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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jan0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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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都梁] 亮劍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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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21:40: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親愛的丈夫:分別有兩個多月了,我怎麼覺得好像已經分別了兩年似的?

  由此看來,結婚真不是件好事。本來這個世界上若是沒有你,我還是個快樂的、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你的突然出現,改變了我的命運,你這個冤家,我怎麼糊里糊塗就掉進了你的圈套裡呢?你肯定是個老手,在我之前不定和多少女性打過交道,情場經驗一點兒不比戰場經驗少,不然怎麼會這樣老謀深算,從容不迫地把我騙到手呢?戰爭快結束了,和平就要到來,也許你以後會遇見許多出色的女性,她們會像我一樣崇拜英雄,到時你該怎麼辦?會不會見一個愛一個呢?

  你聽好老李,我要警告你,如果你見異思遷,像個蜜蜂似的一頭扎進花叢,我會和你拚命的,你身上有我蓋的章。你是我的,屬於我的東西我是不會出讓的。再說,你也該知足,你的妻子並不比別人差,你還要什麼?所以你要老老實實地等我,尤其見了其他女同志,不許心猿意馬,不許嬉皮笑臉,不許主動搭訕,你要態度嚴肅,目不斜視,就像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你聽見沒有?我們醫院暫時遷到南京,據說還要向南遷。

  聽野司留守處的同志說,你此次入閩途中遇匪,單刀赴會端了匪窩,真棒,這已成傳奇故事,到處都在議論。連那個姓張的班長也沾了光,立了二等功,被破格提為副連長。他們一提到你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把你當成神了。我心想,這算什麼?不過是我丈夫途中順手辦的一件小事,我丈夫能耐大了,就像古書上說的,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鬥。

  我為你驕傲,親愛的。告訴你一件事,我在南京碰見我中學時的同學馮楠了。上學時我們就是好朋友,這可是個女才子,現在在金陵女子大學讀書。思想很進步,是學生會骨幹,業餘社會活動家,我們聊了一夜,我向她講述了我們的戀愛經歷,也介紹了你的情況,她聽得入了迷,很羨慕我,說她要是能找到這樣的丈夫,死了都值了。我看她那神往的樣子,心裡很不安,好朋友嘛,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而我現在這麼幸福,她卻沒有這種幸福,這大不公平,若是別的,我都可以讓給她,可這是丈夫呀,這可讓不得。

  想來想去突然想到你那老搭檔趙剛了,他不是還單身嗎?自從和你認識,聽你多次提起他,除此之外,我丈夫還沒這麼誇過誰呢。能讓我丈夫如此佩服的人,一定是非常優秀的人,我當下決定把趙剛介紹給馮楠,她聽了我的介紹雖然一言不發,但臉都紅了,你看有門兒吧?你也該和趙剛提一下,他如果不反對,咱們再做安排。好了,囉囉嗦嗦說了半天,就寫到這吧,請保重身體,我們不久就要見面了。擁抱你。你的妻子田雨。

  喂!老趙,是你嗎?我是李雲龍,你在幹什麼?廢話,誰不忙?別拿自己當根蔥似的,誰拿你蘸醬吃呀。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可要站穩了,千萬不要樂暈過去。我老婆來信啦,什麼?關你屁事?這麼說可不對了,當然關你的事,要不然我給你打電話幹什麼?吃飽了撐的?你嫂子夠意思吧?還想著你這兄弟的終身大事呢,對!是她的同學,大學生,別提多有學問了,比孔夫子差不到哪兒去,長得像仙女似的,我都眼饞了,我老婆跟人家一比,我別提多傷心啦,誰知道大魚還在後面呢?我要早碰見這位,就沒小田什麼事啦,你小子命好,這條大魚讓你撈上了。

  廢話,我當然沒見過,絕對不是吹牛,我老婆說的,她能吹牛嗎?她要說誰不錯肯定不錯。我告訴你,咱可不能錯過機會,好,就算你同意啦,過些日子我安排見面。我可告訴你,你小子可不能在這期間又和別的女同志拉扯,不然我就沒法交待了……好,就這樣,再見!

  關於金門戰役的失敗,野司首長一致認為,此役除了指揮失誤,部隊缺乏越海登陸的科學知識外,還有個重要原因,北方兵不適應亞熱帶叢林作戰,無法利用亞熱帶叢林和敵人周旋。據野司情報部門的瞭解,金門島的東北部和西南部山區,遍佈著茂密蔥綠的亞熱帶叢林,金門戰役結束後,不少被打散的戰士進入了叢林,準備開展游擊戰,由於缺乏野外生存能力,無一不被險惡的亞熱帶叢林吞噬了。

  金門戰役失敗後,A兵團從首長到戰士無不感到奇恥大辱。部隊自從渡過長江後,三野六十萬大軍橫掃蘇浙閩諸省,所向披靡,無堅不摧。誰料想一個僅120平方公里的小島,競使八千驍勇善戰的健兒血染沙。此仇不報,怕是要玷污三野一世英名。

  此刻部隊上下憋著一股勁,展開了海上練兵和叢林戰訓練。總參請來兩個蘇聯軍事顧問,擔任攻金部隊叢林戰訓練教官。兩個人都是上校軍銜,來自蘇軍阿爾法特種部隊,二戰時期曾在地中海沿岸和巴爾幹叢林中進行過游擊戰,是叢林戰專家。

  發動的金門戰役中考慮到島上沒有黨組織,沒有群眾基礎,登陸部隊全靠自我生存能力進行孤軍奮戰。因此,野外生存、特種兵分隊這些陌生的名詞擺在這支剛剛脫離小米加步槍的軍隊面前。李雲龍師的四個主力團奉命開進山高林密的閩南天湖山,在嚴峻的自然條件下開始了秘密的叢林戰模擬訓練。兩個蘇軍特種兵上校確實非同凡響,相貌令人望而生畏。瓦西裡上校身高兩米,亞麻色的頭髮,深陷的眼窩裡兩隻灰色的眼睛向外凸著,閃動著冷酷的光澤,典型的斯拉夫人種的臉龐上肌肉的紋路向兩側橫出,顯得極為猙獰。

  這是個外高加索人,身上遺傳了太多的韃靼人剽悍、凶狠的性格。而羅布霍夫上校是個頓河草原的哥薩克,身高1.9米,留著布瓊尼式的小鬍子。面部肌肉僵硬,永遠毫無表情,不會發笑。這位上校似乎對冷兵器更感興趣,這出於頓河漢子們對馬刀、匕首喜愛的傳統,他第一次帶戰士們走進叢林就隨隨便便露了一手,誰也沒看見他怎樣抽出的匕首,只見他右手輕輕一動,一道白光出手,戰士們發現十米外的樹上,一條草繩粗的蛇已被匕首首牢牢釘住腦袋,一個戰士費了好大勁才拔出巴首,因為巳首插入枝幹深達2/3。連李雲龍看了都一楞,真他娘的天外有天,這手絕活有點像中國的內家功夫,出手看似柔和其實力道極猛。

  總參來的俄語翻譯告訴李雲龍,瓦西裡上校負責部隊的野外生存訓練,他喜歡別人稱呼他的綽號高加索之狼,簡而稱之,就叫他老狼吧。開第一課時,老狼通過翻譯告訴大家:在叢林生存,必須學會吃,關於這個問題,我想你們中國人應該適應很快。因為你們有燦爛的食文化,天上飛的,水裡游的,地上爬的,無所不吃。來中國之前我仔細查過資料,還沒有發現中國人不吃什麼,除非是吃不著或吃了就要死人,因此我得出結論,中國人是天生的野外生存專家……老狼的話引起戰士們一陣笑聲。……所不同的,是你們不管吃什麼都要弄熟了,煎炸煮烙炒,花樣很多,是不是?還特別重視味道,而我們現在需要學習的是生吃,不要考慮味道,因為味道無非是騙舌頭的。

  接著老狼開出了食譜。李雲龍一看就傻了,毒蛇、蝙蝠、螞蟻、蝴蝶、蠍子、蜘蛛、蚯蚓……這屬於高蛋白類。而樹皮、野菜、野果、菌類則算是對維生素進行必要的補充了。老狼親自做示範,他連撕帶扯的啃食了一隻蝙蝠,吃完還有滋有味地舔著沾滿鮮血的手指,似乎回味無窮。

  戰士們看得目瞪口呆,誰也不敢動。老狼催促了幾遍,見無人響應便發起怒來:怎麼?不吃?好,就這麼點膽量還想當特種兵?還想打金門?做夢去吧。老狼咆哮著。李雲龍沒被人訓斥過,他的火也上來了,他一把抓起一條青蛇,剁去腦袋剝了皮,像啃甘蔗一樣一口一截地嚼起來,他使勁忍住噁心,若無其事地對戰士們說:都嘗嘗,味道不錯,他娘的,為咱們師再攻金門,命都不要了,還伯吃這玩藝兒?吃!大家比著吃。戰士們見師長都帶頭吃了,便橫下心來一擁而上,抓起這些亂七八糟的叢林生物連撕帶咬,弄得滿嘴血淋淋的。比著吃呀同志哥,你吃了一隻蝙蝠,好!老子奉陪,來他十條蚯蚓外加兩個蠍子,把眼閉上,就當是吃海鮮吧。

  叢林生存科目中最必需的是要求現代人學會老祖宗們的生活技能,也就是要把經億萬年進化過來的現代人還原回原始狀態。要學會在叢林中怎樣辨別方向,怎樣睡覺,怎麼對付各種野獸、毒蟲。脾氣暴躁的老狼上校比閻王爺還兇惡十倍,他揮動著馬鞭,用穿著厚重叢林靴的腳猛踢著戰士們的屁股,毫不憐憫地驅趕他們爬樹,在樹上行走,用籐狀植物當做鞦韆,從這棵樹悠蕩到另一棵樹上。什麼時候你練得像個猴子一樣攀樹蕩籐,如履平地,這才算及格了。

  一個月下來,這支部隊成了猴子軍,戰士們的軍裝都成了縷縷布條在身上飄蕩,成了原始人。叢林戰術教官羅布霍夫上校也有個綽號庫班狐狸,簡稱老狐。他是個身懷絕技的老兵。頓河哥薩克的剽悍兇猛和訓練有素的冷靜結合在一起,使他在二戰中戰功纍纍,曾兩次獲得金星勳章和蘇聯英雄的稱號,在蘇軍特種部隊中,老狐堪稱偶像。李雲龍師屬三野主力,久經戰陣,擁有大批神槍手,而且實戰經驗豐富,什麼樣的將軍帶什麼樣的部隊,這支部隊被稱為嗷嗷叫的部隊,從師長到士兵都有那麼種傲慢的氣質,憑的是本事,憑的是戰功。老狐上校看了戰士們的射擊表演,臥姿、立姿、跪姿的輕武器射擊,他競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作為表演,還算不錯,可這只能算守戰壕的射擊術,這是小兒科,沒什麼可誇口的。

  要想進行叢林戰,你們的射擊訓練要從頭學起。有些人不要不服氣,向我翻白眼,先生們,不管你參加過多少次戰役,有多麼輝煌的戰績,在我這裡,只能算個新兵。李雲龍和副師長於長江、參謀長蘇公權偷偷做著鬼臉,一副得了心臟病的樣子,於長江旁若無人地哈哈大笑了起來,大家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對老狐上校顯出一副寬容,不予計較的大度,老大哥嘛,大老遠來一趟不容易,還不讓人家說兩句?

  政委林浩一看這幾位嘻嘻哈哈,滿不在乎的樣子,忙假裝咳嗽了一聲,提醒他們注意點兒影響。老狐是什麼人?他豈能看不出這幾位師級軍官的情緒?但他不在乎,在他來之前,總參作戰部的一位負責人詳細地向他介紹過這個步兵師的情況和師長李雲龍的履歷。老狐以一個特種部隊資深軍官的眼光看,在亞洲範圍內,這個步兵師也許還算支能征善戰之旅,但和歐洲軍隊相比,其戰術水平、技術裝備、戰鬥素質還差著半個世紀,沒什麼可誇耀的。

  一支由缺少文化知識的農民組成的軍隊,即使再驍勇善戰也無濟於事。軍事是門藝術,是門科學,只有具備了豐富的專業知識的人才能操作,由此看來,這幾個軍官有點坐井觀天的意思。至於這個師長,老狐卻很重視,因為從他的履歷和戰績上看,這個的傢伙很可能是個出色的戰術家,具有指揮特種部隊的能力,僅看他的戰鬥閱歷就夠令人羨慕的了。從1927年至現在都是在戰爭和廝殺中度過的,在如此漫長的戰爭生涯中能活下來的人,必有過人之處,不過這個傢伙有些狂妄,很不虛心,對於這種人,最好的教訓莫過於讓他開開眼。

  老狐上校使勁笑了一下,想以此來緩和一下氣氛,但僵硬的面部肌肉使他的笑變成了一種駭人的猙獰。師長同志,如果從你的部隊裡選出一個戰鬥力最強的排,你準備選哪個排?哦,那就選師偵察連一排吧。李雲龍回答。好,我們來安排一個叢林作戰演習科目,請派人在叢林中量出一千平方米的面積,用繩子圍好。科目是這樣,我被一個排的士兵追殺。讓我們來看一看,這個被迫殺者是怎樣在規定出的範圍內,將追殺者一個一個送進地獄。由於我們缺乏模擬叢林戰的專業器材,只好用冷兵器了,我沒有槍,只有一把被不慎折斷的匕首,這只匕首已經無法用於攻擊敵人,我只能用它來削尖樹杈,用尖樹枝來做武器。而你的戰士們可以用任何冷兵器來攻擊我。

  規則是點到為止,被點到者應視為斃命。請告訴戰士們被點到時不要掙扎,以免出現誤傷……師偵察連的戰士,都是特意挑出來的老兵,多數都有些武術根底,一排長丁勇是1945年入伍的兵,各項軍事技術都很過硬,多次立功。

  李雲龍對丁勇說:怎麼樣?你小子有把握嗎?這個傢伙可不好惹,好像打算把你這個排送進地獄,你們試試,別給老子丟臉。丁勇撇了撇嘴說:這老毛子難道有三頭六臂?咋這麼大口氣?參謀長蘇公權說:他無非是利用地形,各個擊破罷了。人員不要太分散,給他來個「三三制」。

  副師長於長江小聲說:這傢伙人高馬大的,看樣子有兩下子,你們組與組之間不要相隔太遠,只要一個組纏住他,其餘的人一擁而上,把他捆起來抬到這兒來。政委林浩有些擔心,他對李雲龍說:老李,一排要真得了手也別太過分,關係到兩國軍隊的事,總要給人家留點兒面子。李雲龍有心看笑話,哼了一聲說:演習嘛,當然要來點兒真的,不能搞形式主義,要是上校能一個人把一個排都收拾了,對丁勇也是個教訓,省得這小子不虛心。對抗演習開始了,李雲龍和師裡幾位軍官站在叢林邊的空地上。按規則,凡是被幹掉的人都自己走出叢林,不得繼續參加。

  老狐上校進入叢林後,一排長丁勇一揮手,全排41人成扇面散開衝進去。李雲龍點上一支香煙剛吸了幾口,就發現兩個戰士搭拉著腦袋走出來。他笑罵了一句:兩個笨蛋,咋三分鐘不到就被人幹掉啦?蘇公權說:沒關係,打仗嘛,能不死人?好戲在後頭呢。又是四個戰士走出來,李雲龍不笑了,他扔掉香煙,臉色凝重起來。於長江問戰士:怎麼回事?一個戰士沮喪地說:林子太密,那傢伙又滑得像條泥鰍。一會兒樹上,一會兒樹下,根本撲不著他,一不留神他就冒出來,拿個破樹枝給你喉嚨來一下,等我們圍過去,他又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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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21:41:04 |只看該作者
另一個戰士說:師長,他就像從小長在這片林子裡似的,地形咋這麼熟呢?挺大的塊頭,竄上樹時輕飄飄的,抓住籐子一蕩就幾丈遠,比猴子還靈。正說著,叢林裡又走出七八個戰士,李雲龍終於有些惱羞成怒了:怎麼搞的?丁勇這個笨蛋,娘的,硬是讓人收拾了半個排啦?一個退出演習的班長說:我們小組三個人已經抓住了他,可裡面太窄,拳腳使不開,出手抬腳一碰就招呼到樹幹上。那老狐狸不知練過啥功夫,有點像咱中國的內家拳,動作很小,離你身子十公分遠的距離也敢發掌,力道大極了。我挨了他一掌,身子都飛起來了,又撞到樹幹上彈回來,喉嚨正頂在他的樹杈上,他手上很有準頭,點一下就不理你了,又奔下一個去了,真他媽的是條老狐狸。

  蘇公權也有點氣急敗壞:媽的,這下可栽了面子啦,怎麼著也得和狐狸比劃幾下子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大部分戰士已被淘汰出局。李雲龍等人把希望都寄托在仍在叢林裡周旋的丁勇身上,這就像一場選拔賽,凡不夠機警的,功夫差一點兒的人都退出了,剩下的都是高手了。

  又過了漫長的一個小時,李雲龍的腳下已經扔了一地的煙頭,他看看表心裡倒輕鬆下來,對蘇公權說:現在算上丁勇林子裡還有咱們三個人,已經快兩個小時,這位上校的本事大概快用完了,能打個平手也不錯嘛。話沒說完,那兩個戰士一瘸一拐地互相攙扶著走出叢林。幾位軍官的臉頓時又拉下來了,誰也不說話了。接下來沒等多長時間,叢林裡的戰鬥終於結束了,老狐上校和丁勇也是互相攙扶著走出來,他倆的模樣都很慘,身上的衣服被樹枝劃得稀爛,臉上也是條條血痕,老狐用手捂著檔部,露出很痛苦的表情,丁勇的鼻子不停地流血,止都止不住,門牙也被打掉了兩顆。李雲龍皺著眉頭問:這是怎麼搞的?丁勇一邊仰頭往鼻子裡塞紙一邊回答:沒啥,我倆打了個平手。

  這老狐狸拳掌挺厲害,看樣子很擅長近身肉搏,尤其是很會利用地形和樹木。我的戰士們中間有不少拳腳功夫不錯的,要是在空地上一對一格鬥,他未必能佔到便宜,可進了叢林就不行了,那裡面太窄,動作稍大就使不開,想仗著人多撲過去按住他也不太可能,地形太受限制。接下來我發現他也有弱點,在中長距離格鬥中他的腿功不怎麼樣,也可能人家的訓練方式不講究腿功,以拳掌為主要攻擊手段。我找著破綻後就盡量避免和他貼身格鬥,在叢林裡轉了兩個多小時,一旦交手也就是十幾秒鐘就結束了,過程很簡單。他的尖樹杈衝我喉嚨來時,我身子後仰右腳飛起把樹枝踢飛,他是個老手,出手極快,右手腕被踢中的同時,左勾拳已經到了。你看,我鼻子上挨了一下還稍帶著汀下兩顆門牙。我也沒便宜他,我使的是連環腳,右腳出去左腳跟著到了,踢中他的襠部,我們同時倒下的,其實雙方都沒使足全力,不然就不是現在這樣子啦。師長,我想明白了,咱們對叢林作戰確實外行,真該好好學學,不沖別的,人家一個人赤手空拳收拾了我一個排,就憑這我就服啦,要是他手裡有枝槍,恐怕早解決問題了。

  羅布霍夫上校正不停地揉著襠部嘴裡嘰裡咕嚕地用俄語和翻譯說著什麼。李雲龍問翻譯:上校在說什麼?翻譯回答:上校說這個排長和這個排的幾個戰士都很有前途,經過特殊訓練都可以成為優秀的特種兵。他還說,排長這一腳太厲害了,他覺得他的生殖器似乎遭到一列高速行駛的列車的猛烈撞擊……大家都大笑起來,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隨著叢林戰訓練的展開,李雲龍和他的搭檔們發現,這種作戰方式確實是門科學,要學的東西太多了,他們以前真是坐井觀天的土包子。叢林中的視野不開闊,作戰特點是以遭遇戰為主,靠的是聽覺和直覺,你要用耳朵判斷風雨聲、獸聲、人聲的區別,聲音的方位、距離。判斷要準確,還不能過分緊張,草木皆兵。你要判斷樹上的鳥為什麼亂飛,蟋蟀為什麼突然不叫了,或者,身後突然掠過一陣涼風,都有可能是投入戰鬥的信號。叢林戰中使用自動火器最忌連發射擊,因為各種樹木會使你子彈的殺傷力大大降低。應該使用短點射或單發,手榴彈也不要輕易使用,因為各種懸掛的籐狀植物也許會把手榴彈彈回來炸著自己。

  叢林中短兵相接的概率很高,學會近身肉搏的技巧是很重要的,要善於使用刺刀、巴首甚至是削尖的樹枝,一個優秀的特種兵哪怕是用樹枝也能制敵人於死命。你要學會叢林徒手格鬥,因為受地形和樹木的限制,出手的動作要很小,但爆發力要極大,你的拳頭如果離對方肋骨只有十公分,那麼在如此短的運行距離中,要調動全身的能量集中於一點,用爆發力一下打折他的肋骨。你不要站在高大的樹下,因為低彈道的炮彈往往會擦上樹梢凌空爆炸,你會遭到呈扇面狀傾瀉的彈片殺傷,絕不會有安全死角。你要學會用籐條捆俘虜,模仿鳥叫進行聯絡,要學會小部隊之間的戰術配合,戰術迂迴……該學的東西太多了,畢竟這支部隊是支具有豐富實戰經驗的部隊,從師長到士兵對這種全新的作戰方式掌握得非常快,使蘇軍特種兵教官都感到驚訝。

  短短三個月時間,這支由北方人組成的部隊成了真正的叢林師。通過了蘇聯教官的各項嚴格考核。部隊受訓結束後撤回原駐地,蘇聯教官完成任務後也準備回國了。李雲龍和政委林浩、副師長於長江、參謀長蘇公權幾個商量說,人家兩位教官這幾個月夠辛苦的,臨走咱們怎麼也得表示表示。

  於長江說:我有個老戰友在四野,四五年他們出關進東北時沒少和老毛子打交道,據說老毛子們只喜歡兩樣東西,娘兒們和酒。林浩說:酒好辦,娘們兒,可沒有,咱們師團級幹部裡打光棍的多了,真有娘們勖親約夯沽餱拍兀穆值蒙纖恰@鈐屏?說:就是,老大哥有這愛好是人家的事,咱可不能學那個,還是請人家喝酒吧,大伙都報報酒量,合計一下,省得到時候人家還沒怎麼著,咱們都出溜到桌底下了。林浩說:我最多五兩,多一點兒都不行了。

  蘇公權說:我報一斤,多了也不行。於長海和李雲龍都自報八兩,統計的結果是大家一致認為,就憑這點兒酒量和人家一對一的幹,非把咱們師的牌子喝倒不行,人家俄國人都是天生的海量,喝酒像喝涼水,這不是明擺著要栽面子嗎?在酒桌上大家代表的可是中國軍人的形象,頭可斷,血可流,就是喝死面子也不能丟。李雲龍的警衛員小陳在一旁說:幾位首長放心,到時候我在一邊斟酒,保管你們沒事。林浩眼珠一轉,望著小陳說:你小子是不是想來個偷梁換柱?以水代酒呀?這……李雲龍一拍桌子說:好主意,兵不厭詐,這也得講點戰術嘛,匹夫之勇算不上好軍人。

  這兩位蘇聯軍官都不是善談之人,他們的職業使他們養成只做實事不善言談的性格。一聽說有人請他們喝酒,便興奮起來,剛坐到桌前就急不可耐地搓著巨大的手掌,眼睛緊緊盯著酒瓶子,連句客套話都沒有了。李雲龍通過翻譯告訴兩位上校:大家在一起幾個月,都算得上是朋友了,今天這頓酒算是給朋友送行,大家要一醉方休,誰沒醉就不夠朋友。

  現在,我和本師幾位負責人為了表示對客人的尊重,每人先干一瓶酒以示誠意。林浩、蘇公權和於長江都豪氣萬丈地站了起來抓過酒瓶,用牙咬開瓶蓋,一揚脖子咕嘟咕嘟喝個底朝天,然後一律瓶口朝下,以示乾淨。李雲龍喝完暗暗皺眉,娘的,喝瓶涼水也不那麼好受,肚子怪撐得慌的。兩個蘇聯軍官見中國軍官們這樣豪爽,不禁酒癮大發,他們告訴翻譯說,喝酒要公平,既然幾位中國軍官這麼豪爽,他們說什麼也要陪一瓶。於是每人一瓶咕咚咕咚喝個底朝天,他們喝的可是貨真價實的烈性白酒。

