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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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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53:11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誰也沒有料想到,事情會突如其來地發展到這種局面。
  三月二十六日上午九點多鐘,周怡被馬維民通過局裡聯繫請來的精神病院醫生帶去了醫院。當精神病院醫生準備將周怡帶走時,周怡出現過短暫的狂躁行為,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君主神聖不可侵犯的尊嚴遭到了污辱和踐踏。她厲聲喝斥著,躲閃著,掙扎著,哀求著,聲音由高亢淒厲逐漸變得淒涼悲慘,最後,在醫生強行注射的鎮定藥物的作用下,狂躁行為逐漸消失,目光一下子渙散開來,顯得水訕、安靜而順從,任憑精神病院的醫生將她帶走了。
  馬維民和普克沒有馬上離開,馬維民安排了局裡的同志負責周怡在精神病院的安全問題。對於馬維民來說,周怡堅決抵賴、周怡暴跳如雷,甚至周怡連夜潛逃,都是可以想像並預料的事,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周怡竟然會精神錯亂。
  周怡被帶走後,項家客廳裡一片寂靜,每個人都長時間地保持沉默。馬維民垂著頭,手指用力捏著眉心的部位一項青坐在沙發上,怕冷似的抱著自己的雙臂。項蘭斜斜地傳著牆,兩手不安地時而捏緊時而放鬆。而普克,站在剛才送走周怡的地方,一動不動地凝思著。
  客廳裡的座鐘「嘀嗒嘀嗒」地走著,因為安靜,每一下聽起來都那麼清晰。
  過了很久,馬維民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有些暗啞,說:「項青,你把今天早上的情況詳細地講一講吧。」
  項青沒有立刻說話,停了片刻後才說:「今天的情況是阿蘭先發現,然後告訴我的。」她的目光投向了項蘭。
  項蘭輕輕打了個冷額。說:「今天早上我起得早,洗過臉,覺得有些餓,便想下樓找東西吃。剛出門,就聽到我媽房間那個方向有點聲音,我隨便回頭看了一下,看到那個房間門開了條縫兒,好像有人躲在門裡偷看我。
  我覺得挺奇怪的,便停下來,叫了一聲媽。誰知門馬上關上了。「項蘭說到這裡,又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看了看項青。
  項青站起身,走到項蘭身邊,伸手握住項蘭緊張不安的手,安慰他捏了捏。
  項蘭誰也不看,又接著說:「當時,我站在那裡,就隱隱覺得有一種怪異的氣氛,那是一種說不清的感覺。我想了想,覺得有點不對,便悄悄往我媽門前走,走到門口時,聽不見裡面有聲音,便倒過頭,想把耳朵貼到門上去聽。突然……」
  項蘭抓著項青的手一緊,項青也跟著一抖:「……突然,門一下打開了,我媽就像你們剛才看到的那個樣子站在門邊,一張臉像鬼一樣,表情又那麼恐怖。她像是也嚇了一跳,退後了一步,又站住了,說話聲音很淒厲,喝問我是誰,想幹什麼,為什麼要偷窺她的房間?我先是驚呆了,然後就有些失控,一步步退到姐姐的門前,剛一敲門,姐姐好像也聽到聲音,正準備出來,門一下子就打開了。我媽從房間裡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來,你們知道那是什麼步子麼?就像戲台上那些古代的人走路一樣,一步一步踱著走,每一下都把腿楊得高高的……」項蘭說不下去了,臉上的表情顯得又恐怖又空洞。
  等項蘭停下來,魯克說:「項蘭,你發現你媽不對的時候,是幾點鐘?」
  項蘭說:「你接到我們的電話是幾點鐘?」
  普克說:「八點左右。」
  項蘭說:「那就是七點五十五左右,因為發現以後,我們馬上就給你打電話了。」
  普克點點頭。想了想,又問:「項青,在項蘭之前,今天早晨你有沒有見過母親的面?」
  項青搖搖頭,說:「沒有,早上我雖然也是不到七點就起床了,但去衛生間洗漱時,沒有聽到我媽房間的動靜。也許那時候她還沒有出來。洗過之後我回了自己房間,在房間裡準備一下今天公司裡需要的東西。後來聽到門外有說話聲,但你也知道,我們家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如果關著門,外面聲音不大的話,在房間裡基本聽不見。所以聽到外面有說話聲,我有點兒奇怪,心想一大早,誰在外面那麼大聲地說話。準備打開門去看一看,剛開門,阿蘭正好敲門,我看到她臉上那麼驚慌的樣子,也嚇了一跳。後來的事,你們就都知道了。」
  馬維民說:「項青,昨晚你和項蘭都在家嗎?」
  項青說:「下午你們給我打電話時,我就在家了。阿蘭是十點鐘左右回來的。」
  項蘭在旁邊也點點頭,證實項青說的是事實。
  普克問:「你們母親回來時,是幾點鐘?」
  項青說:「阿蘭回家時,我媽還沒有回。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我也不清楚。」
  普克的目光轉向項蘭,項蘭說:「我也不知道。我回來後,到姐姐房間聊了一會,吃了點東西,然後便洗洗睡了。一覺睡到今天早晨。」
  普克聽完,有一會兒沒做聲。馬維民也沉默著。
  又過了一會兒,普克問馬維民:「馬局長,要不然就這樣吧,讓項青項蘭去做她們自己的事,我們回去?」
  馬維民說:「好吧。」他的臉上顯出應付不及的倦意,簡單應了這麼一句,對項青項蘭點點頭,轉身向大門外走去。
  普克也跟著走出來。臨到門口,停了一下,回頭對項青說:「你母親的事情,先不要告訴你外公,也不要對其他人說。」
  項青點點頭,沒有說話。
  普克走出來,他們早上來時乘的那輛車仍停在院子外,但那位開車的警察已跟著周治他們去精神病院了。
  馬維民便直接上了駕駛座,由他自己來開車。
  車開在路上時,馬維民看著前方,說:「真是沒想到,周怡會瘋。」
  普克說:「也許她的心理壓力已經超出承受極限了。」
  馬維民遲疑了一下,說:「會不會是昨天的談話有些過激了?」
  普克思索著說:「馬局長,這裡面有點問題。我們應該好好考慮考慮,好像不是那麼簡單,只因為我們跟她談過話,她就瘋了。」
  馬維民也說:「是啊,周恰能坐到副市長的位子,大大小小的風浪也算經過不少。在我想像中,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應該超過現在這種狀況啊。昨天談話的時候,她也沒有放棄為自己辯護,而且最後言語裡還有點威脅的意思。這種態度,不像是個已經走到窮途末路的人應該具備的。」
  普克說:「我跟您的想法基本一樣。馬局長,您現在準備怎麼安排?去哪裡?」
  馬維民想了想,說:「不管怎麼樣,我還是先回局裡一趟。出現這種局面,已經不能再由我個人控制了,必須要攤牌了。還不知會怎麼樣。反正順路,我先送你回賓館,你在房間等一會兒,也安靜地考慮一下問題,估計過不多久我就會給你打電話。現在你也該露面了。」
  普克看到馬維民的臉上有著深深的憂慮,他能夠理解馬維民現在的處境。對於周怡的調查,從頭到尾都是馬維民私下的安排。本來,如果一切順利,能夠找到充足的證據證明周怡的嫌疑,事情都好解釋。可現在,在事情真相還沒查清之前,周怡突然瘋了,馬維民該怎麼化解這種僵局呢?
  可普克也不想說什麼勸慰馬維民的話。普克覺得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完成這次調查。只有弄清事實真相,才能真正給馬維民以幫助。
  將普克送到賓館後,馬維民開車回局裡了。
  普克回到了自己房間後,努力讓自己有些不安的情緒穩定下來。他想起早上看到瘋了的周治,想起昨晚做的那個夢,想到夢醒之時突然想起的掛在項青家客廳的兩幅油畫,想起其中那幅《記憶的持續》帶給他的焦慮的感覺,想起了項青,想起了和項青一起去看周至儒時,普克無意中看到的周至儒對項青的注視,那注視裡藏得很深的憐憫和痛惜……
  普克的思緒漸漸不再那麼紛亂了。一幅幅場景,一個個畫面,按照時間順序一個個排列連接起來。普克發現,幾乎每一個場景,每一幅畫面中,都少不了一個人的存在,那便是項青。從在這個房間裡第一次見到項青以來,項青在普克心目中的印象,一直是柔和、細緻、聰明。
  善解人意的,曾克明白這是一種不可否認的好感。然而幾乎與此同時,在這層好感之下,普克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卻隱約潛伏著某種另類的情緒。普克意識到這種情緒的存在,卻捕捉不到這種情緒的細節和出現的緣由。然而,普克還是被這種情緒提醒著,當項青若明若暗地流露出對他的好感時,普克始終與項青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
  當今天清晨從夢中驚醒時,普克剎那間產生了一種明晰的感覺。他忽然有些明白了為什麼他對項青始終不能真正做到心無芥蒂,除了一個刑偵工作者必不可少的警覺之外,還有另一種深藏於普克潛意識中的警惕。
  那是普克作為一個男人的本能的警惕。普克從來最怕的事情,就是失去自我。這麼多年來,普克最傷痛的記憶,便是初戀中那段因為不成熟的愛情而失去自我的回憶。一個人沒有了自我,所謂的價值、尊嚴、目標等等一切,都成為一個個虛無的詞彙,沒有任何實在的意義。因為,這個人不再是真正的自己。
  項青幾乎從來不會對普克說一個「不」字,而此刻想起來,普克沒有因此覺得項青溫柔是因為她沒有自己的思想。項青當然有自己的思想,不僅如此,項青的思想潛伏得很深,像一股暗流。但項青的思想又有很強的力量,幾乎令人無法抗拒。她的思路清晰,感覺敏銳,理解力極強。項青只是用了一種溫和的形式將這些內容表現出來。這種溫和的另一面,其實是柔韌與堅持。
  普克想,在對項青產生越來越多好感的同時,為什麼自己一直感到隱隱的不安?正是因為普克的潛意識在提醒自己,項青正在用一種水一般的方式,來影響普克,控制普克,扭轉普克的方向,使普克在不知不覺中,漸漸迷失自我。項青如同水一般,看上去清澈透明,柔弱無力,但實際上,向著她設想中的方向,彎彎曲曲地,百折不回地,一直向前流淌,所經過的障礙,或者被磨平,或者被扭轉,或者被繞開。總之,按照她的設計,永不停息地向前而去。
  天下之至柔莫若於水,而攻堅強者莫能勝之。項青身上便蘊含著這股力量。
  這才是普克不能真正靠近項青的根本原因。
  項青出於一種普克尚未體察到的原因,設計了一個方向。
  項伯遠死了,項育項蘭與母親周怡一起將他送到醫院,搶救無效,宣佈死亡。然後便是辦理後事,追悼會,遺體告別,火化。在整個過程中,項青一言不發。直到項伯遠的屍體火化之後,項青才找到馬維民,向馬維民談了自己的疑慮。
  普克回憶起來,項責對馬維民的陳述及自己來到後對自己的陳述中,從來沒有一句話直接質證周怡殺害項伯遠。項青只是陳述,陳述她對父親所服藥物的瞭解,陳述父親房間裡失蹤的藥瓶,陳述周怡事後又將藥瓶還回,但藥瓶中藥的數量出現錯誤等等這些事實。項青總是在客觀地陳述,沒有加入過多個人感情的判斷,而只是表現她的疑慮和事實。
  而項青陳述的,真的是事實嗎?
  項伯遠屍體已經被火化了,沒有辦法再對其做任何的化驗和檢測,無法知道項伯遠的血液中是否真的含有致其死亡的藥物濃度。
  那個在項青對母親產生懷疑過程中起到至關重要作用的藥瓶,也是一個不確定的線索。因為無法驗證其是否真的存在,即使真的存在,也無法驗證它真的便如項青所說的那樣,與項伯遠正在服用的不是同一瓶。
  普克回想起來,自己並非從來沒有懷疑過項青直到項伯遠屍體火化之後才來找馬維民的原因。因為項青自己也說了,她對父親真正死因的懷疑,是從她們送父親去醫院時就開始了。但在普克當時的分析中,雖然對這一點做過假設,即認為項青是因為某種隱藏的原因,而故意將找馬維民的時間拖到項伯遠屍體火化之後,但普克卻又找不到項青可能會這樣做的內在原因。
  此時,又有一個細節從普克記憶裡浮現出來。
  那是普克在項青家,與項青家的鐘點工張阿姨聊天時談到的內容。他們聊到三月三日那大項伯遠的狀況,普克問張阿姨,知不知道那大項伯遠是什麼時候開始不舒服的。
  當時張阿姨說,她去項家上班時,項伯遠就已經開始不舒服了。而且那天下午項青也在家裡,張阿姨來了以後,項青才離開的。
  可是在此前普克與項青的談話中,普克也問到項青,三月三日那天項伯遠是何時開始不舒服的。項青的回答沒有十分確定,只說,據她所知是從晚飯時開始的。
  項伯遠與項青這一對父女之間的關係,馬維民曾向普克介紹過,是十分密切的。項青自己也說她和父親關係很好,父親生活上的瑣事都由她照料,包括吃藥這一類事情,所以她才對父親那瓶藥中已經服用了多少顆藥有很大把握。那麼,如果三月三日下午項伯遠感到不舒服,而項青又在家中,項伯遠難道會不告訴女兒自己的身體狀況?
  普克現在想起來,那天聽到張阿姨談到這件事時,自己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似乎曾經想再問問項青什麼,可當時又不是十分清楚自己的問題。此刻,這個問題清晰地出現在普克腦海裡。雖然項青在對普克陳述三月三日的情況時,沒有提過她那天是什麼時候回家的,但以項青細緻的個性,不像是忘記告訴普克那天下午她在家,而更像是故意一帶而過,給普克造成一種錯覺,認為項青那天是與平時一樣,在下班時間回家的。
  普克問自己,真的是因為自己當時思路不明晰,才沒有問項青那天下午是否在家這個問題嗎?還是因為普克由於對項青的好感,而有意無意地忽略了這個問題的存在呢?是不是普克那時已經發現,項青心裡一定隱藏著某種沒有告訴自己的秘密,自己卻下意識地維護著項青,所以才對那個問題避而不談?
  普克在心裡暗暗責備自己的感情用事。他繼續想下去。
  在歐陽嚴被殺的案件裡,周怡當然是一個重要的嫌疑對象,目前幾項證據似乎都在證明這一點。普克三月二十五日星期六凌晨在項家客廳裡遇到返家的周怡時,周怡的反應明顯異常。歐陽嚴家浴室裡找出的毛髮中,經DNA檢驗,除了歐陽嚴的,便是周怡的。在昨天馬維民普克與周怡的談話中,周怡的表現也明顯說明了問題,雖然一時找不到漏洞,但搪塞隱瞞的態度一看即知。
  而在此之前,三月二十三日星期四晚。普克與項蘭的朋友阿強去查看歐陽嚴家的住址後(那時普克還不知道那是歐陽嚴家,只是項蘭懷疑周怡與住在那個地址的人有染),一行人回到項青家,遇到返家的周怡,項青為大家互相介紹,當周怡聽到阿強的名字時,很明顯地表現出驚詫和慌亂,雖然她隨即做了掩飾,但在場的人基本都看出來了。
  難道當時周怡表現出的慌亂,真的是因為她在星期四晚上見到阿強時,便想起了去年底在歐陽嚴家的單元樓道裡曾見過他一次嗎?
  從昨天與周怡的談話情況看,周怡的確極力想隱瞞她與歐陽嚴之間的關係,雖然後來發現形勢不對,不得已又承認了,但可以看出,周怡平時一定會很小心地保持與歐陽嚴之間的來往。那麼在她去歐陽嚴家約會時,肯定會小心謹慎,避免被人發覺。但項蘭阿強跟蹤周怡的那個晚上,周怡直接去了歐陽嚴家所在的單元,說明起碼在那時,周怡並沒有對自己被跟蹤有所察覺。而當阿強也跟著上了樓時,周怡雖然任何門也沒進又下了樓,卻也只能說明她是因為小心,而並不一定是認識阿強或懷疑阿強,否則,稍過一會兒之後,周怡為何再一次去了歐陽嚴家?
  阿強說,他只是在周怡下樓時,和周怡打了個照面。數月前一個匆匆擦身而過的面孔,周怡真的就記得那麼清楚?以至於在一聽到阿強的名字時,馬上控制不住地做出了反應?
