀。」
  普克說:「和我有什麼關係?」但他心裡已隱約意識到是什麼事了。
  項蘭仔細看著普克的表情,頗為滿意地說:「看樣子,你有點明白了,嗯,反應還不算太慢,有藥可救。對了,就是和你有關。昨天咱們不是碰到章輝了嗎?你看到了吧,章輝人挺不錯的,長得又帥,性格又好,也有點錢,而且對我姐那麼好……是不是像我以前跟你說的?你猜我姐昨晚怎麼了?她呀,跟章輝提出分手了。」
  普克心裡有一絲感覺,但沒有流露到臉上,也沒有繼續問項蘭什麼問題。
  項蘭也不以為意,像是自說自話:「人的感情真是挺奇怪的,我姐老是不明白我怎麼那麼喜歡肖巖。其實她自己不也挺怪的嗎?跟章輝談了那麼多年戀愛,章輝對她那麼好,她一直都不肯跟章輝結婚。不過也從沒有踉別的男人交過朋友。可認識你才幾天,她一下子像是變了,不像以前那麼冷冰冰的了。連我都能從她的眼神裡看出來,她對你有種不一樣的感覺。現在可好,一下子又要跟章輝分手。唉,想想章輝,覺得他也怪可憐的。」
  普克說:「你姐跟章輝提出分手,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項蘭著普克對這個話題有興趣,來了點精神:「章輝告訴我的呀。昨晚吃過晚飯,我姐說去章輝那兒了。十點鐘左右回來的,我看她挺正常的,什麼也沒跟我說。後來,大約是十一點鐘左右吧,我媽接了個電話,說是找我的,我去一接,原來是章輝。他說想跟我談談,他就在我們家院子外頭,問我能不能出去一下。」
  普克想到剛才在周恰房間的床頭櫃上看到一部電話機,便插了一句嘴:「項蘭,你們家那部直撥電話是放在你母親臥室的嗎?怎麼今天早上我打電話,昨晚章輝打電話,都是你母親接的呢?」
  項蘭說:「我們家電話有兩部分機,一部放在樓下客廳,另一部放在我媽臥室。電話是串在一起的,所以,平常我和姐姐都不太喜歡用那部電話。」
  普克點點頭,說:「明白了。」
  項蘭說:「章輝跟我姐談了那麼多年戀愛,他跟我姐有時候好像還沒和我之間親密。當然,我和他之間是像自家兄妹似的,你可別想歪了。」說著,注意地審視著普克的表情。
  普克有點好笑,說:「放心吧,這點判斷能力我還是有的,不會想歪的。」
  項蘭點點頭,繼續說:「那就好,我心裡是只有肖巖的。」說到這兒,項蘭像是一下子想到了肖巖,臉上馬上露出甜蜜的微笑,說:「哎,那天我們一起去藍月亮的時候,你看肖巖對我怎麼樣?是不是特別溫柔?他就是這樣,有時候讓人覺得特別幸福,不過有時候,不知為什麼一下子又變得有點冷冰冰……」她臉上的甜蜜又換成微微的苦惱,那種表情的變換,真的讓普克看到了一個被戀愛所折磨的女孩子的心。
  普克不好催項蘭回到剛才的話題上,只得靜靜等著她自己繞回來。過了一會兒,項蘭果然又醒悟了,說:「我說到哪兒了?嗅,想起來了。章輝打電話說想跟我談談,我一下子聽出他的語氣不對,馬上答應了。出了院子門一看,章輝靠在車上抽煙。我讓他進門,他不肯。不知道他是不是抽了太多煙,嗓子都啞了,眼睛裡好多血絲,有點怕人。我問他怎麼了,開始他一直悶著頭什麼也不說,後來突然問了我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可就跟你有關了。」
  普克說:「哦?
  項蘭說:「章輝問我,下午和我姐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叫普克的,到底是什麼人?」
  普克看著項蘭說:「你不會真的跟章輝說吧。」
  項蘭不滿地看著普克說:「你也把我想得太弱智了,他一問我,我就跟他說了?當然沒有。雖然看到他那副模樣,想到我們多年來一向交情不錯,有點同情他,但我還是更願意為我姐的長遠幸福考慮,所以,我就說,普克就是我姐的校友呀,具體是什麼情況,我也不太清楚。我姐上大學那陣兒,我還小,木知道情況是正常的。章輝聽了,沒吭聲。又悶著抽了一會兒煙,說,剛才你姐跟我提出分手了。」
  說到這兒,項蘭好像也有點難過,停了一會兒,才接著說:「章輝說,他很愛我姐,等了這麼多年都沒有放棄,現在他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他說的時候,眼淚都流下來了。章輝平常表現得都很堅強,就是我姐對他冷淡,他難過歸難過,但不會讓人看到有多傷心。可昨天晚上,跟我說他愛我姐時,眼淚就那麼流著,也許以為天黑,我看木見,他也不去擦。那種樣子,真讓人有點為他難過。我心裡其實大概知道一點情況,但又不能說,想安慰他又木知怎麼安慰好,只好問他,我姐跟他怎麼說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他聲音低低地說,我姐只說對不起他,讓他白等了這麼多年。她並不想結婚,也不想再這麼耽誤章輝下去,還是早點兒分手的好。」
  普克一直默默地聽著,沒有插話。
  項蘭又說:「章輝又問我,我姐是不是因為你的原因才要和他分手,要不然,那麼多年都不提分手,章輝最近又沒有催我姐結婚,為什麼你一出現就提,怎麼會那麼巧。而且,章輝說昨天下午他來我家,看到項青和你在一起時,眼睛裡的神情都和平時不一樣。唉,說起來,章輝對我姐,真是挺用。心的,我姐的一點點變化,他都很注意,全放在心上了。不過,感情這種事兒,有時候誰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也許是緣分在作怪吧。」
  項蘭說著,漂亮的大眼睛瞇起來,沒有看普克,像是陷入自己的感情世界去了,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普克沉默了一會兒,問:「這件事,你有沒有跟項青談過?」
  項蘭搖搖頭,說:「俄跟章輝在外面談到快一點鐘,雖然後來也沒說什麼,但看他那麼難受,就是安慰不了他,能陪他一會兒也是好的。最後還是他說算了,天太晚了,讓我回家睡覺,他也要回去了。我回家後,本想跟姐姐聊一會兒,後來想她可能睡了,就想今天再聊也不遲,便回房間睡了。今天的事你就知道了,我還沒來得及問她呢。不過,我知道問也是白問,我姐不想對人說的事,誰也別想套出來。我看你們倆之間的關係,也是挺奇怪的,明明看著對方都挺有好感,又好像有什麼隔著似的,總也不能靠得太近,真不懂是怎麼回事。我姐從來沒這樣過,問過兩次她對你的感覺,她總是打岔,有時還會真的有點不高興。但我敢打賭她心裡對你肯定有好感,為什麼又不肯承認呢?真搞不懂她。也許覺得我小,不懂事,好吧,不想我管,我就不管好了。自己的事還多得顧不過來呢。」
  說到這裡,項蘭臉上顯出了委屈的表情。
  普克不好說什麼,只說:「項蘭,謝謝你回答我那麼多問題。怎麼樣,這幾天身體恢復點兒了麼?我看你今天氣色好像還不錯。」
  項蘭說:「沒事兒,已經好多了,差不多沒感覺了。」
  說著,臉上多多少少還是露出點不好意思的神情。
