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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jan0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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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都梁] 亮劍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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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9 16:57:54 |只看該作者
田雨近來有些手忙腳亂,家裡憑空添了四個孩子,操心的事太多了。自從前兩年

保姆張媽去世後,家裡就再也沒請保姆,只有個廚師是按李雲龍的職務配的。這個八口之

家的家務可不是廚師的職責。李雲龍從不在家庭生活上操心,他認為多了四個孩子不過就

是吃飯時多擺四副碗筷的事,他喜歡家裡熱鬧,巴不得再多來幾個孩子。但是田雨卻不能

不操心,「文化大革命」開始後,全中國所有的學校都停了課,孩子們如脫韁的野馬,可

是沒人管了。都是半大不大的孩子,成天無所事事,最容易出問題,更何況外面炮火連天

的戰事正猛。趙家兄妹四人由於從小的家庭環境,性格都比較安靜。李健已經是中學生了

,早過了調皮搗蛋的年齡,惟獨李康正是討人嫌的年齡,三天兩頭在外面惹是生非,這事

賴不著別人,好像和李雲龍的遺傳基因有點關係,至少田雨是這麼認為的。

  那天李康和別的孩子不知為什麼動手打了架,對方比他大兩歲,顯然已不屬於一個級

別了,交手沒幾下李康就放棄了抵抗,當他捂著被打腫的半邊臉回家時,正碰上李雲龍出

門,李雲龍一見便拉下了臉,他不問打架的原由,只問過程,當得知李康挨了打就放棄了

抵抗時,李雲龍便勃然大怒:「娘的,什麼叫打不過?打不過就不打啦?怎麼跟他娘的汪

精衛一個論調?真給老子丟臉,我昨養出這麼個熊兒子來?」他一怒之下,命令李康在客

廳的壁爐前罰站兩個小時。臨走還留下三個問題供兒子參考:一、為什麼屢戰屢敗?(因

為打架吃虧已不止一次了)二、為什麼一見對方比自己大就放棄了抵抗?這是否有欺軟伯

硬的思想在作怪?三、如何吸取教訓?

  李雲龍走後,李康躊躇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老老實實去罰站。站一會兒倒沒什麼,可

三個問題使他很傷腦筋,如何回答才是正確答案?他心裡實在沒底。正想著,他的兩個大

哥,李健和趙山回家了,他們見老弟在罰站便問了原由,在哥哥們的指點下,李康很快寫

出了一份書面檢討:一、因為敵強我弱,所以總打敗仗。二、因缺乏我軍一往無前的戰鬥

精神,致使還未交手便已怯三分,未能以氣勢奪人。三、今後要知彼知己,不打無把握之

仗,應充分創造條件造成局部優勢,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發揚連續作戰的精神,不依

不饒,打得對方討饒為止。寫罷檢討,兩個哥哥找出了三根體操棒,對李康說:「走,找

那小子報仇去。」當天晚上,那孩子的家長就找上門來告狀了,因為他家孩子的腦袋挨了

李康一體操棒,腫了個核桃大小的包。當時李健和趙山在一邊看著,只是起到威懾的作用

。李康自然變得驍勇異常。李雲龍義憤填膺地向那家長聲稱,一定要好好教訓那三個小免

崽子,太不像話了。

  田雨在一邊冷眼看著沒說話,她都知道一旦人家走後李雲龍會說些什麼。果然,等李

雲龍把人家客客氣氣送出大門,一轉身便喜形於色道:「喂,這幾個小兔崽子,總算長了

點兒出息。」田雨對丈夫這種「護犢子」行為很不滿,她說:「老李,有你這麼教育孩子

的嗎?不問誰對誰錯,打贏了就表揚?體這是在培養孩子身上的暴力傾向,這個世界已經

充滿暴力了,你還要把這些東西帶到家裡來?」「哪兒這麼嚴重?孩子打架嘛,打打也好

,從小就要培養男孩子頑強的戰鬥精神,不能因為打不過就不打了,這是汪精衛的漢奸論

調,打架和打仗一樣,氣勢上不能垮,就算戰死也比當亡國奴強。」「老李,你怎麼胡攪

蠻纏呢?這和亡國奴有什麼關係?這是兩回事嘛。」「就是一回事。」「你不要偷換概念

好不好?」「我沒偷什麼概念,是我李雲龍的兒子就不能當熊包軟蛋,打架和打仗一樣。

」「真不講理,和你簡直沒法談……」「那就別談了……」沒過幾天,又是李康惹了禍。

他和趙水和趙長捉住了一隻野貓。來自北京的趙水、趙長發現一個問題,和北方的貓相比

,南方的貓長得很不招人待見,小腦袋、長身子、短毛,很有點兒賤眉鼠眼,不像個正派

貓。李康建議要懲罰一下這個小腦袋、長身子的東西,三個孩子便興致勃勃地設計了一場

惡作劇。他們把一塊浸了汽油的棉花綁在貓尾巴上點燃,受了驚的貓從院子裡竄進了客廳

,在傢具間上竄下跳,把窗簾都點燃了,幸虧田雨當時在家,她用水澆滅了火,不然非釀

成火災不可。

  田雨近來心情極為壓抑,「文化大革命」運動以來,她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她畢

竟是個有思想並善于思索的女人。她目睹了運動初期愈演愈烈的抄家,殘酷的批鬥,對人

精神和肉體令人髮指地摧殘,受難者血淋淋的屍體,同一種族間的自相殘殺,以革命的名

義製造的流血和死亡。此時的田雨已非彼時的田雨,多年來,她不停地在歷史與現實中徘

徊,在書本中探尋歷史的殘夢和悠遠蒼茫的文化感悟,在感悟人生方面她已漸漸超越了時

代。歷史真是面鏡子,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

人也。她看清楚了,1957年那場使大批知識分子淪為賤民的「反右」運動,不過是這

次「文化大革命」的預演罷了,此時,這個民族真是大禍臨頭了,這個喪失理性的社會,

似乎已拋棄了以往美好的傳統。道德、愛心、良知和尊嚴都已不復存在,人類最為卑劣邪

惡的品質則體現無異,道德大面積地道德滑坡,這個可愛而又麻木健忘的民族,正坐在一

列燈火輝煌、歌舞昇平的列車上,毫無察覺地被已出軌的車輪急速地帶向深淵。她自己也

坐在這列火車上,是這樣痛苦和無奈,她的父母曾為阻止列車的毀滅而努力過,他們已被

車輪碾得粉身碎骨,此時的田雨能做什麼呢?

  孩子們的惡作劇使田雨氣得幾乎發了瘋,使她憤怒的倒不是因為險些釀成火災,而是

孩子們虐待小動物的那種殘忍的心理,她不明白,是什麼原因使這些純潔的孩子們變得這

樣毫無愛心?是誰教他們的?這種以虐待小動物為樂事的性格一旦形成,將來的社會無疑

是可怕的。田雨被氣得渾身哆嗦,她抄起雞毛撣子在三個孩子的屁股上狠狠地抽了幾下。

李康是李雲龍一手調教出來的,對挨揍已習慣了,他揉揉屁股便逃出了客廳。趙長上次玩

兒槍已經挨過李雲龍的皮帶了,他同時也記住了李家的家規:從來就沒什麼「說服教育」

,犯了錯誤就得挨揍。他咧了咧嘴,總算忍住了沒哭。

  而趙水是個女孩子,從沒挨過打,連李雲龍上次都對她網開一面,只做罰站處理。她

沒想到平時和藹可親、溫文爾雅的田雨媽媽今天競成了這副凶樣子,打人打得這麼狠。趙

水的心裡委屈極了,很自然地就想起自己的母親,母親從來沒有動手打過她,即使她有了

過失,母親也是和顏悅色地給她講道理,使她主動認錯。母親的臉上永遠帶著微笑,她經

常摟著女兒親吻著,給她輕輕地唱一支歌催她入睡,那種溫馨的母愛如春風拂面使她難以

忘懷,至今想起,仍依稀有如天國中傳來的歌聲。趙水的眼淚一下子流出來,她無聲地哭

了。

  田雨餘怒未消地問道:「趙水,你犯了錯還有理了?哭什麼?」趙水哭成了淚人,她

抽泣著說:「我想我媽媽……」田雨像是被閃電突然擊電身子僵直地怔住了,她的思維一

下子中斷了,停止了……馮楠的面容在她眼前倏然閃過,她的心臟就像猛地挨了一刀,汩

汩地流淌出鮮血,她在一霎間就垮了下來,淚如泉湧地抱住趙水泣不成聲道,「趙水、趙

水,原諒媽媽、原諒媽媽……媽媽不該打你,媽媽一時昏了頭,媽媽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對不起……媽媽保證不再打你了……我的女兒。你能原諒媽媽嗎?……」

  彷彿是有人突然打開一道感情的閘門,壓抑許久的情感如洪水般地奔湧而出,她

的痛苦、她的委屈、她的悲涼、她的愧疚……一霎間都從心靈的淵底進發出來,與現實的

慘痛驟然相撞。她痛哭著向冥冥之中的馮楠懺悔著:「原諒我,馮楠,我不是故意的,我

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實在是一時糊塗啊,馮楠啊,我後悔啊,我後悔死了……我當初

為什麼要讓你和趙剛見面啊,是我害死了你啊,我將來還有什麼臉再去見你們……。馮楠

啊,咱們這個國家已經沒有天理了……連你們這麼優秀的一對兒……都活不下去了…。你

告訴我啊馮楠,這是為什麼……」田雨緊緊地抱著趙水,一刻也不敢鬆開,這是馮楠的骨

肉,是她生命的延續,馮捕和趙剛的鮮血還在這個女孩的血管裡流動,只要他們的女兒在

,他們的靈魂就不會遠去,他們一定在雲端裡默默地注視著田雨呢,田雨感到一陣欣慰,

像擁抱著好朋友的靈魂,她說什麼也不敢鬆手,生怕一鬆手,趙剛和馮棉的靈魂就會突然

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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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9 16:58:12 |只看該作者
  杜長海喜歡駕駛汽車,在炮兵團時,他經常親自開著火炮牽引車,練出一手熟練的駕

駛技術。轉業以後,就沒了開車的條件,一個小小的處長是不會配備汽車的。他每天上下

班只得蹬著一輛破自行車,心裡憋屈得要命。「文化大革命」的興起,打碎了一切舊的等

級觀念,杜長海透過混亂的社會現象,發現一絲朦朦朧朧的曙光,自從坐了「紅革聯」第

一把交椅,他終於嘗到了權力的滋味。專車、秘書和警衛都有了。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

」,像他這種沒有背景又缺乏過人特長的人,在處級的位子上累死也不可能得到這麼多實

際利益。他不喜歡轎車,只對吉普車有著濃厚的興趣,他認為這種車型最適合軍人,儘管

他早已退出現役,成了老百姓,但他在心裡永遠把自己當個軍人。當時儘管北京產212

吉普車已經問世,但產量小得可憐,連毛澤東檢閱百萬紅衛兵時,乘坐的車不過也就是2

12吉普。杜長海之流就別想輕易見到了。他退而求其次,給自己配備了一輛蘇聯50年

代出產的「嘎斯69」吉普車,這種車的越野性能使他很滿意。他每次出行的程序是這樣

安排,自己親自駕駛吉普車,副座坐著秘書,後排是兩個抱著56式衝鋒鎗的貼身警衛,

吉普車後面跟著一輛「解放」卡車,上面坐著他全副武裝的警衛班。他這種排場是顯得張

揚了些,也曾遭到一些人的非議,但杜長海一言蔽之:這是工人的力量。

  那天晚上發生的事使杜長海的警衛員們在二十年後還心有餘悸。他的一個貼身的

警衛是他的小舅子,他小舅子認為那天晚上姐夫真是撞見鬼了,因為當時幾百個全副武裝

的武鬥隊員已上車就緒,目標是離市區幾十公里的駐軍火箭炮團。等了一會兒,杜長海才

姍姍來遲,那天晚上他顯得很興奮,他像大人物似的向等候在卡車上的幾百名部下揮揮手

,一反常態地要求大家唱個語錄歌提提士氣。要知道他是個沒半點音樂細胞的人,哪怕是

唱上一句也要跑調,所以他很自覺地把這個弱點隱藏起來,從來不提唱歌的事。這樣說來

,那天晚上杜長海就顯得不太正常了,他竟然給大家起了個頭:下定決心,不怕犧牲,預

備——唱!大家都哄笑起來,因為他嚴重跑調。杜長海沒有發怒,而是寬容地說:「別笑

,別笑,大家都嚴肅點兒。今天咱們去執行一項光榮的任務,士氣是很重要的,接著唱,

接著唱。」杜長海在亂哄哄語錄歌聲中拉開吉普車的車門,小舅子慇勤地給他關上門,杜

長海隔著車窗對小舅子囑咐道:「告訴你姐,我今晚不回家了。」小舅子見他扭動鑰匙發

動車子,就在他扭動鑰匙這一剎那,轟!一聲巨響,杜長海垂直向上從吉普車的帆布頂棚

中穿過飛起七八米高。當然,也有的目擊者堅持說絕不止七八米高,至少飛起十幾米高,

並為此事抬了二十年的槓。當時在場的所有的人都認為這起爆炸案是階級敵人幹的,其最

大嫌疑自然是「井岡山兵團」。邏輯是現成的,反革命分子把革命組織的傑出領導人一直

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當然是要置於死地而後快,但問題不在這裡,令人驚訝的是,與杜

長海近在咫尺的小舅子卻連根汗毛也沒傷著。看來爆炸力不是向四周擴散的,而是集中向

上爆發的。猶如一枚火箭彈擊中了杜長海的屁股,把他拋向半空,連吉普車都沒受到什麼

損壞,換個座位,補補頂棚就行了。

  事後,杜長海的小舅子擦著冷汗說:「當時轟的一聲響,我姐夫就飛出去啦,他

人還在半空裡,我就明白啦,唉……」杜長海的死亡使「紅革聯」衝擊火箭炮團的計劃徹

底流產了。「紅革聯」一派群龍無首,人心惶惶。社長海的幾個副手為爭奪這個空出的權

力交椅鬧得不可開交,幾乎反目。「紅革聯」的廣播站向整個城市沉痛宣告:反革命組織

「井岡山兵團」殺害杜長海烈士罪責難逃,他們欠下的血債,一定要用血來償還。「紅革

聯」廣大戰士向偉大領袖毛主席莊嚴宣誓:我們一定要繼承烈士的遺志,誓死保衛無產階

級「文化大革命」的勝利成果,和反革命分子血戰到底,不獲全勝絕不收兵。隨後,莊嚴

沉痛的哀樂緩緩地飄向城市的各個角落。

  「井岡山兵團」的廣播站自然不能閒著,他們特地將巨型喇叭增加到十個,廣播員慷

慨激昂的聲音變成巨大的聲波傳向整個城市:革命的戰友們、同志們,階級敵人的造謠誹

謗絲毫無損井岡山兵團的光輝形象,反動組織的頭頭杜長海之死,是毛主席革命路線的偉

大勝利,反革命分子杜長海死有餘辜,遺臭萬年,終於變成了不齒於人類的狗屎堆。作為

對哀樂的回敬,這邊也放起為毛澤東詩詞譜寫的歌曲:山下旌旗在望,山頭鼓角相聞,敵

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

  在政委馬天生的辦公室裡,馬天生叫來工兵營營長,他把杜長海死亡的現場報告遞給

了工兵營長說:「這種爆破技術很專業呀,你行嗎?」工兵營長看了報告後噴噴讚道:「

是很專業,這是一種定向爆破,目的性很明確,不想傷及周圍的人。我想這個爆炸裝置有

可能是這樣安置的,把炸藥裝進一個堅固的金屬容器裡,容器除上面開口,其他處是封閉

的,引爆是用電雷管,雷管導線和汽車的點火鑰匙處連接,扭動鑰匙,汽車電瓶的電流引

爆電雷管,爆炸力只能從金屬容器的開口處噴發,事後趁亂把容器拿走就行了。這種定向

爆破的難度在於裝藥量的計算,容器的壁厚和裝藥量有一定的比例,裝藥多了,會連容器

一起炸碎,少了不起作用,要計算得很精確。這是誰幹的?夠他媽的專業的。」工兵營長

讚不絕口。工兵營長走後,馬天生點燃一支香煙,在煙霧繚繞中陷入沉思,誰幹的?「井

岡山兵團」似乎沒這個本事,幹掉一個小人物總要有點兒目的吧?此事的背後似乎迷霧重

重……

  在李雲龍的辦公室裡,化名張重的特種分隊軍官梁軍正坐在沙發上抽著李雲龍的「中

華」煙,而李雲龍正背著手站在窗前望著遠方沉思,半晌,他才問道:「為什麼這樣幹?

