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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jan0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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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都梁] 亮劍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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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21:47: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李雲龍回到老部隊,以前的幾位老搭檔都很高興,政委孫泰安這兩年一直代理著軍長

職務,他不是軍事幹部出身,對這個職務有些力不從心。李雲龍就任軍長,他先鬆了一口

氣。田保華還是參謀長,李雲龍對本軍領導班子的搭配感到很滿意。他從軍區警衛處調來

一個新警衛員,叫吳永生。還有軍區政治部給他調來的一個秘書,叫鄭波。

  這個鄭波使李雲龍很感興趣,30多歲,中等個子,白哲的臉上架著副黑框眼鏡

,滿臉的書卷氣,江浙口音,一看就是個文弱的書生。鄭波畢業於北大中文系,畢業後又

轉入軍隊的一所政治學院讀了幾年,據說對軍事學術也頗有研究,李雲龍對這個秘書很滿

意,讀書人總是能獲得他的尊重。

  一切都按部就班後,李雲龍想起丁偉向他推薦的段鵬,丁偉對這個傢伙讚不絕口

,聲稱要不是看在老戰友的面子上,他早來挖牆腳了,這種身懷絕技、實戰經驗豐富的幹

部是很少見的,他決定見見這個段鵬。當段鵬站在他面前時,他發現這個上尉沒有半點出

眾的地方,1.7米的個子,瘦瘦的,肩膀不寬,連肌肉也不太發達,這是個很容易被人

忽視的傢伙,他太不起眼了。

  你就是段鵬?你可真有膽子,把丁偉都打了,幸虧是丁偉,換個別人你該上軍事

法庭了,我很奇怪,丁偉也是有些拳腳功夫的人,照理二五招之內不至於輸得這麼慘,怎

麼就讓你輕鬆得手了呢?李雲龍問。軍長,敲鑼賣糖,各干一行。他是將軍,指揮戰役才

是他拿手的,要論打架,十個將軍不如我這個上尉,他一出手我就看出來了,他那兩下子

擒拿格鬥用於偵察兵抓個俘虜綽綽有餘,跟我交手可就不是一個級別的了。其實我把他摔

出去根本沒用力,只是借了他自己的力,「借力打力」不過是武術中的小把戲,算不得真

功夫。段鵬不過分吹牛也決不謙虛。

  有意思,那你說說你都有啥本事。徒手格鬥就不用說了,我使用各種輕武器在行

,包括不同姿勢的精度射擊,我練過輕功,不敢說飛簷走壁,在攀登方面算是高手,我懂

針灸,識草藥,會在戰場上自救。還有,五O年我在你手下受過亞熱帶叢林戰訓練,蘇聯

教官給我的評語是全優。還有,我的語言能力強,部隊裡天南海北哪兒的人都有,我學會

不少地方方言,北方語言不用說了,南方的江浙一帶方言、兩湖兩廣方言、閩南客家話、

潮州方言我都能說。我還在炮兵集訓隊學習過,懂得圖上作業和炮兵專業。

  還有,步兵偵察分隊的專業我更拿手,我現在幹的就是偵察。您看過那個《渡江

偵察記》電影吧?渡江戰役開始前,我也帶了一個偵察分隊過了江,我們在南岸折騰得比

電影上可厲害,就是沒記者來採訪我。李雲龍喜上眉梢:照這麼說,你從淮海戰役就在我

的師裡,這麼多年,我硬是不知道我部隊裡還藏著你這麼個寶貝。軍長,您操心的是大事

,哪能注意到一個連級幹部呢?嗯,我看了你的履歷,立功受獎不少,處分也不少,不然

現在你至少是營級了。看來你是個不安分的人,喜歡鬧事惹禍,是不是?好像有這種說法

,說「成也段鵬,敗也段鵬」,世界上的事沒有段鵬不敢幹的。這不奇怪,因為我是您老

部下了,聽說軍長您年輕時也不大安分,每支部隊從組建那天起就有了自己的「魂」,有

人說這叫傳統,我覺得其實是一碼事,咱們這支部隊的「魂」是您給的,我能不受影響嗎



  李雲龍樂了:照你這麼說,是上樑不正底梁歪啦?你們犯了錯誤都受了我的影響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雖然您不認識我,可作為老部下,我對您的事可聽說得太多了

,您處理問題的方法可真是很……怎麼說呢?很獨特,有時讓人挺感動,上次那個犯了生

活作風問題的幹部是我老鄉,要不是您,他的前途就毀了,那天晚上,我和他喝了一夜的

酒,他高興呀,說您三言兩語就把問題解決了,連個警告處分都沒給,他說著說著就流下

眼淚,怪自己不爭氣,給您找了麻煩。說有這麼好的軍長,咱能不賣命嗎?人心都是肉長

的,以後再怎麼也要好好幹,不能丟軍長的臉呀。

  李雲龍問:哦,我還記得那個參謀,他結婚了嗎?結婚了,兒子都幾歲了,他現

在在F師當副團長,幹得不錯。這小子,當時我差點兒把他騙了。我年輕時愛惹事倒是不

假,可沒惹過這事,這麼說吧,你渾身上下哪兒鬆了都不要緊,就是褲腰帶不能松。褲腰

帶下邊的那東西好比一把沒有關保險的手槍,很容易走火,一旦走火就是大事……好吧,

不說這些。我問你,要是有一天,我讓你去蔣軍占的那幾個島上轉轉,你敢嗎?

  段鵬啪地一個立正,兩眼炯炯放光道:別說那幾個島,就是去台灣,去龍潭虎穴

也沒啥不敢的,軍長,咱空有身本事,無用武之地,別提別的,要是看得起咱,咱這腦袋

就送給軍長啦。好樣的,有種,我命令你立刻組建一支特種分隊,人員由你挑選,在本軍

範圍內,不管是哪個單位,一律無條件放人,本軍範圍之外,把名單給我,由我解決,只

要你聽說哪裡有人才,不管是哪個軍區,哪個軍,不管用什麼手段,是挖牆腳商調,還是

乾脆不要檔案和組織手續把人騙來,我都不管,我只要人才,適合當特種兵的人才,總的

原則是:寧缺勿濫。

  是,保證完成任務。段鵬敬禮後轉頭便走。慢,回來,你這次招兵的條件很苛刻

,政審方面不妨放鬆些,關鍵是人員的軍事素質和文化素質,這支特種分隊組建後,管理

起來恐怕難度不小,都是些身懷絕技的傢伙,能打仗肯定也會惹事,你要有心理準備,這

不是一支一般的部隊,不能以一般連隊的管理方式去管理,應該告訴他們,就說是我說的

,你們不是喜歡鬧事嗎?不是嫌總有人管著嗎?好,有本事就去敵人那邊鬧,那邊沒人管

你,你要能把胡漣那小子的鬍子拔下幾根來才算是鬧出點兒水平,我可要預先警告你,到

那邊你們可著勁兒鬧,有啥本事都使出來,我不管。可在這邊要老實點,真要鬧出點兒事

來我可要扒你段鵬的皮。

  是!段鵬走到門口又轉回身,對李雲龍小聲說:軍長,能在您手下當兵,實在是

三生有幸,您的知遇之恩,我段鵬這輩子忘不了……他轉身走了,李雲龍發現他的眼裡競

閃著點點淚光。

  段鵬和秘書鄭波為選拔特種分隊隊員競用了近半年時間,他們先是在本軍和本軍

區選,結果發現夠條件的才30多人。他們擴大範圍,在總參各部門的協助下,從遍佈全

國的各大軍區、省軍區尋找,幾個月下來,兩人瘦了一圈,足跡踏遍了全國,總算拉起一

班人馬。選拔特種兵的原則是李雲龍訂的:首先考慮的是人員的綜合素質,文盲絕對不要

,文化程度越高越好。這是選拔特種兵,不是選五好戰士,不怕你有一身缺點,就伯你沒

本事。

  鄭秘書負責考察特種隊員綜合素質。段鵬負責考察軍事素質。兩人一開始合作得

並不順利,還吵過幾架。老鄭,咱們是選特種兵,不是考狀元,只要不是文盲就行了,要

照你的條件可就難了,咱中國從古到今也沒見過幾個能文能武的人。段鵬對鄭波說。鄭波

說:那是你孤陋寡聞,宋代的兩個大詞人陸游和辛棄疾都是文武雙全,李白詩作得好,還

善擊劍。岳飛能統兵打仗,詞也作得不錯。沒有文化,武藝再高,也不過是個赳赳武夫,

成不了大氣候。算了吧,你們文化人就是事多,挺簡單的事到你們嘴裡就複雜了,咱們別

淨說虛的,說點兒具體的,你那些條件究竟有什麼用?綜合素質包含的內容很廣,比如一

個士兵經過你的軍事考核被證明是全優,可他一上了戰場就嚇得哆嗦,這成不成?看來勇

敢也是個主要條件吧?要是他負了傷,比如被炸斷一條腿,就躺下連哭帶嚎等著醫護人員

來搶救,這樣士兵能當特種兵嗎?真正的特種兵應該具備比常人更堅強的意志和忍耐力,

應該學會自救,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繼續戰鬥,對險惡環境有主動的進取性。你看,這都

屬於綜合素質範疇,要勇敢、意志堅強、有超出常人的忍耐力和在險惡環境下的主動進取

精神。嗯,有道理,有道理呀,你們知識分子硬是不簡單哩。

  段鵬感歎道。特種分隊的組建是在絕對保密的情況下開始的,就連協助調動人員

的軍務部門和幹部部門都不清楚。段鵬深知對方的情報部門可不是吃乾飯的。他把隊部建

在後勤部的一個僻靜的舊倉庫裡,倉庫周圍是菜田,他帶領戰士們砌了兩排豬圈,弄了些

豬崽子養著,還挖了池塘,放進了魚苗,辦了養雞場,門口的牌子上寫著:某某某部隊後

勤部生產基地。段鵬的對外職務是生產基地主任。特種分隊的建制規格較高,被定為團級

。段鵬的軍銜也晉陞為正團級中校。關於政委一職的人選使李雲龍頗費腦子,這個政委首

先是具備一個特種隊員的條件,政治思想工作倒是次要的。

  李雲龍考慮再三,最後決定任命林漢為政委。林漢來自西北,是駐西北某軍的偵

察營營長,西北大漢,實戰經驗豐富,軍事素質全面。但這個傢伙也是個性如烈火的漢子

。從排長、副連長、連長、副營長、營長升上來一級沒差,他從來沒搞過政治工作,也不

適合搞政工,因為他一不高興就要罵人甚至揍人,哪有這樣的政委?他適合作軍事工作。

問題是隊長的位子已經讓段鵬當仁不讓地坐上了,只好讓林漢當政委了。全隊人數共10

8人,只挖到這些夠條件的人,多一個也沒有了。段鵬靈機一動,108將,好,這個分

隊代號就叫梁山吧。108將的頭把交椅非自己莫屬,自己的代號自然是及時雨了,政委

林漢按座次排是第二,代號為玉麒麟。再往下推,什麼智多星之類,大家都有了代號。

  段鵬和林漢的第一次見面頗有戲劇性。段鵬先伸手自我介紹:分隊長段鵬,今後

咱倆搭檔,互相幫助吧。林漢握住段鵬的手說:政委林漢,初來乍到,請多照應。話說得

都挺客氣,可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可並沒鬆開,雙方使開了內力較量起來。段鵬說:這個分

隊可不好帶,都是些刺兒頭,往後夠咱倆喝一壺的。邊說著邊將一股力加在手上。林漢說

:看是誰帶隊了,分隊長要是覺得費勁,我可以試試。說著手上也漸漸加力。謝啦,自己

揍出的孩子自己養,推給奶媽就不合適了。大姑娘養孩子沒經驗,還是給會帶孩子的人養

為好。會不會帶孩子不能光說,找個時間交流一下就知道了。段鵬的手突然變得柔若無骨

,強大外力被化解得無影無蹤。林漢也收了力說:隨時可以討教。段鵬這幾天有些搔頭了

,他手下的夥計們似乎沒有一個省油的燈,都是些天地不怕,神鬼不敬的傢伙。

  這100多號人都是參加過實戰的老兵,年齡偏大些,當兵要是一旦當油了,管

理起來可就麻煩了,人要是有了本事,脾氣肯定也跟著見長,你要讓他服從管理,就得拿

出點兒真東西讓他知道你不比他差。砌豬圈時,小旋風和青面獸自告奮勇要砌牆,段鵬把

借來的瓦刀遞給他們,小旋風競不屑一顧地說:用那玩藝兒幹啥?這不就是瓦刀嗎?他晃

晃手掌。把段鵬噎得說不出話來,眼看著這兩個傢伙用手掌當瓦刀砍磚,一邊砌還一邊用

眼睛也斜著他。

  段鵬心說,操,沒他媽的一個安分的,連砌個牆也要弄些手段讓你看看,好,老

子陪你玩兒玩兒。他嘴上讚許道:到底是老兵了,覺悟就是高,知道瓦刀是和群眾借的,

弄壞了還得賠人家。好,自覺遵守群眾紀律,應該表揚。我咋早沒想到呢?這手是自己的

,弄壞了誰也不用賠。他拿起一塊整磚,像掰點心似的一塊一塊地把磚掰得大小正合適,

那兩個傢伙才不吱聲了。

  幾天之內,發生了三起打架未遂事件。起因都是些雞毛蒜皮。比如有個戰士來報

到的晚了些,不幸攤上了母夜叉的綽號,別人起著哄一叫他,他便臉上掛不住了。武林人

自有武林人的規矩,決不像普通人打架之前那麼劍拔弩張。武林人說話都很客氣,哪伯是

心裡正惦記著要宰了對方,嘴上還是很溫和,決不出口傷人。母夜叉對叫他綽號的行者拱

拱手說:初次見面,按武林規矩,以武會友,老兄是否願意在拳腳上切磋一下?行者正閒

得難受,你不招他還正想尋點兒事,何況是這種公然叫板,自然是大喜過望,決無不奉陪

之道理。兩個人手拉手地就要出門找個僻靜地方切磋去。而屋裡的一排長小李廣和二排長

菜園子都沒事人似的正專心致志地下圍棋,根本沒有半點兒要制止的意思,別的好漢們都

該幹啥就幹啥,沒人對看熱鬧表現出多大的興趣。要不是段鵬碰巧遇到加以制止,這兩位

老兄不定切磋成什麼樣呢。

  段鵬朝屋子裡吼道:你們為什麼不制止?非得打起來你們才高興是不是?小李廣

認真地對段鵬說:《水滸》上有這一回呀,母夜叉孫二娘在十字坡酒店和行者武松是切磋

了一把,這是天意,你不讓他們打都不行。段鵬沒好氣地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我說的是

你們這些當幹部的為什麼不制止打架?菜園子湊過來說:分隊長,咱們不是按梁山108

將排的座次嗎?既然按這個排了座次,就得按《水濟》的規矩走,比如「及時雨」是大哥

,大夥兒就得聽他的,「一丈青」是老婆,就得聽丈夫「矮腳虎」的,武藝高也沒用。段

鵬見這些傢伙在胡攪蠻纏,便不想再搭理他們,他扭身要走,嘴裡還說著:哪兒這麼多規

矩?書裡還有一回叫「宋江怒殺閻婆惜」呢,照這麼算,我也該把老婆宰了才行?眾好漢

們亂哄哄地回答:那當然,書上就是這麼寫的……我就納悶,宋江有啥本事?憑什麼坐第

一把交椅?應該在忠義堂前面擺個擂台,拳腳上見輸贏,誰贏了誰坐第一把交椅……

  段鵬真有些頭疼了,雖然他對此有心理準備,但一想到今後的管理問題,他還是

覺得棘手。他向李雲龍如實匯報情況,希望能得到軍長的指示。李雲龍毫不客氣地說:這

我管不著,你的兵你管,要不然要你幹什麼?反正兩個月以後我要親自考核,有什麼問題

都是你的事,你要沒這本事管好,就脫了這身軍裝回家抱孩子去。段鵬灰溜溜地走到門口

。回來。李雲龍說。新出廠的汽車都需要磨合,何況是新組建的部隊了,一百多號人,從

四面八方來,又都不是等閒之輩,難免有些亂子,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你要讓他們知道

,什麼叫特種部隊。就他們那兩下子還差得遠,不過是剛剛夠了條件,真正的專業訓練還

沒開始呢,總參派來的教官和軍事科學院的專業人員都來了,你要多向他們請教。

  幾天以後,段鵬召開了全隊大會,在空曠的舊倉庫裡,全分隊百十號人沒有像一

般連隊那樣按隊列坐,而是稀稀拉拉坐了一片。直到段鵬宣佈開會時,下面的嘈雜聲一點

也不見少。政委林漢雖不大願意幹這差事,可既然干了就得履行職責。

  他站起來說:同志們,咱們自己看看,這還像支部隊嗎?喂,組織紀律性差,沒

有精神頭,懶洋洋的,鬆鬆垮垮,我都臉紅。現在,大家唱個歌振作一下,唱個《三大紀

律八項注意》,我起個頭,革命軍人個個要牢記,預備——唱!下面亂哄哄地哼了起來,

聲音很小,像一群蚊子在嗡嗡叫,而且越唱越沒勁兒,突然,嘈雜聲中冒出了一個男高音

,歌聲比旁人高出八度……第七不許調戲婦女們,流氓習氣堅決要除掉……此人只顧引吭

高歌,無奈嚴重跑調,還自作主張地加了一些裝飾音,楞是唱出了京劇味,周圍的戰士們

都哄笑起來。

  林漢吼道:花和尚,你成心搗亂怎麼著?花和尚不是外來戶,他是本軍偵察營調

來的,此人在原單位表現很差,主要是喜歡違反紀律。他對自己的綽號很滿意,甚至還專

門剃了禿子,以示是正宗花和尚,他聽見林漢訓他,便站起來說:政委,這就是你的不對

了,這一百多號人裡可就屬我唱得賣力氣。當然,唱得不好是水平問題,唱得聲音大小可

是態度問題,你聽聽他們唱的,就跟貓叫春似的,這才是故意搗亂……下面的戰士們不愛

聽了,七嘴八舌地回罵起來;你唱得好?像草驢叫槽似的……

  啊,剛來幾天呀,就給政委拍上啦?你小子,天生就是當叛徒的東西……花和尚

搔了搔禿腦殼,得意地搖頭晃腦道:咱這叫靠攏組織,你們見我要求進步就嫉妒我是不是

?政委,你全看見了吧?咱們分隊的歪風邪氣真該好好整一整,反正我是跟定兩位領導啦

,堅決和歪風邪氣作鬥爭……段鵬端著茶杯已經品了半天茶了,見下面說得差不多了,才

清清嗓子,敲著桌子說:喂!大家都說夠沒有?是不是該讓我說兩句了?我早看出來了,

咱們分隊沒他媽的一個省油的燈。當然,也包括我,都人五人六的覺著自己是塊料,這也

難怪,都是各部隊選拔出來的高手,萬里挑一嘛,恐怕這地球上是擱不下咱們了。所以上

級也知道咱們不是一般人,給咱們發下了考卷,要試試咱們。我和上級說啦,我們分隊都

是人尖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載,能考住我?笑話,夥計們,現

在我把卷子發給你們,給咱分隊爭口氣,鬧個滿堂彩。考卷發下去了,大家都傻了,上面

的題目很雜:A、什麼是炮兵的密位制?我國的密位制是多少?B、如何用手指和眼睛測

距?C、爆破一個直徑兩米的混凝土橋墩,需要多少TNT炸藥?怎樣計算?D、如何在

夜晚用星辰判斷方向?在陰雨天的森林裡如何判斷方向?E、你能分出美軍作戰飛機的類

別嗎?類別的字母都是些什麼?F、你能分辨出巡洋艦、驅逐艦、護衛艦嗎?它們各自的

用途和特點是什麼?一百單八將們面面相覷,誰也不吭聲了。

  段鵬冷笑道:都傻了吧?平時不是都挺能說嗎?老天爺是老大,你們是老二,咋

都不言語啦?花和尚,你小子不是能的很嗎?你說說。花和尚低聲嘟囔著:怎麼跟考大學

似的?咱一個當兵的,知道那麼多幹啥?段鵬說:你們以為槍法好,會格鬥,有實戰經驗

就叫特種兵了?告訴你們,差得遠啦,你們這兩下子不過是剛剛具備了基本條件,就像剛

上小學的兒童,後面還有小學、中學、高中、大學的課程,要學完可早著呢。我先簡單說

說咱們第一步訓練科目:第一,體能訓練,每天早晨10公里武裝越野,腿上綁沙袋;第

二,萬米泅渡,人人過關;第三,駕駛訓練,摩托車、汽車、坦克、裝甲車、小型艦艇,

都要熟練掌握;第四,傘降;機降訓練。還有,炮兵觀測、無線電技術、戰場自救……我

就不一一列舉了,明天正式開始訓練。還有,這幾天咱們的紀律夠糟糕的,大家今後要自

律,我不會用普通連隊的條令和紀律要求你們,但你們也不能登鼻子上臉。我可醜話說在

前面,往後哪幾位願意「切磋」一下拳腳功夫,找個沒人的地方單練去,別讓我看見,要

讓我看見,沒說的,就處分你,誰叫你不長眼?聽明白沒有?戰士們都嚴肅起來,大吼道

:明白啦。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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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21:58: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清晨,隨著軍營起床號的響起,對面金門島上的廣播站的喇叭也響了,一陣急驟而宏大的音樂聲越過海峽鋪天蓋地而來。李雲龍問鄭秘書:這是什麼音樂?怪吵人的。鄭秘書回答:貝多芬第五交響樂的第一樂章,這是表現命運的叩門聲。

