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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彤琤]懶洋洋說愛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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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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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02:33:0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懶洋洋說愛你 作者:彤琤

幾年下來,粉粉的、白白的小妹妹出落得更加惹人憐愛,
發現好友對寧寧展開追求時,他還安慰自己女大不中留,
可為什麼眼看兩人單獨外出約會,他卻沒來由的感到煩悶、不安,
對好友也越看越不順眼,這可不行,為了妹妹的將來,作哥哥的不應該亂吃醋啊……
打從哥哥帶回她這個被親戚視為燙手山芋的小可憐之後,紀燕寧便認定,
凌兆緯是她生命中最親愛的唯一,而哥哥也疼她、寵她、百般呵護她,
可是最近情況變了,周遭的人不斷要破壞她恬靜的生活,
連哥哥也勸她如果有喜歡的人,可以試著交往,嗚~~什麼跟什麼嘛,一定是哥哥不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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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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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02:33: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賀心梅知道她快死了,她知道。



「兆緯……」



「小媽,我在。」



看著繼子溫雅俊秀的面容,賀心梅突然哭了,過度的虛弱讓她哭不出聲,但兩行眼淚卻停不下來的直流著。



「小媽?」



「兆緯,我知道我快死了……」



「小媽,妳別胡思亂想。」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這身子是撐不了多久了。」賀心梅流著眼淚,病槁的面容上滿是懊悔。「我並不害怕,只是……只是覺得遺憾……」



淩兆緯接握住那枯槁顫抖的手。



「兆緯。」握住繼子的手,賀心梅像溺水者抓住枯木一般,用力的抓住不放。「你知道的,媽媽還有一個女兒……」



「嗯,我知道。」



在淩家,家人彼此間是沒有秘密的,淩兆緯知道繼母在嫁入淩家之前,因為年少輕狂的關係,曾經有過一次短暫而失敗的婚姻關係,而在那次的婚姻當中曾育有一女,離婚後留給了前夫撫養,從此再無往來。



「自從我離婚後,再也沒見過那個女兒,十多年過去,從我發病開始,我看著你,總想著……她好不好,紀淵有沒有善待她……」



紀淵是賀心梅的前夫,當年她認識他的時候,雙方都年輕,才十八、九歲,正在讀書的年紀。



原先只是一場年輕人的戀愛,但因為避孕措施做得不夠完全,一次的擦槍走火不小心弄大了她的肚子。



保守的雙方家長得知時,氣得直跳腳,卻沒想到他們的強烈反對會適得其反,引發兩個年輕人的反叛心。



可能是當時愛得正濃,也可能為了反對而反對,畢竟年輕,因為不甘心受擺佈而反對的事也不讓人奇怪。



總之,當時兩個年輕人炮口一致對外,斷然拒絕墮胎的提議,也認為只要兩人同心,絕對足以撐起一個世界,因此不顧所有人反對,跑去公證結婚。



這場婚姻,在她懷胎七個月時受到第一次的考驗。



紀淵生性外向、活潑愛玩,即便家裏有個大著肚子的老婆,也阻擋不了他呼朋引伴出去玩樂的心,那些原本說是要養家的微薄薪水,壓根兒不夠他一個人玩樂的花用。



現實很快的到來,因為付不出房租,所以他們只能搬回他的家中,而她,則開始面對他家人冷嘲熱諷的生活。



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女孩子,挺著大肚子,還在煩惱著娘家何時才會諒解她,突然間就要面對一大家子人的冷言冷語,而最該支持她、成為她依靠的年輕丈夫卻時常不見蹤影,留她一人面對婆婆與大姑各式尖酸又刻薄的言語。



年輕的她承受不住這樣的精神壓力,沒多久便開始陣痛,孩子提前在八個月的時候早產了。



孩子的出生並沒改善什麼,夫家的人對她依然不友善,而她的丈夫,在最關鍵的時候,一直不見人影,是事後才讓她得知,在她陣痛了一天一夜後終於生下孩子的時候,在她被醫生告知從此將失去生育能力的時候,他正應學妹之邀,跟著學校的社團跑去中部山區露營。



嚴重的產後憂鬱讓她在得知這件事之後第一次尋死,這事驚動了聲稱要與她斷絕關係的娘家,因為心疼她,雙親與家人原諒了她,但對於她的病情並沒有幫助。



紀家的婆婆與大姑、小姑,打一開始就認定是她不知廉恥、引誘他們家的兒子,在她自殺未果後更是視她為麻煩,尖刻的一言一行無時無刻刺激著她。



而那個哄得她結婚、哄著她生下孩子、最該站在她身邊支持她的人,平時不是上學,就是打工,再不就是跟朋友聚會,始終不在家,一直不在她身邊,就留她一個人,讓她一個人面對他的家人。



她受不了,生於書香世家的她,家教嚴謹,在認識他之前,溫馴規律,一向過著好人家女兒的規矩生活,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叛逆,就是聽了他的話,以為可以對抗全世界,可以用兩人的愛撐起一片天。



卻沒想到,還沒對抗到全世界,還沒能撐起一個家,那個說要攜手共度一生的人先背叛了她,讓她腹背受敵,承受了所有的壓力。



年輕的她、患有嚴重產後憂鬱症的她,受不住這一切,一再的尋死,而結果,真正心疼她的還是只有她的家人。



她的家人不忍心她再受苦,終於強悍的介入,主導起一切。



他們先是終止她那場兒戲一般的婚姻,隨後由她的大哥帶著她遠渡重洋,遠遠的離開了這個擁有所有回憶的家園。



在新環境中,心理醫生要她遺忘那些痛苦的過去,經由長期的治療,她總算能夠振作起精神,走出那次錯誤婚姻的陰影,重新的求學,好接續起一度中斷的人生。



五年後,她在家人的祝福中,走入了第二次的婚姻,成為淩家的女主人,而就像是要彌補她前一次婚姻所遭受的苦難似的,上天給了她一個真心疼愛她的丈夫,同時還附贈一個健康又懂事的十二歲大兒子。



因為遲來的幸福,她忙著珍惜、忙著守護,一度以為,她永遠都不會、也沒空去回想那夢魘一般的過去。



可惜她又錯了!



自從一年多前,發現那些不定時的疼痛是癌細胞作祟後,對抗病魔的同時,午夜夢回時分,總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個緣薄的女兒。



那份的思念與歉疚感,在她身體越來越虛弱的時候就更加強烈,而她已經沒時間了……



「兆緯。」緊握住繼子的手,賀心梅淚流不止。「那孩子,是我唯一的牽掛,你幫幫我……」



「小媽,沒事的。」淩兆緯溫言安慰。「如果妳想她,我會讓人去找,妳放寬心養病,別胡思亂想。」



「我知道你孝順……」恍若未聞,賀心梅撐著一口氣,逕自交代:「如果……如果紀家真沒善待她,你幫我……幫我多照顧她一些……」



「小媽。」因為兩年前的父喪,淩兆緯極排斥這種臨終遺言似的交代話語。



「是我……欠了那個孩子,我欠她的……」賀心梅看著繼子,一臉哀求。「兆緯……」



輕輕歎息,淩兆緯敗了。



「我答應妳就是了。」淩兆緯拍拍繼母的手,要她寬心,並說道:「我會讓人去找,看看那個孩子過得好不好,真要不好,我就會幫著她,這樣,妳可以安心養病了?」



聽見他的承諾,賀心梅虛弱的病容扯出一抹安心的淺笑,如他所願的閉上眼。



病房裏,一片沈默。



淩兆緯將那瘦骨嶙峋的手輕放入被中,細心拉好被子之後,凝視那一直以來視他如己出、也是他心目中唯一母親形象的婦人,俊顏流露憂傷。



病房裏,依舊沈默。



*** ***



「燕子、燕子,妳回來啦?」



放學時分,本該一窩蜂趕著離去的學子們,因為期中考成績剛公佈的關係而流連於教室中。



一看見被導師叫去的人回到教室,忙不迭的直問--



「老師找妳什麼事啊?」



「是因為考試的事情嗎?」



被詢問的女孩名叫紀燕甯,同學都叫她燕子,是班上的筆記供應者,因為個性細心認真,由她手中整理出來的筆記,內容之完整齊全,是連各科老師都讚歎的,也難怪一到考試期間,她的筆記就開始在班上流傳開來,甚至還傳到別的班上去。



但極為諷刺的,筆記出自於她的筆下,不知保佑了多少臨時抱佛腳的學生,範圍廣泛到整個年級的學子,但偏偏就是庇蔭不到她自己,往往成績一公佈出來,她這個筆記供應者反而被擠到後面。



是還沒到吊車尾的程度,但通常,若能擠到全班排名的中間,就該偷笑了,跟她的付出完全不成正比!



對此,師長忍不住關切,而學生們則流傳起一則燕子魔咒,說是筆記大神因為怕飯碗不保,所以大顯神威,影響了筆記女王的考運,以致不是套錯公式,就是有類似答案欄順序填錯的怪異事件發生,造成分數上的大失血……



「燕子、燕子,妳這次考得怎樣?」



「一定又是魔咒應驗了,要不然導的怎麼會找她。」



「對啊,一定是被導的叫去念了。」



公佈欄的成績排行明天才會貼出,幾個比較要好的女同學已經七嘴八舌,忍不住猜測起筆記女王被老師叫去的原因。



被圍在其中的紀燕寧秀氣的微笑著,白淨的秀容上帶著不知所措的赧意,邊移向自己的座位,邊承認道:「嗯,我太粗心了,所以讓老師念了一下。」



幾個女孩子笑倒。



「哈哈哈,燕子,妳那個已經不能用粗心來形容了。」



「就是就是,妳每次都會搞這種烏龍。」



「啊!別收別收,我看一下妳的考卷……」



趁著她收東西,有人一把搶過她手上的考卷。



「不會吧,六十二分?這科的筆記我跟妳借的耶,考前一天才惡補死背,都能考八十六分耶。」



「我也是,我考八十四。」



「哈,我有九十二。」



幾個女生嘻嘻哈哈大笑著,紀燕寧好脾氣的沒說什麼,白淨秀氣的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一如往常那樣,安靜的想壓下胸臆間的疼痛,以及那股反胃的噁心感。



疼痛總是來得突然,幾乎要作嘔出來的反胃感也出現得讓她莫名其妙,她不曉得自己的身體到底是怎麼了,也回想不起來,這突如其來的毛病是從何時開始出現。



她只知道要忍耐。



個性使然,從不深思跟細究的她,很習慣性的忍著身體的這些不適。



雖然說,隨著時間的過去,那種紮人的疼痛跟作嘔的反胃感好像有越來越嚴重的傾向,但她的忍耐力也是隨著時間而增進,就這樣忍著忍著,竟然也成為一種習慣,所以她還是繼續的忍耐。



「不好意思。」她細聲的說著,沒空去正視那份難受,因為她還得趕著去買菜、回家做晚飯,只能加快動作,邊收拾書包邊說明:「我家裏還有事,我得回去了。」



「燕子,妳臉色不太好耶,是不是不舒服啊?」同學中有人發出疑問。



「有嗎?」紀燕寧停了一下,因為有人發問,所以認真回應。「我一直就是這樣」



她的回答又引起一陣哈哈大笑,女孩們互相吐槽。



「妳耍什麼寶啊!」



「燕子她皮膚白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妳是現在才知道喔。」



「臉色白就是不舒服,那燕子從很久前就不舒服了。」



幾個人哈哈笑著,紀燕寧也跟著笑,那笑容很適合她。她平常臉上總掛著笑,溫和親切,帶著點傻氣,讓人覺得很好親近。



一直以來就是這樣,她並沒有搶眼出眾的美貌,或是足以引領大家、讓人讚歎的智慧與能力,但是她的安靜恬淡自成一格。



好說話、好商量、好像沒有脾氣似的,清秀的臉上總掛著一抹傻氣的笑,撇開她無私的跟人分享完美筆記不談,單是那不與人爭的單純個性,就讓班上的同學無法討厭她。



這樣的個人特色延伸到校外,連住家附近黃昏市場的店家老闆也最喜歡做她的生意了……



「哎呀,妹妹啊,今天比較晚喔。」



「嗯,因為學校有點事。」燕寧微笑,恬靜的回應店家大嬸的熱情,同時很高興自己又忍了過去,放學時的不適感此時已經完全消失。



「來看看、來看看,我幫妳留了兩條蘿蔔,又白又漂亮,兩條才三十元。」



「嗯,好便宜喔。」



「是啊,現在是產季,蘿蔔便宜又好吃,妳回去啊,隨便燉個排骨就很好吃了。」



「嗯,那麻煩朱阿姨幫我包起來吧。」很順從的決定了晚餐的湯。



「那排骨要多少?」隔壁豬肉攤的老闆也問了。



「蔡叔叔你做主好了。」指著正在打包的兩條蘿蔔,紀燕甯完全相信專業判斷。



因為她的話,砂鍋大的菜刀俐落的揮舞了起來,紀燕甯準備掏錢付帳,看見賣菜的老闆娘往袋中塞了跟香菜,正要問那要多少錢……



「不用不用,這是送的。」賣菜的朱大嬸很喜歡這個永遠不討價還價的常客,總是以半買半相送的方式銘謝她的支援,當然也不忘叮嚀:「妳啊,湯煮好的時候,不要忘了放點跟香菜,味道會更好喔。」



「嗯,我知道,謝謝朱阿姨。」恭敬不如從命,乖乖付帳。



「喏,這是妳的排骨。」豬肉攤的老闆打包好她要的排骨。



一樣是乖乖付錢,之後拿著裝好的菜跟肉,有禮貌的道謝跟道別才離開。



接下來的採買也是同樣方式跟調調,有點消極、被動,但兩年來她就是這樣子,黃昏市場裏的老闆們都很喜歡她這個不貪小便宜、不計較的客人,撇開她是市場裏少見的年輕顧客不提,光是那份客氣有禮,就讓他們忍不住要半買半相送的跟她做買賣。



一天當中,紀燕寧最愉快的時光也就是這段買菜時間了。



因為個性上的遲鈍,她自己並沒有特別的感覺,只知道要是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到市場逛一逛,那種疼痛反胃的感覺就會慢慢平復。



所以,就算背著一個重死人的大書包,就算得拎著一堆有的沒的、足以拖垮她兩條臂膀的雜物,她還滿喜歡來市場的。



只不過現實總是要面對,一想到過兩天成績單寄回家的時候,她將要面對的審判,好不容易平復的難受感又開始出現了。



最糟的是,她的黴運並不止如此,前一刻還走得好好的,下一刻卻被猛然衝撞過來的機車嚇了一大跳,還撞掉了她提在手上的幾大袋採購品,看著掉了一地的青菜跟水果,她整個人都呆住了。



「啊!」



驚呼聲慢了三秒才響起,聲量不特別的尖銳也算不上高亢,而且她也沒在第一時間沖上去撿拾,反倒是瞪著散落一地的東西,像是在思考該從哪邊開始撿起似的。



胃部隱隱作痛,但她習慣性的忽略它,慢吞吞的上前撿拾……



「我來幫妳吧。」



有人說話,她順著聲音抬頭。



逆光的角度讓她瞇起了眼,可眩目的光線作祟,她看不清這位見義勇為的善心人士,再加上多半少女都會有的貧血毛病跟著一起發作,知覺似乎有瞬間的中斷,她只覺一陣暈眩,整個人向後倒去……



*** ***



「紀燕寧,妳在做什麼?」



尖銳的質問聲遠遠的傳來,大街上的活人……更正,只要聽覺沒問題的,全都聽見這刺耳的叫嚷,路邊的小鳥讓那頻率給嚇到,一陣拍翅亂飛,啾啾叫著逃竄還不忘拉了兩坨泛青的鳥屎做為臨別紀念。



紀燕甯看著念國三的表妹,才剛忍住一陣暈眩感的她還維持著撿東西的姿勢,白淨清秀的臉上堆著處在狀況外的呆愣表情,傻傻的看著表妹一臉怒容的從街的那頭走過來。



「妳有沒有搞錯,我媽就怕妳遺傳到妳媽,才管妳管得特別緊,結果妳好大的膽子,偷偷交男友就算了,還帶回來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卿卿我我?」吳乃恩一邊嚷著,一邊拿出母親為她準備的行動電話,立即打小報告去。



「不是。」紀燕寧有些些的慌,連忙解釋:「我東西掉了,撿的時候有點頭暈,這個人好心扶了我一把,我……」



眼看解釋無用,幾步外的表妹自顧自的打電話給在國小擔任音樂老師的母親,看得紀燕寧更是感到驚慌,緊跟著一陣胃部的抽痛,一湧而起的噁心感讓她差點吐出來,她直覺捂住了嘴巴。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吳乃恩眼看表姊捂嘴想吐的動作,第一直覺--



「媽!」她大喊,直挑重點說明。「表姊她懷孕了!」



五雷轟頂也不過如此!



即使是紀燕寧這樣反應遲鈍的人,也讓這句話給轟得焦頭爛額。



「乃恩,妳不要亂講話。」胃好痛,但趕緊澄清比較重要。



三兩句掛了與母親的通話,吳乃恩幸災樂禍的嘲弄道:「妳完蛋了,我媽說今天學校的練唱取消,她就在路上了,再兩個街口就到家,妳等著被罵吧。」



「就說了,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這位先生……」胃好痛,痛得她忍不住捂著肚子才能說話。「他只是一個好心的路人,我根本不認識他。」



「妳說這種謊,不覺得可笑嗎?」吳乃恩哼聲說。「親戚裏誰不知道,妳媽是被寵壞的大小姐,為所欲為,不知檢點,也不知道什麼叫負責任,先是騙了小舅的感情,故意拿大肚子逼小舅娶她,生下了妳之後,覺得結婚不好玩了,丟下妳就跑……」



「妳不要說我媽的壞話。」臉色慘白,紀燕寧疼得腦門有些發暈,咽喉深處升起的灼燒感逆湧而上,讓喉嚨跟胃部痙攣疼痛,忍不住幹嘔了起來。



「我只是闡述事實,哪有說她壞話?」吳乃恩看著她幹嘔,可不認為自己說錯了什麼。「再說妳現在確實是步上妳媽的後塵啦,果然跟我媽講的一樣。」



「我沒有……」抗辯聲虛軟無力,紀燕寧感到極度的不舒服,要不是身旁的人好心攙扶,只怕她隨時會腳軟跪了下去。



「還說沒有!」吳乃恩到這時才有空打量那個男主角。



男主角有著一副不可思議的好容貌,爾雅俊秀的外貌配合著修長體魄,看起文質彬彬又風采翩翩,扶著表姊的姿態所流露出的體貼更是為他加分不少。



吳乃恩瞇起了眼,因為男主角過度的出眾與優秀,使得她即使對表姊存著偏見,也很難對這位男主角產生厭惡感……



「紀燕寧!」



怒斥聲傳來,搭著計程車司機飆車趕回來的紀齡芳下了車,一臉怒容,像颶風一般的掃了過來。



人才剛到,二話不說的揚手,眼看著就是一巴掌呼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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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02:34: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紀燕寧縮著脖子、閉上眼,認命的等著那熱辣辣的疼痛,但沒有,等了三秒鐘,什麼也沒發生。



偷偷的張開眼,發現那個好心、卻倒楣被捲入誤會當中的路人幫她攔下了這一巴掌。



「做什麼?」紀齡芳怒不可抑。



「喂,你放開我媽!」吳乃恩跟母親同一陣線,連忙附和。



「有話好說,犯不著動手打人吧?」



紀燕寧聽見那人說著,修長的身軀就擋在她面前,像座山一樣的護著她,讓她驚訝得--無言。



從沒有人像這樣護衛過她,就連她的親生父親都沒有!