」梁軍站起來回答:「我做了工作,該說的都說了,杜長海已進入瘋狂狀態,上甘嶺的炮

戰他還沒過足癮,這次武鬥是完成他夢想的一個機會,他絕不會放棄這個機會。我沒有別

的辦法能制止他,只好出此下策了。1號,昨晚我一宿沒睡著,心裡挺不是滋味,他不是

壞人,只不過是鬼迷了心竅,不管怎麼說,他畢竟是朝鮮戰場上的英雄。1號,您知道,

我是個軍人,不是特工人員,頭一次幹這活兒,心裡總有點兒……負罪感,但形式已不容

我考慮:第一,那天晚上他糾集了四百多武鬥隊員,衝擊目標是火箭炮團,而火箭炮團已

接到軍裡的命令,一旦遭到攻擊,立即開槍自衛,那天晚上,如果我不進行阻攔,勢必要

造成大規模流血衝突,其結果對您會非常不利,因為軍隊和群眾組織的大規模流血衝突,

目前在全國範圍內還沒有先例。第二,退一步講,如果杜長海用老人和婦女打頭陣,我軍

肯定下不了手開槍,其結果必然是火箭炮被搶,這些炮到了杜長海這個瘋子手裡麻煩可就

大啦。我敢肯定,他馬上會對西區來個集火射擊,那種炮彈爆炸能產生三干多度高溫,能

霎時間把坦克的裝甲化成鐵水。就憑這一點他就該死。這個人在政治上是個糊塗蛋,如果

他真把西區炸成平地,恐伯連中央文革小組也保不住他,大禍一旦惹出,誰會為他承擔責

任?早晚他得當替死鬼。將來槍斃他十次,也抵償不了這麼多人命,與其這樣,不如趁他

沒來得及惹事之前幹掉他,這才能避免災難。1號,我梁軍一人做事一人當,將來有人追

查,我頂著就是。」

  李雲龍說:「你少充好漢,即使將來有事,也輪不到你來頂。你幹得對,這個愚

蠢的傢伙,他淨想圓他的夢了,就不惜毀掉城市,不惜傷及無辜,這算什麼軍人?只能算

屠夫。我怎麼也搞不明白,咱們的軍隊怎麼培養出這麼個蠢貨來?居然還當過副團長?就

算他閒得難受,想表現一下軍人的勇氣,辦法很多嘛,把對手找來,一對一的幹上一場,

哪怕打輸了也算條漢子,可這個混蛋卻要用炮來表現自己,82炮玩著還不過癮,還想玩

玩火箭炮,要讓他玩痛快了,老百姓可就遭殃了。娘的,他在玷污軍人的稱號,損害軍人

的榮譽,這個人對社會的危害太大了,不幹掉他天理難容。」

  梁軍接著匯報:「昨天我和段鵬、林漢匯總了一下情報,覺得形勢不容樂觀。『

紅革聯』的頭頭雖然死了,但它的組織系統還在,它的成員都很激進,杜長海的死只是暫

時解除了炮火對城市的威脅,但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武鬥的問題。據我們的情報,『紅革

聯』已選出了新的指揮班子,很有點同仇敵汽的意思。至於『井岡山兵團』已連開了幾次

作戰會議,目的只有一個,要繼續作戰,用武力掃平『紅革聯』。前些日子企圖衝擊軍事

禁區,被段鵬他們打了個小伏擊,那個鄒明似乎老實了幾天。但危險並沒有消除,這個組

織的人數很多,大部分是產業工人,處於第一線的武鬥隊員中復員軍人所佔的比例很大,

尤其是在前一段的武鬥中,傷亡了幾百號人,目前在這個組織的內部,從上到下都蔓延著

一股急於復仇的強烈情緒,這種團體的復仇情緒,不是個人能制止的。鄒明如果不想繼續

打下去,馬上會觸犯眾怒,會被立刻改選掉,新的頭頭也許會更瘋狂。1號,我們一致認

為,以目前全國的政治形勢和本市武鬥規模的升級看,僅靠我們特種分隊小規模行動是制

止不了武鬥的。現在惟一可行的是宣佈對本市實行軍管,出動部隊對雙方實施強行繳械,

對敢於反抗的堅決鎮壓。這恐怕是惟一有效的方法。現在有幾個問題我們必須要搞清。第

一,武鬥在全國蔓延,中央的最高決策層不是不清楚,但卻沒有任何指示要制止武鬥。那

麼我們需要搞清楚,最高決策層的本意是什麼?是希望武鬥愈演愈烈呢?還是希望能迅速

平息?如果是前者,那麼我們所做的全部努力都是在和中央文革唱對台戲,是對抗『文化

大革命』,如果是後者,那麼江青同志關於『文攻武衛』的講話和《解放日報》的社論又

做何解釋?這豈不是火上澆油嗎?第二,關於軍隊支左的問題,這條指示太籠統、太模糊

,誰是左派?標準是什麼?支左支到什麼程度?是光喊喊口號呢?還是提供武器彈藥?或

者乾脆是出動部隊參戰?第三,如果前兩點都得不到來自最高決策層的準確答案,那麼我

們將面臨著兩種選擇,無論你走哪條路都要承擔極大風險,甚至,我懷疑這是種圈套。我

們可以這樣推理,如果您對武鬥採取視若無睹,聽之任之的辦法,眼看著城市被打毀,成

千上萬無辜平民的傷亡,甚至造成我軍前沿防禦體系的瓦解,敵軍的乘機登陸,這些嚴重

後果,身為本地區野戰軍的1號首長,您無論如何擺脫不了干係,因為任何一場災難,事

後總要找出個替罪羊,既然中央文革不能承擔責任,那麼只好由您來承擔責任了。反過來

講,如果您出動部隊制止武鬥勢必要造成大規模流血事件,因為造反派手裡拿的不是燒火

棍,流血事件一旦發生,咱們野戰軍就成了鎮壓革命左派,鎮壓群眾運動的劊子手,是以

武力對抗中央戰略部署的罪人,身為1號首長您仍然擺脫不了干係。總之,我們現在面臨

的不是軍事問題,而是政治問題,照理說這些問題應該由中央文革去考慮,但如果中央文

革不認帳,那問題就大了,以上這些請軍長考慮。」

  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李雲龍拿起電話「哦,是馬政委呀,有事嗎?什麼?

杜長海死了?這是怎麼搞得?這小於不是挺能的嗎?上次到這裡來排場可不小,硬是帶了

一個警衛班呢。喲,這我可估計不出來,這人可能仇人不少,惦記他的人太多了,好,好

,你去時也替我表示一下哀悼。是呀,這真是革命事業的重大損失,我很難過……很難過

。好,好,就這樣。」李雲龍帶著一臉狡猾的笑容掛上電話。梁軍也苦笑起來。

  李雲龍收斂笑容,正襟危坐道:「好啊,你們分隊還有個參謀班子?分析的不錯,有

腦子。這些問題太複雜,沒有什麼人能回答你,恐怕連中央文革小組也搞不清楚。不過,

我還得謝謝你們,到底是特種兵,不光身手好,腦子也靈,考慮問題就是不一樣。從今天

起,特種分隊撤回駐地,恢復正常訓練,沒有我的命令,天塌下來也不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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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9 16:58: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自從和李雲龍吵翻後,馬天生加強了和北京的聯絡。其實,以他的地位,要想直接和

中央文革小組聯絡,資格還差點兒。那些炙手可熱的大人物需要考慮的事情多著呢,哪裡

會把一個普通軍職幹部放在眼裡?馬天生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他的熱線那頭是軍隊政

治部門新崛起的一位首長,這是他的老上級了,多年來對馬天生一直有著提拔重用之恩。

這位首長當時和中央文革小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其地位正如日中天。

  馬天生把本市的運動進展情況向老首長做了匯報,特別是李雲龍的問題。他認為,本

市「文革」運動的最大障礙是來自李雲龍,此人仗著資格老,有些戰功,對中央文革小組

的戰略部署一直採取陽奉陰違的手段,這種人在黨內軍內還有一定的市場,代表了相當一

批高級幹部,他們對「文化大革命」一直抱有牴觸情緒。

  熱線那頭的首長聽了馬天生的匯報,似乎很感興趣,沉吟了半晌才說:「我聽說過李

雲龍這個人,記得抗戰時他好像是隸屬129師的,你手裡有他的資料嗎?他是誰的人?

哪個山頭的?告訴你,中央現在鬥爭很激烈,勝負還未見分曉。這一點,你要特別注意,

黨內雖說喊了幾十年反對山頭主義,但山頭確實存在,這是事實。幾十年的武裝鬥爭,能

沒山頭嗎?從1927年到1929年,黨在不同地區的武裝起義就搞了上百起。紅軍時

期的一、二、四方面軍加上紅25軍和紅26軍,抗戰時的115、120、129三個

師和新四軍,山西決死隊,廣東的東江縱隊,海南島的瓊崖縱隊,解放戰爭時的四大野戰

軍,哪個不是山頭?你查一下,李雲龍是屬於哪個山頭的,這一點很重要,黨內鬥爭歷來

如此,人事關係、組織關係盤根錯節,不把情況摸清楚,弄不好會把自己搞進去。」老首

長的豐富鬥爭經驗使馬天生佩服得五體投地,那種審時度勢、縱橫捭闔的政治鬥爭經驗,

沒有幾十年的磨練是拿不下來的,馬天生感到自己差遠了。

  李雲龍的簡歷是明擺在那裡的,馬天生經過仔細研究,發現李雲龍的情況比較特殊,

他哪個山頭也算不上,又和哪個山頭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長征之前他屬四方面軍,一

、四方面軍會師後,張國煮同中央紅軍反目率四方面軍掉頭二過草地,恰巧李雲龍那個團

沒接到命令,原因是傳令兵在傳令途中不小心陷進沼澤淹死了。李雲龍一覺醒來發現四方

面軍都走了,他還納悶了半天。他哪裡知道黨內高層中的鬥爭,他想得很簡單,到哪兒不

是干紅軍,跟誰幹都一樣。恰巧他團隊駐地離林彪的一軍團很近,李雲龍便主動找上門去

要求編入一軍團,對於這白揀的一個主力團,林彪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因此,這次黨內

鬥爭使李雲龍鬼使神差地成了林彪的部下。長征到陝北後,1938年張國燾脫離共產黨

,來自四方面軍的幹部都挨了不同程度的整,惟獨李雲龍沒事,他屬於大紅大紫的一軍團

,誰敢打他的主意?

  抗戰初期,八路軍的三個師在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的花名冊上只有三萬多人,糧餉槍

彈只按三萬多人發,而八路軍實際上人數已達八萬人。於是成立了若干個獨立團,李雲龍

的獨立團也成了國民政府不承認的「黑戶」。先是劃歸到129師劉伯承摩下,後又歸了

386旅的陳賡。最後乾脆在晉西北打出塊地盤來,成了單干戶。解放戰爭開始,李雲龍

團是劉鄧的中原野戰軍的主力團,參加了中原突圍,千里躍進大別山。淮海戰役前,李雲

龍部配合華野打援,完成任務後卻不許歸建,粟裕將軍和劉伯承不知做了筆什麼交易,李

雲龍部又稀里糊塗編入華野十一縱隊。1949年初,全軍重新整編,李雲龍部又隸屬於

三野A兵團。如此算來,李雲龍歸哪個山頭呢?林彪、劉伯承、鄧小平、陳毅、粟裕、陳

賡這些元帥,大將們都當過他的上司,就連八竿子打不著的第一野戰軍也和他有點兒淵源

,因為他抗戰時老部隊129師386旅的一部分在解放戰爭時參加了保衛延安的一系列

戰役,後來成了一野的一個主力師,這個師的一個主力團的前身是李雲龍獨立團的一營。

這樣一來,李雲龍和四大野戰軍都能扯上點兒關係。

  政治鬥爭的經驗告訴馬天生,想搬倒一個元帥或一個大將並不難,因為他們的地位太

高了,離政治漩渦太近了,一有風吹草動便注定在劫難逃。而李雲龍這類的將軍則不同,

由於他複雜的經歷,使他在軍內的關係盤根錯節,他不同時期的老戰友構成了這支軍隊的

中堅力量,這些將軍們不是當野戰軍的軍長就是省軍區司令,官職雖然不算很大,但都是

手握兵權的實力人物,他們離高層之間的政治鬥爭較遠,想搬倒這樣的將領,政治借口是

不太好找的,也容易引起軍隊的不穩定。

  馬天生認為,他和李雲龍的矛盾不是出於個人恩怨,主要是兩人之間的政治觀點南轅

北轍。「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親自發動和指揮的,其目的是防止修正主義篡奪黨和國家

的領導權,使領導權掌握在無產階級手裡,使紅色江山永不變色,這是大是大非的問題,

除此之外,別的都是小事。可李雲龍的表現引起了馬天生的政治警覺,他憑直覺感到,李

雲龍對「文化大革命」這個群眾運動抱有很深的成見和反感,從觀點到行動都似乎故意和

「文化大革命」運動對著幹。這個人別看文化程度不高,但城府極深,喜歡干實事而不喜

歡多說。馬天生想,他都幹了些什麼實事呢?從他性格上分析,他可不是個甘於寂寞的人

,城市打成這樣,他會視若無睹?杜長海死得很蹊蹺,馬天生可不是傻子,他才不相信那

個神秘的殺手是來自「井岡山兵團」。活幹得乾淨利索,極其專業。馬天生自然而然地想

到那支神秘莫測的特種分隊,如果有確鑿證據表明杜長海之死和這支特種分隊有關,這就

有文章可作了。

  熱線那頭的首長聽了馬天生的匯報後一反常態地沒吱聲,似乎在考慮什麼,過了好一

會兒,首長才說:「看來調查一下是有好處的,知彼知己嘛。這個李雲龍說起來哪個山頭

也不是,又和哪個山頭都有聯繫,這不是個能輕易搬動的人,不沖別的,就是曾在一軍團

幹過這一條,他頭上就有了保護傘,林總的老部下,誰碰得?除非你能拿出過硬的材料證

明他對抗『文革』運動。你要密切注意,以這個人的性格,他遲早要做出點兒事來的。『

樹欲靜而風不止』嘛,你應該知道,誰想對抗『文革』運動,不管他的資格多老,功勞多

大,都不會有好下場的。」馬天生默默地掛上電話,心想,誰笑到最後誰笑得最好。

  1967年2月,中央軍委的幾位副主席、元帥和政治局的幾個資深的領導人,為了

保持軍隊的穩定,表示對「文化大革命」運動的不滿,在懷仁堂大鬧了一場,惹下彌天大

禍,被稱為「二月逆流」。此事觸怒了毛澤東,他把幾個政治局委員召到書房,面色陰沉

,語調嚴厲地說:「終究是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到底還是有人跳出來,公開地反對『

文化大革命』了……」毛澤東又情緒激動地說:「要鬧個什麼結果?把張春橋、姚文元拿

去槍斃,把江青絞死,我和林彪再上井岡山去打游擊!把北京留給他們?」處於權力頂峰

的毛澤東動了雷霆之怒,任你是身經百戰的元帥、功勳卓著的開國將軍都嗓若寒蟬,旋即

消失在政治舞台上。在廣袤的國土上,政治風暴又起,反擊「二月逆流」、反擊帶槍的劉

鄧路線。這些口號成了此時中國的主旋律。全國到處在衝擊軍隊,八大軍區全部遭到衝擊

,全國軍分區以上的單位80%受到衝擊,70%的各級軍隊負責人被揪鬥,造成軍事通

訊中斷,指揮失控,北京的三大總部及各軍、兵種總部幾乎全部癱瘓。

  這段時間,李雲龍連續接到在北京的各總部工作的老戰友打來的電話,他們都勸李雲

龍要做好準備應付更大的麻煩。至於為什麼會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誰也說不清,都說總的

感覺是好像國民黨又打回來了,反正是資格越老、功勞越大的幹部越要倒霉。老夥計們出

於好意,都對李雲龍說,你小於脾氣太壞,硬頂是要吃虧的,有些事能應付則應付,實在

應付不了就乾脆找個地方躲躲。李雲龍說:「屁話,躲還不容易?哪個老戰友家的白菜窖

裡都能給我擠出塊地方,可老子又沒干傷天害理的事,憑什麼要像耗子一樣躲起來?那不

成逃兵啦?我的部隊咋辦?虧你們想得出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看他們能把老子

怎麼樣。」說歸說,罵歸罵,李雲龍也看出來了,形勢越來越緊張了。本市的幾派造反組

織已經把他恨之入骨了,據鄭秘書匯報,街上的大字報,有80%全是衝他來的,封他的

頭銜不少。「大軍閥」、「隱藏在軍內的野心家」、「劉,鄧路線在我市的代理人」、「

絞死李雲龍」、「油炸李雲龍」,還有「打倒大叛徒李雲龍」,弄得李雲龍哭笑不得,他

娘的,老子從來就沒被俘過,到哪兒去叛變?