  貝多芬?李雲龍想起來了,西方的一個偉大的音樂家。對面那些傢伙放這段音樂是啥意思?大概是暗示咱們,命運已經敲響了你的大門,你應該迅速做出選擇,是衝上去扼住命運的喉嚨,還是退讓逃走……李雲龍輕蔑地說:這就是所謂心理戰吧?扯淡,整個大陸都丟了,佔著幾個小島還好意思來心理戰,不是嚷著要反攻大陸嗎?來嘛,淨練嘴啦。

  那邊的女廣播員聲音真是嬌滴滴的:共軍弟兄們,早晨好,今天是陰曆八月十五,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節日中秋節,每逢佳節倍思親,你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兒女在盼望著你們回家團聚,而你們卻蹲在冰冷潮濕的工事中和我們隔海相望,這有何意義?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誰無父母妻兒?誰無兒女情長……正伏在炮隊鏡上觀察的李雲龍說:鄭秘書,敵人放空飄氣球了,通知前沿防空部隊準備對空射擊。密密麻麻的乳白色空飄氣球分低中高空三層順著北風向大陸飄來,這是對方心理戰的一部分。氣球下部掛滿了宣傳品、食品和日用品甚至還有偽造的人民幣。高空氣球很巨大,有二三層樓房這麼高,航程能達到河北、山西、陝西等省。

  一陣密集的槍炮聲傳來,防空部隊開火了,高射炮、高射機槍正在實施攔阻射擊,中低空的氣球一個個被擊中、爆裂、墜落下來……高空雲層裡也傳來殲擊機的轟鳴聲,機關炮的射擊聲,這是空軍飛行員們在射擊高空氣球。對方的廣播聲有增無減:……駐金門全體將士枕戈待旦,金門防務固若金湯。共軍飛行員們、海軍艦艇人員們、陸軍官兵們,自由世界張開雙臂,歡迎你們棄暗投明……鄭秘書把李雲龍拉進會議室,悄悄地說:軍長,有件事向您匯報一下,新組建的「梁山」分隊最近和軍部警衛連較上勁,說準備來個偵察與反偵察對抗演習,目標是軍司令部。李雲龍來了興趣:哦,說得具體些。梁山分隊準備進司令部抓「舌頭」,演習規則是一旦抓到「舌頭」,梁山分隊就算贏了。李雲龍點燃一支煙,很不以為然:看是準備抓誰了,把軍部炊事班的炊事員弄走一個也算是舌頭?鄭波說:段寨主說啦,要抓就抓1號人物……

  李雲龍猛地甩掉煙:什麼?把老子當舌頭抓?真他娘的反了。鄭波說:段寨主剛坐上忠義堂的第一把交椅,正準備壯壯水泊梁山的威風呢,說第一步先抓1號,以後要有機會,還想打打軍區司令的主意。李雲龍笑道:好呀,看來李某只好應戰了,我倒要看看這位段寨主手段如何,什麼時候開始?今天中午12點整,24小時之內為演習時間。

  李雲龍吩咐道:通知警衛連,加強戒備,有任何人來訪或有什麼異常動靜都要向我報告,我倒要看看他段寨主難道有三頭六臂不成?敢打老子的主意?報告,警衛連長常彪前來報到,請軍長指示。常彪是個身材高大的漢子,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軍裝,佩上尉軍銜,顯得精幹利索。李雲龍笑著打招呼:來,來,坐下,怎麼樣?有把握嗎?常彪後腳跟一碰,挺胸昂首道:我不信這個邪,都是兩個肩膀扛個腦袋,誰比誰傻多少?李雲龍說:可不能輕敵呀,人家是有備而來,至少得有幾套方案,那個段寨主可是個詭計多端的傢伙。你說說你的計劃。

  常彪說:第一,守而不攻,是消極防禦,是最愚蠢的戰術。而最好的防禦是進攻,他攻我也攻。就像格鬥,一招一式全無定規,你打我下巴,我就照你下三路來上一腳,戰術上也是如此,你來端我老窩,我也不能幹等著,我也要掏他老窩,他段寨主想打軍長的主意,咱們為什麼不能打他主意?第二,孫子兵法上說,「固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這次段寨主肯定會使出很多超常手段來迷惑我。一招不靈馬上會換招,因此我也預備了幾套方案,敵變我也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鄭秘書對李雲龍說:軍區作戰部派來一個參謀做這次演習的觀察員兼裁判員,連皮副司令對這次演習都感興趣,還說他要抽時間來看看。

  一個左臂戴著黃色的裁判員袖章的少校軍官立正向李雲龍敬禮:報告李軍長,軍區作戰部少校參謀於立忠奉命向您報到。李雲龍問:皮副司令都說了些什麼?他說……讓我一刻不停地跟著您,直到當了俘虜為止,還說有什麼弄虛作假的事就拿我是問,最後他讓我轉告您,要是您做了俘虜,他要罰您兩瓶茅台酒。少校在將軍面前顯得很拘謹。扯淡,我李雲龍能當俘虜?李雲龍開始審閱文件。

  近來國際形勢風雲變幻,黎巴嫩發生了起義,反對本國親美的夏蒙政府,隨後,伊拉克又發生軍事政變,軍隊推翻了親西方的費薩爾王朝,政變後的伊拉克宣佈退出美國炮製的巴格達條約,美國在全球範圍內建立的遏制共產主義的防禦鏈條,一時出現斷裂。面對中東發生的事變,美國從全球戰略的角度考慮立即做出強烈反映,美英兩國出兵中東,以武力干涉黎巴嫩、約旦等國家。蘇聯及東歐各社會主義國家也相應做出反應,宣佈在鄰近中東的南高加索和土耳其斯坦進行聯合軍事演習,兩大陣營一時劍拔弩張。

  中共中央也同時做出反映,為策應國際形勢,決定對金門、馬祖進行大規模炮擊,軍委命令下達後,炮兵部隊大量進入福建沿海地區。對金門射擊的炮群有三個方向,廈門、蓮河、圍頭。其中蓮河炮群設在李雲龍的防區內,他在仔細考慮,大規模炮戰一旦打響,雙方都各有些什麼有利條件和不利條件。從地形條件看,我軍在戰術地位上三面包圍金門,陣地配置、火力運用等條件大大優於國民黨軍,但面對金門的大陸沿海地區多為平坦的地形和起伏的小高地,觀察條件不便,炮陣地易暴露。

  而國民黨軍據守的大小金門雖然三面被火力封鎖,但島上高地多,其陣地在地勢上高於我軍炮陣地,陣地配置也很隱蔽。如果說用火力封鎖金門,島的南端背向大陸,其南面的料羅灣碼頭雖在炮兵射程之內,但由於雙乳山和北太武山遮擋,大陸方向無法觀察,彈著點難以校正。由於一些敏感原因,我空軍無法出動,想給大炮安山眼睛,非梁山分隊莫屬。

  李雲龍躊躇起來,他深知,這種潛入敵後的作戰方式有著極大的風險。金門守軍近八萬人,居民五萬人,面積才120平方公里,守備兵力如此密集,一旦被發現,生還的可能性幾乎是零。李雲龍實在捨不得拿梁山分隊去冒險,這些身手不凡的小伙子哪個不是萬里挑一啊,他明白,一旦他簽署了特種分隊出擊的命令,不知有多少優秀的戰士會永遠長眠在這個島上,他一時下不了這個決心。鄭秘書和觀察員於參謀走進辦公室:軍長,有情況。李雲龍看看表,已經是下午兩點了,就是說,演習已開始兩個小時了。鄭秘書匯報說:司令部的電力系統出了故障,供電局派了兩個檢修工來檢查電路,人已經到了。

  李雲龍嘿嘿冷笑起來:早不壞晚不壞,偏偏這會兒電力出故障了?段鵬啊,你小於和我來這一套,是不是嫩了點兒?鄭秘書說:他們穿著供電局的工作服,開著供電局的搶修工程車,常連長已經給供電局打過電話核實了這兩個人的姓名和工種,似乎沒什麼破綻。李雲龍毫不遲疑地說:別聽那個,段鵬這小子不會和供電局串起來?這兩個傢伙太可疑了,告訴常連長,派人暗中監視,一有破綻立刻扣留。過了一會兒,常彪進來報告:軍長,您真料事如神,這兩個小於果然在總配電室做手腳,一個人鬼頭鬼腦地望風,另一個把警戒區的電網和照明電路的保險管全換了,換上去的保險管裡的保險絲很細,一旦送電,很快就會被熔斷,這樣電網和照明系統就會失靈。我帶了幾個戰士衝進去,誰知這兩個小於身手不錯,干倒了我幾個人就要開溜,我能讓他們跑了嗎?我們20多人一擁而上把他們按倒,現在已經給關了起來。

  李雲龍笑著說:看好這兩個傢伙,梁山分隊的人都是屬泥鰍的,一不留神就讓他們溜了。段鵬這小於這次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桌上的電話鈴響了,是幼兒園園長打來的,她急得聲音都變了:李軍長,不好了,李健不見了。李雲龍的腦袋轟的一聲差點兒炸了,他抓住話筒連聲問:是怎麼回事?快說。剛才還在院子裡和小朋友一起玩兒滑梯,一眨眼工夫就不見了。有沒有生人去過幼兒園?李雲龍問。除了送食品的車來過,沒有生人來,首長,您能不能來一下?我快急死了。園長抽泣著說。李雲龍眼珠一轉,突然樂了:你放心吧,孩子丟不了,我知道他去哪兒了,你不用找了,沒你責任。他掛上電話自言自語道:段鵬這主意下作了些,想用孩子當誘餌,釣我這條大魚,哼,彫蟲小技,上不得檯面。觀察員兼裁判於參謀很不高興地說:這可有點兒不像話,演習也不能太出格了,怎麼綁架孩子?出點兒事誰負責?李雲龍大度地說:演習規則說可以使用任何超常手段,嘿,你還別說,這招雖說損了點兒,倒是不拘一格,腦子滿靈活,我還差點兒上了當。過了一會兒,常連長又進來報告:軍長,有好消息,我派了幾個身手好的戰士潛入了他們的「忠義堂」,神不知鬼不覺地爬上他們的屋頂,偷聽他們的談話,段寨主正佈置任務呢,他手下的夥計們有些洩氣,說寨主玩兒的這兩招全被破了,這次演習咱水泊梁山的英名怕是玩完了,老段和林漢正給夥計們打氣呢,說今夜12點偷襲司令部,再來個「奇襲白虎團」,口氣還挺大。

  李雲龍翻閱著文件,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你打算怎麼對付?常連長自信地一笑:孫子曰,善用兵者隱其形,有而示之以無,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他要偷襲我,我就先下手,在水泊梁山的寨門口搞他個伏擊,來個一鍋端,我帶兩個排去,要能捉住老段,這場演習就算提前結束了。李雲龍揮揮手說:怎麼用兵是你的事,我是你的警衛目標,你別讓人家把我當舌頭抓了就行。李雲龍的腦子早已不在這場演習上,他正在考慮即將打響的大炮戰,盤算著雙方炮兵的實力對比。我軍炮兵大多經過朝鮮戰場上高水平炮戰的鍛煉,在作戰經驗上優於對方,而且火炮數量也占較大優勢。但從火炮質量上看,對方炮兵卻略佔優勢。

  金門國民黨軍炮兵以美制155毫米榴彈炮為火力骨幹,輔以105毫米榴彈炮和75毫米山炮,火力組織比較嚴密。而我軍炮種較雜,除了以蘇制152毫米和122毫米榴彈炮為火力骨幹外,還有一部分解放戰爭時繳獲的美制155毫米和105毫米榴彈炮及日制150毫米榴彈炮。這些舊炮原已準備淘汰,但李雲龍像個商人一樣算計了半天,決定利用這次炮擊將舊炮及其庫存彈藥用掉,對遠距離目標射擊要用大號裝藥,對炮膛損蝕嚴重,會大大縮減火炮的壽命,李雲龍認為,使用舊炮比較合算。該考慮的東西太多了,彈藥的運輸、炮陣地的構築、通信聯絡問題,怎樣做到戰術的突然性……

  夜晚23點,警衛連長常彪把全連四個排分為兩部分,一部分警衛司令部,另一部分由自己帶領,前往梁山分隊設伏。按演習計劃,演習中使用的是沒有彈頭的空包彈,由演習裁判判定你或傷或亡,從抵近射擊的火力效果來看,被伏擊的一方絕無生還可能,他們得老老實實被裁判宣佈為陣亡而退出演習。常彪決定,一定要活捉段鵬,把他消滅了就沒有意思了。就算他武藝超群,我用一個班兵力撲上去,總可以制服他。

  梁山分隊的寨門口的地形挺適合打伏擊。一條細細的小路,兩旁都是高粱地,高梁已長到齊脖子高了。在夜晚的微風中,高梁葉子發出沙沙的響聲,在朦朧的月光下,蟋蟀和紡織娘爭相引吭高歌,寨子裡傳來陣陣的吵鬧聲,眾好漢們似乎還不知道已面臨滅頂之災,不知在吵什麼。按照預先的計劃,常連長做了個手勢,幾十個戰士立即無聲地隱入兩側的高梁地裡,常連長看著戰士們訓練有素的戰術動作,心裡很滿意。突然地裡人聲喧沸夾雜著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音,生長整齊的高梁頓時東倒西歪,似乎有很多人在高梁地裡滾動,叫罵聲、廝打聲混成一片……常彪猛地止住腳步,一個念頭閃電般掠過腦際,壞了,中圈套啦……他沒來得及多想,就被人一個掃堂腿掃倒。

  寨門大開,燈火輝煌,梁山寨主及時雨段鵬被部下簇擁著走出寨門,他滿面春風,雙手抱拳,頗有江湖之風:歡迎光臨敝寨,眾好漢受驚了,裡面請,裡面請,敝寨頓顯蓬蓽生輝啊……

  第二天早晨,李雲龍得知警衛連被幹掉半個連,連長也被俘時,只是若無其事地罵了句:這笨蛋,到底著了人家的道,段鵬就那麼容易對付?不過現在還沒見分曉呢,有能耐把老子抓住才算贏。軍區作戰部派來的於參謀正脫了個光膀子擦上身,見到李雲龍過來就說:李軍長,您的臉盆在這裡,我順便替您打了水。李雲龍喜歡用冷水洗臉、擦身子,春夏秋冬都是如此,司令部的人都知道他的嗜好,他脫去上衣,摘下軍帽和手錶,用手試試水溫,發現於參謀兌了熱水,便說:你剛來,不知道我的習慣,我從來不用熱水洗臉。於參謀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您有這習慣。

  李雲龍潑掉熱水,去打來一盆涼水,一邊洗臉一邊對於參謀說:段鵬這小子這次雖說幹得挺漂亮,可現在離演習結束也沒幾個小時了,現在就算有人告訴我,說我老婆在家裡要上吊,老子也不去,看這小子拿我怎麼辦。於參謀用毛巾擦著臉說:他們雖然沒抓到1號人物,可收拾了半個警衛連,從效果上看,應該算他們佔了上風,等到了中午12點,演習結束後,我陪您去梁山分隊,您先給講評一下,我再裁定輸贏。李雲龍心裡還有點兒不踏實,他瞭解段鵬,他是個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傢伙,別說離演習結束還有四個小時,就是還差五分鐘他也不會收手的,不過李雲龍怎麼想也想不出段鵬還能搞出什麼新鮮花樣來,他下令把剩下的兩個排兵力撤進辦公樓,進行密集防守,看他段鵬怎麼進來。

  鄭秘書進來說:昨天他們把李健又送回幼兒園,園長大罵了他們一頓,罵得老段和老林灰溜溜的一聲不吭。李雲龍、於參謀、鄭秘書都笑了。差五分鐘12點,於參謀對李雲龍說:這次您贏了,現在咱們可以去了……李雲龍哼了一聲說:別忙,差一分鐘也不能出去,那小子說不定就在樓外面等著我呢,我可不想讓段鵬在最後一分鐘抓住我,那可太他娘的窩囊了。

  李雲龍、鄭秘書、於參謀都不說話了,每人都抬著手腕盯著自己的手錶,等候著時間一秒一秒地接近十二點整。十二點終於到了,李雲龍仰天大笑:段鵬呀段鵬,就算你小子詭計多端,也奈何不得老子,走,去寨子裡看看,看這小子還有什麼可說的。李雲龍和鄭秘書坐上於參謀掛著裁判員標誌的吉普車,於參謀突然想起那兩個在押的俘虜,說:李軍長,把那兩個俘虜帶上吧,您親自把俘虜交給段鵬。李雲龍揮揮手說:帶上吧。那兩個被俘的傢伙正在呼呼大睡,被帶上吉普車時還揉著眼不滿地發牢騷:好容易今天不跑10公里越野了,還不讓睡個懶覺?這麼早叫醒我們幹啥?李雲龍教訓道:看看你們倆這副懶散樣兒,一點兒集體榮譽感沒有,你們是特種兵,不是一般的戰士,就這麼讓人家俘虜了,還好意思睡懶覺?那兩個戰士挨了訓,便低下頭不吭聲了。

  吉普車開進寨門,停在忠義堂前,段鵬和林漢率眾好漢列隊迎接軍長,李雲龍跳下車,喜笑顏開地照段鵬胸前捶了一拳說:不錯,不錯,雖然沒抓到我這個舌頭,但總的成績還是不錯的,謀略、戰術運用的相當不錯,可有一樣,以後可不能再說大話喲。段鵬和眾好漢突然放肆地大笑起來,弄得李雲龍和鄭波好生奇怪。段鵬說:軍長,您現在已經是我的俘虜了。李雲龍說:扯淡,演習早結束了。於參謀跨上一步說:報告軍長,是我趁您洗臉時,把您的手錶撥快了半個小時,鄭秘書的表也被撥快半小時,現在,離演習結束還有五分鐘。李雲龍怒道:演習裁判怎麼能和一方合作呢?這叫他娘的什麼裁判?於參謀啪地一個立正,大聲道:報告軍長;梁山分隊一排長張志洪,綽號「小李廣」向您報告,軍區作戰部派來的於參謀從昨天就被我們劫持了,現在正在「忠義堂」休息。李雲龍楞了一會兒才醒過味來,他仰天笑道:這麼說,我還真成了俘虜?對不起,恐怕是這樣。段鵬畢恭畢敬地回答。

  真正的於參謀剛被從忠義堂裡放出來,他向李雲龍敬禮道:首長,我昨天在路上就被劫持了。不過演習全過程我都看到了,冒充供電局工人和劫持孩子這兩招都是遮眼法,轉移對方的注意力,反伏擊是順手牽羊,真正是事先安排好的計劃,就是剛才的「自投羅網」。沒說的,幹得漂亮,梁山分隊果然名不虛傳。李雲龍得意地說:那當然,這不過是牛刀小試,來日方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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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李雲龍近來心情很惡劣,主要是和妻子田雨的關係越來越緊張,起因是因為在去年席捲全國的反右運動中,田雨的父母雙雙被定性為極右分子,開除公職,被送往北大荒的興凱湖勞改農場進行勞動教養。田雨聞訊後,整整哭了一天一夜,大病了一場。

  李雲龍對岳父岳母的遭遇一點兒也不感到奇怪,他早就覺得這一對老知識分子不是什麼安分之輩,說話太出格了,對共產黨總是抱著很深的成見,什麼要對權力進行監督呀,什麼外行不能領導內行呀,什麼言論自由呀。在李雲龍聽來,這些話確實很反動,共產黨的江山是千千萬萬烈士用鮮血換來的,能拱手交出去嗎?輪流執政?虧這些右派分子們想得出來。沒有言論自由?那是當然的,對反革命分子、右派分子當然不能給他們胡說八道的權利,不然不是反了天了嗎?去改造改造也好,吸取點兒教訓嘛,以後改造好了還可以摘帽子。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勸妻子的。誰知田雨根本不領情,反而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他,他從來沒發現平時溫柔的妻子會有這種目光,極度的失望,傷心欲絕,憤怒和輕蔑,那目光太複雜了。妻子終於垂下頭去,什麼也沒說。可李雲龍發現田雨當天就把自己鋪蓋搬進了另外一間臥室,不再和他同居一室,這使李雲龍非常憤怒,他不喜歡女人用這種手段要挾丈夫,這是對丈夫權利的一種輕蔑。他賭氣獨自睡了幾夜,表示自己不在乎,指望妻子氣消了後自己搬回來,沒想到田雨似乎準備長期分居了,根本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獨守空房的李雲龍,每夜都在輾轉反側和飢渴難耐中度過。他一怒之下,便搬到軍部去住,不再回家了。

  馮楠:你好!