因為從沒有過這樣的事,再加上,第一次出現這種無條件幫她的人,竟然只是一個路過的好心路人,種種的奇妙感覺衝擊著她,讓她只能愣愣的看著他的背影發呆。



「你這人面獸心的混蛋!」紀齡芳奮力的收回打人的手,顯得有些抓狂。「我都還沒跟你算帳,你倒是有臉來,還敢干涉我管教家裏的人?」



「人面獸心?」模樣生得極為好看的路人面露訝色。「吳太太,妳的形容詞真讓人大開眼界。」



「開什麼眼界,說你人面獸心還算客氣了,我們家燕寧才十六歲,你要是有那麼一點羞恥心,就絕絕對對不該對她有任何非分之想,現在弄大了她的肚子,我要怎麼跟她爸交代?你知不知道你這是犯罪?」紀齡芳氣得面紅耳赤。



「吳太太,」溫文俊雅的好看面容流露些許匿惑之色。;「妳一定要這樣戲劇化又情緒化的說話?」



「你誘拐未成年少女,還有臉說我情緒化?」紀齡芳氣得有腦中風之虞。



「誘拐未成年少女?」微笑,風度翩翩的那人,溫和說道。「原來在臺灣,幫人撿個東西就能成立這樣的罪名,這真教我驚訝。」



「……」因為他的話,紀齡芳愣了一愣。



「撿東西?」與母親同一陣線的吳乃恩跟著一起傻祝



「如果妳願意冷靜下來,仔細聽聽她說話,」指著身後一臉蒼白的女孩,路人好整以暇說道。「她剛剛試著跟妳解釋,她掉了東西,我只是剛好路過,看她不舒服,扶了她一把,順便幫她撿東西而已。」



「你騙人。」吳乃恩拒絕承認錯誤,強烈指控。「表姊她剛剛明明就在吐!」



「我剛剛不是說了?」路人帥哥不以為意的再說一次。「她下舒服,這也是我為什麼停下來幫她的原因。」



那溫煦和善的斯文模樣,完完全全的對照出吳家母女的歇斯底里,特別是在他說明過後,真相更是讓吳家母女窘上加窘,表情說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



「可是……」這一回,聲音由後方傳來。



紀燕寧看著維護她的路人,表情甚為不解,細聲問道:「你為什麼知道我阿姨是吳太太?」



「對啊!」吳乃恩戒心十足的瞪視有好看外表的陌生人。「你為什麼知道我們家姓吳?」



一度被誤會栽贓的路人沒理會吳乃恩的叫囂姿態,回頭看著發出疑問的紀燕甯,文雅清逸的俊顏仍是掛著笑,但這時的笑容更顯柔和之意。



「因為,我是來找妳的。」路人說。



回視他的凝視,黑白分明的烏瞳輕眨了兩下,清秀白淨的容顏滿是不解之色。



「如果沒有這些造成混亂的插曲,這時我應該已經正式登門拜訪了。我是來找妳的,燕寧。」本該是陌生路人的男子準確無誤的叫出她的名字。



「你到底是誰?」紀齡芳不容許來路不明的人接近她的侄女。



「我姓淩。」俊秀的面容仍是那麼樣溫文的、爾雅的,說出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我代表燕甯的親生母親而來。」



咚的一聲,撿拾了大半袋的時鮮蔬果又掉了一地。



紀燕甯慘白著一張臉,腦中空白一片。



*** ***



早在登門拜訪之前,淩兆緯就已經知道所有的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打從一開始他應允繼母代為尋女的事情之後,他便透過關係,找上征信社幫忙。



他確實是費了一點時間跟功夫,但最終還是有了成果,因此在回臺灣之前,他就大約知道這個沒有血緣的妹妹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就調查報告上來看,紀淵根本就不太管這個女兒,紀燕甯兒時是跟著爺爺奶奶住,直到兩個老人家都去世之後,紀淵前往大陸發展,就把女兒寄養在他姊妹的家中,紀燕寧從此展開遊牧生活,每個月就在幾個姑姑家裏搬來遷去。



從征信社所給的資料當中,淩兆緯可以推論出,他這沒有血緣的妹妹過得並不好,畢竟她所面對的,是那麼樣詭異的人際關係跟生活環境。



但是,直到昨日,他親眼見識了紀齡芳母女倆的不可理喻,他才知道,所謂的不好,是真的很不好。



他可以想見,待在那種環境下--其實可稱之為長期的精神虐待了吧?



尤其,淩兆緯很不喜歡紀家人說到他繼母時的嘴臉!



雖然昨天和她們相處的時間不長--因為他那沒血緣的妹妹拒絕跟他談話,那蒼白震驚的模樣讓他只能配合,先退一步的離開。



他體貼她,想讓她有時間做點心理準備,因而很快便走了,可是,即使是那麼一下下的時間,就足以讓他發現,紀家人是用什麼扭曲的心態來看待他的繼母。



對淩兆緯來說,他自覺有義務為繼母澄清,讓他這個沒血緣的妹妹知道,她的母親--那個生下她的女人,並不是像紀家人所說的那樣。



所以他又來了,在紀燕寧放學的路上等她,想進一步的跟她談一談,順道也好問清楚,她是否需要他提供任何的幫助。



這是他承諾過繼母的,所以他一定要做到……



*** ***



紀燕寧通常是心不在焉的。



並不只是在同學眼中如此,在課堂之外,她確實常常心不在焉。



連她自己都不確定都是在想什麼,真要認真分析起來,可以說只要是課堂之外、不需抄筆記的時候,她幾乎都是在一種放空的狀態下過生活。



她就像一抹遊魂,什麼也沒想,更不帶任何個人的想法,靜靜的做著該做的事,日復一日的。



這樣的她,走路時本來就不大會東張西望去注意路邊的閒雜事,更何況,在經過昨天的事後,她一直都在想著那個傳聞中的母親,害得她整天都心煩意亂,頭昏昏、腦脹脹,反胃的噁心感不斷。



在這種前提之下,要能引起她注意力的方式,只有一種!



杵在面前的身影阻擋了她的去路,人就在她面前,即使是心不在焉如紀燕寧,也得從放空的世界中回過神來。



很具個人特色的慢動作,她慢吞吞的抬頭……頓住!



規律的心臟猛地失了序,是他,那個代表著她從未見過面的母親,不知為何而來的男人!



意識接收到訊息的瞬間,從昨天就一直痙攣的胃部,此時更是抽痛得厲害,痛到她又開始想吐了。



「沒事。」看出她臉上泛青的蒼白,淩兆緯溫言安撫。「我只是想跟妳談一談,又沒其他的辦法,只能在妳放學的路上等妳了。」



這一回,紀燕寧並沒像昨天那樣,一得知他代表母親而來就別過頭,死命的奔回家。



一方面是因為,經過一天的沈澱後,就算還沒能完全的接受,可是那種打心底湧起的排斥感,確實比昨天之前要好多了。



而最主要的是她因為不舒服,一整天又沒吃什麼,現在胃又痛得難受,都有點眼冒金星的感覺了,哪來的氣力跑?



「妳還好吧?」淩兆緯察覺她強忍不適的表情。



「沒事。」忍著難受,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走。



「妳需要去看醫生。」跟在她身邊,他說著:其實從昨天就覺得她身體不對勁。



「不用了。」明明疼得腦門快發暈了,她仍努力撐著,一不小心卻說出從沒讓人發現的事。「只是有點胃痛,忍一忍就好了。」



「胃痛?」想起她昨日不住幹嘔的模樣,淩兆緯皺眉。「是習慣性的嗎?妳家人知不知道?怎麼不帶妳去看醫生?」



「不用了。」她拒絕,聲音虛虛的,但自有她的堅持。「我已經習慣了,通常只要忍一下就好了。」



深植在血液中的低調性格,讓她即使難受到頭昏眼花、四肢無力了,也說得像是忍一下就能好轉似的。



即便現實的情況是,她不時發作的疼痛跟反胃,常讓她背著人偷偷嘔吐,她也不想引起太多的關注,所以始終很低調的假裝沒事。



「事關妳的健康,怎麼能習慣就好?」親人一個個因為病痛而離世,淩兆緯無法認同她的論調,說道:「妳應該去看醫生,仔細的檢查……」



「不關你的事。」話一出口,紀燕寧就有些些的嚇到。



那絕不可能是她會說出口的話語,因為那大大的違背她的個性。



更讓她感到不安與害怕的,是她心底醱酵的脹得滿滿、脹到她發痛又生怨的情緒--陌生的情緒,陌生的自己,那讓她無措。



「對、對不起。」她直覺道歉,習慣性的想逃避。「我要回去煮飯了,我、我負責煮大姑姑家的晚餐,如果沒在乃恩上補習班前準備好,我會被罵的。」



她慌亂到不知自己在說什麼,急急忙忙的就想走開,但他拉住了她。



淩兆緯並不是醫生,沒有任何醫學的實際經驗,也沒有什麼透視人心的能力,所以他無法一眼斷定她的病痛程度。



但是他有觀察力!



經由先前的征信報告,外加他親眼所見……就算接觸的時間很短暫,可是對於這個沒有血緣的妹妹,他卻有那麼一點點摸透了她思路的方式。



她的慌亂、她的無措,她滿滿、滿滿不知如何是好的歉意全讓淩兆緯看在眼裏。



那樣的壓抑,絕非一朝一夕所形成,對此,他無語,只能化為一歎--



「對不起。」他很突然的說。「我應該早點來的。」



她有些些的驚訝,因為他突兀的話,只能一臉問號的看著他。



微風輕吹著,路邊行道樹發出沙沙的聲音。



金黃色的陽光透過葉子與葉子之間的隙縫投射而下,映落在他修長挺拔的身上,也投射在他迷人出眾的臉龐。



他的眼睛,黝深墨黑得像是能吸人靈魂一般的迷蒙深邃。



她愣愣的看著他,聽到他說出一句--



「妳辛苦了。」



很簡單的四個字,通俗白話,都是國小時期就學會的生字,但組合起來,卻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情緒,直直擊中紀燕寧的心。



眼前,突然朦朧成一片,並不是平常她難受時,疼得腦中一片空白的感覺,就是那樣霧成了一片,很突然的霧成了一片。



一直到他拿出手帕,幫她擦去頰上的濕意,拭去那些害她眼前糊成一片的過多水氣,她才知道,自己竟然哭了出來。



「我知道不管我說什麼,一時之間也無法讓妳相信。」爾雅的俊顏滿是誠懇之色。「但是妳的媽媽並沒有遺棄妳,至少,她絕不像紀家的人所說的那樣子,她絕不是一個不負責任、惡意遺棄妳的母親。」



她不信他,不想信他。



這麼多年來,太多人對她數落她母親的不是,就算……就算她曾有過小小的期待,期望過母親的出現,也因為一次次的希望落空而絕望了。



「他們上一代的牽扯,不是我們做後輩的所能評斷,但是請妳相信,妳的媽媽一直沒忘了妳,在她去世之前,更是掛念著妳……」



紀燕寧猛然抬頭看著他,她懷疑所聽到的。



「是的,她去世了。」他俊顏透著憂傷,低聲解釋。「是癌症,子宮頸癌,就在一個月前,她等不到我打探出妳的下落,就死了。」



紀燕寧看著他哀傷的表情,聽著他語帶濃濃不舍與惋惜的說明,整個人有些些的茫然,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樣的感覺才是正常。



她的媽媽總算來尋她了,在她夢想中,發生千次、百次的事總算成真了,但是……最重要的那個人,她的媽媽卻已經死了?



她愣愣的、不知所措的模樣更加引發淩兆緯壓抑在心底的哀傷、歎息,正要對她說明他對繼母的承諾,只要她有任何需要,他都會盡力予以支援幫助,但是命運並沒給於他開口的機會……



「燕寧啊,啊妳怎麼還在這裏啊?」



大嗓門來得那麼突然,紀燕寧還沒回過神,住隔壁的李太太已經快步的走過來。



「你們家電話沒人接,所以妳大姑姑打電話給我,要我看見妳的時候,跟妳說,妳爸在回來途中出了車禍,好像很嚴重的樣子,叫妳回家後,要趕快去醫院跟他們會合。」



*** ***



「先說好,現在怎麼辦?」



幾乎是遺體被推出病房,質問聲就發難。



面對大姊的質問,兩個做妹妹的不是很認同。



「大姊,小弟他才剛死,先別討論這個吧?」紀二姊較為含蓄一點。



「二姊說得對,死者為大,小弟才剛走,別這樣。」紀三姊附和。



「有什麼好不能討論的?」長姊如母,紀齡芳不以為然。「就是因為小弟死了,才更應該弄清楚,燕寧以後該怎麼辦?」



「這……」紀家的二姊跟三姊對視一眼,無法回答。



「以前是還指望著,小弟也許能在攝影界闖出一點名堂,所掙收入可以養活一個家,至少養活他們父女倆,到時就可以接燕寧過去一起生活,所以我們才會同意先幫他照顧女兒,但是現在他死了,什麼都是空想了,總不能讓燕寧像現在這樣,再繼續搬來搬去的吧?」紀齡芳想得很實際。



紀家二姊跟三姊再次的對看一眼,仍然無法回答。



「我先說好了,妳們大姊夫計畫調職,想申請到他老家那邊的學校,到時我是一定得跟著請調,之後我們一家子會搬家,是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帶著燕寧了。」紀齡芳率先說。



「我們家的格局妳們是知道的……」紀三姊也搶著說。「也就三房兩廳而已,以前還可以,但現在兩個孩子都大了,吵著要有自己的房間,我再拖也不可能拖多久,所以先前挪給燕寧住的那個房間,恐怕……」



「那我也不是很方便啊!」紀二姊不甘願的看著姊妹,抱怨道:「其實我老公早就已經在抱怨了,妳們也知道,他個性是很龜毛的,家裏平白無故多了一個外人,他不知道念了我多久了,我也快安撫不住了埃」



姊妹三人互看一眼。



「所以嘍,現在怎麼辦?」紀齡芳的重點就在這裏。「爸媽當初能留下來的,早些年都讓小弟給敗光了,就連舊家也早賣掉了,也不可能讓燕寧回去住了。」



「大姊,妳就讓燕寧跟著妳們一起搬嘛,我們三個裏面,就妳跟姊夫最穩定了,兩個都是當老師的,捧的都是鐵飯碗,收入好又穩定,多一個人吃飯又不成問題。」紀二姊首先提議。



「二姊說得對,就算調職,多帶一個燕寧也不會怎樣啊,剛好可以跟乃恩作伴嘛。」紀三姊趕緊附和。



「喂,妳們兩個克制一點,什麼叫不會怎樣?」紀齡芳發難。「我跟妳們姊夫領的都是死薪水耶,就算不提養老的老本,都不用幫乃恩存教育費的嗎?」



「說到教育費……」紀三姊一臉遲疑。「燕寧讀的是私立學校吧?之前小弟幫人拍照的收入雖然不固定,好歹也能湊一筆學費讓她讀書,可是現在怎麼辦?」



「有什麼辦法?」講到這個,紀齡芳就有氣。「我什麼辦法都用盡了,這孩子怎麼教都教不會,真是笨得要命,除了私立學校,還有什麼學校可以讓她讀?」



「私立的學費很貴耶,我記得一學期連學雜費算起來要三、四萬,不是嗎?」紀二姊計算了起來。「不只學費,還有生活費啊!」



「這也是開銷耶。」家庭主婦的紀三姊也跟著計算。「小弟的工作雖然收入不固定,但每個月多多少少會拿一點錢來補貼燕寧的生活開銷,現在的話……」



「所以我才會說,現在該怎麼辦?」兩個妹妹算計的事,都是紀齡芳剛剛就想到的。



「大姊,爸媽去世前,都交代妳要多照顧小弟的。」紀二姊首先想到長姊如母論。



「對啊,爸媽他們交代過的,現在小弟也走了,所以燕寧……」



「我剛不是說過了,我跟妳們姊夫也沒有那個能力埃」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紀齡芳沒傻到擔下整個責任。



「怎麼會。」紀二姊算得很快。「你們兩個當老師的,每個月薪水加一加,也有十多萬吧。」



「那怎麼不說說你們兩夫妻?」紀齡芳反擊。「妹婿在日商公司做事,一個人的薪水抵我們家兩個人的收入,加上你們又說好不生孩子,也沒有教育費的問題,要養燕甯一個根本就綽綽有餘。」



「對啊,二姊,反正你們不生,就乾脆收養燕寧,把她當自己的孩子嘛。」紀三姊馬上應聲附和。



「三妹,妳說這什麼話啊,我跟妳二姊夫就是因為不喜歡小孩子,才說好了不生的,還叫我們收養燕寧,這算什麼啊?」紀二姊抗議。「再說,就是因為我們不生,才要多存一點錢當老本埃」



話鋒一轉,紀二姊也出擊了。「反倒是妳,雖然說你們家現在不大,但妹婿是自己做生意的,這幾年生意越做越大,賺得可多了,換間房子對你們夫妻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啊,為什麼不由妳收養燕寧?」



「話不能這麼說啊,雖然這些年我們是賺了一點錢,但是阿良他還計畫著要擴廠,樣樣設備都要錢,那都還要貸款才能買的,而且做生意,周轉金不用準備嗎?還有孩子的教育費,大姊才乃恩一個孩子,我可是有兩個耶。」紀三姊大聲抗議。



三姊妹各執一詞,還沒找出解決的因應之道,卻突然聽到--



「妳沒事吧?」



三姊妹回頭,發現門沒被關上,而她們談論的物件,就站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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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現實是殘酷的。



平常總聽人這麼說,但直到實際面對的那一刻,才真能明確的體會那樣的疼痛。



面對著三個把她當球賜的親人,紀燕寧腦中空白一片,雖然不願意去思考,可怎麼也阻止不了胃部的疼痛。



灼熱的感覺由深處逆湧而上,讓喉嚨跟胃部痙攣疼痛不已,要不是她及時捂住嘴,極力的克制,只怕當場就要吐了出來。



「燕寧,妳來啦。」紀齡芳首先回過神來,理所當然的假裝沒事,並且很自然的轉移話題,將目標鎖定在現場唯一的外人身上。「怎麼又是你?」



「這位是?」紀二姊順著話尾問,跟著假裝沒事。



「是賀心梅那女人的繼子。」紀齡芳表情嫌惡。



「賀心梅?」紀三姊因為這久違的名字而有了好主意。「怎麼?那女人總算想到她有個女兒啦?」



「那不正好?」紀二姊馬上聯想。「失聯這麼多年,也該是她這個做媽媽的出來照顧女兒的時候了。」



紀齡芳顧及紀家的顏面,也因為侄女飽受傷害的表情,因此趕緊用眼神制止兩個妹妹的口無遮攔。



「我又沒說錯。」紀二姊一臉悻悻然。



「我也覺得二姊說得對,賀心梅生了女兒就跑,這算什麼啊?也該是她負起責任,照顧自己女兒的時候了。」紀三姊用力聲援二姊。



「如果這是妳們所想的,我很樂意成全。」扶著那儼然撐不住自己的虛弱身子,淩兆緯不溫不火的接下這個話題。



「賀心梅叫你來,就是為了這件事?」紀齡芳有些意外。



沒人知道,在溫文儒雅的相貌下,淩兆緯到底在想什麼,只聽他生疏有禮的說道:「家母臨死之前我承諾過她,會找到妹妹並好好的照顧她。」



「什麼?姓賀的也死了?」紀三姊有些意外。



「那有什麼關係?反正她有交代要人照顧她女兒。」紀家二姊相當務實。



不想讓她們再說出更多傷人的話語,淩兆緯果決的說道:「如果諸位長輩都沒意見的話,我會儘快請律師過來辦理監護權轉移的相關手續。」



紀燕寧疼得頭昏眼花,迷蒙中只看見三個姑姑都面露喜色,明顯慶倖著可以擺脫她這個燙手山芋。



竟然連對方來歷都沒細問就急著要擺脫她?



就算這人真是她生母的繼子,但也是這陣子才冒出來的,仍然算是個陌生人。



結果,就為了擺脫她,這幾個相處十多年的親人,竟然可以什麼都不問,就把她交了出去?



這算什麼?



這到底……算什麼啊?