  事情一旦鬧得太邪乎了,就要有人出來收場了。李雲龍終於收到中央軍委發來的書面

通知,這份通知共有八條內容,簡稱「軍委八條」。李雲龍興奮地對鄭秘書說:「這下可

好了,軍委有了明確的指示,你看:對那些證據確鑿的反革命組織和反革命分子,堅決採

取專政措施,對於衝擊軍事領導機關問題……如果是反革命衝擊了,要追究……今後一律

不許衝擊。小鄭,你看,這上面毛主席的批示:確定八條,很好,照發。這下好了,有了

主席的尚方寶劍,誰再鬧事,就按軍委八條辦。」鄭秘書扶扶眼鏡,疑惑地說:「1號,

這八條的要領太模糊,比如:如果是反革命衝擊了,要追究。誰是反革命?怎麼判斷?咱

們有評判權嗎?說老實話,真的反革命分子藏都來不及藏呢,還有膽子去衝擊軍事機關?

反過來說,那不是反革命是否就可以衝擊軍事機關?還有,『要追究』是什麼意思?先不

制止,任他衝擊?沖完後再調查,要是反革命就追究?怎麼追究?是武力追究呢?還是口

頭聲討一下?還有,『今後一律不許衝擊』,這話說了等於沒說,誰不知道軍事機關是不

許衝擊的?關鍵是有人硬要衝擊該怎麼辦?可以開槍自衛嗎?可出動部隊反擊嗎?沒人告

訴你。1號,恕我直言,咱們要真照著這八條去執行,鬧不好就落進不知誰設下的圈套裡

,請您三思。」李雲龍想了想,覺得鄭波的話有道理,他苦笑了一下,沒吭聲。

  鄭秘書估計得不錯,「軍委八條」並沒有剎住衝擊軍事機關的狂潮,反而愈演愈烈,

沒見哪個部隊去「追究」一下,因為文件規定,只有是反革命才能去「追究」,誰能說那

些響應毛主席的號召起來造反的群眾組織是反革命呢?

  特種分隊已被李雲龍撤回營房,隊員們在段鵬和林漢的指揮下,每天除了訓練就是整

理菜園子。特種分隊的撤回,使李雲龍失去了情報來源,這些無法無天的造反派正在醞釀

著什麼行動?打,算先從哪裡發難?李雲龍一無所知,就算這樣,他也不打算使用特種分

隊了,他可不想將來有人以此為借口毀掉這支精銳分隊。失去情報來源的將軍是痛苦的,

他兩眼一抹黑,成了瞎子聾子,茫然面對著詭計多端的對手,只能被動地蜷縮著身子,等

待對手朝自己最致命的地方猛擊,李雲龍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痛苦。

  「井岡山兵團」的1號勤務員鄒明近來很興奮。他的死對頭杜長海的意外死亡使「紅

革聯」一蹶不振,其組織內部為爭奪領導權吵得一塌糊塗,已呈分裂狀態。看來,一舉掃

平「紅革聯」的日子已經不遠了。最使他興奮不已的是他派往北京的聯絡員在北京受到中

央文革小組首長們的接見,首長們充分肯定了「井岡山兵團」的革命性,是革命左派組織

,它的大方向是正確的,雖然在革命的過程中,這個組織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點錯誤,但這

都是非主流的東西,總的來說,這個組織是革命的。

  當鄒明和他的戰友們聽到這個令人激動的消息時,心中不由百感交集,轉而涕淚澇淪

,猶如失散已久的孩子遇到了親娘,大家熱淚縱橫,哭著、笑著、跳躍著、擁抱著,把毛

主席萬歲、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這類口號喊得口乾舌燥,不知是誰呸嚥著唱起了

那首極富時代感的抒情歌曲:抬頭望見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澤東,迷路時想你有方向,黑

夜裡想你心裡明。

  他們是真誠的,沒有人懷疑他們的真誠。但是命運卻喜歡和人開玩笑。與此同時,「

紅革聯」的戰士們也在熱淚盈眶地,懷著無比誠摯的感情唱著同一首歌……因為「紅革聯

」駐京聯絡員也帶回了同樣振奮人心的消息,中央文革小組的首長們也用同樣的語言肯定

這個組織的革命性……中央文革小組的首長們是否有點偏愛中庸之道?這年月和稀泥是危

險的。這不是嗎?「井岡山」和「紅革聯」這兩派組織的廣大戰士,都向毛主席像莊嚴宣

佈:要用手中的槍去捍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誓死保衛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勝利成

果……

  補充:李雲龍歷史的介紹有一點不準確。紅軍在草地分裂時,1軍團已經前出至俄界

,實際只有三軍團和中央與四方面軍的四、三十軍在一起,三軍團於深夜主動先離開,並

向四方面軍放了警戒哨。四方面軍的部隊於凌晨發現後上報了指揮部,李特曾率騎兵追趕

,但被擋回。而且1、4方面軍的團級單位並未混編,所以李雲龍團不大可能此時加入林

彪的一軍團。

  而且整肅4方面軍幹部是在1937年西路軍失敗後,而張國燾出走後並未發起整肅

活動,因為那時通過以前的清算活動,張在4方面軍幹部中的影響力幾乎已經喪失殆盡了



  而在歷史事實方面則有明顯得錯誤。《軍委八條》是1967年1月28日以軍委命

令的形式發佈的,而所謂「二月逆流」發生在1967年2月中旬,作者在此顛倒了兩個

時間的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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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9 16:59: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這是個沒有星光的夜,天黑得像鍋底,遠處海面上刮來的西北風寒冷刺骨,風中還略

帶些鹹腥的味道。一個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端著上了刺刀的半自動步槍站在蛇腹形鐵絲網

後面,他身後是一座漆成草綠色的大鐵門,門口警衛室前掛著的電燈由於電壓不穩,燈光

時明時暗,在寒風中搖動。

  這是野戰軍的一個師部,代號泰山。由師部警衛連負責警衛,警衛分兩層,大門口有

一個哨兵,離大門約50米還有一道門,由兩個持衝鋒鎗的戰士把守。

  站在大門前的哨兵正在哨位上來回踱步,他正在等著下一班的哨兵來換崗,再過二十

分鐘他就可以下崗了。他使勁揉揉眼睛,以此來克服陣陣襲來的睡意。突然,遠處亮起的

汽車燈光使他的精神為之一振,一輛掛著軍用牌照的吉普車飛駛而來,哨兵揚起手示意停

車,吉普車猛地停在停車白線後,發出一陣刺耳的磨擦聲,車上跳下兩個穿著四個兜軍官

服的軍官,越過停車線向哨兵跑來,哨兵警惕地端起槍大喊道:「什麼人?站住!」說著

嘩地子彈上了膛。一個軍官揚起手中的公文包說:「軍區情報部的,有緊急公文要交給師

長。」哨兵略一遲。疑,兩個軍官已來到眼前,其中一個高個子軍官一把抓住哨兵的步槍

往旁邊一撥,另一隻手臂猛地一揮,哨兵旋即一頭栽倒在地上偷襲者轉身用手電向遠處亮

了幾下,遠處立刻亮起雪亮的汽車燈光,大隊滿載「井岡山兵團」武鬥隊員的卡車接踵而

來,鐵門被迅速打開,車隊衝進大門。

  第二道警戒線的哨兵見大門洞開,幾輛卡車已衝了進來,心知有變,忙端起衝鋒鎗朝

天鳴槍示警,同時喝令停車。卡車停了下來,車上跳下一群身穿勞動布工作服的青年女工

,她們高舉著井岡山兵團的紅旗,手挽著手一步步向前走來……黑暗中響起女工們的歌聲

: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面對著視死如歸、慷慨高歌的年青女工們,哨兵緊扣扳機的手哆嗦了,要向手無寸鐵

的婦女開槍是需要些勇氣的,哨兵不是劊子手,他下不了這個手,更何況他也沒接到任何

命令,在這種時刻是否可以開槍。哨兵頹然垂下槍口……

  鄒明策劃的這次偷襲很成功,不到半小時,師部大院被全部佔領,正在睡覺的泰山師

師長和政委穿著褲權背心被趕了出來,軍械庫被打開。在鄒明的重新佈防下,師部大院成

了一座堡壘,從大門到司令部主樓用沙包堆起了五道防線。沙包上威風凜凜地架起一排排

機槍,司令部主樓的頂上也架起了重機槍、高射炮和82無後座力炮。鄒明決定把這裡當

成他的新指揮部,這裡有充足的糧食和彈藥,先進的通訊系統,還有這個師所屬汽車營的

數百輛卡車。鄒明的實力大增,沒有什麼東西能阻止他發動最後的攻擊,一舉掃平「紅革

聯」的日子就快到了。

  李雲龍在睡夢中被鄭秘書叫醒,當他得知這個消息時,卻一反常態地沒有發怒,這早

在他的意料之中。他這個軍所屬的各部隊營房橫跨了兩個省,有幾十處之多,反正造反派

要動手,隨便找一處就是,你防不勝防,關鍵是現在怎麼辦。要是一個師部被佔領,軍方

無動於衷的話,馬上就會引起連鎖反應,此例是開不得的。泰山師的師長是李雲龍的老部

下了,他在電話裡怒氣衝天地發著牢騷:「1號,我打了這麼多年的仗,還頭一次讓人光

著□攆出來,這些狗娘養的造反派欺人太甚,上級到底准不准我們開槍自衛?只要您下命

令,我把我們師的紅軍團調過來,半小時之內,我要奪不回師部您砍我的腦殼。要是只許

挨揍不許還手,那這兵咱不當了,連軍裝都脫給造反派,讓他們去當得啦,我回家抱孩子

去。」李雲龍沒好氣地說:「得啦,你哪兒這麼多牢騷?有牢騷別跟我發,找中央文革小

組去發,你匯報一下損失情況,部隊有傷亡嗎?」「只有哨兵挨了一悶棍,鬧個腦震盪,

現在還躺在醫院裡。要說損失可就大了,除了武器彈藥不算,機要室裡的文件全落到造反

派手裡,還有電台的密碼,本師防區永久工事的分佈圖,兵力和兵器的編制表,都沒搶出

來。」師長說。

  李雲龍沉默了,事態的發展比他預想的要嚴重得多,對於敵方的特工人員來說,這可

是個干載難逢的良機,這等於把大量的絕密情報拱手交給對方,由此造成的損失將是難以

彌補的,李雲龍的腦門上滲出了冷汗。他心裡明白,要解決這次危機可沒那麼簡單,牽一

髮而動全身,兵不血刃的解決方式是不可能有的。如果把情況逐級上報,等待指示,此舉

固然可以擺脫個人干係,可敵方的特工人員決不會等。到那時,那些絕密文件可能早擺在

一些國家情報機關首腦的辦公桌上了。此外,「井岡山兵團」已獲得了大量的武器彈藥,

當過步兵團長的鄒明不會不懂兵貴神速的道理,他極有可能對「紅革聯」盤踞的東區來一

次大規模攻擊,這個城市馬上會淹沒在血泊裡。現在恐伯沒時間等了,需要馬上採取行動



  李雲龍來不及多想了,他果斷地發出命令:「通知警衛營馬上集合,做好戰鬥準備,

對泰山師師部實施包圍。」尖利的戰鬥警報響了,司令部的空氣驟然緊張起來,頭戴鋼盔

、全副武裝的戰士們在集合,司令部的參謀們已各就各位進入臨戰狀態,操場上軍官們整

隊的口令聲和汽車、摩托車引擎的吼叫聲交織在一起。

  鄭秘書一臉憂慮地對李雲龍說:「1號,如果造反派拒不撤出怎麼辦?」李雲龍面色

冷峻,乾脆地說:「使用武力強行繳械,誰敢反抗,就消滅他。」鄭波倒吸一口冷氣,感

到非同小可,他一改平時的謹慎,搶上一步攔住李雲龍,用哀求的口吻說:「1號,部隊

一旦開槍,後果不堪設想,目前全國還沒有先例,前些日子毛主席關於『二月逆流』的講

話言猶在耳,請1號三思,這次行動非同小可,鬧不好就是一場大規模流血事件……」李

雲龍正拎著手槍套往外走,聽見鄭波的話猛地停住腳躊躇起來,他衝動起來連軍區司令員

也敢頂,但他所崇敬的偉人毛澤東的話卻不能不聽,在毛澤東的摩下浴血拚殺了幾十年,

這支軍隊在毛澤東的指揮下從弱小走向強大,領袖的每句話對於他都如同黃鐘大呂。李雲

龍突然感到渾身無力,邁不動步了。前些日子,盛怒之下的毛澤東說:「號稱革命幾十年

,到頭來,害怕起學生運動了,誰個怕學生運動?北洋軍閥、段祺瑞,他怕,就鎮壓。結

果怎麼樣?鎮壓學生運動的沒有好下場,天天喊群眾路線,群眾真正地起來了,就怕得要

死,恨得要命……」鄭波湊近李雲龍耳邊請示道:「1號,您看咱們是否向中央軍委請示

一下?」李雲龍思索了一下,終於點點頭。

  加密的軍用線路開啟了,李雲龍越級把電話掛到軍委辦公廳,這個城市發生的事件也

同樣震驚了軍委辦公廳,聽了李雲龍的匯報後,軍委的一個主持日常工作的負責人乾脆地

指示道:「可以來取強硬措施,對敢無視《軍委八條》者決不手軟,不要怕,有毛主席給

的尚方寶劍在此,要大膽行動。」軍委第一副主席、國防部部長林彪辦公室的電話也接通

了。林辦的指示很簡短:可以反擊。

  鄭秘書憂心仲仲地說:「1號,什麼叫『強硬措施』?什麼叫『可以反擊』,是用槍

還是用嘴或是語錄本?為什麼沒有明確的指示?要知道那些造反派可不是只有大刀長矛的

冷兵器,他們已經武裝到牙齒了,他們會老老實實等咱們去繳械?1號,我剛才特地去看

了看地形,那個鄒明是個行家,他已經建成完整的防禦體系,火力配備有較大的優勢,戰

端一開,雙方傷亡都小不了,1號,到那時您有一百張嘴也解釋不清,除非有中央軍委明

確可以開槍的書面命令。」李雲龍的一雙眼睛寒光四射,直視著鄭波:「鄭秘書,你怕了

嗎?」鄭波遲疑了一下便坦然迎住李雲龍的目光:「說心裡話?」「當然。」「報告1號

,我確實害怕,而且怕得要命,我不是孬種。軍人不怕戰死沙場,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

更怕的是死在自己人手裡,死了還要背黑鍋。眼下咱們面對的不是敵人,是群眾是老百姓

,說好聽點兒,可以稱為群眾武裝團體,他們是響應領袖的號召起來造反的。若向他們開

槍,咱們就成了鎮壓群眾運動的劊子手。反過來講,他們又是敵人,說得難聽點兒,他們

現在是一批無法無天的武裝暴民,不僅威脅到國家安全,還威脅到這個城市大多數居民的

生命安全,身為本地駐軍的1號首長,如果不採取斷然措施,等造成了嚴重後果,您的罪

名就該是瀆職罪,總之,這應了那句成語『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咱們打也不是,不打

也不是。1號,您知道堂·吉訶德嗎?」

  李雲龍搖搖頭說:「聽我老婆說過,怎麼了?」「他祟尚中世紀的騎士精神,終

日生活在自己創造的幻覺中,久而久之,便把幻覺當成了現實,以為自己成了以除暴安良

、拯救天下為己任的騎士,他幹了不少自己認為俠義的荒唐事,遭到的卻是被捉弄和嘲笑

。有一次,他看見一個巨大的風車,便認為這個風車是代表邪惡的魔鬼的化身,他勇敢地

拿起長矛同風車進行搏鬥,最後被摔得鼻青臉腫。在世人的眼裡,他是個神經錯亂、舉止

荒唐的傢伙,他終日生活在早已逝去的歷史中,按照早已逝去的那個時代的思想感情去處

事,這樣勢必造成歷史與現實之間的巨大反差,被撞得頭破血流也是必然的。」李雲龍聽

得一頭霧水,他有些不耐煩地說:「你兜了這麼大圈子,是不是勸我別做這個堂。吉訶德

吧?」「其實,我挺佩服他的勇氣和正義精神,還有面對邪惡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英雄氣