  等一等……
  普克想到這裡,提醒自己停下來。這裡面似乎隱藏著一個雖然小卻十分關鍵的問題。是什麼呢?普克努力想去捕捉,然而又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普克擔心過後會忘記自己在這一段思路上的疑點,他用紙筆將這一小段內容記了下來。就在此時,電話鈴響了。普克接起了電話,是馬維民。
  「小普,你馬上到公安局裡來,直接到我辦公室吧。」
  馬維民簡單地說。
  普克掛了電話,坐車趕到了公安局馬維民的辦公室。
  馬維民的臉色顯得很複雜,讓普克坐下後,便說:「現在有幾個新出來的情況。第一,昨天他們從電信局拿到的歐陽嚴的通話記錄基本查清了,三月二十四日星期五上午和下午,歐陽嚴的手機己錄上各有一次周怡辦公室的電話號碼。通話時間分別是三分鐘和四分鐘。在此之前兩個月內,每個星期五的上午,或者是中午,都有周怡辦公室的號碼。一般通話時間都不長,在一分鐘之內。而我已經問過星期五那天調查歐陽嚴住所住戶情況的同志,他們說,那天雖然是從上午開始調查,但好幾家都沒人在,中午又去時,正好碰到402的住戶回家。所以,歐陽嚴的情況是星期五中午查出的。當然,當時他們只是按我的要求做泛泛的調查,並不知道歐陽嚴就是我們要找的人,因此,整個情況是下午全部查出後才報給我的。」
  說到這裡,馬維民停了停,像是讓普克有個思考的間隙,又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過了一會兒,馬維民接著說:「第二,你當時從周怡房間裡所取的毛髮有兩種,其中一種與歐陽嚴家發現的一樣。為了確認這個結果,今天法醫對直接從周怡身上所取的頭髮進行了測試,再次證實與歐陽嚴家發現的那種一致。」
  普克點點頭,馬維民接著說下去:「第三個情況,是我們預料之外的。今天一早局裡兩名同志就去了利基公司。他們在歐陽嚴辦公室進行檢查時,來了一個女人找歐陽嚴,神色很緊張,問她找歐陽嚴幹什麼,起初她不說,後來就哭了。局裡的同志便將她帶回來,現在正在證人室等著。」
  普克聽到這兒,才開口問:「還沒有對她問話嗎?」
  馬維民說:「還沒有。所以打電話讓你趕快來,是想你也參加問話。」馬維民歎了一口氣,說,「我已經向局裡匯報過整個事件的經過了。」
  馬維民沒有說局裡對他的意見,他臉上的神情有點複雜,看不出是沉重還是輕鬆,而且這種表情也不知是因為局裡知道這件事後的反應,還是因為這件案子的本身。普克並沒有問馬維民。
  普克參加了對找歐陽嚴的那個女人的問話。馬維民親自對她提問。
  馬維民語氣和緩地問:「是你在找歐陽嚴嗎?」
  那個女人在這段時間已經平靜下來了,只是眼睛還有點紅,露出剛才哭過的痕跡。對於馬維民的問話,像是做好了配合的準備。她說:「是的。他是不是出事了?」
  馬維民問:「你為什麼會覺得他出事了?」
  女人淡淡一笑,即便在這種時候,也看得出她眉梢眼角透出的幾分嫵媚來。她用反問的語氣問:「如果不出事,你們怎麼會把我帶到這兒來?」
  馬維民說:「我們正在調查歐陽嚴一些情況,希望你能夠與我們合作。」
  女人說:「你們能不能告訴我,歐陽到底怎麼了?如果他真的出事了,我一定會配合你們查出來。我知道能查出來。」
  馬維民說:「歐陽嚴死了。」
  那女人聽了馬維民的話,眼睛緊緊閉上,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再睜開眼時,眼眶裡已充滿了淚水,然後她深深吸口氣,硬是將眼淚嚥了回去,點點頭說:「我會把我知道的情況全部告訴你們。只要你們查出是誰幹的。」
  馬維民點點頭,說:「那就謝謝你。我們開始問了?」
  女人說:「開始吧。」
  「你叫什麼名字?」
  『李小玲。「
  「你和歐陽嚴是什麼關係?」
  「戀人……也許是有點特殊的戀人,我們同居,但平時不住在一起,他另有房子,只是過幾天到我這兒來一次。」
  「據我們瞭解,歐陽嚴自離婚以後,公開場合都是以單身名義出現的。」
  「是這樣的,我們在一起三年了。歐陽有他的打算,所以我們都是悄悄在一起,從未讓別人知道過。」
  「歐陽嚴有什麼打算?」
  「他……還有一個情人。他想從她那兒弄到一筆錢。」
  「他那個情人是誰?」
  「我不知道。」
  「你和歐陽嚴在一起三年,你會不知道他另一個情人是誰?」
  「歐陽對這件事守得非常緊。他在利基公司工作,可從不讓我問公司任何事情,更不用說去公司了。他那個情人,應該是個很有地位的女人,年齡比歐陽大,但究竟是誰,我真的不知道。」
  「你明知歐陽嚴有一個情人,還與歐陽嚴保持這樣的關係?」
  「我知道任何人都會覺得不可思議,有時候連我自己都這麼想。可我真的這麼做了,也許因為我實在不想失去他。」
  「你怎麼知道歐陽嚴的情人很有地位?」
  「歐陽說的。他跟我開始同居時,已經和那個女人有關係了。歐陽坦率地把這個情況告訴我,問我是否還願意跟他在一起。如果願意,可能要忍受很長時間的地下生活,但等他實現了他的計劃,我們就會有很多錢,然後就可能公開在一起了。」
  「他的計劃是什麼?」
  「這些細節他也沒對我說,只說那個情人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如果順利的話,利基公司總有一天會是他的天下。」
  「歐陽嚴把這麼機密的事情告訴你,他不怕你會洩露出去嗎?」
  「你們以為歐陽是個花花公子?如果是這樣,你們就錯了。他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是為了事業,和我在一起.是因為真的愛我,想以後和我有一個正常的家庭。除此之外,他從不隨便和其他女人來往,我們是真心相愛的。這一點並不可笑。」
  「今天早上你為什麼來找歐陽嚴?」
  「我覺得他可能出事了。」
  「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星期五下午歐陽到我那兒去了,我知道他都是星期五晚上與那個女人見面的。歐陽因為這段時間特別忙,好幾天沒來我這兒,所以我有些不高興。歐陽說星期六他一定來找我,萬一有事實在走不開,他也一定會打電話給我。可我星期六等了一整天,歐陽都沒來,也沒有電話。星期天又是一整天,還是沒來也沒電話。我打了無數次他的手機,都打不通。我想糟了,一定是出什麼事了。可我不知道他住在什麼地方,只知道他在利基公司,所以今天一早就來找他。」
  「你不知道歐陽嚴平常住在哪裡?」
  「不知道,我說過,他在這件事上很謹慎。因為他和那個女人約會,都是那女人星期五晚上去他家。他說如果我知道他住在哪裡,肯定會想辦法去見見那個女人。
  歐陽嚴對女人是很瞭解的,他不相信我能控制自己的嫉妒心。「
  李小玲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一種傷心和悔恨:「我要是沒聽歐陽的,悄悄查一下就好了。那時候只要真想查,其實是可以查到的。我只是不想讓歐陽生氣,我知道他認真說的事,都是說到做到的。如果真的發現我查他,他會做得很絕。可現在,他一定是被那個女人殺了,我知道,一定是的。」
  馬維民問:「為什麼你會覺得是那個女人殺的?」
  李小玲低下頭,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抬起頭,臉上有種決絕的表情,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說:「有一次,歐陽拿了一個存折來,裡面有一大筆錢。他說,現在銀行存錢都改成實名制了,這筆錢是以前用假名存的,必須取出來,重新用真名轉存。但不能用他的名字,所以是我拿自己的身份證去存的。」
  「多少錢?是歐陽嚴的嗎?」
  「很大一筆錢,三百多萬。不是歐陽的錢,我知道歐陽現在沒那麼多錢,他是白手起家的,慢慢干到總經理的位置,一直拿薪水,沒有多少錢。後來又藉著那個女人的關係,在公司裡弄到一點股份,但都是死錢,不能拿出來。我現在住的房子,是歐陽幫我買的,四十幾萬,歐陽一下子都拿不出來,所以用了分期付款的方式。這筆錢,雖然歐陽沒有說,但我想一定是那個女人的。那個女人有地位,肯定通過不正當的渠道弄到這筆錢,讓歐陽幫她保管。可歐陽好不容易做到這個位置,總是很小心,常擔心別人會查他,平時從不幹那些可能會因小失大的事情,這筆錢也不敢用自己的名義去存,所以才交給我。現在歐陽出事,我想很可能跟這筆錢有關,雖然我不知道到底會是什麼情況。」
  「那個存折在哪兒?」
  「在我家裡。」
  『這麼大一筆數目,歐陽嚴就不怕你會悄悄把錢取了,一走了之?「
  「他對我有這個信心。也許他想過,我知道如果他成功了,會有比這筆錢多得多的錢;而如果我拿了這筆錢跑了,他總能找到我的。兩種結果一比較,他認定我不會那麼做。當然他沒有這麼對我說過,不過我心裡也有數,我也是瞭解他的。」李小玲說這段話時,臉上的悲傷似乎沒那麼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老有若無的自嘲和譏諷。
  這時,普克忽然問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三月二十四日星期五那天晚上,歐陽嚴幾點鐘與那個女人約會?就是說那個女人幾點到他家的?」
  李小玲想了想,說:「不知道。那天下午,歐陽說他很忙,晚上要和那個女的見面,之前好像還要和什麼人見個面,但具體是幾點鐘,我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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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克問:「歐陽嚴有沒有說,和情人見面之前要見的是什麼人?」
  李小玲說:「沒說,那句話他只是一帶而過。」
  普克想了想,又問:「那你是否知道,平常的星期五晚上,歐陽嚴大概是什麼時間與那個女人見面的?」
  李小玲說:「只知道是晚上,可能在比較晚的時間,但具體幾點鐘我就不知道了。」
  「為什麼你會知道是比較晚的時間呢?」
  「有時候他會說,晚上開始時還要幹些別的什麼事,比如和客戶吃飯什麼的。偶爾星期五晚上比較早的時候,他也會給我打個電話來,隨便說幾句話,因為他知道,通常星期五晚上我都會心情不好。」
  「你指的比較早的時間,具體是幾點鐘,能不能說得確切一些?」
  「有時是八點,也有時是九點,最晚還有到十點多鐘的。」
  普克聽了,點點頭,看了看馬維民,示意自己已經問好了。
  馬維民想了想,對李小玲說:「好,暫時就這麼多吧,謝謝你的配合。以後我們可能還會隨時跟你聯繫,請你給我們留個電話、地址。」
  李小玲說:「好的。」用馬維民給的紙筆,寫下了自己的聯繫電話和住址,遞給馬維民時,猶豫了一會兒,說:「歐陽嚴已經死了,如果我不說,沒人知道我和他的關係,更沒人知道他放在找這兒的那筆錢,存折上用的又是我的名字。你怎麼不問問我,我為什麼不把這筆錢的事隱瞞下來?」
  馬維民看著李小玲的眼睛,他看到那雙眼睛裡有種複雜的情緒。
  「因為我知道為什麼。」馬維民平靜地說。
  李小玲揚起眉毛,眼睛裡帶著點不相信的驚訝,反問道:「你知道?」
  馬維民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李小玲臉上露出了意料之中的失望,搖了搖頭,說:「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算了,也許本來就是一念之差。」
  普克在一旁低聲說:「是否為了一個人殘敗的尊嚴?」
  李小玲有點意外地看了看普克,眼睛裡慢慢充滿了淚水,又慢慢流下來。她說:「是的,三年了,只剩這麼一點殘敗的尊嚴。」  







第21章

  現在,幾乎所有的嫌疑都落在了周怡身上。
  到目前為止,看起來,起因是項伯遠的死。三月三日傍晚,項怕遠、周怡和項青三人在家吃晚飯,項伯遠稱自己感覺心臟不太舒服,胸悶,不想吃,晚飯沒有吃完便回他與周怡的臥室去休息了。剩下周怡與項青吃完晚飯,周怡在客廳看電視,項青收拾過飯桌後,到項伯遠周怡的房間去看了一次父親。項青說,當時父親沒有馬上吃藥,但項青看到藥瓶就在臥室的電視櫃上。之後,項青回了自己房間,沒再出來。十一點多鐘,沒在家吃晚飯的項蘭回來了,半醉半醒地進了項青的房間,後來就在項青的床上睡了,當夜,項青與項蘭同睡在一張床上,除了上過一次洗手間之外,姐妹倆都沒有再出去過,也不知周怡是否外出。
  次日早晨六點來鐘,項青項蘭被周怡敲門叫醒。周怡稱項伯遠可能是心臟病發作,要送醫院搶救。項青進人父母房間時,發覺此時父親可能已經死亡,但仍然送往醫院搶救。在醫院,項伯遠經搶救無效,證明死亡。由於家屬沒有提出任何異議,醫院按照正常手續對項伯遠進行了處理。
  項青項蘭一致陳述,母親周怡要求盡快對項伯遠的屍體進行火化。在很快操辦了項伯遠的喪事後,項伯遠的屍體火化了。至此,沒有任何人對項伯遠之死提出疑問。在項伯遠被火化之後,項青找到馬維民,提出了自己對項伯遠真正死亡原因的懷疑。
  項青的懷疑中最主要的疑點是:在項伯遠經醫院搶救無效死亡之後,項青回到家裡,發現前一天晚上還看見的藥瓶不見了。那瓶藥是項伯遠正在服用的,所用數量項青都十分清楚。項青向母親周怡詢問是否看到那瓶藥,當時周怡說沒有看到,但第二天又拿出一瓶藥交給項青,說在抽屜裡找到了。但據項青說,這瓶藥的數量與父親正在服用的那瓶不符,多出了兩顆。項青懷疑這瓶藥並非原來父親服用的那一瓶,而是母親周怡為了掩蓋某種真相,另外買來的。
  項青的另一個疑點是,三月四日早晨周怡叫醒項青項蘭將項伯遠送到醫院後,姐妹倆都發現當時周怡不像是剛起床的樣子,彷彿對項伯遠的死有所準備。而在此前多年,項伯遠與周怡的夫妻關係一直十分冷淡,這一點,也得到了馬維民的證實。
  在普克開始對項伯遠之死展開秘密調查之後,調查的第一個重點放在周怡是否存在婚外情人之上。普克在與項蘭的談話中得知,項蘭似乎知道母親周怡有一個情人。後來由項青追問出項蘭得知此事的經過,並由項蘭自己告訴了普克。項蘭與朋友阿強曾在去年底某個星期五的晚上跟蹤周信去過一個地方,後來證實那個地方正是歐陽嚴的住所。
  當晚,一群人在項家碰到周怡回家,項青—一做了介紹。當介紹到阿強時,周怡表現出較為明顯的異常,在場的幾個人都看到了。
  第二天,即三月二十四日,從下午六點開始,項青與項蘭一同在外購物,普克曾與項青聯繫過,請項青晚上到普克住的賓館去一趟。項青在晚上九點過幾分時,到了普克所住的賓館,說她與項蘭八點半左右到的家,項蘭已經睡了,沒有看到周怡,不知周怡是否在家。午夜時分,普克送項青回家,在項家逗留到近一點鐘時,周怡回家,見到普克項青時,表現出明顯的慌亂和緊張。
  當日早些時候,在對周信曾進入的朝陽小區二十三棟三單元住戶進行調查時,發現歐陽嚴住在此單元。從綜合情況看,周怡去年底某個星期五晚上被項蘭及阿強跟蹤時進入的,極有可能是歐陽嚴家。
  三月二十五日零點二十分左右,120急救中心接到一個女人的求救電話,打電話的女人顯然試圖改變聲音,也不肯留下與她身份有關的詳細資料。之後120救護人員在110巡警的協助下,共同進入歐陽嚴家,發現歐陽嚴已經失去知覺,後將其送往醫院急救,但急救無效,歐陽嚴死亡。
  從表面看來,歐陽嚴似乎死於安眠藥服用過量。但經過法醫的仔細檢查,證明歐陽嚴真正的死因是靜脈中被注射了空氣,死亡時間在三月二十四日晚八點至十點之間。死亡現場沒有找到作案痕跡,但對歐陽嚴家浴室中提取的毛髮進行DNA測試後發現,除了歐陽嚴的毛髮之外,還有另一個人的毛髮,而後,通過對周怡毛髮的對比測試,證實歐陽嚴家提取的兩種毛髮中,另一種正是周怕的。
  經過對歐陽嚴手機通話記錄所做的調查可知,歐陽嚴與周怡至少在近兩個月內,一直保持著通話聯繫。通話規律是每個星期五的上午或中午,歐陽嚴死亡當天上午與下午,曾與周怡有較長時間的通話。綜合電話記錄及項蘭跟蹤周怡的那個日子來看,星期五可能是周怡與歐陽嚴固定約會的日子。
  在馬維民普克與周怕進行的談話中,周怡對自己在歐陽嚴死亡時間段內的活動做了解釋,但均無人能夠作證。周怡的態度表現出她有隱情,最初不承認與歐陽嚴有來往,後來只承認有普通來往,去過歐陽嚴家,但歐陽嚴死亡當日沒有去過。
  談話過程中,周怡對普克所提的關於她是否與歐陽嚴有經濟來往的問題,表現十分敏感和謹慎,堅決否認他們之間存在任何經濟往來。
  三月二十七日早晨,項青項蘭打電話來說,她們的母親周怡瘋了。
  緊接著,一個名叫李小玲的女人到利基公司找歐陽嚴。在將其帶到公安局並進行問話後得知,李小玲長期與歐陽嚴保持秘密同居關係,但李小玲知道,歐陽嚴同時還與某個很有地位。比他年長的女人保持來往。歐陽嚴有一大筆錢放在李小玲處,但這筆錢不是歐陽嚴的,可能是那個女人不便保存,委託歐陽嚴進行保管的。
  從調查項伯遠死亡真相一案開始,到歐陽嚴突然被殺,周怡的突然發瘋,再到李小玲的出現為止,以上這些便是目前掌握的所有線索了。
  馬維民與普克在一起,將這些線索—一排列、串聯起來,兩個人都進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思索。
  普克的腦海裡,反反覆覆對所列出的線索進行設問、解答。他努力使自己的思維跳出主觀的評判,而盡量嘗試用另一種思路來對案情中所有存在的可能性展開分析。
  雖然從表面看來,已經有相當充分的證據對周怡不利,但普克總覺得,那些證據中,除了周怡與歐陽嚴存在不正常關係這一點可以證實之外,其它的每一個疑點,似乎都能用另外存在的可能性為周始做出清白的解釋。
  比如說,在項青的陳述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的那個藥瓶,由於項伯遠已死,項蘭不知此事,周怡瘋掉〔在瘋之前,調查又根本不能被周情察覺),除了項青,無人能證實項青所述有關藥瓶的情況是否屬實,即存在此事與周怡根本無關的可能性。
  又比如說,雖然項青項蘭都證實在項伯遠被送醫院急救的那天早晨,周怡的表現不像是剛從睡眼裡醒來的樣子,但除了存在周怡對項伯遠之死有所準備的可能性之外,還有另外兩種可能性。一是周怡那天的確醒得很早,比往常提前做了洗漱、化妝的工作,是在早晨才發現項伯遠死亡的;另一種可能性是,那天是星期五,周怡晚上根本不在家,而是去了歐陽嚴家約會,早晨回家時才發現項伯遠死了。
  再比如說,三月二十四日晚上八點至十點,在歐陽嚴死亡的時間段裡,項青項蘭稱她們在晚上八點半回家時,不知道周怡是否在家。而普克項責後來遇到周怡回家時,已是二十五日凌晨一點。這個情況只能說明周怡在十二點至一點之間不在家,但無法證明再早的時間裡,她到底在哪裡。所以,同樣存在周怡是在歐陽嚴死亡以後才去歐陽嚴家的可能性。
  早上普克腦子裡一直極力捕捉的一個疑點再一次跳了出來。那就是三月二十三日星期四晚上,普克等一行人去項青家遇見周怡,周怡在項青介紹到阿強時出現較異常的反應。除了是因為周怡認出了阿強的面孔之外,是否還存在另一種可能性?