  老狼上校用手抹抹嘴說:李師長,你和你的部下都是英雄,打仗和喝酒都是英雄,我們喜歡你。李雲龍一揚脖又喝了半瓶涼水,說:兩位上校請自便吧,不必陪我喝,我的家鄉是山區,很缺水,水比酒還貴,所以我們沒有喝水的習慣,渴了就喝酒,在我們那兒,八十歲老太太也能喝個兩三斤白酒。蘇公權等人七嘴八舌地應和著:沒錯,是這樣,老李對酒精不過敏,我們見他一次喝過十幾斤酒呢。在眾人的吹捧中,李雲龍一揚脖子又喝了半瓶,顯得面不改色。小陳說:兩位客人請自便,喝不了就少喝點兒,這酒剩不下,我們師長包了。

  老狐上校覺得自尊心受到了挑戰,他面紅耳赤地抓過酒瓶說:不行,不行,這不公平,師長喝多少,上校也該喝多少。李雲龍說:羅布霍夫同志,我的部隊已經通過您的考核,可以稱作特種師了吧?我還有一事不明,貴國有數百萬軍隊,為什麼只有特種分隊這麼小的建制?為什麼沒有特種兵師或特種兵軍?老狐上校搖搖頭說:李,你的概念有錯誤,你的部隊只是通過了叢林戰訓練,而沒有進行全部特種兵訓練,充其量只能叫做叢林作戰師,而且世界上不存在什麼特種兵師,即使是擁兵數百萬的大國。

  特種作戰分隊是二戰中發展起來的全新的作戰方式,它的裝備和訓練方式應該體現出人類最新的科技成果和思維方式,一個優秀的特種兵應該是體能、技巧和智力完美的組合,特種分隊的成員有極高的淘汰率,是軍隊的精華,是軍之驕子,因此不可能人數眾多,你的部隊通過了叢林戰訓練,但這只是針對具體作戰地域的訓練,就像通過山地戰訓練使之成為山地作戰師,通過沙漠戰訓練使之成為沙漠作戰師一樣。

  李雲龍頗有些不以為然:呵,這麼邪乎?上校同志能否讓我們見識一下什麼叫真正的特種兵?老狐和老狼交換了一下眼光,都放下酒瓶站了起來,羅布霍夫走到門口環視一下四周,然後指著不遠處一幢高大的房屋問:請估計一下那間房子有幾米高?那是座具有典型閩南風格的民宅,白牆灰瓦飛簷高聳,顯然是座富人的宅院。這種房子很高大,和北方農村的民居簡直不能比。

  李雲龍眼估了一下回答:從地面到房簷四米只多不少。羅布霍夫說:這個科目是這樣,那是敵人的一個團級指揮部。從我藏身之處到那房子中間有50米開闊地,房子前敵人游動哨每兩分鐘出現一次。現在我要和瓦西裡上校在兩分鐘內衝過開闊地,爬上屋頂,然後跳下來跑回。科目要求是:在快速奔跑中,由高處跳下落地時,不允許發出任何聲音,全部動作要在兩分鐘內完成。李雲龍估量了兩人的身高和體重,瓦西裡身高兩米,體重估計在110公斤左右,羅布霍夫上校身高1.9米體重約95公斤左右,他們的腳上都穿著半高腰的厚底叢林靴,這種靴子很笨重,為了防刺把靴底設計得很堅硬,很厚重。

  他認為憑這兩個軍官的塊頭和腳上的硬底靴,要想在兩分鐘內完成不太可能,中國舊武俠小說裡描寫的飛簷走壁的俠客們,好歹還穿雙薄底快靴,《三俠五義》中的南俠展雄飛,就因為飛簷走壁被皇帝御賜綽號御貓。他要穿上叢林靴大概也當不成御貓了。李雲龍要見識見識這兩位特種兵的手段。

  兩個軍官已做好準備用眼睛望著李雲龍,他看看手錶一揮手,只見兩個人影蹭地竄出去,急速地跑過開闊地,果然是沒有半點兒聲響。在場的人都睜大眼睛看著他們奔跑的動作,發現他們的動作並沒什麼特別,不是那種躡手躡腳的動作而是像田徑場上百米衝刺的動作,真不可思議,在場的人無不驚訝地瞪大眼睛。當身高兩米的老狼跑到牆根處,他微微弓下身子,老狐一躍而起用一隻腳在他背上一點,身子躍起用手抓住飛簷一個引體向上,人就輕飄飄翻上房頂,幾乎是同時,他隨手抽出腰間皮帶一甩,老狼一個飛躍抓住皮帶順勢勾住飛簷翻上房頂,兩人稍停片刻,又同時躍下,這一連串的動作有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就像無聲電影裡的鏡頭,四米高度的自由落體就像踩進棉花堆,全無半點兒聲響。

  當兩個蘇聯軍官跑過開闊地回到李雲龍面前時,時間剛好兩分鐘,大家都熱烈地鼓起掌來。只有李雲龍和偵察兵出身的於長江看出點門道來,他們發現這兩個上校在速跑中腳掌最先著地部分只是前腳掌的一小半,而且著地的角度極為刁鑽和準確,堅硬的靴底不是水平砸向地面,而是以傾斜的角度輕輕擦向地面,再加上前腳掌和腳趾的異常力度和彈性,才能達到這種效果。

  李雲龍和於長江對視了一眼,心裡都明白,就算你搞清了原理,若想達到這種效果,沒有精確的角度計算和刻苦的練習,也是白搭。李雲龍表面上平靜如水,他和兩位上校握手表示祝賀,心裡卻驚歎不已,娘的,真是天外有天,一支沒有文化不懂科學的軍隊早晚要被人收拾掉,看來老子要好好學學,不然就別在軍隊混啦。他偷偷叫過小陳說:你小子咋淨拿涼水來糊弄老子?去!給老子換成酒,大家都喝,誰也不許裝熊。小陳對他的出爾反爾表示憤怒:還師長呢,咋說咋有理,這會兒又不是兵不厭詐啦?李雲龍動了真的,林浩、於長江、蘇公權自然也不能再喝涼水了,一通豪飲。饒是前半場使了詭計,後半場真喝時還是沒扛住,幾個人醉成一攤泥。於長江醉得最厲害,他把左輪手槍的彈巢裡放了一顆子彈,胡亂轉了幾圈,便要和老狼打賭,說他運氣一貫不錯,腦袋從來不吃子彈,不信咱試試。老狼也醉得稀里糊塗,見於長江拿左輪槍對著腦門也興奮起來,說我們俄國人也喜歡這麼打賭,這叫俄羅斯輪盤賭真他媽的刺激,真正的男人都愛玩兒這種遊戲,你讓開,讓我先來。兩人推推操操地槍起左輪槍來,要不是小陳發現得及時並不由分說繳了他們的械,那天晚上非出人命不可。

  李雲龍和羅布霍夫上校都喝得口齒不清,但腦子還不算糊塗。他倆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又是交杯又是換盞,親熱得不行。臨了,老狐上校擁抱了李雲龍說:親愛的李,你是個優秀的指揮員,不會在師長位子上坐得太久的,請你記住我的建議,不管你將來指揮多麼龐大的部隊,你都要建立自己的特種分隊,只有特種兵才是軍隊的精英……老狐說完就趴在桌上睡過去了。李雲龍迷迷糊糊地說:放心吧同志哥……我的……特種分隊……早晚要……登上……金門島……

  補充:這一章寫得有些牽強附會了,在實際中沒有,在邏輯上也不通。把現代訓練特種部隊的方法放到訓練五十年代野戰軍的師級部隊中顯然是不切實際的。作為金門戰役的教訓,除了輕敵的主觀原因,在當時客觀上最主要的是沒有足夠船隻和缺乏對海情和登陸作戰特點的瞭解。戰後10兵團再攻金門的準備工作是針對島嶼作戰特點進行的,陸軍主要訓練上下船,航行紀律,海上戰鬥,

  搶攤登陸,反坦克,島嶼攻堅等,並無大規模叢林作戰的訓練。因為整個金門戰役主要是島嶼山地和村落的陣地攻防戰。金門島的叢林有限,且不是國民黨防守的主要地區,不可能成為主要的作戰地域,叢林戰也就不可能成為大部隊的訓練形式。即使是攻台的9兵團和攻擊海南島的四野40、43軍也沒有進行這樣的訓練。

  9兵團在天目山訓練也只是演練亞熱帶山地戰,四野部隊主要是演練登陸。因為當時解放軍關心的焦點是如何搜集足夠的船隻嚇如何把足夠的部隊安全的送上島嶼,對於此後的戰鬥並不特別擔心。解放軍第一次大規模的進行叢林戰訓練時60年代,當時經中緬政府協商

  。解放軍雲南軍區部隊進入緬甸對國民黨殘餘武裝進行打擊,保障中緬邊境勘界工作。在作戰中由於部隊缺乏叢林戰經驗,殲敵不多。戰後由陳康中將組織進行了師團級叢林戰訓練,摸索了一整套叢林戰的經驗,包括野戰生存、叢林作戰、後勤保障等內容,並拍攝了長達3個多小時的軍教片《叢林戰》1979年對越戰爭臨戰前曾給部隊放映,部隊反映強烈,尤其是後來打完後,部隊說要是早看到這部電影並照之訓練就不會死那麼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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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21:41: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天湖山訓練結束後,李雲龍被任命為副軍長,由於軍長彭志患了肝炎長期住院治療,李雲龍成了代理軍長,主持軍裡的工作。軍政委孫泰安和李雲龍是老熟人了,紅軍時期也是四方面軍的。

  軍參謀長田保華也是熟人,抗戰時期是新四軍五師的,都是老戰友了。這個新搭的班子相處得很融洽。李雲龍厲兵襪馬準備再攻金門,他認為這次他有絕對的把握,只要有足夠的船隻和炮火支援,他一個軍拿下金門是沒問題的,等拿下金門,下一個目標當然就是台灣了,現在要做的就是加緊訓練部隊進行登陸作戰和準備船隻。此時,朝鮮戰爭爆發了。

  首批志願軍入朝作戰,四大野戰軍都抽出一些精銳部隊入朝,集結在福建沿海準備參加台灣戰役的三野部隊,也被調走了三個軍。再攻金門的作戰任務被取消。李雲龍為自己的部隊沒能參加入朝作戰感到大為惱火,他跑到軍區鬧了幾次,說是去請戰,其實純屬無理取鬧,他先是把別的部隊貶得一無是處,然後藉機拾高自己的部隊,意思是,領導有眼無珠,不識真貨,既然金門和台灣都不打了,那還要他李雲龍蹲在這裡幹什麼?反正上級也看他不順眼,不如派他去朝鮮作戰,省得在這裡閒出事來,只要上級同意,他拍拍屁股就走,絕不多呆一分鐘,降級都沒關係,

  他寧可指揮一個師或一個團,關鍵是要有仗打才行。這麼鬧肯定沒好處,上級都煩他了,每次都是一頓批評,弄得他灰頭土臉的。在這期間,田雨來過幾次信,當時正趕上他心情不好,手頭又懶,所以就沒回信,田雨那邊似乎也生氣了,索性不再寫信。攻金戰役雖然取消了,可是事情卻一點兒不少。

  本來國民黨軍隊已成驚弓之鳥,可朝鮮戰爭爆發後美國的第七艦隊開進台灣海峽,金門守軍立刻又來了精神,擺出一副要反攻大陸的姿態,福建沿海的氣氛又緊張起來,部隊進入了一級戰備。不管國民黨軍敢不敢反攻,準備工作還是要做的,事情千頭萬緒,永備火力點,炮陣地的構築,糧彈的運輸和貯存,兵力的配備,海灘上要設置大量的防登陸障礙物,李雲龍忙個不亦樂乎。

  那天李雲龍正在軍部作戰室和參謀長田保華帶著一群作戰參謀研究反擊方案,就聽見警衛員小陳在門口大喊:副軍長,您看誰來啦?李雲龍抬頭一看,竟是田雨走了進來,他一時愣住了。田雨穿著一身半新的列寧服式女軍裝,胸前佩著解放軍胸章,頭上戴著綴著八一紅星的無簷軍帽,烏雲似的長髮披散在肩頭,冷冷的表情仍遮蓋不住全身洋溢著的青春撫媚的氣息。

  李雲龍當時腦子裡塞滿了火炮口徑、彈藥基數、炮群配置之類的數據,他看到田雨半天沒醒過味來。作戰室裡的軍官們都看傻了,這些剛從戰爭硝煙中走出來的軍官們從沒見過這麼美的女人,早聽說副軍長娶了個漂亮老婆,今天算是開眼了,果然是天姿國色。等李雲龍明白過來這是自己的妻子時,他渾身上下轟地一聲像點燃了一把火,長時間的思念和被壓抑許久的慾望交織在一起,使他難以自抑。他看看四周,便極不客氣地說:喂:都直眉瞪眼的看什麼哪?有能耐自己也娶一個,現在大家是不是都迴避一下,總不能就這麼看著我們兩口子親熱吧?軍官們轟地笑了,參謀長田保華揮揮手說:笑什麼?都出去。他湊到李雲龍耳邊小聲說:你就傷天害理吧,傻大黑粗奔四十的人了,楞敢娶這麼個水蔥似的小媳婦?也不怕把人家壓壞了。

  李雲龍心裡很得意,嘴上還得從假謙虛幾句:不好意思,拿不出手呀,沒辦法,我老婆說啦,咱要不娶她就上吊尋短見,你說,咱老李是那不負責任的人嗎?當然,他這也是小聲說的,沒敢讓田雨聽見。李雲龍平時住在作戰室隔壁的一間小宿舍裡,和作戰室之間有個小門連接。他等所有人都出去後,李雲龍衝上去一把把田雨摟在懷裡,擁進宿舍,他喜不自禁地說:好老婆,你真給咱長面子,沒看見這些傢伙都看傻了?田雨由於李雲龍沒給她寫信,心裡有氣,便拚命掙扎,李雲龍哪管這些,他的兩條胳膊像鋼澆鐵鑄似的死死箍住田雨柔軟的身子,田雨掙扎了一會兒,心裡的氣也漸漸消了,身子也開始癱軟了,好像融化在李雲龍的懷裡。

  李雲龍又粗又硬的胡茬子像鋒利的鋼挫,扎得田雨嬌嫩的臉生疼,田雨也顧不上這些了,心中的不快在丈夫火熱的激情面前,早化作滿腔柔情。她仰起臉,喘息著拚命地親吻李雲龍的臉頰,嘴裡喃喃自語著:你這沒良心的傢伙,為什麼連封回信都沒有?你心裡還有老婆嗎……李雲龍哪裡還顧得上說話,他像久旱的土地,渴望首霖的滋潤,如火的激情在燃燒,一陣熟悉的戰慄閃電般掠過全身,他把田雨一下子扔在髒乎乎的床上,哆哆嗦嗦地解著田雨的軍裝扣子。

  田雨突然覺得不對,她吃驚地說:該死的老李,你要幹什麼?這是什麼地方?讓人家聽見像什麼話?你放開我……李雲龍的手在忙著,嘴裡說著:這是我的軍部,這是我的家,誰也管不著我在家裡和自己老婆親熱……田雨停止了掙扎,她閉上眼睛,嘴裡歎息道:真不知哪輩子欠了你的,你這冤家……

  這座臨海的城市有很多別墅式的小樓,建築風格迥異,表明這座城市有著較長的殖民地歷史。1949年國民黨軍撤退後,這些小樓都被新政權接收了。李雲龍和田雨的新居便安在這裡。分給李雲龍的這座小樓是個灰色牆壁,陡直傾斜屋頂的哥特式建築,瓦楞鐵皮做的屋頂塗著磚紅色的油漆,凹凸不平的外牆上爬滿綠色的長青籐。一層有個大客廳,地板是櫻桃木做的,光可鑒人,落地式玻璃窗可直望大海,英式壁爐上放著銀製的維多利亞時代風格的蠟燭台,客廳中央擺放著真皮沙發,地毯是帶有西亞情調的土耳其貨,客廳裡還有一架德國霍夫曼牌的三角鋼琴,壁爐上方還掛著一幅俄羅斯畫家列維坦的風景畫複製品。

  田雨走進小樓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幅油畫了,畫面上表現出濃郁的19世紀俄羅斯的田原風光,那茂密的、色調斑瀾的白樺林似乎在秋風中颯颯作響,林間空地上綠草如茵,野花絢麗,清澈的小溪在靜靜流淌,一段枯死的樹幹橫臥在溪旁。田雨被這幅畫表現出的淡淡的憂鬱和安詳、靜寂的氛圍所深深打動,她久久地站在畫前不肯離去,偉大的列維坦競能用色彩調製出那種難以言傳的、若有若無的、淡淡的俄羅斯式的憂鬱,田雨感到自己的心被這幅優美的油畫緊緊抓住了。

  為這幅油畫,田雨和李雲龍之間爆發了第一次爭吵。李雲龍的感受和田雨正相反,當他第一次走進小樓時,就覺得這幅畫很不順眼,他平生沒見過油畫。他像中國所有農民一樣有著濃厚地域性的藝術品味和審美觀。他喜歡年畫和剪紙,在他看來,過年時炕頭上掛幅楊柳青年畫,上面有個穿紅肚兜的大胖小子抱條大鯉魚,再寫上幾個字年年有餘(魚),窗戶上再貼上五穀豐登、喜雀登枝圖案的剪紙,那才叫美,看著就那麼喜興,他也會像田雨看油畫那樣,深深地被藝術的魅力所打動。

  李雲龍一屁股坐進沙發裡,旋即又蹦了起來,鬆軟的沙發把人的身子都陷進去了,使他感到極不舒服,他換了個地方坐在沙發的扶手上,忽然又覺得腳上奇癢,他患腳氣不是一年兩年了,於是他脫下鞋襪開始摳起腳來,一雙汗腳擺脫了鞋襪的束縛,開始把濃郁的氣味散發到空氣裡。正在欣賞油畫的田雨被這種異常的氣味拉回了現實中,她皺著眉頭看看正在旁若無人摳腳的李雲龍,心裡暗暗驚訝,自己怎麼以前沒發現他有這種粗俗的嗜好,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打開了窗子。

  其實,她和李雲龍在一起生活的時間,總共只有三天,三天時間能發現什麼呢?渾然不覺的李雲龍哪裡知道田雨的內心感受,他一邊摳腳一邊對油畫進行評論:這洋畫兒一點兒也不好看,啥內容也沒有,不就是樹林子和草地嗎?哪兒的農村沒草地和樹林?要不說資產階級腐朽呢,還真不假。田雨聽著不入耳,便不滿地說:老李,你不懂畫就別亂評論,這可是名畫。李雲龍不屑地說:什麼破畫?當年紅軍打土豪,從地主老財家搜出幾張畫兒,是那種邊上帶軸能捲起來的畫,我問地主是什麼畫,地主說是明朝一個叫……什麼的畫家畫的,對了,那畫叫潑墨,就是把墨往上潑的意思,後來那幾幅畫被我們擦了屁股,連擦屁股都嫌賂……田雨懶得聽他胡扯,便扭頭上了樓。

  李雲龍背著手在客廳裡轉了一圈,發現不順眼的東西還真不少,那火爐子怎麼修在牆壁上?這個叫鋼琴的玩藝兒也太佔地方了,咱一個帶兵打仗的老粗要它幹啥?當飯桌嫌矮當凳子又嫌太高?他吼道:小陳,找幾個人把這玩藝給我搬出去。小陳問:搬到哪兒去呢?扔到大街上?隨便,願意交公就交公,要懶得搬,劈了當柴禾燒也行。實心眼兒的小陳當然懶得搬,這玩藝兒也太重了,他找來斧子就準備劈鋼琴,正巧田雨從樓上下來,一見小陳高舉著斧子不由大驚失色說:小陳,你瘋了?這是鋼琴,很貴重的。

  小陳一聽是貴重玩藝兒,忙收起斧子問李雲龍:怎麼辦?田雨說:老李,我喜歡這鋼琴,咱們留下它好不好?李雲龍哼了一聲說:真是小資情調,好啦,好啦,你願意留就留下吧。田雨突然又發現那幅油畫不見了,牆上換了毛主席、朱德的像,她忙問:油畫呢?李雲龍沒好氣地說:扔了。田雨急了:我喜歡這畫,你怎麼不徵求一下我的意見?我畢竟還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吧?李雲龍像不認識她似的仔細看看她,語重心長地說:小田呀,我要批評你了,你的思想不大健康哩,你看你喜歡的東西,又是鋼琴,又是什麼油畫,哪樣是勞動人民喜歡的?田雨也生氣了,她不客氣地打斷李雲龍的話:你少扣帽子,誰規定的勞動人民就不能喜歡鋼琴,喜歡油畫?這是文化,勞動人民也要掌握文化,誰像你,自己沒文化,也不許別人有文化。

  李雲龍大怒:我從小就是窮孩子,家裡窮上不起學,就這麼點兒文化還是部隊上學的,咱是泥腿子,就是沒文化,怎麼樣?就是因為窮才革命,才造反,共產黨的天下就是靠我們這些沒文化的泥腿子打下來的,國民黨的將軍倒是有文化,又是上大學又是外國留學,管個屁用?還不是被我們這些泥腿子趕到台灣去了?你嫌老子沒文化,早幹啥了?不願意給泥腿子當老婆就滾……小陳一看吵了起來,忙拉住李雲龍袖子小聲勸道:首長,你消消氣,嫂子不是這個意思。

  李雲龍一甩袖子吼道:你少管閒事,這是原則問題,要不及時糾正,將來這個家還不出個反革命?田雨二話沒說,扭頭就出了門,她在院子裡揀起那幅畫,緊緊抱在胸前,眼淚不停地滾落下來,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傾慕的英雄竟是這樣粗暴,這樣蠻橫,這麼缺乏教養。天哪,他總算是露出了本來面目。

  她感到一陣悲哀,一陣絕望。李雲龍發完火覺得心裡有一口氣還堵在那裡,他最近心情很惡劣,不順心的事多,總想找誰幹一架,由於找不著對手,這口氣便窩在心裡發洩不出來,其實他心裡明白,這是沒仗打憋的,二十多年來都是打仗打過來的,猛地進入和平時期還真憋得難受。他餘怒未消地回到軍部,在門口碰見軍後勤部長陳智文,陳智文一見代軍長就跟上了他,向他匯報說後勤部剛剛接收了一列從後方發來的彈藥列車,剛把彈藥卸進庫裡,軍區又打來電話,說這批彈藥發錯了,本是應該發給L軍的,列車在徐州編組時被一個軍運參謀搞錯了。

  軍區命令把這批彈藥用汽車運到幾百公里外的L軍。總數有二十萬發。李雲龍正煩著,聽到這些便罵了起來:娘的,該槍斃了那個軍運參謀,他是吃乾飯的?既然彈藥都進了庫,再搬出來運走不是瞎折騰嗎?我看咱們自己留下得了,給誰不是給?陳智文說:軍區的命令誰敢不執行?即使要留下,也得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吧?李雲龍正待發作,突然防空警報響了,他抬頭望去,見四架從台灣起飛的美制FB-26蚊式戰鬥轟炸機從上方掠過。這些日子,幾乎天天有空襲,由於解放軍的空軍剛剛組建還無法參加實戰,加上剛入閩的三野部隊高射炮極少,防空力量幾乎是零,部隊吃夠了台灣空軍的苦頭。

  李雲龍望著從頭上掠過的敵機,目測著敵機的飛行高度,臉上突然陰轉晴,他招呼參謀長和作戰部長到會議室開會,然後對陳智文說:你先回去,彈藥先不要運,等候我的通知。後勤部長狐疑地搔著頭皮,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兩天後的一個上午,台灣桃園機場起飛了四架FB-26蚊式戰鬥轟炸機,由空軍少校林志雄帶領編隊。他們的任務是沿大陸海岸線進行例行偵察轟炸,一旦發現重要目標,立即予以摧毀。林志雄少校的飛行編隊在金門島上空轉了一圈,機翼下蔚藍色大海中的金門島呈啞鈴狀,東西方向粗,中部細,就像啞鈴的握柄。

  看來,前線平安無事。他率領機群轉向90度,逕直向北進入大陸上空,機群排著整齊的戰鬥隊型,發動機轟鳴著掠過解放軍的沿海防區,這簡直是世界上最輕鬆的飛行戰鬥任務,解放軍沒有空軍,沒有高射炮,只能在地面上挨打,就像兩個世紀前北美大陸手執弓箭長矛的印第安人和手執火器的白人作戰,根本不是一個數量級。

  對此,林少校總有些恥辱感,一個武林高手對一個缺乏起碼自衛能力的傷殘者大打出手,這實在是沒什麼好誇耀的。林志雄早已從情報部門得知,這。裡是解放軍S師的防區,金門戰役時,解放軍S師的F團在古寧頭登陸,與國民黨軍十九軍,青年軍201師血戰兩晝夜,林志雄在戰鬥最激烈時曾數次率機群轟炸古寧頭解放軍的灘頭陣地,尤其是全部炸毀解放軍登陸部隊的船隻,林志雄獲得寶鼎勳章一座。