  很久沒有通信了,心中非常掛念,你和趙剛在北京生活得好嗎?真想見見你們,我現在感到非常孤獨,真的,非常孤獨。身邊連個可以傾訴的朋友都沒有。回想當年,你我歡笑暢談,剪燭西窗。如今,你芳蹤杳杳,人如黃鶴去,真不該給你介紹個好丈夫,讓你老死閨中。

  夜沒有星光,我怦然心動,像是聽到遠方傳來的一種聲音在召喚,忽然從夢中驚醒,我望著窗外茫茫夜空和遠處漁火般閃爍的昏黃燈光,努力回憶著剛才夢境中的情景,這個奇怪荒誕的夢在我努力想把它回憶得清晰起來時,已失去了模糊朦朧的細部,只有一個畫面異常清晰,那像是一片蒼野,周圍被一層乳白色的霧狀迷濛所籠罩,天空是混沌的,似晴似陰,一些人高低簇擁著在這蒼野上行走,面孔競閃爍出金屬般的光澤,他們迎面向我走來,我依稀辯出其中有我的父親和母親,那畫面像是無聲電影,儘管我拚命哭喊,他們個個翹首前方,似乎根本沒有看見我,和我擦肩而過,我回身向他們追去,卻怎麼也追不上,前方白霧迷濛,一派蒼茫,蒼茫中又隱隱約約進出點什麼景致,他們身影向著深遠的蒼茫中飄然而去……

  我坐在窗前,心臟狂跳不已,渾身競被冷汗浸濕,這難道是冥冥中上天給我的某種警示?我百思不解。馮楠,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這是怎麼了?最近我偶然看到一份內部資料,竟大吃一驚,在這場反右運動中,被定為右派的人竟有50多萬,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是知識分子和高級知識分子,你可能在報紙上已經看到,我父母也在其中,還有很多你我都熟悉的老前輩們,他們都被反覆動員幫助黨整風,向黨提意見,最後落得這種下場,據說這叫引蛇出洞,太可怕了。

  至於這場運動的是非曲直,我不想評判,因為太複雜了,我只是想,在一個知識分子本來就稀少的國度裡,一下子就把50多萬知識分子打入另冊,會給我們這個民族帶來災難性的後果,這種災難會在今後的歲月中逐漸顯露出來,我們民族的理性會逐漸喪失,而愚昧的民族難道會有前途嗎?今天,有誰能制止一個民族滑向災難?

  我和老李已經正式分居了,因為思想上實在無法交流。對我父母的遭遇,他認為是罪有應得,他的那種冷酷使我的全身一下子變得冰涼,我彷彿重新認識了他,儘管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人性這個名詞已經消失,但在家庭生活中,人性還多少應該有點兒殘留吧,如果在家庭中都找不到一點兒人性帶來的溫暖,那麼生活還有什麼意義呢?我曾想到離婚的問題,但馬上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我發現自己又懷孕了,我想告訴你,這是我最後一個孩子,從此我不會再生孩子了,除了夫妻感情原因外,我還有個想法,我無權讓更多的生命來到這世界上去承受苦難,我無法預測將來還會有什麼災難在等待著孩子們,想到這點,我就禁不住渾身顫抖。

  馮楠,我在盼著你的回信,把你的近況告訴我。代問趙剛同志好,你真有福氣,有個俠音柔腸的將軍和你相守,該知足了。

  1958年3月2日

  田雨:你好!

  接到你的來信,我一分鐘也沒耽誤,立刻放下手頭的事給你回信,省得落你埋怨,誰能拒絕一個美人的要求呢?即使她也是女人,開句玩笑。我不想過多的安慰你,這種時候,任何安慰都是很空洞的,只希望你要堅強,要挺住。我只想告訴你,在剛過去的那場運動中,要不是因為一個偶然的原因,我肯定也難逃厄運。

  去年運動剛剛開始時,我們北師大冷冷清清,我所在的系黨支部書記很誠懇地挨個做工作,動員教授、講師們向黨提意見,還說,不願提意見的人是和黨離心離德,幫助黨整風,使黨改正錯誤的人才是真正熱愛共產黨。大家一聽就坐不住了,因為這個邏輯是現成的,不願意幫助黨改正錯誤的人,必然是居心叵測的人。更何況大家並不是沒有意見要提,只不過是極謹慎罷了。你知道,我也是個炮筒子脾氣,從不打算隱瞞自己的觀點,既然黨的幹部親自動員,再把話藏在心裡就不好了,於是我也想了幾條準備在會上發言。

  誰知當天晚上老趙突然決定要去北戴河療養,還非要我陪他一起去,當時我很奇怪,因為老趙每年的療養假他從來不用,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出的,而且急不可耐,我說我現在工作很忙,不能跟他一起去。沒想到他突然大發雷霆,沒頭沒腦衝我發起火來,說我從來不關心他,還威脅著如不陪他去,就要休了我,這下可把我嚇壞了,覺得他肯定是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了,不然他絕不會這樣,要知道,我們結婚後從來沒吵過嘴,從來是相敬如賓,非常恩愛的。你知道,我和他彷彿是前世結下的緣,我愛他勝過愛自己,靠了你和老李的幫助,我才在茫茫人海中把他找到,你說,我怎麼捨得失去他呢?即使是惹他生氣,我覺得都是我的罪過。所以我馬上妥協了,向他道歉,請求他原諒,當下收拾行裝,什麼工作,什麼開會,什麼鳴放,統統不管了,有什麼事能比我心愛的丈夫更重要呢?

  後來的結果你可能已猜到,我們系有20多個教授和講師被定為右派,而我卻奇跡般地逃脫了災難,試想,如果當時我不陪老趙去療養,而是參加了鳴放會,依我的性格,我怎麼會不發言呢?為此事我曾問過老趙,是不是他聽到什麼風聲,或是預感到什麼,才設計把我騙走?他只是淡淡一笑說,我就是要你陪我去療養嘛,將來也是一樣,以後年年要你陪,你想躲都躲不掉,不然我就休了你。

  真的,老趙這傢伙,直到現在他對我仍是個謎,這幾年,他的話越來越少,閒暇時便一頭鑽進書房,有幾次我走進書房,發現他只是呆呆地坐著,眼睛望著窗外在冥思苦想,我知道,他在思考著一些重大的事,苦苦地想找出答案,但他不願意和別人交流,哪怕是我。

  田雨,我從報上看到伯父、伯母的事,我為你難過,我能感受到你的痛苦和迷惘,這些年你又讀了不少書,知識使你深刻,使你有了智慧,也會使你痛苦,黑格爾說,在一個深刻的靈魂裡,即便是痛苦,也不失其之美。你該明白,沒有思想的人才沒有痛苦。我把你的情況告訴了老趙,他沉躍了半晌,只說了一句,性格即命運。與歷史的長河相比,悲劇的結局不一定是悲劇。在談到你和老李的關係時,老趙說,他和老李相交多年,相知甚深,他有缺點,性格粗魯,沒有文化,常常以自我為中心。但他正直,古道熱腸,在邪惡面前,他永遠是個有勇氣的英雄,一旦覺醒,他的勇氣會勝於常人,老趙自愧不如。他說他和李雲龍性格相去甚遠,只有一點相同,那就是悲劇性格。趙剛最後請我轉告你,他願用人格擔保,李雲龍也許是個有缺點的丈夫,但他是個響噹噹的男子漢,是個具有英雄氣質的男人,這點他趙剛決不會走眼,希望田雨能給予寬容和諒解。

  離婚是件大事,動輒傷筋動骨,並非上策,請慎重考慮之,老李也需要時間完善自己。田雨,你要振作,你有很多別人羨慕的東西,美貌、智慧、友誼。請記住,無論是你快樂還是你憂愁,你都有一個好朋友在為你祝福和分憂。如果你把快樂告訴朋友,你將得到兩個快樂,如果你把憂愁向朋友傾訴,你將被分掉一半憂愁。致禮!

  馮楠1958年3月9日

  田雨:我在興凱湖勞改農場給你寫信,也許以後不會再寫信了,你可以把它當做最後一封信。我想你已經知道了,我和你父親都被定為右派,結論是極右。現在正在進行勞動改造。你父親和我不在一個分場,沒有見面的機會。我們的主要工作是農活,現在正挖水渠疏通灌溉系統,東北化凍晚,三月份土地還凍得像岩石一樣堅硬,得用鋼釬和重磅鐵錘打凍方,大家都幹得很起勁兒,我們女隊的人全是知識分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生活上養尊處優慣了,剛來時,大家面對艱苦的生活和嚴酷的自然環境都感到無所適從,覺得前途渺茫。

  政府的監管人員們發現我們的思想很悲觀,便及時組織大家學習,我們學習了毛主席的精神覺得突然開朗,尤其是毛主席文章的最後一句話使大家感觸頗深,時至今日,一切空話不必說了,還是做件切實的工作,藉以立功自族為好,免得逃難,免得為人民所唾棄……

  讀到此時,大家都感動得哭了,我也泣不成聲,這句話真說到我們心坎兒裡去了。我們這些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渾身沾滿了舊社會的污泥,政府對我們這些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做的真是仁至義盡,給我們優犀的生活待遇,給我們充分的民主,給我們的工作創造各種良好的環境,可我們反而恩將仇報,藉著共產黨整風,向黨猖狂進攻。現在想想,我們的確罪孽深重,磬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現在黨為了挽救我們,對我們進行勞動改造,生活上給予出路,這麼寬大的政策,除了共產黨哪裡會有?我們的感激之情無法用語言表達,只能流著淚高呼:共產黨萬歲!我們決心用勞動的汗水洗刷自己的罪惡,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爭取早日摘去右派的帽子,重新回到人民的行列。

  女兒,媽媽對不起你,如果我們的罪惡影響了你的政治前途,我們只能請你原諒,請你和我們劃清界限,我們不配做你的父母。你要保重。

  沈丹虹1958年3月10日

  田雨衝進臥室,仔細關好門,放下窗簾,然後一頭撲在床上,用嘴狠命咬住被角,無聲地痛哭起來,她渾身劇烈顫抖著,痙攣著,淚如泉湧。她簡直難以相信,這封充滿懺悔和謙卑的信竟然是母親寫的,她的母親曾經是那樣心高氣傲、才華橫溢,那樣儀態萬方、雍容華貴。如今,她競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僅喪失了任何自尊,連文筆也變得像稚嫩的中學生作文。天哪,太可怕了。

  李雲龍偶然看到沈丹虹的信,閱後,他心情很愉快,對妻子說:這就對了,犯了錯誤不要緊,改了就好嘛。說要劃清界限就過分了,劃得清嗎?她再怎麼樣也是你母親,我岳母嘛,還是家裡人嘛,你給他們寫信,讓他們好好改造,爭取早摘帽子,將來他們沒地方去,就住在這裡,咱們給老人養老送終,孝道還是要盡的嘛。田雨沒吭聲,只是看了李雲龍一眼,那眼光很複雜。有感激,也有冷漠和無動於衷。

《 本帖最後由 jan0340 於 2010-5-28 22:1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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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一個沒有星光的夜晚,梁山分隊奉命出擊了。出擊地點選在角嶼島上,這小島在大金門島的東北方向,和金門直線距離只有兩千多米,這是由我方控制的距大金門最近的一個島嶼。

  李雲龍帶著一些作戰、情報、偵察部門的軍官特地乘船趕到角嶼,他要和自己心愛的特種分隊告別。他心裡明白,這些勇敢無畏的戰士此去九死一生。送行的軍官們和突擊隊員們都神色肅穆,頗有易水悲歌的氣氛。梁山分隊裝備了幾艘安裝了消音裝置的快艇。突擊隊員們都裝備了潛水裝具和小型無線電對講機,武器是新出廠的56-2型衝鋒鎗,這是蘇制AK-47型自動步槍的仿製品,又比一般制式56式衝鋒鎗要短小體輕,是軍工部門專為特種部隊研製的,連軍區司令部來的見識多廣的參謀軍官們對這種槍都感到陌生。李雲龍發現這些規格統一的、嶄新的槍支到了突擊隊員的手裡就變得奇形怪狀了,有的隊員居然把本來已很短小的槍連槍托鋸掉,只剩下手柄和扳機。若在一般部隊,這種破壞武器的行為是要上軍事法庭的,而在梁山分隊卻被視為正常。段鵬認為,自己的武器,怎麼順手怎麼改,他還打了個粗俗的比喻,這好比自己的老婆,想怎麼睡就怎麼睡。別人管不著。

  隊員們的衝鋒鎗和手槍上都安裝了消聲器,手槍和匕首的佩帶方式也很雜亂,有的掛在腋下,有的綁在小腿肚上,有的掛在腰上,有的乾脆把皮槍套吊在脖子上。這支小部隊的訓練方式是很注重各人個性的。分隊長段鵬穿著一身黑色的緊身潛水服,頭上戴著水鏡,兩隻腳蹬一前一後搭在肩膀上,他神態鬆弛地叼著香煙,彷彿不是去執行危險任務,而是休假時到海裡去撈珍珠貝一樣。他對李雲龍說:軍長,我們要出發了,您還有話要說嗎?李雲龍覺得嗓子發堵,他似乎有很多話要和他的戰士們講,但一時卻不知說什麼好,他只是一招手說了句:拿酒來。參謀們連忙把茅台酒倒進一排排的大碗裡。李雲龍雙手端碗說:今天我給大家送行了,我只想說,咱們梁山分隊沒有一個孬種,全是頂天立地的漢子,我相信你們會忠於職守,盡職盡責的。九年前,咱們有八千多弟兄登上了那個島,他們幾經惡戰,殲敵上萬,最後血灑疆場,無愧於軍人的稱號。這些年來,我多少次夢見自己率部隊登上那個島,可我沒有機會啊,我老嘍,以後大概也沒這機會了,現在,你們的機會來了,老實講,我羨慕你們的運氣,恨不得用軍長的位子和你們換一換。可身為軍人,就要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們的身上都承擔著不同的責任,只能各司其職了。今天,我用酒給你們送行,對你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要你們一個不少,都要給我平安回來,我在司令部給你們擺酒慶功。李雲龍把酒一飲而盡,猛地把碗砸碎在礁石上。突擊隊員干了酒,紛紛砸碎酒碗。

  段鵬立正敬禮:軍長,梁山分隊全體隊員向您告別了。李雲龍盡量克制著自己的感情說:你們的家裡還有什麼事要辦?儘管說。這是敢死隊赴死之前,上級必問的一句話,似乎已成定規。段鵬笑了:沒事,真要有事,等我們回來自己辦。他最後一次立正敬禮,然後登上快艇。幾艘消音快艇發出輕微的引聲,漸漸消失在黑暗中……

  李雲龍站在岸邊的礁石上,凝視著隊員們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肯離去,似乎和礁石溶為一體。1958年8月23日17點30分,解放軍福建前線指揮部發出了炮擊的命令,隨著一串串紅色信號彈的升空,炮聲妻時撕裂了寧靜的空氣,第一輪出膛的數百發炮彈從不同方向落在金門島上北太武山的國民黨軍陣地上,帶著死亡氣息的金屬彈丸劃破空氣發出駭人的嘶哮聲,在海峽上空形成密如蛛網的橘紅色彈道,金門島立刻陷入煙霧和火海中。為了達到射擊的突然性,各炮群一律沒有進行預先試射,而是以精密法確定射擊諸元,力求使設在廈門、蓮河的陸軍炮群和設在圍頭的海軍岸炮群的首批炮彈同時落達各自目標。

  8月23日正是星期六,下午17點,國民黨軍金門防衛司令部召集官兵,一面聚餐,一面聽國防部長俞大維將軍的訓話。俞將軍的話不多,不過是申明此次赴金門是奉了蔣總統之命,向守衛在大小金門、馬祖、大二擔諸島嶼上的國民黨軍將士表示慰問。幾年來,台灣各界的慰問團走馬燈似的來金門進行慰問,官兵們早已習以為常了,他們都是現實主義者,關心的不是空洞的語言,而是慰問團帶來的各種慰問品和為歡迎慰問團而設的聚餐。儘管九年來金門與大陸之間常有炮戰,但以往來自大陸方向的炮火並不猛烈,而且事先也多有察覺,部隊早早便進入了坑道,但這次突如其來的炮擊,國民黨軍事先沒有嗅到一點兒風聲。17點30分,設在金門北太武山下翠谷湖心亭中的宴會已散。金門防衛司令部司令官胡璉將軍和新調來的副司令官楚雲飛中將陪同國防部長俞大維沿著張湖公路散步回司令部。而酒足飯飽的副司令趙家驟將軍、章傑將軍和澎湖防衛部副司令官吉星文將軍三人正用牙籤剔著牙站在翠谷湖與湖岸相連的石橋上聊天。此時站在石橋上的三個將軍都不是等閒之輩。趙家驤當年在東北戰場上長期擔任國民黨軍東北剿總的參謀長。東北野戰軍司令員林彪和參謀長劉亞樓以及他們摩下的各縱隊司令員如丁偉、孔捷諸將領,都太熟悉這位剿總參謀長了。

  他們從1945年率部出關起,就和這位趙家驤成了死對頭,雙方在白山黑水之間頹殺了近三年,遼沈戰役結束前,趙家驟從瀋陽乘飛機逃走,據說東野參謀長劉亞樓一直耿耿於懷,他很希望能抓住這位老同行、老對手。章傑將軍是國民黨軍空軍中成名人物,他畢業於中央軍校和中央航校,空軍元老,曾任國民黨軍空軍副參謀長,此時任金門對空聯絡的副司令。這三人中屬吉星文將軍最為大名鼎鼎,他出身西北軍,七七事變時,盧溝橋和宛平城正是吉星文團的防區,當日軍借尋找失蹤士兵為借口企圖進入宛平城搜查時,被吉星文嚴辭拒絕後,蓄謀已久的日軍突擊隊開始攀登城牆準備偷襲中國守軍,吉星文果斷下令開火,連他自己也沒想到,在他扣動扳機的一剎那,他已經作為名人載入史冊了,他一時名噪全國,成為抗日英雄。但他的輝煌卻很短暫,在八年抗戰中都默默無聞,原因是他非蔣嫡系,直到國民黨軍1949年撤離大陸時,吉星文不過是個殘破的雜牌部隊第37師的師長,到台灣後,正值用人之際,蔣介石念其以前的名聲又給他一個有名無實的澎湖防衛部副司令官的職位。

  此時,這三位將軍誰也沒料到,死神已張開黑色的翅膀……吉星文煙癮較大,抗戰前喜歡抽大前門和三炮台。抗戰後期,隨著美國《租借法案》的大批物資運到中國,他開始對美國駱駝牌香煙情有獨鍾,從此就改不過口來。此時打著飽隔的吉星文剛剛掏出駱駝牌香煙遞給趙家驤和章傑每人一支,正用打火機點煙。突然聽到空氣中有一種怪異的呼哮聲,聲音掠過北太武山,由遠而近,三位久經沙場的將軍的臉突然變得慘白,身為職業軍人,他們當然比別人更清楚這種聲音是高速運行的彈丸劃破空氣發出的聲響。吉星文手一哆嗦,精緻的打火機脫手落入翠湖,他叫聲:不好!正要就地臥倒,然而已經晚了,第一批炮彈已馳落翠湖,在一片地動山搖的爆炸中,整個翠谷硝煙瀰漫,彈片橫飛……一顆發自大陸蓮河炮群的蘇制152毫米的炮彈正落在石橋上,把三位將軍變成一片粉紅色的霧,當硝煙散去時,三位將軍連同石橋都無影無蹤了。正在北太武山下的張湖公路上散步的俞大維、胡璉、楚雲飛在第一批炮彈落地時,就被警衛人員按倒在路邊的山石下。綽號屠夫的胡琅和楚雲飛都是久經戰陣的將軍,兩個人幾乎同時從地上竄起,在密集的炮火中不要命地衝進司令部。司令官胡璉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抓起電話要炮兵指揮官。準備下令金門炮兵全面反擊,但他馬上就暴怒地摔掉話筒,因為島上的有線通訊網在第一輪炮擊中就全部被摧毀了。設在大陸圍頭的海軍岸炮群的數百發炮彈像長了眼睛一樣,掠過雙乳山落在金門島南側的料羅灣碼頭上,國民黨軍台生號運輸艦立即中彈起火。國民黨軍在有線通訊網被摧毀後,被迫啟用了無線電通訊,各級指揮官已經顧不上使用密語了,乾脆用明語呼叫起來「設在大陸一側的蓮河指揮部的偵聽電台和無線電對講機全部開機」裡面傳來一片聲嘶力竭、嘈雜零亂的呼叫聲。