  此時,那另一種可能性豁然出現在普克的腦海中。
  那就是,周怡根本不是因為看到了阿強的面孔,而是因為聽到了阿強這個名字才感到吃驚。對於旁觀者來說,很難分清這其中的差別,但對於周怡自己,則很可能具有不同的意義。如果周怡在那晚見到阿強之前,有人告訴過她阿強跟蹤過自己,再突然之間聽到阿強這個名字,當然可能出現那種本能的慌亂反應。
  在這個念頭出現之時,普克努力嘗試的另一種推理方式,一下子在他的思緒中變得清晰起來。他開始從頭至尾將所有線索按另一種邏輯串接起來,並同樣加以分析、設問及解答,逐漸地,彷彿水落石出般,一個令普克感到不可思議的案情出現了……
  終於,普克開口說:「馬局長,您對目前所有這些線索,有什麼想法嗎?」
  馬維民說:「現在看起來,起碼周怡與歐陽嚴之間存在情人關係這一點,是基本能夠確認的。」
  普克點點頭。
  馬維民皺緊眉頭,思索了一會兒,說:「小普,這個案子看起來真是有點奇怪。」
  普克笑了,說:「您也感覺出它的奇怪之處了吧。」
  馬維民說:「是啊,你看,這麼多看上去很有份量的線索,全都指向周怡是殺了項伯遠和歐陽嚴的兇手,但奇怪的是,除了真正能夠確定周怡與歐陽嚴之間存在的不正常關係之外,其它的疑點又似乎一個也不能得到證實。」
  普克說:「這正是我的想法,而且這種想法不是今天開始的。只是事情發生得太快,剛開始捕捉到一絲不對勁的地方,卻已經來不及了。」
  馬維民說:「你現在是不是又有了什麼新的想法和疑點?」
  普克說:「對,我想和您全面談一談,正好也再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現在,我想用兩種邏輯來對這兩個案件進行一次分析。既然我們的調查是以假設項伯遠屬於非正常死亡為前提,那麼,我這兩種分析都假定項伯遠的確是被殺的。
  「按照第一種邏輯,可以這樣進行分析:」項伯遠與周怡之間長期關係不和,除了項家自己的家庭成員瞭解之外,馬局長您也是一個主要的見證人。周怡在外有一個秘密情人歐陽嚴,也許關係維持了多年,由於某種原因,現在兩人不想再維持地下關係的現狀,所以,或者是兩人共同密謀,或者只是周怡獨自設計,利用項伯遠平常服用的藥物,將項伯遠殺害。
  「但因為項伯遠的病情不是十分嚴重,如果沒有任何前兆就突然死亡,容易引起家裡其他成員的懷疑。所以,周怡只能等待項伯遠真的感覺不舒服時才能對其下手。而這種機遇就非周信所能控制了。因此,三月三日項伯遠晚飯時表示不舒服,周治發現機會到來了,但她事先並沒有真正做好準備,只好利用項伯遠正在服用的藥物,對項伯遠進行毒殺。
  「沒想到,項青因為平常照顧項伯遠的生活起居十分細緻,在項怕遠死亡之後,很快發現了藥瓶的問題,並詢問了周怡。周怡發現自己的漏洞,為了消除項青的懷疑,馬上去買了一瓶新藥,為了使其看起來與項伯遠正在服用的是同一瓶,還根據印象中藥的數量將新買的藥做了手腳,並告訴項青自己找到了藥瓶,卻不知瓶中藥的數量有謬。
  「這個漏洞出了之後,周始雖然做了補救,但心裡仍然有些不安。為了避免引起更多的麻煩,便催著將項伯遠的屍體盡快火化了。
  「這件事,可能周怡與情人歐陽嚴商量過,也許事先沒有商量,但事後告訴過歐陽嚴。也有一種可能,即周怡事先事後都沒有告訴歐陽嚴,但雙方心裡都有數,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項青雖然一開始就對父親的死因產生了懷疑,但由於不相信母親會下得了這樣的毒手,而且母親一再催促盡快辦理父親的後事,所以直到項伯遠屍體被火化之後,才有機會和勇氣將自己的懷疑告訴了馬局長您。
  「接下來就是在您的安排下,我來A市進行暗中調查,由於種種原因所限,我的調查必須保守秘密,惟一能夠幫助我的,除了您,便是項青了。
  「很快,我從項蘭那裡知道,周怡很可能有一個情人,而且項蘭的朋友阿強還帶我去認了地方。三月二十三日晚,我們一群人去項家時遇到周怡,在介紹雙方時,周怡認出了曾經跟蹤過自己的阿強,心裡慌亂,表情上也沒能控制住。周怡開始擔心,自己與歐陽嚴的事情是不是已經開始敗露了。
  「三月二十四日上午,局裡的同志開始對歐陽嚴所住的單元進行調查,中午時正巧歐陽嚴在家,對於調查,他產生了懷疑。下午便給周信打電話,將此事告訴了周怡。周怡馬上將此事與前一天晚上見到阿強的事聯繫起來,斷定公安局已經注意到自己與歐陽嚴的關係,而且開始懷疑項伯遠為自己所殺。
  「當天晚上,是周怡與歐陽嚴固定約會的日子。周怡如期來到歐陽嚴家。在這一段時間內,雙方不知因何出現了糾紛。周怡曾有一筆錢放在歐陽嚴處,這筆錢來路木正,是周怡的一大心病。項伯遠被周怡所害,歐陽嚴也對此事有所瞭解。而現在,公安局已經注意到周怡與歐陽嚴之間的關係,那麼對此刻的周怡來說,歐陽嚴的存在便是一種極大的威脅。因此,周怡決定當晚便除掉歐陽嚴,以絕後患。她先是在歐陽嚴喝的酒裡加進安定藥物,等歐陽嚴昏睡或者是失去反抗能力時,又用針管將空氣注入歐陽嚴的靜脈,直到歐陽嚴完全失去知覺。
  「周怡與歐陽嚴長期保持關係,歐陽嚴家中難免會有她的痕跡,她盡可能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離開歐陽嚴家。但是,在離開之後,周怡忽然又開始感到害怕,也許她想到某些不可能完全抹掉的痕跡,比如說浴室裡的毛髮之類。或者,周怡除了害怕之外,又感到後悔,因為對歐陽嚴真的懷有感情。所以,周怡在外徘徊了一段時間後,寄希望於歐陽嚴剛才並沒有被自己殺死,而只是昏迷,還有搶救過來的希望。於是,周怡給120打了求救電話,但盡量改變了自己的聲音。在看到120已經趕到現場後,才悄悄離開,回到自己的家,誰知正巧碰到我和項青在客廳,本能的驚慌便表現出來。
  「周怡回到家後,一直擔心歐陽嚴的死會將自己牽扯進去。她左思右想,種種小小的跡像似乎都表明,自己殺項伯遠及自己與歐陽嚴的情人關係,都已經被人察覺,因此感到有很大的思想壓力。三月二十六日下午,我們又與周怡進行了一次比較直接的談話,在談話中,周怡已經意識到她與歐陽嚴的關係難以隱藏,所以乾脆承認了這一點,但否認了其它罪行。雖然這次談話是私下性質的,但周怡回家後,確信公安部門已經將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想到前前後後各種漏洞,周怡思想上的壓力越來越大,直至最後精神崩潰。
  「馬局長,這是按照目前我們得到的所有線索進行的一個推理過程。這種推理似乎很合乎邏輯,得出的結論便是,周怡正是殺害了丈夫項伯遠及情人歐陽嚴的兇手。」
  說到這裡,普克停下來,看著馬維民說:「馬局長,僅從表面來看,您覺得這種推理過程是否有什麼問題?」
  馬維民在普克進行陳述的過程中,一直全神貫注地聽著。聽到普克問自己,便說:「單從表面看,雖然其中一些小的細節暫時還是空白,但能夠用符合邏輯的內容填補上。不過,我總覺得什麼地方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漏洞。」
  普克看著馬維民,目光明亮地說:「馬局長,請您注意這一段。周怡在殺了歐陽嚴之後,離開歐陽嚴家,因為害怕或者後悔,又給120急救中心打了求救電話,說明她是想救歐陽嚴活過來的。」
  馬維民聽到這兒,眼睛一亮,說:「如果歐陽嚴被醫院救過來了,周怡自己所有想隱藏的秘密,不是全部都會暴露了嗎?」
  普克笑了,說:「正是這樣。這是這種推理過程中,最無法解釋的一個漏洞。這種推理方式有一個前提,就是周怡是一個心狠手辣、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女人。周怡與歐陽嚴長期保持情人關係,但不為外人所知,可見其辦事謹慎小心的程度。周怡殺了項伯遠之後,因為阿強的出現,擔心與歐陽嚴的情人關係會暴露,擔心自己非法所得的收入會暴露,更擔。已自己殺死項伯遠的真相會暴露,她可以僅僅憑著阿強出現這麼小的一個跡象,便將事情的發展推測得那麼遠,從而下狠心殺死歐陽嚴滅口,這更證明周怡是一個不僅毒辣而且絕無憐憫之心,同時又心思境密的女人。這就是此種推理的必要前提。但是,在這種前提下,經過推理得到的結論卻是,周始雖然心狠,但她在殺了歐陽嚴之後又回頭想救歐陽嚴,說明她狠得一點兒也不到位,對於歐陽嚴萬一被救活後產生的後果,考慮絲毫不慎密。而這與剛才對她性格做出的推斷是不相符的。因此,在前提和結論之間,出現了一個重大的矛盾。」
  馬維民沉思著點點頭,又皺緊眉頭想了一會兒,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拍拍普克的肩膀,說:「好!分析得好。這樣對頭。」
  普克問:「再接著來另一種思路的分析?」
  馬維民鼓勵地說:「接著來。」
  普克喝了一口水,接著說下去:「現在,我們把剛才那條思路全部拋開,不要受其干擾,來看另一種邏輯的推理。這裡面也暫時會有一些細節上的空白,但就像剛才那條思路中的某些細節一樣,是能夠用合乎清理的內容進行填補的。仍然假設項伯遠是被人殺死的。但兇手是項伯遠這個家庭中另外一個成員,這個兇手,就是項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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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54:39 |只看該作者
  說到這句話時,普克。已裡微微一顫,引起一陣小小的驚悸,有一種纖細而尖銳的疼痛,迅速瀰散到全身。馬維民聽了,眉頭重重一緊,咬了咬牙,但沒有插話。
  普克略微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接著說下去:「假設殺死項伯遠的兇手,正是與項伯遠關係密切的女兒項青。那麼,我們完成這種邏輯推理的前提是,項青是一個比周怡更聰明更細緻的女人,而且她對於殺死項伯遠以及歐陽嚴,都不是毫無準備的突發行為,而是花費了很多心思,將其中的每一個步驟都考慮得十分周密。
  「除了項伯遠的家庭成員知道項伯遠與項青的父女關係十分密切之外,另一個非常有說服力的證人就是馬局長您。在這個設計精密的案子裡,您被巧妙而充分地利用了,成為預謀中的一個重要環節。同樣,我也是預謀中的一個角色,這個角色在我出現之前是不確定的,可能是我,也可能是其他人,相對於您在預謀中的位置來說,這個角色雖然必不可少,但不那麼舉足輕重。
  「項青出於某種我們現在還無法想像的原因,與項伯遠之間真正的關係,並非像他們所表現出來的那樣親密。或者,也許本來是親密的,但出現了某種特殊的原因,造成兩人之間關係的實際破裂。而這種破裂的關係,並沒有被外人發覺。
  「項青與母親周怡的關係,一直維持著冷淡而客氣的距離。由於項青與項伯遠關係很深,所以深知項伯遠與周怡之間的夫妻關係早已名存實亡。周怡在外有情人,這個情人正是項青所在的利基公司總經理歐陽嚴,很可能項青早已得知了母親的這個秘密。所以,歐陽嚴成為項青預謀中一個重要關節,也許項青出於對父親尊嚴的維護,對歐陽嚴有很深的怨恨之情,也許純粹只是為了將整個環節銜接起來,而將歐陽嚴的生命當作一個工具。
  「三月三日是星期五,項伯遠在家,下午項青也在家。項青知道星期五是母親周怡與歐陽嚴固定約會的日子,晚上周怡一定會去歐陽嚴家過夜。項青很熟悉項伯遠所服藥物的特性,知道此種藥物必須嚴格控制藥量。
  而且,如果在心臟感覺正常時服用,反而會導致木舒服。項伯遠並不知道項青對自己起了殺機,對項青根本沒有任何防備,因此,項青很容易做到利用項伯遠常用的藥物,讓項伯遠從下午就開始感到身體不舒服。
  「當天晚餐時,項怕遠說不舒服,飯沒有吃完就回房間了。飯後,周怡在客廳看電視,項青去看過項伯遠後回到自己房間。夜裡,周怡按照她一貫約會的時間——很可能是將近十二點時,因為項蘭他們遇見的那次就是這個時間——去了歐陽嚴家。這時,項蘭可能已經回來,並且留在項青的房間裡睡了。項青在周怡離開之後,來到項伯遠的房間,在父親對自己毫不防備的情況下,騙項伯遠吃下大劑量的藥物。項青可能是借助酒來讓父親眼藥的,後來她把這一個疑點也加到周怡的頭上。
  「在超劑量的藥物作用下,項伯遠因藥物中毒而死亡。在確定了項伯遠已經死亡之後,項青又回到自己的房間,與項蘭一起睡在自己的床上。順便說一句,項青想安排項蘭的活動,對她來說是輕而易舉的,這一點在後面會多次出現。
  「三月四日早晨周怡從歐陽嚴家返回,發現項伯遠已經死亡,看起來是心臟病發作。由於周怡知道項伯遠前一天晚上就不舒服,因此對項伯遠的死亡沒有懷疑。
  她深知自己整夜不在家,認為項怕遠是在無人幫助的情況下發病而死的,所以心裡既有點愧疚,也害怕別人過多追究,那樣的話,可能會暴露她與歐陽嚴的關係。再加上周怡與項伯遠長年關係不和,由於自己地位上的原因,不能與其分開,感情早已淡漠。現在項伯遠既然自己病死了,周怡有些求之不得,便對操辦項伯遠的後事表現得十分急切。
  「至於項青所說的藥瓶不見,後來又出現,但藥瓶裡藥的數量有謬這條所謂的證據,完全是項青單方面的證詞,很容易製造。項青有意問周怡是否看到項伯遠的藥,而這瓶藥就在抽屜裡,第二天周怡一下子就找到了,拿給項青。我想項青找藥瓶這回事確實存在,但抽屜裡的這瓶藥是不是項伯遠服用的那瓶根本木重要,那些細節是項青用來增加案情真實性的迷惑色彩,其真假無法得到我們的驗證。所能驗證的便是,即使我們能夠直接問周怡是否有藥瓶這件事,周信由於不知道內情,當然會說有,那就彷彿更客觀地證實了項青對我們講述的都是事實。從這一點可以看出,項青的設計是多麼精密,有些細節看似多餘,其實都有著她隱藏的用意。
  「項青在項伯遠屍體火化之後,找到馬局長您談了她的疑慮。項青十分聰明,她幾乎從沒有直接用語言明確表示,她懷疑是周怡殺了項伯遠。項青只是用看起來很客觀的態度陳述一些事實,而這些事實都是經過項青修改過或者掩飾過或者捏造的,但項青注意到一個撒謊的重要原則,那就是整個騙局中,一定要有相當成分的真話,這些真話能夠被別人驗證其真,以提高別人對自己的信任度。這樣,在大量的真話中,悄悄隱藏某些小小的、但至關重要的謊言,就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項青為什麼會在項伯遠屍體火化之後,才來找您呢?既然她想將用藥毒殺項伯遠的罪名加到周怡頭上,如果早一些向醫院提出要求,對項伯遠的屍體進行特別檢查,一下子就能確定項伯遠之死的異常,並且在項青設計的種種線索暗示下,很容易將嫌疑指向周怡。項青為什麼不選擇這種更直接更易實現的方式呢?
  「說實話,在我剛一開始對這個案子進行分析時,其實就考慮過這個問題。當時,我覺得以項青的聰明細緻和柔而不弱的性格,在她開始對項伯遠之死產生懷疑時,便應當向公安部門報案。為什麼要拖到項伯遠屍體火化之後呢?我猜測這裡面一定有某種隱情,但又想像不出項青有什麼理由殺項伯遠,而在項伯遠之死並沒有引起任何外人懷疑時,自己又跳出來要求調查。所以那時,我暫時排除了對項青殺死項伯遠的懷疑,而只保留了項青對我們有所隱瞞這個想法。
  「直到剛才,我才想到項青這樣做的原因。項青直到父親屍體火化後才找到您,目的是想製造一種局面,這種局面表現出來的結果便是,我們認為無法對項伯遠屍體進行檢查的原因,在於周怡想掩蓋項伯遠的死亡真相。同時,由於這個局面的出現,使得項青下一步的安排得到了保證。即由於對周怡的懷疑沒有直接有效的證據,加上周怡特殊的社會地位,對周怡的調查只能暗中進行,並且調查必須依靠項青的幫助,而無法與周怡進行直接對質,也無法開展廣泛的調查取證。因此,這種調查的進展及方向,幾乎都能被項青—一瞭解甚至把握,以致於我們所做的許多事情,都被項青利用來當作她實現目標的工具。
  「在我們開始進行調查時,局面是這樣的:即雖然主要嫌疑人是周怡,但如果沒有新的證據出現,調查便很難繼續下去。至此,項青開始實施她的第二步方案。我想,本來項青是打算她自己在有意無意中透露給我一點兒關於周怡有情人的消息,但很巧的是,項蘭恰好也知道母親這個秘密。這下子,項青下一步的難度似乎減小了一些。她套出了項蘭掌握的秘密,並堅持讓項蘭自己告訴我,以避免產生嫌疑。然後,理所當然的,我們去找了項蘭的朋友阿強驗證這件事,並一同前去認了地點。
  「我一直對這個環節裡一個細節弄不清楚,可是剛才,突然之間我想通了。周怡雖然確實在歐陽嚴家的單元裡見過阿強一面,而且她很小心,沒有馬上進歐陽嚴家,而是下了樓,但稍後,她又再次上樓去歐陽嚴家,說明她其實只是出於謹慎,而並非懷疑自己被跟蹤。那麼,僅只是如此普通的一個照面,周恰就牢牢記住了阿強的長相,而在幾個月後自己家中,再次看到阿強時,仍然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那個場面我仍然記得很清楚。我們一群人走進項家的客廳,看到周怡在沙發上坐著,項青便為大家互相介紹。周怡聽到阿強的名字時,表情立刻出現異常。馬局長請注意,周怡不是在看到阿強的面孔時,表情出現異常,而是在聽到阿強這個名字時,表現出了異常。由於周怡的聽和看這兩個動作幾乎是同時發生的,所以,一般人很容易習慣性地認為,周怡是認出了阿強的面孔,而非聽到阿強的名字才出現反應。
  「可以設想,實際上周怡根本記不得自己見過阿強。可是如果有這麼一個小小的前奏,即在這天下午,項青給周怡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周治,項蘭曾和一個叫阿強的朋友一起跟蹤過周治,看到周怡去了歐陽嚴家。那麼當天晚上,當周怡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猛地聽到阿強的名字時,很自然地便會想到下午項青所打電話的內容,周怡臉上出現比較異常的表情,就合乎清理了。
  「事後我想起來,那天我們在歐陽嚴家附近看過地點之後,是項青有意無意地提議我們所有人一同到她家的。這樣,在項青巧妙的安排之下,在場每一個人都見證了周怡聽到阿強名字時的反常表現。我也木例外,雖然過後稍有疑慮,但總是分辨不清。這是我的一個疏漏,但又的確很難避免。
  「接下來便到了星期五。上午我們給項青打電話,問到歐陽嚴的事情。項青立刻明白我們已經注意到她希望我們注意的這個環節了。項青開始為晚上的行動做出安排。傍晚,項青有意拉著項蘭去逛商店,當然她會十分巧妙地引項蘭做出這種提議,以避免自己的嫌疑。那天項蘭感覺非常困,想睡覺,可以猜測,是項青在她們吃飯時,悄悄給項蘭加入了安定藥物,使項蘭感覺睏倦,頭腦也失去平常的清醒和判斷力。項青堅持要送項蘭回家,在到家以後,故意問項蘭當時的時間,項蘭看了一眼客廳的鐘,鐘上的時間是八點半。因此,項蘭的印象就是,她和項青在星期五晚上八點半鐘,一同回到了家,而此前的時間她們當然在一起。可項蘭不知道,這個鐘上的時間已經被項青提前撥過,可能向後推遲了一個小時以上的時間。當項青離開家時,又將鐘上的時間撥回正常。為了保險起見,項青可能連項蘭房間的小鬧鐘也進行了調整。這些舉動,都是為了證明,歐陽嚴死亡的時間段內,即晚上八點至十點之間,項青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在這裡可能還有一個小插曲。周怡星期五晚上總是在較晚的時間去歐陽嚴家約會,之前的時間,她有可能會在家中客廳裡看電視。項青送項蘭回家時,真正的時間大約在七點左右,項青為了避免此時周恰在客廳看電視,提前將客廳裡的電視機弄壞。這樣,當七點左右項青送項蘭回家時,項蘭便無法確定周信此時是否在家。