  01,01,發現彈藥庫一座,是否攻擊?是否攻擊?僚機在向林志雄呼叫。其實,林志雄已同時發現一座小山助裡,綠色的彈藥箱堆得像座小山,一些解放軍士兵正手忙腳亂地把插滿樹枝的偽裝網往彈藥箱上蓋。林少校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現在才想起作偽裝,是不是晚了點兒。看來,到嘴的肥肉要是不吞下去,可有點兒太對不起對方了。他率領機群向左轉後又兜了回來,雖然蚊式戰鬥轟炸機的轉彎半徑不大,可空中轉一個圈的直徑在地面上計算,也有近10公里。林志雄少校發出命令:02,02,跟我進入攻擊位置。03,04擔任掩護……他拉動操縱桿,機頭猛地向下一沉,帶僚機呼嘯著穿過雲層向下俯衝過去,這段俯衝攻擊的距離在空中只是一掠而過,在地面上看卻有七八公里的長度,蚊式戰鬥轟炸機一旦進入俯衝攻擊,就別想再改變航線了。

  地面上的露天彈藥庫越來越近,林志雄已經把手放在了投彈鈕上,兩側機翼下懸掛著的兩顆500磅重的航空炸彈一旦落下去,夠敵軍喝一壺的。突然,他發現地面上出現密如繁星的點點火花,隨即飛機猛地一抖,猶如遭到冰雹的襲擊一樣,機身下、機翼下僻裡啪啦一陣亂響,發動機驟停,同時,駕駛艙的透明有機玻璃罩被密如飛蝗的彈雨頃刻間擊得粉碎,少校突然明白了,天哪,這至少是上萬枝步槍、衝鋒鎗、輕重機槍組成的攔阻火網,自己飛得太低了。

  他已經來不及多想了,因為他在一霎間被彈雨打成了篩子,飛機一頭栽下去,在小山上撞出一團橘紅色的火花。跟在長機後面的02號僚機駕駛員發現情況不對,猛拉縱桿把飛機拉上雲層,縱是如此,發動機也冒出了黑煙,在另外兩架飛機掩護下,搖搖晃晃地滑翔著在金門簡易機場上迫降了。

  地面上S師的官兵紛紛從掩體中鑽出來,跳躍著,歡呼著……指揮部裡,李雲龍的臉上笑開了花,多日來的煩惱一掃而光,他朝金門方向大吼道:狗日的,以後經過老子的防區要留下買路錢……他抓起電話命令道:軍屬、師屬炮群、岸炮群,還他娘的等什麼?向金門機場急速射擊,幹掉那架飛機。轟、轟,遠程炮群開始了急速射擊,密密麻麻的、不同口徑的炮彈掠過海面,暗紅色的彈道佈滿天空,炮兵觀察員從炮隊鏡裡。看到,那架剛落地的飛機頃刻間被幾發炮彈擊中炸得肢離破碎,駕駛員的屍體被高高拋了起來,機場籠罩在火光和硝煙之中……

  軍指揮部裡,李雲龍正一字一句向作戰參謀口述給軍區的作戰報告:。我部於28日上午10時遭敵空襲,S師用輕武器組成防空火網,實施攔阻射擊,擊落擊傷敵機各一架,負傷敵機迫降金門後,被我炮群擊毀。此次防空作戰中,我部共消耗子彈×××發,炮彈×××發,軍區原定向L軍運送彈藥之任務,現已無法完成,代理軍長李雲龍深感責任重大,特此自請處分。

  參謀長田保華在一邊笑著說:他這哪兒是自請處分呢,我怎麼覺得是自請嘉獎呢。自從和李雲龍吵架後,田雨覺得受到極大的傷害,李雲龍的粗暴蠻橫大大出乎田雨的意料,她想不通人怎麼可以這樣,結婚之前他乖得像隻貓,為求婚他可以在雨中站幾個小時,真像個俠骨柔腸的男子漢。可是一旦把人騙到手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由於感情受到傷害,連李雲龍身上的一些小毛病在田雨眼裡也變得不可原諒了。比如,不肯好好坐在椅子上而喜歡蹲在椅子上,吃完大蒜後和別人談話,全然不顧嘴裡臭哄哄的還特意往上湊。

  真沒教養。教養是文化素養的外在體現,一個人如果需要常常被人提醒注意教養問題,那麼就說明他大概還不知道教養為何物,這種人你就算說破嘴皮也只會招他反感。更使田雨不能容忍的是,他對有文化的人表現出一種輕蔑,對自己的無知和出身表現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就像皇帝的龍子龍孫對自己出身高貴表現出的優越感一樣,真可笑……田雨感到一陣迷憫,婚姻怎麼會是這樣?自己是否太輕率了?兩人在出身、文化、教養、性格和閱歷方面的巨大差異碰撞出的火花使田雨無所適從。她打算先搬到醫院去住,和李雲龍暫時分居一段時間,她要利用這段時間好好想一想。就在她打算搬出去住時,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李雲龍這邊可根本不知道妻子對他的感覺變得這麼糟糕,也沒覺得自己有什麼過錯。過日子嘛,磕磕絆絆是難免的,夫妻之間哪有不吵上幾句的?過去就完了。一支部隊要有一個一號首長,一個班要有個班長,那麼一個家庭也要有個說話算數的人,凡事都該有個主次之分,老婆就該聽丈夫的,女人就該聽男人的,這個規矩不能亂,亂了就會出大問題。趙剛講的那個老佛爺慈禧,那老娘們兒一坐上龍庭不是就把大清江山給坐倒了嗎?總的說來,小田還是不錯的,就是一點,家庭出身對她的影響太大了,渾身的小資產階級味,有時看看月亮就能流淚,這不是有病嗎?要是因為月亮就哭鼻子,這世界上的事還哭得完嗎?還有,生活上的小毛病也不少,雖說在部隊醫院裡不顯山不露水,回到家裡事就多了,睡覺要換睡衣,每天至少要洗兩個澡,吃飯喜歡用叉勺。簡直就是資產階級,這難道還不該管管嗎?還不該好好改造改造?我們打了這麼多年的仗,解放了全中國不就是為了打倒資產階級嗎?所以,不管是作為軍長還是作為丈夫,咱都有責任幫助她,不能讓她這麼滑下去,這是原則問題,不能含糊。

  正當李雲龍為妻子的世界觀改造問題傷腦筋的時候,田雨告訴他自己懷孕的消息,李雲龍頓時樂得差點兒昏了過去,馬上把關於妻子世界觀改造問題丟到爪哇國去了。他像中國所有農民一樣,對傳宗接代非常重視,娶妻就得生子,沒有兒子婚姻就沒有意義,沒有兒子,誰來繼承香火?李家不是要絕後了嗎?這次要是生個兒子,以前和老婆的矛盾都可以一風吹了。

  李雲龍的情緒好起來,看什麼都順眼了。司令部的一個參謀最近犯了點兒生活作風問題,政治部很重視,經討論決定給予記大過處分後處理復員。報告送到李雲龍那裡,他輕描淡寫地說:幹嗎這麼興師動眾?生活上犯點兒錯誤也是難免的,男人嗎?有時常常管不住自己,腦袋一熱,幹點兒出格的事,改了就完了,幹嗎要毀了人家的前途呢?這報告作廢,我來處理,政治部就不要管了。他叫來犯錯誤的參謀,兩人進行了如下對話。首長,我沒能好好改造頭腦中的資產階級思想,辜負了黨和首長們對我多年的培養,犯了作風錯誤……廢話!你用不著深挖思想根源,別跟我扯那麼遠,什麼黨的培養呀,資產階級思想呀,跟這沒關係。乾脆地說你就是一時沒管住自己褲襠擋裡那玩藝兒,是不是?……是。這就對了,你自己沒管住,關人家資產階級什麼事?那你說,以後能不能管住?能,以後再不敢犯了。好,這次算過去了,以後再管不住,我要把你那玩藝兒剁下來餵狗,讓你一輩子不犯這種錯誤,聽見沒有?是,謝謝首長,謝謝首長……走吧,走吧……回來。現在和平了,條例修改了,沒什麼「二六八團」的規定了,去找個女人結婚,就用不著成天管著那東西了,要不然,是男人就有可能犯這錯誤,走吧,走吧。首長……參謀哭了,哭得像個孩子。x□

  此事在部隊裡被傳為佳話,幹部戰士說什麼的都有。政委孫泰安說:我這政委快失業了,這政治思想工作做的,真他娘的一針見血。參謀長田保華說:大實話,這才叫語重心長,有規勸,有開導,還有警告,最後還指出解決辦法。沒說的,政治思想工作的典範。

  政治部主任鄧玉和說:代理軍長這麼處理問題,我想不通,我要保留意見。如果人人都推說管不住那東西,那麼黨性何在?部隊紀律何在?李雲龍聽說後表示:扯淡,愛上哪兒反映去哪兒反映,隨便!田雨和醫院的女兵們聽說此事後,大家笑得直不起腰來,都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肚子疼。一個女護士擦著笑出的眼淚對田雨說:你那老頭兒真棒,不講大道理的高級首長我還是頭一次聽說,真羨慕你,找了個心眼兒這麼好的丈夫。田雨心裡一動,週身漾起暖意,隨即生出萬縷柔情。

  唉,你不是崇拜英雄嗎?你能要求一個具有英雄氣概的男人同時又柔情萬種,兒女情長?一個在戰場上浴血拚殺的男人是不是難免會粗暴些?自己是否奢求過高呢?還是多想想丈夫的優點吧,世上哪兒有真正完美的人呢?但願我們的兒子(如果是兒子的話)將來會成長為一個完美的男人,他應該集勇敢、堅強、儒雅、智慧、溫柔於一身,如果有這種後代,此生足矣。

  老婆呀,我也犯了錯誤,別誤會,不是那種錯誤,老李能犯那種錯誤嗎?我是說,前些日子我對你發了火,好像……是不是還罵了人?我該死,我怎麼搞得?怎麼能犯這種錯誤呢?多好的老婆,幫我做飯,給我釘扣子,給我生兒子,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怎麼能這樣對待老婆呢?前些日子我心情不好,當然,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美帝國主義。誰讓他們在朝鮮打仗呢?打起仗來不讓我去,就太不公平了。四野的孔捷,他憑什麼指揮一個軍入朝作戰?所以嘛,我那陣子心情不好……當然,這是客觀因素?對對,主觀因素當然在我身上,我要深刻檢討,不能拉客觀,也不能把責任都推到美帝國主義和孔捷身上。

  我的錯誤我改,你千萬別生氣,為我氣壞身子不值得,為了咱們兒子你千萬別生氣……當然是兒子,肯定是兒子,怎麼會不是兒子呢?你看,你笑了,不生氣啦?我的檢討通過啦?謝謝,謝謝,以後請看行動。這是李雲龍的檢討,同時也獲得了妻子的通過,兩人和好如初。我說老婆,你那女同學叫什麼來著?

  馮楠。長得漂亮嗎?你問這幹什麼?漂亮不漂亮關你什麼事?你別想岔了,咱老李又不是那種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人,我是說上次我和趙剛通電話,把這個馮楠誇成了天仙,要是將來趙剛一見不是那麼回事,還不說我吹牛?那也是活該,誰讓你還沒見著人就亂吹牛?你們男人呀,為什麼不注重人品先關心相貌呢?是呀,是呀,男人有時候是有點兒沒出息。不過人家趙剛也的確是個人物,正牌大學生,能文能武的,你別看是個小白臉兒,打起仗來可不是吞種。

  四二年我們在野狼峪打鬼子的伏擊,和關外來的關東軍拼開刺刀,人家老趙拎枝駁殼槍就衝上去啦,一枝槍幹掉好幾個鬼子,真是條漢子。就說現在吧,你打聽打聽,軍一級的幹部裡,有幾個像老趙這樣又能打仗又有學問的?就算你把咱四大野戰軍的軍級幹部統統過遍篩子,我敢說也找不出幾個像老趙這樣的人來。你說,給老趙介紹對像能委屈了他嗎?也就是咱老李命好,挨了一炮沒死還揀了個老婆,要讓老趙先遇見你,大概就沒咱老李什麼事了。去你的,好像我扔在大街上沒人要,誰先揀著就是誰的?老李,你這重男輕女的思想什麼時候能改改呢?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兩個人總要般配才行呀,這樣吧,你給馮楠寫封信,讓她來一趟,路費咱們包了。我再把老趙騙來,這小子最近正協助地方上接管城市,當什麼軍管會的代表呢。知識分子臉皮薄,你要說給他介紹對象,這小於准推說工作忙,就得說老李病得快不行了,他一准竄來。好吧,我寫信。

  聽你這麼一說,趙剛倒是和馮楠挺般配的,也許真能成。但你要有心理準備,你心裡總有個仙女的形象放在那兒,動不動就拿出來比比,那你會永遠失望的,因為那是凡世間沒有的。其實,馮楠既不像你想像中的仙女那麼美,也絕不醜,她是個氣質非凡的女人,很有魅力。那麼馮楠和我老婆比,誰更漂亮呢?人的審美觀不同,得出的結論也會不同,自己的相貌要由別人去評判,要是自己也參加評判,是很愚蠢的,我可不想做個愚蠢的女人。你看,你看,知識分子就是事多,說了半天,我還是一腦袋霧水,算啦,我還是看本人吧。

  補充:蚊式有38個改型,FB·MK.26是加拿大生產的蚊FB·MK.6型晝間戰鬥轟炸機的改型,但數量不多。該機機頭有4門20毫米機炮和4挺7.7毫米機槍,機腹彈倉和翼下可各掛2顆250公斤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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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前線無戰事,國民黨軍嚷嚷了半天要反攻大陸,就是不見動靜。李雲龍快閒出毛病來了。他弄了張朝鮮半島的地圖,拉了幾個作戰參謀用紅藍鉛筆畫得到處是箭頭,以北緯38度線為界,在地圖上和參謀們進行模擬戰爭,他儼然一副志願軍總司令的派頭,參謀們自然成了聯合國軍一方,這種純粹的紙上談兵使參謀們很厭煩,他以為他是誰?彭德懷?有那工夫不如下幾盤軍棋,跟那破地圖較什麼勁?代理軍長是不是閒出病啦?他倒過了癮了,我們成了陪綁的,天天陪他玩兒這個遊戲。

  參謀們心裡嘀咕歸嘀咕,卻敢怒不敢言,表面上還得做出很當回事的樣子,把自己的思維暫時換成麥克阿瑟、沃克、李奇微們的思維。李雲龍也煩,先是煩對面島上的國民黨軍,要打就打,別逗嘴皮子,你不是要反攻大陸嗎?怎麼不來了?既然不敢來,你他娘的瞎嚷嚷什麼?要不是你們這群烏龜王八蛋,老子沒準就帶部隊入朝了。

  他沒盼到入朝作戰的機會,卻得到去南京軍事學院學習的通知。這使他大為惱怒。真他娘的哪壺不開拎哪壺,老子承認自己沒文化,也打算學學文化,可這打仗還有啥可學的?這麼多年大大小小也打了幾百仗了,沒吃過大虧嘛,仗打完倒要去學打仗了?李雲龍覺得肯定是他去軍區鬧過幾次,要求去朝鮮,把上級鬧煩了,看他不順眼,忙著把他打發掉,這不是拿老子尋開心嗎?煩歸煩,去還是要去的,也不敢不去,原因很簡單,是他在八路軍129師時的老師長劉伯承親自組建的南京軍事學院。劉伯承太瞭解這些沒受過正規軍事教育的將領了,大多是紅小鬼出身,年歲說老不老,說小不小,都在三四十歲之間,論職務,都在軍師級、兵團級之間,說起軍事理論,沒幾個明白的,若論打仗,幾乎個個戰功纍纍,有指揮大兵團作戰的實踐經驗。

  在劉伯承看來,這些將領都是些刺兒頭,個個都自我感覺良好,認為老子們打垮了八百萬國民黨軍還學什麼?劉伯承早想到這兒了,他給各部隊下了死命令:點上誰去學習誰就得去,想不去也行,把軍籍黨籍交出來。這命令很厲害,好像是專門為李雲龍這號人準備的,各野戰軍都有些這樣的人,誰敢不去?

  李雲龍正交待工作,田雨打來電話,告訴他馮楠到了,請他通知趙剛。他才想起這回事,這事是該辦辦了,他這一走就是幾年,沒機會了。他叫通趙剛的電話,有氣無力地說:是老趙嗎?我是李雲龍。我向你告別啦,嗨,沒啥大不了的……上次負傷沒好利索,大概是那鬼子醫生沒給我縫好……對,對,又復發啦,他娘的,到處出血,……腸子裡都是血……老夥計得告個別吧……不不不,你別來了,工作都挺忙的,別誤了工作……真沒關係?那……你來一趟也好,我還有點事要交待,你天黑之前能趕到嗎?好、好,別太著急了,你不來我不會走的,直接到軍部來……現在不能去醫院,醫生說我不能動,動動就有危險,再說啦,都這樣了,去醫院也沒啥用了,算了,我沒勁兒說啦,醫生不讓我說話,你來了再說吧,我掛了……他扔下話筒,得意的笑起來,老趙這傢伙急得聲都變了,他咋這麼實心眼兒呢。李雲龍又去交接軍務,一會兒就把此事忘在腦後了。

  傍晚時分,趙剛的吉普車風風火火開進李雲龍的軍部,趙剛跳下車就往司令部裡闖,門口的衛兵不認識趙剛,槍一橫便要阻攔,滿頭是汗的趙剛低吼一聲:給我滾開……用胳膊一撥,衛兵便撞到牆上,趙剛頭也不回地衝進司令部……李雲龍正坐在會議室裡和田保華怒目相視,因為他倆只剩一支香煙了,讓誰抽對方心裡都不平衡,經協商決定打賭定輸贏,兩人對視,誰先眨眼誰為輸,勝者抽煙,這會兒李雲龍怒視著田保華已經有兩分鐘了。

  趙剛火急火燎地衝進來時,李雲龍的眼皮動也沒動一下,他正為這支香煙全神貫注,倒是田保華發現趙剛闖進來時一走神,眼皮眨動了一下,李雲龍大喜,伸手抓起香煙要點火。李雲龍,你他媽的搞什麼鬼?趙剛大吼道,他一進門就發現自己上當了,於是怒不可遏。李雲龍早把此事忘在腦後,被趙剛一吼,嚇得點煙的手一哆嗦,定眼一看,發現是趙剛,才想起他隨口扯下的彌天大謊,頓時滿臉堆笑:喲,老趙來啦,快坐。你少來這套,你不是快不行了嗎?好哇,原八路軍獨立團團長李雲龍現在居然成了騙子,滿嘴的瞎話,電話裡裝的還真像這麼回事,眼見那口氣快喘不上來了,害得我大老遠跑來,你他媽的卻壯得像頭牛。

  李雲龍陪笑著:老夥計,消消氣,我不是伯你推說工作忙不來嗎?想來想去只有這招靈,咱們兄弟一起混這麼多年,我臨嚥氣你能不來嗎?誰不知道你趙剛最重感情講義氣?連我們田參謀長都聽說過,是不是?老田。田保華說:沒錯,你是L軍的趙政委,我常聽老李念叨你,幾次去軍區開會都沒碰見你,這次算認識了。李雲龍介紹說:老田是華野的老人了,抗戰時在新四軍五師,一直跟陳老總干,咱們129師的人在這裡算外來戶了,你說,當年咱們要是歸建回晉冀魯豫部隊,這會兒早進大西南了,運氣好點兒沒準就去朝鮮了。他忍不住又發開了牢騷。

  趙剛一邊和田保華握手一邊餘怒未消地說:你少往遠處扯,你知道你誤了我多少事?地方上的事亂得像團麻,又是剿匪又是鎮反,還要恢復工業生產,和工商業者、民主人士開座談會,忙都忙不過來,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你可好,一個電話就把我騙來了,多少工作都扔下了,有事電話裡不能說嗎?田保華有事走了,會議室裡剩下這對老搭檔。

  老趙,沒事我能騙你來嗎?十萬火急呀,我還不知道你忙?可再忙這事也不能耽誤呀。我上次和你說的那位女同志來啦,你看看,人家從南京特意趕來見你,你可不能尾巴翹到天上去,不給我老李這個面子,一會兒跟我回家,順便也見見你嫂子。哦,就為這事你把我騙來?你他媽的……我不見。

  趙剛又生起氣來。你敢!李雲龍大吼道,人家老遠趕來,你倒端起架子來,你以為人家嫁不出去?就非你趙剛不嫁?我說你們這些知識分子怎麼他娘的這麼……是得好好改造改造。先別想這麼美,端什麼架子?人家看得上看不上你,還難說呢。要不是咱老李給你緊著張羅,在我老婆那兒把你誇成一朵花,吹出天大的牛來,你現在能有這福分?告訴你,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別逼老子叫警衛員把你捆去。這是老子的地盤,誰讓你跑到我地盤上來的?趙剛無可奈何地說:真是個土匪,這不是拉郎配嗎?好好好,我去,反正今天也回不去了,今晚就住你家吧。噯,這就對啦,聰明人是不會敬酒不吃吃罰酒的。

  李雲龍得意地說。哎呀,這位就是馮楠吧?你好你好,路上辛苦啦,我是李雲龍,小田的'革命戰友'.這位是趙剛,北京人,37歲,在什麼大學上過學來著……哦,對了,燕京大學,老革命了,當年一二·;九運動的組織者之一……算了算了,履歷一會兒再說,趙剛你過來,這是馮楠,也是大學生,這是你嫂子,也就是現在不興這一套了,要放在以前,兄弟見嫂子得跪拜,大家坐,大家坐……李雲龍嘴裡忙不迭地張羅著。

  趙剛和馮楠的眼光暫短地對視了一下,競碰撞出一團看不見的火花,因為雙方的心裡都微微一動,好像似曾相識。馮楠中等個子,體態均勻,如果用語言形容的話,那麼挺拔,婀娜都算不上,只能說是比例適中。她談不上美麗,但清秀的面容使人望一眼就難以忘懷,她的下巴微微揚起,帶有一種貴族式的驕傲,她的眼光裡沒有絲毫的羞澀,只帶有一種智慧的探尋。

  趙剛從沒見過這樣的女人,猛一看,哪方面似乎都很平常,五官中的任何部位如果單挑出來,決無稱道之處,一旦將它們組合起來,一股清純和柔和的氣息競迎面撲來,使你感到有些窒息。趙剛驚訝地想,氣質真是個奇妙的東西,看得見說不出,有形似又無形,競能把一個相貌平常的女人裝飾得魅力逼人;渾身洋溢著一種使人說不清道不明,拿不起放不下的味道,趙剛覺得,氣質的魅力是無法言傳的,他分明能強烈地感覺到,但實在說不出來。

  與此同時,馮楠也得到一種奇妙的感覺。這個統兵數萬的青年將領身上表現出的氣質,絕不能用儒將這樣簡單的稱呼所涵蓋,在他沉靜如水的神態下,早年的書卷氣和多年戎馬生涯帶來的殺伐之氣表現得同樣分明、強烈。本來他白哲清瘦的臉上帶出幾分儒雅,但只要他稍稍一咬牙,臉部的柔和立刻蕩然無存,每塊肌肉都稜角分明地凸起,線條馬上變得粗獷起來,連唇邊和下巴上的短胡茬子都像鋼針似的揚起,一副不怒自威的神態,恐怕沒有人敢對這種男人表現出哪怕半點不敬,他的眼光能殺敵人,也能把女人溶化。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男人,沒有早年的寒窗苦讀和常年在血與火中腸殺的雙重閱歷是絕難創造出這樣的男人。馮楠突然覺得她的心臟猛地進裂開來,一股滾燙的液體噴湧而出,一霎間,她眼裡竟貯滿淚水。粗心的李雲龍覺得莫名其妙,他想不通這些知識分子是咋的了,這趙剛平時小嘴挺能說,今天咋沒話啦?像傻了似的。

  這女的也有毛病,一見面話還沒說就要哭,搞對象嘛,成就結婚不成就拉倒,痛快點嘛。細膩的田雨是個絕頂聰明的女人,眼前的情景使她的心靈感到極大震撼,早聽說男女之間的一見鍾情,以為那是文學家的杜撰,而今天竟發生在眼前,她的情緒一時受到感染,各種複雜的滋味湧上心頭,有對好朋友的祝福,有對一個優秀男人的欣賞,還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傷感,她看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一時眼圈也紅了。