概,可惜的是,事實證明,一個人無論多麼優秀,都不可能超越歷史,更不能停留在已經

逝去的歷史中不能自拔,否則,你所處處的位置就是絕對的危險,在軍隊中,我不過是個

小小的副團職幹部,我既不可能去創造歷史,左右歷史,也不可能對歷史負責任。至於您

……」李雲龍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1號,您有能力創造歷史或左右歷史,您掌握著一個龐大的、裝備精良的野戰軍的

指揮權,您一旦下令開槍,就會在全國創造一個先例,也就是創造了歷史,您的名字也會

載入史冊,至於是美名還是罵名,要看歷史的解釋權在誰的手裡。」李雲龍笑了:「我還

有一點兒不明白,命令是我下的,當然應該由我來負責,你伯什麼?」「根據政治鬥爭的

慣例,首長和秘書之間的關係應該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李雲龍不笑了,鄭波的話確

實使他感到震驚,看來自己的腦子是簡單了些,你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是無法反駁的,自己

以前倒是沒考慮這麼多。既然是擔風險的事,沒必要搭上鄭波。他拿起電話要通軍政治部

幹部部長:「我是李雲龍,現在正式通知你,我的秘書鄭波執行命令不堅決,我決定撤消

他的秘書職務,由幹部部重新安排工作,我讓他馬上去你那裡報到。什麼?處分先不要考

慮,讓他以觀後效吧。」掛上電話,李雲龍神態凝重地對鄭波說:「你到底跟了我這麼多

年,瞭解我的脾氣。我喜歡直來直去,男子漢嘛,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你的話很直率,

也很有道理,就像你剛才說的,你是個小小的副團職幹部,不可能對歷史負責。這話沒錯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嘛,可我的情況不同,我必須對歷史負責,誰讓我是軍長呢?我承認

,對手可能比我強大得多,可對方已經寶劍出鞘了,我能不亮劍嗎?我想試試運氣,就算

屬於我的那個時代已經結束,但總要由我去畫個句號吧?小鄭,你好自為之吧?」鄭波的

眼裡湧出淚水,他哽咽地說:「首長,感謝您對我的保護,可您自己……我還能為您做些

什麼?」李雲龍揮揮手,淡淡地說:「去報到吧,好好幹,如果將來你也能當上軍長或是

軍區司令,你也不要推卸自己的責任,如果人人都不敢承擔責任,那我們這支軍隊就沒有

存在的必要了,你要記住!」鄭波淚流滿面地向老首長立正敬禮:「首長,我記住了,請

您多保重,我向您告別了。」李雲龍望著鄭波的背影吼了一聲:「出發!」一輛草綠色的

軍用廣播車,正反覆地向被包圍的「井岡山兵團」播送著《軍委八條》和軍方的最後通碟

。泰山師的師部大院,已被軍部警衛營圍得水洩不通,荷槍實彈、頭戴鋼盔的戰士們已經

進入攻擊線,戰端一觸即發,廣播車的高音喇叭裡已經是第十次傳來警告聲:……立即退

出軍事機關,交出武器和電台,否則一切後果自負……

  此時的李雲龍還沒真正下決心,他很希望那些造反派能在大軍壓境的情況下繳械投降

。他甚至可以再退一步,只要他們撤離師部,交出電台密碼和絕密文件,留下重裝備,就

算他們帶走些輕武器和彈藥,他都認了。

  面對這些原先都是本本分分的工人,李雲龍實在下不了手,他們不是敵人,都是一些

常年處在最底層的群眾,「領導階級」的桂冠並沒有給他們帶來多少實際利益,他們常年

拿著很低的工資,勉強養活著家裡眾多的人口,沉重的生活負擔使他們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們住在低矮擁擠的住房裡,幾乎沒有改善的可能性。李雲龍見過一些工人出身的同學來

家裡找李健,他們穿著父親穿破的工作服,渾身補滿了補釘,遲疑地站在客廳門口,戰戰

兢兢地不敢邁步,就像來到碧瓦紅牆的王公貴族府第,那些孩子的眼睛裡總閃著一種受驚

的小鹿特有的神態,似乎一有動靜就準備拔腿而逃。李健也常和他提起一些同學的家庭情

況:「爸爸,我有個同學家只有一間小屋,競然住了七口人。一進門就得上床,吃飯和做

作業都在床上。」兒子的話說得李雲龍心裡一陣陣發涼。他不明白,為什麼解放十幾年了

,怎麼老百姓還生活得這麼苦?這些勞動人民難道真有當家作主的感覺?要向這些本來已

經生活得很苦的安百姓開槍,簡直是作孽啊,軍人不是屠夫,不是劊子手,更何況這支軍

隊是來自人民的子弟兵,向自己的父老兄弟開火,這事想想都是罪過。這些糊里糊塗的老

百姓啊,他們窮怕了,苦怕了,一聽說「造反有理」了,就爭先恐後地起來造反,也許他

們認為只有造反才能給他們帶來新的希望,才能改善他們的處境。將心比心,他李雲龍當

年參加「黃麻暴動」,又何嘗不是這種心態呢?此時,李雲龍表面沉靜如水,心裡卻像翻

騰的油鍋,冷汗不停地順著後背流下來,連內衣都浸透了,他心裡在一遍遍地念叨著:鄉

親們哪,兄弟們哪,你們走吧,把武器彈藥帶走我都認啦。鄒明啊,你這個混蛋呀,哪怕

派個人出來談判呢,咱們也好商量啊,求求你啦,我這個軍長給你這個團長跪下行不行…



  他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他的心在一點點變軟,變得像一團能捏出水的軟泥,這

輩子屍山血海、槍林彈雨的事見得多了,他心沒軟過,可這會兒卻軟得像攤爛泥。

  軍部警衛營營長吳玉水拎著衝鋒鎗向李雲龍請示:「1號,您下命令吧,我保證半小

時之內結束戰鬥。」為了避免大規模流血事件,李雲龍下令再給井岡山兵團最後十分鐘考

慮時間。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氣緊張得似乎快要凝固,「井岡山兵團」廣播喇叭傳

出來為毛澤東詩詞譜寫的歌曲: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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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曲過後,又是一浪高過一浪的口號聲:井岡山兵團萬歲,井岡山戰士誓與陣地共存

亡。李雲龍的心又在一點點硬了起來,理智似乎佔了上風。這伙造反派必須繳械,他們的

破壞力太大了,此時若是不加以制止,明天甚至是今夜他們就有可能向城市東區的「紅革

聯」發起攻擊,「紅革聯」的頭頭杜長海雖然死了,但他已調教出不少炮手,他們手裡還

有坦克和152加榴炮,他們的指揮系統還在有效地運轉,當兵強馬壯的「井岡山兵團」

向東區大舉進攻時,「紅革聯」不可能坐以待斃,他們會做困獸之鬥,甚至不惜同歸於盡

,引爆安放在核心陣地工學院的炸藥,打紅了眼的人是不會顧忌他人的生命的。李雲龍彷

彿看見被炮火覆蓋下的城市的慘狀,成千上萬人的死亡,牆倒屋塌的建築物,被炸斷的高

壓輸電線打著藍色的火花……他想起以前看過的一部二戰時的記錄片,那是斯大林格勒巷

戰結束後拍的實景,影片裡的城市簡直成了一座巨大的、死氣沉沉的墳墓。在以往的戰爭

中,最殘酷慘烈的莫過於城市巷戰,沒有徑渭分明的戰線,沒有前方後方之分,沒有軍事

目標和平民建築之分,沒有武裝人員和婦女兒童之分,雙方逐街逐屋地反覆爭奪,傷亡率

高得驚人,整個城市成了個巨大的血肉磨坊……李雲龍不敢再想下去,若是這種可伯的結

局發生,身為本地駐軍的1號首長早晚也是替罪羊,兩害相比取其輕,既然這場混賬王八

蛋的"文化大革命"把老子逼得沒路可走,老子只好背水一戰,生死由天啦。

  限定的時間到了,李雲龍咬著牙發出命令:「攻擊……」擔任突擊隊的一連一躍而起

,戰士們呈散兵線狀向大門衝去。這時雙方的廣播聲都停止了,現場靜得出奇,只有突擊

隊的戰士們紛亂的腳步聲,在部隊接近大門的剎那間,「井岡山兵團」的槍聲於響了,從

沙包工事裡、樓頂上,輕重機槍組成的交叉火力構成集的火網,駭人的槍聲顯得格外清脆

,正在衝擊中的一連戰士一下子倒下一片……

  李雲龍最不願看到的事終於發生了。他暴怒起來:「操他娘的,他們竟敢開槍,給我

打……」他一把拽過小吳的衝鋒鎗邊拉動槍栓邊要向上衝,警衛員小吳不要命地撲過去把

他抱……警衛營長吳玉水也怒吼起來:「給我開火!狙擊手,把那些火力點給我打掉,機

槍掩護,全營跟我上……」他隨手抓過一枝衝鋒節邊點射邊發出疹人的嚎叫先衝了上去。

戰士們潮水般地湧向大樓。

  擔任掩護的機槍手們用持續不斷的火力將沙包工事打得塵土飛揚,對方的射手被壓在

工事裡不敢抬頭,狙擊手幾聲槍響後,樓頂的火力點就啞了,對方的替補射手迅速補上射

擊位置,還沒來得及扣動扳機,又是幾聲槍響,替補射手的腦袋也開了花,這一次再沒人

敢露頭了。警衛營的戰士們施展著各種戰術動作,連衝過道防禦工事攻進大樓,大樓裡爆

豆般地槍聲不絕於耳,手榴彈短促的爆炸聲,中彈者的慘叫聲,交織成一片……

  一個參謀臉色發白地對李雲龍說:「1號,這下子可打大啦。」李雲龍不為所動,神

色冷峻地發出命令:「迅速肅清殘敵,凡抵抗者,一律就地消滅。」造反派們畢競是烏合

之眾,在訓練有素的野戰軍的攻擊下,整個防禦體系頃刻間便士崩瓦解,二十分鐘後,大

樓裡的槍聲便沉寂下來,師部大院被全部佔領。

  傷亡數字很快被清點出來,造反派死亡48人,傷110人。軍隊死亡18人,傷1

4人。「井岡山兵團」的1號勤務員鄒明在死前仍不失其軍人本色,他用手槍連續打倒兩

個想活捉他的戰士,最後被營長吳玉水用衝鋒鎗打成了蜂窩。鄒明一直到死都保持了英雄

氣概,他怒目圓睜,一手緊握54式手槍,另一隻手緊握著一顆擰開蓋的手榴彈,導火索

拉環套在小拇指上,連久經沙場的李雲龍看了鄒明的屍體,在震驚之餘也生出幾分敬佩,

他久久地注視著鄒明已無生氣的臉,心想,這混蛋倒是條漢於,可惜了。當他轉過身準備

離去時,心裡突然動了一下,禁不住又回頭看鄒明一眼,心說,這傢伙也是個端著長矛和

風車搏鬥的人,屬於他的時代早已過去了,他還留在那個時代裡,所以他只有死,嗯?那

個玩長矛的傢伙叫什麼?對,叫堂·吉訶德。

  當一具具血淋淋的戶體被指出大樓時,連一貫對屍橫遍野的戰場習以為常的李雲龍都

禁不住扭過頭去,不忍再看。他想,鄭秘書說的沒錯,他娘的,我在創造歷史呢。

  師部大樓被奪回後,李雲龍毫不遲疑地發出一連串命令,野戰軍各部迅速出擊,對所

有執有武器的造反組織實施包圍,強行繳械。師部大樓的流血事件早把他們嚇壞了,他們

終於發現這個軍長是個說幹就幹,不好惹的主兒。軍長的脾氣如此,他指揮的這支野戰軍

脾氣也大,師部大樓這一戰,野戰軍傷亡了三十幾號人,剛吃了這點兒虧,全軍上下就紅

了眼,有個剛剛被繳械的造反派頭頭,事後餘悸未消地說了句不大好聽的話:「媽的,這

哪是解放軍?活像一群俄得嗷嗷叫的狼。」話說得難聽,實際的確如此。泰山師所屬的紅

軍團是支組建於紅軍時期的老部隊,這個團有些邪門,全團從團長政委到下面的炊事員幾

乎個個都是火爆脾氣。李雲龍對這個團的評價是:得理不讓人,吃虧不饒人。當年在淮海

戰場上,這個團顯出兩重性格,叫「拚命三郎加潑皮牛二」,作戰風格是橫衝直撞加死纏

爛打。國民黨十八軍的一個團,全副美式裝備,號稱「老虎團」。這個老虎團碰上紅軍團

算是棋逢對手,兩下都是嗷嗷叫的部隊。剛一接火便打得難解難分,幾分鐘內戰鬥便進入

白熱化狀態,打了整整一晝夜也不歇手,老虎固有點扛不住了,還沒見過這麼死纏爛打的

對手,不吃飯,不睡覺,連口氣也不歇,像塊豬皮鰾,粘上甩不掉,打不死你也要累死你

,老虎團長有些膩歪了,那兒來的這麼支潑皮隊伍?有完沒完?老虎團不想再纏下去了,

打了一天一夜,連口水都沒喝上,這支潑皮隊伍咋就像上足了發條的機器人似的?誰知想

撤也撤不下來,紅軍團是鉚足了勁要和老虎團拚命,好像自己也活膩了似的,非要來個魚

死網破不行。激戰了兩晝夜老虎團終於趴下了,紅軍團還剩半個連,團長成了排長。弟兄

們來不及打掃戰場,都躺在死屍堆裡睡著了,害得趕來增援的一團長還以為這個團全軍覆

沒了呢。說來奇怪,多少年過去了,這個團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可當年傳統一點兒沒變

,還是這麼邪門。一個農村入伍,三腳踹碳不出個屁來的新兵,只要在這個團呆廠三個月

以上,馬上像換了個人似的,脾氣變得火爆火爆的,和別的部隊打交道時,馬上就帶出這

個團特有的傲慢,似乎天下人有一個算一個,沒誰能入他們的眼。連李雲龍都納悶,這是

咋回事?這個團好像第一任團長的魂留在這裡了,換了無數茬人魂還在。

  前些日子,紅軍團也被造反派沖了一下,搶走不少武器,當時的命令是:打不還手,

罵不還口。全團眼睜睜地讓人家收拾了一下,在這個團的歷史上還沒出現過這種窩脖子的

事,團長蔡金明硬是氣得吐了兩次血。

  這次有了命令收繳造反派的武器,這個團像是注射了興奮劑,難怪造反派們稱他們為

「嗷嗷叫的餓狼」。收繳武器時,團長蔡金明從裝甲運兵車裡露出半個身子,一手扶著高

射機槍,一手拿著半導體喇叭喊話,他的警告只說一遍,絕不重複第二遍。一個不大識相

的造反派頭頭想表現點兒英雄氣概,他舉著手槍帶領部下高呼革命口號,表示要與陣地共

存亡,蔡團長不打算再廢話,他手指一動,「叭」地一聲槍響,一發12.7毫米的高射

機槍子彈準確地打在那個造反派舉槍的手腕上,大口徑子彈的殺傷力是驚人的,那人的手

腕被齊嶄嶄地打斷,手掌和手槍飛出一丈多。蔡金明一槍定乾坤,在場的造反派們差點嚇

破了苦膽,頓作鳥獸散。

  在各部隊的出擊下,造反派們終於鬧明白了,這支野戰軍的忍耐已經到頭了,誰再認

為軍隊是軟弱可欺那可就大錯特錯了。這個城市的大規模武鬥算是到頭了。這場大規模流

血事件的消息迅速傳遍全國,舉國震驚。而中央文革小組卻一反常態地沉默著,沒有做出

任何反映,但政治嗅覺敏感的人都已感到,這可能是暴風雨的前奏。

  幾年後,這支野戰軍早已換防離開了這個城市,市民們在茶餘飯後的閒談中,還不斷

地提起這支部隊:「……那個軍,嘖,嘖,可真他媽的……從軍長到下面當兵的,沒一個

省油的燈,脾氣火爆得邪乎……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要沒這支部隊,『文革』那會兒咱們