  而且,項蘭對此時時間的印象並非七點,而是八點半鐘。星期六上午我去項青家,項蘭說家裡的電視機本來好好的,不知怎麼突然壞了,而且是少了零件。如果用這種說法來解釋就說得通了,當然,這暫時只是我的一個假設。
  「現在接著分析。事實上,項青可能在七點左右便離開了自己家,直奔歐陽嚴家,那段距離並不是很長,十五分鐘便差不多夠了。七點半之前項青到了歐陽嚴家。這是事先項青便和歐陽嚴約好的,對項青來說,找一個借口騙歐陽嚴見自己並不難。李小玲說歐陽嚴當天下午曾對她提過一句,晚上見那個神秘情人——我們已可斷定是周怡——之前,還要見一個人,但沒說是誰,也沒說時間地點。其實這個人便是項青。
  「項青在歐陽嚴家時,歐陽嚴對她根本沒有防備,項青利用酒給歐陽嚴服下了安定藥物。項青之所以用這種藥物有兩個意圖,一是為了使歐陽嚴盡快昏睡或者喪失反抗能力,她可以對歐陽嚴的靜脈注射空氣,致其立即死亡;二是為了再次製造一個假象,彷彿是兇手在試圖偽造歐陽嚴意外服用過量藥物引起死亡的假象。而這個所謂的兇手,我們已經知道,在項青的種種安排下,嫌疑直接指向了周怡。
  「歐陽嚴死後,項青擦去了酒杯上的指紋,離開了歐陽嚴家,馬上坐車來到我住的賓館房間。此時是晚上九點過幾分,您和我都成了項青九點鐘不在案發現場的見證人。
  「之後,我送項青回家。在項青家住宅區大門外,本來我已經不準備進去了,但在項青婉轉的邀請下,我又隨著項青一起到了她家。當時時間是接近十二點。我們在樓下客廳坐到快一點鐘時,周治突然回來了。看到我們,周怡十分慌亂,明顯是有事情的樣子。其實,對周怡來說,去約會時見到情人突然死亡,當然是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而周怡在凌晨一點左右才回家,並且表情慌亂的這個重要情節,在項青的安排之下,我和項青又同時成了見證人。
  「歐陽嚴之死被發現以後,雖然我沒有再對項青講述案情,但我通過項青去取周括毛髮的事情,馬上讓項青明白,歐陽嚴家已經找到了周怡的毛髮,只要家裡取出的毛髮一拿去化驗,周恰的嫌疑便很難解脫了。至此,項青的目標正一步步接近著終點,而周怡則四面楚歌,心理壓力越來越大。
  「我猜想,在周怡變瘋之前的那天晚上,很可能項青曾與其進行過談話。也許項青的初衷並非將周怡逼瘋,因為這種狀況出現的機率太低。項青更可能是想將周怡逼得自殺,甚至在周怡不自殺時,項青自己將周怡殺死,而偽裝出周怡自殺的假象。但項青沒想到周怡會變瘋。
  不過,周怡真的瘋了,倒也是一個不錯的結果。總之,案情查到目前這一步,所有的疑點雖然不能百分之百地證明周怡便是殺害項伯遠和歐陽嚴的兇手,但我們也無法再從周怡那裡得到任何有用的線索了。
  「這就是我按照另一種邏輯進行的推理,得到的結論是,真正殺害項伯遠及歐陽嚴的兇手不是別人,正是最初向您報案的項青。看起來簡直不可思議,但從這條邏輯上看,幾乎找不出其中存在的什麼重大的漏洞。」
  普克說完,臉上的表情十分沉重,默默地看著馬維民。而馬維民早從普克開始仔細講述時,便沉入了一種由震撼到迷亂而又漸漸明晰的狀態。到了最後,馬維民的眼神裡充滿了一種極為複雜的情緒,連普克也無法一一分辨開來。
  馬維民慢慢垂下頭,很久沒有開口說話。而普克也同樣沉默著,房間裡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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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55:23 |只看該作者
第22章

  普克對馬維民講述了以兩種不同邏輯進行的推理。在長久的沉默思考之後,兩人之間展開了一場討論。
  馬維民說:「小普,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項青的?」
  普克說:「實事求是地說,真正開始懷疑她的時間並不長。雖然從一開始時,我已經考慮到由於項伯遠是在家中死亡,而又確定沒有外人進入,可能的嫌疑對像只有除項伯遠之外的另外三個家庭成員,那麼周怡、項青和項蘭,都有可能是兇手。所以除了周怡之外,我也對項青、項蘭進行了分析,但基本上還是將重點放在周怡身上,沒有特別對項青產生懷疑。」
  馬維民說:「你曾說過,項青在項伯遠的屍體已經被火化之後,才來找我談起她對父親死因的懷疑,你對此感到不理解,覺得裡面似乎隱含著問題。那麼,是因為這一點,才真正引起你對項青的注意嗎?」
  普克搖搖頭,說:「還不是這一點,這一點只讓我懷疑項青對我們有所隱瞞,但還沒有真正明確地懷疑她便是兇手。其實,我是從與項青家鐘點工的談話中,發現一個隱藏的小問題的,當時雖然感覺到有什麼木對勁,卻又忽略過去了。」
  說到這兒,普克心裡明白,對於那個細節上的疑點,其實不完全是忽略,而是像他自己今早分析過的,在潛意識裡,出於對項青的好感與維護之情,而有意無意地繞過了那個小問題。但這一點,曾克並沒有原原本本地告訴馬維民。
  馬維民說:「哦,項伯遠家的鐘點工難道無意中瞭解了什麼情況?」
  普克說:「說起來似乎與案情關係並不大。我和她聊天時,談到三月三日那天,項伯遠的一些情況。鐘點工說那天下午她去項家上班時,項伯遠就告訴她心臟有些不舒服,而且當時項青也在家,但很快就走了。」
  馬維民思索著說:「我們和項青談話時,她似乎說過,項伯遠在吃晚飯時感到不舒服。不過,項青也沒有說,項伯遠是從晚飯時開始不舒服的吧?」
  普克說:「我們三人在一起談時,的確是這種情況。
  但在您走後,我又繼續問了這個問題,到底項伯遠是從晚飯時才開始感覺不舒服的呢,還是在晚飯之前就開始的。項青說,據她所知,應該是從吃晚飯時開始的。您看,項青對於容易出現問題的地方,總是用很模糊的概念,不把話說死,而給自己留下後路。「
  馬維民有點疑惑地說:「項青這樣說,似乎的確沒什麼不對呀?」
  普克提醒馬維民:「馬局長,您別忘了,項青多次有意無意地提到,她與項伯遠之間的關係十分密切,項伯遠的生活瑣事都是由她來照料,包括吃藥這一類事,所以她才能對項伯遠所服用的一瓶藥中究竟剩多少料那麼有把握。項青說這些話的主要意圖,其實本來是為了給自己創造方便,讓找們在不知不覺中形成並加深一種印象,即她與項伯遠關係如此親密,她絕不可能有殺項伯遠的嫌疑。但當我和鐘點工談話之後,這些描述她與父親關係親密的話,卻變成一個對她不利的因素。」
  馬維民這一下子明白了,說:「噢,如果那天項伯遠是從下午就感到不舒服,而項青當時又在家,項伯遠將自己不舒服的情況連鐘點工都告訴了,那麼從項青與父親關係的親密程度來看,當然會對這個情況有所瞭解。」
  普克點點頭,說:「正是這樣。雖然鐘點工並不能確定項青是否知道,但我們應該能夠得出這樣的推論。」
  馬維民思索了一會兒,又說:「這一點固然是一個疑點,但似乎仍然不能讓你認為項青就是兇手吧?」
  普克說:「對。而且我也說了,這一點我是到後來才真正意識到的,當時只是潛藏在我的大腦深處。接下來,就是周怡見到阿強時的反應,我覺得從常理來說,周怡木太可能是因為本來就記得阿強的面孔而表現出了木正常。因為周怡被阿強跟蹤的那一次,她與阿強只是極短暫地打了一個照面,而她雖然謹慎地退出了歐陽嚴家的單元,但很快又繞了回來,說明她其實並沒有真正起疑心。那麼,幾個月過去了,她能夠仍然清楚地記得阿強的面孔嗎?這種可能性並木大。這一點,我每次想起來,都覺得很難解釋。後來,我試著回想當時那個場面的所有細節,又隱約發現,那天項青將我們每個人都介紹給周信,表面看來很自然,可又有種說不出的奇怪,似乎是顯得過於正式了。她向我們介紹過周怡後,便對周怡說,這是我的朋友普克,這是阿蘭的朋友肖巖,這也是阿蘭的朋友阿強。阿強的名字放在最後,但重複了兩次是阿蘭的朋友,其實是有點多餘的。可能這正是項青在有意向周怡強調阿蘭的朋友阿強這幾個字。」
  馬維民臉上露出讚許的表情,不禁插了一句:「小普,你的心真是夠細的,這種小小的細節,居然都能分析到這個程度。不過,確實是有道理的。」
  普克笑了笑,心情卻是沉重的,說:「剛才我跟您談自己的分析時,其實也是在清理自己的思路,幫助自己回憶一些可能疏漏的細節。當我意識到,星期四晚上,周怡實際上是因為聽到阿強這個名字、而非看到阿強的面孔才表現異常時,我一下子想起來,那天下午我在項青家,項青知道項蘭會告訴我她和阿強一起跟蹤周怡的事。所以,當鐘點工來上班時,項青先是問鐘點工買了什麼菜,聽完之後,項青說項蘭那天想吃魚,而鐘點工那天沒有買魚,項青便說反正菜場不遠,讓鐘點工準備晚飯,她出去買魚。其實項青出去的目的,是為了避開我們給周怡打電話,告訴周怡,項蘭和她的朋友阿強曾見過周怡去歐陽嚴家。因此,晚上周怡聽到阿強的名字時,才會表現得那麼強烈。」
  馬維民歎了一聲,說:「真沒想到,項青這個孩子……」
  普克心裡也十分難過,停了一會兒,說:「項青確實太聰明了,她的思維方式除了邏輯十分嚴謹之外,更有著一種極強的理解力和分析力,能夠對別人的心理活動做出相當準確的猜測。所以,項青常常根據她對別人可能會出現的猜測,製造一些看上去合理而且自然的情節。比如說,項青知道當晚我很可能會去查歐陽嚴的住所,就想出去給周怡打電話,以便製造後來出現的周怡見到阿強時的那種場景。為了不引起我的注意,項青便以關心項蘭身體為名,可又不是直接來表現這種關心。
  項青只是說阿蘭今天想吃魚,項青知道,我明白項蘭那天身體狀況不好,需要增加營養,雖然項青是說阿蘭想吃魚,但我會想到,是項青關心項蘭的身體才有意這樣說。你看,一瞬間的舉動,項育費了那麼多周折,而她對我心理狀態的估計又基本正確,當時我真是按照她推測的思路那樣想的。項青的做法,無論看起來,還是讓人細想起來,都很合乎情理,也符合項青與項蘭關係的常態,很難令人對此產生注意。就說我自己,也是後來才起了懷疑,而且還是以剛才所說的那些疑點作為前提。「
  馬維民搖搖頭,說:「以項青這種思維,如果不是碰到你這麼頭腦冷靜細緻的人來查,只怕她到頭來真的就實現她的計劃了。」
  普克沒有馬上說話,心裡有一種鬱悶的感覺,似乎還有深深的悵惆。
  也許項青真是沒有預料到,馬維民會找到普克這樣的人來查此案吧。普克之所以覺得鬱悶,是因為自己情感上的糾結。普克不想欺騙自己,否認自己對項青那種隱藏的好感,否認項青以她那種水一般的柔韌帶給自己的深刻而特別的感覺。
  如果沒有這些複雜的案情纏繞在裡面,如果項青是一個清清白白沒有陰謀的女人,如果普克與項青是以兩個普通人的身份相識相遇,難道在他們彼此的靈魂深處,沒有存在著一種類同、一種吸引、一種隱約的愛慕嗎?
  普克想,自己之所以能夠對項青精心製造的謎局加以辨析,也許正因為他們頭腦中某些深層的意識和情感,其實是十分相似的。而這種相似,對於普克這樣一個人來說,又是何等的珍貴與難得。
  普克還意識到,自己現在能夠發現項青的嫌疑,除了項青在細節問題上出現的漏洞之外,還有一種東西也影響著普克對項青的判斷。那是一種感覺,正像普克夢中感受到的那種感覺一樣,普克覺得在項青面前,自己被一股看不到、抓不住而漫無邊際的力量所影響、所控制。而普克在這種無形的影響控制中,漸漸變得有些迷亂,迷失,那個他一直現為比軀體生命更寶貴的精神上的自我,正在慢慢被淡化、被扭曲。
  這種感覺令普克窒息。
  現在,普克已經努力從項青水一般柔韌的力量中掙脫出來了。而普克心裡,為何並沒有逃脫牢籠的喜悅感,卻如此的鬱悶悵們呢?普克自己也說不清原因。
  沉默了一會兒,馬維民又問:「星期五那天晚上,項青九點過幾分到你住的賓館房間,這是你我都可以證明的。而之前六點鐘開始,項蘭可以為項青證明,項青與項蘭一同在外,然後項青又送項蘭回家,八點四十才離開家門。而在你第二種分析中,項青在這段時間內的活動,被她用調整鐘表時間等方法所製造出的假象掩飾過。這只是你的一個假設呢,還是已經有了證據?」
  普克說:「我是今天上午才真正形成比較清晰的思路,所以,這一點暫時還是個假設,沒來得及驗證。但我已經決定,等一會兒就去設法取得證據。」
  馬維民說:「你打算怎麼做?」
  普克說:「我需要您的支持。我們要去項家一趟,最好項青不在家,項蘭也不要停留在客廳,然後,我去取客廳座鐘上的指紋。只希望項青還不那麼專業,能夠估計到我會懷疑她那天調整過時間,而已經將指紋除去。我們都知道,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有人去調整座鐘時間的,早些時間的指紋已經消失,如果近兩天有人調整過座鐘,而且沒有進行處理,應該可以取到。」
  馬維民想了想,說:「這麼做雖然是個辦法,萬一取不到呢?或者說你假設的項青通過調整鐘表時間,以製造自己案發時間不在現場的假象這種情況,根本就不存在呢?」
  普克說:「您說的對,兩種可能性都有,或者項青的確調整過鐘的時間,但已經將指紋進行了處理,或者她根本就沒有過我假設出的行為。如果是前者,我們還可以想辦法找其它的證據,而如果是後者的話,說明我第二種邏輯可能從頭至尾都是錯誤的,那麼我就要從另一個方向去考慮整個案子。但我仍然比較堅持周怡不是真正的罪犯這一點,因為邏輯上那個重大的矛盾確實存在。」
  馬維民提醒普克說:「你是否想過,那天給120打求救電話的,根本就不是周怡,而是其他一個我們尚未瞭解的女人呢?」
  普克點點頭,沉鬱地說:「對,這個問題我想過,不是不可能的,雖然從現在的調查來看,似乎歐陽嚴身邊不再有其他的女人。正因為如此,到目前為止,我對這個案子的偵破都不抱樂觀態度。我甚至想過,也許查來查去,最後又變成一樁死案,被封存到積案檔裡。」
  馬維民歎了口氣,說:「不管怎麼樣,我們都盡力而為吧。那麼,就開始下一步?」
  普克說:「好吧,我們先和項青聯繫一下,一起去頂家一趟。」
  馬維民說:「也不知她們姐妹倆現在在哪裡。」
  普克說:「希望項青已經去公司了。說實話,如果項青在,要將她引開而不引起她一點懷疑,真不是件十分容易的事。」
  馬維民苦笑了一下:「我們兩個大男人,簡直是……」搖搖頭,沒再說下去,但普克已經明白了馬維民的意思。以馬維民多年的刑偵工作經驗,加上普克較為突出的刑偵工作能力,卻被一個年輕女性當成了控制對象,被牽著鼻子走出這麼遠,甚至被利用來作為推進兇手罪行的工具,這樣的事情,想起來的確讓人感到羞恥。
  普克心中何嘗沒有同樣的苦澀。現在要去取項青可能留在鐘上的指紋,普克在對馬維民說時雖然顯得較有信心,實際上,他心裡也沒有太大的把握。普克甚至抱有一種僥倖心理,希望自己運氣不要那麼壞,又被項青鑽了空子。這種僥倖心理在普克以往的辦案經歷中,幾乎從未出現過,他心裡不禁添了幾分羞愧。
  普克撥了項青的手機,片刻,項青接通了電話。
  普克說:「項青,我是普克,你現在在哪兒?」
  項青說:「我已經到公司了。本來阿蘭不讓我走,說她一個人在家害怕。可公司裡又打電話來,有急事要處理,只好來了。我準備盡快把事情處理完就回去,用不了多久。」
  普克說:「那項蘭現在在家了?」
  項青說:「對,阿蘭在家。她……你知道,她做過手術後的這幾天,一天也沒好好休息過,今天又出了這樣的事,她身體好像很受影響。我準備帶她去醫院看看。」
  普克不動聲色地說:「我和馬局長還有些問題想和你們倆談談,這樣吧,反正項蘭現在在家,我們先去,你公司的事情辦完就回家,好嗎?」
  項青說:「好。」
  普克本想問問項青,利基公司今天有沒有特別的情況,略一遲疑,還是沒問。掛了電話,和馬維民說了一下情況,普克帶了提取證物所需的工具,和馬維民一起,搶在項青回家之前趕去項家。
  還好,趕到項家時,項青還沒到家。普克在院外按了半天門鈴,項蘭才拖著步子出來開了門,一看到是馬維民和普克,原本十分灰暗的臉上一亮,說:「哎呀,太好了,總算有人來家裡了。你們不知道,我現在一個人在家有多害怕。」
  三人進了樓裡,普克溫和地對項蘭說:「項蘭,你還是回房間休息吧,馬叔叔有些事想和你談談。項青一會兒就回來,我在樓下客廳等她。」
  項蘭點點頭,以前那種神氣活現的樣子一點兒也找不到了。她上樓回到自己房間,馬維民也跟著去了。
  普克心裡不知怎麼忽然有些緊張,也許是擔;動真的出現不那麼樂觀的局面,在鐘上取木到項青的指紋。也許更擔心正在取指紋時,項青突然回來撞到。普克沉住氣,戴上手套,小心地取下放在櫃上的鐘,用帶來取指紋的一套工具,仔細地進行了處理。結果令普克鬆了一口氣,在顯影藥物的作用下,鐘面上出現了不少完整清晰的指紋印。普克留下了指紋樣本,又將鐘放回原處。
  項青還沒有回來,普克想了想,走上樓,也來到項蘭的房間。項蘭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馬維民正和她談一些有關項伯遠與周恰之間關係如何的問題。見到普克進來,項蘭臉上露出了高興的表情,也許和馬維民談話令她有些乏味,也許在這種狀況下,和母親相關的問題令她感到害怕而厭煩。馬維民回頭和普克交換了個眼神,普克微笑著點了點頭,馬維民明白普克已經取到指紋了。
  項蘭說:「普克,你知不知道我姐什麼時候回來?」
  普克關切地說:「我們來之前給項青打過電話,她說很快就回來。你現在覺得怎麼樣,聽項青說你有些不舒服。」
  項蘭為難地膜了馬維民一眼,沒有說話。
  馬維民笑著說:「怎麼回事,有悄悄話不跟馬叔叔講,反而要跟普克講?」
  項蘭不好意思地說:「沒有沒有。」
  馬維民站起身,笑著說:「沒關係,馬叔叔是很識趣的,你們有什麼話慢慢講,我先到樓下去了。」說著便走出了項蘭的房間。
  普克溫和地問項蘭:「是不是身體感覺不好?」
  項蘭半低了頭,臉上有點委屈的表情,說:「嗯,好像,好像……出很多血……」她的眼睛沒敢看普克。
  普克也有點擔心,項蘭的臉色確實很蒼白。看看表,說:「阿蘭,你等一下,我現在再給項青打個電話,如果她已經在路上了,我們就等她回來,一起送你去醫院。如果還沒動身,我自己馬上送你去,好嗎?」
  項蘭抬起眼睛看看普克,輕輕點點頭,目光裡流露出一絲感激。
  普克準備到樓下打電話給項青,一眼瞥見桌上那隻小鬧鐘,心念一閃,問:「項蘭,這段時間你調過這個鬧鐘嗎?」
  項蘭不解普克問話的用意,搖搖頭說:「沒有,我也用不著趕時間上班,除非換電池,平常摸都不摸它一下。」
  普克問:「上次換電池是什麼時候?」
  項蘭輕輕皺起眉頭,迷惑地說:「問這個幹什麼呀?