  普克說:「那我就走了,你還沒吃早飯吧,趕快吃點東西,都快中午了。」說完,普克就走出了項蘭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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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50:56 |只看該作者
  普克準備回去了,他走到項青房間門口,門緊閉著。普克木知項青是不是以此顯示她聽不見普克與項蘭的談話。普克越來越覺得,在別人,有許多舉動也許都是本能或無意的,而在項青,卻都像是有所考慮。因而,普克對於項青的每一種舉動,也不由自主地總是會多想一層。這種情形,對於普克自己來說,也是木多見的。
  由於這樣猜測了項青的意思,普克不知為什麼,對於自己和項蘭單獨談話而有意迴避項青,感到一絲絲的不安。他猜想敏感的項青會不會因此而感到心中不快。
  可是普克又無法違背自己的原則,在最後查清事實之前,普克不能輕易地確定某個人是罪犯,也同樣不能輕易為某個人洗清嫌疑。
  帶著一絲不安和為難的情緒,普克輕輕敲了敲項青的門。
  項青在裡面說:「來了。」很快走過來打開了門,笑著說:「你們談好了?」她的臉上很明朗,看不出有普克猜測的那種不快情緒,普克心裡覺得有幾分釋然。
  普克說:「項青,我和馬局長還有點事情要辦,這就回去了。」
  項青說:「好吧,你稍等一下,我送你。」
  普克本想說不必了,項青已經去拿衣架上掛著的外套,邊穿邊說:「走吧,我想起來了,正好我也有件事要辦,咱們一起出門。」
  項青說自己有事要外出,普克便沒再拒絕她送。兩人說著話往樓下走,項蘭也從自己房間裡走出來,說肚子餓了,去廚房找東西吃。普克隨意掃了一眼客廳,看到電視櫃上是空的,想起昨天項蘭急著找電視看的場景。
  普克笑著問:「項蘭,昨天的球賽有沒有看成?」
  項蘭說:「看成了,和肖巖一起看的。晦,那群男人看球賽呀,真是不得了,又吼又叫,恨不得自己跑上去踢。
  看了一場下來,我的耳朵都快震聾了。「
  普克問:「你家電視機修好了麼?」
  項蘭說:「還沒呢,昨天修理工不是來了一趟沒修好嗎?後來又來,把電視機搬回廠裡去了,說好像裡面有個什麼零件沒了,要回去配。怎麼會少零件呢?最多是零件壞了呀?那些人,可能是技術不過關,又東拉西扯地找理由,好顯得他們不那麼笨。」
  說著話,普克項青已經到了客廳門口,項蘭向他們擺擺手,說:「祝你們愉快啊,我就不去當電燈泡了。」說完,笑著走進了廚房。
  普克項青拿項蘭沒辦法,又木能專門再去解釋他們只是一同出大門,只好互相笑笑,一前一後走出了項家的院子。出了住宅區大門後,項青說自己與普克不是同一個方向,便和普克分開了。  





第17章

  一回到賓館房間,普克就給馬維民打了個電話,告訴馬維民自己已經將周治的毛髮取到一些,問是由自己送給馬維民,還是由馬維民來取。
  馬維民想了想,說:「你又不便送來,我又不便派別人去取,只好我自己跑一趟吧。唉,這兩天,你住的賓館簡直成了我的辦公室了。不過,正好我也要將他們調查歐陽嚴親屬的情況告訴你,兩件事一起辦了吧。」
  普克等著說:「這幾天確實太辛苦您了,本來好多事情都可以由年輕同志做的。」
  馬維民哈哈一笑,說:「那也算是我自找的吧,開開玩笑。其實,當了這個副局長後,一直忙些行政工作,老本行丟了好久了,心裡還真是有點想念以前那種生活。
  這次,也算是舊夢重溫吧。好,我現在就到你那裡去,待會兒見。「
  二十分鐘後,馬維民到了普克的房間。這兩天,馬維民除了局裡的正常工作之外,一直在馬不停蹄地忙周治的案子。以他的資歷和職位,能夠做到這個程度,令普克暗生敬意。
  普克向來尊重那些有敬業精神、講究職業道德的人,而對自己,他也一直是這樣要求的。一個人有權利挑選他自己喜歡的職業,而一旦他決定了將這項職業作為自己的事業,就應當承擔起選擇的責任來。大學畢業以後,普克陸陸續續做過很多種工作,無論是哪一樣,只要他在做著,就會盡自己的力量去做得最好。如果感覺這項工作不適合自己,便會拋開各種顧慮,去做新的選擇。這種態度是普克對於人生、事業的一個原則。
  普克將裝有周怡房間所取毛髮的證物袋交給了馬維民,說:「這裡面除了周怡的毛髮之外,可能還會有項伯遠的。」
  馬維民點點頭,接過證物袋收好,說:「等跟你講完情況,我就把這些毛髮帶回局裡,交給他們化驗。」
  然後,馬維民將對歐陽嚴親屬的調查情況向普克做了一個介紹。
  歐陽嚴今年四十五歲,不是A市人,十幾年前工作調動來到A市,原來在市裡一家工廠當銷售員,約十年前停薪留職,開始在一些民營企業做銷售。三十歲時在A市結的婚,結婚後第七年離了婚,有一個女兒,當時判給了女方。女兒現在十二歲。歐陽嚴離婚後,他的前妻便帶著女兒返回前妻在外省的老家了。除了按時寄生活費以外,彼此基本沒有聯繫。
  歐陽嚴的父母都已亡故,他有一個姐姐歐陽雲在外省,平時來往不多。還有一個弟弟叫歐陽謹,住在A市,已經成家生子。調查人員去歐陽謹家問過情況,據歐陽謹說,他與哥哥歐陽嚴性格不投。歐陽嚴是個為了達到個人目標能夠不擇手段的人,對自己家裡人都很冷漠。
  因此,兄弟兩人雖然同在一市,卻基本沒有來往,他也不瞭解歐陽嚴的個人情況。調查人員對歐陽謹及家人都做了作案時間排查,均可排除嫌疑。同時,也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資料。負責調查此案的干警正在試圖與歐陽嚴的公司取得聯繫,但這兩天是休息日,打電話去公司,始終沒有人接。直接去了利基公司,公司大門緊鎖,樓下門衛說利基公司休息日都沒有人來,要到星期一才會有人上班。
  馬維民說:「昨天晚上我們在歐陽嚴家時,你提到歐陽嚴臥室裡放內衣的抽屜,讓我問問局裡的同志,檢查時是否擺放十分整齊。我問過當時查的同志,他說他檢查衣櫃時,抽屜沒有完全關好,打開來看,裡面的衣物顯得有些零亂。他還以為裡面會有什麼特別的東西,所以特意將那些內衣一件件翻開檢查,但最後沒有發現什麼東西,便又收好了。」
  普克說:「哦,如果是這樣,一個可能是歐陽嚴自己沒放好,另一個可能是有人從裡面取走了一些能夠暴露身份的東西。我想,當時可能情況緊急,不會顧得上那麼耐心,弄亂後又一件件完全恢復原位。」說到這裡,普克腦子裡有個模糊的念頭一閃而過,他一時之間沒有捕捉得住。
  馬維民又說:「我還問過他們,在檢查歐陽嚴住所時,有沒有發現公文包或者手機什麼的。他們都說沒有,還問過當天去過現場的110及120工作人員,也都說沒有。」
  普克說:「星期一去利基公司查查看,會不會忘在辦公室了。不過,我總感覺這種可能性不大。」
  馬維民也同意普克的意見,說回去會提醒局裡負責此案的干警,星期一去利基公司調查時,要注意這個細節。接著馬維民說要將周治的毛髮拿回局裡化驗,等到結果一出來,他就會通知普克。
  馬維民走後,普克又想了想關於歐陽嚴手機的事,覺得歐陽嚴將手機遺忘在別處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歐陽嚴不是將手機忘在別處,而是放在家裡,後來又被什麼人拿走的話,可能會出於什麼目的呢?