  李雲龍坐在椅子上,靜靜地吸著煙,他身邊的一些炮兵參謀和情報軍官正全神貫注地等待梁山分隊的消息。18點,盼望已久的呼叫終於出現了:……101,偏南23、104,偏東14……炮兵參謀們各自用電話將一連串別人聽不懂的數據報給各自負責的炮群。李雲龍顧不上吸煙了,他專心致志地聽著,任香煙在指縫中燃燒著,直到燙了手才扔掉。他知道梁山分隊的隊員們已各就各位,正用密語指示著炮群調整射擊諸元,101、104代表各炮群,偏南23,偏東14是指各炮群需調整的密位度。島上的國民黨軍炮位在遭到大規模炮擊後20分鐘,才從驚慌中清醒過來,一些隱藏在峭壁下,岩石中的秘密炮位都啟用了,偽裝成岩石的一座座沉重的鐵門都緩緩地開啟,一尊尊美制155毫米的火炮順著軌道向坑道口滑動著,炮管伸出了坑道口,炮彈出膛時閃著耀眼的白光,發出悶雷般的巨響。國民黨軍炮火開始全面反擊,國共炮兵的大決鬥開始了。

  金門防衛部副司令官楚雲飛中將負責炮火指揮。他冒著炮火登上設在雙乳山頂的炮兵觀察所,用炮隊鏡向大陸方向瞭望,他早從情報中得知,對面敵軍防區的指揮官是他的老相識李雲龍,當年淮海戰場上兩人都拚命幹了一場,險些鬧個同歸於盡,楚雲飛胸部中了兩發子彈,生命垂危時被副官和衛士拚死背下戰場,在台北的陸軍醫院養了一年傷。傷好後,他再也沒機會回大陸了,國民黨軍已兵敗如山倒。如今,和李雲龍已十年沒見了,想不到兩個老朋友隔著10公里寬的海峽用猛烈的炮火在互相問候。楚雲飛心情複雜地望著大陸方向,久久沒有說一句話。幾聲尖銳的怪嘯聲傳來,楚雲飛敏捷地閃開觀察窗,隨著幾聲巨響,一股衝擊波夾帶著嗆人的硝煙和鋒利的彈片穿過觀察窗,炮隊鏡被彈片打得粉碎,彈片撞在石壁上又反彈回來,發出尖銳的金屬顫音。楚雲飛屬下的軍官和衛士有四五個人當場殞命,觀察所裡成了屠宰場,被濺得到處是鮮血。一個念頭在楚雲飛腦子裡倏然閃過,解放軍炮兵發現這個觀察所了,剛才那幾發炮彈是試射,馬上就會調整射擊諸元,第二輪炮彈要是到了可就沒這麼幸運了,他大吼道:全體撤離。然後迅速竄出炮兵觀察所……當他和部下們剛跑出不到100米時,觀察所已被一發152毫米的炮彈直接命中,飛到半空中……

  回到指揮部的楚雲飛喘息未定,就接到一連串的報告,各炮陣地的指揮官都報告說,解放軍的炮彈像長了眼睛,落點極準,有的炮彈居然徑直飛進對方的炮位,把國民黨軍連人帶炮炸個粉碎,不到半個小時,國民黨軍競損失了十幾門炮,其他的炮位也被解放軍炮兵完全壓制住了,往往是國民黨軍開一炮,馬上就引來解放軍十幾顆炮彈。楚雲飛不是傻子,他馬上明白了,結論只有一個,解放軍的偵察兵就潛伏在附近。與此同時,胡璉司令官也接到偵察部門的報告,無線電對講機中出現大量來歷不明的神秘呼叫。胡瑤一聽便倒抽一口涼氣,冷汗順著脊樑流進屁股溝裡,這消息非同小可,他曾多次在蔣總統和台灣新聞媒體面前拍胸脯保證,金門防務固若金湯。沒想到,解放軍的偵察分隊竟神鬼不知地潛入他重兵防守的島上,而且人數還不少。真見了鬼了,他暴怒著下令,步兵分隊全體出動,在全島進行搜索,並公佈了俘獲解放軍偵察兵的懸賞數額。

  這一天,大規模的炮戰持續了八十五分鐘,金門島上落下三萬多發炮彈,國民黨軍傷亡達六七百人。入夜,解放軍各炮群專設了值班火炮若干門,由梁山分隊指揮i只要報出數據,值班火炮立即按預先測好的射擊諸元急速射擊,當國民黨軍的步兵分隊從坑道中衝出來時,馬上遭到火力覆蓋,其中一個連的步兵剛剛鑽進工事,就遭到毀滅性打擊,100多號人競無一生還。梁山分隊和擁有8萬之眾的守軍進入對峙狀態。在蓮河指揮部的李雲龍和參謀們從對講機中聽到梁山分隊的小伙子們乾脆用明語罵起街來……母大蟲,給老子送點兒煙來,老子的煙斷頓啦……小旋風,你睡著啦?怎麼他媽沒動靜啦……豹子頭,你他媽的吵什麼?老子正在胡璉那老東西的指揮部門口呢,正琢磨著是不是把炸藥包扔進去呢……李雲龍和軍官們都笑了,這些膽大包天的傢伙走到哪裡就罵到哪裡。午夜,國民黨軍步兵分隊不顧炮火的攔阻,衝出工事,在全島進行搜索。據設在角嶼的解放軍觀察哨報告,島上多處傳來密集的槍聲,有幾處還燃起大火。而對講機中沒有任何聲音,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這說明梁山分隊平安無事。

  24日凌晨,炮戰又開始了,很快又形成一邊倒狀態,國民黨軍炮兵被壓制住。梁山分隊報告,金門島南側的料羅灣碼頭停泊的17艘艦艇已有一半中彈,正加大馬力逃向外海。解放軍海軍的6艘魚雷艇在陸地炮兵的火力掩護下奉命出擊,金門海域爆發一場海戰。大型運輸艦中海號中魚雷負重傷,排水量4000噸的台生號運輸艦中魚雷沉沒。解放軍海軍的一艘魚雷艇中彈沉沒。這一天,賺多賠少,解放軍前指一片歡呼聲。25日,雙方繼續炮戰,敵軍8架F-86斗機飛到金門以東海域,我軍空軍一個大隊的米格17型戰鬥機起飛迎戰,空戰從金門以東海域打到大陸上空,從1萬米高空打到1800米低空,國共雙方損失戰機的比例為2︰1。這一天戰果,仍然是賺多賠少。在金門防衛部的指揮部裡,胡鏈和楚雲飛正召集各級指揮官開會。守島步兵指揮官黃志雄少將認為,這幾天對潛入本島的解放軍偵察分隊圍剿都毫無結果,他們都穿著國民黨軍的軍裝,對島上守軍的內部情況很瞭解,國民黨軍的口令一日數改,但這難不住他們。本島守軍有8萬之眾,軍兵種番號繁雜,解放軍偵察兵很容易渾水摸魚,弄得國民黨軍士兵杯弓蛇影,曾幾次互相開火,和自己幹了起來,誤傷了不少弟兄。

  一個情報軍官把各參加圍剿的步兵部隊的情報匯總起來,這支解放軍小部隊的真實面目開始顯露出來。1、受過精度射擊訓練,從交火中陣亡的國民黨軍士兵屍體來看,中彈部位幾乎都是頭部眉心處,一彈斃命。據參加戰鬥的國民黨軍士兵說,這些解放軍士兵戰鬥經驗極為老道,他們只是用單發射擊來回敬,絕對是彈無虛發。這種打法至少有兩點好處,首先是避免了連發射擊時暴露槍口的口焰,達到隱蔽自己的目的。其次是大大節約了彈藥的消耗。以此推測,一個解放軍士兵如攜帶200發子彈,照此打法,將有200名國民黨軍士兵倒在他的槍口下,如果解放軍偵察兵有100人,每人都是如此身手,後果就可怕了。2、從一些哨兵及小股人員被殺的現場看,這些解放軍士兵都是善於使冷兵器的殺手,法醫認為屍體的創口都是在一定距離內投擲飛刀造成的,進刀部位極為準確,有的是從左胸兩根肋骨之間刺入心臟的,有的是從背後左肩腫骨下的軟組織中刺入心臟的,據法醫推斷,被殺者被刺中時不可能叫出聲來,看來,這些殺手都受過極專業的訓練。3、都受過專業的攀登越野訓練和野外生存訓練,不過他們似乎沒打算運用自己的野外生存技能,而是不斷偷襲國民黨軍的伙房和後勤部門,弄走大量的食品。4、都精通炮兵作業,在指示和修正炮火方面很專業。楚雲飛聽著匯報,突然心裡一動,那是塵封已久的回憶,雖然歲月流逝,逝者如斯,當年山本一木的特種部隊突然在他腦海中出現,心中的迷霧奇跡般地消散了,他失聲喊道:這不是普通的偵察分隊,而是一支地地道道的特種部隊,媽的,這麼多年了,李雲龍居然還沒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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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jan0340 於 2010-5-28 22:1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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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璉怒火中燒,他認為情報部門都是些飯桶,解放軍的特種部隊不但已經悄無聲息地組建了,而且還輕易在重兵防守的島上登陸了,他這個司令官事先競沒聽到一點兒風聲,情報部門不是飯桶是什麼?現在的問題是如何對付這些滑得像泥鰍一樣的特種兵,他們仗著身後有強大的炮火支援,似乎有點兒肆無忌憚,國民黨軍的大部隊被封鎖在坑道裡,一露頭就會遭到密集的炮火殺傷,任胡璉手下有精兵八萬,一時也奈何不得這支解放軍特種部隊。胡璉看看簇擁在身邊的將校軍官們,無奈地說:難道我們就拿這小股敵軍沒辦法?楚雲飛冷冷一笑:豈能沒辦法?這件事交給我好了……胡璉打斷他的話:慢,到裡面談……

  李雲龍作戰日記1958年9月2日晴據情報,金門島北太武山和雙乳山的南側大陸方向視線不能及的地區,已修建了兩個混凝土跑道的機場,長度都在1500米以上,可起降大型運輸機和噴氣式戰鬥機。一個是西村機場,建於1954年;另一個是沙頭機場,建於1955年。這一地區,由於我軍炮兵無法目測觀察,敵人空運飛機一般選擇天侯差,能見度不良的拂曉、黃昏或夜間起降,因此向其炮擊時間很難掌握。我梁山分隊登陸後,在雙乳山及北太武山建立了對空觀察哨,並協助炮兵測定了射擊諸元,當敵機出現後,先不射擊。待其進入跑道快要降落時,我炮群立刻根據預先準備好的射擊諸元向跑道實施急襲。從8月25日至9月2日,敵四架運輸機在試圖降落時被我擊毀,據梁山分隊報告,西村及沙頭機場的跑道因落彈太多,已不能使用,台灣飛來的運輸機已無法在金門降落,機降運輸已被迫中止。

  此役,梁山分隊功不可沒。1958年9月6日晴金門敵軍的補給日益困難,在海運及機降運輸均被封鎖的情況下,改用空投作為主要補給手段。但從空中向金門投放物資並非易事。小金門只有10平方公里,空投場極小。大金門面積雖較大,卻呈啞鈴狀,中間寬度不足4000米,由於我軍高炮在金門上空組成攔阻火網,敵機不敢低飛,高空投擲的物資一部分飄落海中,投入島上的物資,在我梁山分隊的調度下,大部被我炮火摧毀,據情報部門測算,每日空投運抵金門的補給品只相當於過去正常條件下補給量的5.5%,敵軍只能躲在坑道中靠儲備品度日。據梁山分隊報告,敵指揮官視我梁山分隊為眼中釘,欲必除之而後快,每日入夜後,均有小股敵步兵衝破炮火攔阻,和我梁山分隊發生激戰,目前我軍無一傷亡。

  1958年9月14日陰我炮兵參戰部隊全面開展打零炮活動,除發現重要目標時才集中進行大規模炮擊,平時則轉入零星炮擊,每日24小時,晝夜不停。特別是對料羅灣碼頭三海里之內。使敵晝夜驚慌,以增強全面封鎖之效果。據報,敵島上地面活動已基本陷入停頓狀態。13日凌晨,敵用美字號運輸艦進行偷運,在接近料羅灣碼頭時被我設在北太武山上的觀察哨發現,調動炮火實施移動攔阻彈幕射擊和不動攔阻射擊火牆,兩艘運輸艦中彈起火後逃回,補給再次失敗。

  1958年9月18日晴敵於16日以大型運輸艦於金門南我炮火射程外,以美制LVT履帶式水陸輸送車裝載貨物從艦上下水,直接搶灘上岸卸載,17輛水陸輸送車下水後,分波次成一列橫隊向料羅灣搶灘。在我梁山分隊觀察哨的調度下,我炮群組成覆蓋性火網,對料羅灣內及三海里範圍進行集火射擊,當即命中九輛,其餘的均逃回炮火射程之外,據報,料羅灣碼頭及設施中彈纍纍,毀壞甚重。喂!老李呀,我是丁偉,你那邊打得挺熱鬧呀,真他媽的饞死我啦,咱老丁命不好,好事總輪不到我頭上。我這邊閒得要命,除了訓練就是學習。代我問嫂子好,還有……你老丈人好嗎?這老先生可不簡單,別看是一介書生,很有戰略眼光,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呀,他這一點撥,我有點醍醐灌頂的感覺。什麼?老先生成了右派啦?亂彈琴,怎麼他媽的到處是右派?我不大看報,去年整風最熱鬧的時候我下部隊了,地方上的事我不大清楚,怎麼會這樣?我就不相信一下子蹦出這麼多右派和反革命,算啦,算啦,不聊啦,老子心煩,得好好想想,我掛啦……李雲龍掛上電話,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他也心煩,最近家裡亂糟糟的,就沒一件順心事。妻子似乎打定主意,要和自己長期分居了,平時除了必要的話,一句多餘的沒有。李雲龍知道,田雨的日子也不好過,自從她父母被劃為極右分子後,她所在單位的政工部門已找她談過幾次話,無非是要她正確對待反右運動,和自己的父母劃清界限,最好能寫份聲明之類的文字材料,表明自己的立場,和父母斷絕關係。田雨不置可否,李雲龍聽說後卻火了,什麼他娘的劃清界限?怎麼劃?不承認他們是爹媽,那你從哪兒來?難道是石頭裡蹦出來的?他從心裡反感這些過左的政工人員。

  當年鄂豫皖根據地殺AB團,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很多老上級和老戰友被莫名其妙地處決了,要說他們是敵人,打死他也不相信。那時保衛局派到各部隊監督肅反的特派員,簡直是太上皇,手操生死大權,一句話就可以制人於死地,李雲龍算是恨苦了這些人。在一次戰鬥中,李雲龍組織了一支敢死隊,任命一個保衛局特派員為隊長,當時那個從沒打過仗的特派員嚇得臉白了,李雲龍二話沒說,拔出手槍對準他,告訴特派員,要麼率敢死隊衝鋒,要麼算他畏縮不前,執行戰場紀律槍斃。你不是革命意志堅定嗎?好,你要向戰士們證明一下,現在老子沒工夫聽你扯淡,給我沖。那個特派員一咬牙帶敢死隊衝上去,說來奇怪,他是第一個中彈陣亡的。此舉曾使保衛局的負責人大為惱火,若不是中央因為肅反擴大化而糾正了蔓延趨勢,李雲龍的腦袋很可能也被砍掉了。別理他們,叫他們看著辦吧,不行就辭職回家,我李雲龍養得起老婆孩子。李雲龍對田雨這樣說。懾於李雲龍的職務,軍區情報部的政工人員沒有過多為難田雨。

  鑒於對金門島的全面封鎖已經完成,李雲龍已用暗語向梁山分隊發出撤退的命令。命令發出後,他在作戰室裡不肯離去,今夜是個關鍵,梁山分隊如能順利撤回,則大功告成。凌晨一點,設在角嶼島上的觀察哨報告,島上北太武山,雙乳山及東北部幾處突然爆發激戰,密集的槍聲中還夾雜著爆炸聲。與此同時,司令部作戰室裡剛才還沉寂的對講機中也傳來抵進射擊的槍聲、叫罵聲,時時還能聽見一兩聲微弱的悶響,這是梁山分隊的隊員用帶著消聲器的衝鋒鎗進行單發回擊的聲音。李雲龍被值班參謀叫醒,他一躍而起,撲到送話器前,一把抓起話筒大聲問:及時雨,及時雨,開閘沒有?水流多少?

  段鵬的聲音斷斷續續,似乎是在奔跑或滾動中:1號,1號,閘已打開,水流54……12被蛇纏,42去救火,前有深溝……4號沙盤,來雨,來雨……李雲龍心裡一沉,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段鵬的暗語是:軍長,撤退命令已下,54人已安全撤離,有12人被敵人包圍,我們42人去營救,但敵人太多,靠不過去,請向4號地區炮擊。轟1轟!炮群開始了集火射擊,黑沉沉的夜空中頃刻間佈滿了暗紅色的炮彈尾跡。李雲龍擦了一把冷汗,呼叫著段鵬的代號,聲音中充滿了冷峻:01,01,42流水,42流水,不許救火,不許救火……段鵬不做任何回答,對講機中只有槍聲和爆炸聲,就是沒有回答。李雲龍暴怒地扔掉話筒,他心裡太清楚了,敵人的圍剿是蓄謀已久的,憑段鵬帶個40多人根本別想救出那12個人來,後果無疑是自投羅網,在這種情況下只能放棄那被圍的12個人,多撤回一個算一個。可現在段鵬不做回答,分明是拒絕執行命令,他想不顧死活地打開一個缺口,把被圍的戰友救出來,作為一支特種部隊的指揮官,他顯然是在意氣用事,實乃大忌。

  小旋風司路伏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下,一邊對著送話器呼叫,一邊以單發射擊阻止敵人的散兵線交替掩護地向前躍進。敵人的機槍、衝鋒鎗火力像旋風般地掃過來,打在岩石上濺起一溜溜的火星,幾發迫擊炮彈發出尖利的呼嘯聲落在岩石上,轟!轟!地炸開,碎石像雨點般地落下,幾乎埋住了小旋風,梁山分隊被圍住的戰士們,各自依托著有利地形,不慌不忙地用單發射擊回敬著敵人,特種部隊的戰士的確出手不凡,他們稀疏的單發射擊根本構不成火網,但一個加強營的敵軍士兵竟被這種稀疏的火力死死地釘在地上和岩石後,誰要是露頭,腦門准吃一顆子彈。敵軍指揮官很惱火,因為剛接火不到半小時,敵軍方面已陣亡五六十人了,而解放軍突擊隊員隱蔽的位置極為刁鑽,他們藏在射擊死角里,見人才開槍,彈無虛發。

  小旋風不停地呼叫著炮火:再偏南14,我在沙盤4A角,向我周圍汀……給他狗日的立一堵火牆……幾十發從大陸方向飛來的152口徑的加榴炮彈在小旋風堅守的小高地四周炸成一堵火牆,國民黨軍的一個加強營被炸得血肉橫飛,殘肢斷臂被拋起十幾米高。司路在炮火中縱聲大笑:打得好啊,痛快……再來一輪……不妨近點兒,再往裡延伸二十米……花和尚羅遇春拖著一條被打斷的腿爬過來向司路報告:喂!大官人,咱們彈藥不多了,我統計了一下,每人還不到二十發啦。另外,沒負傷的連你一起算上,只有四個,弟兄們商量了一下,決定讓你們四個沒負傷的人先突圍,我們每人抽出十發子彈給你們,反正我們也走不了了,給你們掩護……司路勃然大怒:放屁,你們商量了有屁用?現在這裡我說了算,怎麼著?你斜眼瞪我幹啥?告訴你,這個戰鬥小組我是負責人,輪得上你們商量?羅遇春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他並不買賬,毫不客氣地回罵道:知道你是負責人,沒人跟他媽的你爭權,你不就是個少校嗎?又不是少將,口氣咋這麼大?看把你能的?好啊,你不是能嗎?你們四個沒負傷的背我們八個負傷的突圍,讓你們一個人背兩個,老子們還不打了,就在你們的背上看西洋景啦。司路冷笑道:老子沒那個本事背你們突圍,可老子有本事陪你們留下,咱們小組十二個人,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綽號玉臂匠的童明一舉槍,噗噗兩聲悶響,五十米外兩個敵軍士兵仰面栽倒。