這城非打平不可……」若干年後,位於北京紅山口國防大學「將軍班」的學員宿舍裡,某

野戰軍副軍長、陸軍少將鄭波正在寫一篇軍事論文,此論文與戰略戰術全無關係,它以獨

特的角度、新穎的立意論述這樣一個主題《論軍事首長的性格與部隊傳統的關係》。

  ……任何一支部隊都有自己的傳統,傳統是什麼?傳統是一種氣質,一種性格。這種

氣質和性格往往是由這支部隊組建時,首任軍事首長的性格和氣質決定的,他給這支部隊

注入了靈魂。從此不管歲月流逝,人員更迭,這支部隊靈魂永在。事實證明,一支具有優

良傳統的部隊,往往具有培養英雄的土壤,英雄(或是優秀軍人)的出現往往不是由個體

形式而是由群體形式出現。理由很簡單,他們受到同樣傳統的影響,養成了同樣的性格和

氣質。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戰時,蘇聯空軍第16航空團P-39「飛蛇」戰鬥機大隊,

競產生了二十名獲得「蘇聯英雄」稱號的王牌飛行員。與此同時,蘇聯空軍某部的「施烏

德」飛行中隊產生了二十一名獲得「蘇聯英雄」稱號的王牌飛行員。如果拋開政治觀點,

從純軍事角度看,二戰中德國空軍的第五十二戰鬥機聯隊也是個培養世界級王牌飛行員的

溫床,這個第五十二戰鬥機聯隊競同時出現三個世界級王牌飛行員,以擊落敵機架數為標

準,這三個飛行員都名列世界前三名,可謂空戰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他們是:埃裡希·哈

特曼,擊落敵機352架。格哈德·巴爾克赫內,擊落敵機301架,京特·勒爾,擊落機

275架。這三個王牌飛行員創下的驚人戰績把當時世界各軍事強國的王牌飛行員們遠遠

拋在後面,無人可及之項背。蘇聯空軍第一王牌飛行員庫爾杜布在二戰中所創最高紀錄為

,擊落敵機62架,還不及名列第三的京特·勒爾所擊落敵機架數的零頭。由此可見,一支

部隊的傳統是多麼重要……

  補充:本章所寫的事件我沒有找到合適的原型,在「文革」中比較有影響的軍隊和造

反派衝突主要有新疆石河子、四川成都和青海西寧。

  1967年1月26日,新疆石河子市發生了流血事件。在石河子的新疆軍區生產建

設兵團,從1月17日到27日,先後有七個「造反團」衝擊武裝部門。有八個單位的「

造反團」強行接管武裝部門管轄的通訊總機。1月25日下午,八個單位的兩干名造反派

進入汽車二團,配合汽二團造反派奪權,汽二團掌權派請求兵團武裝部隊獨立團支援。獨

立團九十二名指戰員遂趕到汽二團。此時,汽二團造反派搶奪獨立團槍支26支、手榴彈

64枚、子彈1307發。到下午,造反派增至四千餘人。1月26日零點,在奪槍與反

奪槍中,雙方開槍,死五人,傷六人。當日,造反派又衝擊農八師師部,與那裡的部隊發

生武裝衝突,又在其他處槍戰,死24人,傷74人。軍區認為這是部隊在忍無可忍的情

況下鎮壓了歹徒。但中央文革認為這是一起鎮壓革命群眾的嚴重反革命事件。2月11日

,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發出文件,對新疆建設兵團進行軍管。

  在四川成都,因成都軍區支持「產業軍」派,受到對立派猛烈攻擊。《軍委八條》下

達後,2月17日,葉劍英批發了中央軍委致「成都工人革命造反兵團」、「四川大學『

8·26』戰鬥隊」的公開信。公開信主要宣傳《軍委八條》,指出這些組織把矛頭指向軍

區,向軍區靜坐示威,圍困軍區機關是嚴重違反中共中央決定的,並對造反派組織頭頭發

出警告:如不遵守中央決定,繼續煽動群眾把矛頭指向軍隊,衝擊軍區機關,一切嚴重後

果由他們全部負責。從2月18日開始,成都軍區在全省用飛機散發此信。但造反派不接

受軍隊的警告,衝擊軍區反而愈戰愈勇。軍區在退避三舍忍無可忍之後,抓了數萬人。不

少很快放回。

  5月7日,問題終趨明朗,與新疆一樣,造反派勝了。中共中央作出《關於處理四川

問題的決定》,指出成都軍區個別負責人在支左中犯了方向路線錯誤,主持工作的軍區政

委甘渭漢、副司令韋傑被撤職審查,由梁興初和張國華任新的軍區司令和政委。承認那幾

個造反組織是「革命群眾組織」,「產業軍」不服,兩派鬥爭更加激烈。

  在青海,發生了「趙永夫事件」。西寧市群眾組織「8·18」在北京來西寧串連的學

生支持下,沖《青海日報》社,在報社搞打砸搶,活活打死幾個人。並用從別處搶來的槍

支對向他們做工作的解放軍戰士進行武力恫嚇。西寧駐軍「支左」領導小組認為:不能任

其胡作非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遂派部隊對鬧事分子實行武裝包圍,令他們立即退出報

社。

  但鬧事者居然向部隊開槍尋釁,部隊被迫反擊,一些人當場被擊斃,其餘人被逐出報

社。2月23日。青海省軍區副司令員趙永夫打電話向葉劍英報告情況時,葉劍英說:「

你們打得對!打得好!」這話在西寧傳為「林副主席來電」。毛澤東對青海事件批示:可

以調查一下,如果是學生先開槍,問題不大。如果不是這樣,那就值得研究了。

  經中央文革兩次調查,向毛澤東作了顛倒是非的匯報。於是,造反派又勝利了。3月

24日,經毛澤東同意,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中央文革小組作出《關於青海問

題的決定》。在宣佈這個決定的會上,趙永夫當場被捕。要不是毛澤東說了句「不要殺」

,趙永夫險些被立即處死。

  另外在文中有一段毛澤東關於學生運動的講話,這是1966年文革初起時,毛在批

劉、鄧派工作組時講的,文中引用時的說明不太準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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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泰山師師部大樓事件後,在北京的中央文革小組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沒做任何表態,就

像此事沒有發生過一樣,使人感到難以琢磨。馬天生每次見了李雲龍也若無其事地寒暄幾

句,似乎他和李雲龍之間從來沒發生過什麼不愉快。而李雲龍可不這麼樂觀,他雖然對政

治不大感興趣,但從1927年參加革命以來,黨內政治鬥爭他見得多了,對這種政治鬥

爭的殘酷性他有著清醒的認識。他心裡明白,那個屁大點的事都要插手表態的中央文革小

組此時的沉默,這本身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平時,李雲龍這裡要有個風吹草動的,他在

全國各地的老戰友、老部下都會打來電話,或安慰,或打氣,或問候。可這次李雲龍的大

名在全國亮相後,他的電話機卻異常沉寂,沒有任何人來電話,連田雨都感到奇怪,這麼

多從戰火中衝殺過來的生死與共的老戰友,哪個不是膽大包天敢揪閻王爺鼻子的人?難道

就因為中央文革小組還沒表態就嚇得連電話也不敢打了?大概,這就叫人情冷暖、世態炎

涼吧。

  幾個月後,北京方面終於有了些動靜,中央文革小組的刊物《簡報》上刊登了來自本

市造反派的控訴。來信控訴了本市造反派被大軍閥、帶槍的劉鄧路線代理人李雲龍殘酷鎮

壓的經過,強烈要求中央文革小組為受害者做主。其中有幾封來信是用真正的鮮血寫成的

,信寫得很長,除了敘述流血事件的經過外,通篇都是那個時代特有的修辭手法和政治抒

情詩一樣的語言。據說,中央文革小組信訪辦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員閱後私下對一個朋友發

出感慨,這封血書的用血量肯定已超過200CC,比一次義務獻血的量還要多。

  血書一:敬愛的毛主席,敬愛的林副主席,敬愛的中央文革小組,敬愛的江青同志,

我們要控訴,控訴殘酷鎮壓造反派戰士的反革命劊子手李雲龍。相信毛主席、林副主席、

中央文革小組會給我們做主,為我們伸冤……

  血書二:天上有顆北斗星,造反派日夜想念毛澤東,毛主席啊毛主席,您親自發動和

領導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又遇到半途天折的危險,您的造反派戰士正在經受嚴峻的

考驗,我們向您宣誓:頭可斷,血可流,忠於您的紅心永不變。不怕死,不怕抓,一定要

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簡報》是中國在「文化大革命」中的政治晴雨表,是個政治傾向極強的刊物,它旗

幟鮮明地只為一種政治目的服務。那就是保衛「文化大革命」的勝利成果,任何人膽敢對

「文化大革命」的正確性提出哪怕半點質疑,都將被視為十惡不赦,都應該「全黨共誅之

,全國共討之」。凡被此刊物點過名的人都在劫難逃。它的操作程序通常是這樣,先不做

任何評論地刊登幾封群眾來信,對某地某人提出控訴或批判,至於是否真有那麼幾位「群

眾」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信號已經發出,此人已被劃入「另冊」了。

  李雲龍看完《簡報》隨手便揉做一團扔進紙簍裡,他已經感到一種巨大的危險在悄然

逼近,這一生,他參加過數百次戰鬥,每次投入戰鬥之前,他都有一種臨戰的衝動,現在

,這種熟悉的感覺又出現了,他相信,這大概是最後一戰了。李雲龍自從下了開槍的命令

後,心裡倒坦然了,他從來就是這樣,凡事既然下決心幹了就決不後悔。如果說他在下令

攻擊之前,心裡還有對那些糊里糊塗的老百姓存有某種愧疚的話,那麼當他看到自己的戰

士被打倒時,那種愧疚妻間就轉化成雷霆般的暴怒。他在戰前曾向吳玉水反覆強調過一條

死命令:對方如不開槍,警衛營絕不允許開槍,遇有抵抗只許使用槍托和拳頭。他幻想著

能不發一槍地解決事端,誰知事與願違,對方竟敢率先開槍,而且不是零星的射擊,竟是

輕重機槍組成的嚴密火網,大有把第一梯隊全部置於死地的意思。李雲龍幾乎氣瘋了,若

不是小吳拚命抱住他,他早就衝上去了。流血事件發生後,他的態度硬得像塊石頭,他從

來沒指望那個中央文革小組能放過他,這不可能,那個炙手可熱的「小組」平時沒事還惦

記著生事呢,何況是震驚全國的流血事件。反正是發昏當不了死,李雲龍就這一個腦袋,

砍一刀和砍十刀沒多大區別。橫下一條心的李雲龍打定主意,不管發生什麼事,他絕不打

算受辱,那些想看他被揪著頭髮、撅著「噴氣式」挨批鬥的人,一邊兒呆著去吧,想都甭

想,別人能受,他李雲龍可不受這個。要他死可以,要他撅著□挨斗受侮辱?門兒也沒有

。他從抽屜裡找出了十幾年沒摸的手槍,每天槍不離身,睡覺時也要放在枕下,他這輩子

沒有被俘的體驗,如今就更不打算體驗了,要是哪個不知深淺的小子拿著什麼狗屁逮捕令

對他動手動腳,他就開槍打他狗日的。出乎他的意料,最先找上門的,不是中央文革小組

的逮捕令,也不是已作鳥獸散的造反派組織,而是那些死傷者的家屬。

  那天早晨,李雲龍還沒去上班,就聽見樓下人聲嗜雜,似乎來了很多人。小吳匆匆跑

上樓報告:「1號,可能要出事,院子門口來了不少人,您先不要出去,我去看看。」李

雲龍面不改色道:「扯淡!敢到我家鬧事?真他娘的反啦。」他抓起電話要通警衛營:「

吳營長,給我把一連派來,帶上機槍。」放下電話,他把手槍上了膛,裝進褲兜,若無其

事地下了樓。院門前擠滿黑鴉鴉的人群,人們躁動著,咒罵著,一片喧嘩聲。有人在大聲

喊:「李雲龍滾出來。」「打倒鎮壓群眾的劊子手李雲龍。」「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李雲龍你聽著,革命群眾是殺不完的。」

  李雲龍推開院門,雙手背在後面,兩腿微微叉開穩穩地站在人群面前。人群一下

子靜了下來,站在前排的人似乎有些膽怯,在悄悄地往人群裡縮。「我是李雲龍,是誰要

找我?」李雲龍的眼睛寒光四射,向人群掃視了一圈,似壯士出山,劍氣如虹,濃濃的殺

氣漸漸在臉部聚集,透出鋒刃般的峻厲,裹挾著一股強梁霸氣,令眾人不寒而慄。

  「喂,怎麼不說話了?有話就說嘛,我聽著就是,要是大家沒話說,就請散散吧。」

人群又開始騷動起來,一個中年漢子擠出人群鼓起勇氣大聲道:「李雲龍,你別以為這樣

就能嚇住我們,我們既然來了就不怕你,我們要向你討還血債。」李雲龍冷冷一笑:「好

啊,怎麼討?就在這兒打死我?你們敢嗎?」「你這個劊子手,殺害了這麼多革命群眾,

血債要用血來還。」「我們不怕你,有毛主席和中央文革給我們做主,劉少奇都被拉下馬

了,別說你一個小小的李雲龍了。」「李雲龍!把頭低下來,向革命群眾低頭認罪……」

「放屁!誰敢動我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劉少奇你罵得,我李雲龍就罵不得,誰敢

起哄鬧事,我就斃了他。」李雲龍咆哮起來。「嘩啦。」小吳不失時機地拉開衝鋒鎗的槍

栓。

  遠方傳來隊列的跑步聲,一連的戰士頭戴鋼盔、全副武裝地跑步而來,他們在圈外迅

速散開,包圍了人群。一連長王志義向李雲龍立正敬禮道:「報告1號,警衛營一連奉命

來到,請指示。」李雲龍乾脆地說:「原地待命,誰敢鬧事就給我抓起來。」「是!」人

群一下子炸了,怒火被重新點燃,亂哄哄地喊了起來:「李雲龍你開槍吧,有能耐把我們

都打死。」「你打吧,我們孤兒寡母也不想活了。」「打死這劊子手!給親人報仇。」…



  李雲龍不為所動,冷冷地看著人群。一連長王志義拔出了手槍和小吳一左一右護住李

雲龍,兩人的槍口慢慢抬起來對準騷動的人群。圈外的戰士們也端起了槍……「大家讓開

,我老婆子有話說。」人群中傳來一聲蒼老的、顫巍巍的喊聲。人群自動閃開了一條通道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婆領著兩個七八歲的孩子走出人群。老太婆有七十多歲,弓著身子

,步履瞞珊,手裡拄著枴杖,一頭散亂乾枯的白髮遮蓋著滿臉刀刻般的皺紋和星羅棋布的

老人斑。兩個衣衫檻樓的孩子緊緊地抓住老人的衣襟怯生生地跟在一旁。

  李雲龍一怔,突然覺得有些氣短,他雙腿顫抖起來,身子發軟,心在撲撲亂跳。小吳

和王連長舉槍的手也哆咳起來,槍口慢慢垂下。李雲龍最見不得這種孱弱的、白髮蒼蒼的

老人,每當見到這種老人他就想起自己已去世多年的老母親,他是個孝子。童年時遇上災

年,母親曾領他討過飯,每當遇到惡狗時,層弱的母親總是把他拉到身後,用自己的身子

護住兒子,災年要飯不容易,走個十里八村的不見得能討上口吃的,討到吃的,母親自然

是先緊著兒子吃,兒子吃完了母親才胡亂吃幾口,當年那日子真是淒風苫雨,令人銘心刻

骨,母親的慈祥和關愛,至今想起,他仍感到一種由衷的溫暖……童年時的李雲龍發過誓

,有朝一日自己混出個模樣來,一定好好孝順娘,讓她老人家衣食無憂,兒孫繞膝,日子

過得舒心,也算沒白疼他養他。可母親命薄,不到四十歲就追隨他老爹而去,那時李雲龍

已參加了紅軍,正在川陝根據地反圍剿,得到母親去世的消息時,他面朝家鄉的方向長跪

不起,哭得死去活來,幾十年過去了,每當想起母親,他就感到痛心疾首,忍不住要流淚

。在血流成河的戰場上,他殺人如麻,心比鐵硬,被他鬼頭刀砍下的敵人腦袋像西瓜一樣

亂滾,他連眉毛都不會皺一下,惟獨見了這種衣衫檻樓的白髮老人就禁不住心裡發酸,手

腳發軟,心臟感到一陣陣刺痛。

  李雲龍搶上一步,攙住老人道:「老人家,在您面前我是晚輩,我李雲龍有什麼做得

不對的地方,您只管罵就是,我聽著呢。」老人猛地甩開他的手,兩眼噴出怒火:「姓李

的,你說,你是解放軍嗎?」「是,我是解放軍。」「看你這歲數,也當過八路吧?」「

老人家,聽您口音,好像是山西人?您猜對了,我當八路時也在山西,在晉北洪濤山一帶

的根據地……」「呸!」老人一口唾沫啐在李雲龍臉上,恨恨地罵道,「你也配當八路?