  歐陽嚴的手機如果真是被人拿走,很可能是此人與歐陽嚴用手機通過電話,而且此人使用的電話是能夠查出來源的固定號碼,而非街頭那些無法查出使用人的公用電話。木管是在歐陽嚴死前一段時間,還是在歐陽嚴死亡當日,只要此人與歐陽嚴用手機通過電話,歐陽嚴的手機上就會留下記錄,而此人很可能因為擔心自己的號碼被人查出,所以拿走了歐陽嚴的電話,而且顯然是在歐陽嚴死亡之後。
  普克忽然想到,其實歐陽嚴的手機被拿走,如果真是為了消滅與歐陽嚴的通話記錄,應該說意義並不太大。因為手機的通訊方式與普通有線電話是不同的,有線電話除非進行特別處理,才能留下市話的通話記錄。
  而手機則不然,只要到所屬的電信公司去查一下,就能得到近期所有的通話記錄。
  普克想,歐陽嚴是利基公司的總經理,項青在利基公司工作,應該知道歐陽嚴的手機號碼吧。只要能問到這個號碼,普克就可以通知馬維民,請馬維民派人去相應的電信公司調出近期歐陽嚴手機的通話記錄了。
  想到這兒,普克馬上給項青撥了一個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了,項青可能已經從顯示屏上看出了是普克的號碼,直接笑著問:「普克,是你嗎?事情辦完了?」
  普克說:「是我,事情辦了一部分,還在等著辦下一部分呢。對了,項青,又有一個問題想請你幫忙。」
  項青問:「什麼問題?」
  普克說:「你知道歐陽嚴的手機號碼嗎?」
  項青略停了一下,馬上說:「知道,歐陽嚴是總經理,他的手機號我們幾個部門經理都知道,怕萬一有什麼急事要聯繫。你現在就要嗎?」
  普克說:「你身上帶著他的號碼麼?」
  項青說:「就存在我的手機裡,你知道現在手機都有一個容量挺大的電話本,可以存很多號碼。我記得我是存過的,不過,好像都沒有打過這個電話。這樣,你先把電話掛了,我找到後,馬上打過去。你是在賓館房間吧?」
  普克說:「對,那我等你的電話。」說完,掛斷電話,把紙筆都準備好。
  過了兩分鐘,項青的電話來了,給普克報了一個手機號碼,普克用筆記下,又重複一遍,以確認沒有記錯。
  項青等普克重複過號碼,說:「沒錯。還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
  普克帶著點歉意說:「真有點不好意思,一直都是讓你在幫我,連句感謝的話我都忘了說。」
  項青聲音柔和,笑著說:「這些事情不都是我自己找出來的嗎?」普克不知是自己過於敏感,還是確有其事,覺得項青的聲音裡,似乎隱含著一絲絲苦澀的味道,但普克看不到項青的表情,也不能肯定自己的感覺是否正確。
  普克說:「你現在在外面有事是嗎?」
  項青說:「有點小事,很快就好了。」
  普克躊躇了一下,說:「項青,等這個案子結了,我想請你吃頓飯,我們好好聊聊,你看好嗎?」
  項青似乎也猶豫了一下,說:「好呀,不過,在A市你是客人,要請也是我來請。」
  兩人又聊了幾句,知道彼此都還有事要做,便掛斷了電話。
  普克馬上又撥通了馬維民的手機,將剛才他對有關歐陽嚴手機的考慮和馬維民談了一下,並把從項青那裡問到的歐陽嚴的手機號碼告訴了馬維民。
  馬維民的語氣中透著讚賞:「小普,你工作中的細緻勁兒,連我都不得不服氣。我在你這個年紀時,刑偵工作經歷比你現在長得多,但工作能力和你相比,真是讓人感到慚愧。」
  普克平靜地說:「馬局長,您過獎了。」
  普克對於馬維民的稱讚,並沒有過多地說什麼。因為他對於自己的工作狀態,本身就抱著一種自然的態度,要求自己盡力而為。即使做出了一些成績,也是很自然的事,沒有什麼特別讓他感到驕傲的地方。正因為持這種態度,對於別人的稱讚,普克也不會過多地客套,因為在他心裡,對這方面的問題本來就不存在虛榮心。無所謂有,也無所謂無而已。
  馬維民雖然與普克接觸時間並不長,但對普克的性格也慢慢有所瞭解,清楚普克是個不喜歡客套的人,所以接著便說:「我馬上安排局裡的同志去查,今天雖然是星期天,但電信部門應該會正常工作的。」
  普克說:「那好,我現在好像又沒什麼可以具體操作的事情了。來A市這麼幾天,我還沒怎麼出去看過,趁這個空當,我想四處走走。反正您有手機,我過半個小時就跟您聯繫一次,應該不會錯過什麼重要情況吧。」
  馬維民笑著說:「你不說我都忘了,你還是第一次來A市吧,要不要我派局裡的車給你用用?這個倒是不怕暴露身份的。」
  普克馬上謝絕了馬維民的好意,說自己想隨便走走,不必麻煩了。其實,曾克主要是想去街上的書店看看。這是普克一向的愛好,不管到哪裡出差或旅遊,只要當地有書店,他總要花費不少時間在看書、淘書上。有時,往往能在外地的書店買到他在X市買不到的書籍。
  每次從外地回X市時,旅行袋裡總會有幾本新買的書。
  普克在X市的單身宿舍也因而越來越擁擠,那些新買的書,在一點一點地搶佔普克宿舍裡有限的空間。
  普克從賓館出去,沒有坐車,而是沿著街道慢慢走著看。沒走多遠看到前面有一家書店,便走了進去,看看裡面有沒有自己需要的新書。一到書店,時間就過得格外快。等普克想起來看一看表時,已是一個多小時之後了。
  普克暗暗責備自己,他剛才答應馬維民過半個小時就和馬維民聯絡一次的。現在已經過時間了,他顧不上買什麼書,便匆匆走出書店,在附近找到一個公用電話,撥了馬維民的號碼。一聽到馬維民的聲音,普克便抱歉地說:「對不起,馬局長,電話打遲了。有什麼新情況麼?」
  馬維民說:「他們還在做檢驗,和你想像的差不多,這些毛髮分屬於兩個人,估計除了周怕的,還有項伯遠的。已經一點鐘了,你吃過午飯了嗎?」
  普克說:「還沒有,早上吃得晚,沒怎麼覺得餓。等一會兒在街上找個地方吃吧,我發現A市吃、住、行很方便。」
  馬維民說:「小普,實事求是地說,你的工作態度確實值得學習,但生活方面,自己也得學會照顧好自己。你來這幾天,我發現你對一日三餐好像沒什麼明確的概念,老是等到覺得餓了才想起來吃飯。這樣身體會吃不消啊。你現在還算年輕,可能不把身體當回事,等到時候當回事兒了,說不定就晚了。」
  普克聽了馬維民一番話,誠懇地說:「謝謝您的提醒。我知道了,馬上去吃午飯。等一會兒再跟您聯繫。」
  馬維民笑著說:「你安心吃飯吧,吃過飯再給我打電話,不必著急。反正現在大家都得稍微休息一會兒。」
  掛了電話後,普克看到不遠處便有一家麥當勞,雖然從口味上對它並沒有什麼興趣,但因為這種洋快餐方便、衛生,能夠補充足夠的熱量,而且環境相對舒適,所以偶爾會去吃一次。在麥當勞,普克買了一個套餐,找了靠窗的一個位置坐下,邊吃邊看外面的風景。普克忽然覺得對現在這種情景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回憶了一下,想起來了。那是與米朵認識不久的時候,有一天也是因為工作太遲,下午找不到地方吃飯,米朵便陪他到麥當勞吃快餐。
  那一天普克與米朵也是坐在臨窗的位置,而且外面的街景與現在普克看到的有幾分相近,因而才會給普克帶來一種熟悉的感覺。普克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為什麼事實上並木相同的兩種場景,常常會給人帶來一種相似的感覺?而有的時候,事實上完全相同的一種環境,又會給人帶來不同的感覺?人在對某一項事物或者事實進行判斷時,到底根據的是什麼?僅僅是這種事物或者事實表面所表現出的特性,還是不可避免地摻雜了個人感性的分析?