  我說老趙,你咋啦?別老盯著人家不說話,我得揭發你,你教我別直眉瞪眼地盯著人家女同志,省得人家女同志把咱當成那個,這可是你教的,咋輪到自己就不做數啦?坐下、坐下,大家都隨便點兒,我這兒還存著兩瓶茅台呢,今晚咱們一醉方休,我去看看炊事員弄好飯沒有,唉?小田,你咋還坐著?跟我去看看。

  李雲龍詐詐唬唬拉田雨走了。在餐廳裡,李雲龍問田雨:你覺得有門兒嗎?這倆人咋怪怪的?田雨婿然一笑說:何止有門兒?這事成了,我敢說這兩人今生今世也不會分開了。這麼肯定?哈哈哈,太好了,趙剛這小於剛才還和我發火呢,說我把他騙來,這會兒眼都直啦。不行,改天得讓他請客,不能就這麼完了……

  炊事員,拿酒來,我先喝著……客廳裡,奇跡在繼續著。新建立的共和國把人們之間習慣的舊稱謂全部抹去了,誰再稱呼小姐、先生男士、女士很有可能被當做潛伏特務抓起來,政府似乎沒有專為稱謂頒布過什麼法令。但人們很自覺地彷彿在一夜之間把舊稱謂都拋棄了,取而代之的時髦稱謂是同志。以眼前趙剛和馮楠的關係,彼此稱趙剛同志馮捕同志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奇怪的是,這兩個彼此陌生的男女第一次開口,競像約好了似的直呼其名,而且從此在他們一生中,彼此誰也沒稱過對方一次同志。

  趙剛,我見過你。馮楠肯定地說,眼睛在凝視著趙剛。馮楠,我也是。我正在想,是什麼地方……趙剛靜靜地望著她,做沉思狀。你不用想了,那會白白耽誤時間的。愛因斯坦說過時空也能多維存在,我想,咱們可能在另一個時空裡見過,或是……夢中?馮楠的聲音幽幽的,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有可能。趙剛贊同道,佛教認為人有六輪之回,人死後過奈何橋時被灌了迷魂湯,把前世忘得精光,但也有個別被漏過的,這種人能清楚地記得前世,有可能咱們前世見過,又湊巧都躲過了迷魂湯。

  馮楠笑了,笑得很燦爛。趙剛也笑了,笑得很溫和。趙剛,既是老熟人了,我想問個問題。請講。一個青年學生投身革命二十年,出生入死,百戰沙場。從此,世界上少了一個淵博的學者,多了一個殺戮無數的將軍,請問,你在追求什麼?為了什麼?我追求一種完善的、合理的、充滿人性的社會制度,為了自由和尊嚴。說得真好,尤其是提到人的自由與尊嚴,看來,你首先是趙剛,然後才是共產黨員。那麼請你再告訴我,如果有一天,自由和尊嚴受到傷害,受到挑戰,而你又無力改變現狀,那時你會面臨著一種選擇,你將選擇什麼呢?反抗或死亡,有時,死亡也是一種反抗。

  馮楠,你要說什麼?我想任何一種理論的正確與否,都需要社會實驗去證明,如果這種理論出現偏差,而社會實驗已經展開,你考慮過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嗎?老實說,想過,但沒有結論,因為任何社會變革和社會實驗都要付出代價,不能因為有代價就什麼都不做,我們共產黨願意和各民主黨派一起去創建一種新的社會制度,不但要完善這個社會制度,也要完善我們自身和理論,盡量少付出代價,我現在做的,就是為這些。

  馮楠,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哦,暫時沒有了,不過……將來要問的肯定不少,不知我有沒有機會再向你請教?當然,咱們有的是時間共同探討,趙剛求之不得。兩人靜靜地注視著對方,誰也不說話了。開飯啦,老趙,你在幹什麼?痛快點,成就成,不成拉倒,你們這些知識分子呀……李雲龍在餐廳裡大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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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李雲龍被分到南京軍事學院的高級指揮系,這個系的學員都是軍師級幹部。高級指揮系是個速成班,學員分三個班,軍級幹部在一班,二班和三班學員是師級幹部,學制為兩年。報到的第一天,李雲龍就生了一肚子氣。

  學院規定,所有學員一律不許佩槍,隨身攜帶的武器必須上交。幾個來報到的軍級幹部捨不得交槍,正和管理員吵架。李雲龍眼珠一轉,趁人不注意解下自己那支嶄新的加拿大手槍插進警衛員小陳的背包裡,然後順手拿起小陳的卡賓槍大聲嚷嚷著:讓開,讓開,我交槍,我投降……惹得一些人哄笑起來。管理員接過卡賓槍盯了一眼他身旁的小陳說:學員同志,這恐伯不是你的槍吧?請把你的槍交出來。李雲龍臉不紅地隨口扯謊:我沒帶槍,不是來學習嗎?帶那玩藝兒幹啥?管理員寬容地笑笑,幾天來,這樣的刺頭兒他見得多了,劉伯承院長早下了死命令,來報到的學員不管以前職務多高,一律按規定辦事,誰鬧事處分誰,決不客氣。管理員似乎漫不經心地走到小陳面前,冷不防把手插進背包裡,拽出那只加拿大手槍。回到辦公桌前。

  李雲龍惱羞成怒發火道:憑什麼繳老子的槍?我操……下面的話還沒罵出口就被他嚥了回去,因為他看見他的老首長、前八路軍129師劉伯承師長正背著手從旁邊過去。

  報到後沒幾天,李雲龍就煩了。他還沒過過這種日子,在這裡,不管你原先是軍長還是師長,現在一律都是學員,見了教員要敬禮,不許帶警衛員,學員自帶的警衛員一律編入學院警衛連。每個學員都要像個普通士兵一樣整理內務,列隊出操,輪流擔任值星排長。這種日子,哪年是頭呀。

  南京軍事學院的初建階段,授課教官大多是留用的國民黨陸軍大學教官,這些教官都受過專業的軍事理論教育,精通古今中外的戰史戰例,這都是解放軍學員們所欠缺的,但解放軍學員們卻擁有一個明顯的優勢,那就是豐富的實戰經驗和不敗的戰績,在三年的解放戰爭中,除了金門戰役外,解放軍還沒有哪怕是個團級建制被全殲過。這場規模巨大的戰爭,雙方投入的總兵力達到上千萬,交戰地域之廣,達到國土總面積的60%以上,能取得如此戰果,不能說不是個奇跡。所以,來自四大野戰軍的學員,哪個沒有可吹牛的資本?精通軍事理論而無勝績的教官和不懂軍事理論而有著驕人戰績的學員們之間的矛盾遲早要爆發的。

  高級指揮系的學員裡,有不少李雲龍的老熟人,原129師新二團團長子孔捷1944年曾因收編土匪和李雲龍發生衝突,被李雲龍繳械後關了起來,為此李雲龍被降級。這件事沒有影響他們兩人的關係。抗戰勝利後,孔捷率部隊出關,隸屬東北野戰軍。三年的解放戰爭,孔捷的部隊參加了所有的重大戰役、三下江南、四保臨江、血戰四平、遼沈戰役、平津戰役……從松花江一直打到海南島,成了軍長。

  孔捷的運氣不錯,朝鮮戰爭爆發,孔捷的部隊隨H兵團首批入朝,參加了四次戰役,他和李雲龍一樣,都是老師長劉伯承親自點名的,這次進修不來也得來。老熟人見面,免不了你給我一拳我罵你一句的寒暄。孔捷一見李雲龍,先想起那次走麥城成了李雲龍的階下囚,他給李雲龍當胸一拳,出口惡氣說:你小子那次就是仗著在你地盤上,敢繳老子的械?其實,把部隊拉出來練練,誰怕誰呀?就算你獨立團能打,老子的新二團也不是吃乾飯的,媽的,一有你撐腰,你那幫熊兵他媽的六親不認,差點把老子捆了起來。李雲龍笑著說:就你們新二團?嘁,我一個營就能把你們收拾了,那會兒在晉西北得數我們獨立團,哪有新二團的份?再說,那幾個土匪都啥東西?你收編他們,他們早晚要鬧事,這叫狗肉上不了席,我先替你收拾了這些混蛋,你該感謝我才對。

  兩人正說著,又有個人擠過來給了李雲龍一拳嘴裡還罵著:操,你還活著?李雲龍一看,認出是來自四野的丁偉軍長,也是紅軍時期的老戰友了,李雲龍早聽說他打錦州時就當上縱隊司令了,這個人也是個聽見槍響就不要命的傢伙,有仗打就高興,沒了仗打就琢磨著要生點兒事,他天不怕地不怕,打仗時咬住敵人就不松嘴,吞不下去也要撕下塊肉來,一旦和敵人接上火,就誰也別想調動他了,哪怕是野司林總的命令也沒用,不佔點便宜他決不走。

  遼沈戰役的最後一仗,丁偉率一個師在遼西平原上咬住廖耀湘兵團,他不等後繼部隊到便以一個師兵力率先向下轄幾個整軍的廖耀湘兵團發起攻擊,硬是如入無人之境,把對方一個兵團沖個七零八落。

  在東北野戰軍戰鬥序列中,丁偉的部隊被稱為攻防兼備的主力中的王牌。其實丁偉可不是個粗人,他參加紅軍之前就念完了初中,在當時的紅軍隊伍裡算得上是個大知識分子了,按慣例,這種人應該去搞政治工作,可丁偉偏偏就喜歡打仗,從排長幹起,直到軍長,這輩子連政治工作的邊都沒沾過,幾十年的硝煙戰火把他熏得和粗人沒什麼兩樣。

  李雲龍故意說:老丁,聽說你在東北打得不錯呀?我們在華野都聽說了,好傢伙,丁偉的部隊打起仗不要命,裝備精良,戰術高超,青樹坪一戰,把桂系第七軍的牙都崩下一塊來,一個師對一個軍打了二天三夜,硬是鬧個平手。是嗎?

  丁偉被李雲龍一捧,便有些得意:那是不假,解放軍要沒有四野還能叫解放軍嗎?四野要沒我們軍還能叫四野嗎?牛皮不是吹的,火車不是推的,老子們從松花江……

  李雲龍把丁偉引進圈套便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那你狗日的來這裡幹啥?能耐這麼大還用著當學員,不混個副院長干干至少也得鬧個教員當,咋跟我們一樣呢?去去去,滾到一邊兒去,咋給鼻子就上臉呢?全中國都是你們四野解放的,我們這三個野戰軍都他娘的吃乾飯來著?丁偉一聽也來了氣,他大聲說:王八蛋才願意來,老子軍長當得好好的,非讓我把指揮權交出去,跑這鬼地方來當學生,我有病是咋的?那些手下敗將憑啥當咱們的教員?有能耐去戰場上比比,老子一個師能吃他一個軍,學習,學個屁。

  李雲龍幸災樂禍地勸道:上級讓咱們來學習自有上級的道理,可不能發牢騷呀。老李,你他媽的少來這套,你啥時候改行當政委啦……高級指揮系裡由於有了李雲龍、丁偉、孔捷這一類的刺兒頭,課堂上的討論會就非常熱鬧了。上軍事理論課和戰史課時,這幾位坐在那裡一聲不吭,眼睛微微閉起,像是在坐禪,其實腦子早不知飛到哪兒去了。李雲龍心說,學打仗就學吧,無非是戰前搜集情報、觀察地形、組織兵力、火器、安排預備隊,老子這二十多年玩兒的不就是這些嗎?還用你教?學他娘的什麼克勞塞維次?這普魯士老東西汀過什麼大仗?廢話一套一套的,就是你把他的書一字不差地背下來,有個屁用?丁偉也在半瞇著眼想,扯淡,一戰的馬恩河戰役和老子有什麼關係?老子們以前沒聽說過什麼馬恩河戰役、凡爾登戰役,不是照樣打垮了八百萬國軍?也是,這些教員你不讓他講講這個,他還能講啥呢?孔捷在課堂上連這些都懶得琢磨,他的心早飛回家,正和老婆親熱呢。

  別看這幾位聽課不用心,一到討論時,都爭先恐後地舉手要求發言。發言的內容往往離題萬里。這次討論的題目是二戰中蘇德戰場上的庫爾斯克會戰,蘇軍和德軍在飛機、坦克的數量大致相等的情況下,都運用了什麼樣的戰術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李雲龍第一個爭到發言權,他站起來大大咧咧地說:教員,我建議把討論題改改,因為這個庫……庫什麼來著……丁偉等人在下面起哄道:得啦、得啦,找個涼快地兒呆著去吧,連名兒都叫不上來,還發言呢?就顯著你啦,一腦袋高粱花子,還想冒充知識分子……就是,這叫豬八戒戴眼鏡——冒充大學生。不對,不對,這叫騎單車放屁——冒充摩托。

  李雲龍毫不在意丁偉之流的奚落,他坦然道:教員同志,你看咱們班學員中就是有些歪風邪氣,看見平時表現較好的同志積極發言就一窩蜂地撲上來打擊諷刺,嗯,就像一群嗡嗡叫的蒼蠅,對於這些思想落後的同志,我只有兩點回答,第一,對他們的落後思想,堅決鬥爭;第二,對他們的挖苦諷刺,只當是放屁。怕聽拉拉姑叫還不種地啦?現在我接著發言,這庫爾斯克會戰,嗯,教材上寫啦,當時德軍有90萬人,蘇軍有133萬人,技術裝備的數量也略多於德軍,多出40多萬人還叫大致相等?大家都知道,戰場上以多勝少,這算不了啥,在一般情況下,你用一個軍打一個師,就算打贏了也沒啥好吹的,這是明擺著的嘛,要連這都打不贏,那你就回家哄孩子去吧,還打什麼仗呀?所以,這題目出的不好,沒法討論,我建議咱們討論一下淮海戰役,我就納悶,淮海戰役開始時,我們華野和中野湊起來才60萬人,可國民黨軍有80萬,論裝備就更沒法比了,人家天上有飛機,地上有坦克、重炮。論機動能力,咱就靠兩條腿兒,人家靠汽車輪子,正經的機械化兵團。大家討論討論,咱們咋就稀里糊塗用60萬人收拾了他們80萬人呢?

  教員張口結舌,半天沒說出話來。一場戰爭的勝負,不光取決於雙方軍事力量優劣對比,還有政治、經濟、外交方面等諸多因素,對於這些挾勝利之威的學生們,他無法用簡單幾句話來講明白。學員們都來了興致,紛紛起哄,丁偉發言道:老李,我來告訴你,是蔣介石幫了你們,他要是不炸開花園口,黃河就不會改道,就不會造成大面積的黃泛區,像黃百韜略兵團、黃維兵團都是被黃泛區拖住,汽車輪子被爛泥陷住了,就不如兩條腿快啦,所以說,是蔣介石幫了你們忙,咱們就不討論這個題目了,還是說說我們四野吧,以少勝多的戰例,我們有不少,我給大家介紹一下,就說我們縱隊吧……

  李雲龍一聽話題被轉到四野的戰例上去了,便來了氣:去去去。是你發言還是我發言?動不動就是你們四野,你們到東北揀了這麼多洋貨,接收了小鬼子多少裝備?那是你們打仗繳獲來的嗎?你們有100多萬人,打誰打不贏?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人淹死啦,你們算啥以少勝多?我們華野裝備是差點,可好歹是咱自己從敵人手裡奪來的,你滿世界打聽打聽,60萬吃掉80萬的戰例,哪國有?李雲龍的話有些傷眾,來自四野的學員都不愛聽了,他媽的,按老李的意思,我們是連打都沒訂,白揀了這麼多裝備,靠啐唾沫把東北啐下來的?又他媽的一路啐到海南島?這不是看不起我們四野嗎?是可忍,孰不可忍,跟他媽的老李沒完。四野的學員七嘴八舌地朝李雲龍開火了,諷刺和謾罵全來了。課堂上亂成一鍋粥。

  老李,你這是他媽的吃燈草灰——放輕巧屁,老子要是啐唾沫啐到海南島,那你狗日的就是撤尿撤到福建……總共就有三大戰役,我們四野就打了兩個,沒有我們四野,全國解放就得推遲幾年……奶奶的,先不提遼沈戰役,就說老子們出關時才10萬部隊,不到三年就打出100多萬,那是吹出來的?三下江南、四保臨江、血戰四平,零下40度的大煙泡天兒,槍栓都凍住啦,老子們一步一個腳印打出來的。來自一野的副軍長羅大征也嘻嘻哈哈地打圓場:都別爭了,都別爭了,還是說說延安保衛戰吧,我們教導旅和新四旅總共才兩萬人,胡宗南有多少人?20多萬呀,要說以少勝多,我們一野戰例多啦,蟠龍大捷、青化砭……

  來自二野的常保勝也不甘落後,插嘴說:我們二野千里躍進大別山打得咋樣?別淨吹你們的戰例,解放戰爭中,我們二野最先發動反攻,給他來個中路突破,中路一破,全國戰場都活了,破其一點,全線動搖,你們都跟著沾光……課堂上越鬧越亂,學員們先是互相吵,各自代表自己的野戰軍,然後又一致把矛頭對準教員,一口一個你們我們的,似乎教員就是國民黨軍方的代表,邏輯是現成的,在戰場上你們是手下敗將,現在,有什麼資格當我們的教員呢?而挑起這場事端的李雲龍,這會兒又趴在桌上鼾聲如雷了。

  當天晚上,李雲龍接到通知:馬上去院長室,院長要找他談話。李雲龍一琢磨,覺得不對勁兒,這肯定不是啥好事,前129師老師長總不會是請他這個老部下吃飯敘舊吧,來了這麼多日子,老師長連面也沒露過,李雲龍自己都不相信他有這個面子。就算他天不伯地不怕,可一聽說劉伯承要找他,心裡也犯開了休。先不說劉伯承是他的老師長,就是他剛參加紅軍當個扛老套筒的戰士時,劉伯承已是赫赫有名的紅軍參謀長了。

  李雲龍忐忑不安地站在院長室門前高喊:報告。進來。裡面傳來一聲冷冷的回應。劉伯承坐在一個巨大的,紅木寫字檯後面,面對著大門,寫字檯上堆滿了文件和書籍,顯得零亂不堪,他正專心致志地用絨布擦著眼鏡。

  李雲龍立正敬禮,輕聲說:老師長,您好!劉伯承沒吭聲,也沒有抬頭,像沒看見李雲龍一樣,繼續在擦眼鏡。李雲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筆直地站在那裡。就這樣過了足足五分鐘,劉伯承擦完眼鏡重新戴好,背著手在辦公室裡來回踱起步來。

  李雲龍壯著膽子問:老師長,您找我有事?院長很平靜地說:李雲龍,咱們有十多年沒見了吧?你來了幾個月了,我事情太多,還沒和你談過,你怎麼樣?有什麼問題需要我解決嗎?李雲龍鬆了一口氣,看來沒啥事,院長心情不錯嘛。他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大大咧咧地說:老師長,您瞭解我,我文化底子薄,是個粗人,只會帶兵打仗,現在非讓我在這兒學習,還不如殺了我,您還是讓我回部隊帶兵吧,將來打台灣,我們軍當第一梯隊,打不下來您砍我腦袋……

  院長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說:李雲龍,你太謙虛了,我承認,你仗打得確實不錯,既然仗打得這麼好,當學員似乎有點委屈了你,這怪我考慮不周,對部下沒有量才使用,所以為了彌補我的過失,請你看看這個。校長指指寫字檯上的一份文件。李雲龍一看,是份委任狀:任命李雲龍同志為南京軍事學院教員。院長:劉伯承。李雲龍有點傻眼了,他覺得自己腦門上正往下流著冷汗,渾身刺癢得難受。他很費勁地吐出幾句話:老師長,您這不是……拿我開心嗎?我這底子咋能當教員呀……

  院長說:我相信你,能當好,你回去整理一下,搬出學員宿舍,我和營房部打個招手,給你一間教員宿舍,好好幹吧。李雲龍磨蹭著不走,他知道自己那點兒能耐,在課堂上搗亂可以,真正經教課,別說自己沒那本事,就是丁偉、孔捷那些刺兒頭也應付不了,他能想到丁偉他們知道自己當了教員會怎樣和他搗蛋。他說:老師長,您饒了我吧,我幹不了這個,還是讓我回部隊吧。

  啪!院長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嚇得李雲龍從椅子上蹦了起來重新立正。劉伯承怒不可遏地吼道:好你個李雲龍,膽子不小呀,課堂上搗亂,頂撞教員,聚眾起哄,你了不起呀,你還像個軍職幹部嗎?給我站好……李雲龍站得筆直,一聲不敢吭。院長怒氣沖沖地訓斥道:你現在的身份不是什麼軍長,是學員,是學員就要尊重老師,老師以前不管幹過些什麼,可現在都穿著解放軍的軍裝,是你的上級,是你的同志,你就得尊重他們。哼!剛打了幾個勝仗就了不起啦?就誰都看不上眼啦?老天爺是老大,你是老二?沒人管得了你是不是?告訴你,就你肚裡那點兒文化,你差得遠啦,你不是不服氣嗎?好,我就叫你來當教員,我這個院長和全體教員學員明天就坐在下面給你當學生,怎麼樣?

  李雲龍小聲說:老師長,我犯錯誤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哪次不是都改了?您就別出我洋相了。那你告訴我,是想當學生呢還是當教員?你任選一條。他忙不迭地回答:當然是當學生,當然是當學生……

  院長說:那好,回去給我寫份檢討,內容要深刻,別想扯個一張半張紙的糊弄我,明天要當著全體學員的面向教員道歉,態度要誠懇,聽見沒有?聽見啦。大聲點。聽——見——啦!李雲龍大吼道。

  李雲龍灰溜溜地回到宿舍,丁偉他們已經知道他挨了訓,於是幸災樂禍地明知故問:老李,是不是老首長請你吃飯敘舊呀?你們129師的人這次算熬出頭來了,老首長怎麼也得照顧照顧你巴?不像我們,沒人疼呀。李雲龍正沒好氣:一邊兒呆著去,老子正考慮當教員的事呢,我要當了教員,非好好收拾一下你們這幾個傢伙。丁偉樂不可支地說:喲,還真沒看出來,你也想當教員?你要當了教員,老子就該當院長了。老李,別不好意思,不就是寫檢討嗎?好好寫,認識要深刻,念檢討時要做出沉痛的樣子,最好能擠出兩滴眼淚來,我和同志們會原諒你的,誰都難免犯錯誤,改了就是好同志……

  正說著,窗外有人喊:丁偉,馬上去院長室,院長找你談話。這次輪到李雲龍幸災樂禍了:去呀?發什麼楞呀?你小子雖說不是我們129師的人,可院長喜歡你呀,說不定也要請你吃飯呢。

  老李:你好!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咱們的兒子出世了,體重七斤八兩,非常健康。我隨嘴就給他起了個名字,叫李健,希望他永遠都健康成長,這事沒和你商量,請你原諒,我想,人的名字不過是個符號,沒必要在名字問題上多動腦子。我已給孩子請了保姆,生活方面已安排好,請不要掛念。我已接到通知,去河南一所軍事外語學院學習,學制是三年。

  記得以前和你說過,等全國解放了,我還要去上大學,多學些知識總沒壞處,上中學時,我那所學校是個教會學校,英語是必須掌握的,這是我的第一外語,我現在學習的是俄語,另外,還選修了一門法語,由於有了外語基礎,我學習不會太吃力。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趙剛前些日子被調到北京工作,任總參某部政委。昨天我接到馮構的來信,她告訴我,她和趙剛已於上月在北京結婚了。我心裡真高興,默默地為他們祝福。他們夫妻在信中要我轉告你,非常感謝咱們給他倆創造了相識的機會,他們彼此都感到很幸福。馮摘告訴我,當她第一眼見到趙剛的時候,就像突然遭到雷擊,因為她感到在前世就曾和趙剛相識。趙剛也告訴她,自己也有同感,你看,多浪漫呀,這是真正的緣分。

  你學習得順利嗎?身體怎麼樣?請你保重自己。我雖然不知道你在學院裡的表現,但根據你的性格,我都可以猜到,你的性格裡有種很不安分的因素,不願意受束縛,喜歡我行我素,一旦你的行為受到限制,就要想方設法鬧出些事來,這是你的弱點,也是優點,畢竟一個人應該保持自己思想的獨立性,這倒也不是什麼壞事。關鍵是你要努力學習,你既為職業軍人,你要做個優秀的軍人,而優秀的軍人是要不斷學習的,隨著時代的發展,你過去所參加的戰爭已成為歷史,要應付現代化的戰爭就要有現代化的知識和思維方式,最近,我看了一些資料,正在朝鮮進行的這場戰爭中,我們裝備和戰術都很原始,對美軍的戰鬥力和作戰方式都估計不足,僅靠戰士們的英雄主義和血肉之軀和一支現代化的軍隊去較量,必然要付出慘重的傷亡和代價,這非常使人痛心,作為一個統兵數萬的將領,你的責任重大,沒有知識行嗎?