即使很努力要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感覺,可是她卻怎麼也無法抑止,打從心底湧出那種噁心想吐的感覺。



「嘔」的一聲,就算她很努力的捂著嘴,終究也止不住那股翻湧而上的熱流……



她吐了,一要兀全全的破功,破壞她一路下來的辛苦忍耐。



但她嘔出的並非想像中沒來得及消化的食物,在她緊捂住的掌心之下,溢出的溫熱體液,是鮮紅色的、讓人觸目驚心的血液。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就連處變不驚的淩兆緯也面露訝色。



而她,軟軟的倒下,瞬間失去了意識。



*** ***



「妳們這些做家長的是怎麼回事,病人的胃都磨損得這麼嚴重了,妳們竟然沒有人發現?」老醫生看著X光片,表情甚為嚴厲。



「這不能怪我們呀。」



「醫生你部不知道,這孩子平常就不多話,也從沒說過她哪里痛,她不說,誰知道她胃痛?」



紀家二姊跟三姊有志一同的感到不服氣。



「神經性胃炎能惡化成這樣,搞到胃穿孔,全都是壓力引起的,妳們這些做人家家長、做人家長輩的,光用一句不知道就能交代得了嗎?」老醫生完全不能認同。



「壓力?我們沒給她壓力啊!」紀二姊忍不住要懊惱,剛剛應該自願去太平間跟殯儀館接洽喪事的處理事宜才對,那絕對好過留下來聽醫生的指責。



「那應該是我大姊給的吧,她對燕寧的功課要求很高,加上這個月是住大姊家,所以應該是大姊造成的。」紀三姊也連忙推卸責任。



聽出家庭環境複雜,老醫生的眉頭皺得死緊。



「醫生,真的是很抱歉,讓您費心了。」淩兆緯客氣有禮的開口,介入道。「我已經跟幾位女士商量過,為了病人好,能有個較穩定的生活,日後將完全交由我來照顧,我會多多注意她的健康,不知道眼前我們該做些什麼,對病人的病情較有幫助?」



老醫生很高興現場總算有個明理又上道的人,當下一一交代注意事項,待他講完,應淩兆緯電召而來的律師也帶著兩個助理趕了過來。



在老醫生領著護理人員離開的時候,淩兆緯明快俐落的指揮起監護權轉移事宜,當紀齡芳回到病房時,兩個妹妹已簽好同意書,就等她一個人了。



雖然是胞弟的唯一骨肉,但紀齡芳就跟兩個妹妹一樣,並沒有任何留戀的心情,同意書很快的簽下,毫不遲疑的將監護權讓渡給了淩兆緯。



所有的過程,病床上的人都聽在耳裏,她不想聽,但無法避免,只能消極的閉著眼,假裝自己還沒清醒。



淩兆緯送走三個自私的女人跟律師等人後,回到病床邊,就看到正無聲流淚的她。



對著那份不符年紀的隱忍,他忍不住的歎了一口氣。



「抱歉。」抽取紙巾幫她拭淚,淩兆緯溫言道。「我知道我這麼做會讓妳覺得不受尊重,也可以想像妳的傷心,但是如果再任由她們爭執下去,只會造成更多的傷害,並沒有任何好處。」



他說的道理,她知道,正所謂長痛不如短痛……



「雖然說是為了妳,但還是很抱歉--」淩兆緯頓住,因為她搖頭的動作。



彷佛下了某種決定,濕潤的眼瞳睜啟,微紅的瞳眸直看向他,有著很明顯的故作堅強。



「你不用說抱歉,我知道你是想幫我,剛剛我都想過了……」她是認真的。



雖然吐血昏倒的片段很戲劇性,戲劇到她自己也嚇了一大跳,但其實她失去意識的時間只有一小段。



再加上,他們正好就身在醫院裏,送急診很方便,所以在醫生診視的時候,她就醒轉過來,配合醫生問診。



之後打點滴的時間,她好像昏沉沉的入睡,但昏沈是真的,卻不是熟睡,而是在姑姑們傷人的話語中,努力思考她的將來,而且,也確實讓她想了一些。



「我不會為你帶來麻煩的。」她說著,哭過之後,病弱的秀顏上只有自暴自棄的認命,堅強卻又消極的說道。「我知道住院要花錢,等我病好一點,我會去找供食宿的工作,就不會麻煩到你,而且等我開始領薪水的時候,就能還錢給你了。」



淩兆緯確實是吃驚的,因為她的話、因為她表現出來的認命跟毫無生氣。



他是沒研究過青春少女都是什麼心態,但也知道,絕不是這種絕望似的認命,或是全然消極的毫無生氣。



因為那不符年齡的心灰意冷,以及對世界不帶任何希望的絕望感,令他吃驚,心口處跟著泛起一股他不太明白的騷動。



「只是很不好意思……」並沒察覺他的吃驚,完全不帶少女青春氣息的秀顏流露些許的煩惱,因為想到要是他不肯借錢給她,她不知該怎麼支付住院及看病的費用。



想了想,只能再跟他商量。「目前因為我沒有積蓄,所以必須先跟你借住院的錢,真的很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煩你先借錢給我?我一定會還你的。」



看著流露出煩惱表情的她,身為獨子的淩兆緯,第一次由衷的體會到什麼叫心疼跟憐惜。



他分辨出來了,心口處一再壓迫他的騷動感,是源於一種心疼跟憐惜的感覺。



也許兩人只是初識不久,但她讓他心疼,那感覺是真實又強烈,讓他忍不住的直想為她做點什麼。



如今,他已經可以厘清,爭取她監護權的決定,絕對不僅止于一時的熱血衝動在作祟,他是真心的,真心想要照顧她,給她一個安定的家跟穩定的生活。



因為從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淩兆緯只能猜想……



所謂的手足之情,大概也就是這樣了?!



「別胡思亂想那些。」他握起她沒打點滴的那只手,更正她錯誤的想法。「既然我爭取了妳的監護權,就是想要好好的照顧妳,剛剛妳也聽見了,相關檔都簽好了,也就是說,從現在起,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以後還請多指教。」



這下子,吃驚的人反倒是她了。



淩兆緯當然知道她為什麼而吃驚,只怕是從沒人真心的對她釋出善意,才會讓她現在這樣的吃驚。



私心裏,他的一顆心因為她吃驚的表情而感到些些的心酸,可俊顏仍維持著溫柔的笑意,微笑道:「就像我對妳那些姑姑們所說的,我答應過小媽,所以我有責任要照顧妳。」



「可是……」她愣愣的看著他,無法反應過來。



她還以為,那只是他可憐她的處境,好心用來騙她姑姑的表面話,只是表面話而已,沒想到……



「妳不用跟我客氣。」淩兆緯溫言解釋。「這麼多年來,小媽就像我親生母親一樣的照顧著我,我知道其中有一部分,是因為補償作用,她把我當成妳,把所有該給妳的關心與愛護全投射到我身上,因為妳,讓我享有她無私的母愛,說起來,這是我欠妳的,就讓我來彌補她對妳的失職,好嗎?」



「……」這還是第一次,他正面提起她的生母,紀燕寧不知該怎麼回應這話題。



「她是個很好的女人。」淩兆緯說著。「等妳身體好一些,我再說些有關她的事讓妳知道。」



她怔怔的看著他,還在消化所有的事。



「以後就是一家人了,相處的時間很長,不怕沒機會說。」他揉了揉她細細的發絲,因為擔心她青白氣虛的壞臉色,所以勸哄著。「妳現在病情嚴重,要以養病為主,先休息吧。」



紀燕寧怔怔的聽著他的叮囑,感受著他的關心,只能沈默。



不久前,才剛經歷過幾個親人踢皮球似的對待之後,像他這樣無所苛求、沒有任何附帶條件的關心,真讓她陌生,陌生到讓她不懂心口處那陣的酸楚,酸到她想流淚的感覺是為何而來。



「沒事了。」淩兆緯幫她拉妥被子,承諾道:「以後有我,都沒事了,妳先安心的睡一下吧。」



她沒開口,趕緊閉上眼,徒勞無功的想止住眼睛發酸、想流淚的感覺。



淚水順著她的眼角滑落。



仍是無聲,但心境卻大異於剛才。



明明才不久前的事,可是這時的眼淚,沒有傷心、沒有痛苦的成分,而是一種暖暖的、讓她感動,又讓她心安的感覺。



雖然未來仍是未知的,但至少,因為他,因為他的溫雅沈穩,連帶著讓她飄浮不安的心,稍稍的、悄悄的平靜了下來。



*** ***



看似塵埃落定的監護權轉移,事隔一天就興起了波瀾。



「什麼?」聲量提高整整八度音,可見紀齡芳的驚訝。



身為專業的保險從業人員,小趙平日出入殯儀館有如家常 便飯,但是乍然面對這麼強烈的反應,還是忍不住嚇了一跳。



「是這樣的。」嚇歸嚇,但順應要求,他仍好脾氣的再用白話翻譯一次。「紀哥的公司平常就有幫員工投保平安險,每次在他們出門前都還會再加保到一千萬,半年前紀哥覺得我們公司的服務不錯,所以私下又跟我買了一個壽險。」



「所以總共是多少?」讓紀齡芳失態的,是金額的部分。



「紀哥自己買的壽險是兩千萬,這部分理賠是確定的,而事故是在回程的路上發生,還在理賠的範圍內,所以公司投保的平安險部分,應該可以全額理賠,如果沒意外,紀哥的女兒可以拿到三千萬的理賠金。」一臉憨厚樣的小趙很盡責的說明。



「三千萬?」這數字直讓紀齡芳暈眩,也隱隱感到忿怒。「通通都是給他女兒?」



「是的,在受益人的部分,紀哥只填了他女兒,因此……」



「這簡直是亂來!」紀齡芳怒斥。「燕寧還未成年,這麼一大筆錢給她,她哪懂得怎麼用?」



「不好意思。」小趙一臉困窘。「這部分的問題,我入行不夠久,這還是我第一次遇到,實在不是很清楚,但我猜想,應該不至於造成問題,畢竟還是會有監護人照顧她,一定會幫忙代管吧?」



監護人?



這三個字,像針一樣的刺中了紀齡芳的神經。



「不然這樣好了,反正我還是要等妳們申請的死亡證明出來後才能跟公司辦理理賠,到時我一定要再來一趟,在那之前,我會先把這問題弄清楚,到時再給大姊一個明確的答復,好嗎?l昨天晚上才被通知客戶死亡事件的小趙,今日過來的主要目的,本來就是以弔祭死者為主。



紀齡芳沒有留他,一等保險人員離開,便火速拿起行動電話,電召兩個妹妹。



撐著病體、依禮俗跪在靈堂前燒紙錢的紀燕甯始終維持沈默,自從保險人員出現後,她覺得不安,很不安,但偏偏又無力對抗。



讓人難受的疼痛感由胃部開始蔓延,她疼得直冒冷汗,可是身為孝女,她只能安靜的跪在靈堂前,一張又一張的燒著紙錢。



神經緊繃中,就聽大姑姑電召其他兩個姑姑,很不浪費時間的,在電話中就草草的把保險金、受益人跟監護人的事給說了一遍。



「哎呀!」淩兆緯請來的看護媽媽驚呼著。「怎麼我才去上個廁所,妳臉色就變得這麼差?是不是胃痛了?」



面對看護媽媽的關心,紀燕寧只能擠出冷汗涔涔的笑容。



「不行不行,妳得回醫院再躺躺。」看護媽媽大聲嚷嚷著。



「妳人不舒服,先回醫院休息吧。」紀齡芳分神對她說著。「等下我跟妳二姑姑還有小姑姑再去醫院看妳。」



看著紀齡芳「親切」的笑容,紀燕寧只有一種恐怖的感覺,因為不敢說什麼,只能順從的接受。



在看護媽媽的陪伴下,兩人回到醫院銷假,好繼續吊點滴,但才一踏進病房,就看見病床邊正在看書的人。



「回來啦。」淩兆緯合上書,淺淺的笑容既溫暖又親切。



看見他,紀燕寧是意外的,因為一早就聽他說要出門探訪親友,沒想到她才上殯儀館當了一會兒的孝女,一回來就看見他。



但說實話,雖然意外,她惶惶不定的心卻也因為看見他,而悄悄的安定了下來,總覺得,事情似乎沒那麼恐怖了。



看護媽媽見她睜大眼睛,有些些吃驚的樣子,露出一臉得意的笑。



「是我通知淩先生的。」她說。「我一聽那個保險業務員說有理賠金,就覺得妳那個姑姑一定會找麻煩,所以那時藉口說要上廁所,就趕緊打電話跟淩先生說



紀燕寧怔怔的,整整慢了五秒才有反應。「埃」



面對她的驚訝,淩兆緯道歉著解釋:「如果讓妳感覺不舒服,我道歉,是我請楊太太幫我注意著點。」



「注意?」傻愣愣的重複這字眼,紀燕寧還沒進入狀況中。



淩兆緯不忙著進一步說明,先讓看護送她上床,請護士送來該施打的點滴,弄妥一切後,她安安穩穩的躺在床上繼續打點滴,而看護跟護士都離開後,他才開口



「妳知道的,雖然我跟妳是一家人,但我對其他紀家人來說只是個外人,就因為是外人,所以我不方便幫著妳處理妳父親的喪葬事宜,可是妳那些親戚又讓我不放心。」不想讓她有受監視的感覺,所以他開誠佈公的說明。「我擔心我不在場的時候,妳一個人受了氣卻又下敢說,所以請楊太太幫我注意著點。」



紀燕寧從沒遇過這樣的事!



即使是她的親生父親,多數時間都放在他攝影的興趣上,對她這個女兒,最多就只是盡義務的出錢,讓她的幾個姑姑幫忙帶著她,跟她之間的互動,見面時頂多是聊個兩句,問問她現在讀幾年級,功課跟不跟得上,此外,再無其他。



就算是死後,所有保險的受益人填的是她,留下大筆的理賠金給她,似乎保障了她未來的生活不虞匱乏,但那也無法改變父親與她並不親近的事實。



但是現在,竟然有個人,把她放在心上,並不只是問問她讀幾年級,功課跟不跟得上,而是那麼認真的在為她打算。



先是顧慮著她的感受,怕她臉皮薄,會不好意思,就先請了一個親切的看護媽媽來貼身照顧她的需求。



此外,他還會先替她想到,是不是會再受人欺負,讓看護媽媽幫忙注意的同時,還會顧著她的感受,擔心她覺得不舒服。



這種被人放在心上重視的感覺,讓她……讓她好半天反應不過來!



「沒、沒關係。」想了半天,她只想到可以這麼說。



「妳能不在意,那是最好的,但是……」頓了頓,溫雅的俊顏染上幾許慎重之色,說道:「現在我們有個問題。」



「什麼問題?」



「燕寧,記得嗎?我說過我會照顧妳。」



她困惑的看著他,不明白他怎麼突然說到這個。



「我要妳知道,我的承諾永遠都有效,但是先決條件還是得看妳自己的意願。」淩兆緯說。



困惑的神情更加明顯,紀燕寧不懂他想說什麼。



「妳該知道,對某些人來說,金錢的誘惑力是很強大的。」淩兆緯試著含蓄一點。「事隔一日,妳不再是一無所有,如今多了一筆妳爸爸留下的保險金,妳的幾個姑姑很可能改變心意,願意接妳去一塊兒生活。」



「……」她有些懂了,知道他大概想說什麼了。



「再怎麼說,她們都跟妳相處了這麼多年的時間,」淩兆緯是個想法細膩的人,早已把各種可能性都想過一次了,因而體諒道:「也許妳會比較希望繼續留下來跟她們一起生活,要是那樣,我會尊重妳的意願,把妳的監護權再轉讓回去。」



一想到幾個姑姑的模樣,秀氣的眉頭就緊皺了起來。



「如果妳不想回去,那麼我會一如先前的承諾。」再次重申他所能提供的。「我會照顧妳,給妳安定的生活,而且,對於接下來可能會出現的問題,我自然有辦法應對,妳大可以不用擔心。」



頓了頓,確認她都聽進去了,才繼續說道:「不管是哪一種,都得先確認妳的意願,才能夠決定我接下來該做的事情,所以……」



紀燕寧看著他,心裏頭空白成一片。



「燕寧,選擇的時候到了。」他說,慎重而嚴肅。「我知道這很困難,特別是,已經沒有時間讓妳多想,但妳還是得告訴我,妳想怎麼做?」



怎麼做?



她想怎麼做呢?



紀燕寧看著他,心裏頭因為他的問題而感到茫然。



相對於她的怔然,淩兆緯心憐,卻因為自小所受的教育而不願左右她的決定。



「這是妳的人生,妳得自己選擇。」他只能讓自己保持中立。「決定吧,是跟我走,還是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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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02:36: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暴風雨前的寧靜,因為淩兆緯四兩撥千斤的功夫練得道地,所以多維持了幾天。



不過,紀家的女人耐性有限,再爐火純青的推託伎倆用在她們身上,也只能到一個極限。



三天,就三天,她們再也忍不住了……



「兆緯啊,針對前幾天你說的事,我們姊妹已經商量好了。」



姊妹三人一副上戰場的姿態走進病房,淩兆緯就知道事情再也拖延不下去了。



但已經無差了,因為事情正按照他的計畫進行著……



「是嗎?」從容的合上看到一半的書籍。「那麼,幾個姑姑已經決定好,由誰接手燕甯的監護權了?」



這是淩兆緯給她們姊妹三人的題目。



在她們三人反悔,提出想要回監護權的時候,他只是表態,希望他這個妹妹能過著安定的生活,因此要求她們商量好,由其中一人出面收養,他才能放心交出手中的監護權。



為了這點,紀齡芳跟兩個妹妹勾心鬥角了三天,總算用長姊的威儀,說服她們兩人同意,先由她出面把監護權給要回來。



當然,說的時候是不能這麼說的……



「我們紀家就這麼一個弟弟,而這個弟弟也就燕甯這麼一個孩子,其實我們都想照顧燕寧,但你說得對,為了燕寧好,是該給她一個更安定的生活才是,所以我們三姊妹商量後,決定由我出面收養燕寧。」紀齡芳說出結論。



淩兆緯還來不及說什麼,跟醫院請假的紀燕寧剛好在看護媽媽攙扶下返回病房來……



「姑、姑姑!」看著三個姑姑同時在場,帶著病弱的秀顏顯露出局促之色。



「乖,去祭拜妳爸啊?」紀齡芳露出「慈藹」的笑容。



「嗯。」細細的應了一聲,不敢多說什麼。



「妳是病人,別站著,快去躺好,妳需要多休息的。」紀二姊也很「慈愛」的叮嚀。



「嗯。」不敢違抗,細步踱向病床。



「等等,先去洗洗手、擦擦臉。」紀三姊也很「親切」的展現身為長者的「關愛」,說道:「殯儀館也不是什麼好地方,回來時還是洗把臉,去去穢氣比較好。」



「喔。」很不適應這樣的姑姑們,在看護媽媽的陪伴下,紀燕寧動作僵硬的移步向病房附設的洗手間。



事情還沒完!



當她聽話的洗把臉再出來,乖乖的躺回病床上,一等扶持她的看護出去找護士時,紀齡芳立即補位,從包包中拿出一個平安符給她。



「這是大姑姑幫妳求來的平安符,是保平安用的,妳戴著。」不止是拿給她,紀齡芳還親手幫她戴上。



紀燕寧差點要打了個冷顫。



此時此刻發生在她眼前的事情,對她來說,實在是太不真實了。



「燕寧啊,剛剛妳也聽見了大姑姑跟兆緯說的事。」紀齡芳順勢說著。「雖然兆緯他很熱心,想要代替妳媽補償妳,可是再怎麼說,姑姑們才是妳血濃於水的家人,實在沒理由讓兆緯他帶走妳,由一個大男人接手教養妳的工作。」



「妳大姑姑說得對,妳爸是我們唯一的弟弟,他也就妳這個女兒,如今他去了,就剩下妳一個人,我們幾個姑姑有責任要照顧妳的。」



紀燕寧看著說話的二姑姑,再看著貼近在床邊的大姑姑……



多年養成的消極個性,讓她沒去比較幾個姑姑先前避之唯恐不及的嘴臉,但光是看著她們,就讓她沒來由的感到緊張,原本這兩天已經好轉的胃又開始抽痛了起來。



「燕寧埃」不讓兩個姊姊專美于前,紀三姊也力求表現的說道。「妳大姑姑跟二姑姑說得對,妳是我們的親侄女,說什麼,我們都不可能放著不管,還是讓姑姑們來照顧妳比較好。」



這場面,紀燕寧真的不能承受太多。



幸好,看護媽媽召來的護士解救了她的不自在。



因為要把新的點滴接到手上的軟針,紀齡芳只能退開讓護士工作,紀燕寧頓時松了一口氣。



「對了。」狀似無意,淩兆緯在護士離開時突然的開口。「既然幾位姑姑決定要接燕寧回去,我也順道宣佈一件事。」



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他,微笑著表示:「小媽--也就是燕甯的生母去世時,除了保險,名下還有些動產跟不動產,折算起來,還值一點錢,大約一百五十萬美金,我想了想,決定把它們全留給燕寧。」



「啊?」紀燕寧愣愣的,還沒進到狀況當中。



「一百五十萬?」紀家三姊跟著二姊同聲驚呼。



「美金?」這幣值簡直讓紀齡芳傻眼,怎麼也想不到賀心梅那女人在死之後,會留下這麼多錢,比她弟留下的新臺幣三千萬理賠金還要多。



「為了能照顧燕寧一輩子,我已經幫燕甯成立了一個信託基金,除了支付她的學費,在她成年之後,每個月都能拿到一千元美金的生活費。」



「一千塊的美金?一個月只拿一千元,那一百五十萬美金,是要拿到何年何月啊?」丈夫經商的紀三姊,算錢的速度果然很快。



「三姑姑誤會了。」淩兆緯慢條斯理的接下這一道質問,溫和回答:「一個月一千,是指燕寧沒結婚的情況下一個人花費的零用錢,只要她一結婚,就能先領取全額的百分之三十當作結婚基金,婚後每個月可以拿一萬美金,每個孩子出世,可再領取五萬美金,諸如此類,是一個按各種條件成立的信託基金,可以確實保障燕寧的生活。」



紀家三姊妹面面相覷,怎麼也想不到,這個淩兆緯,竟然會想出一個名堂這麼多的信託基金。



按照當中的條件,其他人根本別想染指這筆錢嘛!