也配當解放軍?你呀……你是遭殃軍。」

  李雲龍像被電擊了一樣,渾身一抖。這種叫法他太熟悉了,這是解放戰爭時期河北、

山西一帶的老百姓罵國民黨軍隊的話,沒想到十幾年過去了,自己也成了「遭殃軍」。老

人混濁的眼睛裡湧出了淚水,枴杖跺得咚咚響,仇恨地望著李雲龍罵道:「我們老百姓瞎

了眼啊,當年為了你們八路,命都豁上啦……我那苦命的老頭子喲,就因為給你們送信才

讓鬼子活活砍死的……大家評評理喲,咱老百姓啊,自己光著腳也要給你們做軍鞋喲,自

己吃不飽也要省下糧食給你們八路吃啊,打鬼子啊,打老蔣啊,咱老百姓的罪遭大了呀…

…你們現在腰桿硬啦,氣粗啦,用不著我們老百姓啦,就向我們開槍喲,天哪……你們八

路的良心都讓狗吃啦……我老婆子七十多歲啦,三個兒子呀,打老蔣時死了兩個,就剩下

一個喲,還死在你姓李的手裡,扔下這兩個娃喲,讓我怎麼辦?老的老啊小的……這日子

讓我怎麼過喲……」李雲龍臉色煞白,垂頭肅立,任憑老人罵著,一聲不吭。

  人群中哭聲四起,有的死者家屬高舉著死者的血衣哭昏在地上,連在圈外待命的戰士

們也紅了眼圈,手中的槍都無力地垂下。老人哭得說不出話來,兩個孩子也在號陶大哭,

此時的情景,使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落淚。王連長把手槍放入槍套,紅著眼圈扶著老人勸道

:「老人家,您別哭,您聽我解釋……」「呸!你別碰我,你們給我兒子償命,你們賠我

兒子……」老人舉起枴杖向李雲龍打去。王連長一把抓住枴杖,老人鬆開枴杖,突然伸出

雙手向李雲龍臉上撓去,李雲龍的臉上被老人尖利的指甲撓出了道道血痕。人群又一次騷

動起來,海水漲潮般地向前湧動著。

  王連長大驚,他拔出槍大喝道:「誰敢動?一連準備。」「一連長,帶著你的部隊後

退五十米待命,沒有我的命令,就是我被打死也不許動,服從命令……」李雲龍突然聲嘶

力竭地喊道。王連長服從了命令,指揮戰士們後退了五十米。人群也暫時停止了騷動。只

有那老人不管不顧地向李雲龍又吐唾沫又拚命廝打。老人被巨大的悲傷弄得失去了理智。

李雲龍的臉上、胸前佈滿了老人的唾沫,臉上的道道撓痕滲出了鮮血。他像雕塑一樣凝固

著,任憑老人用頭部瘋狂地撞擊,用尖利的指甲撕撓。

  警衛員小吳也得到命令,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允許他制止。他眼睜睜看著軍長被失

去理智的老人廝打和侮辱毫無辦法,他心急如焚地轉了幾個圈,猛地一跺腳,突然進發出

哭聲「撲通」一聲給老人跪下了,他抓住老人的衣襟哀號著:「老人家,老人家,您別打

啦,您要是有氣,就打我吧,求求您啦老人家……我們軍長……就是有天大的錯,也不該

這麼糟蹋呀……他是堂堂的一軍之長呀,老人家……您這是在糟蹋我們全軍幾萬弟兄……

您打我行不行。」

  圈外的王連長也受不了了,在這次流血事件中,一連是突擊隊,他們在攻擊時被突如

其來的機槍火力掃倒十幾個人,戰士們氣炸了肺,被復仇的怒火燒紅了眼,衝進大樓後也

打得特別狠,當時什麼也沒想,只想報仇。但他們看到今天這些死傷者家屬的慘狀時,他

們的神經也經受不住這種巨大的衝擊了,畢競他們都是來自普通老百姓。王連長發出狼一

般的嚎叫,熱淚縱橫地撲倒在地:「同志們,大爺大媽們,不是我們先開的槍……我們也

死了十八個戰友……他們也是人生父母養……他們的冤去找誰訴……我的通訊員中了十幾

發機槍彈……胸口都打爛啦,他才十八歲……這叫我怎麼向他父母交待……我們當兵的也

是人……「王連長痛哭著說不下去了,全連的戰士像得到號令一樣全體跪倒在地,他們感

到內疚和委屈,為死去的戰友感到痛苦,全連一百多號人爆發出一片哀嚎聲……李雲龍低

頭肅立,仍然是一聲不吭,有人看見,他緊閉的雙眼中,不停地滲出黃豆粒大的淚珠……

  軍人們的舉動顯然不能化解群眾的憤怒,這次流血事件共傷亡了一百五十八個造反派

成員,他們的家屬被仇恨驅使著,恨不得將開槍者碎屍萬段,豈能就這樣過去?這些來自

最底層的老百姓,文化素質很低,思維方式是直線式的,只想一點,不計其餘。他們想不

通,身為人民子弟兵的解放軍竟然會向群眾開槍?他們是革命造反派,是響應領袖的號召

起來造資產階級反的,何罪之有?至於他們自己有什麼過錯,他們根本不去想,只認定自

己佔了天大的理。

  這些來自社會底層的老百姓有個特點,就個體而言,似乎膽小如鼠。如果有人登高一

呼,則立刻應者如雲,血脈賁張,勇氣能呈幾何級數地增長,關鍵是誰先做出頭的椽子。

人人都希望別人去出頭,自己隨大溜。如對手過於強大,先出頭的椽子被砍了,他們便作

鳥獸散,當初慷慨激昂的誓言,萬夫不擋的勇氣全不提了。反之,若是對手稍露軟弱的徵

兆,他們便增添了十倍的勇氣,進發出百倍的破壞力。此時的情景就驗證了這條規律。當

李雲龍殺氣騰騰,戰士們槍上膛,刀出鞘時,人群便被嚇住了,站在前排的人悄悄往後面

縮,後面的人則死死地守住防線使退縮的人找不到一點縫隙,誰也不願先出頭。當李雲龍

和戰士們被一種複雜的情感所壓倒,變得軟弱時,人群中的怒火便開始升溫,他們又躁動

起來,人群向前慢慢地湧動,咒罵聲四起,哭聲也越來越高。「打死這個劊子手?」「媽

的,有種你就朝老子這兒開槍。」「姓李的,你給我丈夫償命!」

  人群沸騰了,情緒更加激憤,他們被怒火燒紅了眼,像是承受壓力已到了極限的壓力

容器,馬上就要發生爆炸。這些急於復仇,已喪失理智的人們已經聽不進任何解釋、勸告

和哀求了,他們急於用自己的雙手把仇人撕成碎片再用牙齒嚼爛,吞下去……李雲龍合上

眼,他心靜如水地打算聽天由命了……這時卻出現了戲劇性變化,院子的大門被猛地推開

,身穿便服的田雨走了出來,她身後的六個孩子魚貫而出。李雲龍抬頭一看,不由大吃一

驚,平時溫文爾雅的田雨和六個孩子每人手裡競拎著一根體操棒,她和孩子們的臉上都透

出一種決絕的拚命神態。兩個大兒子,李健和趙山一左一右護住父親,弟妹們前後簇擁著

把李雲龍圍在中間。田雨以強硬的姿態隻身擋住湧動的人群大聲喊道:「誰敢動我丈夫一

下,我們全家就和他拼了。」

  李雲龍和戰士們楞住了,剛才還群情激奮的人群也驚呆了,一時鴉雀無聲……「你們

聽著,大家有仇要報,有冤要申,這都可以理解,可是你們想過沒有?這次流血事件本來

是不該發生的,你們死去的親人都幹了些什麼你們知道嗎?他們佔領軍事機關,搶奪武器

,甚至向我們的戰士開槍啊,他們下手的時候競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一開始就要把戰士

們往死裡打。即使到了現在,你們這些一肚子冤屈的家屬們,你們誰想過那些犧牲的戰士

們?他們也有父母和親人,他們的冤向誰去訴?告訴你們,我們可以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可要是認為我們軍人軟弱可欺那就錯了,我們可以脫下這身軍裝和你們一樣成為老百姓

。今天,我不是以一個軍人身份,而是以一個妻子的身份帶領我的孩子們來保護我的丈夫

,孩子們的父親,我們不會任人宰割,誰要是動手,我們就以死相拼,誰敢動李雲龍,就

先從我和孩子們的屍體上邁過去……

  李雲龍注視著妻子,彷彿是今天才認識她,這難道是田雨嗎?這是當年那個不諳

世事的小姑娘嗎?這是那個體態柔弱、極度憎恨暴力的田雨嗎?李雲龍一時競瞠目結舌。

人群似乎也被鎮住了,沒有人吭聲,只有死一樣的寂靜……「王連長,小吳,一連的戰士

們,你們都給我站起來,堂堂七尺男兒,連死都該站著死,難道你們都做了虧心事?渾身

的骨頭都軟了?好啊,如果你們不能履行軍人的職責,就請你們後退一下,由我們婦女和

孩子們保衛你們……」這話比什麼都靈,所有的軍人都「刷」的一下站了起來,像平地起

了一片森林,他們不再考慮這件事的是非曲直,這不該由他們考慮,他們只需要承擔起軍

人的職責就夠了。企圖鬧事的人群退縮了,狂熱、激憤的情緒漸漸冷卻了,平息了。

  田雨神態自若地向自己的部隊發出命令:「孩子們,護送你們的爸爸回家……」幾天

後的一個晚上,兩個陌生人按響了李雲龍家的門鈴。李雲龍披著外衣從樓上下來,見警衛

員小吳把手放在腰間的槍套上,虎視既既地盤問著陌生人。他一眼就發現這兩個穿便衣的

青年氣質很不一般,便直截了當地問:「你們是哪個部隊的?找我有什麼事?」一個青年

頗感驚奇:「首長,您怎麼知道我們是軍人?莫非我們臉上寫著字?」「當然寫著字,別

看你們穿著便衣,往那兒一站的姿勢就暴露了你們的身份。你看,挺胸收腹,兩眼平視,

眼光跟著目標移動,身子和頭部卻一點不動,後腳跟併攏,腳尖微微分開,呈八字向外,

沒有十幾年的隊列訓練不會有這種效果,這種姿勢不是想擺就能擺出來的,說說是誰派你

們來的?」李雲龍問。「報告首長,我們是瀋陽軍區6957部隊情報處的偵察參謀,奉

孔捷軍長之命給您送信。」「晤,孔捷這傢伙兵帶得不錯嘛,自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

李雲龍稱讚著拆開孔捷的信。孔捷參軍前不識字,是在部隊裡掃的盲,他和不下10個掃

盲老師學過文化,這些教師的文化水平也參差不齊,有念過洋學堂的,也有讀私塾的,各

人有各人的教法,因此孔捷寫的信也是半文半白的。

  雲龍兄:近聞兄之大名見諸於《簡報》,舉國盡知,愚弟不勝感慨之。念兄平生數百

戰,均名不見經傳,惟此一戰成名耳,如今天下誰人不識君?然江湖險惡,命途多蹇,明

槍暗箭,兄則防不勝防。孫子曰:善用兵者隱其形,有而示之以無。值此關頭,吾兄何不

「隱其形」耶?有道是三十六計走為上。兄以為如何?愚弟雖不才,帳下乃數萬之眾,豈

無兄安身之處也?想當年,無兄戰場相救,吾命早休矣,君子懷德義,士為知己死。往昔

事,驚如昨,思緒如流水,未有窮盡時,捷遙望南天,盼兄如大旱望之雲霓。言不盡,捷

頓首。李雲龍閱後笑了:「孔捷這狗日的,連正經小學都沒讀過,也充起秀才來了,之乎

者也的,夠酸的。」

  一個高個子的軍官說:「首長,孔軍長命令我們護送您全家去東北,要保證您的絕對

安全,途中如有人阻攔,允許我們使用任何手段,請您跟我們走。」軍官撩了一下衣角,

露出左右腰間的兩枝手槍,臉上透出果斷和自信。李雲龍仰天長笑:「笑話!虧他孔捷想

得出來,他號稱帳下精兵數萬,就能把李某像古董似的藏起來?中央軍委還沒免我的職,

李某還是堂堂野戰軍的軍長,我能扔下部隊去當逃兵?即使真有不測,天塌下來我頂著就

是了。人生不得行胸懷,雖壽百歲,猶為天也。替我謝謝你們軍長,他的好意李某心領了

。現在,你們兩人聽命令……」

  兩個軍官刷地站起來,等候李雲龍的命令。「我有六個兒女,晤,五男一女。我命令

你們護送這六個孩子,把他們交給孔軍長,告訴他,我李雲龍把孩子們拜託給他了,讓孩

子們去當兵吧。你們要絕對保證孩子們的安全,路上要有個風吹草動,我想你們有辦法應

付。」

  六個孩子正在睡得迷迷糊糊,被田雨挨個從床上叫起來,他們都瞪著眼看著李雲龍,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李雲龍看看這個,摸摸那個,久久沒有說話。田雨發現他的目光中充

滿了慈愛,他用目光和孩子們交流,向孩子們告別……田雨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她哽咽

著說:「孩子們,這兩位叔叔是來接你們的,以後你們的孔捷叔叔會照顧你們,他會按照

你們的年齡大小,陸續安排你們入伍。你們要從一個士兵幹起,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努

力做個好兵,別忘了,你們都是將軍的兒女,現在,和爸爸告別吧……」

  幾個孩子沒有這種心理準備,他們一聽都哭了。李雲龍的大兒子李健擦著眼淚問:「

爸爸,媽媽,家裡出什麼事了?為什麼不要我們了?」李雲龍坐在沙發上輕輕地抱住兒子

說:「孩子,咱們是軍人家庭,軍人要隨時準備走上戰場,這是軍人的職責呀,等我從戰

場上回來,我會和你媽媽去部隊看你們。」小兒子李康說:「爸爸,你騙人,現在根本沒

有戰爭,你要去和誰打仗?」趙剛的大兒子趙山是個很敏感的孩子,他已經預感到這是訣

別的時刻,他帶領弟弟妹妹跪下,規規矩矩地向李雲龍和田雨磕了一個頭說:「爸爸,媽

媽,你們保重,我們感謝你們的養育之思,決不會給你們丟臉。」說完孩子們都哭了起來



  李雲龍站了起來厲聲喝道:「都站起來。」「孩子們,將來如果有一天,你們走上戰

場,你們可能會中彈,會犧牲,但我希望的是,我的孩子們,他們即使犧牲,也只有用前

胸去迎接子彈,而不是用後背。什麼是軍人?軍人流血不流淚,要有和敵人拚命的勇氣,

面對強敵,連眉毛都不許皺一下,軍人的榮譽感比命都重要,你們懂嗎?這身軍裝不那麼

好穿,在穿上這身軍裝之前,你們可要想好,一旦穿上,你們對國家和民族就有了一種責

任,就應該隨時準備把自己的命交出去,如果做不到這點,你們就趁早說話,別穿這身軍

裝,你們孔捷叔叔會給你們安排別的工作。記住,作為一個老百姓,怕死並不丟臉,如果

作為軍人怕死,那是世界上最丟面子的事,你們都記住了?」孩子們齊聲說:「記住了。

」紛紛擦乾眼淚。田雨和李雲龍商量:「天太晚了,是不是讓孩子們明早再走?」

  李雲龍毫不通融:「不行,馬上就走,夜長夢多,走吧,走吧。」兩個軍官帶領孩子

們再一次向李雲龍夫婦告別,然後走出大門,消失在夜幕中……田雨望著空蕩蕩的客廳抑

制不住心中的悲傷,又忍不住抽泣起來。李雲龍卻朗聲大笑道:「該撤退的撤退,該疏散

的疏散,堅壁清野已經完成,我擔任掩護嘍。睡覺,睡覺,該睡個好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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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9 17:01:32 |只看該作者
沉默了幾個月的中央文革小組終於開始表態了:這是一起嚴重的反革命事件,是以劉