  不光是你,我也要好好學習軍事方面的知識,這就是我選擇去軍事外語學院學習的原因,作為軍人和軍人的妻子,我也應該懂得軍事,我們才會有共同的話題。時間不多,下次再寫,請保重身體。

  妻: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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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21:43: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1955年,部隊實行軍銜制,軍事學院高級指揮系的學員,全部被授予少將、中將軍銜。一時間,高級指揮系將星雲集。特別是將軍禮服發下來後,大家很是興奮了一陣。誰也沒見過這麼漂亮的衣服,禮服的式樣是仿蘇軍樣式,孔雀藍色的毛嘩鞏面料,領花和袖口都是用真正的金絲線手工精繡的,藏青色的領帶,小牛皮做的鬆緊口式半高腰皮靴,肩章上的金色將星和胸前金燦燦的八一勳章,獨立自由勳章,解放勳章交相輝映,將軍們個個都威風凜凜。

  這支從貧困山區走出來的曾經破破爛爛像叫花子一樣的隊伍,如今成了一支正規的、各種條令和等級制度森嚴的軍隊。李雲龍本來挺高興,還把禮服穿好站在鏡子前神氣了一會兒。等他看完全軍將官的授銜名單後才發現,有不少和他同資歷的老戰友都授了中將銜,而自己則是個少將,他頓時心裡就不平衡了。他娘的,要不是被降級,如今老子怎麼也弄個中將,老子長征時就是團級了。他發牢騷時根本沒想想,他在團級的位子上有四次被降為營級,和同資歷的戰友們比這不能不影響他的晉陞。

  李雲龍正煩著,見丁偉拎著紫紅色布面的禮服箱氣哼哼地闖進來,他一揚手把禮服箱扔到牆角里,沖李雲龍發開牢騷:你看了授銜名單沒有?我們四野的縱隊司令除了我,至少都是中將,王大牙和我一起提的縱隊司令,這次也鬧個中將,單給我個少將,這上哪兒說理去?這身禮服老子不穿啦。

  李雲龍沒好氣地說:你瞎吵個什麼?你以為你該授個啥?是不是該授你個元帥呀?做夢去吧。丁偉正要發作,突然看見李雲龍扔在床上的禮服,肩章上也只有一顆金星,心裡似乎得到某種平衡,便湊過來說:心裡不痛快是不是?一顆星嫌少?要我說,你老兄也該知足啦,沒授你個大校就不錯啦,犯了這麼多錯誤,才和我扯了平,就說過草地那次吧,你下令搶了藏民的糧食,你們團過草地時吃得飽飽的,倒也值啦,老子沒敢搶,可過草地時吃草根吃得臉都綠啦,差點兒就他媽的餓死在草地裡。這麼多年了,咱小媳婦似的,處處管著自己,大錯沒犯過,現在可好,你是少將老子也是少將,你還有啥不知足的。

  剛走進門的孔捷插嘴道:呵,你丁偉還小媳婦似的?還沒犯過大錯?你什麼事不敢幹?在東北時,你們二師偷著開燒鍋釀酒,自己喝著還賣著,一邊打仗一邊做買賣,連他媽的大煙土都敢賣,你丁偉可不是委屈自己的主兒,部隊一到休整時,你小子就把部隊扔給政委管,自己跑到哈爾濱,下飯館、跳舞,上次我親眼看見你小子摟個老毛子娘們兒跳舞,那臉都快貼上啦,也就是林總老護著你,要放在我們129師,非騸了你,是不是?老李。

  李雲龍說:就是,這小子運氣好,錯也沒少犯,福也沒少享,現在也混了一顆星,真他娘的氣死人,你剛當紅軍,老子都是連長了,和老子比,你還是新兵蛋子,只配背枝老套筒,老子那會兒都背上20響快慢機了,這能比嗎?你狗日的憑啥肩上也掛顆星?

  丁偉說:你看,你看,都衝我來了,你們有氣別衝我出,又不是我給你們授的銜?要是我有那權力,沒說的,李雲龍、授大將,孔捷、授大將,丁偉、嗯、授個元帥吧。

  授銜後的第二天早晨出操時,所有學員都按規定身穿55式黃呢子軍常服,佩著軍銜。只有李雲龍、孔捷、丁偉故意穿著老式軍裝,不戴軍銜,只有胸前的老式胸章,在軍服筆挺、將星閃耀的將軍隊伍裡顯得很土氣,擔任值星排長的羅大征看見三人在成心出洋相,便喝道:李雲龍、丁偉、孔捷出列。三人都很不情願地向前邁了一步,李雲龍也斜著眼看著羅大征。來自一野的羅大征資歷略淺,他是1936年在陝北參加紅軍的,那時紅軍的三大主力經過長征已在直羅鎮會師了,李雲龍、丁偉和孔捷當時都是經過長征的營團級幹部了,而現在,這三人也沒太把羅大征放在眼裡。羅大征自己也知道,和這幾位大別山裡走出來又在川陝根據地參加過數次反圍剿的原紅四方面軍的將軍相比,他的資歷是差得遠,若是平常,他也不會招惹這幾位,可今天他是值星排長,不管也沒法向上級交待。

  他盡量用緩和的口氣問:你們為什麼不穿軍裝?話一出口他便意識到,他應該問為什麼不穿新式軍裝。果然這幾位正想搗蛋的將軍腦子一點兒不慢。立刻抓住他的口誤,大做文章。李雲龍故做驚訝,反問道:老羅呀,你是近視眼嗎?我們不是穿著軍裝嗎?你仔細看看嘛!孔捷正言道:正兒八經的解放軍軍裝,不是國民黨軍裝。丁偉更是不客氣:你說我們沒穿軍裝,難道我們是光著屁股不成?隊列裡的將軍們都哄笑起來,他們都是手握重兵的人,在自己部隊頤指氣使慣了,多少年都沒受過列隊出操之苦,對重過士兵生活都有些煩。

  羅大征有些尷尬,更正道:我是說你們為什麼不按規定穿新式軍裝?李雲龍故意操著河南腔說:俺小時候家裡窮,好不容易扯件新褂子,都壓在箱子底,過年才穿,現在也不能忘本哪,俺捨不得,過年再說。丁偉摸摸袖子說: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我這件衣服還新著呢,總不能扔了吧?我先穿舊的湊合著,那件新的我準備捎回老家給我爹穿,你不知道,我老家窮著呢,縣長的褲子都露著□,就別說咱窮人家啦。將軍們樂得更歡了,隊列也亂了。

  羅大征算看出來了,這幾個傢伙是故意要搗蛋,你不讓他們表現表現,他們不算完。羅大征反而鎮靜下來,饒有興味地問:好,李雲龍的軍裝是捨不得穿,要等過年才穿。丁偉的軍裝要捎回家孝順老爹,這也算是個理由吧,那麼孔捷同志呢?你的新軍裝是打算過年穿呢?還是捎回家孝順爹?孔捷說:我倒沒那麼多事,新的舊的一樣過年,想孝順爹可我爹早死了,不過,我這人有個小毛病,總也改不掉,一看見窮人就受不了,那眼淚就想往下掉,聽說丁偉同志的家鄉很窮,連縣長的褲子都露著□,就別說他爹啦,恐怕就得光著□了,我那件軍裝乾脆給丁偉一起捎回家,也算咱晚輩的一點兒孝心吧……

  丁偉忽然聽著不是味,馬上回嘴道:老孔,你爹才光著□。隊列裡的人笑得前仰後合,但也有些將軍很不以為然。來自二野的常保勝軍長正色勸道:同志們,咱們都是軍隊的高級幹部,都是帶兵多年的老同志了,如果心裡有什麼意見,應該在黨小組會上提出來,而不應該發牢騷,犯自由主義,更不能擾亂正常的出操制度,身為軍職幹部,一個將軍,連自己的言行都不能嚴格要求,將來怎麼帶兵?能打勝仗嗎?隊列裡靜了下來,將軍們重新站直了身體。

  丁偉的臉上露出了驕橫氣,他最不愛聽這些大話,在他多年的軍事生涯中,從來和政委搞不到一起去,從當團長起直到當了縱隊司令、軍長,已經和十幾任政委吵過架,戰爭時期,干軍易得,一將難求,像丁偉這種驍勇善戰的虎將哪個上級不護著?政委有的是,虎將可不多,最後結果,總是政委被調走,丁偉被連罵帶勸地說幾句也就過去了,時間久了,丁偉的部隊養成一種習慣,只認丁偉不認政委,別管什麼來頭的政委,到了丁偉的部隊只能做個小媳婦,不然就別想在這支部隊呆。但凡有本事的人,難免都有些驕橫,在第四野戰軍的戰鬥序列中,丁偉部隊也是被稱為兩頭冒尖的部隊,打仗冒尖,搶戰利品冒尖,打錦州時,四野各縱隊從不同方向衝進城,預定的作戰計劃全打亂了,各縱隊各師哪裡響槍就朝哪兒打,丁偉率部橫掃半個錦州城,遇上友鄰部隊繳獲的戰利品,不問青紅皂白,上去便撕封條,換上自己的封條,友鄰部隊留守的幹部前來阻攔,丁偉的戰土抬手就打,司令驕橫,士兵就難免脾氣火爆,官司常常打到野司首長那裡,告丁偉縱隊如何搶戰利品,如何打人。

  四野司令員林彪總是寬容地笑笑,一揮手。意思是這等小事別來煩我,請政委解決。政委羅榮桓則是罵兩句:這丁偉,怎麼像瘋狗似的?你們先回去,我批評他。參謀長劉亞樓見了丁偉便當胸一拳罵道:媽的,又打人?四野就你能?當然,打了就打了,搶了也就搶了,事情自然不了了之。

  被這麼多大人物慣出來的丁偉,把他的驕橫也帶進了南京軍事學院。丁偉沒做過劉伯承的部下,沒有老上級撐腰,所以稍稍收斂些,若是院長換了林彪,丁偉敢把教室的房子拆了。丁偉朝常保勝撇撇嘴,不屑地問李雲龍:老李,這位老兄是誰?我咋沒見過?是新調來的政委嗎?李雲龍樂呵呵地說:沒錯,這是高級指揮系的常政委,專做你這種落後分子思想工作的常保勝政委。我說老李,咱們該和常政委搞好關係,請他喝酒怎麼樣?省得他去院長那裡告咱們的狀,打我丁偉一頓可以,拿我當台階石可不行。丁偉刻薄地挖苦道。來自二野的常保勝也是原129師的人,和李雲龍資歷不相上下,抗戰時還打過交道,也算是熟人了。他也是個炮仗脾氣,一點就著,常年在戰火裡廝殺的將軍有幾個好脾氣?他聽著丁偉和李雲龍兩人話裡夾槍帶棒的挖苦人,火便竄上腦門,太陽穴上的青筋也爆了起來,老實人發起火來是很可怕的,他低吼著跨上一步說:丁偉,有話說有屁放有意見提,再不行下了課找個僻靜地方過過招也成,少他媽來這一套。

  常保勝身高1.8米,虎背熊腰,面皮黝黑,一頓飯能吃五六個饃,往那兒一站活像座鐵塔,令人望而生畏。若是旁人,早被嚇住了。可丁偉是誰?他怕過誰?丁偉雖個子比常保勝矮半頭,可他是槍林彈雨裡鑽出來的,十五六歲時就搶著砍刀參加肉搏戰,刀尖頂著鼻子也不會眨眼的漢子,豈能被一個常保勝嚇住?丁偉面帶微笑說:好哇老常,丁某近來有些技癢,能用課餘時間與閣下切磋一下拳腳,不亦樂乎。約個時間,丁某討教幾招。他曾上過幾年私塾,來幾句文言不太費勁。

  孔捷也是個不甘寂寞的傢伙,一聽說要比試拳腳,便大喜道:好主意,軍事學院嘛,除了學理論學戰術,還該開門格鬥課,要不還算軍人嗎?我當裁判怎麼樣?李雲龍也跟著起哄道:淘汰賽,你們倆先練著,誰輸了我再上。

  這天,高級指揮系的早操沒出成,此事被系主任迅速匯報到院長劉伯承那裡。劉伯承沒有發火,他靜靜地想了想說道:又是這個李雲龍帶頭鬧事,我現在忙,沒工夫理他,你通知一下,讓這三個學員晚上七點到我這裡來,等一等……讓他們按條例列隊跑步來,還有,就說我命令他們穿上新式軍服,佩帶軍銜。

  那天傍晚,李雲龍和丁偉正在宿舍裡喝酒。丁偉本是個好吃的人,當年打仗時,每到一地必先打聽此地有什麼好吃的東西,他別的都可以不講究,惟獨吃是不能含糊的。到了軍事學院可就沒條件吃了,學院的食堂他很看不上。今天晚飯前,他去食堂轉了一圈,發現晚餐是吃麵條,他對那東西沒興趣,於是出去買了瓶白酒,一隻鹽水鴨,一包花生米。

  他拎著酒回來時碰見了李雲龍。李雲龍正要去食堂,一見丁偉便眉開眼笑地說:哎呀老丁,你太客氣啦,都是老戰友了,咱們誰跟誰?到我這兒來還帶東西?以後可不能這樣啊,下不為例,下不為例……說著不由分說就把丁偉硬拽進自己房間。丁偉說:別下不為例了,這次就打住吧,大家都挺忙的,我就不打攪啦。李雲龍說:都是老戰友了,不能不給面子,我這次破例了,哎喲,你別管,我自己來,我自己來……說著便掰下一隻鴨腿啃起來。丁偉生怕另一隻鴨腿也被李雲龍搶走,頓時也顧不上說話了,忙捧起鹽水鴨照著胸脯和大腿部位胡亂啃起來。

  羅大征一邊大聲喊著一邊推門進來:老李,老丁,老孔哪兒去了?系裡通知你們三人去院長室,還有,讓你們按條例列隊跑步去,要快,院長命令你們穿上新式軍服,佩帶軍銜。李雲龍歎口氣道:得,來事了。丁偉很費勁地把滿嘴的食物強嚥下去,兩隻油手順勢在李雲龍的床單上胡亂揩了幾把,然後滿不在乎地說:扯淡,大不了捲鋪蓋回去,老子正想走呢。李雲龍怒道:老丁,你他娘的咋拿老子的床單擦手?丁偉笑道:都要走了,還管他媽的什麼床單?孔捷走進屋說:看樣子劉院長發火了。李雲龍說:這我有經驗,他發火時你就一聲不吭,顯得很沉痛就行,一會兒就過去,抗戰那會兒他訓過我幾次,每次都是這麼過來的。

  那天傍晚,軍事學院出現了新鮮景象,三個少將按個子大小排成單列縱隊,以整齊的跑步動作穿過校園,跑進了院長的小樓,程亮的牛皮將官靴在校園的水泥小路上踏出一陣陣節奏分明的聲音,全學院的教員,學員都伸長脖子看了回難得的西洋景。劉伯承身穿元帥服站在窗前,肩章上碩大的金色國徽在夕陽下閃閃發光,在元帥的赫赫威嚴下,三個少將的氣勢彷彿立刻矮了半截,他們以標準的隊列姿態站得筆直,哪怕是最挑剔的隊列教官也不可能挑出半點兒毛病來。

  元帥背著手走到三個少將面前,沉默了一會兒,才以少有的溫和口吻說:我該按新條例點一下名,聽好,李雲龍少將。李雲龍腳跟一碰,挺胸道:到!丁偉少將!到!孔捷少將!到!稍息!元帥吩咐道。元帥面對著他們坐在寫字檯後的皮椅上,彷彿有些疲倦地用雙手支住下巴,靜靜地望著他們,好一會兒才開口道:請你們坦率地告訴我,你們三人是否都願意回部隊帶兵而不願在學院學習?都是老同志了,有話可以直說,願意就是願意,不願意就是不願意,將軍嘛,一口唾沫一個釘,沒什麼好怕的。

  丁偉跨上一步說:報告院長,我沒什麼好怕的,從來不隱瞞自己的觀點,明說吧,我不願學習,願意回部隊,請院長批准。李雲龍和孔捷也跨上一步齊聲說:我也願意回部隊。元帥溫和地說:好,痛快!我批准你們的要求,你們明天就可以動身,你們看,這三份鑒定我已經寫好了,看看吧,要是沒什麼意見,就入檔案帶走吧。三個人狐疑地過去拿鑒定,心裡卻在琢磨,咋這麼痛快?真有這好事?

  拿過鑒定一看,三個少將都楞住了。李雲龍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點兒花,他使勁揉揉眼,鑒定上分明寫著:李雲龍同志在中國人民解放軍南京軍事學院高級指揮系學習期間,不服從命令,貪生怕死,於戰鬥中臨陣脫逃。經學院黨委討論,組織結論為:逃兵。三份鑒定除了名字不一樣,內容一字不差。三個少將頓時都像火燒了屁股一樣蹦了起來,罵他們祖宗八代可以,罵他們混賬王八蛋也可以,要說他們是貪生怕死的逃兵可比掘了他們祖墳還難受,這麼多年的槍林彈雨,血流成河,咱什麼時候眨過眼?死人堆裡鑽出來也有幾次了,咱是那怕死的人嗎?老師長,您……您這不是毀人嗎?別人不瞭解我李雲龍,難道您也不瞭解我?這二十多年了,我啥時候怕過死?啥時候當過逃兵?李雲龍喊道。丁偉的眼睛裡似乎要噴出火來,他二話不說,幾把就把鑒定撕得粉碎,眼睛瞪著元帥,胸膛起伏著,呼呼地喘著粗氣。孔捷突然流下兩滴眼淚,他狠狠地用袖子擦了擦說:師長,這鑒定我不要,您要是非把它放進我檔案裡我也沒別的辦法,我就照自己腦袋放一槍,要我死可以,侮辱我可不行。

  元帥靜靜地聽完他們的申訴,只說了一句:哦,你們覺得冤?冤,太冤了,簡直是千古奇冤。李雲龍憤憤地說。元帥和善的臉候然一變,變得冷峻、嚴厲,他喝道:聽我口令,立——正!三個少將條件反射般站得筆直。我說你們不冤,因為你們確實在戰鬥中臨陣脫逃。誰能否認這裡不是戰場?你們以為只有端著機槍衝鋒才是戰鬥?告訴你們,如果你們想從戰鬥中退出,那麼我給你們的鑒定就只能是逃兵,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丁偉少將,你以為把鑒定撕掉就完了?你就不是逃兵了?你這叫掩耳盜鈴,我不怕麻煩,再寫一份就是了。

  元帥目光炯炯注視著他們,停頓了一下又說:不錯,你們是打過不少勝仗,也懂些戰術。是不是以為這就夠了?看來,我只能說你們是夜郎自大,或者叫坐井觀天。紅軍時期,你們都是初級指揮員,沒有指揮過大兵團作戰,當時敵我雙方的戰術水平、機動能力、火器配備都比較原始,我們靠勇敢頑強、猛衝猛打,還可以奏效。抗戰時期,我軍基本上沒搞過大兵團作戰,本錢有限嘛。三年的解放戰爭,我軍才真正進行了大兵團作戰,你們都是參與者,也都指揮過軍師級建制。

  我們打贏了。但如果認為我軍贏得了一場戰爭就沾沾自喜,目空一切,就自以為天下無敵,那是無知和愚蠢。贏得這場戰爭的原因有很多,我看,軍事指揮還是次要的,主要是國民黨政權太腐敗了,是他自己打垮了自己,我們不過順勢推了它一把,加速了它的垮臺。

  丁偉,你在東北指揮過一個縱隊,在四野部隊中,你的縱隊算是戰鬥力最強的,你想想看,若是除去其他因素,就純軍事而言,你的縱隊和國民黨74師一對一交交手,誰勝誰敗恐怕很難說。你們三人在不同的戰場上都和國民黨的五大主力交過手,他們將領的軍事素養、指揮能力,他們軍官和士兵的作戰素質和頑強精神,你們恐怕都有領教,要叫我說,對於這場戰爭的勝利,政治因素要多於軍事因素,國民黨的失敗,政治上是必然的,軍事上卻是偶然的。對於我軍百戰百勝,天下無敵的神話,身為一個普通士兵相信情有可原,身為一個將領也這麼認為,就是百分之百的愚蠢。公正地說,我軍的優勢在於英勇頑強,有不怕吃苦連續作戰的傳統。我軍劣勢恐怕就多了,火力和機動能力極差,真正懂得現代化戰爭的將領極少,戰術思想的陳舊與僵化,後勤保障能力薄弱,軍官和士兵的軍事素質和文化素質很低。

  在兵力對等的情況下,對付國民黨軍尚且吃力,要對付美軍,就差得遠了,在朝鮮的長津湖之戰,我軍動用一個兵團近十個師輪番作戰,平均每天動用四個整師和美軍的陸戰一師晝夜激戰,結果怎麼樣?人家還是全建制突圍了,連屍體都沒留下,敵我傷亡比例高達1︰10!

  同志哥,就你們那兩下子,不學習行嗎?我最討厭的就是我軍有些將領,動不動就以大老粗自居,以沒文化為榮,僥倖打了幾個勝仗,就自以為天下無敵,可是不得了,哼,無知,愚昧。要我看,這樣的人,別說授將軍銜,授他個尉官軍銜也不該,你有戰功,曾經為人民做過很大貢獻,人民不會忘記你,可以給你高出常人的生活待遇,給你頤養天年。但你不能佔著茅坑不拉屎,自己無知還不思進取,佔著高位不能勝任,就會誤國誤軍,到那時丟的不是他一個人的面子,而是整個國家整個軍隊的面子。

  三個少將腦門上都出汗了,元帥的話使他們如遭雷擊,連最能狡辯的丁偉也啞口無言。元帥背著手在屋子裡踱步,一邊繼續訓斥著:我這個院長不是吃乾飯的,雖然很少和你們接觸,但你們的情況我還是清楚的,這次授銜,李雲龍和丁偉不滿意,認為自己該授中將,孔捷呢,不過是講義氣,不跟著鬧一下伯被老戰友看不起,再說,也不願在這裡學習,想回部隊當他的軍長。

  唔,李雲龍和丁偉的問題好辦,不是嫌肩上一顆星少嗎?我給你們加幾顆,大校,四顆星,夠了嗎?告訴你們,給你們加顆將星我沒這權利,可給你們降個級的權利我還有。想想吧同志們,我們進行了二十二年的武裝鬥爭,多少戰友倒下了,他們跟人民要過待遇嗎?少將還嫌小?本事不大,官癮還不小,你們呀,能不能當好少將還很難說哪,李雲龍,你不是覺得自己很能嗎?給你個機械化兵團指揮一下。蘇聯T-34坦克和美國M-4型坦克的火力、裝甲厚度、行駛速度分別是多少?坦克師的進攻隊形和轉入防禦戰術怎樣實施?你說說看?怎麼不說話?你不是能得很嗎?

  李雲龍沮喪地說:師長,您這一說,我咋覺得自己哪兒都不行啦?我李雲龍打了這麼多年仗還沒讓人說三道四過,您別說了,讓我好好學學吧,我就不信我李雲龍是塊榆木疙瘩,別人能學好我也能學好。

  丁偉、孔捷,你們還走不走了?元帥問。

  不走了,不走了。院長,我丁偉打仗沒服過輸。聽您這一說,我還真有點傻了,看樣子,要不學點兒玩藝兒,以後這仗就沒法打啦。咱打仗沒服過誰,學習也不能服誰。驕橫的丁偉也第一次低頭了。元帥注視著少將們說:好吧,響鼓不用重錘敲,對於你們,我就不用再多說了。記住,這也是戰場,我在淮海戰役時對各縱隊司令講過,大家都摸摸褲襠,是不是個有卵子的男子漢,狹路相逢勇者勝,是男人就不能認輸,向前衝,不能後退,不為別的,就因為你們是將軍,是男子漢。

  是!三個少將挺胸大吼道,他們肩頭的將星在閃閃發光。

  補充:長津湖之戰中志願軍投入部隊為9兵團,轄20、26、27三個軍12個師,約15萬人。11月27日開始,12月24日結束。11月27日投入20、27軍8個師共10萬人分割包圍了美陸戰1師和美7師一部。12月1日殲滅了美7師32團全部和31團一個營。同日美軍開始突圍,26軍也開始投入戰鬥。至12月12日,被圍15天的陸戰1師和美7師殘部終於突出重圍和美3師回合。24日全部從鹹興——興南登船撤退。

  長津湖戰役中志願軍減員4萬多人,其中凍傷3萬多人,凍死1000多人,戰鬥傷亡1萬人左右。可以說被打殘了,失去戰鬥力3個月之久。志願軍的傷亡人數一直沒有找到準確的數字不知哪位可以提供。美軍陸戰一師亡604人,傷後死亡114人,失蹤192人,負傷3504人,戰鬥減員合計4418人。非戰鬥減員7313人。美7師傷亡數字沒有查到,應該在5000左右。美軍在估計中國軍隊傷亡數字上總是過大,主要是因為他們把空軍的戰果也包括在內,而空中攻擊的殺傷效果是很難準確統計的,所以水分很大。從二戰到最近的科索沃都可以知道飛機對地面部隊攻擊的戰果準確性是比較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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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21:44: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那年冬天,學院裡放假,李雲龍迫不及待地乘火車回家看兒子,兒子出世後,他還沒

見過呢。正趕上田雨也放假,夫妻總算團聚了。李雲龍見了兒子很興奮,他表達愛心總是

很過火,先是用滿臉又粗又硬的胡茬子在兒子嬌嫩的小臉上亂蹭,扎得兒子又哭又叫,他

哪管這些,又把兒子舉過頭頂,像是舉槓鈴,數次之後,覺得意猶末盡,又把兒子往天上

扔,扔得高高的,再接住繼續扔,並且樂此不疲,嚇得兒子哭聲都變了,使田雨怒不可遏

,衝過來和他搶兒子,說他簡直不是在疼兒子,而是在草營人命。

  李雲龍的理由很簡單,這是我的兒子,扔兩下誰也管不著,老子這是疼他,喜歡

他,哭兩聲是不習慣,過後習慣了你不扔他還不干呢。再說了,這又不是地主家的少爺,

哪能養得這麼嬌氣?將來還怎麼當兵?田雨很不高興:孩子才這麼小,你怎麼就想到將來

送他去當兵?