幸好,她們本來也沒預計到會有賀心梅留下的這筆錢,所以雖然有點可惜,但她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鎖定在弟弟留下的三千萬理賠金。



「你想得還真周到埃」紀齡芳代表性的說著場面話,表示認同。



「畢竟是自己的妹妹嘛。」淩兆緯謙虛的表示。「再說,這也是小媽的遺願,我有義務照顧她,讓她的未來不虞匱乏。」



「很好,那很好。」紀齡芳也只能做出欣慰的表情來表示認同。



「幾位姑姑能認同,那真是太好了。」淩兆緯微笑,像是想到了什麼,很順便的說了。「我就知道,幾位姑姑是明理的人,所以處理這個信託基金的時候,連同紀先生的保險理賠金也合併算進去了。」



「什麼?」紀齡芳警覺不對。「這話……什麼意思?」



「前幾天聽看護提到,燕寧去祭拜她父親時,有保險公司的人去弔祭紀先生,還提到紀先生有保險的事,我看著這幾天都沒人提到這件事,猜想是紀先生剛死,幾位姑姑因為喪弟之痛,所以無心處理這筆錢,才會沒人提起,對吧?」



被他這麼一問,紀家三姊妹能說不對嗎?



「是、是埃」刻意隱而不宣的事只能假裝沒發生過了,紀齡芳順著他的話語應道。「我們就這麼一個弟弟,正值壯年卻死得那麼突然,因為措手不及,所以到現在,還沒想過他保險的事……」



「我也是這樣猜想,所以一併處理了。」斯文溫雅的俊顏流露著體貼之色。



「一起納入整個信託基金當中,不但可以統一規劃所有金額的使用分配,也可以避免幾位姑姑日後被人非議,遭受類似『為了錢才如何如何』的流言中傷。」



「……」連對看的氣力都沒有,紀家三姊妹愣愣的看著他。



三千萬,她們夢想中的、都講好要怎麼分配使用的三千萬……



*** ***



即使過了很多很多年,紀燕寧始終記得那一天、那一幕的情景。



依她漫不經心、好像什麼都無所謂,但其實只能稱之為遲鈍的個性,過去的事隨著時間的消逝,她大多忘光了。



但偏偏,就是那一個畫面……三個瞠目結舌、想做點什麼卻又無能為力的女人,挫敗、不甘、懊惱、怨恨但又硬要壓抑住的奇怪表情……她一直記得。



是因為這幅畫的關係嗎?



困惑的看著畫室一角,繪著三個雞皮鶴發老女人的油畫,那是多年前淩兆緯隨興的創作,繪好後就堆在畫室的牆角,每一次當紀燕寧打掃到這邊時,看見這幅畫,都會忍不住想起那段遙遠的、幾乎像前世一般的過去。



當然,六年過去,現在的她什麼細節也想不起來,隱約只記得是很不開心的過往,唯一鮮明的畫面,也就是三個姑姑發現那筆保險理賠金被處理掉,已然成為她信託基金的一部分時,所流露出的複雜表情……



「甯寧?」



尋人的聲音打斷她的發呆,淩兆緯的好友兼畫商經紀人羅川德走進畫室找人。



身為曼哈頓藝術界最為知名的畫商,羅川德有的不只是行銷能力,出眾的外貌也是他迷人的特質之一。



或許是物以類聚的關係,羅川德雖然經營買賣生意,但看起來並非精明強勢,說白話一點,是看不出什麼銅臭味。



可能是經營的項目有所差別。



雖然同樣是買與賣,跟錢的事脫不了干係,但他日常所接觸的都是藝術創作品,接洽的物件不是藝術家就是藝術品的愛好者……也許是因為這層關係,讓清俊斯文的他不沾染銅臭味,舉手投足之間儘是知性、優雅。



「羅大哥,怎麼有空過來?」紀燕寧迎了上去。



「還說呢!」羅川德一見著她,毫不掩飾他的莫可奈何。「兆緯他三個月前就答應要給我三幅畫,結果到現在連個影子都沒看見,逼得我沒辦法,只能從曼哈頓開車過來討畫了。」



聽他開了一個半小時的路程,就只為了催畫,紀燕寧頓時覺得抱歉。「不好意思喔,哥哥他最近比較忙……」



「他能忙什麼?」因為太過於瞭解,羅川德忍不住覺得好笑。



不熟的人、從報章雜誌認識他的人,也許會讓那溫文儒雅、知書達禮的外貌給騙了,但只要熟知淩兆緯、特別是像羅川德這種一起長大的童年玩伴,對於他那上進好青年的模樣,可心知肚明得很,知道全是唬人用的。



在那副美好相貌之下的真實個性,說穿了就是懶散兩個字。



這樣說一點都不誇張,淩兆緯他就是這樣,對自己的人生懶散、對人際關係懶散,要說到事業心那當然更是--沒有!



最簡單的證明,就是他雖繼承了父親留下的餐飲王國,卻一點企圖心也沒有,直接找了個經營者,將經營權交出去,很輕鬆又寫意的等著收取季後的盈餘分配。



對於花大錢請人管理公司的事,他個人的見解非常簡潔又明確,只有兩點--



第一,他沒興趣。



第二,既然專業的人才能幫他賺錢,又何必自己下海?



他的思考模式大概就是這樣,覺得有人能做,而且做得比他好,可以幫他永續經營父親留下的產業,那麼就放手讓人去做。



對於那種「我要證明自己」、「證明自己有經營手腕」、「證明自己能做得比父親更好」的事情,他個人是一點意願也沒有。



即使是他自己感興趣的繪畫事業也一樣!



一切成功與榮耀,都是無心插柳之下的結果,他老大從二十歲成名到現在,就一派的悠哉與隨興……正確來說,從羅川德認識他的那一天起,他一直就是這種得過且過的懶散個性。



唯一的一次例外,就是六年前那一次,在羅川德不贊同之下,這個悠哉度日的貴公子展現難得的積極與強勢,接了甯寧這個沒血緣的妹妹回來。



當然,經由時間證明,淩兆緯的決定是對的,這幾年來,如果沒有甯寧幫忙叮嚀催畫,依他那種散漫的個性,恐怕這幾年能討到的畫作會更少吧。



「說吧。」歎氣,因為太瞭解,羅川德才不信淩兆緯這人會「忙」什麼。「兆緯最近又迷上了什麼?」



「呃……哥哥他最近迷上一部推理小說……」小小聲說道,紀燕寧知道瞞不過,覺得很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還讓你親自跑一趟。」



「沒什麼。」小女生一臉的歉意惹笑了羅川德,不以為意的說道:「討畫也只是藉口,我是乘機出來走走,再說,手邊有個企劃,也要跟兆緯當面談……對了,他人呢?該不會是熬夜看書,現在還在睡?」



紀燕寧不好意思的笑笑,間接承認了他的推測。



「是嗎?那還真是不湊巧……咦?」羅川德眼尖的發現畫架上有一幅新畫。「這幅畫……水彩?」



「啊!」沒想到他會看見那幅畫,紀燕寧七手八腳的要拿下那幅畫。



「別拿--讓我再看看。」羅川德阻止了她。



「沒什麼好看的,那個是我打發時間,畫著玩的啦。」她感到困窘。



「原來是妳畫的埃」羅川德恍然大悟。「我正在想,兆緯雖然偶爾也會畫水彩,但這種透明感是他以前沒有的……嗯……」



看他努力端詳畫作,紀燕寧就更尷尬。



她怎麼也沒想到,畫著玩的作品會被外人看到,而且還是一個專業的畫商,簡直是關公面前耍大刀。



「我只是畫著玩的啦。」她細聲強調,覺得好糗喔!



「甯寧,妳的畫……」



「啊!哥哥也該起床了,我去叫他。」



不敢聽評語,她落荒而逃。



*** ***



阻隔光線的窗簾被拉扯開來,引得床上的人皺了下眉頭。



不怕!他有被子!



下意識的扯過被子蒙住臉,一度受到干擾的睡眠仍持續著。



「哥,起床了。」紀燕寧輕喚他。



沒聲沒息。



「羅大哥來了,你快起床啦。」知道不能放任他再睡下去,只得動手推他。



嘟囔聲從被子裏傳來,但太過模糊,不知被子底下的人說了什麼。



「快起來了。」無奈,只能扯下他蒙頭用的絲被,說道:「人家從曼哈頓開車過來,別讓他等太久。」



「自己人,叫他等一下。」完全是耍任性的語氣,還滾著找回他的被子。



這模樣,與當年一夫當關、沈著為她擔起所有風雨的穩重,相差何只十萬八千里?



但也就因為他這真實的一面,因為那不為人知的孩子氣,因為要安撫、照顧那孩子氣的他,兄妹倆的感情,一點一滴的拉近,變成如今的親密。



那是六年前的她所沒辦法想像的感覺!



相信一個人,無條件的信賴著一個人……那全是因為他!



因為他不求回報的關心與疼愛,鬆懈她所有的心防,回應起他的付出,也付出她全心全意的信賴與信任。



心跟心的貼近,緊密得像是沒有縫隙,讓她很自在的接受了他的存在……



「起來了。」她說著,他貪睡的樣子讓她想笑,只能將絲被扯得遠遠的,不讓他如願,並道:「羅大哥開了那麼久的車,怎麼可以讓他空等?」



「不然叫他先到視廳室看個片子就好了。」痛苦的申吟,因為想睡覺。



「不行啦!」她還是反對,說道:「羅大哥說有事要談。」



「等我睡飽再談。」他滾上她的膝頭,枕著她的腿,打算繼續睡。



午後的陽光投射在他儒雅俊秀的面容上,微微泛金的發色跟近乎透明的白皙膚色,完全符合他外貌上的夢幻氣質,只是那行為……



「先跟他談完正事,要睡再睡啦。」她說著,纖纖十指揉進他柔軟的發絲當中,力道適中的為他按摩沒睡飽而發脹疼痛的腦門。



相處了整整六個年頭,即便她天生遲鈍,知覺反應都慢別人好幾拍,甚至可以以小節來計算,但是經過六年時間的朝夕相處,也夠她摸清這個兄長的行為思路。



最少,她很清楚,他一沒睡飽就鬧頭疼的習慣。



「好點了嗎?」溫溫柔柔的輕按著,連詢問的聲音,也柔得像三月春風。



淩兆緯輕歎,因為她那讓人感到舒適的按摩。



「那起來了,好不好?」她打商量。



「不好。」孩子氣的拒絕,甚至提議:「妳也睡一下好了。」



她想笑,因為他的孩子氣……



確實,平常若沒事,她叫不醒他,有時讓他盧著盧著,還真害得她也跟著睡倒,一起錯過最新影集的播放,或是得延後出門採購的計畫。



她的本性溫吞,原來就是個步調慢的人,跟著他一塊兒生活之後,他悠閒散漫的生活步調比起她,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讓她無比自在,要說如魚得水也就是這個樣子了。



磁場本質的相合,讓她極適應想睡就跟著睡的悠哉,因此讓他耍賴成功,她跟著更改原定計劃的事經常發生,可惜不是現在。



「別鬧了……」她揪著他的耳朵,並不是要弄疼他,只是裝裝樣子顯示她的認真,低嚷著:「快起來。」



他沒當回事,大手覆著她的手,沒把她的拉扯當一回事,繼續閉著眼休憩。



她直歎氣,被包覆住的手連裝裝樣子都不成,很順手的揉著他的耳垂,低聲念他:「真的啦,你別睡了,快起來。」



「真是的,妳怎麼每次都幫著川德啊?」閉著眼,他嘀咕。



「哪有。」她試著講道理。「只是讓羅大哥等很不好意思嘛。」



「哪有什麼不好意思?」他輕哼。「他那個奸商,最會趁我沒睡飽的時候,東敲詐、西敲詐的,妳還幫著他。」



「這就叫幫理不幫親!」久等不到人的羅川德自己進來逮人,卻在進房門的那一刻愣了一下,因為他們兩兄妹之間那份恬適安寧的氣氛。



「幫你個大頭。」一見他進來,淩兆緯順手抓起一隻枕頭丟向他。「你這個牢頭,又來幹麼?」



躲過枕頭攻擊的羅川德只能歎氣。「兆緯,我認識你不只二十年,想想你都三十歲了,起床氣卻至今不變,還真不是普通的大。」



「既然知道還來擾人清夢。」淩兆緯沒好氣。



「好好好,這次先放過你,你再睡一下就是了。」羅川德很好商量,說道。「我有事跟甯甯談。」



「我?」紀燕寧愣了下。



「你找甯寧什麼事?」事關寶貝妹妹,淩兆緯忍著頭痛坐了起來。





「我剛看見甯寧的畫。」羅川德說。



「怎樣?」淩兆緯眼前一亮。「畫得很不錯,對吧?」



突然變成他們討論的對象,紀燕寧困窘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是很不錯,某些技巧,看得出來是源自你的畫法,但又不全然相像,她的作品,呈現一種透明感,也許沒有你的細膩,但是有一種獨特的寧靜氛圍。」羅川德分析著。



「沒錯,甯甯很有天分,我很喜歡她的畫。」妹妹被肯定,淩兆緯得意得很。



「我只是覺得滿有趣,所以跟著哥哥畫好玩的而已。」紀燕寧強調,很不習慣成為被討論、而且是被注目的對象。



「兆緯,你很不夠意思耶。」羅川德忍不住興師問罪。「之前怎麼都沒讓我知道甯寧也在畫畫的事?」



「甯甯是我妹,她高興畫就畫,難不成還要向你報備啊?」淩兆緯覺得他莫名其妙。



「我只是畫好玩的……」強調聲依然被自動略過。



「當然要報備。」樣子不似商人,但畢竟本質是,羅川德在商言商。「甯寧的作品,也許能幫畫廊再打出一個市場,你知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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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02:37: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淩兆緯是個畫家,放眼畫壇,還算是小有知名度。



並沒有拜于名師之下,他的創作天馬行空,純為個人興趣而畫,從幼年時開始,悶著頭一路的畫畫畫,所創的風格屬於無師自通那一派。



二十歲那年,因為作品達到一定的數量,家裏頭又多的是錢,因此由家裏出資贊助,辦了他生平第一場的畫展,結果他的創作風格莫名的對上了紐約客的胃口,算是一炮而紅,就此打響了知名度。



之後,再經由專業的包裝跟規劃經營,造成如今在曼哈頓地區的畫壇上,他的作品無疑是最熱門搶手的了。



綜觀淩兆緯出生至今那些會氣死人的經歷,結論只有一個,幸運兒!



所謂的「上天的寵兒」,指的就是像他這樣的人。



打一出世,因為挑對了時辰跟好人家,就註定他一輩子過著富裕與優渥的生活。



即使胸無大志,對經商沒有任何興趣,但家底雄厚的關係,只要不出什麼大紕漏,就算一輩子不工作,靠著祖蔭也能吃喝玩樂過一生。



不過,能稱之為幸運兒,是因為發生在他身上的好事還不止如此。



對於父親留下的餐飲王國,慵懶散漫的他不但沒變成章回小說中散盡家財的敗家子,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福星高照,竟能讓他慧眼發現千里馬,任用到一個極為適合的經營者。



幾年來,在放羊吃草的情況下,他從不干預的餐飲連鎖版圖較之以往不但是更為擴張,而且更具有知名度,如今已成為全美知名的連鎖咖啡廳。



而他,從頭到尾,一直就那樣的漫不經心,悠悠哉哉的過日子。



開心時就畫畫,不開心時也畫畫,想出門走走時,就帶著妹妹周遊列國,四處遊玩作畫,生活步調之慵懶散漫,只怕會氣死一海票的凡夫俗子。



結果,這個活像樹獺懶一樣、早該絕跡的生物,這時竟然反常的活動了起來?



「你很來勁兒嘛!」看著他一張又一張展示紀燕寧的畫作,羅川德有點不能適應他的積極。



「有嗎?」淩兆緯挑著畫,越看越覺滿意。



「喂,你一直挑個不停,我要怎麼看?」羅川德沒好氣。「你再怎麼挑,最後我還不是要全看過一遍?」



「喏喏,你看這張。」淩兆緯根本沒在聽他的話,興沖沖的拿著去年兄妹倆在地中海度假時的作品。「這張的藍色,甯寧用得很好吧。」



看著他的積極,羅川德更加沒好氣。「兆緯,如果你對自己的畫也這樣積極就好了,上回答應我的三幅畫呢?」



「哎,不急嘛。」盯著手裏的畫,歡喜的神情中帶著點恍神,隨便應兩聲。「我最近狀況不好,感覺不對……」



「你的感覺,整整不對了三個月。」羅川德一點也不客氣,第N遍的聲明。「兆緯,我跟你說過幾遍了?畫廊是要做生意的,不管裝潢得再美、再高雅,一開門就是要做生意,要賣畫,是要讓消費者掏錢買畫的地方,不是僅供觀賞的博物館,只收集你最滿意、最完美、要流芳百世的作品。」



羅川德知道他說的這些話很現實、很市儈,但沒辦法,他的身分是畫商,經營的是畫廊,他有他的立常



「因為不是博物館,我們需要的等級只要符合消費者的喜歡,而不是你個人的滿意,你要知道,你的滿意標準值比一般人高出太多,所以你能不能行行好,只要是完成品,就直接交給我,不要自己評分好嗎?到時我自會幫你把關,挑出不合用的--」



第N遍的聲明驀地噤聲,羅川德無奈的只能歎氣,因為眼前的人已然掉入自己的世界當中,壓根兒沒聽見他的一字半句。





「這個藍色……嗯嗯……如果這樣的話……」淩兆緯不知在想什麼,喃喃自語著。



很突然的,他把手中的畫一股腦兒的全塞到羅川德的手中,逕自走到自己的畫布前,調起他心目中所想要的色彩。



見狀,羅川德又是一歎。



藝術家多少有些常人難以理解的行為癖好,而淩兆緯是一個藝術家,天生的、血液裏徹徹底底就是一個藝術家。



通常,只要在他畫興大發的時候,他的耳朵就會自動關閉,哪管旁邊的人是說了金玉良言還是猶如六月雪的傷人惡言。



換言之,羅川德剛剛講了半天,完全是白費力氣了。



不想浪費氣力爭取注意力,既然他要畫畫,那羅川德也有事要做,開始專心的審視起紀燕寧的畫作,越看越滿意的情況下,忍不住構思起該怎麼包裝跟行銷……



*** ***



畫室門口,紀燕寧愣愣的看著各自工作的兩個人。



她不過是去準備下午茶跟點心,沒想到一會兒的時間而已,他們兩個卻做起自己的事情來了。



「啊!甯甯,妳來得正好。」發現到她,羅川德很興奮的說:「來來來,我現在有幾個構想,妳聽聽看喜歡哪一個。」



紀燕寧尷尬著,有種進退兩難的感覺。



雖然她也覺得畫畫是件有趣的事,一直以來,也挺享受兄妹倆一起討論、一起畫畫的感覺,但打從一開始到現在,繪畫這件事之於她,真的就只是閑著沒事打發時間用的。



因為是玩票性質的心態……就算這一、兩年來,她時不時就聽見兄長溢于言表的讚美,可是她總以為那只是一種鼓勵性質的讚美,並沒認真的放在心上,所以也從沒想過自己的畫能登大雅之堂。



卻沒想到,突如其來的,像羅川德這樣專業的畫商竟然看上了她的畫?