  普克怔怔地想著,依稀覺得這種思路還可以延伸。
  深化,可以上升到另一個高度。可普克一時間似乎又覺得還缺乏一些必要的因素,來幫助他對這種想法進行深化。思索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暫時放棄,準備等到了更安靜更適合的環境中再去思考。
  這時普克的思緒又落到了米朵身上。普克想起來,來A市好幾天了,除了第一天給米朵打過電話,接下來每天都是忙到很晚,人很疲憊,完全忘記了這回事。今晚無論如何,要記得給米朵打一個電話。普克不是為了完成任務,米朵也從不會這樣要求普克,而是因為在普克心目中,米朵真的佔據了十分重要的位置。
  想到米朵,不知怎麼,普克馬上又想起了項青。從形象及性格來看,項青與米朵之間,存在著木小的差異。實事求是地說,項青比米朵美麗,項青比米朵溫柔,項育比米朵更善解人意。普克不否認自己對項青有好感,他甚至想,從事情的發展來看,這種好感的出現幾乎是必然的。而且似乎應該可以繼續發展下去。但不知為什麼,普克心裡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使他覺得,他與項青之間,他與米朵之間,兩種情感是不一致的。
  這種微妙的感覺是什麼,普克說不清。普克努力想,米朵給自己最深刻的感覺是什麼呢?米朵當然聰明,也很敏銳,雖然沒有項青那麼細緻體貼,但也是十分善解人意的。可這些,似乎都還不是米朵最最吸引普克的地方。那麼,到底是什麼呢?
  普克幾乎有點急迫了。他隱約覺得,現在他努力在尋找的,米朵給他最深刻的感覺,正是米朵與項青之間最本質的差別。而這種差別,又正是導致項青在普克心目中雖然好感日增,卻始終存在一種禁忌的原因。
  想了好一會兒,普克也沒有得到結果。看看時間,已經兩點半了。普克走出了麥當勞,找了一個公用電話,撥通了馬維民的號碼。
  普克剛一講話,馬維民馬上說:「結果已經出來了,你拿來的兩種毛髮經過DNA測試,其中一種與歐陽嚴浴室裡所取的完全一致。雖然這兩種毛髮還不能區分哪一種是周怡的,哪一種是項伯遠的,但只要有了現在這個結果,基本可以做出判斷了,歐陽嚴浴室裡的另一種毛髮,正是周怡的。」
  馬維民的聲音顯得嚴肅,同時也有些沉重,他接著說:「小普,現在局裡的同志還不知道我拿來測試的毛髮是周怡的。下一步該怎麼開展,我暫時還沒完全考慮好。這樣吧,我現在去你住的地方,我們好好商量一下。」
  普克說:「好,那我也馬上回賓館。」
  半個小時後,普克與馬維民都到了普克在賓館的房間。
  馬維民的臉色很凝重,普克能夠理解馬維民此刻的心情。雖然普克來到A市的最初目的,正是馬維民安排他暗中對項伯遠之死進行調查,而調查的矛頭基本指向周怡,但到了現在,比較有力的證據拿到手中時、馬維民還是感到了下一步行動的難度和份量。
  普克問:「電信局的調查結果出來了嗎?」
  馬維民皺著眉頭,說:「我來的路上接到他們的電話,說已經從電信局調出了兩個月以來歐陽嚴手機的通話記錄,他們正準備按照上面所列的號碼進行歸類定位,由於號碼數量相當大,要—一查清來源,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
  普克點點頭,問:「那麼馬局長,您認為下一步該怎麼行動呢?」
  馬維民低頭想了一會兒,抬起頭看著普克,語氣凝重地說:「小普,我的考慮是,先私下裡和周治談一次。」
  普克聽了,考慮了一會兒,說:「您認為她會不會……」
  馬維民說:「會不會承認是吧?很難說,以她的性格,我想不會那麼輕易就接受失敗的。但如果我擺出事實依據,按照她的層次,即便要抵賴,也要找到合情合理的解釋。那麼我們還有一個餘地,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能夠有時間去驗證。而一旦公開了,萬一事情有突然的變化,到時就很難收場了。你的意見呢?」
  普克想了想,說:「好像暫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如果找她談,是您一個人,還是我也出面?「
  馬維民猶豫了一會兒,說:「俄一個人出面……是不是不太好?算了,反正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你的身份暴露不暴露也木那麼重要了,還是我們兩個一起和她談,說不定她回頭想想,你隱匿身份進出她家,說明我們早已注意她,反而會給她形成一種壓力,逼她一下。你看呢?」
  普克說:「也是。那我們選什麼時間什麼地點?」
  馬維民說:「既然是私下談話,就找個比較私人的地點。這樣吧,我先跟她打電話約一約,就說有重要的事情和她談,是到她家還是到我家,或者到你這裡來也可以,主要看她的意見了。」
  普克聽了,點點頭。然而他又有些矛盾,想了想,還是說:「馬局長,如果我們跟她談了之後,她出現什麼意外的話……」
  馬維民臉上露出豁出去的表情,說:「最多她逃掉,那樣我們反而好辦了。」
  普克想了想,沒有再表示異議,問:「您知道周怕的電話嗎?」
  馬維民說:「她辦公室的號碼可以查到,其它的就不知道了。也不知她現在是不是在家裡?」
  普克說:「我可以打電話給項青,問問情況。不過,上午我去她家時,周怡正好出門,後來我走時,項青也出門了。不知現在有沒有回家。不管怎麼樣,還是先給項青打個電話問問再說。」
  普克撥了項青的手機,很快接通了。
  「喂,普克是嗎?」項青直接問。
  「項青,是我。你現在在哪裡?」普克問。
  「我正準備回家,在出租車裡。」
  普克想了想,說:「項青,你到家以後,看看你母親在不在家。不管在不在,你都給我打個電話好嗎?我和馬局長都在這裡。」
  項青說:「好的。我就快到了,等一會兒再打給你們。」說完掛了電話。
  過了十幾分鐘,項青打電話來,說:「她還沒回來,也許在辦公室,我告訴你們她辦公室的號碼。如果不在辦公室,我還有她手機的號碼,你們也可以試試。你記一下吧。」
  說著,將兩個號碼都告訴了普克,普克—一記下,便掛了電話。
  普克問馬維民:「您來打這個電話?」
  馬維民點點頭,歎了一口氣,說:「我來打。」拿起電話,按照普克記下的號碼,先撥了周怡辦公室的電話。鈴響了好一陣子,沒有人接,直到自動斷掉。馬維民又試著再撥了一次,仍是沒人接。
  「可能沒在辦公室,我撥她的手機吧,說不定也關掉了。」馬維民說。
  結果手機果然打不通,估計是關機了。
  「怎麼辦?」馬維民自言自語地說。
  普克說:「不知會去哪兒了。」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如果今天馬維民要與周怡談話,自己也要參加,那麼周怡便會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像項青所介紹的那樣,不知會對項青產生什麼樣的感覺?而且,項青還不知道這個情況。普克覺得,這件事如果不告訴項青,她畢竟是周怡的女兒,到時母女相對,會不會給項青造成一種難堪的局面?