  一個電池可以用好長時間呢。上次換電池,都是去年的事兒了,誰會記得那麼清。「
  普克說:「那項青平時用你的鬧鐘嗎?」
  項蘭更覺得奇怪了,說:「普克,你怎麼啦?我姐自己有表,房間裡也有鐘,她用我這個鐘幹什麼?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普克說:「對不起,我借用一下你這個鐘可以嗎?」
  項蘭疑惑地點點頭。
  普克小心地拿起鬧鐘,走出房門,下到客廳,馬維民正在客廳沙發裡坐著。普克來不及和馬維民解釋,來到衛生間,關上門,動作迅速地對鬧鐘進行了技術處理,直到取得鬧鐘上的指紋樣本,才鬆了一口氣,出了衛生間。
  普克說:「馬局長,這上面的指紋可能也是一個線索。我現在要給項青打個電話,您幫我把鐘拿上樓,放回項蘭的房間好嗎?」
  馬維民剛才雖然沒有看到普克的舉動,但已經明白了普克的意圖,他接過鐘上樓去了。普克用客廳裡的電話與項青聯繫,接通以後,普克問:「項青,你現在還在公司嗎?」
  項青說:「我已經到家門口了,正在開院子門呢。」
  電話掛斷,項青已經走進來了,臉上的神色顯得有些焦急,一見普克就問:「阿蘭現在怎麼樣?」
  普克說:「我看是應該去醫院,她臉色很差。」
  項青著急地說:「我先上樓去看一下。」說著匆匆地往樓上走。
  普克也跟著上了樓。項青一進項蘭的房間便急著問:「阿蘭,是不是很難受?來,我們現在就去醫院。我幫你換衣服。」
  項蘭看樣子病得不輕,臉色越來越蒼白,像是失血過多,整個人顯得軟弱無力,任由項青擺佈。
  項青幫著項蘭換衣服時,才發現馬維民也在,忙說:「馬叔叔,您也在呀。我想先帶阿蘭去看看醫生,你們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等我回來我們再談,好嗎?」
  馬維民說:「先送項蘭看病要緊。早知道,剛才不讓局裡的車走就好了。」馬維民和普克剛才是局裡的車送來的,因為不知道要等多久事情才能辦好,馬維民又讓司機將車開回局裡去了。
  項青幫項蘭穿好了外套,說:「普克,你幫我扶阿蘭下樓好嗎?我先出去叫一部出租車,讓它直接開進來。」
  普克說:「好,你去叫車,我們在院門口等你。」
  項青匆匆出去了,普克的手臂小心地環住項蘭的腰,扶著項蘭慢慢下樓,項蘭的身子軟軟地倚在普克身上,馬維民則在後面跟著。
  普克說:「阿蘭,我想請你答應我一件事,可以嗎?」
  項蘭軟綿綿地說:「什麼事?」
  普克說:「凡是我單獨和你談話的內容,都請你不要對其他任何人講,好麼?」
  項蘭抬起眼睛看看普克,目光裡似乎有一絲憂傷:「你說的其他任何人,也包括我姐姐?」
  普克覺得自己的心輕輕抖了一下,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項蘭慢慢走著,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流下眼淚來。
  「我想我們這個家,大概徹底完了。」她喃喃地說,眼睛茫然而憂傷地看著前方。過了一會兒,輕聲說:「我答應你。」
  普克扶著項蘭來到院門口,馬維民在後面幫著鎖好了兩重大門。正好,一輛出租車已經開過來,項青坐在前排座位上,車一停,普克便扶著項蘭上了後排座位。
  普克說:「馬局長,我去就可以了,您先回局裡去吧。」
  馬維民說:「好吧,有什麼事情及時聯繫。」
  項青普克將項蘭送到醫院檢查後,發現項蘭只是由於手術後缺少休息,情緒變化太大,身體恢復不好,引起了一些炎症,造成出血量加大,沒有太嚴重的問題。項青普黨都鬆了一口氣。
  醫生對項蘭採取了必要的處理和治療後,說項蘭最好是留院觀察幾天,問家屬的意見。項青想了一會兒,同意讓項蘭住院,便去辦了住院手續。很快,項蘭在一個單人病房安頓了下來。
  等項蘭在床上躺好,項青對項蘭說:「阿蘭,你在這兒安心休息,我先回家一趟,給你取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
  普克說:「既然項蘭沒事,我也回去了,看看馬局長那裡還有什麼事情。項蘭,你好好休息,我有空兒就來看你。」
  項蘭點點頭,沒說什麼。項青普克便一同離開了醫院。
  項青說:「你和馬叔叔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想和我談?」
  普克想了想,說:「歐陽嚴死了。」普克的語氣很平靜,說話時,靜靜地看著項青的眼睛。
  項青吃驚地說:「怎麼?他死了?什麼時候死的?」項青的臉上是再正常不過的那種驚異表情。
  普克說:「星期五晚上死的。所以現在看來,情況越來越複雜。我們本想從你這裡瞭解一些利基公司的事情。不過,公安局也正在你們公司調查,說不定會有什麼新的線索,對案情會有些幫助。」
  項青仍然很訝異,說:「怪不得今天公司裡氣氛不對勁,說是有人來查總經理,但又不知是哪方面的事情,還以為是經濟上的問題。居然是歐陽嚴死了。」
  普克說:「本來剛剛查到歐陽嚴可能是你母親的情人,說不定與你父親的死有關,現在他突然一死,使我們的處境變得很被動。」
  項青問:「歐陽嚴是怎麼死的?也是被殺的?」
  普克注意到,項青無意中用了「也」這個字,但他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簡單地說:「現在還不確定,正在查真正死因。我送你回去吧,看看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項青遲疑了一下,說:「也好。」
  兩人坐車回到項青家。一進客廳,曹克說:「項青,我有點口渴,有沒有水喝?」
  項青歉意地說:「有,我去給你倒。這兩天真是太亂了,你每次來好像都忘記給你倒水喝。」說著,走到飯廳去給普克倒了一杯水,端到客廳,放在茶几上。
  普克笑著說:「謝謝,我在這兒坐一下,喝點兒水,你先幫項蘭收拾東西去吧。」
  項青點點頭,便上樓去了。
  普克小心地端起杯子,走進飯廳,將水倒掉,從隨身帶的那個裝有工具的包裡取出一個證物袋,將杯子裝進去,再放回包裡。然後走回客廳坐下。
  過了十幾分鐘,項青提了兩袋東西下樓來,普克忙上前接過一個大的袋子,說:「我送你到門口叫車。」
  項青微笑著說:「謝謝你。今天你在,我心裡好像就安定多了。」說完,臉上一下子有點紅,沒敢看普克的眼睛。
  經過客廳時,項青的目光掃了一眼茶几,普克忙說:「我剛才喝完水,把杯子洗了,放在飯廳裡了。」
  普克剛才已經看到飯廳櫥櫃裡有很多杯子,希望自己悄悄拿走一個能夠矇混過關,不引起項青的注意。項青似乎還沒從剛才那種情緒裡走出來,對此並沒在意。
  兩人到了住宅區大門口,等到一輛出租車。
  普克幫項青把東西都拿上去,說:「項青,那我就回去了。」
  項青含笑對他擺擺手,說:「有什麼事情再給我打電話。再見。」出租車便開走了。
  普克也攔了一輛出租車,上車後,直接讓司機將車開到了公安局。到了局裡,普克找到馬維民,將那個杯子以及他從鐘上取到的指紋樣本,一併交給馬維民。馬維民馬上讓局裡的同志拿去進行必要的處理和鑒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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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普克從項青家所取的幾處指紋鑒定結果表明,客廳及項蘭房間裡的兩個鐘上,均留有項青的指紋。這個結果與普克按照第二條邏輯進行推理的情節是相符的。
  馬維民說:「看來,項青真是有問題了。」
  普克說:「我們運氣還不錯,項青在這一點上的疏漏,總算給了我們一個機會。但也只是一個小小的機會。這個線索只能幫助我們私下裡基本確定我們的思路沒有錯,但卻不足以用作質證項青的證據。」
  馬維民說:「是啊,項青可以說她近期換了電池,或者打掃衛生什麼的,借口很多,尤其是如果她提前有了心理準備的話。」
  普克心裡想,這也是他今天在項青家取指紋時,有點擔心被項青發現的原因。後來普克又問了項蘭那些話,並要求項蘭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姐姐項青。從項蘭的反應來看,似乎感覺到有件比目前狀況更不幸的事正在悄悄發展著。項蘭當時顯得很憂慮,說:「我們這個家,看來真是徹底完了。」普克不知項蘭是否會對項青談些什麼。對於這一點,普克感到自己是無能為力的。
  普克說:「利基公司那邊的調查有沒有什麼新情況?」
  馬維民說:「暫時還沒有。」
  普克說:「周怡的情況怎麼樣?」
  馬維民說:「我剛才給精神病院打了一個電話,從周怡目前的狀況看,他們基本診斷為精神分裂症。周怡現在處於木僵狀態,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對外界任何刺激都不起反應。我問醫生,周怡這種狀況短期內有沒有恢復正常的可能,他們說恐怕很難。」
  普克說:「這麼說,我們想從周怡那裡瞭解一些情況是不太可能了?」
  馬維民點點頭,說:「這條路只怕暫時行不通。」
  普克想了一會兒,說:「雖然我們現在有了另一條比較清晰的邏輯,但下面的工作難度仍然很大。您看,項青留在鐘上的指紋只能證明我們推理過程中的一個環節,但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什麼地方我們能夠拿到項青作案的證據。我覺得,現在有一個問題對我們非常重要。」
  馬維民說:「我也發現一個重要問題,我先說說,看我們感覺是不是一樣。我認為,這種邏輯的推理,只要一個問題能夠解決,其它問題也基本能夠迎刃而解。那就是整個案件的第一個環節,項青為什麼會殺死項伯遠?
  他們這一對父女,我認識多年,應該說對他們的關係是有所瞭解的。項伯遠一直與項青這個女兒很親密,項青對項伯遠也一直很尊重,在項伯遠年紀漸漸大了以後,項青主動承擔起了照料項伯遠生活的責任。他們這樣的關係,項青憑什麼會想到要殺死項伯遠呢?「
  普克說:「馬局長,我的想法跟您完全一致。現在最關鍵的問題就是這一點,只要我們能夠弄清,在項怕遠和項青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以致於項青要殺死自己的親生父親,下面的推理就很好解釋了。」
  馬維民說:「如果周怡不瘋,說不定還可以從她那裡瞭解一點兒項伯遠跟項青關係的情況,畢竟周怡與項伯遠同居一室,就算不同床,多少也該知道點外人不知的東西吧。可現在,周怡又是這個樣子……」
  普克說:「我跟項蘭也談過幾次話,看來,項蘭對項伯遠與項青之間關係的認識,跟我們知道的差不多,沒有什麼新的內容。」
  馬維民苦惱地說:「怎麼辦,我們總不能跟項青直接談吧?
  普克也覺得這個問題很頭痛。項伯遠和項青是親生父女,關係一直很親密,這一點,從項蘭、馬維民甚至周括那裡都得到過證實。那麼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使得項青會下這樣的毒手呢?項伯遠死了,歐陽嚴死了,周怡瘋了,項蘭似乎一無所知,下面的調查,該從哪一點著手?還有什麼人與項青有關係呢?
  普刻苦苦思索著。忽然之間,兩個人的形象出現在普克腦海裡。
  項蘭說,項青除了章輝之外,從未交過其他任何男友。章輝與項青在一起十來年,他會不會瞭解某些外人所不知道的情況?項蘭告訴普克,項青前天突然與章輝提出分手,章輝找過項蘭,表示不理解。而普克也從項蘭那裡得知,項青雖然一直對章輝不冷不熱,但也從未放棄章輝另選男友,現在項青家中出現這麼複雜的情況時,項青突然提出分手,除了可能是因為對普克產生隱隱的好感之外,其中是否另有隱情?
  普克決定盡快找章輝談一次,不管章輝對自己是不是有敵意,普克也要想辦法讓章輝把知道的情況告訴自己。要找章輝,不能通過項青,項青一定會懷疑。普克想到項蘭,項蘭與章輝關係很熟,通過她也許能夠和章輝取得聯繫。
  除了章輝之外,普克還想到另一個人。那就是周怡的父親、項青的外公周至儒。
  普克心裡一直記得上次項青帶自己去見周至儒的場面。他更記得,有一次周至儒看項青時,眼神中那種隱含著憐憫和痛惜的表情。看得出,周至儒與項青的關係也十分親近,他是否掌握某些項青的隱情?而且,馬維民普克昨天找周怡時,周怡去過周至儒家,會不會和周至儒談過一些普克需要瞭解的情況?
  想到這裡,普克說:「馬局長,還有兩個人與項青有比較密切的關係,一個是項青的外公周至儒,另一個是項青的男朋友章輝,我想分別找他們談一談。」
  馬維民點點頭,說:「嗯,這兩個人倒是可以找找看。周怡昨天和我們談話之前不是去過她父親那裡麼?
  說不定,周怡會跟周至儒談過什麼。至於章輝,我是不怎麼熟悉的,連話也沒講過。你能跟他們聯繫上嗎?「
  普克說:「我試試看。」
  和馬維民談過之後,普克從公安局出來,坐車去了醫院。普克想還是先找章輝談談,而找章輝只有先去找項蘭了。
  普克到醫院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項蘭躺在病床上,好像在睡覺。項青沒在病房裡。普克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項蘭病床前,輕輕叫了項蘭兩聲,項蘭迷迷糊糊地醒了。
  「嗯,是你呀。」項蘭揉揉眼睛,說。
  「你姐姐呢?」普克問項蘭。
  「下午她公司又打電話來找她,我這邊兒也安頓好了,就讓她去公司了。她說下午一下班就過來陪我。」
  普克又問了問項蘭的身體狀況,項蘭說沒什麼大問題,打幾天針,休息休息就可以出院了。普克說:「項蘭,你知不知道怎麼和章輝聯繫?」
  項蘭眼光一閃,看了一會兒普克,才說:「你想找章輝?」
  普克說:「對。」
  項蘭默默地看著普克,眼睛裡有明顯的疑慮,過了一會兒,說:「普克,你跟我說實話,你現在是不是又開始查我姐了?」
  普克沒有迴避項蘭的目光,他想項蘭其實也是個十分聰明的女孩子,雖然沒有項青那麼細緻。他用了幾秒鐘來考慮,是否告訴項蘭一點實情。
  想了一會兒,普克說:「事實上,你們家每一個人,我們都要調查,甚至包括你。」這句話說的也是實情。
  項蘭輕輕搖了搖頭,說:「這句話搪塞不了我。」她垂下眼睛,兩排密而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過了一會兒,項蘭抬眼看著普克說:「普克,我想知道,查到最後,一切都真相大白時,我們這個家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想聽你的實話。」
  普克臉上浮起淡淡的憂傷,說:「說真的,我也不知道。」
  項蘭微微歎了口氣。想了一會兒,她鬱鬱地說:「好吧,我告訴你章輝的電話和他的住址。」
  正說到這裡,病房的門輕輕一響,有人走進來。普克回頭一看,卻是項青。
  項青好像也沒想到普克在病房,臉上露出一絲隱隱的驚喜,但語氣卻很平靜,說:「我不知道你這麼快就來看阿蘭。」
  項蘭慢慢地說:「他不是來看我。」
  普克項青都扭頭看著項蘭。
  項蘭臉上似笑非笑,對項青說:「普克是來看你的。」
  項青笑著說:「才好一點兒,是不是又有力氣胡說八道了?」
  項蘭嘴角彎彎地,彷彿在笑,眼睛裡卻流露出悲傷。
  項青敏感地看著項蘭,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走到項蘭身邊,柔聲說:「阿蘭,怎麼了?」項青像是想到什麼,背有些僵硬,並沒有回頭,而普克卻覺得項青的眼睛在研究著自己。項蘭卻真的笑起來,說:「唉呀,只是身子有點難過,你別亂猜了。對了,姐,剛才醫院已經送過飯了,那飯特難吃,我只吃了一口。現在不知怎麼搞的,就想喝一大碗皮蛋瘦肉粥,熱熱的,上面灑點胡椒……」她臉上做出十分饞的表情。
  項青馬上說:「真這麼想吃,我現在就去給你買,你稍等一會兒哦。」
  項青站起身,項蘭忽然伸出雙臂抱住項青,說:「姐,你對我真好……」
  普克正對著項蘭的臉,他看到項蘭眼裡閃爍的淚光,心裡一陣黯然。
  項青溫柔地拍拍項蘭的背,說:「傻丫頭,我是你姐呀。」
  項蘭推開項青,笑著說:「快點回呀,我已經餓了。」
  項青笑著點點頭,轉身走出病房。臨出門以前,項青向普克投去了一瞥,那目光裡的內容讓普克覺得,其實項青已經明白了點什麼。然而兩人都沒有說話。
  等項青走後,項蘭看著病房門的方向,出了一會兒神,目光顯得很空茫。然後語氣冷淡地對普克說:「給我紙和筆。」
  普克依言從包裡找出紙筆遞給項蘭。項蘭接過去,刷刷地寫了兩行字,遞給普克,說:「拿去吧。」
  普克看了一眼紙上的字,是兩個電話號碼和一個地址。普克收好後,抬起頭,看著項蘭,覺得似乎應該說點什麼,但項蘭的眼神又讓他難以開口。
  還是項蘭淡淡地說:「我不知道這個家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也不知道自己該恨你還是該幫你。你還是走吧。」
  普克誠懇地說:「項蘭,謝謝你。也許有一天,你會明白得更多。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不管怎麼樣,對你的關心是真的。」說完,普克便轉身走出了病房。
  出了醫院,普克在外面找了一個公用電話,按項蘭留下的號碼,先打了章輝的手機。電話通了,一個男人的聲者問普克是誰。
  普克說:「請問你是章輝嗎?」
  「我就是,你是哪一位?」章輝問。
  「我們在項青家見過,我叫普克。」
  章輝愣了一下,語氣有些冷淡,說:「找我有什麼事?」
  普克說:「章輝,我有些比較重要的事,想當面和你談談,你現在有時間嗎?」
  章輝似乎考慮了一下,說:「也好,我也正想和你談談。」
  普克和章輝約好了地點,半小時後,在離兩人都不遠的一個茶樓見了面。
  章輝一坐定,便點了一支煙,悶悶地抽了兩口。噴出的煙霧模糊了他的面孔,在煙霧後,章輝盯著普克仔細看了兩眼,說:「我們也不用繞圈子,想談什麼就直接說吧。」
  普克平靜地說:「你知道嗎,今天早上,項青項蘭的母親瘋了。」
  章輝沒想到普克開口告訴他的居然是這麼一個不可思議的消息,慢慢坐直了身體,臉上露出不相信的神情,說:「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普克說:「當然不是。」
  章輝怔在那裡,好一會兒沒說話。手裡夾著煙一動不動,上面的煙灰越蓄越長。半晌才說:「怎麼會突然瘋了?」
  普克說:「坦白說吧,我是公安局的,我們也正在查這件事。所以今天才會找你。」
  章輝又是一愣,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普克,說:「我跟這事兒有關係嗎?」
  普克語氣手和地說:「請別誤會我的意思,今天找你,只是想從你這兒瞭解一些有關項青的情況。」
  章輝手上夾的煙一抖,長長的煙灰落了下來,正落在他放在桌上的另一隻手上,他被燙了一下,連忙用紙巾去擦。之後問道:「項青跟這事情有關?」
  普克說:「他們家每個人都可能與此事有關。」
  章輝眉頭緊鎖,面色沉鬱,停了一會兒,說:「項青已經跟我分手了。她的事情,我沒什麼好說的。」
  普克談話之前已經預料到這次談話的難度,因為普克自己都不知道,他想從章輝那裡問到項青的什麼情況。現在這種局面,更是顯得無從談起。普克一時沒有說話,沉默地喝了幾口茶,他想不管怎麼樣,總得試一試。
  普克誠懇地說:「章輝,也許你覺得我其實沒有什麼資格和你談論項青的事。我真的很理解你的心情,而且我相信,你對項青的感情是很難用言語說清的,我絲毫沒有一點要褻瀆的意思。作為一個男人,我要承認,項青本來應該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女人。可是,我想你與她交往那麼多年,你心裡一定也能體會到一些項青雖然從來不說,但確實深深隱藏在她內心的痛苦。項青這樣下去會有一個什麼樣的結局,你難道真的不關心?」
  章輝默默地聽著,抬起眼睛來和普克對視了一會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好吧。其實很多感覺隱藏在心裡,這麼多年,從來沒對什麼人說過,這也是件令人難過的事。我不知道你到底想瞭解些什麼情況,就把自己與項青交往過程中,一些讓我困惑、不能理解以及感到奇怪的事告訴你聽。」
  普克點點頭,認真地聽著章輝說話。
  章輝說:「我和項青認識快十年了。那時項青二十歲,我也才二十三歲,幾乎從剛一認識她,我就意識到自己愛上了她。那時候的項青,和現在的項青其實沒有什麼大的不同,同樣那麼美,那麼溫柔、聰明而有才華。她的氣質裡,還有一種莫名其妙吸引我的東西,就是藏在她眼睛深處的那種憂鬱。即使在她微笑時,在我愛她愛得快發瘋時,我看著她的眼睛,仍然能夠看到那種憂鬱。我不知道項青心裡有什麼秘密,她當然從來沒跟我說過,項青是一個絕對有她自己主張的女人,雖然表面看起來很柔弱。雖然現在她和我分了手,但我不想欺騙自己的感情,我很迷戀她。」
  章輝說到這裡,苦笑了一下,接著說:「我想,可以用迷戀這個詞形容我對項青的感覺。我一直知道她其實並不怎麼愛我,但她又接受我的感情,而且從此沒再接受過其他任何男人。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不愛我,卻又和我在一起。項青心裡到底藏著些什麼,這麼多年,我有時想得都快發狂,但就是想不出是什麼。」
  普克看到章輝停下來,便問了一句:「項青和你在一起時,有沒有跟你談過她與家裡其他人的關係,比如她和父親、她和母親等等這一類的話題?」
  章輝說:「她從來不主動談,偶爾我的問話中有這一類問題時,她也總是輕描淡寫一帶而過。」
  普克問:「那你知道項青與她父母親及妹妹的關係到底怎麼樣嗎?」
  章輝說:「她提到父母親時的語氣,讓我覺得她好像跟兩人關係都不怎麼好似的。只是對項蘭,真的是非常關心,也許因為項蘭差不多是她帶大的,有點像對女兒一樣。」
  普克對章輝的這句話略有點兒吃驚,加重語氣問:「你認為項青和她父親的關係也不怎麼好嗎?」
  章輝說:「這是我自己的感覺。每次去項青家,她父親在的時候,大家雖然都客客氣氣的,但總覺得有點兒彆扭。項青和我也很迴避談到她父親。但上次她父親去世,她又顯得非常傷心。」
  普克聽到這裡,思索了一會兒,說:「章輝,我想問個比較隱私的問題,但請相信我沒有惡意,也不是好奇。」
  章輝看著普克的眼睛,說:「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可以告訴你,我和項青在一起近十年,只……只做過一次愛。你聽了可能都不會相信,有時候連我自己也不相信。想和人談都覺得很難啟齒。」
  普克看著章輝,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告訴章輝,他相信章輝所說的,而且沒有任何幸災樂禍的意思。
  章輝接著說:「反正都說到這個分上了……那一次還是我們剛戀愛不久,也許不能說是戀愛,而是我在單戀。但起碼項青表面上是接受的。不過,她似乎不喜歡與我太親近。有一次在我家,我有些控制木住,幾乎有點強迫地和她做愛,開始時她用力反抗,後來又順從了,但表現得很痛苦。事後,她哭了幾乎一夜,第二天告訴我,要和我分手。我慌了,再三求她原諒,並保證從此以後,再也不會逼迫她做任何她不願做的事。她考慮了好一會兒,說,如果我們以後仍然在一起,她不會再與我發生性關係。你知道項青還說什麼嗎?她說,我可以另外交女朋友,只要別讓她和她家人知道就行。」
  普克遲疑了一下,問:「章輝,你和項青那一次,她是……處女嗎?」
  章輝說:「他沒有流血,但我不能肯定,因為感覺她好像十分痛苦。所以我也非常自責,以後,我再也沒強迫過她。說起來又是讓人不可思議,我一直沒有結婚,希望有一天能夠感化項青,使她最終同意嫁給我。可與此同時,我又悄悄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章輝臉上流露出深深的痛楚和羞恥。
  普克問:「項青知道你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事嗎?」
  章輝說:「我覺得她知道,她只是裝作不知道。這種感覺更讓人受不了。我覺得再這樣下去,我可能會心理變態,但又一直不能自拔。所以這一次,項青突然提出跟我分手,雖然很痛苦,但想想又覺得未必不是件好事,幫我徹底從中解脫出來。」
  說完,章輝又補上一句,說:「我想項青這次和我分手,很可能與你有關。」說這話時,章輝的目光迴避開普克。
  普克沒有馬上說話。想了一會兒,又問章輝還有沒有其它比較特別一點的事情。章輝說沒有了。兩人又談了幾句,普克看看確實沒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了,謝了章輝,兩人便各自走了。
  回到賓館房間,普克心情急切地給米朵打了個電話。米朵接通電話以後,普克馬上說:「米朵,我又有一件麻煩事想請教你,但不是醫學上的問題,而是女人的事。」
  米朵聽普克語氣嚴肅,也認真地說:「你講吧,我看自己能不能幫你。」
  普克略有點為難,但仍然說:「一個女人,各方面都算得上優秀,有一個交往了十年、非常愛她的男朋友,但她卻始終拒絕嫁給他,也堅決拒絕與他發生性關係,甚至允許男朋友另找其他女人解決性慾,而她自己卻並不再和其他男人來往。米朵,你以一個女人的角度幫我分析一下,這個女人可能會有什麼樣的問題?」
  米朵聽完,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想最大的可能性是,這個女人過去有著非常非常痛苦的性體驗,她維持現在這個男友的關係,並不是正常的戀愛,而是想找一個男人作為某種……怎麼說呢,可能是她有另外某種隱藏的原因,使得她根本不想戀愛,但又怕引起外界注意,所以找一個男友作為掩飾。」
  普克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讓我想想。」說著,普克掛了電話。
  米朵知道普克陷入問題時,總是這樣,她已經很習慣了。
  普克放下電話,腦子裡隱隱有了一種模糊的印象。
  他回憶著剛才和章輝的談話,在章輝的印象裡,項青與項伯遠的關係是客氣而生疏的,與別人印象中項伯遠和項青關係親密是不一致的。那麼,到底是章輝的感覺有誤,還是別人的感覺有誤?項伯遠與項青之間真正的關係,究竟是親密還是生疏呢?