並沒有什麼興奮驚喜還是光榮之類的感覺,她只感到無措。



明明,明明已經過了六年的時間,而且這六年當中,淩兆緯一直潛移默化的在影響著她的想法跟性情,但最終仍是改變不了她低調、不喜歡被注目、不喜歡出鋒頭的個性。



「畫的事,跟哥哥他談就好了。」她只能這樣說。



「這怎麼可以,妳是畫者,有些事……」



「哥,該吃飯了。」她逃避現實,假裝沒聽見羅川德打算進行的演說。



羅川德愣了下,因為她回避的態度,也因為她徒勞無功想叫喚作畫中的淩兆緯。



不過,真正讓人傻眼的事還在後頭……



「等等再吃。」淩兆緯應她一聲。



他、竟、然……應聲了?



雖然只是敷衍性質的話語,但重點是,專注在繪畫中的他,竟然有聽見她的問話?



「先吃飯啦。」紀燕甯沒發現羅川德的吃驚,對著兄長說道:「我準備了三明治,也泡好了茶,你先吃點東西、陪羅大哥喝下午茶。」



「嗯。」應了一聲,但手沒停,筆刷仍在調色盤上塗塗抹抹。



「不要只是嗯啦。」動手,抓住執筆的手,一臉認真。「要畫,什麼時候都能畫,但是健康一定要擺在第一位,這不是你告訴我的嗎?」



停 筆,因為她的話。



「再說,羅大哥難得來一趟,一定是有什麼事要跟你談,你別讓他空等。」



「是是是。」收筆,俊雅面容上的沮喪表情,就像孫悟空遇上如來佛一樣的沒轍。「我先吃飯,先陪川德就是了。」



羅川德一直到坐下喝茶的那一刻,都還不敢相信所見到的事。



這世上,竟然有人能使喚得動作畫中的淩兆緯?



多不可思議啊!



「你們聊,我去準備晚餐……」停了一下,期待的目光看著來客,問:「羅大哥會留下來吃飯,對吧?」



「不會。」沒睡飽又沒得畫畫,可以看出淩兆緯完全是在遷怒,很沒好氣的介面:「他等等就要走了。」



故意要跟他作對,羅川德露出有禮笑容,溫文說道:「那就麻煩妳了。」



「知道麻煩她,你還留下來?」



「甯寧希望我留下來,我怎麼忍心違背她的期待。」



兩個大男人一句來一句去的,紀燕寧微笑,恬靜的看著哥倆好開始鬥嘴,在不打擾他們的前提下,靜靜退開,為大家的晚餐做準備。



談話中的羅川德突地停了下來,若有所思的表情,看著她安靜離去的方向。



「川德?」淩兆緯覺得莫名其妙。



「兆緯。」語重心長,表情甚為嚴肅。



淩兆緯看著他,不知他怎麼了。



「我很抱歉。」羅川德道歉。「六年前你執意要帶甯甯回來時,我不應該投反對票。」



「什麼啊?」淩兆緯愣了愣,沒想到他會提起那麼久以前的事。



「你這個孤僻鬼,個性貪靜得要命,我很難想像你帶著一個女孩子在身邊的樣子,加上我擔心,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妹妹會影響你的作息,耽誤你畫畫,所以很不樂意你接她回來一起生活。」



「喂喂,現在說這個做什麼?」淩兆緯一頭霧水。



「我只是要告訴你,我錯了。」執意要把話講完,羅川德繼續道:「雖然甯寧她確實影響了你,但都是好的影響,就像是為了方便她上學,你這生性孤僻的人竟然也能在城裏住上三年,而且也因為有她幫著催畫,這些年你交出的畫作數量,比我預期的還要好一些。」



聞言,淩兆緯只有一個想法。「所以那三幅畫,其實也不用急著交了?」



「你想得美!」嗤他,訴求駁回,直接再導回正題。「重點是,甯寧真是太重要了!這幾年要不是有她在照顧你,依你這種個性,我還真怕你變成荒野中的孤獨老人。」



「荒野?孤獨老人?喂喂,沒這麼誇張吧!」抗議,淩兆緯可不覺得自己有那麼差勁。



「哪里沒有,你現在吃的穿的用的,哪一項不是甯寧在張羅?」這些鎖事,以前全歸在他頭上,羅川德太清楚他處理這些生活雜事的低能。



「你今天上門,就是來跟我歌頌甯寧?」淩兆緯覺得莫名其妙,決定還是吃東西比較實在。



「我只是一時有感而發……看你現在被照顧得好好的,要是等甯寧再大一些,不知道該怎麼辦。」狀似無心的說著,羅川德跟著取用配色豐富的三明治。



「什麼意思?」文雅的俊顏流露困惑之色。



「女大不中留。」羅川德聳聳肩,語氣稀鬆平常。「總有一天,甯寧也是會談戀愛、會跟人結婚生子的。」



「說什麼啊?」淩兆緯失笑,直覺道:「甯寧還協…」



「喂喂。」羅川德打斷他,不得不提醒一聲。「都六年了耶,你帶她回來的那年她才十六歲,還是個需要監護人的未成年少女,但六年後的她,可是自由又獨立的成年女子了。」



「埃」白皙俊逸的面容透著吃驚之色。「甯寧都那麼大啦。」



羅川德當場被打敗。



這麼天才的話語,不可思議的散漫模樣,果然很淩兆緯式。



果然!方才他們兄妹倆的親密感,無關其他,純粹只是他一時的錯覺而已……



「時間過得這麼快嗎?」淩兆緯渾然不覺好友的心思,一徑吃驚的喃道。「原來甯寧也這麼大了……糟糕,她不想升學,已經少了一層同儕的交友圈子,又一直跟我住在郊區,這對她的社交生活很不利……」



「你還知道對她不利。」羅川德早想數落他。「我說你啊,就算你不喜歡跟人群接近,也要替你這個妹妹想一想,她現在正處適婚年齡,卻陪著你待在這鄉下地方過著養老生活,這樣她怎可能有機會遇上好物件?又怎麼嫁得出去?」



「……」沈思,淩兆緯很認真在想這問題。



「我知道,幾年前為了配合甯甯上學,你跟著在城裏住了三年,已經是你的極限了。」羅川德乘機洗腦。「我也不是要你再搬回城裏,只是你啊,偶爾也配合著點,為了甯寧,那些該出席的社交場合就帶著她出席,也是為她製造認識新朋友的機會。」



「是這樣嗎?」狐疑的看著他,淩兆緯總覺得他在耍奸商。



「這件事你自己想想,別說我唬你。」知道不能逼得太緊,羅川德換了個話題。「對了,甯寧出道的事……」



「你安排吧。」淩兆緯很果決的給他答案。



「我?」



「嗯,就全交給你了。」淩兆緯完全的放手,對他而言,人生在世就該各司其職,專業的事就該給專業的人去做。



「喂喂,你也太信任我了吧。」雖然覺得窩心,但他這樣的不設防,真讓羅川德對這童年玩伴感到不放心。



「我不信你,信誰?」淩兆緯白他一眼。



羅川德感動歸感動,但不由得聯想到……做妹妹的不願意面對,把問題全推給哥哥,而做哥哥的呢,轉眼又把問題全推給他……當中的行為模式,還真是要命的相像啊!



雖然就某一方面來說,其實可以說是逃避問題--兩兄妹都一樣!但看在是基於信任的分上,再加上,行銷策劃確實是他的強項,羅川德也就不計較了。



「嗯,那甯寧出道的事,我再琢磨琢磨。」遇上他們兩兄妹,能者只好多勞,攬下所有的工作,當然也不忘把握機會說道:「到時有什麼具體的方案出來再跟你商量,另外,要去臺灣的事--」



「去臺灣?」淩兆緯截住這句話。



「我還沒說嗎?」佯裝意外,羅川德臉不紅、氣不喘的直說:「不過也沒差,就當是為了甯寧,讓她多見識見識,所以這個展覽的企劃,你帶她去吧。」



*** ***



「去臺灣?」



對著擠進廚房的兩個大男人,紀燕甯執著湯勺,一時反應不過來。



「是啊,臺灣,我有個朋友在那邊開了間畫廊,一直很欣賞兆緯的畫,磨了好久,我實在也不好再推拒,再加上那裏是亞洲一個重要的市場,我想了想,就接下這個Case……」



「妳說,川德是不是很過分?」淩兆緯很不高興。「這麼重要的事,他竟然事前沒知會我,不但Case接了,就連選畫也沒問過我一聲,早半個月前就把畫全打包寄出去,直到今天才通知我要出席,這算什麼?」



「兆緯,以前一直就是這樣做的埃」對著告狀的他,羅川德不得不說一聲。「是你自己不想管這種『閒雜瑣事』,所以委託我全權處理,以前辦的幾次外展,哪一場不是我去談、我敲定時間、我選畫?」



「哥,羅大哥沒說錯。」紀燕寧不得不出聲附和。「好像是你自己要求,只要通知你哪一天出席就好了。」



淩兆緯險些無言,俊眉微蹙,辯道:「這次情況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兩手一攤,羅川德反問他。



「臺灣,是臺灣!」淩兆緯強調。



「那又怎樣?」羅川德好整以暇。



「川德,你不要逼我。」淩兆緯沒好氣。「你明知道那裏……那裏……」



見他遲遲沒把話說全的隱晦態度,紀燕寧驀地懂了。



暖暖的感覺直熨著她的心……那是他的體貼,也是他的關心,他在乎著她的感受,深怕她覺得不愉快……



「哥。」她喚他,柔聲道:「你不用顧慮我。」



「甯寧?」



「你常跟我說,事情都過去了,不是嗎?」她恬靜微笑,心裏滿溢著感動。



「我是不想妳回到那邊去,想起什麼不開心的事。」淩兆緯嘟嘍,文雅成熟的大男人外表下,卻是孩子氣的神色。



「哪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她神色平靜。「從我做選擇的那一刻起,就只有你才是我的親人,才是我在乎的人,這些不都是你告訴我的嗎?」



確實,這些話都是淩兆緯當初說的。



還不都是因為那一票得不到保險理賠金就翻臉的「親人」們,那嘴臉太過醜惡,讓他深怕她留下什麼心靈陰影還是心理創傷。



所以在那時候,他時不時的就跟她灌輸這樣的觀念,希望轉移她注意力的焦點,好讓她不去記掛那些薄情又傷人的「親人」們。



「你說過,那些不是真心想待我好的人,就跟路人沒兩樣,不用費力去記著他們的事,我早已不記得他們了,又怎麼可能覺得不開心?」她一臉認真。



「真的?」淩兆緯只怕她逞強。



「真的。」她點頭,忍不住小聲說道:「其實要是可以的話,我還滿想回去的。」



「哦?」淩兆緯感到意外,因為從沒聽她提過。



「那裏是甯寧的故鄉,她想回去看看也是正常的。」羅川德覺得那是思鄉情結。



「有故人才叫故鄉。」淩兆緯嗆聲,像是跟他卯上了。



「這麼說……也是。」羅川德倒也認同這一點。



所以,是什麼原因讓她想回臺灣?



兩個大男人同時看向她……



執著湯勺,白淨秀氣的嬌顏透著赧色跟無措。「我……我……」



「什麼?」兩個大男人只能聽見模糊的嘟囔聲。



「就那個……我想……」她試著再說一次。



「想什麼?」這次進步一點點,大男人捕捉到一個「想」字。



「我說……」眼睛一閉,咬牙承認。「我很想吃臭豆腐跟珍珠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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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因為臭豆腐跟珍珠豆花,離鄉多年的遊子再次回到熟悉的故鄉。



只是……



「卡肯,你真是陰魂不散。」淩兆緯歎氣,不明白這回的臺灣之行,怎麼會冒出這麼一號跟屁蟲。



卡肯‧莫,跟淩兆緯不但是同行,因為合作物件又同屬一家畫廊,基本上可以稱得上是同事關係。



加上年紀相仿,一直以來也還滿有話聊,外界還封他們兩人是曼哈頓美術界的兩大台柱。



只不過,所有的好印象在此時此刻終結……



「我只是想看看甯寧的故鄉,她答應要帶我來玩的。」露著一口白牙,身為知名畫家的卡肯‧莫,那開朗愉快的模樣就像個天真的大男孩一樣,配合著閃亮亮的金髮碧眼,活脫脫就是從少女漫畫中走出來的美男子一個。



「嗯,很久以前我答應過卡肯。」被夾在兩人之間的紀燕寧一臉抱歉。「就是在上次羅大哥的畫廊辦的酒會,我答應他的。」



聽她解釋,卡肯擠出一臉的埋怨。「甯寧真不夠意思,答應了我,結果要回臺灣竟然沒說一聲……」



「你這不是追來了嗎?」淩兆緯沒好氣。



「那是碰巧我有事找羅,才知道你們來臺灣辦畫展的事。」卡肯不服氣。「要不是我問清楚你們的行程,追了過來,根本就不知道你們要來這裏。」



「對不起,因為這次是為了畫展才來的。」紀燕寧直覺道歉。



其實她還滿錯愕的。



雖然在酒會當中,的確是她自己答應要當他的嚮導,但她一直以為那只是社交辭令,是一時找話題,嘴上說著好玩而已,他並不是真的想來臺灣一遊。



沒想到,卡肯竟然真的追過來了?



「因為是基於公事,並不是純粹來遊玩,所以我沒通知你。」驚訝歸驚訝,但畢竟是她自己承諾過的事,所以她覺得該解釋一下。



「甯寧,不用跟他道歉。」淩兆緯並不喜歡她對卡肯的友善跟溫順。



說不上來為什麼,卡肯冒冒然跟來的事情讓他很不高興,很可能是在那對碧藍的瞳眸中,屬於狩獵者的光芒,讓他覺得很討厭。



早在那一次酒會上,他就覺得卡肯看待自家小妹的眼光很不對勁,後來藉口離開後,還接了好幾次要他帶著甯寧出席的邀約電話,只是全讓他以專心作畫給擋掉了。



一直到這一次,卡肯追到臺灣的舉動,讓他更加肯定了那份壞心眼……



「這個跟屁蟲,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冷哼,很不客氣的那種。



「什麼?」紀燕寧並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嘿!緯。」卡肯仍是笑嘻嘻的。「風度!你最見長的風度呢?我來臺灣找的是甯寧,又不是你,何必不高興?」



「哥?」紀燕甯也覺得兄長的態度有些奇怪。



「嘿,甯寧,咱們別理他。」卡肯朝她討好的笑著。「這裏就是所謂的市集吧?真是熱鬧。」



「我們都叫它夜市,不是市集。」紀燕寧柔聲訂正。



「妳看妳看,那個是什麼?」



看著卡肯熱情洋溢的拉著她,走馬看花的直往前去,淩兆緯打心底感到不爽,非常的不爽。



前方,紀燕寧被卡肯拉著走,邊解釋的同時,忍不住停了下來。



在卡肯又提出一個問題時,她回頭,邊聽邊看向落在後頭的兄長,黑白分明的眼瞳中,有著不解,也有著憂心……



淩兆緯並不喜歡讓她煩惱,只能跟上。



整個的夜市之旅表面上平和自然,但一路靜默尾隨在後的淩兆緯其實是滿心的氣悶。



悶!



真是悶死他了!



*** ***



羅川德一個頭兩個大。



「兆緯,我們做人是要講道理的。」他必須重申他最初的理論。



「我是在跟你講道理。」淩兆緯一臉平靜,再開口,說的卻是任性無比的話語。「我不喜歡卡肯,你把他送回去。」



「喂喂。」羅川德傻眼。「你真覺得你的要求是在講道理嗎?」



「那當然。」看起來優雅成熟的王子,說的卻是耍賴的小孩才會用的話語。



「到底怎麼回事?」能讓低血壓的任性王子一早起來就直奔他這兒告狀,羅川德只能這麼想。「昨天他跟你們上街,闖禍了?」



「沒有。」



「沒有?」羅川德不懂了。「那他是做了什麼,能惹毛少爺你?卡肯這人開朗熱情,我記得以前你跟他還滿有話聊的。」



「那是以前。」淩兆緯挑明瞭說。



「以前?」羅川德很快抓住他的重點。「意思就是,現在情況有變,你們不友好了……為什麼?」



他問得很直接,淩兆緯回答得也不含糊。「他對甯寧有企圖。」



羅川德只能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看不出來嗎?」看出他的錯愕,淩兆緯只能用白話文再次說明:「那傢伙,他盯上甯寧了!」



「盯……上?」這字眼,讓羅川德險些反應不過來。



「你別說你真沒感覺到。」淩兆緯不信。



「是沒錯,卡肯他……」想了想,羅川德必須承認。「從前一陣子開始,他到畫廊去,一定會問起你們何時會到城裏,說可以一起吃個飯之類,也常問到甯寧的事,感覺挺關心她似的。」



停頓,羅川德遲疑。「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卡肯真喜歡上了甯寧,那也沒什麼不好埃」



「那當然不好!」淩兆緯百分之百反對。「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人是標準的人來瘋,性情不夠沈著穩重,怎麼照顧甯寧?」



「喂,沒那麼差啦。」羅川德持正面看法。「雖然有時玩high了,他是瘋了一點,但開朗陽光也是他的優點,更別提他做人其實還算不錯,講義氣又守信用,年紀輕輕就跟你同為曼哈頓區最熱門搶手的畫家,可以說是要人才有人才,要錢財有錢財,是多少女人夢想中的鑽石金龜婿……」



想一想,羅川德是真心認為卡肯是個不錯的物件!



「甯寧個性偏靜了些,跟他一動一靜,如果真能配成一對,生活上也算互補,才不至於無聊,要是卡肯真有意,我倒覺得還不錯。」



「你現在是在說哪一國的鬼話?」淩兆緯全盤否決。「我不否認你說的那些優點,但卡肯看待愛情的方式,請恕我無法苟同。」



「哦?」羅川德愣了愣。



除了六年前的那一次,他還真難得看到這個散漫慣了的人,流露出這麼積極的神態……特別還那麼樣的認真又計較。



「你別裝了。」誤會他的停頓,淩兆緯仍是不高興。「卡肯也是你一手帶出來的,他以往的那些戀情我想你比我還要清楚,他這人耐不住寂寞,往往為了打發時間,就隨便找個人湊和著玩一下,這樣的人,我怎麼可能讓甯寧跟他在一起?」



「喂,那是很久前的事了。」看著他少見的積極,羅川德不得不提醒一聲。「年少輕狂,誰沒經歷過?更何況是像你跟卡肯這樣十足藝術家個性的藝術家?再說這幾年,卡肯也收斂許多,就我所知道,他已經很少泡夜店了。」



「俗話說,狗改不了吃屎。」淩兆緯冷哼。



「也有句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羅川德回敬一句,同時補充:「兆緯,放輕鬆點,你是甯甯的哥哥,不是她老爸,別這麼保護過度。」



「我是她的監護人,我有責任……」



「拜託,她都幾歲了?」不想吐槽,但羅川德不得不點醒兩句。「還監護人哩,你清醒一點吧。」



「……」淩兆緯怔了下,因為被點醒的事。



「兆緯,我知道你一向散漫,但是在甯寧的事上,你實在是散漫過了頭。」羅川德真是要敗給他了。「甯寧她當你的妹妹都當了六年,早已經不是六年前那個孤苦無依的未成年少女,麻煩你也更新一下你的記憶力吧!」



「我……」淩兆緯想辯駁,卻是無從說起。



面對他的停頓,羅川德語重心長。「你要知道,甯寧她已經是成年人了,她會有自己的判斷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對其他男人來說,甯寧就是一個值得追求的年輕女子,卡肯他絕對有追求她的自由,至於接下接受,那該是甯寧決定的事,不是你或我。」



「那要是甯寧受傷呢?」淩兆緯氣悶,很不服氣。



「就算會受傷,也該讓甯寧面對。」兩手一攤,重申。「我說了,甯寧她已經是成年人了,你該放手讓她獨立,再這樣一味的過度保護,最終也只是害了她。」



「你要我什麼都不管,就算她日後會受傷、會傷心也沒關係?」爾雅俊逸的臉龐露出不認同之色。



「不是不管,而是……你我能做的,最多就是在傷害造成前提出警語忠告。」羅川德用他很讓人信賴的專業態度,沈著道出結論。「我們能提醒,但千萬不能干預。」



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淩兆緯就是覺得悶,氣悶啊!