  想到這兒,普克把自己的擔心向馬維民講了,然後說:「我想現在先跟項青簡單說一下,也不說詳細情況,只說可能周怡很快就會知道我的真實身份,讓項青有個心理準備,您看行嗎?」
  馬維民說:「沒關係,你給項青打個電話說一下吧。
  順便再問問她周怡有沒有回家,如果周怡不在辦公室也不在家的話,可能會去哪兒。「
  普克說:「好。」便又撥了項青的電話。
  電話通了以後,普克說:「項青,還是我。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現在馬局長和我準備一起與你母親談一次話,基本是私下性質的,但你母親可能會瞭解到我的真實身份,我想讓你知道一下這個情況。」
  項青沉吟了一下,說:「我知道了。你們……」也許項青想問問普克,他們想與周怡談些什麼,但又沒有問下去。
  普克又說:「例才我們給你母親打電話,辦公室沒有人接,手機打不通。她還沒回家吧?」項青說:「還沒有。」
  普克問:「那你知不知道,如果她不在這兩個地方,最可能在哪兒找到她?」
  項青似乎猶豫了一下,說:「我也不太清楚。這樣吧,我給我外公打個電話,看看我媽會不會到他那兒去了。
  然後我再打給你們。「
  沒過多久,項青的電話又來了:「普克,我媽真是去我外公那兒了,不過,這會兒她已經離開了。外公說她應該是在回家的路上。等一會兒,你們再試著打打辦公室的電話或者她的手機。如果她直接回了家,我馬上通知你們。『馬維民再試了一次周治的手機,這次一下就接通了。
  「哪位?」周怡的聲音顯得有些疲憊。
  馬維民看了普克一眼,說:「周副市長嗎?」
  周怡說:「我是。你是哪一位?」
  馬維民說:「周副市長,你好,我是馬維民。」
  周怡的聲音略頓了頓,語氣平靜地說:「哦,你好,有什麼事嗎?」
  馬維民沒有兜圈子,而是直截了當地說:「周副市長,我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跟你面談一下。你現在方便嗎?」
  周怡說:「你們?除了你,還有什麼人?」
  馬維民說:「公安局的。」
  周怡冷淡地說:「如果是工作上的事,現在我還有個人的事要辦,等明天上班後安排個時間再談吧。」
  馬維民的倔勁上來了,說:「周副市長,這是對你我都很重要的事,希望你盡量現在就安排一下時間。」
  周怡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現在在哪兒?」
  馬維民將賓館的地址和房間號報給周怡,周怡聽了,淡淡地說:「好吧,我大約要二十分鐘後才能到。」
  電話掛了以後,馬維民做了一個深呼吸,拳頭輕輕地砸了一下桌子,說:「來吧。」
  普克與馬維民對視一眼,商量了幾句與周怡的談話內容後,默默地開始等待。他們都不完全清楚,即將到來的會是一個怎樣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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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51:43 |只看該作者
第18章

  三月二十六日,星期日。下午四點半左右,周怡來到了普克住的賓館房間。
  普克早已打開了房間門,周怡走到房間門口時,普克馬維民都站了起來。普克一眼瞥見馬維民見到周怡的一瞬間,眼睛裡的那絲驚愕,短短幾天裡,周怡容貌上的變化的確太明顯了。
  周怡看到普克,眼睛裡立刻閃過一絲疑惑,隨即便像是明白了什麼,眼神反而變得鎮定了一些,對馬維民微微點點頭,沒有說什麼。在走進房間之前,她的眼睛不引人注意地四下掃視了一下。
  周怡站在房間裡,沒有坐下,語氣平淡地問:「馬局長,有什麼事,盡快談吧,我還有其它事情要辦。」
  馬維民先是走去關了門,再走回來,客氣地對周怡說:「周副市長,可能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談完的,你還是請坐吧。」
  周怡瞄了馬維民一眼,略一猶豫,還是走到沙發前坐下。馬維民和普克都在對著沙發的床邊坐下。普克發現,周怡除了進門時看了自己一眼,便一直沒有再看過自己。
  馬維民不動聲色地說:「周副市長,我們就開門見山地談吧。三月二十四日,也就是星期五,晚上八點至第二天凌晨一點之間,你在什麼地方?什麼人能夠提供證明?」
  周怡眼睛看著馬維民,語氣冷冷地問:「馬副局長,你這是什麼意思?是在私設公堂,對我進行審問麼?」
  馬維民迎視著周怡的目光,平靜地說:「我已經說過了,我們可以開門見山地談。我清楚周副市長是分管什麼工作的,既然我有膽量這麼做,當然說明我已經有足夠的證據了。不過,我考慮到項伯遠是我的老朋友,周副市長又在領導的位置上,為了避免造成更壞的影響,才選擇這種方式。如果周副市長不能領會我這番心意,一定不肯以這種方式與我談話,我也不會勉強,我們願意換成另外一種更合法更正式、而且對雙方來說都沒有迴旋餘地的方式。你可以考慮一下再做選擇。」
  說完,馬維民不再看周怡,而是沉默地等待周怡開口。
  一兩分鐘的時間裡,周怡的臉上變換了幾次表情,雖然經過周怡極力克制已經不那麼明顯,但仍然被一旁的普克看在眼裡。顯然,周怡的大腦裡正在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考慮著各種各樣的可能性。
  最後,周怡還是軟化了口氣,說:「好吧,我可以和你談,不過,你有膽量這麼做,也要做好思想準備,承擔以後可能出現的後果。」
  馬維民淡淡一笑,說:「這個我自然會有自己的考慮。」
  周怡停了一下,說:「星期五晚上六點鐘下班以後,我直接回了家。當時家裡沒人,飯是鐘點工做好的,我獨自吃過後就回了自己房間。十點半左右,我出去看了一場晚場電影。電影是十一點整開始的,十二點四十左右結束。從電影院出來後,我就回家了。到家時,將近一點鐘。」
  周怡說這番話時,一直顯得平靜、自如,只有說到最後,才有意無意地掃了普克一眼,臉上似乎帶著一絲譏諷的意味。
  馬維民說:「你在哪家電影院看的電影?電影叫什麼名字?大概是什麼內容?」
  周怕說:「是一部新進口的大片,據說剛得了奧斯卡多項大獎,叫《美國麗人》。講的是一個中年男性面臨事業和婚姻的平淡,試圖尋找一條出路,後來對自己女兒的同學產生了混亂的感情。最後,內心的種種變化與掙扎都告失敗,死在他自己妻子的手下。」
  馬維民說:「在電影院看電影時,有沒有遇到什麼熟人?」
  周怡簡單地說:「沒有。」
  馬維民說:「當時電影院裡看電影的人數,大概有多少?」
  周怡說:「我是去看電影的,不是去看觀眾的。」
  馬維民說:「就是說,你不清楚當時大概有多少人嘍?」
  周怡說:「你可以這麼說。」
  馬維民說:「電影票根你保存了麼?」
  周怡說:「一坐到座位上就丟了。」
  馬維民說:「你坐在幾排幾號?」
  周怡說:「記不清了,我進去時,電影剛開演,我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下,沒有對號。」
  馬維民沉默了一會兒,看了看普克。普克點點頭。
  馬維民又接著問:「周副市長,你認識歐陽嚴嗎?」
  儘管周怡極力克制,她的眼睛裡仍然流露出一絲不安和焦慮。
  周怡說:「只是普通的認識,他是項青公司裡的總經理,偶然的機會裡見過一兩次面,沒有什麼交往。」這是開始談話以來,周怡回答最長的一句話,普克已經感覺到了周怡內心的焦灼。
  馬維民的聲音始終很平靜:「你去過歐陽嚴的家嗎?」
  周怡情不自禁地在座位上輕輕動了動,很快回答說:「去過。」
  馬維民一揚眉毛,說:「去過?你不是說和歐陽嚴只是普通的認識,沒有什麼交往嗎?怎麼會去過歐陽嚴的家?」
  周怡胸脯開始有些起伏,沒有馬上回答。過了一會兒,說:「有一次經過他家附近,正巧碰到,他邀請我去坐坐,就去了。」
  馬維民緊接著問:「去過幾次?」
  周怡終於有點把持不住初時那種鎮定了,目光上下尋找,裡面有明顯的慌亂。好一會兒才說:「有幾次吧,具體記不清了。」
  馬維民毫不放鬆地問:「如果只有少數幾次,多少應該記得,請你回憶一下,分別都是什麼時間去的?」
  周怡仍是說:「記不清了。」
  馬維民說:「周副市長,這樣吧,我來幫你回憶一下。三月二十四日晚上,你是否去過歐陽嚴家?」
  周怡極力想恢復鎮靜,然而她劇烈起伏的胸脯洩露了她內心的秘密。