  童明艱難地抽出最後一支彈夾裝上,拉開槍栓把子彈頂上膛,他的腹部中了一發子彈,鮮血透過繃帶不停地滲出,他聲音微弱地向司路的權威提出挑戰:有些人當個破小組長……就,就……他媽的不知姓什麼了,老子們不樂意別人陪……你不就是……小旋風嗎?沒勁……要是一丈青陪著……還差不多,是不是?花和尚?花和尚接口道:就是,要是個娘們兒還差不多,去去去,你們走-…。司路正要回嘴,一個被擴音器放大的聲音傳來:共軍突擊隊員們,共軍突擊隊員們,我是本島防衛部副司令官楚雲飛,請你們停止射擊,楚某有話要說。首先,鄙人對各位英勇頑強的戰鬥精神和高超的單兵作戰素質表示由衷的欽佩。鄙人承認,你們的特種作戰行動使本島守軍傷亡慘重,就軍事行動而言,貴軍突擊隊的確取得極大的成功。現在我想說的是,作為軍人,你們已經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已盡到了自己的職責,現在應該考慮放下武器體面地退出戰鬥了,你們的彈藥不多了,你們中間大部分人已經負傷,你們無力突出重圍,況且,這樣抵抗下去毫無意義,弟兄們,我們都是中國軍人,這裡也並不是抵抗外國侵略者的戰場,就此放下武器無損於軍人的氣節,大家都是炎黃子孫,雖意識形態觀點不同,但楚某並不想強迫你們改變自己的觀點,我只想說,請你們珍惜生命,同為中國軍人,炎黃子孫,楚某懇請你們放下武器,化干戈為玉帛,楚某以本島防衛部中將副司令長官的名義向你們保證,只要你們停止抵抗,你們將得到公正、體面的待遇,你們的尊嚴不會受到任何侵犯……司路向喊話方向目測了一下距離,對著送話器呼叫炮火:偏東28,偏東28,沙盤4B角,來點兒雨,來雨……蓮河炮群的幾十發大口徑炮彈發出刺耳的呼嘯聲由遠及近落在楚雲飛藏身的掩蔽部周圍爆炸了,鋼筋混凝土的掩蔽部經住了幾發直接命中的炮彈,但架在外面的幾個喇叭被炸得粉碎。

  楚雲飛扔掉送話器,歎了口氣說:看來他們破釜沉舟了,連話都懶得回,乾脆用炮彈回答,馬上攻擊吧。敵軍的輕重機槍、迫擊炮又開始了密集的火力準備,藏在岩石後面的士兵們交替掩護著向前躍進……李雲龍指揮部的報話機裡突然傳來小旋風司路的明語呼叫:01,01,別管我們,千萬不要向我們靠攏,敵人張開網正等著呢。你們快撤,你們快撤。1號,1號,我是小旋風,我是小旋風,現在向您匯報我們情況。我們通過審問俘虜得知,金門防衛部最近新調來一個副司令,叫楚雲飛,是他策劃的這次行動,具體實施方法是,趁我炮擊間歇,步兵分隊分批化整為零出坑道,然後進入潛伏位置,這件事我負主要責任,沒有發現敵人已秘密集結,致使第一戰鬥小組陷入重圍。不過,我們也沒便宜敵人,現在敵人的屍體在我們周圍擺了一圈,1號,現在我們的彈藥已全部用光,該是告別的時候了,我代表戰友們向首長和同志們告別了,請炮兵向4號地區開火,請覆蓋4號地區,快點兒,開火,開火……

  敵軍指揮官從報話機中聽到司路的明話呼叫,不由喜上眉梢,看來這小股共軍真是山窮水盡了,衝上去也許還能抓幾個活的。敵軍士兵們從岩石後直起身子,吶喊著蜂擁而上。司路卸下了槍口上的消聲器,檢查了一下彈夾,還有八發子彈,他摸出最後一顆微型手雷說:弟兄們,卸下消聲器,最後用連發乾他一下,臨走也鬧個痛快。敵軍的散兵線在接近陣地時,遭到猛烈的掃射,十二枝衝鋒鎗分別打出了長點射,這是一次空前絕後的射擊表演,每支槍都把僅有的幾發子彈打出了高水平,敵軍士兵被掃倒一片,中彈部位幾乎全在臉部。司路放聲大笑:打得不錯,都是射擊教練的水平,來,弟兄們向我靠攏,咱們該上路啦。楚雲飛在掩蔽部用望遠鏡看到,解放軍突擊隊員堅守的小高地上,閃出一團耀眼的火光,隨後傳來一聲悶雷似的爆炸,然後一切歸於沉寂……在李雲龍的指揮部,李雲龍無力地坐下,向負責聯絡的炮兵參謀沉重地揮揮手說:命令炮兵向4號地區開火。蓮河炮群發出地動山搖的轟響,4號地區頃刻間淹沒在火海之中……

  梁山分隊在這次行動中立了大功,中央軍委也發來嘉獎令。段鵬和林漢各記一等功,同時又各記大過處分。原因是他們在小旋風等12人陷入重圍後,拒絕撤退的命令,堅持要在包圍圈上打開缺口,當營救行動失敗後,分隊長段鵬和政委林漢擅自決定進行報復,他們突襲了國民黨軍的一個團部,團部的軍官們全部喪生。在這次突襲行動中,梁山分隊又有三個隊員陣亡。

  在戰鬥總結會上,段鵬和林漢都做了檢討,都承認自己指揮失誤,意氣用事。第一,當敵人分批從坑道裡出來時,他們競毫無察覺,以致中了埋伏,造成了12個戰友的犧牲。第二,拒絕執行命令,為報復擅自進行突襲行動,致使三個戰友犧牲。這兩人都認為這次處分給得不冤。李雲龍在會上表現得很暴躁,他拍著桌子怒罵道:們倆是吃乾飯的?損失已經造成了,你們現在檢討管他娘的屁用?梁山分隊的戰士都是萬里挑一的,都是寶貝,給個師長都不換,你們這兩個混賬王八蛋,一下子就損失了15個人,娘的,你們賠我人。李雲龍說著說著,眼圈都紅了,想起陣亡的15個隊員他心疼得直哆嗦。

  1959年1月,歷時四個月的大炮戰結束了,不過象徵性的炮戰還在繼續,雙方的炮彈都打到無人區,雙方的廣播站在開火之前都預先發出警告,讓對方隱蔽好,以免出現不必要的傷亡,從此,這種奇特的、象徵性的炮戰持續了20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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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1960年,中國人的災難降臨了,工農業生產的大幅度滑坡,使糧食和副食品供應出現極度緊張的狀況。政府除了緊急調運國庫存糧援最困難的地區外,還採取了多種措施,譬如減少民用布的平均定量,壓低城鎮居民的口糧標準及食用油定量,並提倡製造代用食品等多種應急措施。即使這樣,各地仍不斷傳來餓死人的消息,飢餓像烏雲一樣籠罩著全國。連李雲龍這樣的將軍家庭也受到飢餓的威脅了。

  部隊有了新規定,軍官的口糧標準減為每月27斤,從27斤口糧裡還要扣出5斤支援國庫,另外又扣出一斤支援災區,因此只剩21斤了。李雲龍平時不大關心家庭日常開支,他大半輩子都是吃軍隊的大鍋飯過來的,對家庭開支幾乎沒什麼概念,他對錢財看得很淡,每月的工資都是由鄭秘書代領,再交給田雨。他自己很少花錢,這並不是他節儉,而是他除買煙買酒之外再也想不起有什麼需要花錢的事了。田雨可作難了,她自己的口糧標準也只剩下21斤,還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李健已經8歲了,小兒子李康才兩歲,都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兩個兒子的口糧標準加起來才十幾斤,更要命的是家裡還有個保姆張媽,張媽是個老年寡婦,無兒無女,來自山東農村,沒有城鎮戶口,沒有戶口就沒有口糧,平常年景無所謂,可這大飢餓的年景就難壞了田雨。張媽沒有兒女,在老家連房子都沒有了,你能讓人家走嗎?可是留下她也難辦,她沒有口糧,全家人就這點兒口糧標準。田雨急得沒辦法,只好和李雲龍商量,能否把困難和組織上說說,特殊照顧一下,只要再有15斤口糧,全家人勒勒褲帶就能過去了。可李雲龍一聽就把眼睛瞪得像牛眼,誰家沒困難?都要照顧組織上照顧得過來嗎?虧你想得出來。田雨為難地說,那你說怎麼辦?張媽在咱家干了好幾年了,咱們就忍心趕她走?再說,這會兒請人家走,不是把人家往死裡趕嗎?李雲龍說,張媽也是咱家的人嘛,當然不能趕人家走,有飯全家吃,沒飯全家一起餓著,情況總不能老這麼糟,慢慢地會好起來的。田雨說,可眼前就有點兒過不下去了。李雲龍傷了,他沒想到自己家也面臨著斷頓的危險,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沒辦法,只能再勒勒褲帶吧。

  本來李雲龍是個大肚漢,平時一頓飯能吃三四個饅頭,這幾年活動少了,肚子也微微隆起,被稱為將軍肚。從這次談話後,他給自己重新定了口糧標準,每天半斤糧食,實在餓得不行了就偷偷喝一大碗涼水,沒兩個月他的將軍肚就平了,後來又漸漸凹進去,肋骨也一條條凸現出來。有一次他帶著鄭秘書和幾個參謀去視察前沿的炮兵陣地,一座小山包他硬是爬不動了,眼睛裡冒金星,渾身流虛汗。鄭秘書連忙扶他坐在山坡上。李雲龍自我解嘲地說,不行啦,歲數不饒人呀。一句話說得青年軍官們都落下淚來,其實誰不知道軍長是餓的。田雨和丈夫的感情雖然早已出現裂痕,但在這種困難的局面下,往日感情上的恩恩怨怨似乎顧不上了。特別是從這件事上,她看到了李雲龍善良、豪爽的一面和作為丈夫的責任感,其實她吃的比丈夫還少,而且已經開始浮腫了,但她顧不上自己,眼看著李雲龍一天天消瘦下去,田雨的心裡像刀割般難受,她主動搬進丈夫臥室,想給丈夫一些溫柔和慰藉,可她失望地發現,李雲龍似乎變成個沒有任何慾望的木頭人,對妻子的親暱無動於衷。

  那年冬天,一連串的禍事降臨在這個家庭。那天李雲龍在自己的辦公室接到一個電話,是老戰友孔捷打來的,平時一貫高聲大嗓的孔捷今天的聲音極小,說話也吞吞吐吐,由於距離太遠,再加上線路裡的雜音,李雲龍聽了半天才聽明白;孔捷告訴他一個使他極為震驚的消息,丁偉將軍被逮捕了。李雲龍聽說後,震驚得久久說不出話來,腦子裡竟是一片空白。在廬山會議上,戰功赫赫的元帥及黨內元老們被定為反黨集團、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後遭到清洗。這些事,李雲龍早已從文件上看到了,但他萬沒想到此事競牽連了丁偉。

  本來按丁偉級別和這些大人物本沒什麼關係,可丁偉的性格使自己倒了霉,從不隱瞞自己的觀點,心裡有話就非說不可。他在大軍區召開反右傾大會時,身為軍區參謀長的丁偉竟站起來當眾為彭德懷辯護,並聲稱不打算改變自己的觀點,反正他腦袋上的烏紗帽也不大,想摘就摘了去,砍掉他丁偉的腦殼他也是不服。丁偉的反抗引軒然大波,立即被扯掉軍銜宣佈逮捕,丁偉被戴上手拷時表現得非常強硬,他對著會場上的幾百名高級軍官們喊道:同志們,我們的黨和軍隊有危險,這種空氣太不正常了,連個戰功赫赫的元帥按組織程序提點兒意見尚且被定為反黨分子,照此下去,將來黨內人人都難以自保,好人會越來越少,小人會越來越多,這個黨還有什麼希望?早知如此,我丁偉當初就不該參加紅軍,不該參加共產黨。據

  說,當時會場裡數百名將校聽了丁偉的話,無不駭然變色。李雲龍臉色鐵青地找出一瓶茅台酒,這是他給丁偉留的。他一口氣把酒喝個精光,酩酊大醉,他吼道:丁偉呀,好兄弟……你是條漢子……我李雲龍不如你……是,是他娘的孬種,軟骨頭……嚇得鄭秘書趕快關上門窗。田雨這天沒上班,因為軍部大院裡今天分白菜,她和張媽一起把分到的白菜搬進院子後,忽然發現剛才菜車停過的地方還零亂地扔著一些凍壞了的白菜幫,田雨躊躇了半天,終於下決心把這爛菜葉拿回家用水洗淨,和張媽一起用鹽醃了起來。

  她正忙著,門鈴響了,田雨打開門,發現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這人的臉呈古銅色,滿臉如刀刻般的皺紋,一看便知是常年從事室外勞動的結果。你是田雨嗎?陌生人問。是的,你是誰?找我有事嗎?田雨狐疑地問。能單獨談談嗎?不要有別人在場。田雨把陌生人帶進客廳說:這裡沒有別人,你可以講了。我從東北興凱湖勞改農場來,我的姓名就不說了,別人管我叫老K,我是個刑事犯,五四年因盜竊罪被判三年徒刑,刑滿後就在興凱湖農場就業了,令尊田墨軒先生和我同在一個勞改隊……田雨渾身一震,急切地問道:我父親現在好嗎?快說說。老K垂下眼皮,沉默了一會兒說:令尊已在一個月前去世了。

  田雨像遭到雷擊般僵在那裡,她妻時間大腦出現一片空白,她仁立在客廳中央,久久不動,她喪失了時空概念,恍惚間彷彿站在宇宙的長河之岸,看浪濤滾滾,洶湧澎湃,輕輕的風托著一個靈魂朝她走來,在蒼穹的深遠處,有如金石般的聲音悠悠飄來,裊裊如天賴……孩子,人類的歷史,不過是浪花中的一點泡沫。而苦難是人類品格的試金石,把人置於苦難的煉獄中,才能看到人性的真諦和心靈狂飆閃電的壯觀,悲劇把人生的善惡推向極端,它所提供的人生哲理和歷史教訓是無可比擬的。人性太複雜了,它有種巨大的包容性,讓人失態的迷狂,叫人切齒的卑鄙,使人扼腕的怯懦,令人輕蔑的圓滑和世故,也有與之相對應的冒險犯顏,極言直諫的脊樑和風骨,舉國皆吾敵,而不改其度。這就是人性的雙重性,世間萬物不離其宗,譬如太陽,人類既然接受了它噴薄時的那種瑰麗,升騰時的那種蓬勃,你就得接受它驕橫中天的熾烈,那是同時賜與你的。……在茫茫暮色中,在宇宙長河之岸,田雨有種深刻的生死感懷和宇宙蒼涼感,但儘管蒼涼,卻並不傷感,微風托著一個靈魂離去了……

  田雨驚異地發現,自己競沒有了眼淚,她靜靜地注視著老K,輕聲說:請詳細說說我父親的情況。老K說:不瞞你說,我這次出來,已經通知了幾個死者家屬了,每次都是哭得驚天動地,我得耐心等著家屬哭夠了才能談話,有個教授的老婆一聽到丈夫的死訊,競當場休克了,我還得把她送進醫院,其實我是從勞改農場逃出來的,沒有戶口,沒有錢和口糧配給,但我有手藝,會偷,走遍全國也餓不死我,但我不宜拋頭露面,碰上警察檢查證件就麻煩了,我琢磨了好幾天,這類通知家屬的閒事還值不值得再管了,要是再有送病人去醫院的事我可就懸了,像你這麼鎮靜的我還是頭一次遇見。你不會告發我吧?看你家這樣子,像是當大官的,我就納悶,田墨軒先生家裡有當大官的人,怎麼硬是救不了他呢?還眼瞧著老先生受這種罪?算啦,不說這些,不過在我說之前,我還有個小小的條件,我剛告訴你了,我現在身無分文,雖說會點兒手藝,可如今這年頭,偷都不太好偷了,大家都窮,有點兒吃的恨不得都鎖進保險箱,沒有糧票你有錢也沒用,你看是不是……田雨表示理解地點點頭說:錢可以多給你些,糧票只能給你十斤,多了我也實在拿不出來了。夠了,夠了,如今誰不把糧票當命似的,十斤就不少啦,你真是菩薩,我老K感激不盡。咱們說正事吧。

  我五七年刑滿,像我這種沒家沒業又會點兒手藝的人,勞改農場是不會放我的,說白了就是怕我出去沒飯吃又去偷,所以刑期滿了把鋪蓋卷從犯人隊裡搬到就業職工隊裡,該幹活還得幹活,只不過是有了30多塊錢工資,可飯錢還得自己掏,囚服也不發了,你要不想光著□就得自己買衣服穿了。總之,刑滿和服刑差不多。那年11月,全國各地的大批右派就一撥一撥地到了。咱長這麼大也沒見過這麼多大文化人,右派是啥咱鬧不清,給咱的感覺是國家好像跟文化人有了仇,文化越高仇越大,管教幹部平時總看我們這些刑事犯不順眼,說我們是人渣子,弟兄們雖說不在乎人家罵咱,可也明白咱的地位,自打右派來了,我們這些刑事犯可就抖起來啦,任命的班組長都是刑事犯,沒文化的管著有文化的,話又說回來了,在那種地方,文化人屁用沒有,一個個細皮嫩肉的,戴個眼鏡,幹起活來架手架腳的連個娘們兒都不如,這還不算,屬他媽的右派隊事多,別看幹活不行,打小報告的可不少,還特別愛寫思想匯報,一寫就是二十多張紙,把自己罵得連王八蛋都不如,開起批判會來一個比一個積極。打個比方,好比把一群狼關在籠子裡餓著,大伙都硬撐著看誰先餓趴下,只要有一個撐不住趴下了,一群狼就都撲上去把那條先趴下的狼吃了。

  所以我們刑事犯看不起這些右派,咱偷東西還講個盜亦有道,還講點江湖義氣,可他們文化人一旦到了這個份上,啥規矩都不講啦,淨想擇清自己,把事往別人頭上推。災年來了,勞改隊的糧食定量一減再減,最後減成每天七兩毛糧,就是帶皮的糧食,右派們誰也不敢喊餓,誰要說個餓字,馬上就有人打小報告,說七兩糧食就夠多的了,咱們這些人對黨對人民犯了罪,黨和人民寬大了咱們,給咱們糧食吃,你還喊餓,這不是對社會主義不滿嗎?這不是向黨猖狂反撲嗎?你瞧瞧,這點兒屁事就能說出這麼多道道來,要不怎麼叫文化人呢。當然,文化人裡也有硬漢子,令尊田先生就算條漢子,右派隊二百多號人,拒不低頭認罪的只有五個人,他就算一個,田先生自打進勞改隊那天就不承認他犯了罪,對管教幹部說他到死也是個「三不」,不承認有罪,不改變觀點,不落井下石。媽的,老爺子那股硬勁兒連我們刑事犯都佩服,為這個,田先生可沒少受罪,大會批小會鬥,關小號,幹活多加定額,取消通訊權利,田先生一句軟話沒說。勞改農場幹的是農活,種小麥,外人都以為最累最苦的活是拔麥子,其實拔麥子不算最苦,勞改犯們最怕的是冬天挖凍方,東北的冬天零下三四十度,地凍得比石頭還硬,一鎬下去一個白印,得用鋼釬和十八磅大錘打眼,把洞眼連成一排,再用鋼釬撬,那活不是人幹的,右派們幹那種活可遭罪了,那掄大錘可不是誰都能掄的,勁兒使小了沒用,掄圓了又沒準頭,誰也不敢去扶釬,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十八磅的大錘掄到腦袋上腦袋開花,掄到手上、胳膊上就能把骨頭砸碎,整個農場光這麼砸死的就好幾個。

  田先生算是死不改悔的大右派,需要好好改造一下,就被派了扶釬的活,老先生算命大,只把手砸骨折了,包紮一下還得接著扶釬,唉,罪遭大了。頭兩年,糧食不緊張,幹這種活還扛得住,災年一來,可就完啦,你想,七兩糧食也就塞個牙縫,別說幹活,躺著也夠嗆,大伙渾身浮腫,走道像踩著棉花,東搖西晃的,出冷汗,兩眼冒金星。工地離我們宿舍有十幾公里,單程走也得一個多鐘頭,零下40度的天,肚裡再沒食,能不死人嗎?每天路上也得倒下幾個,倒下就沒氣了,有一次我走著走著也倒下了,當時也不覺得冷了,也不覺得餓了,只覺得身上暖暖的挺舒服,眼皮也睜不開了,直想睡過去,我聽人說過,什麼時候有這種感覺了你小子就該完蛋啦,當時我心裡明白極了,眼一閉心一橫,去他媽的,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橫豎一條命,活著也遭罪,一了百了吧。你猜怎麼?咱快完蛋的時候,有人掰了一塊窩頭放在我嘴裡,我這嘴也不爭氣,明明不想活了,還吃它幹什麼?可這嘴就是不聽話,只覺得那棒子面的香味兒快把我的魂勾走了。我當時想,這會兒能讓我吃一個窩頭,砍走我一條腿也值啦,當時我那模樣大概比條餓狗也強不到哪兒去,半個窩頭差點兒把我噎死,就這點兒食一下肚,我居然緩過來了,你大概猜著了,是田先生給的,我不知道老爺子是怎麼省出的這半個窩頭,每人一天才七兩啊,人就是這麼怪,關鍵時刻半個窩頭能救條命,這也就是田先生,換個人他寧可讓你砍他一條腿,也捨不得那半個窩頭,不怕你笑話,咱這輩子走南闖北,沒家沒業,上不敬天下不敬地,膝蓋沒彎過,腦袋沒低過。可等我緩過勁兒來,膝蓋一軟,楞是給令尊田先生跪下啦,救命之恩呀,不表示一下咱今後還能在江湖上混嗎?你猜田先生說什麼?他罵了我一句:沒出息,男兒膝下有黃金,豈能為口食物下跪?說完連理也不理轉頭走了,當時,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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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笑話,我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這輩子除了田先生,沒人拿咱當過人,我老K這才明白,人和人真他媽的不一樣呀,壞的人壞起來簡直是壞得流油,好的人好起來讓你真不知該說什麼,好的讓你奇怪這世上怎麼還有這麼好的人。打那以後,我拿田先生當自己爺爺供著,哪個王八蛋敢和田先生過不去,咱老K不管明著暗著也要滅他一下,可田先生不喜歡咱,見了咱就跟不認識似的,平時跟誰也不說一句話,獨來獨往的,罵他打他的人他不理,像咱這拍他馬屁的也不理,這咱理解,田先生是什麼人?人家是大知識分子,有學問有地位的人,咱是什麼人?流氓小偷,人渣子,人家看不起你。