「總之就是這樣。」這次是真的下結語了。「卡肯要待在哪里,是他的自由,我不可能左右他,至於你,也別那麼多心,先看看卡肯的表現,再來決定是不是要判他出局。」



判他出局?



雖然氣悶的感覺沒能完全褪去,但這一句,倒是讓淩兆緯覺得好過一些了。



要看卡肯的表現是吧?



哼哼!



*** ***



羅川德是一個貼心的朋友、完美的經紀人。



為了方便與舒適,這一趟臺灣之行,在住宿的問題上,他捨棄了制式感的飯店選擇,而是動用關係,租借了某知名華廈的兩個單位,以供他們一行三人,後來還外加一個卡肯‧莫落腳休憩。



兩個單位就在對門,往來極為方便,從淩兆緯說要到對門談事情,出門十分鐘後,紀燕寧就一直一直的祈禱,希望他能速速結束談話,快點從對門回來。



對她來說,那真是太恐怖的巧合了,幾乎是淩兆緯前腳出門,相隔不到五分鐘,據說一大早就出門接機的卡肯便帶著故友登門拜訪。



那個故友……紀燕寧也認識,但糟就糟在,那是最讓她尷尬又不知道該如何去相處的一個人。



畢竟四年前的那場世紀大決裂,起因在她,是她害得一對人人稱羨的金童玉女分手……



蘇珊‧羅琳,一個高雅知性的英國女性,家世來頭不小,據聞跟英國王室也有些關係,可以算得上是貴族之後,而且,她還是淩兆緯的前任女友。



對於她,紀燕寧是抱歉又尷尬,畢竟當年因為她這個小孤女的出現,才導致他們這對人人稱羨的情侶分手。



倒沒想到,在毫無心理準備下,相隔四年又全無音訊的人突然出現在面前,紀燕寧內心中的慌亂跟無措是可想而知。



偏偏,熟不拘禮的卡肯指揮起全局,而蘇珊也表示了不要影響淩兆緯談事情,兩人都叫她不用特意通知,害得她除了奉茶待客外,也只能坐在客廳裏陪笑,聽著他們聊起彼此最近的生活。



此刻,家裏的場面她只能以尷尬形容,也因此在大門處響起開門聲時,她幾乎是逃也似的趕去開門。



「甯寧?」內門被霍地打開,正準備開門進來的淩兆緯愣了下,隨後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細細柔軟的短髮。「看來我們默契很好嘛。」



「……」用口形無聲的提醒,她神色緊張的指指屋裏面。



「什麼?」往屋裏頭看去,可是因玄關設計的關係,淩兆緯就算聽見了交談聲,也看不見屋裏的人。



「……」她用口形再說了一遍。



「誰來了?」淩兆緯實在看不出來她說了什麼。



「緯!」熱情洋溢的卡肯跳了出來,實在等不及兩兄妹的磨蹭。



「是你?」淩兆緯怔了下,直覺的皺眉。「川德說你一早就出去了,為什麼在這裏?」



還並不只有卡肯啊!



紀燕寧小小的使著眼色,很想讓兄長趕緊進入狀況當中。



「快進來,給你一個驚喜。」卡肯的熱情,直比七月暑熱的大太陽,興沖沖說道。「你一定猜不出來誰來了。」



淩兆緯覺得莫名其妙,被半拖行的扯進屋內,然後怔祝



「Hi,很久不見了。」蘇珊‧羅琳落落大方的打招呼,好像四年前的爭吵與決裂從來都沒發生過似的。



「蘇珊?」喜的成分看不太出來,但淩兆緯確實是有些吃驚。「妳怎麼會在這裏?」



「是我啦、我啦!」卡肯邀功。「前幾個月我去了英國一趟,遇到蘇珊,從那時候起就有保持聯絡,這幾天她知道我來臺灣玩,我就邀她一起來了。」



淩兆緯看著他,爾雅俊逸的面容上看不出在想什麼,只有紀燕寧看得出,她這個哥哥正在考慮該掐死他,還是打他一頓。



「哥,你跟蘇珊很久沒見面了,應該有很多話要說……啊!我也該出去買點東西。」受不了詭異的氣氛,紀燕寧下意識的想離開,藉口道:「晚上我煮大餐給大家吃,得多買點食材才行……」



「我陪甯寧去!」卡肯自告奮勇。



「嗯,卡肯陪我去買東西好了。」比起來,跟卡肯相處還沒那麼彆扭,兩害取其輕,她繼續努力退常「那你們慢慢聊。」



「慢著。」淩兆緯有意見,重新分配。「卡肯留下,我跟妳去好了。」



紀燕寧當場傻眼。



「哪有這樣的埃」卡肯不從。



「怎麼會沒有。」淩兆緯「合理」分析。「蘇珊是你『請來』的客人,自然由你招待,我跟甯寧買食物回來支援,有什麼不對?」



卡肯一時無法反駁,倒是旁觀的蘇珊,在這詭異的氣氛中,競悠然自在的輕笑出聲。



「緯,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伊人微笑道。「永遠把甯寧的事做為第一優先考量。」



也許是事過境遷,四年後再提到這件事,蘇珊的語氣只有回憶跟理解,不似四年前那樣,無法諒解不只知道吃味跟任性的做比較。



「因為甯寧是……」



「我知道,她是你的妹妹。」蘇珊很流利的介面。「你要補償過去錯失的時間,所以要加倍的關心跟疼愛她,對不?」



她所說的,都是當年淩兆緯不時掛在嘴邊的解釋話語。



以前,身為社交界之花的她聽不進去;高傲如她,怎麼能接受在情人的心目中,她的存在跟應該得到的注意力,竟然比不上一個突然冒出的妹妹?



所以她忍不住的吃味,忍不住的想比較,一次又一次的要他表態,證明她的存在比那個半路殺出的妹妹重要。



結果她輸了!



只因為當年的年輕氣盛,她輸了一份感情跟一個完美的情人,在整整懊悔了四年之後,好不容易讓她逮到一個機會,可以藉由卡肯的牽線讓她重來一遍,她不會傻得一錯再錯。



所以她要改變策略……



「我知道甯寧是你重要的妹妹。」她微笑,優雅又完美的微笑著。「所以怎麼能太麻煩甯寧?」



所有的人只能摸不著頭緒的看著她。



優雅知性的美人開口:「我一直聽說,臺灣的食物很好吃,可以的話,我們一起上館子吃飯好了。」



卡肯舉雙手雙腳贊成,歡欣鼓舞的模樣猶如一個大孩子。



淩兆緯不置可否,俊逸的面容帶著些若有所思。



紀燕寧覺得奇怪,打從心底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讓她感到毛毛的。



「甯寧,妳說好嗎?」



被直接點名,在蘇珊滿含期待的目光中,不只是內心發毛,紀燕寧只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這……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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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02:39:2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頭皮發麻的感覺,持續了整整一個禮拜。



紀燕寧怎麼也想不明白,臭豆腐跟珍珠豆花,為什麼會演變成環島旅行?



那簡直……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畫展還沒開始,先是卡肯,再來個蘇珊,人員東增西加,扣掉一個參與展覽籌備、整天忙得要命的羅川德不算,剩下的幾個人--兩個閒散的藝術家,一個理所當然沒有正事可做的貴族千金,再外加一個米蟲似的她,四個人就這樣組成了走馬看花團,把整個臺灣逛了大半圈。



最初是日月潭--蘇珊提議後,其他人沒意見,就出發了。



再來是阿里山--卡肯翻著路上買來的旅遊手冊,吵著要去看日出,其他人沒意見,於是他們往阿里山出發。



看完日出後,反正大家閑著沒事做,蘇珊提議繼續南下看看,想當然耳,一群沒事做的人仍是沒意見,所以他們直奔小島的最南端--墾叮



在墾丁待了兩天之後,依著卡肯手中的那本旅遊手冊,他們揮軍北上,只是,這次改走另一條路!



在這種熱死人不償命的天氣裏,他們到了台東,準備泡溫泉。



歎氣,身為米蟲一隻,自覺沒立場投反對票的紀燕寧就這樣跟著到了台東,還沒泡到池子裏,就有一種悶到要暈過去的感覺。



等到泡過之後,那才真是要命!



五分鐘,她的忍耐力就那五分鐘,只見她逃也似的爬出池子,到一邊的休閒座椅乘涼。



「甯寧,怎麼不多泡一下?」穿著比基尼泳裝,蘇珊前來「關心」。



「我想喝水。」抱著冰水……她假裝喝過,但其實是抱著冰水降溫。



「天氣真熱,休息一下也好,來,嘗嘗這個。」蘇珊跟著坐下,拿出路上買的地方特產,親切可人的招呼著。「這個軟軟的很好吃。」



對於蘇珊的示好與熱情,紀燕寧只覺得壓力很大。



那並不是偶發狀況,一路走來,對照卡肯的旅遊手冊,他們按圖索驥的買了不少地方特產,而每買一項新東西,蘇珊就像供佛一樣,拆開包裝就一定先拿到她面前要地品嘗。



就像現在這樣,拆開路上買的麻糬,第一件事就是推到她面前,也不管她是不是想吃。



偏偏,因為拿的人是蘇珊,就算天氣熱、胃口不佳,實在不想吃,紀燕寧也只能乖順的拿了一個。



「多拿一些呀。」蘇珊一把抓了快半包的小麻糬,通通塞到她手上,笑道:



「味道真的很不錯,妳這麼瘦,該吃胖一點才是。」



「……」只能微笑以對,紀燕寧覺得壓力好大,真的。



跟四年前對她存有成見的蘇珊相比,現在樣樣事都顧著她,近乎巴結姿態的蘇珊,更讓她不知所措,備感壓力。



「甯寧?」



淩兆緯的出現,讓紀燕寧的緊繃感放鬆一些,但瞬間的放鬆卻讓更沈悶的心情給取代……



「緯,你來得正好,有好吃的東西,我才剛拿給甯寧吃而已,你也吃一點。」沒穿浴袍,連浴巾也沒遮一下,蘇珊一點也不介意身上穿的三點式泳裝,展示著婀娜的身材,大大方方的拿著麻糬要跟他分享。



「謝謝,一路上讓妳這麼照顧甯寧。」淩兆緯客氣言謝。



「別這麼說。」蘇珊微笑道。「你知道我沒有姊妹,甯甯這麼可愛,讓人忍不住就想對她好。」



「是啊,甯寧就是這麼可愛。」輕捏她紅撲撲的面頰,淩兆緯對這個妹妹的寵溺之情表露無遺。



「別這樣。」抓下他作亂的手,紀燕寧只能強顏歡笑。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這幾天只要一看見他們郎才女貌站在一塊的畫面,一股沈悶的壓力便重壓著她,讓她覺得喘不過氣。



好登對,他們兩個人,看起來好登對喔……



「怎麼了?」緩下笑意,淩兆緯一臉擔心。



「沒事。」否認,並不想他擔心,仍強顏歡笑。「泡得有點熱。」



「是嗎?」淩兆緯摸摸她的額頭,如常的溫度並沒讓他放心,忍不住叮嚀道:「多喝點水。」



「水夠不夠?」蘇珊表示關心,提議:「讓卡肯再去買一些水好了。」



「不用了。」向來不想麻煩任何人,紀燕寧急急拒絕。



「沒關係,給卡肯一點表現的機會,我看他這次還挺認真的。」蘇珊笑得神秘。



一路逃避現實的淩兆緯皺眉。



始終沒進到狀況中的紀燕寧不解。



「緯,這就是你不好了。」將兩人的表情看在眼裏,蘇珊誇張的歎氣。「你就是太過保護甯寧,才會讓她到現在都還沒進入狀況,真是可憐了卡肯。」



到底什麼事?紀燕甯看向兄長,無聲,眼神詢問。



沒事,別理她。俊眉一挑,淩兆緯回應她,粉飾太平。



面對他們兩兄妹無言的默契交流,蘇珊像是無所覺,逕自說道:「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卡肯這麼用心在追求一個女孩子呢!」



追求?!



這字眼像雷一樣的劈在紀燕寧身上。



誰?她說卡肯在追求誰?她驚慌不定的眼神如此問著。



淩兆緯避開了視線,回避了她的問題。



這答案,讓她的心沈了沈,想哭……



怎麼會這樣?



*** ***



灰色,濃郁糾結又深沈的灰……



「甯寧,妳在畫畫埃」發現新大陸似的,卡肯摸進權充畫室的房間內。



一看見他,紀燕甯積鬱的心情只變得更加的沉重。



自從得知原來卡肯最近的親切跟熱絡,其實是在追求她之後,所有的感覺就不一樣了。



彆扭,她現在一看見卡肯,就打從心底感到彆扭……



「甯寧?」並不想假裝沒看見她臉上僵硬的線條,卡肯很直接的問:「妳怎麼了?最近幾天,妳好像都不想跟我說話。」



「沒、沒有,我只是……只是……」不自覺的揠著畫筆,她真的很不擅長面對這種事。



追求?



在這之前,她想都沒想過,實在不知道該怎麼以平常心應對。



「是不是緯跟妳說了什麼?」卡肯不是笨蛋,他可以分辨出,她不自然的態度,是從他們出發到花蓮之前就開始了。



「沒,沒什麼。」她急急否認,完全就是作賊心虛的慌亂語氣。



「妳不用緊張啦!」那怯生生的模樣,讓卡肯的心都快融化了,急急保證。



「我不知道緯是怎麼對妳說的,但我是真心的,是第一次這麼認真的喜歡一個人。」



慘了!



他說了,他說出來了!



紀燕寧顯然有些嚇到了,她原本還想裝鴕鳥,還以為假裝不知道,就能夠不去面對……雖然很不自在,但總是可以不用面對。



卻沒想到,卡肯就這樣面對面的直接說了出來,讓她無處可逃、沒辦法再假裝沒有這一回事。



「甯寧,妳不用覺得有壓力,真的!」卡肯看著她脹紅了臉,更加不知所措的模樣,只能趕緊補充:「雖然我是第一次這麼認真的想追求一個人,但是我一點也不想給妳壓力,我只要能當妳的朋友,就很高興了,真的!」



他再三的強調,以及他認真的表情,在在都讓她不解。



「為什麼?」努力整理思緒當中,她只有這麼一個問題。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會……喜歡……上我。」喜歡這個字眼,她很勉強才能說出口。



「因為妳非常的可愛啊!」不假思索,卡肯笑咪咪的給了個答案。



「我?」她明顯愣住,因為「可愛」這種字眼。



「妳剛跟緯回到美國的時候,我只覺得他帶回一個可愛的小妹妹,粉粉的、白白的,個性內向,表情總是怯生生的,就像個害羞的日本娃娃一樣,惹人憐愛,那時我跟緯一樣,只把妳當一個小女孩看待,並沒有什麼感覺。」卡肯誠實說道。



他的解釋更讓她不解。



不知是什麼讓他改變了想法,她不覺得自己在這幾年中有什麼改變呀!



「是之前羅舉辦酒會的那一次。」卡肯沒發現她的不解,自己陷入美好的回憶。「那天妳陪著緯出席,雖然妳的樣子跟妳十六歲時差不多……妳知道的,妳們東方女性的年紀對我們來說是個謎,因為看起來並沒什麼多大的變化……不過我那次看到妳,妳整個人的感覺卻像是豐潤了起來,泛著珍珠的光澤一樣,好迷人喔。」



珍、珍珠?!



紀燕寧徹底無言。



*** ***



據說,藝術家都是怪異的。



想法怪異,邏輯怪異,行為也怪異,說有多怪就有多怪,也因此,用珍珠光澤來形容一個人,這種說法若是出於一個藝術家的口中,那絕對是可以被理解的。



苦的是聽的那個人!



紀燕甯實在很難用正常人的理論去理解,是怎樣的情況下,好好的一個人會冒出珍珠光澤?



又,那到底是什麼樣的狀況?



發光?像燈泡……不,是像珍珠一樣的發亮,這是夜明珠嗎?



她一頭霧水,但說的那個人卻一徑的沈溺在自己美好的回憶當中……



「雖然還是一樣的內向,但是那種倫敦天氣一樣的陰暗灰色已經不見了。」卡肯說得口沫橫飛。「溫暖素雅的色彩中,綜合了一點點溫柔的粉紅色,體貼人的淡淡鵝黃色……」



什麼跟什麼?



這下子又加了粉紅色跟鵝黃色?



紀燕寧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自己。



她忍不住開始懷疑,是不是在她不自覺中,她其實變成了一個調色盤?



「總之,在那一天,我才發現,原來當年的小女孩已經長大,而且是如此深深的吸引著我,讓我無可救藥的愛上了她。」卡肯毫下掩飾他的心情。



紀燕寧又開始緊張了起來,因為那些愛啊或是吸引下吸引的字眼,都讓她神經緊張。



「甯寧,我知道妳一時很難接受,我跟妳表白這些,也絕不是想要強迫妳,我只是想讓妳知道我的心情,希望妳給我一個機會,不要直接否定、拒絕我,好嗎?」卡肯好誠心、好誠心的說著。



紀燕寧讓他的話給徹底迷惑了。



他不強迫她接受,但是又要她不要否定、拒絕他,那到底是想怎樣?



「只要按照原來的樣子就好了。」看著她困惑的模樣,卡肯像太陽一樣燦爛的笑容多了些溫柔。「只要跟以前一樣,妳願意當我的朋友,這樣就夠了。」



「跟以前……」樣?」她已經不確定他的訴求了。



一下說喜歡她。



一下又說當朋友就好。



兩者的差距頗大,都發生得這麼突然,讓她無法在兩者之間取得平衡。



「嗯,我知道東方女性都很含蓄,我就喜歡妳害羞內向的樣子,所以我並不急著逼迫妳改變想法。」迷上她的含蓄美,卡肯很樂於配合她。「反正就順其自然,妳只要把我當朋友就好了,好嗎?」



就紀燕寧而言,她很能接受不改變的訴求,也很樂意安於現狀……



「朋友?」她確認著。



「嗯,就讓我當妳的朋友。」見她肩膀的線條放鬆一些,眉宇間的彆扭感也減去許多,卡肯幾乎要歡呼了,開心的笑道。「其他的事,妳並不用多想,也不用覺得有壓力,順其自然就好。」



既然他如此肯定,而且如此要求……



她很快速的調整認知,卡肯想當她的朋友!



「嗯,朋友。」她羞怯的微笑,很自動的退回原先的關係,刪去那些喜歡跟追求的擾人因素。



「太好了。」卡肯歡呼。



「白癡!」旁聽了好一會兒的淩兆緯只有這麼一個結論。



他光是看表情,也知道他這個妹妹的應允,是基於逃避現實,退回到最、最、最原點,真的就是「朋友」的定位。



也就只有卡肯這沒腦子的傢伙,還以為他的「朋友」策略成功了,可以打著朋友的名義,進行追求之實……真是天真得可以!



「哥?」循聲看見倚在入門處的他,紀燕寧大吃一驚。



「緯,你怎麼可以偷聽我跟甯寧的談話?」卡肯一臉尷尬。



「你拎著食物上門,一聽說甯寧在畫室,便興沖沖的攬下來叫人的任務,這一叫就是十多分鐘,我難道不該關心一下?」淩兆緯才是沒好氣的那l個。



卡肯不好意思的笑笑,帶開話題。「總之就是那樣,我已經跟甯寧溝通好了,你跟蘇珊可以安心的複合,有我可以照顧她……」



「說到蘇珊,我才要問你。」情勢所逼,一路被拖著遊山玩水,淩兆緯因為顧全所有人的感受,直到這時才有時間計較這件事。「為什麼找她來臺灣?」



「之前不是說了,我那時去英國,在朋友的party上剛好遇上她,從那時候開始就保持聯絡……」卡肯朝淩兆緯眨眨眼,露出心照不宣的淘氣表情。「不用太感謝我,就好好把握這次的機會吧。」



「什麼跟什麼--」



門鈴聲阻斷淩兆緯的話語,卡肯催促他。「你這個做主人的,還不快去開門,一定是蘇珊來了,昨天她跟我約好,要一起去看看展覽會場,幫羅出點主意。」



「為什麼她跟你有約,地點總選在我跟甯寧這邊?」淩兆緯的耐性已然快到極限了。「還有,這是我的畫展,你們會不會太熱心了一點?」



「大家都是朋友嘛,羅他為了會場在忙,我們也該去看看,幫忙出點主意。」卡肯催促他。「還不快去開門,讓淑女久候是很不禮貌的。」



真要不禮貌,他早把他們兩個人全踢出去了!