  周怡說:「我說過了,那天晚上,開始的時間我在家,後來去看了電影,沒有去過其它什麼地方。」
  馬維民淡淡一笑,說:「好。再問一個問題。三月二十五日凌晨零點二十分左右,你是否給120急救中心打過一個電話?」
  周怡眼睛看著對面的牆壁,說:「沒有。我為什麼要打急救電話?那時我在電影院裡看電影。」
  馬維民旁敲側擊地暗示說:「急救中心對於求救電話都有記錄。」
  馬維民有意不說急救中心的記錄究竟是電話錄音,還是人工的文字記錄。這二者之間有著相當大的差別。
  事實上,急救中心的記錄只不過是人工的文字記錄,這一點,馬維民已經讓局裡的同志去查過了,原本希望能對那個打求救電話的女聲有個錄音記錄,但結果是令人失望的。而現在對周怡這樣說,暗自期望周怡對這種情況不瞭解,會在壓力之下主動說出真相。周怡咬了咬牙,堅持說:「我沒有打什麼電話。」
  馬維民暫時停下來。周怡臉色蒼白,不主動說一句話。房間裡有一段時間的安靜。過了一會兒,普克看看馬維民,用目光表示自己想問個問題,馬維民明白了普克的意思,微微點了點頭。
  普克語氣平和地說:「對不起,周副市長,我還有個問題想問問您。」
  周怡這時才正式地看了普克一眼,也許很想質問一下普克的身份,但想了想,又忍了下去,只從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
  普克不以為怪地說:「周副市長,請問您和歐陽嚴所在的利基公司之間,是否有什麼經濟來往?」
  馬維民和普克都看到,周怡聽到這個問題,身子微微地抖了一下,目光重新變得有些慌亂,沒有馬上回答普克。
  過了一會兒,周怡語氣肯定地說:「沒有。我和歐陽嚴個人之間,可能有一定程度的私人交往,如果你們對這種個人隱私問題很關心的話,我可以承認這一點。但我要說明的是,我和利基公司之間,沒有任何公務來往。」
  在這段談話過程中,普克已經發現,每當周怡感到內心慌亂時,她的回答總是顯得比較長,也許是為了掩飾內心的真正情緒。普克暗想,如果周怡與利基公司之間沒有經濟來往,這個問題為什麼會引起她那麼大的反應呢?
  對於周怡剛才答話中暗含的譏諷,普克並不理會,而是心平氣和地問:「我指的不是公務來往,同樣是私人性質,但卻是經濟方面的。」
  周怡已經是一副硬著頭皮的樣子,說:「不管你指的是什麼,都不存在。」
  普克看了看馬維民,搖了搖頭,意思是自己沒有問題了。
  馬維民說:「好吧,周副市長,今天我們暫時就談到這裡,謝謝你的配合。你是分管政法工作的,相信能夠理解我這麼做的苦衷。」
  周怡站起身來,冷冷地說:「我是否理解並不重要,只是希望到了適當的時候,你能夠承擔起應當承擔的責任就夠了。」
  說完,拿起放在桌上的皮包,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
  周怡走了之後,馬維民和普克都沉默著,各自思考了一會兒。
  後來馬維民開口問普克:「小普,你對今天談話中周恰的表現怎麼看?」
  普克說:「我覺得,她一進來時就像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好像也有一定程度的對策。但在某些問題上,也許拿不準我們到底深入到哪一步,所以採取了見機行事的態度。能迴避就迴避,迴避不了的,挑責任最輕、最好解釋的回答。」
  馬維民說:「對,我也有這種感覺。不過,基本上可以確定,周怡與此案是有關聯的。至於她所說的案發期間她的活動,都是些她無法證明其真、但我們也無法證明其假的情況,周怡是個不簡單的女人哪。一般人心裡有鬼的話,碰到這種情況,往往自己就慌了。而周怡,總的說來,還是比較鎮定的。」
  普克點點頭,說:「是啊,特別是電影院的事情。其實,那天晚上我在她家碰到她回家時,她那種明顯異常的反應,已經能夠說明一些問題了。我想,電影院看電影那些細節,周怡是做了準備的,即使我們去調查,也很有可能正如她所說的那樣。而一些她無法估計編造的細節,她就含糊其辭地搪塞,我們對這種搪塞又很難批駁。」
  馬維民說:「的確如此。不過,我還是要派人去查一下的。」
  說完,馬維民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忽然問普克:「你發現了沒有,周怡的外貌,好像變化很明顯呀?」
  普克說:「今天早上見到她,我就發現了。我想她現在的心理壓力一定不小。」
  馬維民說:「這次談話之後,她的壓力可能就更大了。我們是希望她迫於壓力,最終能夠做出明智的選擇,主動向公安機關投案自首。」
  普克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馬局長,剛才我問周怡她與利基公司是否存在經濟來往時,您有沒有注意到她的反應?」
  馬維民點點頭,說:「雖然她極力克制,但仍然看得出變得十分緊張。」
  普克老有所思地說:「對這個問題,她為什麼會那麼緊張?難道除了與歐陽嚴的情人關係之外,他們之間還有其它什麼關係嗎?」
  馬維民也思索了一會兒,說:「今天也快結束了,明天就是星期一,局裡的同志會到歐陽嚴的公司去查。看看能不能查出什麼新的情況來。」
  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下來。馬維民與普克商量好,第二天一早就和對方聯繫,然後便離開賓館回家了。
  晚上吃過飯,普克想起要給米朵打個電話,撥了一次,沒有人接。今天是星期天,普克想,也許米朵和朋友在一起。而且普克知道,米朵常會在週末獨自去看電影,便決定稍晚一些再給米朵打電話。在這段時間裡,普克想到外面去看看,也許書店還沒有關門。
  果然,白天普克去的那家書店還在營業,普克在裡面看了一會兒書,直到書店營業員提醒他要打烊了,才挑了兩本喜歡的書。因為沒有什麼急事,普克就沒有乘車,沿著人行道,慢慢往回走。回到賓館房間時,已經十點半鐘了。
  再給米朵打電話,仍然沒人接。普克拿出剛才買的新書,一頁頁翻著看。過了一會兒,又撥了一次,還是沒人接。普克發現自己心裡有點焦急,一下子意識到,其實自己內心深處是十分掛念並且想念米朵的。
  直到十一點半鐘,米朵才接了電話。
  「米朵,我是普克,你是不是剛回家?」普克聽到米朵的聲音,鬆了一口氣,高興地說。
  米朵也顯得很高興:「呀,總算打電話來了。這幾天是不是很忙?我本來以為前天你就會打電話來呢。」
  普克笑著說:「別提了,天天忙到半夜,怕影響你睡覺,所以沒給你打電話。」
  米朵笑著說:「連你都會說假話了。我還不知道你嗎?一忙起來,連吃飯都會忘,哪還記得給我打電話?你這人呀,簡直是個工作狂。」
  普克想,米朵真是很聰明,自己的確是因為忙昏了頭才沒給她打電話,又想讓米朵高興,才隨口那麼說。沒想到還是騙不過米朵。而米朵每每讓普克感到輕鬆的是,她從不會真正因為普克忽略了她的存在,而有所抱怨。如果米朵真的為了什麼事情不高興,她會直接向普克表示自己的情緒,而不是表裡不一地進行掩飾和隱瞞。
  想到這裡時,有一絲火花在普克腦子裡一閃。可是普克在與米朵通著話,一時之間沒有辦法仔細去想,那絲火花裡包含著什麼內容。
  普克認真地說:「米朵,我發現到現在為止,所有人中,還是你最瞭解我。」
  米朵笑了笑,說:「也許因為我比較用心吧。」
  普克沉默了一下,說:「這些天你還好吧?是不是很忙?」
  米朵說:「不知怎麼,這段時間病號特別多,真是忙得夠嗆。還好前兩天晚上你沒打電話來,我每天下班回家,累得倒頭就睡。星期六值班,那麼巧,又是連著幾個急診手術。今天睡了一上午,晚上自己去看了個電影。這個電話之前,你是不是已經打來過?」
  普克笑著說:「就請到你是去看電影了。我打了不下一百次電話。」
  米朵大笑,說:「越來越誇張了。」
  普克不知為什麼,與別人在一起時,除非有必要,否則他都不是個多話的人,也不太喜歡與人開玩笑。可是與米朵交談時,常常會不由自主地說話隨便起來。而米朵對普克好像也是如此,兩人間的交往都是用著自然誠懇的態度。
  普克忽然想起來,剛才在腦子裡一閃而過的火花是什麼。
  從下午在麥當勞裡吃飯,想到項青與米朵最大的不同之處時,普克就開始想用一個什麼樣的詞彙來形容米朵。剛才米朵毫不遮掩地揭開普克小小的善意的謊言時,普克隱約感覺到了那個詞的存在。而現在,普克明白了,那個詞就是:自然。
  米朵對普克的所有態度,都是那麼自然。不管是喜悅還是悲傷,是贊同還是反對,米朵都用自然的態度,直接讓普克瞭解。米朵內心所想的,就不加修飾地讓普克看清。在普克面前,米朵是清澈的。
  而項青,項青呢?