  反正不管田先生看得起咱還是看不起咱,咱對田先生只有尊重,人呀,不管你多壞,見了好人還是不能不佩服,流氓也有良心呀。我到現在也鬧不明白,像田先生這樣的好人怎麼也給送去勞改了呢?這世道好像有點兒不對頭呀,自古以來監獄那種地方是我們這種人該住的地方,田先生那種人應該去當大官,好人當官老百姓享福呀,肯定是清官,就像包公、海瑞似的。算了,不說這些。我接著講。說實話,我看不起文化人,除了會練練嘴,別的什麼都不行,大部分人骨頭還特別軟,他們就不明白,既然政府把你送進勞改隊,就說明人家看你不順眼,要收拾收拾你,你要像條狗似的挨了一鞭子還向人家搖尾巴就沒意思了,他們以為尾巴搖得越歡就越能得到寬大,所以拚命打小報告,寫思想匯報,批判別人的時候一個賽一個凶,其實進了勞改隊大家的身份就拉平了,你表現再好也沒人拿你當回事。

  照理說,災年來了連他媽的肚子都吃不飽,你還打什麼小報告?不行,還得接著折騰,批判批判這個,匯報匯報那個,得,最先死的都是蹦得歡的人,你想呀,七兩糧食不白給你,你要走來回三個小時的路,還要干重活,這已經夠嗆了,你再忙著揭發別人、批判別人,體力和腦力都在消耗,你要不先死倒奇怪了。農場從入冬以來就開始死人,開始是幾天死一個,後來就大批死人了,最多的一天一個隊就死十幾個。埋都埋不過來,地凍成那樣,挖個淺坑也得四個人干一整天,把死人埋了活人也快累死了,開始還給釘個薄木匣子,後來是草蓆卷,最後草蓆都供不上了,光著身子埋吧。這下子批判會也不開了,小報告也顧不上打了,顧命要緊呀,大夥兒也都明白了,想活命不在乎你表現怎麼樣,表現再好該死也得死,你得處處節省體力,連腦子都別動,比方說,大夥兒一起掀凍土塊,你應該嗓門大點兒而手上一點兒勁兒別使,說白了就是靠溜奸耍滑才有可能活下來,不瞞你說,我就是這麼活下來的,不然十個老K也玩兒完了。咱刑事犯沒自尊,橫豎不過是人渣子啦,幹著活不想幹了,一頭栽倒假裝昏過去了,想裝得像點也好辦,你就像個螃蟹似的吐白沫兒就行,管教幹部踢兩腳罵兩句你只當是催眠小曲兒,勞改犯都當了還怕罵嗎?要臉幹什麼?人都快餓死了,臉和屁股就沒啥區別了。

  當然,我說得是我們這些人,一般來講,文化人比我們實誠,儘管活幹得不怎麼樣,可也真不惜力,你讓他躺倒裝死狗比殺了他還難受。這是文化人的通病。田先生就更是這樣了,本來沒人願幹扶釬的活,都怕掄錘的人失手砸著,所以田先生扶釬,後來糧食一減再減,就再沒人願掄錘了,那種活體力消耗太大,大家寧可被砸死也不願掄錘了,所以田先生又被派了掄錘,咱看不過去就偷偷跟田先生說,別犯傻,別人是欺負你呢。田先生說,這活總得有人干,前些日子我掌釬,掄錘的也累呀,現在也該換換了。唉,你說他是聰明還是傻?前些日子是多少口糧?現在是多少?那是一碼子事嗎?我沒辦法,人家文化人有自己的主意,就這麼著,我眼看著田先生一天不如一天,最後浮腫得連鞋都穿不上了,咱心裡跟明鏡似的,老爺子沒幾天活頭啦,我偷偷問他,田先生,您家裡還有什麼人?有啥事需要我辦的?我也不怕您不愛聽,您可快撐不住啦,有話快說,要不就來不及了。老爺子想了想說老伴也進來了,就在這個農場,不知是死是活,還有個女兒出嫁了,算了,老K,你的好意我領了,我沒什麼要辦的事,人嘛,從哪兒來到哪兒去,都有定數,生者如過客,死者為歸人,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人生應該坦坦蕩蕩。我死了以後,你把我棉衣棉褲和被子都拿走,給我留個褲衩背心就行,反正也不怕冷啦,別糟蹋了東西。我當時一聽眼淚都下來了,吭哧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操,這叫他媽的什麼事?這世道怎麼就留不住好人呢?我說您總得給女兒留幾句話吧?您放心我一定傳到。

  田先生搖搖頭說,既然是階級社會,總要有人當賤民,我和老伴已經是賤民了,這叫萬劫不復,何必再把女兒搭上?他說完就閉上眼睛不吭聲了,任我說啥也不開口了。我估計得沒錯,兩天以後田先生就走了,老爺子走得不聲不響的,晚上一覺睡過去就沒醒過來,第二天早晨發現時人都硬了。我帶了幾個哥們兒整整幹了一天才刨出個一米多深的坑,我想把老爺子埋深點免得化凍後被野獸刨出來,可地上的凍層有兩米厚,弟兄們實在挖不動啦,我可沒拿田先生的棉衣和被子,要真那樣我還算人嗎?老先生穿得整整齊齊蓋著被子下葬的,那天我把弟兄們轟走,我一個人坐在墳頭旁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長這麼大咱淨讓別人哭了,自己啥時候這麼哭過?田先生,好人呀,這世上該死的人多了,怎麼就讓田先生死了呢?真他媽的……過了幾天,我把管教幹部的伙房撬了,弄了些吃的,連夜逃了出來,其實這叫逃跑嗎?咱早就刑滿了,啥時候改無期徒刑啦?好了,我把田先生的事都告訴你了,我也該走了……

  老K眼巴巴地看著田雨,希望田雨能兌現剛才的諾言。田雨夢遊般地走到櫃子前拉開抽屜,拿出20斤糧票和500元錢遞給老K,老K吃了一驚,連聲說:說好了給十斤,你怎麼給這麼多?自己不過啦?不行,不行,我只要十斤就夠啦……田雨怔怔地看著老K,突然撲通一聲給老K跪下,慌得老K連忙去扶,田雨執意不肯站起來,她臉色慘白,定定地望著老K一字一句地說:我這個不孝的女兒,替父親謝謝你了,謝謝你讓他穿得暖暖的上路,謝謝你把他埋葬,使他到死都保持了尊嚴,謝謝,謝謝,謝謝……她不停地說著,又不停地用額頭把地板撞得山響,她似乎喪失了思維,對面前的一切都視若無睹,連久闖江湖的老K都嚇壞了,他揣起糧票和錢,向窗外望望四周動靜,對田雨一抱拳說:後會有期。說完竄出門外不見了。

  田雨似乎沒發現老K的離去,她突然發出一聲淒楚的慘叫:爸爸,媽媽,別把我一個人丟下,求求你們了……她癱軟在地上,頓時淚飛如雨……剛剛竄出門的老K突然撞在一個人的身上,老K定眼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這人穿著黃呢子軍裝,肩上佩著少將軍銜,我的媽,老K還沒這麼面對面地見過將軍,他嚇得腿都軟了……

  李雲龍剛才醒過酒來,想回家躺一會兒,沒進客廳就聽到了老K的敘述,他聽了一會兒,聽得他臉色慘白,渾身直哆咳,競像座雕塑一樣凝固在那裡……他看了老K一眼,只簡短地說了句:請跟我來。然後徑直走進客廳,從櫃子裡拿出十斤糧票又胡亂抓了一把錢,連看也不看地塞在老K手裡,揮揮手示意老K離去,然後,他頭也不回地上樓進到臥室裡躺下了。老K僵在那裡,半天沒緩過勁兒來。李雲龍躺在床上,他覺得頭疼得似乎要裂開,丁偉被捕的事本來已使他的心情極為惡劣,再加上剛才他聽到岳父的噩耗使他震驚不已,他覺得渾身火燒火燎的,胸中的悶氣似乎凝固成硬塊,死死地堵在那裡,使他喘不上氣來,太陽穴的血管似乎在崩崩地跳動,正難受著,見鄭秘書進來,輕輕對他說了幾句話,李雲龍頓時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原來他兒子李健又惹事了,李健已經八歲了,正上小學二年級,他上午放學回家,見媽媽和張媽正在洗爛菜葉子,心裡就有了點兒主意,他知道現在正是困難時期,大家都在挨餓,於是也想出去轉轉,看看能否再揀些菜葉子回來,結果出去轉了半天,沒揀著菜葉子,倒是從一輛拉白菜的三輪車上抱來一整棵白菜,但這小傢伙運氣不佳,沒走兩步就被人捉住,這年月人們對什麼都不感興趣了,只有對能吃的東西異常敏感,一棵白菜在人們心中的份量比磨盤還重,這還了得?李雲龍知道這件事時,簡直五雷轟頂,感到奇恥大辱,心說這軍長是沒法兒干了,自己兒子做出這種丟臉的事,他還有什麼臉在軍部大院當1號,他火冒三丈地趕回家,一把拎起兒子三下兩下綁在板凳上,扒下褲子掄開牛皮武裝帶就沒命地抽起來,因為在氣頭上,他下手太重了,抽得李健連連慘叫,嚇得張媽跪在地上替李健求情,李雲龍聽也不聽,只顧狠命地抽,嘴裡說要抽死這個孽種,只當沒生他,抽死他老子去償命,這麼小就學會偷了,長大了還不知會幹什麼壞事,老子現在就為民除害了。

  田雨聽到父親的噩耗,精神上受到極大的刺激,當她哭個昏天黑地後就在臥室裡昏昏睡去,兒子的哭叫聲把她驚醒,當她衝下樓時,李雲龍還沒有歇手的意思,田雨顧不上和他吵,就一下伏在兒子身上,李雲龍一時收不住手,有一皮帶抽在田雨背上,他恨恨地扔掉皮帶,餘怒未消地訓斥著妻子:你看看你兒子,全是你慣的。他有個習慣,要是兒子有了什麼露臉的事,比如考試得了第一名之類的事,他便得意地四處吹噓,看看,我兒子硬是考了第一名,是咱老李的種。要是兒子惹了什麼事,他便會對妻子說:你看看你兒子……似乎李健又成了田雨一個人的兒子了。田雨本來剛從悲痛欲絕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此時一見兒子血肉模糊的屁股,頓時又失去了理智,她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李雲龍,我和你拼了……說罷一頭向李雲龍撞過去,李雲龍慌了,他從沒見過妻子變得如此瘋狂,不由心虛起來,也有些暗暗後悔自己下手太重了,他一把抓住妻子,嘴硬道:他敢偷東西,我再不管教將來就沒法管了……田雨抱住兒子淚如泉湧,她仇恨地對李雲龍說:你這不是管教兒子,是想殺了兒子,我沒見過這樣的父親,對自己兒子也敢下這種毒手。她轉而又數落兒子:孩子啊,你怎麼這麼不爭氣呢,就是餓死也不能偷呀,看把你打得……她放聲大哭起來,李雲龍也發現自己太過分了,他慌忙打電話叫來鄭秘書,讓他送兒子去醫院,自己則灰溜溜地躲出去了。

  李雲龍的家庭已經夠亂的了,上天似乎還嫌不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健被打後,保姆張媽越想越覺得對不起李家,至於鬧成這樣,讓孩子遭了這麼大的罪,李家只有兩個孩子,除了小兒子李康住幼兒園能保證基本供應外,全家都在挨餓,尤其是李健,餓得脖子都細了,似乎都支撐不住腦袋了,三個人的口糧四個人吃,還不是自己拖累了李家。張媽越想越絕望,她是個很自尊的農村婦女,認為不應該再拖累李家了。從那天起,張媽就拒絕進食了,她希望自己快些死去,她換上自己最乾淨的衣服靜靜地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降臨,任憑田雨怎麼哀求也不吭聲,老太太固執得很。李雲龍知道此事後,後悔得直捶自己的腦袋,他知道家裡鬧成這樣,都和自己有關,兒子固然應該管教,可那天他一時氣暈了,下手太重了,根本沒考慮張媽會怎麼想,這個自尊的農村婦女每次吃飯都吃得很少,據警衛員吳永生說,有幾次看見張媽在偷偷地落淚,李雲龍一直沒顧上勸勸她。

  這次,他覺得問題有些嚴重了,得好好解決一下,他把小兒子李康從幼兒園接回家,指揮著全家人規規矩矩站在張媽的床前,夫妻兩人把該說的話都說盡了,張媽還是閉著眼一聲不吭,看樣子她鐵了心不想活了。李雲龍急得腦門上冒出了汗珠子,他說了聲:張媽,全家人都給你跪下啦。說罷撲通一聲自己先跪下了,田雨遲疑了一下,也和兩個孩子默默地跪在床前。李雲龍充滿感情地說:張媽,你比我年長十幾歲,是我的長輩,按輩分全家人該跪著求你,我李雲龍不是什麼首長,我也是農村出來的窮小子,從小就知道挨餓的滋味呀,趕上災年,我娘也領我拄著打狗棍討過飯,災年要飯難啊,走個十里八里也不準能要上一口,那年我們娘兒倆餓得實在走不動了,一個河南老大娘把僅有的一個窩頭給了我們,那老大娘也是窮人呀,我現在還記得她老人家的模樣,歲數和你現在差不多,一頭的白髮,慈眉善目的,我娘抹著淚對我說,孩子,將來你出息了,可別忘了窮鄉親,別忘了你也是窮人家的孩子。打那以後,我參加了紅軍,戰場上咱沒當過吞種,心越打越硬,可有一樣,一遇見窮人家的老大娘,晦,我那心呀,就像有人在揪,叫我想起當年救過我們母子的老大娘,也想起我娘,我忍不住就想落淚,我娘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她老人家死得太早了,我實在沒機會孝順她老人家呀。張媽啊,你到這個家好幾年了,全家人早把你當成自己家人了,一家人嘛,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我李雲龍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半口,你現在不吃飯,是拿我當外人呀,這不是打我的臉嗎?讓我背個不忠不孝的惡名,我還有什麼臉活著?他又對兩個兒子說:兒子呀,你們聽著,咱們家是五口人,這就是你們的奶奶,將來我和你媽要是不在了,你們都要給老人家養老送終……張媽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別說了,首長,你們一家子都是好人啊,從今以後,我也拿這兒當自己的家,我老婆子命好啊,遇見你們……

  田雨和孩子們都忍不住哭了。軍部大院出了件怪事,事情雖不大,但是讓保衛處很傷腦筋。後勤部的一台立式水泵莫名其妙地丟了。大院裡有不少空地,自從糧食供應緊張以來,院裡所有空地都種上了玉米和蔬菜。這台立式水泵是平時抽水澆菜用的。軍部大院的圍牆足有三米高,大門設雙崗,圍牆內外均有游動哨,這台立式水泵的長度有四米多,重量有100多公斤,不是一兩個人就能輕易搬走的,更何況是在警衛森嚴的軍部大院。保衛處查了半天毫無頭緒,現場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保衛處長和幾個保衛幹事出於職業習慣,認為這很可能是敵對勢力製造的政治事件。事情報到李雲龍那裡,李雲龍就火了,他一拍桌子話很不客氣:你們保衛處是幹嗎吃的?遲遲破不了案,說明你們是笨蛋,依我看從保衛處長到下面的幹事都該脫了這身軍裝轉業,部隊不養廢物。政委孫泰安對保衛處長說:你們準備怎麼破案呢?總不至於到地方上請公安局協助吧?那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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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9 16:50: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剛剛被李雲龍罵得狗血淋頭的保衛處長心裡很不服氣但又不敢頂嘴,他剛剛在肩章上添了顆星,成了上校,總想在工作上搞出點兒成績來,誰知剛晉陞就趕上這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一台水泵不值錢,算不得大案子,但這麼個大鐵傢伙竟然無聲無息在戒備森嚴的軍部消失了,這問題就嚴重了。按邏輯推理,既然作案者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弄走這麼笨重的東西,那麼絕密文件和槍支彈藥包括一號二號首長的腦袋總要比水泵好帶吧?想想都覺得後怕。這難道能是一般盜賊干的?於是保衛處長的思路牢牢定格在政治事件上。他說:軍長、政委,這肯定不是一般的失竊案,很可能是敵特分子干的,而且是裡應外合,我打算先這樣入手,先調集所有在軍部的軍官和工作人員的檔案,過一遍篩子,然後再找出重點進行突擊審查……

  李雲龍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敵特分子?人家特務是不是吃飽撐的?費了半天勁偷一台不值錢的水泵?照你推理,是不是蔣介石要澆菜園子缺台水泵呀?冒著生命危險偷出來再專門派一艘軍艦運回台灣?你腦子有毛病是怎麼著?屁大的一件事就往政治上扯,又想搞政審人人過關?我就奇怪,這支隊伍從紅軍時起就有這麼一批混蛋,他娘的仗不會打,就會整自己人,成天把心思全用在這上面,有能耐,戰場上去立功,這才算個軍人,才算條漢子,別淨靠著整人立功,那叫不走正道……

  政委孫泰安見李雲龍怒不可遏,越說越出圈,連忙打圓場:老李呀,我看這件事以後再議,先讓他們回去,咱們不是還要開會嗎?保衛處長退下後,孫泰安說:老李,有些話何必說得這麼明白?尤其是對下級,心裡明白就行了,咱們是老搭檔了,要是換個人我就不說了,蘇區時殺AB團,殺托派,延安整風,對自己人比對敵人還狠,黨內缺乏民主空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我這個職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想改變這種狀況,你我都無能為力,別說咱們,彭老總怎麼樣?井岡山時就「惟我彭大將軍」,政治局委員,國防部長,元帥,都沒用,一句話就成了反黨分子,要說他反黨鬼才相信,可誰敢說話?現在這形勢……最好還是少說話,言多語失呀……

  李雲龍冷笑道:只要我李雲龍在位一天,我的部隊裡就不許有靠整人吃飯的混蛋,誰想整人,就給老子脫了軍裝滾蛋,沒啥了不起,反正老子的烏紗帽不大,丟了也沒啥可惜的,大不了回老家種地去。孫泰安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你呀,這脾氣,也就是沾了能打仗的光,總有老首長護著你,你算運氣好,不然就衝你那脾氣,別說當軍長,這麼多年的運動,你老兄能活下來就不錯了,可你想過沒有?以後沒仗打了,你的價值還有多大?嘴上再缺個把門兒的,還有哪個老首長再護著你?