  李雲龍斬釘截鐵地說:當然是當兵,我兒子不接我的班,要他幹什麼?田雨努力

壓住內心的不快說:你難道就不想讓他幹點兒別的?上大學,當個工程師或是醫生什麼的

?那些職業讓別人的兒子去幹,我的兒子只能去當兵,誰讓他攤上個當兵的爹呢?李雲龍

固執得很。

  這次夫妻團聚,田雨一點兒也沒有久別勝新婚的感覺,新婚時的那種激情已經漸

漸消失,夫妻問的對話也越來越簡單,除了關於孩子問題和日常生活,似乎就沒什麼好交

流的了。李雲龍倒沒覺得有什麼不正常,他吃得下睡得著,白天逗逗兒子,找幾個老戰友

吹牛、喝酒,晚上上了床便如狼似虎。過後一翻身,兩分鐘之內就進入夢鄉,隨即鼾聲大

作,聲音大得嚇人。每當這時,田雨都睡意全無,她披上睡衣下床,到書房裡繼續看書。

田雨在外語學院主修俄語,她知道要想學好這門語言,必須要瞭解俄羅斯的文化和歷史,

要瞭解這個民族的性格。僅靠課堂上學的那點兒東西遠遠不夠,需要多看些俄羅斯文學名

著和欣賞俄羅斯的藝術。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越來越感到,俄羅斯文化的博大精深,這個

民族太不可思議了。

  1941年,當德國納粹軍隊兵臨莫斯科城下時,斯大林曾發表了一段極富感染

力的演說:法西斯主義要毀滅的是一個什麼樣的民族呢?是曾經出現過庫圖佐夫和蘇沃洛

夫、普希金和托爾斯泰、列賓和蘇裡科夫、車爾尼雪夫斯基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格林卡

和柴科夫斯基……這些偉大人物的民族……田雨非常神往,哪個民族能有這麼多世界級的

文學家、軍事家、音樂家、畫家,陣容如此強大,真是群星璀璨。希特勒真是個瘋子,這

樣的民族豈是可以征服的?隨著對俄羅斯文化和歷史的深入瞭解,田雨又隱隱約約感到一

絲不安,他們的歷代統治者都極具全球戰略眼光,從18世紀的彼得一世開始,儘管他們

的艦隊西出大西洋、東進太平洋,地理位置上盡佔兩大洋之便利,但彼得大帝的戰略眼光

競準確地落在博斯普魯斯海峽上,為了爭奪這條狹窄的黑海出海口,不惜和土耳其進行一

場戰爭,19世紀末對中國東北、西北領土的蠶食。他們的血液裡似乎有一種天生的對外

擴張基因,對領土的貪婪不在老牌殖民帝國之下,斯大林執政後,比起老沙皇競有之過而

無不及,對波羅的海三個小國的併吞,對芬蘭蠻橫的領土要求,甚至和希特勒一起瓜分波

蘭,看來,意識形態的改變解決不了狹隘的民族主義問題,是狼就要吃肉,他們血液裡的

不安分是不會受意識形態的影響的,不管他信仰共產主義還是法西斯主義。此時正值中蘇

蜜月,這麼看待老大哥是不是有點兒離經叛道?

  田雨感到有些可伯,畢竟她還是個共產黨員。英國那個老牌政治家迪斯雷利首相

說:沒有永恆的敵人,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兩個大國之間的蜜月是頗具諷

刺意味的,既是蜜月就不可能長久,高潮過去就是低谷,兩口子就要吵架了,夫妻之間吵

架大不了離婚,兩個大國之間一旦吵架問題就嚴重了,兵戎相見則是必然的。小田呀,趕

快準備一下,我那同學丁偉要來啦,這小子去南昌,聽說武夷山不遠了,逛了武夷山,才

想起到我這兒來,說是來討債,找我要欠他的茅台酒,今晚咱們請他吃飯好不好?

  李雲龍休假期間正閒得慌,一聽丁偉要來,不由興奮起來。田雨說:喲,真巧,

我父母傍晚也要到了,弄不好他們坐一列火車,他們要看外孫子,這次兩位老人家肯定很

開心。那個丁偉,我聽你說過很多次了,我很希望認識他。軍事學院休假,同學們都急急

忙忙去和老婆孩子團聚,惟獨丁偉不回家,他找出一件皮夾克穿上,把黃呢子軍裝胡亂一

團塞進衣櫃,頭上戴頂粗花格呢的蘇格蘭帽。儘管因為軍銜問題他受到院長的訓斥,但他

還是不願穿軍裝,因為穿軍裝就得佩軍銜,他對肩章上的一顆星一直耿耿於懷。這次休假

他決定穿便衣外出,他沒什麼目的,只想四處走走,走到哪裡算哪裡,好在他老戰友多,

隨便哪個省都有。

  50年代,丁偉這身打扮,尤其是他的蘇格蘭便帽,頗顯得標新立異,一路上招

來不少人側目而視。在南昌的軍人招待所,丁偉要求給個單間住宿,一個管理幹部見他的

介紹信註明身份是南京軍事學院學員,便沒拿他當回事,把他轟到一個大房間,房間裡有

30多張雙層床。丁偉找到自己的舖位便躺下睡過去,他做了個很令人興奮的夢,具體情

節很模糊,只記得自己的肩章上出現了三顆星,他成了上將,一大群少將、中將在規規矩

矩向他敬禮,他很謙虛地點著頭,嘴裡說著:稍息、稍息……突然,他覺得一些溫熱的液

體滴在臉上,他下意識用手抹了一把,覺得嘴裡鹹鹹的,立刻竄了起來。他發現自己的上

鋪坐著一個上尉正在逗孩子,更可氣的是這個上尉像所有農民一樣,把褥子和被子都捲成

一個卷,露出光禿禿的床板,那個缺乏教養的孩子正肆元忌憚地向床板上撒尿,尿水順著

板縫滴落下來。

  丁偉勃然大怒:這孩子怎麼往老子臉上撤尿?有人下沒人養的東西,你是他爹嗎

?給我滾下來……那上尉一聽丁偉罵人,頓時也火了。打丁偉一進門,他就看著不順眼,

尤其是那身不倫不類的裝束,那頂粗花格呢的蘇格蘭帽,解放都六七年了,咋還有人打扮

得像洋人的狗腿子?好人能這打扮?這樣的人咋也敢住到軍人招待所來?還他媽敢張嘴罵

人?

  上尉從兩米多高的上層鋪板上一個鷂子翻身,輕飄飄地落在地上。竟沒有一點兒

聲響。丁偉一楞,咦?這狗日的身手不一般。他沒來得及多想,就被上尉一把揪住衣領。

上尉好像剛喝過酒,滿嘴噴著酒氣,兩眼瞪得鈴檔大,似乎凸了出來,他惡狠狠地說:你

狗娘養的罵誰?欠揍是不是?丁偉一時競給氣樂了,媽的,這麼多年了,只有我揍別人,

還沒見過有人敢跟老子動拳頭,真他媽的吃了豹子膽啦。他平靜地望著對方道:好哇,你

膽子不小,敢跟我動手,你知道我是誰?上尉輕蔑地說:我管你是誰?你就是天王老子也

一樣揍你。說著還使勁揪著丁偉的衣領晃動了幾下。

  丁偉真火了,他在紅軍時期就是偵察連的格鬥高手,他深知近距離格鬥拳腳都使

不上,而膝蓋和臂肘是最凌厲的武器。媽的,得教訓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於,讓他知

道馬王爺是幾隻眼。丁偉抓住上尉揪衣領的手腕,使出別肘擒拿的路數,想一舉制住上尉

。但上尉一個脫腕動作緊接著又是個纏腕,反而抓住丁偉的手腕,他的心猛地一沉,糟了

,這是個高手,反擒拿動作極為嫻熟。高手格鬥,勝負只在毫髮之間,丁偉一招落空,候

然變招。他屈起右臂,一個掃肘向上尉左下額掃去。上尉滑得像條泥鰍,他身形紋絲不動

,只略一抬下巴,丁偉的臂肘便擦著下巴劃空了,緊接著上尉抓住丁偉的左腕,誰也沒看

見他使了個什麼動作,丁偉的身子競騰空而起平平地飛落到他剛才躺過的床上,這一招看

似輕飄飄,實際上丁偉落在床板上時,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幾乎把床砸塌,這一連串動

作只發生在一妻間,旁人甚至還沒來得及解勸。

  上尉身子微微斜傾,左腳在前,右腳在後呈丁字步,雙掌呈鬆弛狀態自然下垂,

他靜靜地看著躺在床上的丁偉,準備用這種姿勢迎擊丁偉的報復。丁偉從床上一躍而起,

大叫道:他媽的,好身手!快講講,你小子哪兒學的功夫?是什麼門派?正準備繼續打架

的上尉楞了,這個戴著洋人帽子的傢伙是不是神經病?挨了揍倒先問咱是什麼門派。真邪

門了。

  一個佩少校軍銜的軍官聞訊趕來,厲聲問道:是誰動手打架?太無法無天了,都

是哪個部隊的?把證件交出來。丁偉笑嘻嘻地甩出了軍官證,那少校一看就變了臉色,啪

的一個立正,敬禮道:少將同志,您……您怎麼住在這裡?我是招待所所長馮水清,請您

指示。一霎間,屋子裡靜極了,所有的人都立正站在那裡呆住了。

  丁偉笑著揮揮手說:沒事,沒事,大家都去幹自己的事,我想和這個上尉好好談

談,所長同志,你也請回吧。人群散去,屋裡只剩下丁偉和上尉兩個人。上尉面色平靜地

望著丁偉,似乎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既不驚慌也不道歉。丁偉心裡暗暗驚訝,這小子心

理素質不錯,很穩定,這種人大概不會被任何事嚇倒。

  丁偉故意板著臉說:上尉,你不太走運呀,你知道一個上尉揍了一個少將會有什

麼結果嗎?上尉微微一笑:知道,對我來說,打了一個少校和打了一個少將都是一回事,

反正要受懲罰,我做事從不後悔,打了就打了,是上軍事法庭還是開除軍籍你看著辦。丁

偉樂了:好樣的,有種,是條漢子,是男子漢就得硬到底,刀架脖子也不能認熊,少將的

牌子只能嚇唬耗子,可嚇不了好漢。認識一下吧,我叫丁偉,你要不計較我拳腳不行,咱

就交個朋友。

  上尉一驚:你是丁偉?四野的縱隊司令?我早聽說過你,乖乖,我段鵬可是有眼

不識泰山啦,您……是不是再打我一頓?咱們扯個平?丁偉笑道: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呀

,瞧,這不是敗在你手下啦,來,坐、坐,好好聊聊,你是哪個部隊的?咋這麼好的功夫



  少將同志,××軍××師偵察連連長段鵬聽候您的指示。段鵬立正答道。他媽的,我

說呢,大水沖了龍王廟,鬧了半天是李雲龍的兵,我和你們副軍長是老戰友了,別拘束,

不是外人嘛,聊聊,你在哪兒學的功夫,怎麼在這裡?報告首長,我是河北滄州人,四四

年入伍,在我們老家,家家都練武,每家都有祖傳的絕招,我這功夫也是我家祖上傳下來

的,從四歲開始練功,有點兒差錯我爹就把我吊在樹上用鞭子抽一頓,就這麼抽出來的。

有年春天我去趕集賣核桃,一個鬼子軍曹搶了我核桃不給錢還拿刺刀捅我,一怒之下我把

他脖子給擰斷了,就這麼投的八路。這次是回家接媳婦隨軍,路過南昌又下車看看親戚,

沒想到在這裡碰見您。

  丁偉沉吟道:哦,抗戰後期入伍,軍齡十二年了,應該參加過不少大戰役了,怎

麼才是連級?是不是又犯了啥錯誤?降過兩次級,淮海戰役打碾莊,為搶戰利品把中野的

一個連長打了,由連長被降為排長。打上海時,我在俘虜群裡發現我們村地主少爺何正德

,他家和我家有死仇,我找了他很多年,這次總算把仇報了,又被降級,從連長降成排長

。媽的,你把俘虜幹掉啦?丁偉問。

  重傷,要不是指導員把我抱住,我就把他宰了。□,什麼樣的將帶什麼樣的兵,

要不怎麼說你是李雲龍的兵呢,那傢伙這輩子受的降級處分比你可多。這樣吧,明天跟我

一起走,我也正好想去看看李雲龍呢。是,首長。丁偉去別人家一般是叫著主人的名字推

門就進,從來不會禮貌的敲門,好在部隊裡大老粗多,都沒什麼講究,沒人會怪罪他。他

這次到了李雲龍家也是大叫著推門就進:老李呢?老李呀,看看誰來啦?我把你岳父母帶

來啦,真他媽的巧,硬是在火車上一個包廂,我這一聊,才知道……

  李雲龍正在客廳的地毯上學狗爬,背上騎著兒子,他一見丁偉進了門,便興奮起

來,一時忘了背上的兒子,從地毯上一躍而起,嘴裡親熱地叫著:嗨,你狗日的咋才到…

…他背上的兒子被重重地摔在地毯上,頓時沒命地大哭起來。他衝過去先給了丁偉一拳,

然後才向田墨軒夫婦問好,又發現兒子在沒命地嚎哭,便照兒子屁股拍了一巴掌:摔一下

就至於這麼嚎?這兒子養得快成地主少爺啦,不許哭!再哭老子揍你……田雨從樓上衝下

來抱過兒子,朝李雲龍說道:你這人怎麼這樣?高興也打孩子?他們先把父母請上樓,又

下來和丁偉寒暄幾句。

  丁偉中氣十足地說:這是嫂子吧?丁偉拜見嫂子啦,唉?老李,咱倆誰大?不行

不行,這事得搞清楚,不然可是一輩子的事,我是1910年臘月二十八出生,你呢?李

雲龍說:這還用說嗎?當然我大,我是1910年正月十五出生,你該叫哥叫嫂子才是。

  田雨笑著說:丁軍長,我經常聽老李念叨你,說你可神了。丁偉緊張地問:嫂子

,這小子是不是淨說我壞話?說你在東北打仗之餘還做買賣賺錢,副業搞得也不錯,還會

釀酒呢。還有,說你的部隊凶極了,過渡口時和友鄰部隊搶渡口,敢架起機槍嚇唬人,誰

敢搶就掃誰,有這事嗎?哦,這倒有,這怨他們不懂事,這麼窄的渡口,總要有先有後的

過,所以主力優先。田雨寒暄了幾句,便轉身上樓招呼父母,在樓梯上,她還在想,老李

說的沒錯,這個丁偉言談話語、舉手投足問有一種雄性的氣息,有這種氣質的男人彷彿天

生是為戰爭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如果世界上沒有戰爭,他們可能就不會出世了,丁偉是

這樣,我那老李也是這麼個傢伙。男人真是個奇怪的東西,同是男人卻反差極大,有賈寶

玉的柔情似水,就有李雲龍、丁偉這種堅硬似鐵,陽氣逼人。對於女人而言,如果柔情似

水可以溫暖女人的心靈,那麼真正的陽剛之氣可以使女人從思想到身體都變得酥軟。兩者

相比,田雨暗暗承認,若讓她選擇一千次她也肯定會選擇後者。

  丁偉看著田雨的背影對李雲龍小聲說:老李,找個這麼漂亮的媳婦擱在家裡放心

嗎?漂亮嗎?我咋覺著也就是一般呢?你看,你看,逮住便宜賣乖是不是?樓上的沈丹虹

問女兒:過得好嗎?田雨淡淡地說:挺好的。田墨軒看著女兒說:恐怕不是這樣吧?我們

進門才幾分鐘,就發現這個李雲龍是個很粗暴的人,看他教育孩子的方式就知道,你們倆

文化和教養的差距太大了,你幸福嗎?田雨笑笑說:爸爸,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完美,這您

知道。何況,他是我自己選擇的,我沒什麼好抱怨的。沈丹虹說:算了,不說這些,說說

你的學習情況,學俄文不簡單,不光是語言,俄羅斯的文化積澱很深厚的,你以前沒機會

接觸,現在可別放過這個機會,一旦走上這條路,你想停都停不下來,一個列夫·;托爾斯

泰就夠你研究一輩子的。

  李雲龍上樓來請岳父岳母下樓吃飯,田雨把要說的話嚥了回去。丁偉斟滿幾杯酒

,無拘束地大聲說:嫂夫人、伯父、伯母,我丁偉打小就敬重有學問的人,我的老戰友李

雲龍能有這麼有學問的岳父岳母和老婆,我丁偉打心眼裡為他高興,老李這輩子不容易呀

,苦沒少吃,血沒少流,現在也該過過安穩日子啦,來,我敬你們一杯,我先干了。他一

揚脖子,把酒一飲而盡,然後把杯子倒過來晃晃,他那種特有的豪氣,使大家很受感染。

李雲龍一口把酒乾了道:老丁,你這傢伙這些年酒量倒是見長了,我記得以前喝酒半斤就

能放倒你。你算說對了,跟老大哥喝酒練的。四五年抗戰勝利,我帶一個團出關,剛到瀋

陽就碰上蘇聯紅軍,當時我心裡那個樂啊,顛顛的一溜兒小跑就迎上去啦,就像見到娘家

人似的。結果你猜怎麼著?咱熱臉蛋兒一下子貼到冷屁股上,人家一個上校,小臉兒繃得

像塊鐵板,一揮手,好傢伙,坦克大炮轉盤槍全指著我們,硬是要繳我們的械。全團的弟

兄們都傻了,兩邊都沒帶翻譯,就靠比劃了。我的政委在地上畫了個鐮刀斧頭再指指自己

,老大哥總算明白了,槍口是不對著我們了,可就是不讓我們進瀋陽。後來翻譯來了我們

才知道,人家和國民黨有條約,只承認國民黨政府,不認咱土八路。

  李雲龍瞪大了眼:有這事?咱和老大哥都姓共啊?是呀,我們也想不通。我們從

冀中出發時,上級告訴我們是去東北接收小日本的裝備。聽說東北富的流油兒,滿地的機

槍大炮沒人揀,大米白面堆得像小山,到那兒你就甩開腮幫子可勁兒造吧。得,我們還真

實心眼兒,把武器都留給了冀中部隊,全團只帶了十幾枝手槍就上路了,咱是衝著發財去

的呀,結果老大哥連城都不讓進,怎麼辦?咱得想轍,我和政委一商量,辦法就來了。全

團誰帶著錢都掏出來,湊湊買酒請客,和老大哥搞個聯歡。全團選出七八個喝酒高手算是

敢死隊吧,由我帶隊。我對政委說,估計我這一去三天之內會不省人事,這團長你先代著

。咱先說好,萬一我醒不過來得鬧個烈士待遇。

  田雨笑道:夠悲壯的。田墨軒也聽得入神:還真有點易水悲歌的味道。李雲龍喝

口酒說:哼,聽他吹吧。吹牛?我那搭檔老王就在南京政治學院學習呢,不信你問他,六

十度的地瓜燒那天我喝了兩瓶,那個蘇聯上校和我對喝,喝到一瓶半就一頭栽倒不省人事

了,嘴裡直吐白沫兒跟螃蟹似的。我們的人也醉得夠嗆,有個連長喝了兩瓶半居然沒倒下

,不過已誰也不認識了,硬是把我當成他老家的舅舅,一個勁兒地問我他娘咋樣了,還錯

把茶壺當夜壺,掏出那活兒就往裡尿……喲,對不起,對不起,一不留神粗話就來了。

  大家笑得前仰後合,田雨捂著嘴笑紅了臉。我是二天後才醒過來。一睜眼你猜怎

麼樣?全團清一色的日本皮大衣,手裡的傢伙全變啦,三八大蓋、歪把子,連九二式步兵

炮都裝備上了,政委說,那上校還真夠意思,第二天酒一醒就派人來說,你們不用進城,

郊區有個地方你們去看看。我們按他說的地方一找,好傢伙,發現關東軍的一個大倉庫,

這下可發財啦。有了裝備就好辦,我收編了不少散兵游勇,沒費勁兒就擴編成一個旅,咱

來東北不到一個月就成旅長啦。

  田墨軒放下酒杯問:丁軍長,你和蘇聯人打過交道,能否談談印象呢?他們的軍

事理論很有一套,將領們也很有戰略眼光,尤其是戰役指揮方面確有獨到之處,部隊的戰

鬥力強,火力也是一流的。不過嘛……軍隊的紀律可不如咱們。還有,說句對老大哥不大

恭敬的話,他們很現實,一邊說是來幫咱們打敗日本法西斯,一邊很利索地把日本在東北

的工廠礦山設備都拆光運走,連根螺絲釘也沒剩下,這讓人心裡怪不舒服的。好比你丟了

錢包,有人揀到了,還你之前說,對不起,裡面的錢得分我一半。按咱中國人的傳統,幫

了別人就馬上索取回報也太那個了。

  田墨軒若有所思地說:這還是些小事,算不得什麼。最讓人難以理解的是借出兵

東北提出領土要求,一個社會主義國家怎麼能這樣做?您是指外蒙古?對,它急於在自己

的國境線外建立起戰略緩衝地帶,就不惜:踐踏鄰國的主權……

  李雲龍砰地一聲把酒杯頓在桌上:怎麼能這樣說?那可是老大哥呀。田墨軒扶了

扶眼鏡坦然道:列寧曾說過,要把老沙皇奪走的150萬平方公里的領土還給中國,斯大

林同志不會這麼健忘吧?怎麼現在不提了?你知道蘇芬戰爭的原因嗎?那是蘇聯為了列寧

格勒的安全向芬蘭提出領土要求,當要求得不到滿足時便悍然出兵,這算什麼?如果你不

知道這些,我再告訴你,咱們的老大哥還和希特勒一起瓜分了波蘭,蘇聯軍隊和納粹軍隊

在波蘭中部會師時,場面還很熱烈呢。然後就是波羅的海的三個主權國家一夜之間就並入

了蘇聯版圖……

  啪!李雲龍猛擊一掌,桌上的酒杯碟碗都蹦了起來。他怒吼道:夠了,你這種言

論太危險了,說句不客氣的,這簡直是反革命言論,是要殺頭的……田雨和沈丹虹都嚇得

臉色慘白,一時說不出話來。丁偉鎮靜地勸道:老李,不要激動嘛,這是在家裡,說說個

人看法,你不同意可以討論嘛。田先生,請您繼續說。田墨軒毫無懼色,略帶諷刺口吻說

:李雲龍同志大概忘了憲法規定的公民言論自由的權利,我田墨軒不僅是個公民,還是個

政協委員,這些看法我在政協會議上表達過,既然貴黨邀請各民主黨派和無黨派人士共商

國事,我田墨軒對我國的外交政策提一點兒個人看法又何罪之有呢?我認為這種向蘇聯一

邊倒的外交政策值得斟酌。任何時候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都是第一位的,任何潛在的威脅

都應引起警惕,國家決策者們應具備冷靜的判斷力和預見性。

  丁偉有所思地點點頭:有道理,有道理,從防務角度看,一個國家的周邊地區如

果出現一個軍事強國,那麼必然構成潛在的威脅,不管它信奉什麼主義,也不管他現在和

你關係有多密切。田墨軒注視著丁偉:至少是在現階段,民族利益始終高於意識形態,這

已被歷史證明。丁偉和田墨軒對視著,沉默了……

  沈丹虹一直沒有說話,她只輕聲說了句:今天累了,大家都早點兒休息吧。田雨

心情複雜地看看父親又看看丈夫,咬住嘴唇,沒有說話。客廳裡只剩下李雲龍和丁偉時,

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變得沉重起來,李雲龍低聲說:老丁呀,我剛才看著你,怎麼渾身不

對勁兒呢?到底咋不對勁兒,我也說不出來,總覺得有事要發生。丁偉顧左右而言他道:

老李,你岳父還真有學問,有些事,人家說的還真有些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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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軍事學院的學習結束時,李雲龍交出了他的畢業論文《論冷戰時期的特種作戰》。他

自己也沒想到,他的論文競爆了個滿堂彩,連院長聽了他的論文答辯,都微微點了點頭表

示讚許。選擇這個題目不是他一時的心血來潮,當年日軍山本特工隊曾給他留下深刻印象



  他論文中先談到特種部隊的興起和發展,特種作戰的特點。並且指出,我軍在不

同的歷史時期都出現過一些特種分隊的雛形,比如紅軍時期的十七勇士強渡大渡河,就是

一種小規模的突擊隊,具有特種部隊的性質,由軍事素質較高的幹部戰士組成,並配備了

在當時條件下最精良的武器使之在短時間內發揮出最大的火力效果,事實證明,在不同的

地形條件或不同的攻守態勢下,不同的火力構成所體現出的實力是有著極大差別的。雖然

當時我軍指揮員還不知道特種作戰的概念,但戰爭的理論是相通的,不管你是否意識到,

這種小型突擊隊已經具備了特種部隊的特點了。

  此外,抗戰時我軍在敵後的武工隊,解放戰爭中東北剿匪時組建的小分隊都有此

特點。因此,對於特種作戰,我軍並不陌生。在當今世界分為兩大陣營的戰略大格局下,

由於軍備競賽,雙方的軍事力量彼消此長,進入了新的一輪均衡狀態,新的世界性大戰的

危險反倒降低。而在局部地區或雙方前哨陣地的交接處,會出現大量滲透與反滲透衝突。

在這種形勢下,我軍應重視並迅速組建特種作戰分隊,軍事科學部門應對此問題給予重視

,對特種部隊人員的選拔、裝備的配備、訓練科目進行科學系統的研究。

  鑒於當前台灣海峽尚未結束的戰爭狀態,建議應於前線組建第一批特種分隊,對

敵軍盤踞的諸島嶼實施炮擊和滲透與反滲透特種作戰相結合的方式。高級指揮系的將軍學

員們所思考的,是社會主義陣營對資本主義陣營的戰略大格局。具體到戰術問題,也是多

從大兵團作戰的角度來考慮,小型突擊隊的特種作戰則普遍認為是彫蟲小技,是戰術中的

戰術問題。缺乏創造性的從眾心理表現在軍事領域裡,就不能不使將領們戰略預見性發生

偏差。

  丁偉善於使用逆向思維。他的思路從不呈直線運行,而是呈跳躍狀,時而逆行時

而是在某一點上擴散開,他的思維一旦進入軍事領域,就變得異常敏銳。丁偉的論文語驚

四座,在軍事學院引起一場八級地震。我見過一些四世同堂的大家族,家族人數一般都多

達一二百人,家族的主宰是最年長的曾祖父,曾祖父的健在使這個龐大的家族充滿凝聚力

,而曾祖父的離世必然導致大家族的解體。由此,我得出結論,一個大家族的穩定是相對

的,而分裂則是必然的,一旦這家族內部的平衡被打破,頃刻間就會土崩瓦解……

  一個負責審評的中將打斷丁偉的話:丁偉少將,你到底要表達什麼?