  項青溫柔,美麗,大方,優雅。曾克從見到項青的第一面起,就得到項青無微不至的關注和照料。項青自始至終恰到好處地把握著她的分寸,那麼柔和,幾乎有點溫順。而項青真的是溫順麼?普克想,項青的確沒有反對過自己的意見,即使普克的意見與她的有差別,項青也木會直接反對,她會用另一種方式告訴普克,她內心真正想做的,到底是什麼。這種方式是如此婉轉,沒有言語上的衝突,卻在無聲無息中扭轉了普克的方向。就像一股看起來柔弱的水流,其中卻蘊含著無窮的力量。
  普克忽然想起老子的一句話:天下之至柔莫苦於水,而攻堅強者莫能勝之。
  普克又想到,早上在項青房間時,自己對項青說的話。普克說:項青讓他相信了女人是水做的。在說那句話時,雖然普克還沒有完全明晰自己的感覺,但潛意識中的意念卻早已存在了。
  普克想得出了神,拿著電話半天沒有出聲,心裡卻有種漸漸豁然開朗的感覺。
  米朵聽不到電話裡的聲音,「喂」了兩聲後,知道不是電話斷線,便明白普克的老習慣又來了。米朵不止一次遇見過類似的情況,普克在與她通話時,如果腦子裡突然想起某件事,常常會不知不覺地走神。米朵已經習慣了,所以既沒有催普克,也沒有掛斷電話,而是安靜地等著普克自己「醒」過來。
  果然,過了一會兒,普克忽然意識到自己還在與米朵對話,忙說:「哎呀,對不起,我想到一個問題,一下子走神了。」
  米朵笑起來,說:「你呀,還是這樣。看來現在這個案子也挺棘手的,是嗎?」
  普克說:「是呀,不過,和你一打電話,我忽然有了一種新的感覺,雖然還沒完全確定,但說不定會對案情有很大幫助。如果真是這樣,那都是你的功勞。」
  米朵說:「好吧,等你回來時再好好謝我。天不早了,又是長途電話,咱們別說了,你早點休息吧。對了,最近晚上睡眠怎麼樣,還好嗎?」
  普克說:「雖然睡得不長,但還算好,你放心吧。我掛電話了,你也早點睡。」
  這一夜,普克的睡夢裡,出現了一種奇怪的場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一直試圖控制他,扭轉他,擺佈他。普克在夢裡竭力掙扎,然而那種力量沒有一種確定的形態,而是透明的,變化萬千的,無邊無際的,鋪天蓋地,無孔不久,像空氣一樣淹沒了普克。普克在那種力量中,感到越來越重的窒息,覺得自己的身體像~只陷入蛛網中的昆蟲,被越裹越緊,胸腔裡的空氣越來越少,窒息,窒息……
  普克想伸手去推,去擋,去搏鬥,然而他的身體一動也不能動,他覺得自己的整個意識都快在這種折磨中爆炸了。他拚命積蓄力量,吸氣,吸氣,再吸氣……終於,普克大叫了一聲,猛地睜開眼睛,騰地從床上坐起身,從夢魔裡醒來。
  在初醒的瞬間,普克忽然想起了兩幅畫。
  那是普克第一次隨項青到她家,在大廳牆壁上看到的兩幅油畫,一幅是西班牙畫家達利的《記憶的持續》,另一幅是法國畫家盧梭的《被豹子襲擊的黑人》。
  這兩幅畫以前普克在美國留學時都曾看過。盧梭的那幅《被豹子襲擊的黑人》,整個畫面色彩鮮亮,主畫面是一片美麗生動、充滿生命力的熱帶叢林。一輪血紅的夕陽懸在叢林斜上方。而叢林裡那些高大的樹木下,一個如同影子般的黑人,正被一隻兇猛的豹子襲擊。那種美麗和詭秘中隱藏的危機,帶給人一種深深的恐懼和絕望。
  另一幅畫《記憶的持續》,普克從第一次看到時,就產生了深刻的印象。整個畫面像是在夢境裡,遠處是一片藍色的汪洋,汪洋的右邊,聳立著刀削般的絕壁。左邊的海面上,奇異地浮突出一塊藍色的水面;而這矩形板塊狀的水面,似凝固非凝固,似流動又非流動,隱隱地透露出一種類似於死亡的氣息。畫面的近處,一張像是桌子的台面,從左下角伸出一半,桌面上突兀地長出一根彎曲枯死的枝幹。畫面的中間,一個變形的肢體,所有的線條都是圓滑柔順的,像是被水流沖刷了一世。肢體的左邊部分,一排長長的睫毛,像是一隻微微閉著的眼睛。在桌沿上,枯死的枝幹上,變形的肢體上,分別有一隻扭曲變形的時鐘,鐘面上清清楚楚地標誌著一個時間。另有一隻反扣的表盤在桌面上,上面爬滿黑色的螞蟻。所有不同事物的接軌處,都表現出混亂的邏輯。光與影的錯亂,彷彿有一雙眼睛在畫面看不到的地方進行窺視。而那些扭曲的時鐘,那些黑色的螞蟻,都像是在喚醒人心深處某種潛藏的恐懼和深深的焦慮……
  《被豹子襲擊的黑人》及《記憶的持續》這兩幅畫,雖然出自於兩位不同派別的畫家,但兩幅畫所表現出的情緒卻有著相似之處,都隱藏著內心的焦慮、不安、悲傷、恐懼,還有一種似乎無法挽救的絕望。普克暗想,這兩幅畫是誰掛在客廳裡的?選這兩幅畫的人,是因為單純喜歡它們的畫面,還是因為其它更深的原因?