少奇為首的資產階級司令部在軍內的代理人的一次大反撲,現行反革命分子李雲龍一貫反

對偉大領袖毛主席和敬愛的林副主席,對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懷有刻骨的仇恨,殘酷

鎮壓手無寸鐵的造反派戰士,血債纍纍,罪大惡極。中央文革小組派出了陣容強大的調查

組。


   李雲龍接到電話通知,要求他去軍司令部開會,軍區領導要聽取部隊戰備情況匯報。

他放下電話,坐在那裡靜靜地想了一會兒,他心裡非常清楚,那個時刻今天終於來了。按

照他以往的性格,他決不會束手就擒,他李雲龍不是一隻任人宰割的母雞,他是個有尊嚴

有血性的將軍,不是誰想抓就抓的,天王老子也不行,他腰裡的手槍不是嚇唬人的,那枝

國產59式手槍的彈夾裡壓著滿滿的八發子彈,他還意猶未盡地在槍膛裡又壓了一發。記

得趙剛私下和他談過,蘇共大清洗時,那些戰功赫赫、性如烈火的元帥將軍們被內務部人

員逮捕時,都溫順得像頭綿羊,似乎以為這種溫順能得到斯大林的憐憫和寬恕。事實上,

他們照樣是受盡酷刑後被處決了。惟一例外的,是蘇聯元帥葉戈羅夫,他在對方亮出逮捕

令時,毅然開槍拒捕,當場擊斃了一個內務部特工,然後和對方展開槍戰,最後雖然在交

火中被打死,但他英勇暴烈的軍人氣概卻給包括斯大林在內的人以極大的震驚。李雲龍始

終認為,這位元帥沒玷污他的元帥軍銜,他是作為軍人在戰鬥中陣亡的。就憑這一點,李

雲龍就佩服他。惟一有個小小的遺憾,這位元帥玩兒槍的功夫還不到家,也許出槍的速度

稍慢了些,只幹掉了對方一個人。李雲龍自信若是換了他,成績也許會好些,這點他是有

把握的。

  這輩子,生活給了他無數次亮劍的機會,這回恐怕是最後一次了,對手已經手握劍柄

,他還不該青鋒出鞘?當然,這都是李雲龍以前的想法,自從聽了那個老太婆的哭訴後,

他的精神就有些恍榴,那白髮蒼蒼的老人,那幾個衣衫襤褸、弱小無助的孩子總在他眼前

出現,使他感到深深的痛苦和自責,那老人也太冤了,丈夫和兩個兒子都在戰爭中犧牲了

,惟一剩下的一個兒子竟死在自己的槍下,扔下幾個半大的孩子,真是作孽呀。他把家裡

的存折找出來,連看也沒看上面有多少存款,就命令小吳給老人送去了,就算這樣,也並

沒有減輕他的愧疚,一會兒認為自己犯下彌天大罪,成了屠殺老百姓的劊子手,就算槍斃

他一千次也贖不了自己的罪。一會兒又認為自己下令開槍沒什麼錯,那些造反派也實在太

混蛋了,他們動槍動炮的把城市打個亂七八糟,死傷了這麼多無辜平民,最後發展到衝擊

軍事機關,甚至向軍隊開火,而且一上手就往死裡打。十八個戰士啊,就這麼送了命,他

們的父母就不覺得冤?人家把好好的孩子送來當兵,誰想到沒死在對敵戰場上,倒死在這

些混蛋的造反派手裡了,換上誰當這個軍長,當時能忍得下去呢?

  他左思右想陷入極度矛盾之中,這次流血事件的發生,細想起來,似乎誰都沒錯。群

眾響應領袖的號召起來造反,又在「文攻武衛」的口號下,捍衛「文化大革命」的勝利成

果。老百姓本來挺安分的,沒打算造反,是黨讓他們造反的,聽黨的話這好像沒錯。而軍

隊也沒錯,軍隊的職責是保衛國家,維護社會安定,在遭到武裝攻擊時必然要還擊。那麼

,誰都沒錯,錯在誰呢?李雲龍的腦子轉不來了,這個問題似乎深了些,他搞不清楚。最

後。李雲龍仰天長歎:「算啦,誰都沒錯,就算錯在我李雲龍吧,這顆腦袋雖說不太值錢

,好歹也值十萬大洋,這是鬼子定的價。要是摘了這顆腦袋就能以謝國人,我李雲龍倒沒

什麼捨不得的。」

  他解下手槍扔進抽屜,徹底放棄了傚法葉戈羅夫元帥的打算,那些執行命令的戰士也

夠無辜的,何必跟他們過不去。他面色平靜地向警衛員小吳吩咐道:「今天去司令部開會

,你不要帶任何武器。」小吳馬上抗議道:「1號,這違反規定,我的職責是保衛首長安

全,不帶武器怎麼行?」李雲龍眼一瞪:「哪兒這麼多廢話,執行命令!」

  當李雲龍和小吳走進司令部大門時,機警的小吳馬上就發現情況不對,怎麼站崗的衛

兵都是生面孔?軍部警衛營的戰士小吳幾乎沒有不認識的,今天怎麼一個都不見了?小吳

是個老警衛員了,在軍區警衛處受過全套警衛訓練,他頭腦靈活反應極快,暗叫聲:不好

。便下意識地用手去摸槍。李雲龍大步走著,淡淡地說:「摸什麼,你沒帶槍,不要亂動

,你聽說過鴻門宴的故事嗎?」反應靈敏的小吳一下子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眼淚奪眶

而出,低吼道:「1號,您為什麼不讓我帶槍?我那長短傢伙要帶來,他們二三十人也甭

想近身,我不管他是誰,誰要動您,就是天王老子我也敢於他一身窟窿。」李雲龍說:「

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管,這不關你的事,你少瞎攙和。」

  司令部會議室的長方會議桌前坐滿了人,李雲龍平時坐的位置被政委馬天生佔了。會

議桌的另一側孤零零的放著一把椅子。李雲龍冷笑了,娘的,連老子的座位都給佔了,那

把椅子八成是給我留的。他偏不坐那把椅子,而是穩穩站住,安詳地看著馬天生。北京來

的特派員姓黃,他穿著一身嶄新的綠軍裝,領子上綴著紅領章,戴著一副寬邊黑框的眼鏡

。李雲龍一眼就看出來,這人根本不是軍人,他穿什麼也沒用,一身副三號軍裝穿在他身

上還晃當,整個是個排骨架子。那個年代的中國一切都亂套了,在台上的人誰都可以穿軍

裝,不管有沒有軍籍,就連姚文元、王力、戚本禹等和軍隊八桿子打不著的文人也一人鬧

身軍裝穿穿。中央領導人一旦全體出動,整個一片綠軍裝,以致很多外國人以為中國是軍

人政府當家。

  黃特派員的真正身份是中央文革調查組組長,之所以稱為調查組,這是個策略問題,

來時稱調查組免得打草驚蛇,一旦人抓到,調查組就自動轉為專案組了。因此,黃特派員

的身份和欽差大臣近似,說話自然是一言九鼎。此時,他扶扶眼鏡,仔細打量著李雲龍,

離京之前,他特地從總政幹部部調來李雲龍的檔案,對他的經歷和性格做了仔細研究,他

知道李雲龍可不是幾句話就能嚇唬住的人,對付這種性如烈火的職業軍人一點不能馬虎。

他和馬天生做了相應準備,從軍區抽調了一個警衛連替換了忠於李雲龍的軍警衛營,還抽

出幾個手腳利索、膀大腰圓的戰士埋伏在軍用地圖的帳幕後面。

  李雲龍大聲向馬天生打招呼:「馬政委,我李雲龍來赴宴了,請帳下的刀斧手準備,

咱們開始吧。」馬天生微微一笑:「你過慮了,老李,我不是項羽,也沒人給你擺鴻門宴

。今天是中央文革小組派來的調查組找你談話,我看你還是端正態度,好好談談,你先坐

下好不好?」黃特派員早不耐煩了,他覺得馬天生太滑頭,都到這會兒了,還跟這個反革

命分子扯什麼淡?本來今天就是來逮捕他的,還什麼端正態度?好好談談?好像他一端正

態度就不抓他似的。黃特派員厲聲喝道:「李雲龍,你謊報軍情,欺騙中央,鎮壓手無寸

鐵的造反派,你是個雙手沾滿人民鮮血的反革命分子……」

  李雲龍打斷他的話:「放你娘的屁,他們衝擊軍事機關,搶劫武器裝備,還開槍打死

我的戰士,有這麼多人證物證,你們為什麼不看?只聽一面之詞?哼,什麼他娘的鳥特派

員?」黃特派員楞了,他沒想到已經身為階下囚的李雲龍還敢張嘴罵人。他辦過不少專案

,深知「落架的鳳凰不如雞」的道理,別說是個軍級幹部,就是那些元帥、大將、政治局

委員,這些重量級的人物,平時威風凜凜,一旦落難成了階下囚,立刻就變成普普通通、

弱不禁風的老人,其態度之恭順常使他感慨命運之無常。而眼前這個李雲龍可有些出乎他

的意料,他是沒見過世面不知深淺,還是吃了豹子膽?黃特派員只覺得滿腔的熱血都在霎

時間湧到腦門,他不能理解,怎麼會有這麼猖狂的反革命?他猛地站起來要發作,卻被馬

天生按住。馬天生有些看不起黃特派員,這個人的政治鬥爭經驗還嫩了點兒,他不過是運

氣好,被中央文革的首長提攜,就算他辦過不少大人物的專案,可那是兩碼事。像李雲龍

這種從槍林彈雨中鑽出來的人是真不怕死,把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眨一下眼,因為這輩子

他們大概已經死過若干次了,現在活著本來就是白賺,拿死去嚇唬他是愚蠢的。馬天生太

瞭解這種人了,他們只關心軍事問題,對政治不大關心,黨內歷次政治鬥爭對他們影響不

大。建國後,這些人都成了各守一方的「鎮守使」,是軍隊的中堅力量,所以他們難免有

點擁兵自重,脾氣暴些,對這種將軍不能拍桌子瞪眼,惹火了他,不管什麼場合他都敢張

嘴日爹操娘,罵你祖宗十八輩,最後下不來台的是你自己,你能張嘴和他對罵嗎?那不成

村婦撒野了,哪還有點兒政治鬥爭的嚴肅性?

  馬天生和顏悅色地說:「李雲龍,你不要衝動,要端正自己的態度,我們個人與你無

仇無冤,沒有必要和你過不去,我們不是代表個人,而是代表中央文革小組和你談話,中

央文革小組是直接受命於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所以,你這種對抗的態度不是針對我們,也

不是針對中央文革,而是針對毛主席的,你知道,反對毛主席是什麼性質的問題,我想你

應該清楚吧?」

  馬天生見李雲龍不說話便娓娓道來:「你的資歷確實挺令人羨慕的,1927年參加

紅軍,長征時已經是主力團團長了,抗戰時你的獨立團在晉西北名聲不小,一般說來,日

本人挺吝裔的,能出十萬大洋買你的項上人頭足以說明你的名聲。解放戰爭時,你是淮海

戰場上的英雄,你的部隊是華野頭等主力師,平心而論,你這幾十年的軍事生涯,非常完

美,幾乎沒有敗跡。但是,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在不斷的運動變化之中,事物發展到一定

階段,就會向它的反面轉化,這是不以人們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律。我不否認,你為新中

國流過血,有戰功,可是黨和人民也給了你很高的榮譽和地位。於是你就飄飄然了,把黨

和人民給你的權力作為祛碼,擁兵自重,對抗中央,對待『文化大革命』由不滿發展到頑

固對抗,最後竟然舉起屠刀,殘酷鎮壓革命群眾,以武力對抗『文化大革命』,可惜呀,

一個戰功卓著的老革命,最後沒能保持晚節,滑到反革命的泥坑裡去了,這難道還不發人

深省嗎?」「啪!」黃特派員終於又耐不住性子了,他猛拍桌子喝道:「李雲龍,誰給了

你鎮壓革命群眾的權力?」

  李雲龍沉聲回答:「有軍委八條,是毛主席親自批准的,有軍委辦公廳的同意,還有

林彪同志辦公室的同意。」馬天生很有涵養的笑了:「你說你請示過軍委辦公廳和林辦,

有什麼證據沒有?或者是書面命令之類的文件?我們查詢過,軍委辦公廳和林辦都證明你

確實打過電話,但並沒有同意你開槍鎮壓革命群眾呀,你如果有證據能證明你是接受命令

採取的行動,你可以拿出來。」李雲龍輕蔑地說:「噢,明白了,這會兒沒人敢承認了?

怕承擔責任,怕殺頭。真是膽小鬼,這種膽小鬼居然也能身居高位?要在過去,這種人非

當叛徒不可。好吧,沒人承擔責任,我來承擔,命令是我下的,要殺要剮隨便吧。」馬天

生嘲諷道:「啊,倒是象條漢子,敢做敢當,成了反革命還這麼大義凜然的?」李雲龍反

唇相譏:「對你來說,這可是件好事呀,那個1號的位子你不是盼望很久了嗎?我看你未

必能如願,這是野戰軍,一旦前線有事得拉出去真刀真槍練練,不是光靠賣賣狗皮膏藥就

能帶兵的。」

  黃特派員站起來宣佈:「現已查清現行反革命分子李雲龍頑固對抗中央文革小組,殘

酷鎮壓革命造反派,證據確鑿,罪大惡極,血債纍纍。現根據中共中央、中央文革小組批

發的《關於加強公安工作的若干規定》中的第一、第二、第三、第六條,將現行反革命分

子李雲龍逮捕法辦……」

  一切如馬天生事先導演好的那樣,埋伏在幕後面的幾個戰士迅速衝出來,拿出手拷準

備給李雲龍戴上。事情進行到這裡,突然出了點兒意外,衝在最前面的兩個人高馬大的戰

士忽然騰空飛起,斜著摔了出去,他們腰上的手槍變戲法似的到了警衛員小吳的手裡。小

吳一手握一枝手槍同時向大腿外側一蹭,兩枝手槍的機頭大張,處於待擊發狀態,他手持

雙槍護在李雲龍身前大吼道:「誰敢上前一步,我就打死他!」這十幾秒鐘發生的事情驚

呆了會議室裡所有的人,幾個執行逮捕任務的戰士伸手準備拔槍。小吳喝道:「別動,誰

動打死誰!」幾個戰士的手僵在半空中……

  馬天生和黃特派員也目瞪口呆,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他們從來沒遇見過這種情況,

早聽說李雲龍膽大包天,沒想到他的警衛員也這麼不要命,難道他不知後果嗎?真是什麼

將軍帶什麼兵,這野戰軍可真夠「野」的,李雲龍也臉色發白,他也沒想到小吳的性子如

此暴烈,他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要是小吳帶著衝鋒鎗來,他真敢一梭子掃出去。李雲龍

不想讓這個年輕的戰士為他丟掉性命,他暴怒地吼道:「小吳,我命令你放下武器,不許

抵抗!怎麼?我的命令也不服從了?」

  小吳渾身一震,無力地垂下握槍的雙手,突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軍長呀,你

冤啊,你冤枉死了,他們憑什麼抓人?你為什麼不下命令?我和他們拼啦……」他兩眼噴

火,絕望地將兩枝沉甸甸的54式手槍同時擲出,「嘩啦啦」兩枝手槍洞穿窗玻璃飛出五

十米開外……

  幾個戰士撲上來拖走小吳,李雲龍被戴上手拷。當他被押著走出會議室時,被一群司

令部的參謀、幹事堵住了門,那些剽悍的青年軍官的眼睛都紅了,有的橫堵在門口,手似

乎有意無意地按在手槍套上,有的從後面使勁向前擠,嘴裡罵罵咧咧,蠢蠢欲動。押解的

戰士也不敢硬往外擠了,他們慌亂地看著馬天生和黃特派員,不知該怎麼辦。空氣緊張得

似乎要爆炸,馬天生暗暗心驚,這支部隊太可怕了,不管你是什麼來頭,這些青年軍官似

乎都沒把你放在眼裡,那種生猛的派頭都寫在臉上,你能把這一個軍的軍官和士兵都抓起

來嗎?