「要開門自己去開!」淩兆緯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哎哎哎,我去就我去。」卡肯心情好,不予計較,也不忘提醒紀燕寧。「甯寧,別光顧著畫畫,等一下要出來吃東西喔。」



看他哼著小曲去應門,畫室內的兩兄妹不約而同的歎了一口氣……



頓住,有志一同的兩個人互相看著對方。



淩兆緯率先笑了出來,是莫可奈何、已經沒力的那種疲 憊笑容。「這些人,怎麼這麼煩人?」



紀燕寧只能尷尬的笑笑。



因為對象若不是他的朋友,就是正準備複合的前女友……「準備複合的前女友」,這字眼讓她的胃隱隱感到不適,但她只當自己多心,只知道,以她的立場,實在不應對他的朋友發表什麼個人意見。



「真希望快點回家,當初答應川德出席,真是大錯特錯。」淩兆緯輕歎,十分想念那安靜、沒有閒雜人來吵擾的郊外農莊。



並不止是他,紀燕寧也很想念那寧靜、不需要與人談話應對的恬靜生活,可是為了他,她並不能附和。



「別這麼說,羅大哥他要你出席也是想讓展覽更加成功埃」她試著保持公正立常



「妳每次都幫著川德說話……」淩兆緯有些不是滋味,但是卻不能不承認。「不過川德說的也是有道理啦。」



頓了下,很不情願的說道:「就像卡肯,他雖然煩人,但正如川德說的,他其實是個不錯的物件。」



「嗄?」她愣了下,因為他太過突然的話語,渾然不知,這是他思索整整一個多禮拜後的結論。



「我先前讓川德念了一頓。」歎氣,他試著要維持他的客觀跟理智,承認道:



「他說我對妳保護過度,應該要讓妳學著獨立……其實他說的也沒錯,妳都二十二歲了,總是會有戀愛、結婚、生子的一天……」



紀燕寧徹底的迷惑住,因為他所提到的那些是她從來沒想過的事情。



「這些事,確實是我疏忽了,就算沒替妳打算,也不能一直耽誤妳。」理智這麼想,但淩兆緯卻怎麼也掃不去積壓在心底的煩悶感。



特別是,眼前的人正看著他,流露出的困惑目光,就像小狗被遺棄時的眼神,很用力的戳刺著他的心,讓他更加的不舒服。



「沒辦法,妳長大了。」伸手,揉了揉她細細的發絲,淩兆緯努力展現他的民主與開明。「當然,物件並不一定是卡肯,只是妳也該試著多交一點『朋友』,如果有喜歡的,就試著交往看看吧。」



「交……往?」胃部隱隱抽痛著,紀燕寧懷疑自己的聽覺。



不被需要的感覺讓她很受傷,所形成的不舒服感覺,比起近期蘇珊所表現出來讓人頭皮發麻的友好態度還要讓她難過。



「別想太多,我只是希望妳趁年輕,多交點朋友……」怕她太快執行,他急急補充:「只不過感情的事就是這樣,可遇而不可求,所以也別急,順其自然,最好是慢慢來、慢慢進行就好了。」



其實,淩兆緯很討厭自己說這番話。



真要他說的話,最好什麼都不變,他不喜歡改變,而且,他很喜歡一直以來,兩個人相依為命、平平靜靜過日子的感覺。



偏偏,他的理智又知道羅川德說的才是對的。



雖然現在面對時很不愉快,可是他更不希望因為他的專制,導致她日後的怨恨。



所以沒辦法,他只得逼自己接受,努力做個開明又民主的大哥--一個內心很不爽快,但表面上一定要開明又民主的大哥。



「好了。」討厭的話,他也只能說出這麼多,速速轉移話題。「卡肯他們在等著,出去吃點東西吧,我看妳最近胃口不太好,都吃得不多。」



「因為……」從震驚中回神,隨口應道:「天氣熱。」



「熱也得吃東西,再這樣下去,妳的胃會受不了。」顧慮著她的胃曾經嚴重受損過,淩兆緯很注意她的飲食。



「嗯,我把東西收一收就出去。」她乖順的應聲,動手收拾東西。



直到淩兆緯先出去後,收拾畫筆的動作停了下來,溫婉恬靜的面容染上一抹憂慮的陰霾。



哥哥……不要她了嗎?



怔怔的看著畫布,手中的筆無意識的補上幾筆,是又濃又重、灰與黑交雜的陰暗色彩。





混沌不明,宛如她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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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02:39:4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羅川德覺得不對勁。



他不知道,這一行四人出門玩的這一個禮拜發生了什麼事,但就眼前的局勢來看,他只能稱之為吊詭。



首先是淩兆緯對前女友的過於冷淡,再來是卡肯對紀燕甯的過分殷勤……當然,他資訊要是沒錯誤,卡肯的殷勤是起源於追求,那倒是無可厚非。



但是,要是被追求的那個人強顏歡笑,人前強裝鎮定如常,可只要沒人在看,總不時流露出憂傷的、若有所思的表情,當中的原由就值得玩味了。



「甯寧。」趁其他三人走在前頭觀看會場流程安排,羅川德朝落後的她招了招手。



「羅大哥。」努力不讓笑容顯得虛弱,紀燕寧乖乖的報到。



由畫廊的負責人帶著其他人去實際走一遍,說明展覽的行進路線規劃,羅川德領著她到一旁問話。



「跟妳說個好消息……」微笑,羅川德親切道。「昨天畫廊的經理跟我聯絡,說到妳的幾幅畫詢問度很高,不過眼前先不急著賣,我把它們全列成非賣的展示品……記得吧,我挑了一幅畫,幫妳報名參加今年美術新星比賽的事?」



「嗯,畫是哥哥跟羅大哥一起挑的。」她知道那個比賽,據說是美術界的一項盛會,為了獎勵畫界新人,每三年會舉辦一次繪畫比賽。



「主辦單位裏面,我有認識的熟人,據內部的消息,妳那幅畫,很有機會拿下今年的新人大獎。」分享好消息,也大致說明一下他的盤算。「我打算等那幅畫得獎、打出知名度之後,一口氣提高整個的行情,再幫妳的畫作訂價。」



「哦。」紀燕甯輕應了一聲,並不是很在意。



她的個性原本就是恬淡樸素,對於追逐金錢與名利這種事,是無法熱衷起來的。



更何況經由淩兆緯費時六年的潛移默化,她的認知已經被同化,很清楚的知道,她未來的人生並不缺錢用。



在這些前提之下,即使羅川德告知的訊息,是那種會讓一般人欣喜若狂的喜訊,她一樣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好了,好消息說完了,換妳說了。」所謂的好消息只是用來降低她的戒心,現在才進入他要問的主題。



「我?」



「是啊,換妳說了,這幾天怎麼了?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開門見山,羅川德也不跟她兜圈子了。



「沒有,怎麼這麼問?」不擅與人分享心事,她一徑的強顏歡笑。



「甯寧,妳知道我認識妳那個哥哥最少有二十多年了,他的個性我清楚得很,而妳呢,幾乎就像他的翻版,妳說,我看不看得出妳不開心呢?」羅川德要她自己回答。



粉潤的唇瓣輕輕抿起。



就算知道被他看穿她的煩心,紀燕寧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羅川德跟淩兆緯交手太多年,連帶著也很清楚該用什麼方式來引導她談論讓她煩心的事情。



「是跟卡肯的追求有關嗎?」他率先提出可能性。



她吃驚的表情,已經回答了他的問題。



「妳不喜歡他,不知道怎麼拒絕嗎?」羅川德假設。



秀氣的眉頭緊皺了下,她一臉困擾,輕道:「卡肯說要當朋友,我本來以為只是當朋友,可是哥哥說我長大了,要開始談戀愛,應該要多交『朋友』……」



「那很正常埃」羅川德持正面認同。「一般的女孩子,到了妳這個年紀,要是像妳這樣乖巧可愛的,只怕追求者都排到太平洋去了。」



他投的認同票,只讓她臉上的鬱色更加明顯。



「嗯,哥哥也是這個意思。」她有氣無力,低聲說著。「他要我交朋友、談戀愛,他還說卡肯人不錯,要我接受追求。」



「我相信兆緯他並不是硬性規定,要妳一定得接受卡肯吧?」羅川德第一個反應只覺得好笑,說道。「更何況,卡肯的條件雖然很好,但若是妳不喜歡,一樣可以拒絕,重要的是妳的感覺啊!」



「但是……」她遲疑,近乎耳語一般的低喃。「要是都沒有喜歡的呢?」



羅川德愣了愣。



「羅大哥。」她迷惘的看著他。「如果……如果一直沒有喜歡的人出現,那我該怎麼辦?」



*** ***



嗶嗶,嗶嗶嗶!



羅川德向來神准的第六感正嗶嗶作響著。



他知道,事情嚴重了,所以表情慎重,態度誠懇,用那專業級的、讓人忍不住產生信賴,因此哄得無數人眼睛眨也不眨的掏出幾萬、幾十萬美金來買畫、得以縱橫整個曼哈頓區的沈著態度來面對她的問題--



「怎麼會這麼說?」



紀燕寧怔怔的看著他,看著他沈著又穩重、一副很值得人信賴的模樣……



「是哥哥給我一個家,才有現在的我……」她低語。



思緒回到好早好早以前,回憶道:「哥哥從來不嫌棄我,不管是為了什麼事,他從來只有讚美……我還記得,他剛接我到美國的時候,我英語說得不好,跟不上語言學校的進度,但他總是說:『沒關係,慢慢來,反正也不急』……」



「是埃」羅川德掌握到談話的訣竅,表示認同之後才能往不談。「兆緯他就是這樣,生活步調比一般人慢,說他散漫,但某些事他又很有耐心。」



「嗯,哥哥很有耐性。」因為回憶,白淨的秀顏上露著一抹憂傷但又幸福的笑容。「他知道我在學校會緊張,所以從不逼我一定要快快學好英語,只是在對話中慢慢增加英文字彙,然後陪著我看電視、聽廣播。」



「妳這麼說我就想起來了。」曾經參與到一部分,羅川德還能跟得上她的思路。「妳剛到美國的頭兩年,他常拉我到你們家吃飯,讓我陪著妳練習英語會話。」



「是啊,哥哥他很努力的想幫我適應新生活,為了方便我上學,他甚至在城裏買了房子,住了很長一段時間……」這些,都是她很珍惜的回憶。



因為並不止於物質的供給,而是付出真實的情感,一如他最初的承諾,他當她的家人,是用了心,用他的心在關懷著、照顧著她。



他讓她知道,她值得被人疼惜,是真實存在的,而不是像個沒人要的附屬品,被人推託過來又推託過去,始終找不到一個歸處。



是他,關心她、疼愛著她,給了她一個家。



也是因為他,她慢慢的擺脫畏怯退縮的個性,尋回了自信心。



他給她的,是一個全新的人生,沒有任何藏私,全然的付出,豐富了她貧瘠的心靈跟情感。



她一直依賴著他的關心,也很享受那種被需要的感覺,卻沒想到……



「哥哥叫我要談戀愛,可是我不想要談啊!」黑白分明的瞳眸中滿是迷惘。「是不是等他和蘇珊複合後,就不能像以前那樣陪我,所以哥哥才會叫我跟卡肯談戀愛?」



眼淚,沒來由的滑落,速度之快,連她自己都反應不過來。



「哥哥不要我了……其實是哥哥不要我了,是不是?」她問,眼淚直掉著,無助的表情,就像迷路的小羔羊。



能讓一個溫婉內斂的人難受到落淚,羅川德十分確定,事態嚴重了。



「甯寧……」因為太嚴重,即使是羅川德,也得想一下開場白。



「啊!」紀燕寧因為他的叫喚而回神,臉色大窘,改口否認:「沒,沒事……」



七手八腳的想擦去眼淚,但就像跟她作對似的,不聽話的眼淚越擦越多。



「其實也沒什麼的,對吧?哥哥他總有一天會結婚的,自然是不需要我了……」故作堅強,如果眼淚能止得住,效果也許會好一些。



羅川德可沒那個時間跟精神,浪費在勸她不要哭這種事上頭……



「甯寧。」他喚她,表情就像雙子星大樓發生爆炸的那一天一樣,沈聲問:「羅大哥問妳一件事,只問這麼一次,妳想……妳是不是愛上兆緯了?」



時間彷佛在這一刻靜止。



因為過度的吃驚,她潸然不止的眼淚拜此所賜,總算順利的止住,但也因為吃驚,而一度失去思考能力。



就這樣,他的凝重對著她的瑩瑩淚眼,兩人相視無語。



「妳別急著否認我的假設,仔細想想看……畢竟妳的個性跟兆緯幾乎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很有可能因為太習慣對方,加上個性上無可救藥的遲鈍,所以讓妳忽略了這種事。」非常時刻,羅川德也顧不得講究用詞了。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她急著否認,慌亂得開始語無倫次了起來。



兩人的對話陷入一種沒有交集的狀態當中,偏偏……



「羅川德。」連名帶姓的叫,足可見淩兆緯的不悅。



斯文俊雅的面容佈滿寒霜,儼然一副「擋我者死」的氣勢,大步而來。



紀燕寧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拉入他的懷抱當中!



「你對甯寧做了什麼?」質問,淩兆緯神色不善的瞪著好友。



看著那全然捍衛的語氣與神態,羅川德皺眉,因為腦海中的奇異聯想。



「我在問你話!」怒意更甚,淩兆緯進一步逼問:「你對甯寧做了什麼?為什麼把她弄哭了?」



「你以為我能做什麼?」羅川德感到莫名其妙。「我什麼也沒做,只不過是--」



「沒有!」紀燕甯難得強勢的截斷旁人的話語,拉著淩兆緯,深怕他衝動不會打人,急道:「羅大哥什麼都沒說!」



因為哭過,小小的鼻頭跟眉頭染著粉粉的粉紅色澤,但是沒理由,整張臉都紅透了吧?



淩兆緯看著懷中的她,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



「甯寧妳說,發生什麼事了?」



白玉似的面頰燒得通紅,本來就很不自在了,這會兒再被他直盯著看,羅川德剛剛說的話當場發生效應,直讓她有一種作賊心虛的感覺。



「沒,沒有,沒事啦!」她輕輕的掙扎著,想避開這種親密的、讓她感到尷尬無比的肢體接觸。



羅川德接收到她求救的目光,只能君子風度的選擇閉口不談,即使淩兆緯逼供的目光快把他看穿了也一樣。



這兩人回避的態度,淩兆緯要相信沒事,那就有鬼了!



*** ***



天氣很熱,非常非常的熱。



實話說,卡肯有點困惑,為什麼這麼熱的天,他要在大太陽下走動,逛什麼動物園?



連猴子都躲在樹蔭下,熱到不肯動了,相較於走在豔陽下的他,他覺得自己遠比那些牢籠內的動物還要可憐。



特別是,身旁心儀的佳人還那麼的心不在焉,那一次又一次無意識的發呆,逼得他的滿腔熱情都慢慢的冷卻了,讓他心裏的苦悶更是加倍又加倍。



他沒說破,但他知道有些事情改變了。



事情其實非常的明顯,因為,顏色變了,佳人身上寧和安詳的溫暖色澤變得混亂,即便多數時候仍是暖色調,但卻是更強烈的色彩,是曖昧不明的那種混亂色調。



卡肯有眼睛,他合理的判定,這些改變是因為淩兆緯而起……



「甯寧。」開口叫她,決定要面對現實。



紀燕寧猛地回神,讓太陽曬得微微發紅的小臉驀地脹紅,急問:「什麼?不好意思,你剛剛說了什麼?」



見她失神得這麼嚴重,卡肯也只能苦笑。



「沒,我還沒說。」歎氣,提議道:「那邊有個展覽館,我們先去躲躲太陽,這裏真的好熱喔!」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卡肯汗如雨下,種族性的白皮膚已經曬得通紅,陽光美青年的外表著實有些狼狽。



「對、對不起。」紀燕寧愧疚,只能道歉,沒有任何異議,跟著卡肯躲到冷氣開放的展覽館中小憩。



一走進冷氣房當中,卡肯舒服得呼出一口長氣。



「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你休息一下,我去買個飲料……」



「不用了。」卡肯攔下了她,示意她跟著坐下休息。



安靜,順從,紀燕寧乖乖的跟著坐下,然後忍不住的又開始發呆。



見狀,卡肯只能歎氣。



「我不想多管閒事。」先聲明,很直接的問道:「但是妳要不要談談?」



「啊?」再次的回神,紀燕寧脹紅了臉。「沒、沒事,不用了。」



「妳的表現,一點也不像沒事。」卡肯直接戳破她的謊言。



「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好脾氣的卡肯拒絕接受道歉。「與其道歉再繼續發呆,不如把問題說出來,我們好好的研究研究,把問題解決比較實際。」



問題嗎?



一想到那個「問題」,紀燕寧脹紅了臉,實在是難以啟齒。



「跟緯有關,對吧?」卡肯一語中的。



「咦?」紀燕寧大吃一驚。



淺淺的粉紅色澤轉變成瑰麗濃豔的玫瑰色,卡肯知道他猜中了。



「不用太吃驚。」並沒有猜中的得意感,卡肯歎道:「是妳的態度太明顯,雖然我不知道三天前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從妳跟羅談完話後,妳整個人就不對勁了。」



「有嗎?」心虛,因為沒想到她竟然表現得這麼明顯。



「這幾天,妳拿我當擋箭牌,一直回避著緯,不是嗎?」想他卡肯,年年名列紐約時報所編排的黃金單身漢名單,這會兒竟淪落到變成擋箭牌,想到就心酸。



「對不起。」看著卡肯受傷的表情,紀燕寧極為不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對……」



看著困惑、迷惘、不知如何是好的種種複雜色彩在她身上交替呈現,那樣紊亂的情緒,卡肯只能有一種聯想--



「妳其實愛上了緯,對吧?」



紀燕寧的驚訝感,已經不能用大吃一驚來形容了。



為什麼?為什麼每個人都這樣說呢?



「我應該要早點發現的。」卡肯沮喪,為自己的遲鈍而沮喪。「你們不是親兄妹,默契跟感情一直那麼的好,那種融洽的感覺,不應該只是用兄妹感情能解釋的。」



「你、你、你i……」口吃,他說得那麼順口,但是她的理智還沒辦法接受這種事。



「難怪緯他對蘇珊的態度一直不冷不熱。」舉一反三,很多事,突然有了解釋。「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你誤會了。」慌亂無比,紀燕寧想都不敢想這種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卡肯問。



「這……」她要知道的話,又怎麼會讓自己這麼狼狽,連看都不敢看哥哥一眼,只能一徑的逃避,甚至連畫展首日還要找藉口開溜,逛什麼動物園呢?



「我知道!是我害你們吵架了,對不對?」卡肯自己想像了起來。「都是我,我自以為是,找蘇珊一起來玩,讓你們起爭執了,對吧?」



「不是、不是。」否認,很用力的那種。



「那到底是怎樣?」卡肯讓她的態度給弄迷糊了。



咬著唇瓣,紀燕寧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心中的紊亂。「總之不是你講的那樣,是我……全是我自己的問題。」



「甯寧。」卡肯慎而重之的看著她。「我是妳的朋友,對不對?」



她點頭。



「如果當我是朋友,願意信任我,有什麼問題,妳說出來,也許我能幫得上忙。」卡肯是認真的。



並非紳士風度作祟,或是死要面子而裝出的風度,而是,他的喜歡並非那麼樣的庸俗,即使追不到手,他還是希望他所喜歡的這個女孩子能得到幸福與快樂。



他的真心與誠意,紀燕寧感受到了,只是……



「並不是我不說,但……現在連我自己都還沒弄清楚……」她低語,配合著改稱謂,用卡肯能懂的語言,說道:「是那天,羅突然說……他突然說我喜歡上緯……」



喜歡,這個字眼,她光是提到,就一陣的尷尬,臊紅了一張粉臉,很難再介面說下去。



「然後呢?」等半天沒下文,卡肯只好追問。



很羞,但她實在不知道怎麼厘清那種混亂的感覺,確實是需要援助,所以只得鼓起勇氣。



「我覺得並不是那樣,但又覺得很混亂……」恍如大海中的溺水者,對著卡肯這塊浮木,她細聲道出內心的困惑。「如果不是,為什麼……突然之間,我竟然不敢直視他?」



苦惱不解的並不只一項!