  普克想,章輝與項青在一起雖然沒有像一般情侶那麼密切,但畢竟有十年之久,而且看得出章輝是真正愛著項青的。這樣的話,章輝對項伯遠和項青之間關係的感覺,很可能不會有誤。但說項伯遠和項青關係親密的,不止是項青自己,而且包括項蘭、周怡,還有馬維民,難道他們的感覺全都是錯誤的嗎?
  也許,還有另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兩種感覺其實都是正確的。即,在章輝面前,項伯遠和項青是生疏客氣的,而在其他人面前,項伯遠和項青又是親密的。如果是這樣,又是為了什麼?
  普刻苦苦思索著,章輝與其他人的感覺為什麼會不一樣?是不是因為章輝與項青的關係,本來就和其他人與項青的關係不一樣?章輝與項青是戀人關係,而其他人呢,或者是親屬,或者是朋友,這幾種關係當然有所不同。章輝將項青當作戀人,自然會排斥項青再與其他男人的戀情……
  想到這裡,普克心裡那種模糊的感覺清晰起來,有一個令他感到恐怖的想法浮現在他腦海裡。
  難道,項怕遠與項青之間的關係,並不僅限於父親與女兒之間的關係?他們能夠表現在家人、朋友之間的親密,卻不能表現在項青的戀人面前,他們之間,難道存在著擔心被章輝所排斥的關係麼?
  普克久久地怔在那裡,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苦苦尋找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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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57:01 |只看該作者
第24章

  三月二十八日早晨,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普克通宵未眠,考慮了幾乎一整夜,最後決定找項青談一次。普克明白,自己也許是憑著一種情感上的衝動在冒險,但普克又覺得,這個險很可能值得一冒。而且,除此之外,普克發現真的很難通過其它辦法再深入調查下去。
  普克撥了項青的手機,接通以後,普克說:「項青,我是普克,我想和你單獨談一談,就今天上午,你看可以嗎?」
  項青沒有馬上說話,過了一會兒,她開口了,聲音有些暗啞,但顯得很沉靜:「好吧,你來我家,家裡沒有人了。」說到「家裡沒有人了」時,普克彷彿能聽出話音外那種說不出的悲涼。
  普克很快來到項青家,院子門和客廳門都開著,普克進到客廳時,項青正站在客廳裡那幅名叫《記憶的持續》的油畫前,凝神看著。聽到普克關門的聲音,她慢慢轉過身來,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目光裡有種悲淒和瞭然。
  普克心裡馬上想,項青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要和她談什麼了。在項青默默的注視中,普克慢慢走到項青面前。
  項青笑笑,又轉過身去看那幅畫。時間還早,客廳裡的光線不是很充足,燈也沒有被打開。那幅畫原本就黯淡的色調,更透出一種說不出的陰鬱。普克站在項青身邊,看著畫面上那片蒼遠深藍的海面,變形的表盤和錯亂的時間,焦慮不安的黑螞蟻,還有流水般變形的肢體以及肢體上似閉非閉的眼睛……那種從惡夢中醒來時的感覺又一次悄悄浮上普克心頭,不安、焦慮。悲傷、恐懼,還有深深的絕望。
  項青聲音暗啞而輕柔地說:「很少有人知道我為什麼會喜歡這幅畫。也許只有我父親真正懂得。我將這幅畫掛在客廳裡時,他什麼也沒說,只給我念了一首小詞: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露無覓處。「
  普克沉默著,轉頭看著項青。項青惆悵地一笑,沒有看普克,而是去飯廳為普克倒了一杯水,放到沙發前的茶几上,說:「坐下聊吧。」
  普克走到沙發前坐下,項青坐到他對面的沙發上。
  沉默了一會兒,項青淡淡笑著說:「那個杯子……我知道你拿走了……我也知道,下面該發生的是什麼事了。」
  普克注視著項青,項青眼圈下一片烏黑,顯然是睡眠不足。普克知道自己也差不了多少,昨晚,他幾乎整夜都在思考。
  項青仰起頭,環視了一下整個大廳,眼睛裡是一種無限的蒼涼,同時又似乎是一種徹底的釋然。
  項青說:「其實,第一天見到你時,我就有種預感,覺得這種持續了多年的痛苦,應該結束了。只是我的計劃已經開始,再想回頭都不可能了。普克,我想給你講個故事,不管怎麼樣,你都安靜地聽我講完,好嗎?」
  普克看著項青,默默地點了點頭。項青的雙眸深深注視著普克,似乎要一直看到普克心裡去。然後,項青溫柔地一笑,說:「在講這個故事以前,我想告訴你,如果在這幾天裡,你感覺到我對你有某種特別的感情,請相信這不是我計劃的一部分,而是一個女人最真的感情。好,現在我就開始講這個故事給你聽。
  「有一個男人,出身於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多年以前,憑著自身的才華和努力,考上了大學,畢業後有一份不錯的工作,他是沒有太大的野心的那種男人,但對生活和前途充滿了信心。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這個男人身邊出現了一個女人。這個年輕貌美的女人,因為家庭出身的問題,在遇到這個男人之前,幾乎失去了享受正常生活的權利。
  「但這個女人很聰明,她靠著自己的美麗和智慧,巧妙地製造了一些機會,漸漸得到了那個男人的感情。很快地,他們便組織了一個小家庭。在剛結婚的幾年裡,這個小家庭的日子雖然平淡,但算得上和諧甚至幸福,婚後兩年,他們第一個孩子出生了,是個女兒,長得很像父親,父親總是憐愛地叫她小青。
  「小青很小的時候,她的父母親都是疼愛她的,尤其是父親,簡直把她看作了掌上明珠。如果就這樣下去,她也許會和大部分孩子一樣,過著普通而恬淡的生活,直至長大,也變成這個世界上一個普通的成年人。
  「可是,那個特殊的年代結束了。小青的母親有了追求事業的自由和權利,開始走出家門,為了她的目標而努力。從那時起,小青開始感覺到自己正漸漸失去母親的愛,她不知道這只是母親個人的原因,而以為是自己不夠好,心裡慢慢變得不安、恐慌。小青想,如果自己一切都做到最好,是不是母親還會回頭來愛她,就像以前那些日子一樣。
  「所以,小青從小就學會事事盡可能做到最好,試圖以此來挽留母親的愛。她總是小心地揣摩別人的心思,迎合別人的話,讓別人誇獎自己。她像個小大人一樣,學著關心照顧別人,溫柔。懂事、聽話,幾乎從不違拗大人的意志。有時候,大人有一點小小的不高興,她馬上會擔心,是不是由於自己的差錯,才惹得他們不高興?她一天到晚活在這種擔憂裡,生怕最後會徹底沒有人愛自己。
  「好在,雖然她的努力沒有贏得母親的愛,但父親還是一如既往地愛她。當她表現得越來越懂事時,父親對她的愛似乎也在增加。也許因為,母親不僅不再像以前那麼愛她,而且也不像以前那麼愛父親,所以,父親也將對母親的感情轉移到她的身上。她既能感覺到父親對自己的愛,同時又深深地憂慮有一天會失去這份愛。在這種焦慮之中,她對父親情感上的依賴漸漸到了不能控制的地步。
  「小青八歲時,妹妹出生了。妹妹長得像母親,美麗可愛得像一個小天使。可是母親似乎也並不愛這個長得像自己的小女兒,母親的心好像已經被外面的什麼東西牽走了。小青看著這個洋娃娃一樣的小妹妹,心裡充滿了憐愛,想到自己渴望愛的感覺,便發誓一定要好好地保護妹妹,愛妹妹,不讓妹妹體驗她曾有過的恐懼。
  「母親總是不在家,父親照顧妹妹照顧得很辛苦。小青很小的時候,便學會幫著父親帶妹妹,稍大一些時,她幾乎接過了全部帶妹妹的任務。父親為此更加愛她,她雖然從小要做比其他同齡小孩子多得多的家務事,但能夠因此得到父親的愛,讓她感覺心裡很踏實。同時,看到妹妹一天天長大,雖然沒有母親在身邊,似乎也不缺少愛,她覺得很欣慰。
  「可是後來,生活發生了越來越多的變化。母親雖然回家了,但常常和父親吵架。開始父親還和母親吵,漸漸父親在母親開始發脾氣時,便不太開口了。有一次,她聽到母親罵父親窩囊廢,還罵了其它很多她並不是太懂的話,她看到父親流淚了。那一刻,她心裡多麼可憐父親,多麼不願看到父親傷心。所以當母親離開家以後,她小心地去安慰父親,可是父親抱著她哭得更傷心了。
  「有一次,父親對小青說,他要與母親離婚,問她如果父母親離婚了,她願意跟誰。那時候,她還不怎麼懂什麼是離婚,但她們學校有一個同學的父母是離婚的,常常被人嘲笑,變得十分可憐。所以她對父親說,她不要他們離婚,要他們一家人全部都在一起。父親苦笑了,還是和母親談離婚的事,但母親卻不願意離,而且從此以後也不再和父親吵架,但是對父親的態度,連小青都感覺得到那種冷淡和輕視。
  「父親開始喝酒了。從那以後,再也沒有戒過。父親喝過酒,常常眼睛直直地看著小青發愣,有時看著看著,眼淚就流下來。那時她已經漸漸長成一個大姑娘了,個子比同齡孩子高,容貌也越來越美,她長得像父親,父親是很英俊的。當父親喝過酒,用那樣的眼神直直地看著她時,她心裡會慢慢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既有點害怕,又感到愉悅,還有隱隱約約的不安和嚮往。而看到父親流淚,會讓她覺得十分心痛,是那種真正發自內心的疼痛。她知道,自己是愛父親的。如果父親母親真的離婚,她會選擇和父親在一起,而且要帶上妹妹,反正這個家裡,母親誰也不需要。
  「又過了兩年,小青十六歲了,已經有過初潮,胸部也痛痛地發育起來。父親仍然一直喝酒,母親仍然不管這個家,不理會這個家裡的人。她隱約知道,父親似乎不和母親睡在一張床上,而母親常常晚歸,有時候還會徹夜不歸。父親好像變得很消沉,從早到晚都悶悶不樂,只有喝過酒,好像才會顯得稍微高興一些,又用那樣的目光直直地看著她,而且常常看著看著就流淚。她從不知道一個成年的男人會流那麼多淚,而她也不明白為什麼,父親的淚更讓她感覺到自己愛他。
  「終於有一天,父親又喝過酒,坐在椅子上看著她時,流下淚來。她的心跳得很厲害,但仍然輕輕走上去,站在父親面前,抱住父親的頭,將父親的頭埋在她發育起來的胸前,溫柔地撫摸父親濕源源的臉。父親先是有點吃驚,然後緊緊地摟住她,越摟越緊。她不知道為什麼也哭了,覺得心裡很痛,為父親痛,也為自己痛。父親聽到她哭,站了起來,父親比她高出很多,低下頭看著她,發生不可控制的事情……
  有一天父親告訴我,他的避孕的工具被母親看到了。
  父親與母親長年不在一起,母親也知道父親基本沒有什麼外面的朋友,更不用說情人,惟一可能用到這種東西的,只有……
  「在聽到父親這樣告訴她時,她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可同時又似乎看到一絲希望。她想,如果母親像任何一個正常的母親一樣,在發現真相時暴怒、痛恨、斥責。
  打罵她,對她都是一種幫助。甚至母親殺掉她,對她來說,也許都是一種解脫。她戰戰兢兢地等著母親找自己查問真相,她想,只要母親這麼做了,說明母親多少還是有一點點愛她,將她當作親生女兒的。
  「可是,母親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除了在與她和父親三人同處時,更多了幾分漠然和生疏,也許還有幾分輕蔑。然而,無論母親心裡有什麼樣的感覺,母親從來沒有一次直接或間接地問過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女兒,在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等待中,她的心漸漸變得枯死。她明白自己和父親已經是萬劫不復了。為了不顯得那麼古怪,她接受了另一個年輕男人的追求,可是她心裡明白,她是不可能與那個年輕男人有任何結果的。她一直拒絕與男朋友親近,有一次,男朋友控制不住,幾乎是強暴了她,起初她拚命反抗,最後她放棄了反抗,因為,她內心深處,還在做最後一絲掙扎,她想知道,如果她決心挽救自己,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不知道是不是還可以獲得成功。
  「可是那種過程中的痛苦令她明白了,除了父親,她的靈魂、她的肉體以及她的情感,都不能再給別人。她要和男朋友分手,在男朋友的再三道歉和保證之下,她要求從此以後男友永遠不能再侵犯她,哪怕男友在外另有女人,只要不被她和家人知道,她可以容忍一切。
  「漸漸地,除了恨父親之外,她更加深刻地恨另一個人,那就是母親。從一開始,就是因為母親在情感上拋棄了父親和她,才使得父親與她沉淪到地獄。現在,母親生活在平凡而美好的人間,卻眼睜睜地任憑他們繼續沉淪,連最後一絲希望也不留給他們。
  「小青想,總有一天,她要讓母親嘗到母親自己釀製的苦酒。她發誓,甚至為此不惜一切代價。在這種誓言的激勵之下,她開始像一隻獵犬一樣小心地捕捉著母親一絲一毫的秘密,她知道只有利用母親的弱點,才能獲取成功。終於,她發現了母親的一個情人,比母親年輕,與母親具備同樣的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一切手段的天性。她耐心地觀察著,察覺了母親這個情人的貪婪,她有了自己的計劃。
  「在這個計劃中,小青利用了另一個人的感情。那是她的外公,這個家族中真正比較瞭解她、關心她的人。外公老了,外公有很多錢,可是過去的經歷讓他對於暴露自己的財產心懷憂慮,所以他的大部分財產都以匿名的形式投放在一個公司,只有他的女兒及外孫女知道,這個公司的大部分股份是他的。小青被外公信任地安置在這個公司裡,從一名最低職位的職員做起,憑著她的能力和外公的默許,悄悄掌握著公司內相當一部分權力。
  「當小青開始追蹤母親並發現母親的情人時,小青察覺到母親的情人另有一個真正的情人,他正在暗中奪取公司裡的權力,母親的情人當然從母親那裡瞭解到了公司的背景,他一方面欺騙母親,一方面欺騙公司,想在所有人的眼皮下,將公司偷過去。
  「小青去找了外公,告訴了外公母親與情人的關係,並將母親情人的陰謀同樣加在母親頭上。外公對母親徹底失望,決定將公司未來的歸屬交到小青及妹妹手裡。
  很快,母親對外公的變化有所感覺,並深知外公說一不二的性格,開始考慮自己的未來。因此,利用自己的地位和公司的關係,暗中獲取非法的利益,並在公司做了種種的安排,企圖為自己和情人爭奪公司的歸屬權。而這一切,都被小青看在眼裡。
  「在小青三十歲生日前,外公突然病了,並且不會再有太多的時間留在這個世界上。現在她意識到了時間的緊迫,也意識到機會的難得。在這種無形的鬥爭中,她本來已經有些淡忘的罪惡的戀情又悄悄浮現。在這段時間裡,她對父親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愛和恨。她看到父親已經完了,絕不會再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她愛父親,害怕看到父親過著靈肉分離的日子,她恨父親,因為所有的痛苦都是因為父親的存在。
  「她終於作了決定。她決定幫助父親從無窮無盡的折磨中解脫,也借此幫助自己,做她人生中最慘烈的一搏。她已經想好兩個結果,如果成功,她也許還能脫胎換骨重新生活,並且給妹妹以自己全部的愛。如果失敗,她將不帶一絲眷戀地離開,永遠告別內心深處糾纏了她多年的罪惡感。
  「她開始實施自己的計劃。她殺死了自己的父親,並嫁禍於自己的母親。她清楚地知道父親死的那一晚,母親整夜在外與人幽會。父親死後,她的傷心和悲痛都是真實的,因為她從來也沒有不愛過父親。她設計好了種種情節,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不像警察的警察出現,也許一切都會按照她的計劃進行。」
  項青的臉色在普克凝神聽她說話時,變得愈來愈蒼白,嘴唇也逐漸失去原有的紅潤。普克忽然察覺,項青的目光開始渙散,聲音也漸漸虛弱無力。普克不由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到項青面前蹲下,眼神哀傷地看著項青,心裡有一種不安的預感。項青軟軟地靠在沙發上,看著普克走近,微微地笑了。
  項青抬起手,虛弱地說:「你拿走了杯子,我就明白了。其實,從開始和你談話起,我就隱約預感到自己必然失敗。而我卻已無法回頭,即使在我殺死父親之前你就出現,我也仍然無法回頭。因為從十六歲起,我就開始一點點毀滅了。遇見你之後,我忽然發現,原來自己仍然可以有正常的愛,要是我早些知道就好了。從前,除了父親,我從沒覺得想和一個男人親近,可是普克,如果你能明白一點點我經歷過的悲劇,我很想在走之前,像一個有正常情感的女人一樣,被一個有正常情感的男人抱一次,吻一次,可以嗎?」
  普克看著項青,他明白項青對自己做了什麼,生命力正像退潮的海水一樣,從她身體裡快速退去。普克又一次想起了那幅《記憶的持續》,想起了裡面那種悲傷的夢境一樣的氣氛,想起了那些扭曲的時鐘,想起了物與物銜接處混亂的而透出深深痛苦的邏輯,想起了那排長長的睫毛下永遠似閉非閉的眼睛,想起了所有不安、憂傷、焦慮、折磨的回憶盤踞腦海時的感覺……他的心被一種強烈而真實的痛苦充塞,俯下身子,看著項青美麗而絕望並漸漸失去生命力的眼睛,慢慢靠近項青的臉,輕輕地在她柔軟而冰冷的嘴唇吻了一下。然後,普克溫柔地抱起項青,讓項青的頭軟軟地靠在自己的肩上,一下一下,輕柔地撫摸著她瘦削的脊背,酸楚地感覺著那個身體的溫度一點點地降低……