  去他娘的,死豬不怕開水燙,老子這脾氣改不了了,也不想改。李雲龍帶著警衛員小吳來到梁山分隊的駐地,他悄悄的誰也沒驚動,背著手溜躂進菜園,菜園裡種的全是紅薯,看來災年沒人種蔬菜,都是先顧肚子吃飽,什麼生長週期短產量高就種什麼。紅薯秧子長勢不錯,綠油油的,地裡濕漉漉的像剛剛澆過。李雲龍四下看看,發現這塊菜地的地勢較高,不遠處有條小河。

  李雲龍眼珠轉了轉突然笑了,他問小吳:你猜猜這澆菜園的水是怎麼來的?小吳說:菜地地勢高,河水的水位又低,要澆地只能靠人力挑水了。李雲龍用鼻子哼了一聲:我就不信段鵬和林漢這兩個小子有這麼勤快,他們能下死力氣去挑水?咱們找找看,這裡面要沒名堂我就不姓李。小吳走到灌渠的盡頭,發現有個四方的水泥砌的池子,看樣子水是從池子裡湧出的。李雲龍說:動動腦子,這池子下面總不會是個泉眼吧?小吳困惑地說:那哪兒來的水呢?笨蛋,你就是不動腦子,這水是從別處引來的,池子下埋了暗管。他們來到小河邊,發現有座磚砌的小屋孤零零地立在河邊,猛一看沒什麼特別之處,似乎是看守菜園的人住的。小屋門鎖著,窗戶也被薄木板封死,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見裡面有什麼。再仔細看看,就有些名堂了。小屋靠河一側的陡坡被控空,河水直接引到小屋下面,小屋下面有什麼東西就看不清了,因為外面亂七八糟地釘著一些破木板遮擋住人的視線。李雲龍笑道:看吧,段鵬這小子的狐狸尾巴藏在這兒呢。小吳說:哦,我明白了,這是個水泵房,河水從小屋下面被抽進暗管,再通過暗管從水池裡湧出來,就好像水池裡有個天然的泉眼似的。李雲龍冷笑道:偽裝得不錯,連電源線都埋在地下了,段鵬和林漢這一對兒混蛋,寧可費這麼大勁兒去偷水泵埋暗渠搞偽裝,也懶得去挑水澆地。小吳很佩服地說:還是人家腦瓜子靈,像俺這種榆木疙瘩腦袋,整死俺也想不出這招來,只能下死力去挑水。

  段鵬和林漢正帶著戰士們在海灘上訓練,訓練科目是徒手奪刀,戰士們兩人一組,站在齊胸深的海水裡正打得水花四濺,除了匕首是橡膠做的假刀外,其餘的都是真踢真打,連護具都不戴,有的從淺水打到深水區,在水下廝殺得難解難分,有兩個戰士水淋淋的爬上岸,一個捂著流血的鼻子,一個走路一瘸一拐,嘴裡還不乾不淨地罵著:操,你他媽的手真黑,哪兒軟乎往哪兒打……佔了便宜的一方則表現得很謙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沒辦法,誰讓咱拳頭太硬呢。段鵬和林漢見李雲龍來了,連忙跑過來敬禮。李雲龍繃著臉道:你們分隊的副業搞得不錯呀。

  這兩個傢伙都是何等聰明的人,馬上都猜出李雲龍的來意,要是別的首長來,哪怕是政委孫泰安,他們也敢裝傻充愣的不認賬,可對李雲龍扯謊就有點不夠意思了,不是不敢,而是他們很敬重這個軍長。段鵬心一橫索性直截了當地說:1號,事情是我幹的,該怎麼辦您說了算。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勁頭。李雲龍裝糊塗:你幹了什麼?我是順道來看看你們訓練的。段鵬苦笑著說:您親自來這兒,肯定是因為水泵的事,我搞的那點兒偽裝能瞞得了別人可瞞不了軍長您。李雲龍心裡暗暗稱讚這個聰明絕頂的傢伙,他的腦子反應太快了,就這麼一眨眼工夫,馬上就判斷出你的來意和你所掌握的程度,然後乾脆承認,絕不兜圈子。李雲龍說:好呀,痛快,那我也不和你兜圈子,既然說開了,那就說說你們偷水泵的理由,要能說服我,水泵你可以留下,我決不追究,要是說服不了我,那對不起,水泵要物歸原主,至於你,至少是個記大過處分。

  林漢說:1號,您好像找錯了對象了,事情是我幹的,段鵬有這本事嗎?他就會吹牛,覺得這是件露臉的事,硬說是他幹的,將來和別人好有的吹。李雲龍沉下臉:少來這一套,一個分隊長,一個政委,要處分誰也跑不了。段鵬神色凜然道:理由很簡單,弟兄們吃不飽,已經影響訓練了,體能也一天不如一天。我們分隊沒有士兵,全部是軍官,軍銜最小的也是個少尉,您知道,軍官的口糧標準已降到每月27斤,再減去5斤支援國庫,1斤支援災區,只剩下21斤了。國家有困難,需要咱勒褲腰帶,咱沒二話,省著吃就是了,可從去年開始,來隊探親的家屬越來越多,其實,哪是什麼探親,都是在家鄉餓得受不了了,到咱隊伍上求援來了,有的一家七八口全來了,住下就不打算走了,誰家沒親人?咱好意思看著人家挨餓嗎?可就這點兒糧食,就算自己吃自己的定量也不過才每天7兩,何況還有這麼多家屬,作為軍事主官,我無權停止分隊規定的訓練科目,但說實話,我們已經做不了高強度訓練了,不少弟兄都餓昏在訓練場上了,從今年年初,我已擅自停止了每天的五公里越野的體能訓練,我不知道這種狀況還要持續多久,我想讓弟兄們保存點兒體力,盡量減少點兒消耗,再過兩個月,我們種的紅薯也該下來了,到時情況會好一些。要是沒這台水泵,我們就得挑水澆地,可弟兄們實在沒這種體力了。再說,後勤部閒置了好幾台水泵,我去要過,人家不給,寧可讓水泵在倉庫裡閒著,俗話說:三討不如一偷。我就偷了,可我不打算檢討,也不打算認錯,因為雖然我手段不那麼……正規,但理由卻是很充分的,至於處分,我沒考慮過,因為那不是我的事,應該由您考慮才是。

  李雲龍沉默了。幾個佩著中尉軍銜的特種兵擠過來對李雲龍說:1號,您乾脆給我們分隊來個集體處分得了,要省點兒事就把集體一等功免了,來個功過相抵,誰也不欠誰。對,這主意不錯,實在不行就免了集體一等功,再來個集體記大過處分,我們吃點兒虧沒關係。反正不能讓分隊長和政委自己扛著,事情是大夥兒干的,全分隊每人有份,光處分分隊長和政委,我們都成了縮頭烏龜了。段鵬拉下臉瞪起了眼睛說:幹什麼?幹什麼?起哄是怎麼著?你們怎麼跟1號說話呢?還有點兒規矩沒有?都給我滾。隊員們不服氣地嘟囔著散去。李雲龍有些艱難地說:這麼多家屬來隊,你們糧食是不是早沒了……

  林漢說:和野菜放在一起吃還能湊合,1號,您甭操心了,這又不是哪個單位的事,全國人都在挨餓,部隊好歹還有糧食定量,農村可就慘了。林漢的聲音低低的。農村的情況真的這麼糟?你們都聽到些什麼?李雲龍問。段鵬和林漢這兩條硬漢都流淚了。段鵬說:情況比想像得還要糟,上個月家鄉捎信來,說我老娘餓死了,我爹也快不行了。老林家在甘肅武威,好年景都窮,就別說現在了,他兩個兄弟都餓死了,他爹娘幸虧死得早,不然……林漢擦著眼淚說:我們分隊有個軍官,家在河南信陽,那邊災情最重,整村的餓死人,省裡派民兵封鎖路口,不許外出討飯,他一家十幾口沒活下一個。他聽說後就不想活了,把手槍頂在腦門上要摟火,被別人發現制止,又伯他再出事,只好把他關進禁閉室。1號,我這當政委的,照理應該去做做思想工作,可我不知該說什麼,人家家裡十幾口人都餓死了,我再給人家講大道理,這不是找罵嗎?再說了,我自己也糊塗著呢,咱們國家到底是怎麼啦?不是剛搞完大躍進嗎?煉出這麼多鋼,連英國都超過去了,一畝地能打上幾萬斤糧食,我聽說中央領導都發愁糧食多得吃不完幹什麼用。

  李雲龍感到一陣昏眩,渾身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他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厲聲打斷林漢的話:不要說了,記住,這種話以後和誰也不要說。糧食的事我來想辦法,辦法……總會有的。晤,我和後勤部打個招呼,水泵就算發給你們分隊用了,記住,下不為例,不管是什麼理由,偷東西是錯誤的,你們要檢討,以後要堅決制止,不然偷順了手還不偷到銀行去?

  謝謝軍長,我們金盆洗手了,從此做良民。段鵬回答。李雲龍走出幾步又想起什麼,他轉身問道:那台水泵是個很笨重的玩藝,你們怎麼弄出來的?段鵬剛要回答,李雲龍又擺了手說:算了,別說啦,這事我一聽說就想到你們了,除了你們誰還有這本事?反過來說,要是連這點兒本事都沒有,還敢叫特種分隊嗎?

  李雲龍回到家裡,見田雨正從樓上下來,他劈頭就問:家裡還有多少錢?田雨隨口答道:好像有兩干多元,你要買什麼?李雲龍一聽嚇了一跳:怎麼有這麼多錢?咱們成財主了?田雨說:我也沒特意攢錢,每月工資都放在抽屜裡,除去花銷剩下的我也沒存,前些天我數了數,才知道有兩干多元。國家從1955年開始實行工資制,按李雲龍的級別加上各種補貼有近300元,家裡孩子少,沒負擔,又是兩個人拿工資,所以節餘較多。李雲龍是過慣了供給制的人,對錢的概念很模糊,覺得有吃有穿有酒喝有煙抽就行了,要錢有啥用?和李雲龍同級別的將軍都沒他有錢,那時國家鼓勵多生孩子,哪家起碼是四五個孩子,工資雖高,可也沒什麼節餘。李雲龍興奮起來:哈,沒想到咱們稀里糊塗成了財主,看來發財還是件很容易的事,快把錢都給我。

  當田雨弄明白李雲龍是準備到集市上買些糧食給梁山分隊時。她馬上提出警告:第一,糧食是國家統購統銷物資,個人買賣是違法的。第二,集市上不可能有糧食賣,只有黑市上有,這同樣也是違法。第三,軍隊有明文規定,現役軍人一律不得在地方集市搶購糧食、副食品及日用品。要是沒有這些規定,我早去買了,孩子們都在挨餓呀。經田雨一提醒,李雲龍模模糊糊想起好像有這麼條規定,有些躊躇起來。鄭秘書來找李雲龍匯報工作,見軍長正抓耳撓腮想不出轍來。他問清是什麼事,腦子一轉,主意就來了,一句話就使李雲龍茅塞頓開,他說:軍長,這條規定只限於現役軍人,至於黑市和集市的區別就更不好分了,只有工商部門才有權過問販賣者出售的商品是否合法,普通老百姓無權也無義務去檢查一般商品的合法性,買也就買了,頂多算無知吧,當然,國家幹部尤其是領導幹部就又當別論了。李雲龍一下子開了竅:對對對,我咋就昏了頭?張媽不是老百姓嗎?肚子餓了兜裡又有幾個錢,買點兒吃的,犯了哪家法?這麼辦,這錢發給張媽了,算工資,人家願意買糧食是人家的自由,咱管得了嗎?鄭秘書,你得給我作證,這可不是我違反規定。鄭波微微一笑:沒問題,我是證人。那我的東西送給別人誰管得著?老子高興給誰就給誰,是不是?當然,公民之間的相互饋贈是受法律保護的,這是你的自由嘛。好,你通知段鵬派幾個人換上便衣幫張媽背東西,助民勞動嘛,可有一樣,張媽買回的東西一斤也不能少,全給背回來,要是碰上個管閒事的……讓這小子自己解決吧,擒拿格鬥也不能白學,我反正什麼也不知道……災年的糧食本沒什麼價,說多少錢就是多少,你愛買不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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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干多元買回500多斤玉米面,合每斤4元多。田雨說:張媽,你也沒和人家還還價?就算是災年,也夠貴的。李雲龍卻很滿意,他樂呵呵地說:張媽,別聽她的,一點兒都不貴,錢是什麼?是紙呀,放在抽屜裡吃不得喝不得,糧食可是實實在在的東西,能救人命的。為這點兒糧食,李雲龍和妻子之間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吵。糧食買回後,李雲龍叫人全部運到梁山分隊了,自己家一點兒沒留。田雨知道梁山分隊在李雲龍心中的份量,對於丈夫用全部積蓄買糧也表示理解,問題是這兩干多元錢不是小數,錢都花了,自己家留下哪怕50斤她也會心滿意足的,李雲龍又不是不知道,這個家庭也在挨餓呀,就算大人不吃,給孩子們留些糧食總不算過分,這下可好,錢沒了,糧食也一顆沒見著,李雲龍連和妻子商量一下的意思都沒有,好像這件事與田雨無關,這太過分了。當田雨剛剛把這意思很委婉地說出來時,李雲龍一聽倒蹦了起來,怒氣沖沖地說:那是軍糧,誰也不能動,動了就是貪污,打仗那會兒,誰敢貪污軍糧就沒二話,槍斃!我說你咋覺悟越來越低呢?連普通老百姓都不如?

  田雨感到受到極大的侮辱,她也憤怒地嚷道:用自己的錢買的,怎麼就成了軍糧?我想給孩子們留一些,怎麼就成了貪污了?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理呢?李雲龍針鋒相對地反駁道:你的錢?你會造錢?你造一個給我看看?你的錢哪兒來的?國家發的嘛,國家發的錢用在國家身上,就是天經地義。田雨氣得哭笑不得,因為李雲龍的思維邏輯極為混亂,甚至胡攪蠻纏,照他的邏輯,田雨等於自己花錢買了貪污犯的帽子。她盡量克制著自己,把聲音放得柔和些,耐心地說:老李,咱們別吵架了好嗎?咱們大人可以湊合,可孩子們不能挨餓呀,你看小健瘦成那樣,他正在長身體呀,還有張媽,她天天還要幹活呢。李雲龍毫不通融:孩子們也不能特殊,全國都在挨餓,讓孩子們吃點兒苦沒關係,不然非成了少爺胚子不行,誰讓他們不生在地主老財家?當我李雲龍的兒子就得學會吃苦,張媽是自己家人,我沒拿她當外人,我說過,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我多少就有她多少,都沒有了就都餓著。田雨再也控制不住了,她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衝進腦子裡,也不顧一切地大喊道:你真是冷血動物,我真後悔當初瞎了眼,嫁給你這個沒有心肝的人……李雲龍也被激怒了,他咆哮著:你敢罵人?你再說一遍?他猛地揚起了手,遲疑了一下又改變了主意,順手抓起一個茶杯狠狠砸碎在地板上,他低吼道:你給我滾……

  田雨冷冷地說:好呀,你終於說出這句話了,這房子是國家配給將軍住的,我當然沒這種資格,看來我是該走了。她轉身上樓收拾衣服去了。李雲龍頹然坐在沙發上,呼呼地喘著粗氣,他剛才一怒之下就不管不顧了,什麼難聽話都敢說,可話一出口就後悔了,這話說的是有些過了。張媽走過來對他小聲說:首長,你說過,咱們是一家人,要是沒拿我當外人,我老婆子可要說你幾句了。李雲龍點點頭說:張媽,你當然可以說了,我聽著。你是個大男人,家裡過日子的事本不該你管,我們也沒和你說過,你不知道咱家也快斷頓啦,小田每天吃多少你知道嗎?連三兩都不到呀,想多留幾口給孩子,這樣的媳婦到哪兒去找?你還出口傷人?你知道不知道?你媳婦餓得成了一把骨頭了,連月經都沒了,她才30來歲呀,這麼好的媳婦該當菩薩似的供著呀,你咋就張嘴罵人趕人家走呢……

  李雲龍被訓得垂下腦袋一聲不吭,任憑張媽數落著。田雨收拾好衣物拎著旅行包下樓了,她換了一身新軍裝,戴著無沿軍帽,波浪似的長髮從軍帽下傾瀉在肩上,肩上一槓三星的上尉軍銜提醒著李雲龍,她不僅僅是妻子,還是個軍官,李雲龍長這麼大好像還沒向誰道過歉,他很艱難地張了張嘴,又什麼也沒說出來……田雨對張媽說:張媽,等我安頓下來會告訴你,我走了,再見!說完連看也不看李雲龍一眼便向門外走去。站住!李雲龍喊了十聲,他從沙發上一躍而起竄到門口堵住門,田雨停住腳步,冷冷地注視著他說:請你讓開。李雲龍固執地堵住門口說:你不能走。為什麼?田雨問。因為……我剛才好像犯了點兒錯誤,迷迷糊糊地不知說了些什麼,我說錯話了嗎?我好像記不清了。沒有,你沒說錯話,只不過是讓我滾,這不算錯話,我這不是準備滾嗎?不對,肯定是你記錯了,我沒說過,我怎麼能說這種混賬話呢?張媽,我說過嗎?你看她老人家都沒聽見,肯定是你記錯了。來來來,你先坐下,聽我說,要走也不在乎這一會兒工夫,聽我說完了再走,我絕不攔你,好嗎?可以,我洗耳恭聽,請講。

  田雨坐下了。李雲龍正襟危坐,面色顯得很疲憊,很沉重,他直截了當地說:我剛才說了錯話,我收回,現在向你道歉,請你原諒。在一個屋子裡過日子,馬勺碰鍋沿,難免磕磕碰碰,一時的氣話不能當真,如果你的氣還沒消,一會兒你可以罵我一頓,我不會回嘴,現在我要和你談的是另外一件事。最近我常常回憶過去,以前的很多事情都想起來了,大事小事,陳芝麻爛谷子,想呀想,一想過去不要緊,這心裡就受不了,揪得慌,連覺都睡不著。我想起淮海戰役,當時的仗是怎麼打的,行軍路線是怎麼走,每場戰鬥是怎麼指揮的,哪仗打在前哪仗在後,嗨,都記不清啦,只記得當時仗打得凶,可伙食特別好,呵,大米白面、豬肉燉粉條子,隨便吃,想著想著就流口水呀。

  再想想又覺得不對,好像有什麼印象特別深的東西還沒想起來,晤,當時吃得咋這麼好?華野和中野加起來有60萬大軍,一天要吃掉多少豬肉燉粉條子?這就是說當時後勤保障工作做得很好,淮海平原上黃泛區很多,黃泥湯子沒膝蓋,別說種莊稼,走路都成問題,黃泛區的老百姓可苦了,哪兒供得起這麼多軍隊呀,那麼這麼多大米白面、豬肉是從哪兒來的呢?是從河南、山東、河北這些老解放區運來的,是一百多萬支前民工用獨輪車推來的,這下我想起來啦,我當年印象最深的,就是這百萬支前民工,當時我站在隴海線的路基上四處一看,好傢伙,鐵路兩側的大路小路上、田野上,漫山遍野,一眼望不到頭的支前隊伍,捲起的漫天塵土硬是把日頭都遮住了,成千上萬輛吱嘎吱嘎的獨輪車發出的聲音就像海嘯似的,那場面一輩子也忘不了呀,推車的好像是以家庭為單位,有丈夫推車,媳婦在前邊拉的,有老漢掌車把,大閨女在一邊推的,餓了啃口硬饃,渴了喝口路邊溝裡的水,一抹嘴又接著往前走,一袋袋的糧食,一捆捆的軍鞋,一箱箱的彈藥就這樣用小車推到前線的。

  我看著那場面,心裡發堵啊。敵機飛過來投彈掃射,民工們只能就地臥倒,光禿禿的大平原,一點兒遮擋都沒有,你往哪兒躲?打著誰算誰,敵機走了,人流又接著向前走,我親眼看見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被子彈打掉半個腦袋,一個老漢抱著孩子哭呀,嚎呀,還從頭上摘下髒得看不出顏色的手巾拚命給孩子擦血,手巾都染紅了,周圍的鄉親說,這老漢就這麼棵獨苗,是三代單傳。我一聽鼻子就發酸了,當時也不知說什麼好,我一邊叫戰士們掩埋屍體,一邊扶著老漢說:老人家,老百姓對我們隊伍的恩情,我們這輩子是還不清的,我們無以為報呀,我們能做的就是狠狠地打,打垮國民黨的統治,建立一個新中國。讓咱老百姓都能吃得飽穿得暖,都能過上好日子。老漢擦擦眼淚說:首長,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俺老百姓為咱隊伍,咱隊伍又為了誰?這是咱自己的隊伍呀,咱不管誰管?首長,你讓弟兄們給俺娃堆個墳頭,俺送完軍糧回來,再把俺娃帶回家。首長啊,俺不多呆啦,前邊急等糧食用,俺得趕緊迫上隊伍呀。老漢說完抄起車把要走,聽完老漢的話,我就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刷地就流下來了。

  當時我們師三團正排著行軍縱隊從旁邊大路上過,我傳令部隊停止前進,我拉著老漢的手向戰士們喊,同志們,這位老人家的獨生子剛剛犧牲了,他是從咱老區來,走了上千里地呀,獨生子犧牲了,老人家還堅持要把軍糧送到前線。同志們,這就是我們的人民呀,咱們的隊伍欠人民的情是還不完的:同志們,不管將來你們走到哪裡,不管將來你們當了多大的官,你們要記住今天,記住這位老人家,要記住向人民報恩呀!同志們,咱們的隊伍是鐵打的隊伍,咱們的戰士是鐵打的漢子,天不怕,地不怕,上不敬天地,下不敬鬼神,咱們的膝蓋沒打過軟,可咱們上敬人民下敬父母,要跪就給人民跪,給父母跪。現在聽我口令,全團下跪,請老人家受我們三團全體指戰員一拜。說完就先跪下了,三團當時是加強團有五千多人,五千人哪,五尺高的漢子站著黑鴉鴉的像森林一樣。口令一下,五千多條漢子推金山倒玉柱嘩啦啦跪倒一片,那場面呀,一輩子也忘不了……