  普克想起,當時站在身邊的項青看到他注意那兩幅畫,說了句:「這兩幅畫,是我從A市美院一位油畫家那裡買的仿製品,我都很喜歡。尤其是這幅《記憶的持續》。不過,我更喜歡它的英文譯名《Thepepersistenceofmemory》。
  普克聽了曾問:「什麼樣的記憶才會那麼persistent呢?」而他的心裡不知為什麼,有一絲淡淡的陰影輕輕掠過,原來選這兩幅畫的人正是項青。
  現在,當普克從那樣一個夢質中醒來時,他沒有來由地想到了那兩幅畫。畫面裡隱藏著的無窮無盡的不安、憂傷、恐懼、焦慮,以及那種無法自拔的絕望之情,使普克心跳急促。他不由想:項青的心裡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秘密呢?
  窗外的天空已經濛濛發亮。新的一天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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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52:14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三月二十七日,星期一。
  早上將近八點鐘,普克房間裡的電話突然響了。普克接起電話,聽到項青的聲音。而這個一向柔和平靜的聲音,今天卻顯得慌亂和緊張。
  「普克,是你嗎?我媽好像,好像……」普克第一次聽到項青這樣的聲音,像是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同時,電話裡傳來項蘭驚慌失措的叫聲:「普克,你快來呀,我媽她她她……」項蘭也像是口齒打顫,好不容易才說出來,「她好像瘋了!你們快來呀。」
  普克頭腦裡像是被潑了一盆水。周怡瘋了?
  來不及更多思索,普克對電話裡說:「別緊張,你們把門鎖好,我馬上就到。」
  這個電話一掛斷,普克馬上撥了馬維民的電話。一聽到電話裡傳出馬維民的聲音,普克便說:「馬局長,周怡可能出事了。項青項蘭剛才打電話來,說她們的母親好像瘋了。您有沒有車?如果有,我在這裡等您,我們盡快趕到周怡家。」
  馬維民也吃了一驚,立即說:「好,我馬上到你那裡,你直接在樓下等我吧。」
  普克在賓館樓下等馬維民,他利用這段時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昨天與周怡談過話後,普克與馬維民都確定周怡與歐陽嚴的案子有關,但具體關係深到什麼程度,暫時還不能肯定。而且,普克通過對周怡的問話感覺到,在周怡與歐陽嚴之間,除了普通的情人關係之外,似乎還隱藏著其它某種聯繫。
  雖然昨天就看得出周怡內心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以致於短短幾天之內,容貌上都出現了明顯的變化,但在昨天的談話中,周怡總的來說,仍然顯得比較沉著,雖然也明白在某些問題上已經無法隱瞞,但仍在想方設法為那些可能更嚴重的問題尋找出路。
  而現在,項青項蘭卻打電話來告訴普克,她們的母親好像瘋了。項青項蘭說的時候,都用了一個「好像」,那麼周怡到底是真的瘋了,還是表現出「瘋」的樣子,使項青項蘭既感到恐懼,又不能確定呢?
  普克正想著,一輛公安局的車已經開到了賓館門口。馬維民坐在前排駕駛員旁邊的座位上,一位年輕警察開的車,馬維民一看到普克,便向他招招手,普克快步跑上前,打開車門,坐進車裡。
  馬維民問:「你也不知道具體情況嗎?」
  普克說:「還不知道,她們電話一打來,我讓她們把家門鎖好,便給您打電話了。」
  馬維民不再說話。普克也陷入沉思。車子飛速地開著,很快便來到項青家那片住宅區。門衛出來看了一下駕駛員出示的證件,沒有登記便直接放行了。
  到了項青家的院子前,看見院子門開著,項蘭神色驚慌地站在門口,一看到車來,馬上跑出來,對著匆匆下車的馬維民和普克叫:「快點快點,我姐在裡面看著她呢。」
  馬維民與普克急忙往裡走。普克一邊走,一邊問:「項蘭,別著急,告訴我,你們什麼時候發現她瘋的?」
  項蘭聲音顫顫地說:「就是給你打電話前,我都嚇死了,趕快讓我姐給你們打電話。」
  說著,幾個人已經來到大門前,項蘭拍著門叫:「姐,姐,開開門,他們來了!」
  門開了,項青臉色蒼白,但語氣比剛才給普克打電話時顯得鎮靜,說:「馬叔叔,普克,你們來了。」
  馬維民點點頭,走進大門,普克緊跟在馬維民身後,也進了門。項蘭站在門口,想看又有點怕的樣子,那位開車的警察停好了車,也走進院子,但沒有進客廳,而是站在大門口等著。
  沒看到周怡之前,普克已經對她的狀況作了設想。
  事實上,普克印象中的精神病人,都停留在他童年時的回憶裡。那些人一般都是蓬頭垢面,衣衫破爛,甚至赤身裸體,或者狂躁地跑來跑去,或者張著嘴,口水掛得長長的,傻笑不已,或者嘴裡唸唸叨叨,時不時地發出一聲怪叫。而當他看到周怡時,心頭卻被一種很難言喻的感覺佔住了。
  周怡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身上穿著一套黑色的西裝,和她平時上班常穿的那種差不多。她的一頭短髮梳得很整齊,和前一天普克見到時相比,又添了幾分灰白。周怡五十多歲了,但身材仍然保持得很好,坐在沙發上時,背挺得筆直。她為自己化了妝,與以往那種淡而自然的妝不同的是,今天,周怡的臉上塗了厚厚一層粉底,那層粉底之白,與脖頸處的黃色形成一道極為分明的分界線。她的眉毛變成兩條濃黑的墨線,高高地挑上去,眉梢一直插入額角的髮際。平時周怡塗的口紅,是一種比原來唇色略深的暗紅色。現在,她的嘴唇上,塗滿了鮮血般的色彩,並且那血紅的唇膏沒有被限制在唇線以內,而是大大地延伸開來,使周怡原本大小適中的一張嘴,結結實實變成一張血盆大口。
  在這張被誇張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孔上,是周怡那種難以形容的表情。她高高地揚著頭,下巴翹著,目光裡充滿著一種僵化的威嚴,眼睛斜眼看某個方向,嘴旁的兩道弧線因為臉上肌肉的緊繃而彎曲起來。整個臉上的神情,就彷彿她是一個傲視四方的君主,正站在她的領土上,檢閱著她的臣民。
  聽到門口的聲音,周怡動作僵直地扭動了一下脖頸,將臉轉向門口。看到馬維民和普克時,她充滿威嚴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明顯的疑問。
  「你們是什麼人?」周怡說話的聲音也像是有點改變,嘶啞,帶著一絲金屬刮擦的雜音。說話的語速也很慢,像是在強調她的尊嚴。
  馬維民看了看普克,普克第一次看到他臉上流露出的不知所措的表情。
  普克向前走了一步,周怡立刻拔高了聲音喝道:「你想幹什麼?!怎麼敢私自靠近我!來人哪,來人哪,給我把這些人都拖出去!」她的聲音尖銳淒厲,像是從喉嚨深處逼出來的,令人聽了,木由汗毛直立。
  普克停住了腳步,他的眼睛一直看到周怡眼睛的深處。普克看到,在原來那雙雖然不再年輕,但仍然美麗的眼睛裡,在那種金屬般的威嚴之下,周怡真正的目光,已經渙散成一堆灰燼。
  普克腦海裡出現一幅幅法國畫家巴費的系列作品《小丑》,在那些畫裡,每一張小丑的面孔都是線條誇張、色彩鮮艷,而眼裡卻流露出深深的悲哀。眼前的周怡與畫中小丑的不同之處,就在於她渙散的眼神。
  普克心裡深深歎了一口氣。他明白,周怡真的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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