  哦,請耐心聽我說下去,我要說的是在當今世界的戰略大格局下,我國領土的防

禦重點問題,請看地圖,我國領土的南部最大威脅是來自台灣及國民黨軍隊佔領的諸島嶼

,間接威脅是駐守在台灣海峽的美第七艦隊。這些威脅不足為慮,憑台灣的軍事實力,難

以發動一場大戰,充其量只是局部的有限戰爭,而美國剛剛在朝鮮板門店簽署了停戰協定

,短時間無力再戰,況且美國由於國家體制等諸因素限制不會輕易捲入一場大型戰爭。我

國東部的日本在二戰中軍事工業被全部摧毀,二十年之內難以東山再起。我國的西部及西

南部,惟一有能力搞起點事端的國家只有印度,我預測在不久的將來,我軍有可能在中印

邊界地區的山地和印軍進行一場有限的邊境戰爭,印度的工業實力及軍事實力都不足以構

成對我國的威脅,從作戰地域上看,地形對印軍頗為不利,我看,我軍只要拿下幾十公里

縱深的幾個邊境重鎮,首都新德里便無險可守,我軍便可揮師直搗黃龍。結論是,西南邊

境一旦發生戰爭,將是場有限的邊境戰爭,我軍所動用的兵力不會超過十個步兵團。我剛

才說過了,我國的西部、西南部、南部及東部都無太大的威脅。

  說到這裡,丁偉四處張望了一下道,哦,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沒有蘇聯顧問,這

樣我有些話就敢說了。同志們,下面我想說的是,從軍事角度,從國土防務角度上看,我

認為,我國領土的防禦重點應該放在西北部、北部、東北部……

  丁偉的話音未落,在座的將校們都大驚失色,這個丁偉簡直吃了豹子膽,我國的

西北部、北部、東北部是誰?是蘇聯和蒙古、是社會主義大家庭的年長者、是老大哥、是

社會主義陣營的主帥、是列寧締造的國家、是世界無產階級革命的心臟,你把蘇聯當作假

設敵,當作潛在的敵手,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

  將校們掏出手帕擦著腦門上滲出的冷汗,都一起把眼睛轉向了坐在後排的院長,

元帥的臉上毫無表情,多年的戰爭生涯使他養成喜怒不形於色的習慣,使人很難看出他的

傾向性,元帥揮揮手,示意丁偉繼續講下去。我剛才講過,任何一個大家族的穩定都是相

對的,那麼是否可以這樣認為,國家與國家的軍事聯盟也是這樣,兄弟手足之間可以為了

利益反目成仇,那麼國家與國家之間的聯盟就更為脆弱,在任何時候,民族利益要高於意

識形態的信仰。既是老大哥,又同屬社會主義大家庭,兄弟之間有什麼事不好辦呢?為什

麼不把老沙皇搶去的15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還給我們?我想老大哥不會還,且不說西伯

利亞的資源,就是失去那個遠東的不凍港,老大哥也受不了,那會失去對半個太平洋的控

制權,看看吧,國家和民族的利益高於一切。四五年抗戰勝利時我率部出關,和老大哥們

打過交道,現在想起來,總覺得有點兒那個。

  在座的將校們鴉雀無聲,室內靜得連針尖落地都聽得見,誰不為丁偉捏一把汗?

  同志們,今天我講的不是政治問題,和兄弟國家建立軍事聯盟時間的長短也不在

此範圍內,作為我軍的高級指揮員,我所考慮的是軍事問題中的國土防務問題,從理論上

講,一個國家的周邊地區出現一個軍事強國,不管這個軍事強國有沒有動手的打算,事實

上,潛在的威脅已經構成,動手不動手的主動權在人家手裡,我們要做的是未雨綢繆,等

人家動了手就晚了。

  四五年老大哥出兵東北,戰術上確實漂亮,機械化兵團的推進速度驚人,後勤保

障能力簡直無懈可擊,受過二戰洗禮的蘇軍將領們在戰役指揮方面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專業化程度令人稱道,合圍80多萬關東軍如摧枯拉朽。當時,由於我們所處的地位,自

然是拍手稱快。但反過來想,將來有一天,老大哥故伎重演再照樣給我們來上一手,我們

可就笑不出來了。

  請看我國與蘇聯、蒙古的邊境線,幾乎無險可守,地形不利於我,極易受到攻擊

,新疆、內蒙古地區的戈壁和草原非常適合大規模裝甲集群和摩托化縱隊的展開,而蘇軍

對此當是強項。我國的東北地區的戰略地位前出,易受來自不同方向的攻擊,對方一旦得

手,我國將喪失重工業基地和戰略資源基地,後果不堪設想,而旅順港的失守將使對方在

我國北方地區建立起一個穩固的戰略支撐點,他們的太平洋艦隊可以沿我國海岸線巡航,

黃海、東海甚至南海都將是太平洋艦隊的游弋範圍,我國一萬多公里海岸線將全部被封鎖

,而對方卻可以在漫長的海岸線任何一點進行兩棲登陸。

  同志們,這不是聳人聽聞,不是杞人憂天,而是在將來的某一天很可能發生的事

,這潛在的巨大的威脅是實實在在的,看看它的軍事力量的構成吧,它有四大艦隊,太平

洋艦隊、波羅的海艦隊、北方艦隊和黑海艦隊。它是全世界惟一擁有五大軍種的國家,除

海陸空三軍外,它還有戰略火箭軍和國土防空軍,它的軍事力量構成是為全球戰略設計的

,而絕不僅僅是用於國土防禦,它們有能力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進行一場戰爭,在決定

是否進行一場大戰的決策方面,它的國家政體比英美國家更為迅速有效。

  對此,我的結論是,應形成一種統一的戰略構想,把對付來自北方的威脅放在首

要地位上,具體的軍事部署應該是這樣:第一,東北邊境應建立永久的國防工事,設置大

縱深防禦地帶,精銳兵團應部署在二線地區,作為強大的戰略預備隊;第二,北部及西部

邊境,防禦重點應設置在二線,比如,內蒙古的國防工事應設在張家口外的大青山一線,

因為在大草原上和對方的機械化兵團作戰,純粹是以已之短攻敵之長。我軍缺乏本錢,乾

脆讓出戈壁和草原。依托地形進行防禦;第三,東北部的一線兵團應具有全攻全守的戰略

思想,具體實施就是採用「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戰術,避過敵軍攻擊鋒芒,採用多路反

突擊方式,把戰場擺進敵方境內。李雲龍同志,你的特種作戰分隊這時可以大顯身手了,

如果能切斷縱貫西伯利亞的鐵路大動脈,那敵軍的突擊集團就會失去後勤保障,攻擊勢頭

必然停頓。

  還有……算了,不說啦,我說過,這只是一個單純的國土防禦問題,就事論事,

與政治、外交都無關,如果同志們有什麼想法,你就把它當做沙盤上的一場軍事對抗遊戲

好了。

  在座的將校們都沉默著,心裡卻驚駭不已,丁偉呀,你可真是驚世駭俗了,你難

道不怕掉腦袋?這是鬧著玩兒的嗎?學院的一位於部拍案而起:丁偉,你的政治立場可成

問題,任其發展下去,後果太可怕了……將校們開始議論起來,聲音越來越嘈雜,爭論聲

四起。坐在後排的院長忽然站了起來,他揮揮手,四處頓時鴉雀無聲,元帥面色平和,一

字一句地說:大家不必大驚小怪,這裡不是總參作戰部,也沒人打算進行一場戰爭,這裡

是軍事學院,這裡的所有爭論都是學術範疇的探討,與國策,與政治、外交無關,從理論

上講,世界上任何國家的軍隊都可以作為假想中的對手,這沒什麼奇怪的,作為一個將軍

,如果眼下沒有現實中的對手,也要創造一個假想中的對手,假設敵不過是個代號而已,

如果你高興,這個代號叫阿貓阿狗都可以。元帥的話引來一陣笑聲,丁偉的論文被通過了



  軍事學院畢業後,李雲龍回到老部隊任軍長,孔捷回到駐東北邊境線上的某野戰

軍任軍長,丁偉調到北方的一個大軍區任參謀長,羅大征和常保勝等人都回自己的老部隊

任軍長。大家同學一場,雖然有時難免磕磕碰碰,可到底都是帶兵打仗的人,大家湊到一

起喝頓酒也就過去了。

  臨分手時,大家又喝個昏天黑地。丁偉說:咱們解放軍山頭不少,紅軍時的一、

二、四方面軍加紅25軍、26軍,抗戰時的120師、129師、115師加新四軍幾

個師,解放戰爭的四大野戰軍,哪支部隊沒有自己的山頭?軍事學院是什麼?是個大炒鍋

,把咱四大野戰軍的人都放進去一鍋炒,回過爐後貼上統一的標籤,大家就不分彼此啦,

今後弟兄們天南海北哪兒都有,我丁偉要是有一天上門討飯,弟兄們還得給口飯吃呀。

  羅大征說:媽的,這是什麼話?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這還用說嗎?衝你這句見

外的話就得罰你一杯,喝!李雲龍陰沉著臉獨自喝了好幾杯,砰地一聲把酒盅頓在桌上說

:老丁呀,將來有一天,你的窩塌了,風吹雨打沒地方躲雨,記住,你來找我。

  孔捷隔著桌子伸過一隻手和丁偉緊緊握了一下,只說了句:我家的門總開著……

  丁偉抓過酒瓶對著嘴一口氣喝乾,他放下酒瓶仰天長笑道:仗不打了,要我丁偉

何用?二畝薄地、一間草房咱就知足唉。

  李雲龍回到家裡發現,兒子李健已經到了調皮搗蛋的年齡。這孩子從小好動,一

刻也不閒著,一不留神就給你惹出點兒禍來。對此,田雨很傷腦筋,她的工作也很忙,從

外語學院畢業後,她被分配到軍區情報部從事資料翻譯工作。她同李雲龍商量把兒子送到

幼兒園。李雲龍不放心地盯了一眼調皮搗蛋的兒子說:他行嗎?這小子還不把幼兒園翻個

底兒朝天?老師管得了嗎?

  田雨說:讓他過過集體生活吧,這對他有好處,放在家裡就更沒法兒管了。上幼

兒園的第一天,李雲龍和田雨一起把兒子交給老師,夫妻倆囑咐了幾句就準備離開,李健

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又見父母要走,便生出一種要被拋棄的感覺,他拚命地哭叫,死死抓

住媽媽的衣襟不鬆手,怎麼說也沒用,這下把李雲龍招煩了,他正急著要去開會,於是掄

開巴掌照兒子屁股上拍了兩下,才得以脫身。

  中午,李雲龍剛剛散會,就接到幼兒園園長打來的電話,說李健正在幼兒園大鬧

,把老師咬了,請李軍長務必去一趟。李雲龍一聽就火冒三丈,他坐上配發給他的伏爾加

轎車風風火火趕到幼兒園,見老師手上有一圈圓圓的小牙印,已經滲出血來。李雲龍二話

不說,打開轎車的後備箱,一把拎起兒子,不顧兒子拚命掙扎把他塞進去,「砰」地一聲

合上蓋子。園長和司機一見都大驚失色,紛紛上來勸阻,說:首長,孩子不懂事,怎麼能

往這裡塞呢?李雲龍一瞪眼:現在不管教,長大了就管不了了,非當土匪不行,都給我讓

開。眾人都不敢勸了,園長一看這陣勢,生怕出事,便火急火燎地給田雨打電話。

  李雲龍回到家,從後備箱裡拎出兒子,用背包帶三兩下就牢牢綁在板凳上,掄起

牛皮武裝帶就往屁股上猛抽,兒子白嫩的屁股上立刻出現兩條紫紅色的印痕,李健放聲大

哭起來,李雲龍更生氣了:他娘的,才這麼兩下就抗不住啦?老子昨有這麼個熊包兒子?

長大了非當叛徒不可。於是又幾下。沒想到兒子倒不哭了,他咬著牙,眼睛瞪著李雲龍一

聲不吭,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

  李雲龍的火又上來了,啪啪又是幾皮帶,嘴裡吼著:娘的,你犯了錯誤還有理了

?你瞪著老子分明是不服氣,還不認錯,再不認錯老子抽死你。兒子咬牙道:就不認錯。

兒子的強硬態度倒使李雲龍有些手足無措,他望著兒子已成紫色的屁股,心說這小兔崽子

倒真是我的種,嘴夠硬的,他要不求饒,我這當爹的面子往哪兒放?想著想著就又掄起皮

帶……

  住手!田雨像頭母獅子一樣從外面衝進來,她護住兒子不顧一切地向李雲龍大喊

道:這麼小的孩子你就下這種毒手?你這不是管教孩子,你是想殺人,你乾脆把我和孩子

一起打死吧……李雲龍也後悔下手太重,正沒台階下,便扔下皮帶順勢下了台階,嘴裡教

訓著:哼,養不教,父之過,再不管管這小子,鬧不好哪天他敢殺人,今天先饒了你,晚

上給老子好好寫份檢查……剛說完,他猛地想起兒子還不識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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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1956年夏季,李雲龍接到通知,要他去北京開會,此時田雨正在休假,於是決定

一起去北京,自從趙剛和馮楠調到北京後,他們還沒去過。他們到北京那天,趙剛和馮楠

特地到前門火車站去接站,火車一進站,還沒停下來,李雲龍就從車窗裡探出腦袋對著站

在月台上的趙剛興高采烈地大喊道:老趙,你個狗日的,可想死老子啦。

  趙剛穿著筆挺的夏季柞蠶絲軍常服,佩著少將肩章,一副儒將風範。馮楠穿著一

身藍白碎花的布拉吉,她輕挽著趙剛的手臂,望著剛剛停下的列車,眼睛裡充滿了笑意,

這一對夫婦站在月台上,顯得極為出眾。李雲龍和田雨從軟臥車廂下來,這兩對久別重逢

的夫婦擁抱在一起,李雲龍和趙剛是那種男人式的擁抱,右臂勾著對方的肩膀,左手握拳

朝著對方胸口上猛捶。女人們擁抱是那種全身心的投入,甚至連臉都貼在一起,還激動得

熱淚盈眶。

  月台上南來北往的旅客們都驚奇地看著這兩對將軍夫婦。李雲龍本來就打算住在

趙剛家。可這會兒還要假裝客氣幾句:老趙,我要選個離你家近點兒的招待所,那樣得聊

。趙剛打斷他的話:廢話!到北京來能讓你們住招待所?這不是罵人嗎?那多不好意思,

太打擾了。少來這套,你什麼時候不好意思過?

  趙剛住在西郊的一個軍事機關的大院裡,他的住宅也是個樓壁爬滿爬牆虎植物的二層

小樓,為迎接老戰友的到來,趙剛夫婦親自挽起袖子和警衛員、公務員們一起打掃了房間

,甚至把自己的臥室讓出來。當晚,李雲龍和趙剛喝光了一瓶茅台,已經搖搖晃晃的趙剛

又拿出一瓶五糧液。李雲龍自然沒有不陪的道理,於是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又喝掉半瓶

,剩下的半瓶酒被兩個女人堅決地沒收了。酒一喝多了話自然就多,這兩個男人迷迷糊糊

地又彷彿回到當年的歲月,他們本來面對面中間隔著桌子喝酒,喝到興奮處,李雲龍又一

手端著酒杯。一手拖著椅子跌跌撞撞地繞過飯桌緊挨著趙剛坐下,兩人又眼淚汪汪、勾肩

搭背、稱兄道弟起來。馮楠驚訝地發現,平時溫文爾雅的趙剛今天也酒後失態,嘴裡罵罵

咧咧地吐著粗話,簡直是肆元忌憚,至於李雲龍就更甭提了。田雨和馮楠索性把這兩個滿

嘴胡言的男人丟在餐廳,她們到樓上書房去密談了。

  李雲龍又舉起空酒杯說:老趙。來……干!昭?不對

  ……酒咋沒啦?誰他娘的把咱的酒偷……偷走啦?趙剛醉眼膘隴在櫃子裡亂摸著:沒

……沒錯,是……是有人把咱的酒模……摸走啦,老李呀,我趙剛對……對不起你呀,你

好……好不容易來……來我家一趟,我……我他媽的連……酒……酒都沒有,實……實在

對不起。李雲龍多少比趙剛還清醒點兒:不對,剛……剛才不是還……有酒嗎?咋一會兒

就被人……摸定了呢?咱們剛才只喝了……二……兩……對不對?還沒喝夠呢,是不是?

趙剛怒道:媽的,誰……誰敢摸咱的東西?咱……獨立團從……從來都是摸別人的東西,

是不是老李?鬼子……漢奸,咱摸……模他們的東西,啥……時候讓人家模了咱……咱的

?李雲龍說:你狗日的,不……不夠意思,哪次都……都吃現成的,老子摸……鬼子的東

西,回來哪次不……不分給你吃?你還……還他娘的老說……說老子犯紀……律。趙剛的

眼睛快睜不開了,可嘴裡還是不停地說:瞎……瞎說,不是咱……犯紀律,是他媽鬼子犯

……犯了紀律,他們幹嗎不……不把東西給……咱送來呢?李雲龍晃晃悠悠地走到水龍頭

前,把空酒瓶灌滿自來水,又走回來給趙剛的杯子倒滿說:老子我……找到酒啦,有……

有的是,敞開了喝……趙剛端起杯子喝了一日道:好酒,一喝就……知道,這是茅……茅

台。李雲龍邊喝邊唱了起來:大刀向……咦?向誰腦袋上砍來著?趙剛趴在桌上快要睡著

了,他嘴裡嘟囔著:當然是……是蔣介石呀……

  在樓上的書房裡,田雨仔細看著書櫃裡的書歎道:喲,你們存了這麼多書?馮楠道:

我在婚前就存了不少了,趙剛的書大部分是解放後買的,結婚時我們把各自的書都合在一

起,這是我們最大的一筆財產了。田雨問:這幾年也沒怎麼通信,是不是淨顧著生孩子了

?連老朋友都不通知一下?馮楠笑道:知道你們要來,我怕孩子們吵鬧,都放在托兒所全

托了。兩個孩子,都是男孩,分別以單字取名,山、高。這是老趙起的名,語出范仲淹《

游嚴於陵詞》中:雲水蒼蒼,江水快快,先生之風,山高水長。看來後面的兩個孩子,不

管是男是女,都該叫水、長了。我對老趙說,那個高字可不怎麼樣,趙高,和那個指鹿為

馬的大奸臣同名,這可如何是好。老趙說那不管,就這麼叫。田雨,我在沒遇見老趙之前

,根本沒打算這輩子要孩子,更甭說連生幾個了,可你知道,咱女人就是這麼怪,一旦愛

上一個男人,什麼事都肯為他去做,只要他願意,生十個孩子又何妨?田雨接口道:真羨

慕你,你們老趙脾氣好,又會心疼人,你真有福氣。我們老李脾氣太暴,動不動就打孩子

,你不知道,他發起火來,可嚇人了。馮楠說著話手裡也不閒著,她在給孩子織毛衣,邊

織邊說:老趙也有發火的時候,可他的自制力很強,每次都能忍耐。其實,我真不願他忍

,那樣很傷身體,有些令人氣憤的事,他忍住沒發火,可回家就像大病了一場,兩三天都

悶悶不樂。要是把火發出去,心裡會輕鬆得多。

  記得有一次為招待蘇聯專家有文藝演出,那天趙剛是穿著便衣去的,我們剛剛坐下,

一個好像是首長秘書樣的年輕人,便衝過來態度惡劣地喊:你們,坐到後面去,這是給首

長留的座位,你們沒資格坐在這裡,怎麼連規矩都不懂?趙剛的秘書火了,站起來要和他

理論。趙剛制止住他說,那咱們就挪挪地方。我們挪到後面坐下,等演出快開始了,貴客

們才出場,我們發現剛才的座位是給一個大首長的家屬留的,他的老婆、孩子、保姆、公

務員都堂而皇之地坐在我們剛剛讓出的座位上。這時我發現趙剛臉都氣白了,他的手在哆

嗦,我看得出來,他在努力克制自己。這還不算,更氣人的還在後面。演出結束之後還有

宴會,其實蘇聯專家們已,經在前一天就回國了,主辦者發現這次活動的招待費還剩下很

多,於是演出照演,宴會照吃。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奢侈的宴會,桌上的菜根本來不及吃,

一道一道的菜不斷地端上來。盤子都探起老高了,上菜還沒有停止。

  趙剛那天一筷子沒動,他默默坐了一會兒突然拉起我說,走,回家。在汽車裡,

他大聲對我說,馮楠,你看見了嗎?這就是特權,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看見那宴會了

嗎?那是糟蹋老百姓的血汗錢,多少老百姓還沒解決溫飽,這些人的良心都到哪兒去了?

他們也算是共產黨員?