  李雲龍說得動情,他感到渾身燥熱,多日的鬱悶淤結在胸中,想一吐為快,他狠狠地扯開軍便服的領子,努力使自己的情緒鎮定下來。嗨,最近我失眠了,想呀想,想得頭疼,我李雲龍沒文化,這個主義那個理論我都不懂,也沒興趣搞明白,但我只認一條理,就是不管什麼主義,你都得讓老百姓吃飽穿暖過上好日子,不然就狗屁不值,你說破大天我也不信。當年紅軍的根據地有哪些?井岡山、瑞金、鄂豫皖、川陝。為什麼要在這些地區建根據地?幹嗎不在上海、北平?就因為這些幾省交界的地區窮,敵人的統治相對薄弱,人要窮就容易革命,就容易造反,你要人家革命和造反總要有個理由,總要讓人有個盼頭,不然人家憑什麼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跟你幹?其實當時黨對不識字的農民從來不講什麼主義和高深的理論,建立中央蘇區時發動農民的口號很簡單,叫「打倒土豪劣紳,吃紅蕃薯」。你看,多簡單,能吃上紅蕃薯就行了。

  解放戰爭時,動員農民參軍理由也很簡單,土改剛分完土地,國民黨要把你的土地搶走,怎麼辦?參軍,保衛勝利果實。說一千道一萬,老百姓的盼頭就是能耕種自己的土地,過上好日子,要求不高嘛。問題是人民做出了重大的犧牲,幫我們取得了政權,我們當初的承諾兌現了沒有?人民是否過上了好日子呢?這就是我煩躁、睡不著覺的原因。我心裡有愧呀,愧得臉發燒,娘的,胡折騰呀,好端端的日子不過,非要折騰呀,大躍進、煉鋼鐵,十五年超過英國,一畝地打個幾十萬斤糧食,糧食多得發愁啊,愁得沒地方打發,狗屁,見鬼去吧。有能耐折騰就要有能耐負責,自己的屁股自己擦。丁偉說得沒錯,早知這樣,老子當年就不該當紅軍。打了這麼多年仗,老百姓付出這麼多,好容易解放了,還不該好好報答老百姓?這幾天我到下面各團走了走,幹部一個不見,只見戰士,和戰士們聊天,這一聊不要緊,聽得我頭皮發麻,渾身哆嗦,哪朝哪代也沒有餓死過這麼多人。哪裡死人最多?老區呀,當年養過我們幫過我們的老區呀。解放十一年了,老區人民不但沒過上好日子,反而大批的被餓死呀……。

  李雲龍哽咽了,大滴的眼淚滾落下來,他狠狠地擦去淚水,但淚水不停地流下來。田雨受到極大震撼,李雲龍的眼淚金貴,輕易不流,一旦流出往往使人肝腸寸斷。在巨大的震撼中,田雨突然感到,她不可能離開這個男人,連想都不要想,一旦失去他,自己的半個生命也會隨之而去的,和這個男人一起生活十多年了,自己對他瞭解的究竟有多少?她緊緊抓住丈夫的手,淚如泉湧:請原諒我,我不該和你吵架,你的壓力太大了,請你痛痛快快地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我在聽著,我是你的妻子呀……她終於哭出了聲。慘哪,太慘了,河南信陽地區,有的村成了死村,整村的人被餓死。有的村支書帶著全村人集體外出討飯,省裡派人封鎖路口,不准外出討飯,說是給社會主義臉上抹黑,結果全村被餓死。是誰下的命令?真該好好追查追查,這種人的良心已經黑透了,怎麼能當上官呢?要是我當時在場,老子豁出去償命,先掏出槍斃了他狗娘養的。梁山分隊的一個戰士,全家除了他,十幾口人全部被餓死,他也不想活了,掏槍要自殺,我去禁閉室把他放出來說,幹嗎往自己腦袋上打?你該打我才是,國家搞成這樣,我們這些當官的人人有份,誰也別想逃脫責任。我李雲龍就該殺,誰讓我膽子小不敢說話?誰讓我怕摘烏紗帽?我是他娘的軟骨頭、孬種,就因為我這樣軟骨頭官太多了,才把國家搞成這樣。我把手槍頂上子彈拍在桌上說,你要有氣就照我腦袋來一下,誰讓我是這支部隊的最高指揮官呢?我對不起人民對不起老百姓,腦袋上吃顆花生米是活該,罪有應得。冤有頭債有主嘛,往自己腦袋上打就不對了,死了也是冤死鬼。現在我要說的是,請你原諒我一次,或者說饒我一次,讓我以後長點兒記性,多為老百姓做點兒好事,立功贖罪呀,如果你說要原諒我,對我以觀後效,可我一出門你又要往自己頭上打,這就沒意思了,首先是說話不算話,不是條漢子。第二,有仇不報非君子,對我有氣就該打我,不敢打仇人反打自己,這也不是條漢子,我會看不起你。就這樣,他答應不死了,保證說話算話。我這才敢走。

  唉,我越想越沒臉呀,我李雲龍在戰場上沒當過孬種,咋越活越膽小了呢?以前總以為自己好歹還算條漢子,現在一想,狗屁,軟蛋一個。誰是英雄?誰是硬漢?是彭老總、丁偉,還有你父親田先生,我李雲龍是粗人,腦子開竅晚,得罪過田先生,可我不傻,以前錯了,以後不能再錯了,我要憑良心活著,老百姓的大恩大德,別人忘了,我沒忘,別人不報,我報。田雨用雙臂環抱住丈夫,輕輕地把臉頰貼在丈夫胸前,那顆健康有力的心臟響若擂鼓,充滿了生命力,她默默地想,這顆心臟還能跳動多久?但願長一些,什麼時候它不再跳了,那我的心臟還有必要跳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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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1966年元月的一個沒有月光的夜晚,福建馬祖海域沿大陸一線的海面上,有一艘50噸排水量的舊登陸艇在慢慢吞吞地航行。這是一艘載滿物資的運輸船,黑沉沉的海面很安靜,只有突突的馬達聲發出微弱的聲響……戰士吳連生抱著56式衝鋒鎗斜倚著後甲板的護欄上。他臉色鐵青,面部肌肉由於過分緊張而痙攣著。他死死盯著站在前甲板上向海面觀察的排長李存志,牙齒咬得咯咯響。這些天,吳連生算是恨上他的排長了,在他的意識中,排長李存志就是他命中的煞星,自從他入伍後,排長就無時無刻不找他的茬子,橫豎看他不順眼。

  去年,他父親在家鄉為他說下一門親事,女方條件不錯,據媒人介紹,女方認為吳連生的家庭條件不怎麼樣,之所以同意,是因為吳連生在部隊當兵,以後如果提了干前途還是有的。對於這門親事,吳連生還是很滿意的,這身軍裝的確提高了他的身價,不然就他那條件這輩子是否能娶上媳婦還很難說。吳連生自己也很有些雄心壯志,在部隊好好幹,爭取穿上四個兜的幹部軍裝,在他家鄉十里八村還沒出幾個軍官呢。他決定回家看看,借上件四個兜的幹部服一穿,聲稱自己是排級幹部,先把媳婦娶到手再說。他想得挺好,幹部服也借到手了,沒想到請假時卻碰了釘子,排長說排裡人手緊張,一律不批假。吳連生一聽就火了,沒說幾句就和排長大吵起來,他在火頭上競抄起板凳向排長砸去,要不是被別人抱住,他當時也許就把排長幹掉了。部隊不會容忍行兇打人的行為,更何況是戰士打幹部,連裡已決定給他記大過處分,只是還沒宣佈。不過他老鄉阿增和張春海已經私下裡把消息透露給他了。

  這三個青年從小一起光□搓泥巴長大的,三個人還偷偷換過帖子拜了把子,關係自然非同一般。部隊入伍的政審極嚴,這三個青年的入伍本身就說明他們根紅苗正,都是三代貧農,他們只上過兩年小學,雖識得幾個字,但思維方式卻是文盲式的。國共兩黨幾十年政治軍事鬥爭的恩恩怨怨,對他們來講似乎過於深奧了,他們也不可能關心。愚昧的人往往心胸狹隘,容易走極端。吳連生認為排長李存志毫無疑問已經是自己仇人了,對仇人該怎麼辦?當然應該幹掉他。阿增和張春海的想法就更簡單了,既然拜過把子義結金蘭,那麼大哥的仇人便理所當然是大家的仇人了。三人很快達成共識,找個機會幹掉排長,殺排長時,如有人在場也只好算他倒霉,沒說的,一塊兒幹掉。下一步怎麼辦?這三個農民士兵雖然愚昧,但也知道殺人的後果。吳連生說,這還用想嗎?當然是投奔對面那個島。那邊有個功率很強大的廣播站,光是臉盆口粗的喇叭就十幾個,他們可沒少聽,那邊每天都在喋喋不休地宣佈對棄暗投明者的懸賞價格,駕駛殲擊機過去,賞黃金多少兩,魚雷艇多少兩,小至56式衝鋒鎗和54式手槍都有價格。這個價目表他們記得清清楚楚,此時,吳連生正估計著這艘舊登陸艇值多少兩黃金,這幾枝衝鋒鎗和手槍值多少錢。並且他堅信他已經擁有多少兩黃金了,甚至連黃金的用場都已派好。

  馬祖島上的巨型探照燈光柱在海面上來回掃過,這艘登陸艇的位置距敵占島已不足八公里。黑暗中,前甲板傳來排長李存志的命令:全排做好戰鬥準備,注意燈火管制……吳連生輕輕撥開衝鋒鎗的保險,猛地站起來狠狠地扣動了扳機,達達達……槍口噴出的火舌向站在前甲板的排長掃去,排長李存志在淬不及防中被密集的子彈幾乎攔腰截斷,震耳的槍聲驟然間劃破夜空……與此同時,前甲板上另外兩枝衝鋒鎗也開火了,射擊時的口焰在黑暗中閃爍,灼熱的彈殼在甲板上進濺,幾十秒鐘後,槍聲沉寂了,七個曾和他們在一口鍋裡攪勺子的朝夕相處的戰友都靜靜地倒臥在血泊中。

  馬祖島上的探照燈也突然停止在海面上的掃動,將光柱死死地罩住這艘登陸艇,吳連生升起早已準備好的白旗,登陸艇轉了個九十度彎,向馬祖島駛去……

  當這起重大的殺人叛逃事件的消息傳來時,李雲龍正在軍區開會,當他知道這起叛逃事件是發生在自己的部隊裡時,便被激怒得兩眼噴出火來,他一掌拍在桌子上,隨著一聲巨響,桌上五毫米厚的玻璃板被擊得粉碎。軍委、國防部、總參的電話接踵而來,各級領導的批評怒罵,訓斥充溢於耳,其中份量最重的就是國防部長林彪的指示:我們最擔心的就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情報部門也深感責任重大,破例啟動了最隱秘的情報系統,各種高度機密的情報源源不斷地傳來,被迅速匯總:金門、馬祖、大二擔等島嶼的守軍已全部進入一級戰備,各種遠程火炮已推出工事進入臨戰狀態……

  台灣海峽出現特混艦隊巡航,海峽上空出現大編隊軍用飛機,設置在前沿海域的聲納裝置探測到水下有不明國籍的潛艇在活動據內部情報,台灣方面已決定在台北機場召開大會,歡迎「棄暗投明」的反共義士吳連生等人,負責接送的飛機已到馬祖……

  在軍區作戰部的會議室裡,司令員皮定均坐在會議桌的東頭,李雲龍坐在會議桌的西頭。兩人中間隔著長長的會議桌,都在靜靜地望著對方的臉。這兩個出類拔萃的職業軍人,身經百戰的將軍都用同一種姿勢端坐在椅子上,身板挺得筆直,身子決不靠著椅背,總和椅背保持十公分的距離。多年戎馬生涯養成的氣勢躍然表現在神態舉止中,兩人都穿著筆挺的黃呢子軍服,只是肩膀上已沒有了金色的將星,佩戴著鮮紅的領章和紅五星帽徽。軍隊已於一年多以前取消了軍銜制,從軍服的樣式上看,除了衣兜的區別,將軍和士兵的軍服是一樣的。

  司令員扔過一支中華牌香煙,兩人點上煙默默地吸著,青白色的煙霧在兩人之間繚繞,把會議室弄得煙霧騰騰的。喂!老李。司令員開口了,這兩天挺熱鬧,檢討的檢討,整頓的整頓,出了這種大事,你我的烏紗帽可都有點懸乎,各級幹部都在忙乎著,你在幹什麼?我看你好像沒檢討的意思。李雲龍顧左右而言他,他猛吸口煙道:還是大中華好,你那兒還有存貨嗎?一會兒給我拿一條來。別他媽的廢話,你的部隊出了這種事,你還有心思要煙抽,老子正琢磨著給你個什麼處分呢。司令員望著他說。事情已經出來了,檢討有個屁用?不如幹點兒實際的,有句成語,叫「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咳,你小子啥時候變得滿嘴文縐縐了,冒充起知識分子來了,我別是聽錯啦,這真是你說的嗎?司令員好像有點兒不相信似的看著李雲龍。這是我那老夥計趙剛的話,人家可是正兒八經的大學生,抗戰時和我一起混了八年,就算咱老粗不想學也沒用,天天那學問就往耳朵裡灌,咱那文化也一天天見長,等抗戰勝利了,得,咱也大學畢業啦。李雲龍得意地吹著牛。我說,你小子別他媽的兜圈子了,我看出來了,你早有主意了,說出來聽聽。皮司令,你別考我啦,其實你肚子裡早有方案了,事情明擺著嘛,這三個混蛋打死我七個人,拿自己戰友的血去換敵人的賞錢,這種叛徒,咱們要是讓他們活著離開馬祖,你這司令,我這軍長就別幹了,回家哄孩子去算了,娘的,殺人抵命,欠債還錢,這道理什麼時候也不能變。司令員臉上綻開笑容:這麼說,你早準備好了?李雲龍站起來,沉聲道:報告司令員,特種分隊已經到位,情報部門的內線、外線情報系統全部開啟,金門馬祖的空中、海上通道已全部在我的監視之下,連隻鳥也別想飛出島去。皮定均的雙眼炯炯發光,他低聲道:好呀,來而不往非禮也,幹掉這些叛徒……

  冬季的台灣海峽風急浪高,鉛灰色的大塊雲團在海面上空疾馳而過,沒有了陽光的照射,海水的顏色呈藍黑色的,刺骨的寒風捲著冰冷的海水向岸邊衝來,洶湧的浪頭帶著無限能量在礁石上撞得粉碎,發出轟然巨響,飛濺起雪白的泡沫,把陸地與海洋的連接處鑲上一道白得耀眼的分割線。沿大陸海岸一線的巨大礁石、山巖峭壁的內部傳來一陣低沉的、金屬磨擦的轟鳴聲,一扇扇沉重的、偽裝得像岩石一樣的電動鐵門在緩緩開啟,一尊尊大口徑的遠程火炮黑洞洞的炮口伸出工事,慢慢昂起炮口。一枚枚身軀粗大得像雪茄煙模樣的陸基對艦導彈沿著軌道緩緩伸出工事。沿岸所有制高點上,巨大的網狀、拋物線狀的雷達天線在做360度轉動,捕捉著來自天空中和海面上的信息。

  在軍事情報部門的偵聽電台中,往日大量喧囂繁雜的無線電波奇跡般地消失得無影無蹤,隔海對峙的兩支軍隊都不約而同地進入無線電靜默。在大陸一側的某野戰機場的起飛線上,靜靜地停著四架銀色的殲-6型戰鬥機,飛機處於臨戰狀態,銀白色的副油箱懸掛在機腹下,機翼下乳白色熱源制導的空對空導彈顯得非常醒目。透過密封的有機玻璃艙蓋,能看見身穿橘紅色抗荷服,頭戴天藍色飛行頭盔的飛行員。這是由四個王牌飛行員組成的第一攻擊波,他們靜靜地坐在座艙裡,兩眼緊緊盯著跑道的前方。他們身後的停機坪上整齊地排列著近百架銀光閃閃的,進入臨戰狀態的殲擊機。這是第二梯隊。

  在離停機坪不遠的指揮塔台上,皮定均和李雲龍正在專心致志地下軍棋。軍區空軍副司令充當裁判員。這次行動牽涉到不同部門和軍兵種,由軍區司令員親自指揮,空軍殲擊機負責主攻,各有關部門配合組成臨時指揮部。塔台裡的參謀軍官們都在緊張忙碌地工作著,電話鈴聲此起彼伏,情報軍官們在匯總著不斷傳來的敵情動態,作戰參謀們正伏案用比例尺在地圖上測算著各種數據……角嶼前沿觀察哨報告,金門的西村機場和沙頭機場敵機起落頻繁,兩個小時之內,各類飛機起降二十多架次,起降頻繁是平時的五倍……兩艘大型運輸艦在護衛艦的護航下,進入金門南側的料羅灣港口,前沿炮指來電請示開火……

  馬祖機場敵機起落頻繁,上午10時,從台灣方向飛來兩架HU-16型海上救護機在馬祖機場上降落,一小時後,其中一架返航……李雲龍的警衛員小吳提起暖瓶給正在下棋的將軍們茶杯裡續水,他心裡挺納悶,那邊又是飛機又是艦艇,來來往往的不停,那幾個叛徒這會兒沒準早到台灣了,可這幾位首長還在不慌不忙地下棋。正想著,見司令員嘩啦一下把棋盤掀翻了,怒氣沖沖地吼道:沒法下啦,你們淨他媽的串起來作弊,老張,你是他媽的什麼裁判?分明是李雲龍派出的特務,剛才那盤棋你們就是靠作弊贏的……李雲龍下軍棋擅用炸彈搞行刺,第一局時他本想用兩枚炸彈幹掉對方的司令和軍長,誰知對方用兵很老道,高級將領都躲進了行營,用兩個排長做了替死鬼,報銷了李雲龍的兩枚炸彈。於是他和當裁判的張副司令串通作弊,用地雷當做炸彈把對方的司令幹掉了。按軍棋規則,地雷是不能移動的,除非對方主動踩上去。可李雲龍也有自己的解釋,老子當手雷用。

  頭一局皮定均沒看出來,輸得稀里糊塗。李雲龍和張副司令在肚子裡偷偷地樂。兩人第二局又故伎重演,皮定均是什麼人?他硬是從裁判手裡把棋子搶過來,一看追著自己司令的競是枚地雷,不禁勃然大怒。李雲龍狡辯道:誰規定的地雷只能埋進土裡?老子拿它當手雷用,怎麼啦?皮定均怒道:媽的,老子抗戰那會兒又不是沒玩過地雷,沉甸甸的像個鐵西瓜,你小子不是要拿它當手雷扔嗎?好,老子給你我一個來,你小於不扔出十米遠,老子就……話音沒落,放在旁邊的一台大功率對講機中傳來短促的叩擊聲,這是有人用手指叩擊話筒發出的信號,三聲一組,循環往復。三位將軍猛地站起來,剛才嬉笑怒罵的表情一掃而光,面部充滿了果決和冷酷,司令員的手掌像把鋒利的大砍刀,向下一劈,命令道:第一攻擊波,出擊:起飛線上的四架殲擊機同時轟鳴起來,尾部噴出強大的氣流,迅速駛入跑道。

  叭!跑道前方升起一發紅色信號彈,四架殲擊機分為兩組,在跑道盡頭輕輕一躍,鑽入雲層……是日,新華社發佈新聞:我空軍部隊今天在華東地區上空擊落竄入我沿海騷擾破壞的美制蔣機一架。新聞很簡短,才32個字。此次空戰的情況被國防部列入高度機密,知情者甚少。不過那天晚上,參加指揮的三位將軍喝光了一瓶茅台酒。酒過三巡,司令員拍著李雲龍的肩膀說:你那個特種分隊還算有兩下子。讓給我怎麼樣?有三天沒合眼的李雲龍三杯酒下肚就有些找不著東南西北了,但他心裡可不糊塗,他口齒不清地回答道:不給……堅決不給,你少來這套……酒桌上不談正事……你別想趁老子喝多了就……趁火打劫,老子心裡比誰都明白,笑話,想搶老子的梁山分隊,你……你還不如把老子的老婆……搶走。張副司令也喝多了,他嘟囔著: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地雷就是可以當手雷用……情報部門送來一份絕密情報:現查明,擊落美HU-16型海上救護機一架,吳連生等人及台灣負責接送的政工處長全部斃命。

  補充:這一事件是確實存在的。1966年1月8日深夜,福建軍區守備7師船運隊的一艘50噸登陸艇從馬尾運送物資到霞浦,艇上成員10人,行至黃歧馬祖之間海面時,莆田籍戰士吳獻狗等3人突然開槍打死其餘7人,然後駕艇去馬祖投敵。1月9日15時35分,運載吳獻狗等3人的HU-16型海上救護機從馬祖起飛,解放軍空軍起飛進行攻擊。由副大隊長李純光、副中隊長胡英法駕駛殲-5雙擊尾追;中隊長沈學禮、飛行員楊才興駕駛殲-6雙擊攔截。15時51分,胡英法在馬祖東南60公里海空發現目標,隨即進入攻擊,在800米至500米的距離上兩次開炮,擊中尾部。後李純光又在370米到130米距離上4次開炮,高度從200米打到20米,終將其擊落。殲-6沒有開炮。此次參戰的飛行員受到國防部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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