  項青發出了輕輕的幸福的歎息,普克將耳朵貼近她的嘴唇,最後一次聽到項青輕柔的聲音:「我的房間裡,有你需要的東西。求求你,不要送我去醫院,就讓我安靜地走吧……你知道嗎,我看到,有一片很美很美的草地,一隻蝴蝶在草地上飛,飛呀……飛呀……這是夢嗎?呵,這是爸爸……爸爸問我,哪一個是夢,是我呢,還是蝴蝶呢……哦,原來我會飛呀……爸爸,爸爸……我也會飛呀……」
  然後,普克的耳邊,便再也沒有聲息。
  普克的身體像是僵直在那裡,久久地不能移動。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頭腦中只是一片茫茫的空白,好似蒼穹中最原始的寂靜。然而同時,又一直聽到海浪退潮的聲音,無休無止,一波一波,越來越遠,嘩……嘩……
  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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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57:39 |只看該作者
第25章

  普克準備離開A市了。
  項青在自己房間的桌子上,留下了好幾張密密麻麻寫滿字的紙,那是項青在自殺前的夜晚,一個字一個字,詳詳細細寫下的全部作案經過。整個實施過程,與普克用第二條邏輯進行的推理分析基本一致,但在項青的計劃中,有更多的細節和機動方案。
  比如,項青殺死歐陽嚴之後,拿走了歐陽嚴的手機,搜走了周怡留在歐陽嚴處的內衣及其它一些物品,這些都是項青預料到周怡發現歐陽嚴死時,會急著想收走的。可以想像,當周怡發現這些東西已經不見了時,內心會充滿什麼樣的恐懼和慌亂,憑周怡的想像力,已經無法猜測下一步可能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
  至於項青用注射空氣的方法殺死歐陽嚴,也是為了將嫌疑引到周怡身上。即使周怡沒有那麼快就瘋,曾克他們在調查過程中也會發現,周怡因為患有糖尿病,早些年曾長期注射胰島素,為了方便,周怡自己也學會了注射。所以,準確熟練地將空氣注射到歐陽嚴的靜脈裡,對周怡來說是件輕而易舉的事,自然給她身上多添了幾分嫌疑。
  周怡在意識到周至儒將把全部財產留到項青項蘭名下後,利用自己的職務之便,在近兩年內先後收受總數超過三百萬元的賄賂,這些贓款全部以各種名義通過利基公司進行轉賬,而所有非法的轉賬記錄都被項青暗中掌握。利基公司裡有歐陽嚴在周怡暗中協助下建立的一層人事網絡,也有歐陽嚴隱瞞周怡建立的一層網絡,更有項青花費多年精力悄悄建立的更加根深蒂固的一層網絡。因此,歐陽嚴在表面的清白之下,其所有不合法的行為,基本都被項青洞悉。而這些內容,周至儒當然也—一瞭解,為此更加堅定了將利基公司交到項青手中的決心。
  項青也有沒預料到的事,那就是周怡對歐陽嚴的感情。以項青扭曲的情愛觀來看,母親周怡與歐陽嚴之間存在的,純屬一種骯髒的肉慾和金錢交易的關係,而不會有真正的感情。所以,項青沒想到母親周怡在看到歐陽嚴死亡之後,居然會打120求救,而以為周怡只會悄悄地逃離現場。按照那種發展方向,項青做好了另一種更為精密的設計,很可能會使周怡最終百口莫辯。如果說項青的計劃中出現重要漏洞,也是在對母親人性的估計上,還沒做到瞭如指掌,但這也是項青自身情感世界長期變形導致的結果。
  在項青的計劃裡,周怡不是瘋掉,而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最後以一死了之。或者,如果周怡還不肯徹底放棄生命,項青也設計好了殺死周怡、同時又製造出周怡自殺假象的方案。但在項青實施計劃時,即周怡變瘋之前的那一夜,項青與周怡進行了一次談話。項青向周怡一一列舉目前的局勢,讓周怡意識到,所有的證據都說明她就是殺害項伯遠及歐陽嚴的兇手。她通過利基公司轉賬處理的非法所得,也即將被項青送交司法機關。周至儒已經決定在他即將到來的死亡之前,將所有財產轉到項青項蘭名下。而歐陽嚴其實一直在欺騙利用周怡,之所以和周怡在一起,其實只是為了他和他真正的情人爭奪利基,這一點,項青將向周怡提供李小玲的照片、歐陽嚴為李小玲購房購物的憑據等充足證據。而最後,項青告訴了周怡,周怡曾經有所懷疑、但卻裝作不知、最終不聞不問的那件事,即項伯遠和項青之間的亂倫關係,一直都發生在周怡身邊。這種罪惡關係導致了項青心靈的毀滅,導致了項伯遠和歐陽嚴的死亡,而所有這些罪惡的源泉,都是周怡的殘酷無情。
  項青設想,在這樣一場談話之後,周怡很有可能會自殺。如果她不自殺,項青就會親自殺了周怡。可是在談話快結束時,項青發現周怡的目光已經混亂不堪,最後全部渙散,而且開始胡言亂語。在項青反覆的觀察和試探中,項青確信周怡不是在裝瘋,而是真的瘋了。這樣的結局,對於項青來說,也許更能發洩心中多年的仇恨。
  但正如項青死前對普克所說,從普克開始著手調查後,項青已經感到了一種危機。她覺得以自己從前設計的方案對付一個普通思維的警察,也許綽綽有餘,而對於普克,則失去了成功的把握和信心。但也正如項青所說,那時收場也來不及了。她只有硬著頭皮繼續下去。當項青發現那個失蹤的茶杯後,便已明白了普克想到了鐘的細節。而之所以想到鐘的細節,只有可能是對整個案子產生了另一種分析。
  項青也知道,如果自己堅持下去,普克雖然會懷疑她,但也很難拿到有效的證據。即使知道項青有隱情,甚至查出周怡根本不是兇手,可也同樣無法證明項青就是兇手。從案情發展來說,項青算不上徹底失敗。問題是,項青對於自身的生命,本來就沒有太多的留戀,而她在與普克接觸中所產生的那種隱約而真實的感情,卻令項青意識到自己徹底的無望。所以,項青放棄了所有的掙扎,安安靜靜在普克面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有一點項青沒有寫在紙上,但普克心裡是明白的。
  項青即使已經打算向普克坦白整個作案過程,並結束自己的生命,本來也可以不留下那份說明真相的字據。但她知道普克會答應自己最後的請求,不將她送到醫院進行搶救。可那樣的話,對於普克來說,則很難向公安機關作出必要的解釋。因此,項青才留下那份材料,以證實普克的清白。
  那一天,普克是在知道項青確實已經死了之後,才給馬維民打了電話。當馬維民帶人趕到項青家,大家分頭進行檢查時,普克與馬維民先到了項青的房間。窗前的桌子上,攤著一本西洋畫家的畫冊,翻開的那一頁,是以自殺的方式結束自己生命的荷蘭畫家梵高的最後一幅作品《麥田上的烏鴉》。普克知道,這幅畫是梵高自殺前在田野上畫的。就在這一頁上,便放著那一份講述整個案情真相的材料。另外,還有一個信封,上面寫著普克的名字。
  當時,普克和馬維民對視了一眼,普克從畫冊上輕輕拿起那個寫著自己名字的信封,默默地裝進自己的口袋。馬維民輕輕歎了一口氣,什麼也沒有說。
  後來普克獨自一人時,打開那個信封。白紙上是項青纖秀的字跡:第一次見到螢火蟲,還是在很小的時候。
  我看到一盞小小的閃著綠光的燈,在樹叢裡搖搖擺擺地飛呀飛。我充滿好奇地想捉住它,可它雖然飛得不快,卻總是捉不住,在黑暗的樹叢裡一閃一閃,又神秘又美麗。
  我一直想捉住一隻螢火蟲,把它裝進一個透明的玻璃瓶,將那盞會飛的小燈留在我身邊,並且好好地照顧它,讓它可以一直閃亮下去。我猜想,在這樣一盞小燈的陪伴下,再漆黑的夜晚可能都不會再做噩夢了。真的,我多想得到這盞會飛的、發出熒勞綠光的小燈呀。
  後來,我告訴了父親自己的願望。有一個晚上,父親帶著我來到有螢火蟲出沒的樹叢,他又高大又敏捷,很快就捉住很多只閃亮的螢火蟲,把它們一個個全裝進我們帶來的透明玻璃瓶裡。在黑暗中,那個瓶子像個有魔法的寶瓶,發出柔和的、淡綠色的螢光,而那螢光像是有生命,輕微地、不斷地顫慄著、抖動著。
  那個夜晚我覺得自已很幸福。我將那瓶有生命的螢光放在我的枕頭邊,一直一直看著它。以前總是令人畏懼的黑暗變得寧靜而安詳,我在螢光的陪伴下,甜蜜地睡著了,整個晚上都非常平靜,一個夢都沒有做。
  第二天早上,一睜開眼睛,我就帶著歡欣和喜悅轉頭去看昨夜那瓶美麗的螢光。可是,我就像進入一個真正的噩夢。我看到那個玻璃瓶裡,所有昨夜都發出美麗螢光的螢火蟲們,那些有生命的會飛的小燈,全都靜靜躺在瓶底死去了。那時我還小,還不確知什麼是死亡,可我當時真的就是知道,它們全都死了,再也不會發出淡淡的、綠熒焚的光,再也不會在樹叢裡搖搖擺擺地飛,再也沒有生命了。
  普克,我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樣一個臨行前的夜晚,會想起這樣一件童年的往事。也許我覺得,自己就像一隻生活在黑暗裡的螢火蟲,黑暗是我的保護神,在黑暗中我是安全的,還可以發出自己淡淡的微光,在樹叢裡慢慢地卻自由地飛來飛去。
  可是遇到你,我忽然開始嚮往光明的世界了。這種光明對我充滿了誘惑,使得我甘願放棄從前的一切,換取一絲絲生活在光明中的可能性。然而,這是我早已注定的命運,當我放棄黑暗來到光明時,我便會在晨哦中靜靜死去。
  我走了。然而心裡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安寧。對於你帶來的這一切,我心裡沒有絲毫的怨恨,除了絕望的希冀,便是深深的感激。因為,你讓我知道了,這個世界上還有光明。
  我愛你。
  離開A市前,普克去看了項青的外公周至儒。
  在項青為外公設計的那個美麗安靜的院落裡,周至儒如同普克第一次見到的那樣,安坐在籐椅裡,臉上似乎沒有太多的表情,而從前清亮的目光,卻顯得有些黯淡、渾濁了,整個人也像是縮小了一圈。
  普克與周至德一直默默地坐著。上一次,在他們之間,坐著溫柔美麗的項青,而那天項青的臉上,常常帶著些淡淡的羞澀。此時,普克很想說點什麼,但總是無法開口,心裡被無邊無際的酸痛和悲涼漲得滿滿的。周至儒也是那樣,一動不動,像具石塑的雕像般沒有生命力。
  直到起身準備離開時,普克才下決心開了口:「您早就知道項青的秘密,您知道她的傷心,為什麼不幫幫她?」
  周至儒臉上鬆弛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緩緩地搖搖頭,眼睛望著遠方,聲音空洞地說:「我試過……我還找周怡談過……可是,太遲了。我知道得太遲了,已經無能為力了。」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普克簡短地和周至儒道了別,在轉身往外走時,心裡突如其來地湧上一層悲痛,又夾雜著不可抑制的憤怒,他不自覺地握緊拳頭,在心底吶喊著:「那麼多年,為什麼沒有一個人幫她,眼看著她那樣一點點沉沒下去!為什麼?為什麼?!她本來還有救,她本來還可以有一個新的開始……」
  周至儒木然地看著普克離開,兩行眼淚無聲地滑落。
  普克快步走出了院子,內心那種極度的鬱悶令他有種快爆裂的恐懼。普克在兩旁長滿櫻花樹的路上茫然地走著,櫻花已經在含苞待放,而那個被痛苦折磨了一生。
  苦苦求助卻得不到回應的女人,已經永遠離去了。普克第一次在心底感到如此深的傷心,而他不知道這種傷心是否能與項青忍受了一生的傷心相比擬。
  離開A市前的那個晚上,普克無法停留在賓館的房間裡。那個淡紫色水晶花瓶仍然放在茶几上,裡面的殘花早已被收走。在過去短短幾天時間裡,一個女人的氣息被悄悄留在這個房間,縈繞不散。這種氣息,令普克無法平靜自己的思緒。
  普克在A市夜晚的街頭茫然地遊蕩。不知不覺中,來到了項蘭唱歌的「藍月亮」酒吧。酒吧的演出台上,樂隊正在演出,一名女歌手正在唱那首項蘭曾唱過的歌,已經到了快結束的時候,女歌手一直重複著最後一句歌詞:「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
  普克坐在吧台前的高凳上,要了一扎啤酒,慢慢地喝著,耳朵裡縈繞著女歌手反覆吟唱的那句歌詞,忍不住回頭去看臺上,正遇到那個吉它手肖巖的目光。
  稍後,肖巖來到普克身邊坐下,也要了一杯啤酒。
  「我記得你是阿蘭姐姐的朋友,叫普克是吧?」肖巖主動地對普克說。
  普克微笑一下,說:「你好,肖巖。」
  肖巖隨意地問:「這兩天你見過阿蘭嗎?她一直沒來樂隊,打電話到她家,總是沒有人接,大家都不知道她在哪裡。」
  普克沉默了一會兒,說:「肖巖,你愛阿蘭嗎?」
  肖巖一怔,沒有馬上回答。喝了一大口啤酒,慢慢嚥下去,說:「什麼是愛呢?我們這些人混在一起,有時候只是太害怕寂寞。就像阿蘭對我,其實也不一定是愛。我們每個人都不是完整的自己,而像一些碎片。碎片和碎片在一起,怎麼能夠真正相愛?」
  普克看著肖巖,肖巖臉上寫滿惆悵,眼睛像他演出時那樣,看著不知什麼地方,仍慢慢地說:「阿蘭還不夠瞭解她自己。你知道嗎,她總是喜歡跑出來和我們在一起,和我在一起,其實只是因為她那個家的氣氛太冰冷,她覺得沒有人真正關心她、瞭解她、需要她。阿蘭只是想逃離她的家而已。」
  普克喝了一口酒,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阿蘭現在住在醫院。」
  肖巖扭頭看看普克,普克從他那雙總是帶著點兒憂傷的眼睛裡看到了關切。
  普克說:「阿蘭不敢告訴你,她有了你的孩子,已經做過手術了。」
  肖巖呆在那裡。好一會兒才說:「她,她住在哪個醫院?」
  普克說。「我不知她現在是否需要你,也許,還是你自己試著去找找比較好。」
  說完,普克喝乾了杯中的酒,轉身走出了酒吧。
  臨行前,普克最後去醫院見了一次項蘭。
  項蘭只對普克說:「我知道,其實並不是你毀了我們這個家。可我現在真的不能見你,也許有一天,我會找你好好地談一次。但是現在,還是請你走吧。」
  普克在病房裡站了一會兒,終於只說了一句「保重」,便默默離開了。然而他在病房的門外站了很久,聽到項蘭在裡面狂亂的哭泣,聽到那哭泣聲持續了很久後,漸漸弱下去,直到房間裡完全安靜。
  普克默默地向窗戶裡看了一眼,項蘭坐在病床上,目光看著前方,裡面有深深的痛苦,然而那種痛苦裡透出成長的痕跡。
  普克輕輕歎了口氣,悄悄轉身離去。
  普克暗暗在心中祈願,一直生活在項青羽翼之下的項蘭,如果能夠挺過這場深重的災難,希望她從此變得獨立,真正健康地成長起來。
  普克離開A市,是馬維民親自開車送他去火車站的。離開車還有一段時間,兩人便坐在馬維民的車裡,又進行了一番談話。
  馬維民說:「小普,我現在有種很複雜的感覺。幹了那麼多年刑偵工作,惟有這一次,在案件偵破之後,心裡沒有一點兒喜悅和成就感,反而覺得很沉重。我和項伯遠項青相識多年,真沒想到,這樣一個亂倫的悲劇竟然出現在他們身上。」
  普克說:「其實,家庭倫理伴隨著家庭的起源和發展,是道德的重要內容。家庭倫理是人類社會構造保持穩定的基本凝聚力。每一個人都出身於某個家庭,不管這個家庭是否完整,木管是現在的文明社會,還是從前的原始社會,都存在著形式和內容雖不相同但作用頗為相似的倫理和道德標準。自家庭出現以來,亂倫的禁忌便是家庭倫理的核心和基礎。馬局長,不知您有沒有看過美國社會學家摩根寫的《古代社會》那本書?摩根在書裡總結了他對紐約州印第安人部落社會構造的研究,從親屬稱謂這個線索人手,仔細分析並追尋氏族倫理的形成和發展。這本書後來成為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的論據。」
  馬維民說:「以前在黨校學習時,我讀過《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這本書。那時候年輕,還沒能充分領悟道德的重要作用,只著重理解生產條件的變革及其引起的社會結構的變化。後來在實踐中慢慢認識到,道德是一種意識形態,作為觀念這一上層建築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一定的條件下,對經濟基礎具有巨大的、甚至是決定性的反作用。」
  普克說:「我看到現在有一批被寵壞的寶貝,一味追求跟著感覺走,單純注重物質感官上的享樂,完全忽視倫理道德的約束,縱慾、吸毒,標榜自我,對任何社會性及歷史性的問題都無力思考。以那些甚至在西方也早已被視作腐朽和垃圾的生活方式作為時尚,真令人擔憂。」
  馬維民臉色沉重地說:「的確,這些不良現象應該說是我們干公安的目睹得最多。唉,說起我們的眼睛,真是看了太多的罪惡,也見了太多的悲劇,就像這次項青的案子,說起來似乎項青是策劃並實施了罪惡,項伯遠、周信是受害者。而實際上,真正最悲慘的受害者,我倒覺得是項青本人。」
  普克垂下眼睛,語氣低沉地說:「真的,最可憐的就是項青了。項青從童年開始在情感上就被母親周怡拋棄,而將情感寄托到父親項伯遠身上後,又被項伯遠拉入一種畸形的戀情裡,她本身那麼敏感、聰慧,清晰地洞察著自身的沉淪,渴望自己被人拯救,卻最終失去希望,在孤獨的黑暗中變成魔鬼……我想,真正的罪惡之源,其實正是周治的自私與冷酷。」
  馬維民緩緩地點點頭,說:「周怡聽說項青死了以後,也在精神病院跳樓自殺,說不定在她殘存的潛意識裡,也是明白這一點的。對了,小普,我一直想問問你,在你跟我談到兩種邏輯分析的第一種時,你究竟怎麼會想到,因為前提和結論之間那個重大的矛盾,而使整個推理最終被否決的呢?」