  呸!連國民黨都不如,蔣介石還知道提倡個新生活運動,帶頭提倡儉樸,連茶葉

都不喝,只喝白開水。你說,這麼多人流血犧牲,打下這座江山,就為了讓這些混蛋搞特

權,糟蹋老百姓的血汗?我當時見他越說越氣,就用手指了指坐在汽車前排的秘書、司機

,意思是讓他們聽見影響不好,老趙這才閉了嘴。為這件事,他三天都沒緩過來。他私下

裡不停地對我說,這是怎麼了?七屆二中全會上早說了,奪取全國的勝利,這只是萬里長

征走完的第一步。不是早說了嗎?我們不學李自成。怎麼一進城就全忘了?這樣下去可怎

麼得了?我勸他在外邊千萬別亂說話。他說,馮摘,我知道你是關心我、愛護我,我當然

不會在外面亂說,我對你,對這個家有責任,我願意給我的親人創造一個幸福安定的生活

,我能忍,我會盡力去忍。可是馮楠,如果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了,我要把要說的話都說

出來。要是真有那麼一天,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田雨,當時我一聽,真是心都碎了,眼淚

不停地往下流,我哭著抱住他,對他說,親愛的,請你記住,不管到什麼時候,咱們生在

一起生,死在一起死,誰也別想拆開我們。

  馮楠說得落下淚來,田雨的眼圈也紅了,她低聲歎道:好個俠骨柔腸的趙剛。

  馮楠擦乾眼淚接著說:前些日子,老趙他們傳達了蘇共二十大會議情況和赫魯曉

夫的「秘密報告」。上級規定的紀律很嚴厲,不許做筆記,不許議論,不許和沒資格聽傳

達的人講,當然也包括家屬。其實,規定是規定,消息能不傳出來嗎?那天老趙聽完傳達

會回家,我發現他臉色慘白,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後來我實在

忍不住了,衝進書房想看看他怎麼了,一進門我就驚呆了,我看見他在默默地流淚,說真

的,我從沒見他哭過,但我什麼也沒說,我只是輕輕地抱著他,幫他擦去眼淚,老趙說,

馮楠,這麼多老布爾什維克,戰功赫赫的元帥、將軍、中央委員沒死在敵人的刀下,竟然

都讓斯大林給處決了,他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他是無產階級革命的領袖啊,他是列寧的戰

友啊,我一直都把他當做英雄的,怎麼會這樣呢?有人說他是犯了嚴重的錯誤,可這是錯

誤嗎?這是犯罪呀。我對他說,老趙,咱們不是有約法三章嗎?不該我知道的就不要對我

說,你忘了?他看了我一會兒,才低聲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田雨,我真擔心他

的身體,他腦子裡想得太多,壓力太大,這樣下去可怎麼好?田雨輕輕地拍拍馮楠的手勸

慰道:別擔心,馮楠,老趙和老李他們這輩子經歷的事太多了,沒有什麼事能壓垮他們。

  馮楠猛地想起樓下那兩個喝酒的男人:喲,那兩個傢伙不知怎麼樣了,咱們快去看看

。樓下的餐廳裡,趙剛趴在杯盤狼藉的餐桌上醉得不省人事,而李雲龍也不知是怎麼走到

客廳裡的,正躺在沙發上鼾聲如雷,客廳裡到處瀰漫著強烈的酒氣……李雲龍白天開會,

晚上回到趙剛家喝酒吹牛,每天不折騰到凌晨兩點不算完,反正白天開會時他總是坐在最

後一排,總能找到機會睡一會兒。趙剛可頂不住了,他在總參的一個部門當政委,事務性

的工作很多,那天他聽幾個部下匯報工作,聽著聽著竟然睡著了,部下們靜靜等了十幾分

鐘,他才猛然驚醒,向部下連聲道歉。一個處長討好地說:首長,我要向您提個意見,您

太不注意自己的身體了,工作起來廢寢忘食的,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呀,您要是病倒了,那

可是對革命事業的損失。

  趙剛聽了哭笑不得,看來一個人若是有了點兒地位,就具有了某種神秘性,在神

秘的面紗下,他的一舉一動都能和偉大的事業聯繫起來,哪怕是蹲在廁所裡大便。趙剛有

些厭惡地皺皺眉頭批評道:你怎麼知道我工作起來廢寢忘食?我可沒這麼偉大,再說,這

個世界上少了我趙剛,地球照樣轉,怎麼會給革命事業造成損失?你這個同志呀,毛病要

好好改一下,見了領導少來些肉麻的奉承,把腦子用在工作上。實話告訴你,我這是和老

戰友晚上喝酒吹牛不睡覺鬧的,什麼為工作廢寢忘食?趙剛想,這種阿談奉承的幹部怎麼

越來越多,但願在黨內軍內,這種風氣不要蔓延。

  星期天,李雲龍和趙剛換上便衣要上街逛逛,因為兩人誰也沒坐過公共汽車,就乾脆

給趙剛的司機放了假,他們在一個公共汽車總站上了車。司機和售票員還沒來,車上已經

很擠了,北京的夏季很熱,驕陽似火,毒日頭沒一會兒就把薄薄的鐵皮車頂曬透了,車裡

像個蒸籠,人體味和汗味交織在一起,裸露的皮膚經常和身旁人的皮膚貼在一起,弄得粘

糊糊的,在這種環境中,人的脾氣就容易煩躁,無形中火氣也大了,吵架是免不了的。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吵了起來,因為那女人上車時踩了那男人的腳,男人見女人

似乎沒有道歉的意思,便挖苦道:我是不是賂疼了你的腳?那女人也顯得很大度:沒關係

,我不在意。你不在意我在意,那多不合適?看樣子我得向你道歉了?你要道歉當然也可

以。那你他媽講理不講理?你踩了我的腳,我還得向你道歉?你別罵人啊,耍什麼流氓?

伯擠?伯擠就坐小汽車去,那兒不擠,你有這命嗎?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缺家教?你小時

候你爸你媽就這麼教育你?有人下沒人養的東西。臭流氓……你說我流氓,我流你哪兒了

……女人的丈夫在一旁冷眼觀察半天了,既然已經對罵起來,他就不能不出場了。孫子,

你罵誰呢?這是我老婆。你就該好好管教一下,女人不懂事,男人怎麼也不懂事?你他媽

找抽呢是不是……

  這時,站在一邊的李雲龍便站出來管閒事了:行了,行了,都少說兩句,大熱天

的,別弄得像烏眼雞似的。這位女同志你踩了人家腳,道個歉不就完了嗎?不能動不動就

說人家是流氓。男同志呢,也不能得理不讓人,踩一下伯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跟女人

一般見識?那位女同志的丈夫,你的老婆踩了人家的腳,不但不道歉還張嘴罵人,這就說

明你平時沒有管教好自己的老婆,嗯,平時沒有管教好,這會兒就更不能推波助瀾,擴大

事端,更不要企圖打人,這是新社會,決不允許打人……

  趙剛一聽李雲龍開口教訓人,就知道要壞事,雖然他的動機是要勸架,但實際上

成了火上澆油,既然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誰也沒資格教訓誰。果然,那正劍拔管張的雙

方一聽李雲龍的話頓時都翻了,一起沖李雲龍去了。那女人翻了李雲龍一眼道:你管得著

嗎?找個涼快地方呆會兒好不好?那男人說:你這人說話我就不愛聽,都是窮老百姓,假

充什麼首長?我踩你一腳試試?你幹嗎?那女人的丈夫更不客氣:哼!磕瓜子嗑出個臭蟲

來,充仁(人)來了。

  李雲龍立刻大怒,一把揪住那丈夫的衣領道:你敢罵人?還反了你啦?你再罵一

句我聽聽,看我不抽你這小狗日的。那丈夫在老婆面前自然要表現些英雄氣概,哪裡肯示

弱,便一個直拳打過來。李雲龍左手一擋,右手閃電般地扇了對方一個響亮的耳光。那人

吃了虧急於報復。衝上來和李雲龍廝打在一起。

  趙剛心裡暗暗叫苦,心說這老李今年也四十六歲了,怎麼還這麼愛惹事?比起當

年來競有過之而無不及。他顧不上多想,趕忙去拉架,那被踩了腳的男人見趙剛拉架,便

認定趙剛在拉偏架,兩個打一個,這太不公平,何況自己也是事主,當然不能置身於事外

,他一邊吼著你他媽拉偏架,一邊一拳搗在趙剛背上。趙剛淬不及防,背上突然挨了一拳

,他這輩子好像還沒挨過打,這一下可把他打火了,便回身一拳打去。

  這下可好,車廂裡頓時大亂,那個女人放聲大哭,不明底細的人還以為她遭到了

強暴……要不是聞訊趕來的警察制止了鬥毆,這兩個將軍和兩個平民之間的戰鬥還不知怎

樣收場呢。在派出所,一個年輕的警察口氣嚴厲地問:是誰先動的手?趙剛說:同志,你

聽我解釋……我問你誰先動的手?哪兒這麼多廢話?說!我先動的手。李雲龍早把對方先

動手的事給忘了,便認為自己先動的手。

  啪:警察一柏桌子道:好啊,在公共場所聚眾鬥毆,擾亂社會治安,還滿不在乎

?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告訴你們,這是專政機關,是專門管你們這些人的,老實點

,你……他一指李雲龍道:你斜眼瞪我幹什麼?不服氣是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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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21:47:19 |只看該作者
李雲龍說:小同志,你這態度可不好,總該把事情問清楚嘛,問清以後該批評誰

就批評誰……住口!我問你什麼就回答什麼,這兒沒你說話的分。放你娘的屁。李雲龍火

了,他一把掏出軍官證扔過去吼道:給我看好,再把你們領導給我找來,你個小免崽子,

誰給你的權力這麼說話?小警察拿起軍官證一看,嘴就變成了O型,半天沒閉上,他有點

傻了,這竟是個將軍,他蹦起來立正敬禮,結結巴巴道:對不起,兩……位首長,我……

我真不知道兩位首長今天是微服私訪,請……首長原諒……

  趙剛口氣溫和地說:算啦,小同志,你不要緊張,你看我們也沒穿軍裝,沒穿軍

裝就是普通公民嘛,誰都有發火吵嘴的時候,過去也就過去了。他指了一下被踩了腳的男

人說:你這個同志,我要批評你幾句,你怎麼連勸架的也打?這叫不問青紅皂白嘛,當然

,我今天脾氣也不好,也要請你原諒,都是男人,都有血性,挨打不還手恐怕誰也做不到

,所以我也還了手。那幾位也知道了趙剛和李雲龍的身份,嚇得不輕,一個勁兒地道歉。

李雲龍餘怒未消地對那個男人說:你小於真不夠意思,你和他們吵架,我幫你和他們打,

可你咋又和他們站在一頭兒了呢?你還有立場沒有?哼,你小子,容易當叛徒。他扭頭對

警察說:你這個同志,工作作風以後要改改,本來是件小事,幹嗎這麼詐詐唬唬的?不要

這麼小題大做,聽見沒有?小警察連聲說道:記住了,首長,我記住了。趙剛說:行了,

行了,我們走了,事情都過去了。誰也不許記仇啊,老李,咱們走。

  晚上兩人回到家裡。把此事告訴兩個女人,兩個女人笑倒在沙發裡,說從沒聽說過,

將軍也會在大街上打架。李雲龍對趙剛的表現表示滿意,這小子這些年長進多了,見老哥

打架,當兄弟的不管誰對準錯也要幫上一把,不然就是叛徒,不可交。他是這麼評論。田

墨軒夫婦要來北京參加政協召開的會議。趙剛聽說後很高興,他對田雨和李雲龍說:我要

請兩位老人家吃飯,你們一定要替我邀請到。李雲龍搔著頭說:還是算了吧,我那老丈人

和咱們聊不到一起去,有些觀點也有點兒出格,上次差點兒和我吵起來。田雨白了他一眼

道:你這人幹嗎總戴著有色眼鏡看人?觀點不同可以討論,你不能亂扣帽子。我父母再不

開通,不是也把女兒嫁給了你?馮楠接口道:就是,把女兒都貢獻給革命了,你還有什麼

不知足的?趙剛認真地說:我對兩位老人家的學問人品仰慕已久,這次一定要當面請教,

我尊敬有學問的人。老李,你不願意聽可以不說話,喝你的酒就是,但你不能破壞氣氛。

  李雲龍歎了口氣:唉,這回你們這些知識分子成大多數了,我成了少數人,被孤

立了。田墨軒夫婦在北京的文化圈子裡熟人太多,開會的空餘時間幾乎被老朋友的訪問和

宴請佔滿。田雨替趙剛邀請了幾次都被他拒絕了。我又不認識這位趙將軍,就不去了,你

替我謝謝他的盛情就是了。田墨軒不近人情地說。他是您女婿的老戰友啊,參加革命前也

是文化人,很敬仰您的學問人品,想和您認識一下,您就去一次吧?田雨央求道。

  是我女婿的朋友?那就更不用見了,因為我女婿是天下最革命的人,除了無產階

級革命,別的思想恐怕都容易被他當成異端邪說。道不同,不相與謀嘛,我不見。老頭兒

倔強得很。爸爸,您難道就這樣回復人家的邀請?讓我跟人家說,道不同,不相與謀,我

爸爸不願意見你?就這樣說,田某就是這脾氣。沈丹虹說話了:墨軒,咱們的女兒女婿住

在人家家裡,就是出於禮節,也該去拜訪一下,怎麼能這樣不通人情呢?田墨軒對妻子的

話還是很重視的,聽妻子這樣說,他便不吭聲了。沈丹虹細聲慢語地勸道:你這個人呀,

哪兒都好,就是不近人情,過於清高。這樣是很容易被人誤解的。墨軒,聽我的,還是去

吧,你不應該傷害咱們女兒的自尊。田雨道:還是媽媽好。爸爸現在不疼我了,我很傷心



  田墨軒笑了:好,我去,誰說我不疼女兒了?爸爸。你真好。田墨軒夫婦去趙剛

家做客那天,趙剛堅持要親自去飯店迎接,李雲龍無奈,只好和趙剛一起去了。出乎李雲

龍意料的是,田墨軒一見了趙剛,似乎覺得眼前一亮,欣喜之情溢於言表,一雙慈愛的眼

睛笑瞇瞇地看著趙剛。弄得李雲龍莫名其妙,在他印象裡,這個老丈人對他從來是不冷不

熱,他始終認為,老丈人是高級知識分子,嫌當兵的是老粗,看不起他。當田墨軒夫婦從

飯店的二樓樓梯上下來時,等候在大廳裡的趙剛和李雲龍站了起來,趙剛搶上一步,規規

矩矩地立正敬禮道:伯父伯母好!我叫趙剛。田墨軒見趙剛穿著一身淺白色柞蠶絲夏季軍

服,體態很均勻,標準的軍人站姿,頗有股玉樹臨風之感,眉宇間透出一股勃勃英氣。田

墨軒脫口道:好個英武的趙將軍,真乃棟樑之材。

  趙剛雙手握住田墨軒的手道:久仰先生學問人品,一直無緣聆聽教誨,今天借我

老戰友的光,才得以相見,趙剛深感榮幸。我是晚輩,先生若不嫌棄,趙剛理當執弟子之

禮,稱我小趙即可。田墨軒微笑著點頭:好啊,田某今天就倚老賣老一回。李雲龍跨上一

步說:岳父,岳母,你們好,我和趙剛是來接你們的。田墨軒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他溫

和地對李雲龍說:你好,聽說你在軍事學院學得不錯嘛,田雨寫信告訴我了。李雲龍很謙

虛地說:馬馬虎虎。在趙剛的家宴上,李雲龍很少說話,只是一杯一杯地喝著悶酒。他不

大喜歡這種氣氛,首先是不隨便,顯得很拘謹。以前和那些帶兵打仗的老戰友們喝酒哪兒

有這麼多事?弟兄們大呼小叫,拍桌子罵娘,甚至捏著對方鼻子愣灌,那叫痛快。喝酒就

是這樣,要是沒人勸酒,沒人端著杯子和你叫板,那就太沒意思了。此外,他也不太喜歡

那些有文化的人說話的方式,聽著有些費勁,盡說些不著邊際的事,若是在別的場合,他

早煩了,興許就拂袖而去。可今天他得老老實實坐在這裡,還不能露出一點兒不耐煩的表

情,因為這是趙剛請自己的岳父岳母吃飯,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是老戰友給自己撐面子

,所以他也不能不給趙剛面子。此外,也得讓岳父岳母看看,他們的女婿也有有學問的朋

友。李雲龍感到,比起上次見面,田墨軒的話明顯少了,言語間那種咄咄逼人的銳氣也似

乎平和了些,但那種田墨軒特有的,幾乎是浸到骨子裡的傲氣卻依然如故。

  趙剛的興致倒很高,他喜歡和文化人打交道,至今還懷念著當年燕京大學那種濃

濃的文化氛圍。他和田墨軒不難找到共同語言。兩人談詩詞、談書法、談金石篆刻,趙剛

還興致勃勃地取出自己珍藏的兩方雞血石請田墨軒鑒賞。對詩詞兩人的觀點也頗為一致,

都推崇豪放而遠婉約。田墨軒認為蘇東坡的一首《念奴嬌·;赤壁懷古》雖堪稱千古絕唱,

可當今毛澤東的《沁園春。雪》更可謂震古爍今,其氣魄之大無人可企及。田雨最擔心的

就是父親談論政治,老人的脾氣太倔,話一出口便無遮無攔,讓人心驚肉跳。她見父親今

天不談政治,只談文化,很是高興,便對趙剛笑道:我父親最崇拜毛主席了,除此之外,

我還沒聽他這麼誇過別人。田墨軒抿了一口酒:我對毛主席的瞭解首先是從文化上。我看

過他1938年寫的《祭黃帝陵》,當時簡直眼睛一亮,真是才華橫溢、文采飛揚。我至

今記得其中的句子……赫赫始祖,吾華肇造,胄衍祀綿,岳峨河浩,聰明睿智,光披遐荒

,建此偉業,雄立東方……東等不才,劍履俱奮,萬里崎嘔,為國效命,頻年苦鬥,備歷

險夷,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你們聽聽,寫就此文非如椽之筆所不能。特別是1945

年重慶談判時,《沁園春·;雪》公開發表後,我就想,咱們國家連年戰亂,百孔千瘡,有

誰能收拾這破碎河山呢?非雄才大略者不可。孟子曰: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

者。毛澤東啊,古今第一人也。1949年開國大典我參加了,毛主席一聲:中國人民從

此站起來了!我們這些民主人士和無黨派人士頓時熱淚縱橫,這是我們自己的國家啊,我

們是國家的主人……

  田墨軒的激動感染了所有的人,連李雲龍也放下酒杯聽得入神,他沒料到田墨軒

會說出這樣一番肺腑之言,以往他一直認為老丈人對新政權存有很強的戒心和懷疑。趙剛

更是如休春風,他端起酒杯:說得好啊田先生,沖您這番肺腑之言,我連乾三杯。

  李雲龍也站起來:來,老趙,我陪你乾三杯。家宴的氣氛活躍起來。馮楠又提起

李雲龍和趙剛在公共汽車上打架的事,大家都覺得好笑,說解放軍一千多個將軍裡,這兩

位的表現算是絕無僅有了。李雲龍想起派出所的那位小警察,不禁又來了氣:這小混蛋簡

直缺家教,不問青紅皂白,張嘴就訓人,等我掏出軍官證又嚇得說話都不利索了,年紀輕

輕就這麼勢利。趙剛埋怨道:都怨你,人家拌兩句嘴,你非要去管閒事,出口就是火上澆

油,不打起來倒怪了。幸虧派出所把咱們放了,要是碰上講原則的警察。管你是什麼將軍

,先扣了再說,再通知上級單位去領人,咱們的笑話可就鬧大了,你是不在乎,幾十年來

沒少惹事,處分比立功還多。我可好歹是個政委,成天給別人做思想工作,這回可好,在

公共場所聚眾鬥毆,擾亂社會治安,被公安機關扣留,這面子可栽不起。你看,你看,老

鴉落在豬身上,誰也別嫌誰黑,你覺悟高,挨打就不要還手。

  趙剛有些不好意思:倒也是,挨打不還手是挺難的。大家本是閒談,誰料這些話

卻使田墨軒犯了老毛病,老先生又鑽起牛角尖來。趙李二人在公共場所打架鬥毆的問題,

看似是件小事,卻反映出一個深刻問題。試想,如果他們的身份不是將軍而是百姓,按《

治安管理條例》規定,如此在公共場所大打出手,即便有理也屬違法行為,理應受到懲處

,這再正常不過了。不正常的倒是當違法行亮出自己的身份時,卻得到極大的寬容,連執

法者都惶恐不已,連聲向違法者道歉,像是自己做錯了什麼。這說明了我們國家公民法制

觀念的淡薄。

  李雲龍不以為然地說:嗨,小事一樁,哪兒那麼嚴重?趙剛卻收斂了笑容嚴肅起

來:田先生,您接著說。一個正常的社會應該法制健全,如果法律喪失了公正,後果無疑

是可怕的。趙剛,你知道羅伯斯庇爾嗎?知道,法國大革命時雅各賓派的領袖。他就是個

例子。這人很激進,認為自己最革命,動不動就以革命的名義剝奪他人的生命,把自己凌

駕於法律之上。這樣做的直接後果是任何人的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證,也包括他自己。當

法律成了空白,便只有兩種結局了,或出現專制獨裁,或出現暴民政治。最後羅伯斯庇爾

自己也被送上斷頭台,他實際上是死在自己手裡,在一個沒有公正法律保障的社會裡,恐

怕不會有贏家。

  趙剛打了一個冷戰,沉默了。李雲龍聽得不入耳,他爭辯道:我們國家的法律是

健全的。而你就違了法而輕易逃脫了處罰。要是你的軍銜不是少將而是大將呢?是不是更

可以得到寬容?田墨軒打斷他的話。李雲龍想了想,覺得這個問題有些複雜,最好是先別

說話。沈丹虹神色黯然地勸道:墨軒,今天不是家宴嗎?幹嗎要談政治呢?談點兒別的好

嗎?馮楠也在輕輕地責備趙剛:看你,惹得老人家不高興?

  趙剛端起酒杯道:田先生,恕晚輩不敬,使先生不愉快了,來,請乾了這杯……

他一飲而盡,臉色開始泛紅,情緒也有些激動起來。田先生,我明白,您是有些擔心,伯

執政黨的政策和法律流於形式。您有兩點疑問,第一是我們的法律是否公正。二是法律對

權力的限制問題。您是擔心我們黨能否做到這兩條?不是擔心,而是已見兆頭,任何一個

政黨,哪怕他的理論再先進,也難免有缺點,要連這點起碼的道理都不懂,也就無所謂先

進的政黨了。我要說的是權力的限制問題,其實,貴黨的國家體制也是按照三權分立的原

則建立起來的,至少是參考了三權分立的原則,和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相比,我們的人大常

委會相當於國會,行使立法權。我們的國家主席相當於總統,行使行政權。我們的法院也

同樣是行使司法權。這種模式雖然建立起來了,但……恕我直言,這只是一種表象,事實

上無法做到互相制約,還是貴黨一家說了算,缺乏最基本的監督,民眾缺乏干預能力,這

樣就出現一個問題,如果貴黨的國策出現偏差和失誤,而民眾又無監督與干預能力,那麼

只好等貴黨自身去改正和調整,這需要一段時間,這段時間也許很漫長,整個民族會付不

起這種代價的。此外,貴黨的階級鬥爭理論作為國策也值得商討。我認為,政府的職責是

管理國家,調和各階級、各階層由於政治、經濟地位的不平衡所產生的矛盾,盡量去減小

這種差別,使矛盾趨於緩和。而不該激化這種矛盾,使某一階級或階層成為貴族,而某一

階級或階層淪為奴隸。管理國家需要法治,顛覆國家的行為應該受到法律的公正審判,而

不是個人意志的隨心所欲……

  趙剛激動地打斷他的話:難道我們的人民代表大會、政治協商會議、各民主黨派

的監督,還有司法機關、監察機關都是流於形式?我們就真的解決不了?這樣說是否也有

失公正?田墨軒緩和了口氣:趙剛啊,遠的不談,胡風一案總是剛剛過去吧?我們的司法

程序恐怕還抵不上一個御批。在我眼裡,這位胡先生本是個大左派,怎麼一下就成了反革

命分子?似乎很難解釋得通。

  趙剛也平靜下來:田先生,我不瞭解這案子的具體情況,但這是毛主席親自過問

的案子,不會有什麼大出入。您剛才也談到了對毛主席的那種崇敬……是的,我認為他是

個偉人,正因為崇敬才擔心。作為執政黨的領袖,他的擔子太重了,政策一旦出現失誤,

就會帶來巨大的災難,即使這些災難由小部分人來承擔,就算是佔人口總數的5%吧,就

是三千萬,若是這個百分比再大一些呢?那就有可能出現一場浩劫,這場浩劫有可能超過

中國歷史上出現的任何浩劫,其產生的作用將影響數十年至上百年。趙剛笑笑:作為政協

委員,您當然有權發表個人見解,有些事現在還說不清楚,就待歷史去證明吧,現在繼續

喝酒。

  田墨軒倔強地說:好,一言為定,再過二十年,若是我還活著,咱們再接著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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