「而且……我竟然找不到理由,為什麼看見他跟蘇珊在一起的時候,我就覺得不舒服,想到他要是真的跟蘇珊複合了,心裏為什麼覺得痛苦……可是,一直以來,我以為我當緯是哥哥的。」這就是造成她矛盾的主因。「在羅提起之前,我從來沒想過,自己對他的心情,僅是親人式,還是摻雜了其他。」



「妳別苦惱,那並不是不可能的埃」卡肯分析。「人有時候會因為太過於習隕,而產生盲點,你們住在一起,日日夜夜的相處在一起,是很有可能因為習慣,而忽略了那種喜歡的心情。」



「所以,我真的很可能喜歡上了緯而不自知?」這就足以解釋她的慌亂與尷尬,也解釋了她不知道如何面對他?



「與其一個人悶著頭想,妳應該正面面對這個問題……」



「不!不行!一她搖頭,急忙投下否定票。「這樣子的心情,只是我自己一個人一廂情願,蘇珊眼緯才是一對,當年就是因為我,才害得他們吵架分手,現在他們有機會可以複合,絕不可以因為我的心情而影響他們。」



「胡說什麼呀!」不認同,卡肯大大的不認同。「複合的事,只有蘇珊一頭熱吧。」



她搖頭,說什麼也不肯去做「破壞人家感情」的事。



「不行不行,這種事,自己悶著頭想沒有用,對質去,我們對質去!」



咦?



紀燕寧傻眼,還沒來得及投反對票,就讓熱血的愛情勇士給拖著走。



這……這……



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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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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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02:40:1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我的大少爺,今天是開幕展,能不能拜託你有點笑容?」



忙了大半個月,成果就看今天,但好好一張可以顛倒眾生的俊臉,卻擺出像被欠債八千萬的死人表情,讓羅川德只能舉雙手投降。



不想讓未來的顧客們留下不好的印象,他可是當機立斷,速速把人拖到休息室,準備好好的溝通一番。



「我的要求不高,真的。」他一臉很講道理的表情,叮嚀道:「你只要裝裝樣子,偶爾微笑一下就好,就跟以往那樣,漫不經心的晃來晃去就行了,OK?」



「一點也下OK!」門面妝點得俊帥有型,但臉色怎麼也好看不起來的淩兆緯很直接的給了否決的答案。



歎氣,羅川德只能歎氣。



「你能相信嗎?甯寧她竟然情願選擇跟卡肯出去,而且是去逛動物園,她竟然情願去動物園,也不想來參加開幕展?」心情大壞,他少爺可沒興趣裝什麼好臉色。



「這是你的展覽,又不是她的,她有不出席的自由。」



「就因為是『我的』展覽,不是什麼阿貓阿狗不認識的人,更何況,她是跟卡肯去逛動物園,才臨時說不來的。」越想越氣,接連幾天曖昧下清的感覺,讓淩兆緯這散漫度日的人感到氣悶不已。



「是你主動叫甯寧接受卡肯的追求,不是嗎?」羅川德提醒。



「……」被一句話堵死。



其實淩兆緯最不開心的,就是明明是他自己的主意,但這三天來,看著他們出雙入對的四處跑,他又覺得很不舒服。



「更何況……」身為講道理的人,羅川德多得是各種說辭。「跟卡肯這個外地客來比,甯甯算是地主,她帶著卡肯去走走,也沒什麼不對。」



邏輯上並沒錯,但淩兆緯就是沒辦法接受這種事。



「兆緯,你到底在不高興什麼?」對付他不主動思考問題,導致常發生類似鬼擋牆情況的散漫個性,羅川德采直球攻勢。



被他的直球正中砸到,淩兆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還真仔細的想了起來。



「川德。」好半天後,他開口。「你知道嗎,重點不是在於誰的追求,也不是去哪里玩。」



「哦?」



「而是甯寧的態度。」一言斷定。



「怎麼說?」



「從你三天前弄哭她之後,她就開始回避我。」淩兆緯很不願這樣想,可是所有的不對勁,都是從那天開始。



「我沒弄哭她,OK?」羅川德這三天來,第N次的強調。



「那她為什麼哭?」理所當然的問。「我要真正的原因,不是你或她瞎編出來的那些,什麼太累了、眼睛疲勞才會流淚。」



「兆緯,你是我的朋友,甯甯也是,我不可能出賣朋友,你瞭解吧?」羅川德仁至義盡,只能這麼說。



「所以,這當中確實是有什麼內情,而且是甯寧不願意讓我知道的內情……」長指輕敲著,很努力的在想。「到底是什麼呢?甯寧竟然有事瞞著我,還為了這件事而開始回避我……」



會是什麼事呢?



淩兆緯想得很認真。



向來悠哉散漫的他,會動用到全部的思考能力,通常是在面對問題時。



對於憑空而來、毫無方向的問題,他覺得那是庸人自擾,很少會去理會,可是因為事關他的寶貝妹妹,所以他一反常態,很認真的在思索著。



但是憑空猜謎實在不是他的強項,太過虛無的問題難倒了他,努力最終只能宣告失敗。



被他狐疑的表情直盯著,羅川德只能歎氣。



樹獺懶就是樹獺懶,對他那種隨遇而安型的思考能力,還真是一點也不能指望!



算他三生不幸,認識這對知覺遲鈍到讓人髮指的樹獺懶兄妹,好人幫到底,就幫忙指引個方向好了。



「先不談甯寧了,蘇珊呢?你打算怎樣?真跟她複合?」雖然把一切看在眼裏,可是羅川德要他自己去想、去思考。



「怎麼可能。」一語帶過。



「哦?」揚眉,佯裝意外。「我看你們這半個多月來遊山玩水,相處得很融洽,加上今天的開幕展儀式,她幾乎是以女主人的姿態自居,我還以為你們複合有望。」



「她人就在這裏,我能放著不理會嗎?就像你說的,在臺灣,我算是地主,加上以前的情分,能夠沒風度的惡臉相向?至於展覽會上……你是知道的,她一直就是帶著點強勢,會這麼熱心的介入,搞得像是女主人似的,也沒什麼好意外的。」因為物件是羅川德,所以淩兆緯願意開口談這件事。



「那麼,是蘇珊單方面想複合嘍?」



「也許吧。」淩兆緯其實不太明白蘇珊想複合的心情,誠實說道:「我正在想,該怎麼說才能夠不傷和氣、不讓她沒面子的把事情說清楚,最少,要把傷害降到最低,畢竟當年會分手,問題點確實是在我這邊,是我先欠她的。」



「你一點都不考慮複合嗎?畢竟以前你們感情那麼好。」羅川德確認他的心意。



「以前跟她談戀愛時,所有的感覺都是真的,我並不會否認它,只是那都過去了,你明白嗎?」並不是絕情,淩兆緯只是很誠實的面對自己。



「雖然是過去的事,但只要感覺還在,並不是無法挽回的啊!」羅川德想得很實際。



「那些感覺,已經隨著時間留在『過去』,只剩回憶了。」傷感的感覺也讓時間沖得差不多了,淩兆緯的態度只剩坦然。「你很清楚我跟蘇珊的事,我不多談了。」



確實,羅川德是知情的。「為了甯寧,她跟你吵了很久,我記得你們正式分手前你說過,你對她的感情,全在惡言中被罵光了,不分手不行。」



「在那時的爭吵中,耗光的不只是我跟她的感情,所有的感覺也跟著一起埋葬了……其實正確的說,是因為那時的爭吵,才突顯出我跟她個性上的差異,讓我認清,我跟她不可能有長久性的未來。」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也挽回不了嗎?也許她改變了。」羅川德假設。



「就是經過這麼多年,再重逢,只讓我發現我跟她的差異性太大。」雖然是悠哉度日,但他其實也是有自己的觀察力。「她是很明顯的城市步調,而我,你嘴裏最散漫的人,只過得慣慢上好幾拍的鄉村生活,兩個生活步調完全不同的人,又怎麼可能再激出任何火花。」



「哦?」



「其實她並沒什麼大改變,我也是。」淩兆緯是真的分析過。「只是隨著年紀的增加,年輕時為愛妥協的沖勁大減,剩下的只有更真實的本性,兩個個性不同的人再相處,只會更加認清當中的不適合。」



「但是現在甯甯已經成年了,你其實可以不用再當她的監護人,也不用時時看顧著她,少了甯寧這個爭吵的主因,你跟蘇珊還是不可能複合嗎?」換個方式,羅川德再一次的刺探。



「說什麼啊,就說感覺都沒了,還問什麼可不可能的?」淩兆緯被問得煩了。「我在問你甯寧的事,你卻一徑的跟我扯蘇珊,是怎樣啊?」



已經覺得煩了,加上所舉的爛例子,更是讓他覺得這個好友發神經了!



「還有,就算甯甯成年了,我也不可能不照顧她,她可是我的妹妹。」



套了這麼久的話,羅川德確認到他想知道的態度,也總算可以放心提出他真正想問的事情了……



「只是妹妹嗎?」



沈默,淩兆緯看著好友。



「什麼意思?」好半天後,他如此問道。



「兆緯,這幾天因為甯寧藉故跟卡肯出去,你不覺得,你心裏特別的煩悶?」



「……」默認,他確實是挺悶的。



「甯寧回避你的事,你也覺得不舒服,情緒受到影響:心情變得特別的糟,不是嗎?」羅川德把一切看在眼裏,心裏可是一清二楚的。



「所以呢?」懶得猜,淩兆緯要他直說。



「你想想,是不是有可能,這麼多年的相處,讓你習慣、甚至……」



頓了頓,確定他確實是認真在聽,羅川德回應同樣的認真--



「愛上了甯寧?」



*** ***



樹獺懶!



這是一對遲鈍度百分百雷同的樹獺懶兄妹!



在一模一樣的吃驚表情中,羅川德再一次深刻的體認到這事實。



「你沒聽錯,不用露出這麼吃驚的表情。」歎氣,真覺得自己一定是前世沒燒香,才會認識這種遲鈍到簡直是沒神經的朋友。



「我愛上甯寧?」淩兆緯猶沈浸在驚訝當中。



「你也許會覺得我胡說八道,但我只是提供一個假設,至於是不是,那就得由你自己去想了,就像是你對卡肯毫無理由的厭惡感,你對甯寧一直存在的過度保護欲……又或者,你能不能想像,沒有甯寧的生活……這些事的心情,只有你自己最清楚。」羅川德只能提供方向,並不能代為做任何的決定。



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吧?



對這兩隻知覺像是壞死……只能用壞死形容,遲鈍已然不夠這兩隻反應緩慢的樹獺懶使用了!



對這兩個人,在不出賣他們彼此立場的前提之下,能說的、能提點的,真的也就這些,羅川德自認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至於能不能開竅,那就是他們的事了。



「川德……」淩兆緯像是消化了震驚,很沉重的叫他。



揚眉,羅川德等著他發表定見。



「你真是一個天才!」淩兆緯說。



「謝謝。」必要時也是要客氣一下。「我儘量謙虛待人,不讓人發現我的天才。」



「我是說真的!你真他媽的是個天才啊!」太激動,淩兆緯撂出十年前、年少輕狂時的他才會用的粗話形容法。



只因為,那才足以表現他內心的震撼!



原來如此……他抗拒、他拒絕去想,他不想跟甯寧分開,一點都不想……原來是這麼回事!



「難怪……」斯文俊逸的面容透著些恍惚,喃道:「難怪我怎麼看卡肯就怎麼覺得不順眼,難怪甯寧一回避我,我就覺得心煩氣悶……」



「喂,你上哪兒去?」羅川德快手快腳的拉住了他。



「我去找甯寧。」這還用問?



「想都別想!」羅川德斷然否決。



「為什麼?」不服氣啊!



「你能這麼爽快俐落的正視你的感情,做為你的朋友,我很替你高興;不過做為你的經紀人,那些兒女情長的事,等展覽會結束再說,到時你愛怎麼跟甯甯談是你的事,總之現在你別想丟著正事下管。」羅川德很講究公私分明。



「你是魔鬼!」淩兆緯瞪他。



「這個魔鬼不久之前才被誇獎是天才。」羅川德拿他剛剛說的話回敬。



「那還是一個魔鬼--」淩兆緯很不滿意。



「就算是魔鬼,也得先攔著你。」沒好氣,羅川德提出忠告。「你都沒想過,你現在冒冒然沖到甯寧面前,講什麼愛不愛的,難道不會嚇到她?」



本來下打算甩他,卻因為這番話而冷靜了下來。



淩兆緯開始想這個問題。



沒錯!他不能嚇到甯寧,那他該怎麼說才好呢?



「冷靜,你先冷靜冷靜。」見他冷靜下來,羅川德剛好進言。「利用展覽會的時間,東晃一下、西晃一下,正好讓你想想,到底該怎麼開口才好。」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主意。」哼他,看穿他好商的本質。「不就是要我當人形偶,陪著你唱完這場戲嘛!」



「好說好說。」大家認識這麼久,羅川德也不掩飾意圖。「總之,說什麼我都不會讓你這主角在這展覽會中缺席,你可是重要的賣點之一,少了你,展覽會失色許多。」



「俗氣!」



「是是是,我俗氣,但我有責任維護好『\\/ay』這塊招牌,更何況,你也希望更多人欣賞到你的創作,不是嗎?拉高人氣,可以引來更多欣賞畫作的人,何樂而不為?」以一個經營者的角度,羅川德不認為自己的做法有什麼問題。



對淩兆緯來說,作品才應該是決定一切的主因,但就某方面來說,他也不能否認,高人氣可以吸引更多人來欣賞他的創作。



無關買賣之類的商業問題,他身為一個創作者,確實也希望,能有更多人來欣賞他的作品,也是因為這原因,他才願意配合羅川德的一些行銷手法。



「如果沒問題,那出場嘍?」羅川德摩拳擦掌。「外頭的人,還等著你出去迷倒他們呢!」



淩兆緯白他一眼,很受不了這種說法,說得他好像特種營業的小姐,還出場哩!



假裝沒看見他的不以為然,羅川德推著他重新登場



It's Show Time!



*** ***



第一眼,吳乃恩就認出了那個叫淩兆緯的男人。



雖然時隔六年,她從國三生到現在的夜大生,可是早在當年第一眼看見他時,那文雅俊秀的容貌就深印在她的心中,讓她再也無法忘懷。



因為印象深刻,再加上老天爺的特別眷寵……一點也不誇張,六年的時間,除了成熟感跟濃濃的書卷氣,讓他更加富含靈氣、風采分外迷人之外,歲月並沒留下什麼額外的痕跡,要認出他,對她來說,真的不是什麼難事。



更何況,她今天就是沖著他而來的,又怎麼可能會認不出他呢?



當年把媽媽氣得半死、帶走表姊的那個人,原來是畫壇新勢力Way,這是她高三那年所發現的事情。



一路就讀美術系的她,為了專業所需,美術雜誌的閱讀一直是不可或缺的一環,只因家道中落,她都看些國內的期刊,卻在某一次跟同學借的外國雜誌上,讓她看見了一篇附有照片、有關Way的專訪。



原本英文不好,借雜誌只是想看看圖片,訓練鑒賞的眼光,卻沒想到會誤打誤撞讓她看見那篇附照片的專訪。



早在看見照片之前,她一直就知道Way這個畫家,而且從她知道此人開始,就十分偏愛那細膩又溫柔的畫風。



只是國內的期刊頂多是作品介紹,就算介紹到畫家本人,能轉載的就是一些文字訊息。那次借來的雜誌上,是她第一次看見Way的廬山真面目,也因此才發現,原來Way就是那個把媽媽氣得半死、帶走表姊的美男子。





在發現真相的那一刻開始,她就一直夢想著,能夠再見他一面。



而如今,在臺灣舉辦的這場展覽,就是她夢想成真的一刻……



「緯!」



在吳乃恩故作從容,已經走到他身邊、準備裝熟攀談的時候,有人大喊。



她順著聲音看去,看見一名金髮碧眼的外國人沖了過來,手裏還拖著一個人……咦?這外國人好像有點眼熟?



吳乃恩怔怔的看著金髮碧眼的外國人,想了好一下,吃驚的發現,那洋人竟然是畫界同樣大大有名的卡肯‧莫?!



「卡肯,不要!」幾乎是被拖著進來的紀燕寧,緊張得胃部絞痛著,因為丟臉、羞窘的感覺,讓她整個人像是在燒一樣。



「勇敢!甯寧妳要勇敢,愛情這種事情,懦弱是得不到幸福的。」卡肯的愛情理論完全是勇往直前的戰士派。



「卡肯,你做什麼?」正在跟淩兆緯說話的蘇珊板著臉,不能接受卡肯竟然在展覽會場中大聲喧嘩,甚至還上演拉拉扯扯這種戲碼。



「甯寧!」淩兆緯驚喜,眼中只看見她。



他正煩躁到要抓狂,卻沒想到,想了半天的人自己出現了。



高雅寧靜的展覽會場,以淩兆緯為中心,因為卡肯的出現興起小小的躁動,讓卡肯拖來的紀燕寧根本不想這樣的,她一點也不想引起任何的注意。



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啊!



都還沒想出該怎麼面對,就被迫正面迎戰……誰來救救她啊?



她一點爭戰的意願都沒有,為什麼她要面對這種事呢?



「緯,我有話……不對,是甯寧有話跟你說。」熱血男兒卡肯,只差沒燃燒著火焰來宣告他的熱血沸騰。



「很好,我剛好也有話要對你、還有甯寧說。」淩兆緯溫溫雅雅的迎戰,一雙溫柔的眼只看著躲在卡肯身後的人。



「你們有什麼話都等到展覽結束再說。」正在他處進行接待的羅川德讓喧鬧聲給引來。



「羅說得對。」蘇珊沒好氣。「卡肯你真是的,就不能挑場合說話嗎?」



「沒辦法,這件事很重要,太重要了!」什麼事都能等,但愛情不能,卡肯的先後順序是這樣排列。



「沒錯,這是很重要的事。」淩兆緯有志一同。



取得莫名的共識,卡肯二話不說,把身後的人推了出去--



「好,甯寧,妳說!」



僵如木石!



被推出來的此時此刻,是紀燕甯人生經歷中,最為恐怖的一刻。



說?要她說什麼?



特別是,人那麼多,蘇珊就在旁邊直看著她,她好害怕……



看著她怯怯的、像是快哭出來的表情,淩兆緯忍不住上前一步,輕輕、輕輕的執握住她的手。



「甯寧……」他喚她,心底盈滿柔情萬千。



如果她有多一點的勇氣,如果她能看向他的眼,那麼她會發現他眼底濃得化不開的依戀。



但是她沒看見,不光是勇氣的缺乏,也因為她胃痛,緊張感讓她的胃好痛,痛到冷汗直冒,但偏偏她又覺得全身滾燙……



「燕寧?!」



驚呼聲再起,讓女兒拉著來看展覽的紀齡芳也被喧鬧聲給引來,卻沒想到在你來我往的外國話交談當中,看見久違的侄女。



因為母親的驚呼聲,注意力全在偶像身上的吳乃恩總算轉移了目光,也跟著發現表姊的存在。



「表姊?真的是表姊耶!」她大喊著,好高興有了這一層管道,可以讓她接近心目中神祇一般存在的淩兆緯,那省去自己裝熟的尷尬,真是太好了。



「燕寧,好久不見。」紀齡芳打招呼。



紀燕寧怔怔的看著衰老許多的紀齡芳,許多許多被遺忘、她以為已經不會再出現的感覺因為那面容而大量湧現。



是痛苦、是難受,壓迫著她,讓她喘不過氣。



胃部本來就難忍的痛楚因為這意外的重逢而變得更劇烈,兩手小小的拳頭緊緊握著,指節處泛著粉白,只能由著那痛I再的蔓延……再蔓延……



腦門一黑,她軟軟倒下。



淩兆緯險險接住了失去意識的她,俊顏唰的一下跟著變得雪白--



「甯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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