  普克說:「我想可以這麼解釋。謀殺是人際矛盾鬥爭中的最高形式,它的動機多種多樣,有財產糾紛、情感糾葛、仇恨與復仇、幫派鬥爭,甚至像我上次查的那個案子中,陳志率自認為是在執行社會正義。我們查案的核心,就是要找到兇手作案的動機,而這種動機產生的原因正是人際矛盾鬥爭中的主要矛盾。同時,在矛盾中還存在著矛盾的主要方面和非主要方面,它們在特定的條件下可以相互轉化。而謀殺者起初處於矛盾的非主要方面,為了在矛盾鬥爭中取得支配地位,經由謀殺這種途徑,將自己原來的非主要方面轉化為主要方面。在偵查謀殺案的過程中,如果能夠發現主要矛盾,分辨主要方面和非主要方面及二者地位的轉化,通常便可以經由作案動機找到兇手。」
  馬維民思索著說:「嗯,就像在項伯遠這個家庭中,項青十六歲以前,家庭關係的主要矛盾是項伯遠與周怡之間的夫妻矛盾;項伯遠與項青之間發生畸形戀情後,則他們倆與周怡之間的關係成為主要矛盾。由於項伯遠性格的懦弱和退縮,他在矛盾鬥爭中的地位一再降低。
  實際上的主要矛盾,已經成為項青與周怡之間的權力爭奪。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周怡都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在家庭關係中佔據支配地位。直到項青慢慢積蓄力量,設計出這次精密的謀殺,將自己由從屬、被支配地位的非主要方面轉化為主要方面。「
  普克說:「正是這樣。只不過,像這樣一類智慧型的謀殺案,經過罪犯精心的設計和佈置,製造出種種假象,以次要矛盾掩蓋或混淆了主要矛盾,或者顛倒矛盾的主要方面和非主要方面。而我們在偵查案件的開始,由於不能夠一下子就認識並把握主要矛盾和矛盾中的主要及非主要方面,常常會迷失在迷霧中,被兇手誤導,甚至被兇手利用來作為推進犯罪的一種工具。」
  說到這裡,普克與馬維民不約而同想到他們也曾成為項青利用的工具,心裡湧上一種難言的感覺。
  停了一會兒,普克說:「就像我們剛開始查項伯遠的案子時,幾乎所有不利的證據都指向周怕,因為周怡在與項伯遠的人際關係中,存在著種種的矛盾。但事實上,到最後我們才發現,這些矛盾都不是整個案件的主要矛盾,而只是被項青利用來遮蓋主要矛盾的次要矛盾。您剛才提到,在眾多矛盾中,必有一種主要矛盾規定或影響著其它矛盾的存在和發展。我就是到最後才發現,真正影響著整個案情發展的人,從頭到尾都是項青,而周怡只是一個被規定被影響的對象。另外,在按照第一條邏輯進行推理時,我還想起了另一件事。馬局長,您是否聽說過世界間諜史上一個著名的案件,發生在五十年代英美情報工作中的金菲爾比雙重間諜案?」
  馬維民搖搖頭,說:「沒有。」
  普克說:「我想提的是這個案件中的一個細節。美國聯邦調查局通過種種渠道發現,美國駐美外交部門中存在蘇聯間諜。他們用盡一切方法想查出那個間諜,甚至對部門裡的每一個清潔女工、僕人和僱員都進行了跟蹤調查,建立了詳細的調查檔案,但一直沒有查出。直到後來,英國軍情五局MIS採用了性格分析法,對所有涉嫌人員進行了性格分析,發現一名叫麥克萊恩的英國外交官員的性格比較突出,沒有任何不良嗜好,業餘時間很少與人有私交,特立獨行,品味高雅,便將疑點放在他的身上。最後的事實證明,此人正是一名蘇聯間諜。不過,在遭到懷疑之後,他提前得到當時在MIS擔任處長的雙重間諜金菲爾比的通知,逃到了蘇聯。這個案子裡使用的性格分析法,說明有時候看起來屬於感覺上的認識,其實是有客觀基礎的,可以作為一種解決問題的依據。」
  馬維民說:「噢,看來你在分析過程中,由對周怡假設出的性格開始推理,到最後得出與假設性格相矛盾的結論,以此推翻這種邏輯的真實性,是有參照背景的?」
  普克說:「可以這麼說吧。事實上,在上次陳志宇的案子裡,最後也用到了這種方法。只是當時我還沒有將它理論化,以為只是單純地憑借自己的感覺。現在明白了,有時候,感覺到了的東西,我們不能立刻理解它,只有在理解它之後,才能更深刻地感覺它。感覺解決現象問題,而理論解決本質問題。」
  馬維民聽了普克的話,拍拍普克的肩膀,說:「小普,好好幹吧。我相信,有一天你會成為刑偵工作中的中堅力量。」
  普克踏上了歸程。
  當火車長鳴一聲,緩緩駛出月台時,原本積蓄了層層烏雲的天空忽然飄起了雨。雨水很細很弱,斜斜地落在玻璃窗上,劃出一條條不規則的線段。車速加快,那些細弱的雨滴似乎增強了力量,帶著點瘋狂向玻璃上撞擊,在高速造成的強風下,瞬間便消失在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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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58:09 |只看該作者
第26章

  數日後,X市一個晴朗而溫暖的初春傍晚,普克在米朵家,將此行A市辦案的詳細經過—一講給了米朵聽,包括項青自殺臨死前,普克應允了她最後的請求擁抱她、親吻她的細節,也沒有對米朵隱瞞。
  普克講了很長時間,米朵一直默默而專注地聽著,眼裡漸漸流露出一種複雜的情緒。直到普克停下來很久,米朵才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唉,項青的命運,真是太悲慘了。」
  事情過去了許多天了,然而普克此時的心情依然是痛惜、悵然的。聽到米朵的歎息,普克心裡翻湧起層層波浪,腦海裡又浮現出那幅《記記的持續》來。普克知道米朵也是喜歡藝術的,便問米朵是否看過這幅畫。
  米朵說:「看過。」她的神色有些黯然,停了一會兒,接著說:「普克,前段時間在我身上發生的事,你一直想知道,我們倆都忙,一直也沒有時間談。現在我講給你聽吧。我告訴過你,從小到大,我總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感覺不幸福,儘管表面看起來,生活優越、事業順利,也並不是沒有異性的追求。但我就是體會不到愛的感覺。你知道嗎,最後竟是陳志宇幫我解開了這個謎。」
  普克有點驚訝地看著米朵說:「陳志宇?」
  米朵說:「是的。陳志宇幫我找回了我童年時的記憶。那段記憶是一個毒瘤,隱藏在意識深處,讓我幾乎看不到它的存在,卻又一直像影子一樣潛藏在我的生活中。我很小的時候,已經記不得究竟是三歲、四歲還是五歲了。我被一個老頭兒……姦污過。」米朵說得有些艱難,但很勇敢,她的目光直視著普克。
  普克眼睛裡流露出深深的哀憐,不由自主地輕輕握住米朵的手。
  米朵說:「我也看過那幅《記憶的持續》,看的時候,心裡便充滿了一種莫名的恐懼,而我不明白那恐懼從何而來。後來我知道了,那是一種可以令人毀滅的罪惡感。所以,我真的可以體會到項青對這幅畫的感覺。我想,從十六歲起,項青的心就已經漸漸死去了。那幅畫,就像她的墓誌銘,其實是一種內心痛苦的記錄。」
  普克輕聲說:「敏感的心,總是比別人更痛苦。」
  米朵說:「就像你我一樣。雖然我沒有見到項青,可我覺得,如果生活背景相同,我們都是同一種類型的人。所以她會……悄悄愛上你……」
  普克看著米朵的眼睛,沒有說話。
  「不過,也許正因為你的出現,更加劇了她的痛苦,使她對自身的罪惡徹底感到絕望。所以,雖然她仍然有可能逃脫法律的制裁,她仍然選擇了死亡。」
  普克握著米朵的手,說:「米朵,你是真正憐憫項青的,是嗎?」
  米朵輕輕地點頭,說:「你在美國待過很多年,那裡對於亂倫這種問題的看法是什麼樣的呢?」
  普克說:「亂倫永遠是社會的禁忌,即使在美國也同樣如此。只不過,在我們國家,雖然很多人都知道這種問題的存在,卻對這個話題諱莫如深,彷彿談了便很骯髒,不談問題就會消失似的。其實,即使在《聖經》裡,也會有類似的話題,當然是將亂倫作為一種罪惡來杜絕的。」
  米朵說:「說真的,我是學醫的,從醫學角度講,有血緣關係的男女之間不能結合,是因為容易產生不健康的後代,影響人類的繁衍。那麼在人類的醫學知識還沒有認識到這一點之前,社會是怎麼建立起這種倫理道德規範的呢?」
  普克說:「其實,在早期的人類社會,男女之間的結合的確存在過無序的現象。父女、母子、兄弟姐妹之間,因為沒有恰當的家庭制度,常常分辨不出誰與誰是親屬,以致於形成雜亂的交合關係。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人類不斷地尋找提高自身素質的途徑,漸漸建立起一套與當時生產力相適應的道德準則,才會由最初的雜亂性變,依次漸進到血緣家庭、普那路亞家庭、對偶家庭,一直到現在的一夫一妻制家庭。」
  米朵說:「原來也有這麼複雜的過程。可這些道理,從小到大好像都沒人講給我們聽,大人都很忌諱這個話題。其實,我想起來,有很多現象都與倫理有關。比如說,我從小和哥哥關係親密,後來他談了戀愛,我心裡就覺得很難過、很失落。甚至在他結婚前夕,和他大吵一場。」
  普克點點頭說:「對,這種現象,應該也算得上是一種潛在的倫理問題。只不過大多數人雖然不懂為什麼倫理要存在,但卻能適應社會對自己的強制教育,所以不大容易發展到亂倫的地步而已。」
  米朵若有所思地說:「俄還是覺得,如果將這些道理作為道德教育的一個內容,以開誠佈公的態度,不僅讓人們知道我們不能做某些事情,更讓人們懂得,究竟為什麼我們不能那樣做。這種教育方式,我想,應當比諱疾忌醫更有效。」
  普克讚許地看著米朵說:「所以,我常常覺得我們是一類人。唉,如果真是這樣,項青也不會發生那樣的悲劇了……」
  兩人都沉默了,房間裡一片寂靜。這時,一陣微風吹過,陽台上傳來細碎的風鈴聲。
  普克忽然間覺得,心裡有某種東西被這細碎美麗的風鈴聲觸動了。他站起身,走到陽台上,米朵也跟著過來了。
  不知不覺中,已是夜深時分,然而這個城市仍然沒有人睡。普克和米朵並肩站在陽台上,感到初春的風清涼地滑過面龐,滑過髮際。在一幢幢住宅樓群中,處處是星星點點的燈光。那些透出燈光或已熄滅燈光的窗戶裡,生活著一個又一個的家庭,而發生在一個個家庭裡的故事,也許永遠不會被外面的眼睛看到。
  米朵忽然輕聲說:「如果項青在她的悲劇到來之前就認識你,也許她就不會毀滅,你現在也不是獨身了。」
  普克轉臉看看米朵,身後房間裡傾洩出的燈光將米朵的臉孔映得半明半暗。而普克能看出米朵誠懇的眼睛裡沒有絲毫的戲謔。普克也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說:「我想,以項青與生俱來的智慧和才華,只要有個人真正幫她一下,她都可能會得救。至於我,即使不是以這種方式認識她,可能也很難與她建立另一種更深的關係。」
  米朵似笑非笑地說:「你怎麼知道呢?我看不一定。」
  普克卻十分認真地說:「真的。你知道嗎,項青雖然各方面都十分優秀,實話說,從一開始就令我對她產生很大的好感。但我總覺得項青骨子裡,隱藏著一種原始的母系社會大家長的控制欲,這種本能的慾望起初是潛伏在心靈深處的,連項青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它的存在。
  但是由於項青設計的這樁謀殺案動機特殊、過程冷酷。
  結局悲慘,涉案人的思想感情與行為,都違反了現代家庭倫理,彷彿倒退至原始社會初期、氏族社會剛剛形成時的狀態。項青與周怡的鬥爭就像是母系社會中兩個女性爭奪大家長地位的鬥爭,而在這種鬥爭的過程中,隱藏在項青心靈深處的控制欲逐漸甦醒,這使項青品嚐到權力感帶來的振奮,甚至使她一步步恢復生命力,只不過,這種生命力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清純少女項青的靈魂,而更像荒野中一匹孤狼。這使我感到……「
  米朵說:「感到什麼?」
  普克猶豫了一下,說:「也許是有點毛骨悚然。」
  米朵想了想,笑起來,說:「第一次聽到你說害怕。不過,你剛才說的那種感覺,我總覺得想像的成分居多。即使按你說的那樣,項青骨子裡有母系社會大家長的控制欲,那也沒有什麼可怕的。要知道,母系社會裡,人類的生產力那麼低下,女性大家長作為一個領袖,用與生俱來的陰柔方式,配合以圖騰、禁忌、神話、習俗和其它文化,來實現對群體的控制,維護群體的利益和安全,應該說奉獻的成分居多,專制的成分較少。這為什麼會讓你感到害怕?我想,你對女性大家長的恐懼感,可能主要來自於你從女人那裡得到的傷害記憶,這種記憶停留在你意識深處,使你對一切以陰柔方式表現出的控制都過分敏感。不過,在你查這件案子時,可能正是這種過度敏感,陰差陽錯地幫了你一個大忙,使你在內心深處,對項青抱有戒備和懷疑,最終從她細小的漏洞中找到突破口。」說到這裡,米朵笑盈盈地看著普克,說:「我這麼說,會不會打擊你的成就感?」
  普刻苦笑說:「我哪裡有成就感。說不定你說的真是對的呢。」
  米朵又笑著說:「我也不懂你們這一行,只是憑著感覺亂說一氣,你可別當真。其實,我想你這次能破這個案子,除了你自身的細緻、敏感以及非凡的推理能力之外,更主要的是因為你與項青在精神、氣質上都有許多相似的東西,她想到的內容,你也能夠想到。她潛意識裡隱藏的思想,在你潛意識裡也能找到。就像你告訴我的那幾幅畫的事情,你們都喜歡藝術,而且對某些藝術作品有著相似的理解和想像。所以,你最終能夠推測出項青內心深處的痛苦和黑暗。」
  普克聽了米朵的話,只是點點頭,沒有說話,若有所思地仰頭看著夜空。晴朗的夜空深遠而蒼藍,繁星點點,一彎新月淡淡地懸在半空,顏色蒼白,內緣的那條弧線幾乎是半透明的。普克不由地又一次想起《記憶的持續》中那只似團非閉的眼睛。
  米朵也仰望著夜空,說:「多美的月亮,看起來好像就在伸手不遠的地方。想一想,人類科學的發展真是無可限量,你看,從前只能在神話傳說中到達的地方,現在人類自己真的能夠到達了。哎,普克,你說人類繼續發展下去,世界最終會是什麼樣子呢?」
  普克看著遙遠的夜空,輕聲地說:「我相信一定會有無窮無盡的變化,是我們現在都難以想像得出的。比如由於基因工程的發展,人類的繁衍方式也許會發生質的變化,不再由男人和女人結合起來生兒育女,而是完全由電腦控制進行人工培育……真是那樣,以後的人類社會就沒有家庭這個概念,大概也不會再存在家庭倫理這種問題了。」
  米朵知道普克仍然在想著項青的事,淡淡一笑,說:「就算那時沒有家庭倫理問題,也必然會有另外某種人際規範的存在。所以我想,道德這個問題說不定永遠不會消失,而人類的犯罪現象雖然會減少,但仍會一直延續下去的。」
  普克沉浸在某種情緒裡,說:「我只是想,如果是那樣的社會,項青也許會生活得比許多人都幸福,因為在她身體裡,愛和創造的潛能應該是超過很和毀滅的。而且,如果這次我根本就不出現……」
  米朵看著普克,微笑著說:「普克,你不應當有自責的感覺。如果不是你,項青也許仍會活下去,但那種沒有靈魂的生活對她而言,也許正是無窮無盡的痛苦。現在她走了,其實就像她自己所期望的那樣,重新變得純淨自然了。而且,她死在你的懷裡……」
  普克轉過頭,靜靜地注視著米朵的眼睛。他看到那雙美麗安詳的眼睛裡充滿著理解、同情、安慰和隱隱的悲哀。一瞬間,普克像是從前幾天那種噩夢中突然醒來,回到了去A市之前的那種現實生活中。而眼前的米朵,才是普克一直在內心裡悄悄關懷與愛戀著的女人。普克一下子又想起,既便是在A市與項青接觸時,自己的潛意識裡,其實也仍然嚴格地區分著他對米朵和項青的那兩種不同感覺。
  第一次,普克覺得與米朵之間所有的距離和壓力都消失不見了。在這個初春的夜晚,普克與米朵深情地相互對視,彼此的眼眸裡閃爍著對方心靈的亮光,那亮光如此炫目、如此迷人,像具有一種無形而強大的引力,使得普克不由自主向米朵一點點靠近……
  一陣微風穿過陽台,那串玻璃風鈴發出細碎而歡悅的輕響。微風繼續向前,掠過這個夜晚的城市。城市已經開始人睡,一些窗戶裡透出燈光,一些窗戶裡沉寂著黑暗。有人走在夜路上,有人沉睡在夢境裡,有人發出含糊的吃語。某些悲慘的故事在繼續醞釀,而另一些新的希望同時在成長。無論是否在等待,黎明都正在悄悄到來……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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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發表於 2010-5-27 11:58:32 |只看該作者
27章

  母親:「我的乖兒子,愛不愛媽媽呀?」
  孩子:「當然愛啦,天下我最愛的就是媽媽。」
  母親:「現在媽媽養寶寶,等媽媽老了以後,誰來養媽媽呢?」
  孩子:「媽媽不會老的。如果媽媽老了,寶寶也長大了,寶寶和媽媽結婚,寶寶去掙錢養媽媽。」
  母親:「傻孩子,寶寶和媽媽是不能結婚的呀。」
  孩子:「為什麼不能呀?我們幼兒園的丫丫最愛她爸爸,她說長大以後她誰也不嫁,就嫁給她爸爸,他們都笑著說好呢。」
  母親:「他們那是在逗丫丫玩呢,不是真的。」
  孩子:「媽媽,你和爸爸為什麼結婚呢?」
  母親:「因為爸爸媽媽互相愛對方呀。」
  孩子:「可是我也愛媽媽,媽媽也愛我,為什麼我長大以後不能和媽媽結婚呢?」
  母親:「小傻瓜,爸爸媽媽結婚以前不是一家人,一家人是不能結婚的。」
  孩子:「為什麼呢?」
  母親:「小孩子不用問那麼多,反正一家人就是不能結婚的。」
  孩子:「可是,到底為什麼呢?」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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