  還是李雲龍給解了圍,他大聲發出命令:「司令部幹部聽我口令,立正,向後轉!閃

開!同志們再見了,李雲龍向同志們告別啦!軍官們勉強閃開了一條窄窄的通道,李雲龍

走在前面,馬天生帶押解人員跟在後面擠了出去。這一行人剛走進司令部大樓,就見到警

衛營營長吳玉水和營教導員郝明在拚命地撕扯,吳玉水拚命向前衝,郝明拚命阻攔,就像

在打架一樣。馬天生沉下臉喝道:「吳玉水,你要幹什麼?」吳玉水青筋畢露,臉已漲成

紫色,他大喊道:「馬政委,我和你談過,是我下令開的槍,是我帶著戰士們沖的,軍長

沒下過開槍的命令,這不關軍長的事,我吳玉水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把軍長放了,要抓就

抓我……」

  教導員郝明平時和吳玉水關係一般,但和馬天生私交不錯,自然要維護馬天生。他在

一旁吼道:「吳營長,你要站穩立場,不要拿自己的政治生命開玩笑,我提醒你,不要為

反革命分子鳴冤叫屈。」吳玉水大怒:「放你媽的屁,吃裡扒外的東西,開槍時你怎麼不

說話?火力掩護是不是你負責的?你他媽打了沒有?你他媽也開槍了怎麼不敢承擔責任?

這會兒又裝好人?X你媽的,你早晚是他媽當叛徒的料。」他越罵越不解氣,競掄起拳頭

想揍郝明。

  馬天生皺著眉頭命令道:「把他拉下去,禁閉三天。」幾個戰士抓住吳玉水往下拖,

吳玉水掙扎著喊:「軍長,是我害了你,我對不起你呀,你讓我們用槍托,我沒聽呀,早

知如此,我就是讓人家開槍打死也不還手呀……」戴著手拷的李雲龍彷彿忘了自己的囚徒

身份。他一聲斷喝:「吳營長,你像什麼樣子?堂堂的軍官讓人拖著走?給我站直了,聽

我命令。」這一喝比什麼都靈,吳玉水停止了掙扎,推開了拖他的戰士,似乎重新注入了

一種靈性,他挺起胸膛,腳跟一碰,以隊列姿態站得筆直。李雲龍像個隊列教官,一絲不

苟地發出命令:「目標,警衛營,向後——轉!齊步——走!」吳玉水像個剛入伍的新兵

一樣,擺動著雙臂向前走去……

  押解李雲龍的汽車是一輛波蘭生產的「華沙」牌轎車,當汽車從司令部大樓前開出,

向軍部大院的大門行駛時,李雲龍從車窗向外望去,忽然發現沿途路邊不知何時競出現一

隊隊排列整齊的士兵隊列,簡直像夾道歡送,頭戴鋼盔、手戴白色手套的軍官和士兵都站

得筆直,偉岸得像一片片森林。汽車隊緩緩地向大門行駛,隨著帶隊軍官們的一聲聲口令

,軍人們齊嶄嶄向車隊行軍禮,遠遠望去,像一群群雕塑一樣。李雲龍眼眶發熱,他明白

這是軍部各直屬單位自發的向1號告別的儀式。工兵營、通訊營、汽車營、防化營、偵察

營……好像沒有人組織,全是各單位自發集合的,李雲龍舉起戴著手銬的雙手,向部下們

告別……坐在頭一輛汽車裡的馬天生也知道,這些軍禮與他無關。他覺得很不是滋味,他

知道,這個軍的很多於部戰士從此算是和他結了仇。

  關於李雲龍的關押地點,馬天生和黃特派員發生了點兒小小的爭執。黃特派員認為,

應該先關押在本市公安局的看守所,然後準備開個萬人群眾大會,先由革命群眾進行批鬥

,然後再在大會上宣佈逮捕法辦,只有這樣,才能教育群眾,震懾一小撮反革命分子。而

馬天生畢竟老謀深算,他太瞭解李雲龍在這支部隊的威望了,這個軍的許多師團級幹部都

是李雲龍在戰爭時期的老部下,戰火中建立起來的信賴和友誼決不是一句和反革命分子劃

清界限就能解決的。馬天生心裡明白,他這個新調來的政委,在這個軍連半點兒根底也沒

有,他根本控制不了這支部隊,不但控制不了,而且還有極大的危險,這是支滿員的甲種

部隊,李雲龍的死黨比比皆是,誰敢保證不會出幾個亡命之徒?要是在關鍵時刻給你來個

小小的「交通事故」或是其他什麼事故,到時候你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就憑這點,李

雲龍也絕不能關押在這個城市,應該把他押送到省城去。馬天生把這些想法向黃特派員談

了以後,黃特派員的腦門上也滲出了冷汗,他來自京城,哪裡會想到這個城市的階級鬥爭

形勢競如此複雜?如此危險?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麼好爭論的,把李雲龍押往省城就是了



  押解車隊共四輛汽車,前後是兩輛中型吉普車,上面是警衛人員,中間是兩輛「華沙

」牌轎車,馬天生和黃特派員坐前面那輛,李雲龍坐後面的車,兩個高大的戰士把李雲龍

夾在後座中間。據說,對付要犯都是這種方式。

  李雲龍靠著椅背打起了噸,不一會兒就鼾聲大作。他似乎是和老戰友孔捷、丁偉並肩

站在北方國境線上的一個作戰指揮部裡,他們正用炮隊鏡向國境線那邊的縱深處眺望,透

過黎明時乳白色的薄霧,他看見成千上萬輛草綠色的蘇制「T-62」型坦克正展開戰鬥

隊形向國境線衝來,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米格-23」殲擊機和「逆火」式轟炸機從他

頭上掠過……哦,戰爭,你終於來啦,李某等你等了十幾年啦。丁偉好像是在和對方的那

個國防部長通電話,彬彬有禮的,就像中世紀的騎士:「格列奇科元帥,丁某早拜讀了你

的『斧頭戰術』理論,頭一斧子就要致對手於死地,果然名不虛傳,丁某多年來找不到與

閣下切磋的機會,今日能與閣下大打出手,不亦樂乎……」李雲龍高喊道:「老丁,你和

那老傢伙廢什麼話?敵人衝上來啦,命令炮群開火……等等,咱們後面什麼也沒有,咱們

的坦克大炮呢?咱們的殲擊機、轟炸機呢?

  一陣刺耳的剎車聲傳來,李雲龍的腦袋隨著剎車的慣性猛地撞到前排椅背上,他被驚

醒,發現車隊停在公路上,周圍亂哄哄的,一大群肥肥的白鵝正在公路上十分優雅地走著

,一個穿得衣衫檻樓、戴著頂破草帽的老漢正揪著一個押車的戰士用十分難懂的閩南話激

烈地爭吵著,老漢的年齡有七十多歲了,蒼老的臉上條條皺紋像是用刀子刻上去的,臉上

、手上都長滿了老人斑,長長的壽星眉和鬍子已經花白。李雲龍在此地駐防十幾年,多少

能聽懂些當地方言,他聽出那老漢正急赤白臉地指責司機壓死了他的鵝,老漢怒氣沖沖地

聲稱,他的鵝正在下蛋,他一家子的生活費都是從鵝屁股裡摳出來的,你們解放軍不是有

紀律嗎?賠吧,不拿出一百元來別想走。李雲龍暗暗好笑,這老漢在敲竹槓,一隻鵝敢要

一百元。黃特派員正耐心地和老漢商量,無奈聽不借老漢的閩南話,他愁得東張西望想找

個人幫忙翻譯一下。公路邊有些農民正在熱火朝天地挖水渠,溝邊插著一面紅旗正迎風招

展,李雲龍見旗子上有「紅星人民公社貧下中農造反團」的字樣,正在於活兒的農民們見

公路上吵得正凶,便紛紛過來看熱鬧,還有七嘴八舌給老漢幫腔的,說你們解放軍有什麼

了不起,壓死人家的鵝就得賠,一百元太便宜了。一時公路上熱鬧得像趕集。

  李雲龍本無心情看熱鬧,他閉上眼睛想接著打吨,卻猛地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這

老漢的聲音有點熟,他的心一沉,暗叫聲不妙,頓時全明白了,這是段鵬那小子,天哪,

這小子化妝得絕了,連我都走了眼。看來情況不妙,這個無法無天的特種分隊終於要動手

了。李雲龍不用猜就知道他們的打算,無非是製造事端,趁亂搶出李雲龍,即使惹出禍來

,也只能栽在「貧下中農造反團」頭上,問題是他李雲龍要想逃,何必要等到現在?況且

動起手來,這些特種隊員們極有可能要開殺戒,這樣麻煩可就大了,這會毀了這支特種分

隊。

  李雲龍來不及多想,他突然出手,猛地一掌將車窗玻璃拍得粉碎,在場所有的人都楞

住了,李雲龍大聲喝道:「混蛋,把路給我讓開,誰也不許鬧事。」化妝成農民的特種隊

員們都無可奈何地停止了吵鬧,勉強讓出一條路,眼睜睜看著車隊絕塵而去。段鵬一把扯

下假鬍鬚,抬腳向路邊一棵小樹踢去,「喀嚓」一聲,碗口粗的小樹被齊根踢斷,段鵬和

林漢這兩條漢子頹然坐在路邊抹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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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馬天生最近又多了一個職務,李雲龍專案組副組長,他知道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他瞭解李雲龍的為人和性格,這是個軟硬不吃的人,對這個人他不抱任何希望,用那個

時代的時髦術語評價,這是典型的花崗岩腦袋。馬天生在沒調到這個軍之前,也曾參加過

一些專案組的工作,一般來說,一個人一旦被逮捕,精神上就委頓了一半,再堅強的人面

對強大的國家機器也難以做到神態自若。此外,審訊的方式對於被審者而言也帶有極大的

壓力,被審者通常是被喝令坐在一個和地澆鑄為一體的水泥墩上,這是防止脾氣暴躁的被

審者抄起座椅以暴力襲擊審訊者的必要措施。

  審訊者把雪亮的、令人炫目的燈光射向被審者,他自己卻隱藏在燈後的黑暗之中

,只聽其聲不見其人,這些心理學上的小把戲一般都能奏效,被審者常常是誠惶誠恐地去

配合審訊者的問話,或急於表白自己的清白,或搜腸刮肚地把肚裡的東西和盤托出,在這

點上,大人物和小人物基本沒什麼區別。而李雲龍卻屬於那種極少數的死硬分子。他的態

度極為傲慢,通常是在燈光的照射下閉著眼一聲不吭。馬天生便以連珠炮式的發問去擾亂

他的思維,誰知他競然打起鼾來,鬧了半天他早睡著了,休費了半天口舌等於放屁,這太

讓人惱火了。專案組用以致勝的法寶是以國家機器的強大壓力從精神上摧毀對手,要使他

明白,他是人民的敵人,在這塊土地上,他只許老老實實,不許亂說亂動,只有這樣他的

身家性命才有可能苟全,但對於一個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來說,就不大管用了。馬天生

很傷腦筋,到現在為止,審訊記錄還是白紙一張,這可不太好向上面交待。

  負責看守的戰士都是按當時的時髦標準特意挑選出來的,對敵鬥爭堅決,路線鬥爭覺

悟高,苦大仇深,根紅苗正。最使李雲龍氣憤的是,一個青年戰士在給他送飯時竟然往他

飯碗裡啐唾沫,李雲龍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這樣的侮辱,不禁大怒,他把飯碗連飯一起扣在

那個小子臉上,他還沒來得及繼續教訓這個小混蛋,就被衝進來的幾個戰士按倒在地上拳

打腳踢,他拚命反抗,一把掐住那個戰士的喉嚨,他完全可以捏碎這小子的喉骨,但他下

不了手,這畢竟都是些不懂事的孩子,他們有什麼過錯?就這麼一遲疑,他的軟肋就挨了

一記重拳,李雲龍的抵抗結束了,畢竟是快六十歲的人了,就算年輕時練過幾天拳腳,在

這些身強力壯、受過格鬥訓練的戰士面前,還是顯得不堪一擊,他被打得昏死過去。

  李雲龍醒來後一吸氣,肋骨就疼得受不了,憑經驗判斷,是左胸第五、六兩根肋骨被

打斷了,他想起在淮海戰役那次負傷時,這兩根肋骨曾被彈片打斷過,是舊傷了,這次不

知是從舊茬上斷的還是新處斷的。他覺得頭暈得很厲害,這是一個戰士揪著他的頭髮把他

的頭向水泥地連連撞擊造成的腦震盪。這些狗娘養的,下手夠狠的,他不恨這些無知的戰

士,他們從入伍第一天開始就受這種教育,「對同志要像春天一樣溫暖,對敵人要像嚴冬

一樣殘酷無情」。們心自問,他李雲龍也沒少這樣教育戰士,想到這裡,他禁不住苦笑起

來。他思索的是另外一個問題,這些無知的戰士用對付敵人的手段毒打了他,這不難理解

。問題是,究競是什麼人教會了他們去虐待別人,去侮辱別人?難道是敵人就可以去虐待

,可以侮辱人格嗎?他為此感到震驚,同時也感到愧疚。他想起二十多年前他槍斃了受傷

的日軍俘虜,政委趙剛得知後大發雷霆,他從沒見過平時溫文爾雅的趙剛發過這麼大的火

。趙剛吼道:「咱們是人,是正規軍的軍人,不是野獸,不是土匪,不管是什麼人,只要

放下武器,我們就應該以人道的方式去對待他們,你這樣做,和日本鬼子有什麼區別……

」事後,趙剛找他談心,說過幾句話,使李雲龍銘心刻骨,至今不能忘懷。趙剛說:「每

個正常人身上都同時存在著人性和獸性,或者也可以稱為善良和邪惡,如果不善於調整自

己,隨時加強自我修養,那麼獸性的、邪惡的東西隨時都會抬頭。」李雲龍懊悔的想,要

是時光能倒流,他一定會拜趙剛為師,好好學學做人的道理。那時他對文化人有種莫名其

妙的反感,經常以大老粗為榮,現在想起來真有些可笑。多少年過去了,趙剛的智慧、寬

容、深沉和人格的魅力仍使他感到神往……

  馬天生和黃特派員研究李雲龍的問題,他們一致認為,李雲龍這個傢伙已經是不可救

藥了,他是那種帶著花崗岩腦袋去見上帝的人,對他的問題,從正面突破似乎是不可能了

。此時需要的是迂迴進攻,從他身邊的工作人員身上打開缺口。他的警衛員是沒什麼希望

了,這個吳永生是個從農村入伍的士兵,腦袋像榆木疙瘩,除了他的老首長,他誰也不認

,你和他講革命道理講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等於是對牛彈琴,這種人屬於李

雲龍的死黨,沒什麼挽救的必要了。李雲龍的司機老常,馬天生認為這是個老滑頭,他總

拿自己沒文化說事,裝傻充愣,一問三不知,你給他做工作,指出李雲龍的罪行的嚴重性

,老常做出一副博得懂懂的樣子,傻乎平地問馬天生:「政委,我咋聽說李軍長是台灣派

來的特務?這就是你們當領導的不對了,咋讓台灣特務當了軍長呢?咱共產黨挺機靈的,

咋讓台灣特務給蒙啦?」馬天生一怒之下把他轟走。

  馬天生也找了一些師團級幹部和司令部的幾個參謀,向他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希望

他們能配合專案組,揭發李雲龍的罪行。但這些軍官的回答都差不多:軍長的職務是中央

軍委任命的,誰當軍長他們就聽誰的,這也是組織上的一貫要求。換句話說,就算劉少奇

來當軍長,他們照樣也得服從命令,因為除了偉大領袖毛主席,誰能有這本事識破劉少奇

的反動嘴臉呢?對於這些李雲龍的死黨,馬天生一時還沒什麼辦法。

  看來李雲龍身邊的工作人員中,只有鄭波是個突破口,他是大學畢業分配到部隊工作

的,這種書生氣十足的軍人往往比較軟弱、膽小。前些日子聽說鄭波執行命令不堅決,被

李雲龍撤職,現在正在於部部等待重新分配工作。馬天生認為,在準備召開的對李雲龍的

批鬥大會上,除了造反派們的血淚控訴外,還應該有李雲龍身邊工作人員的反戈一擊,這

才有說服力和教育意義,用這個事實教育群眾,只要是對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採取對抗態度

,哪怕你功勞再大,職務再高,也會眾叛親離。當年張國燾的職務夠高的了,他叛逃時這

個警衛員都拒絕跟他走,這些例子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嗎?馬天生認為鄭秘書有文化,熟

讀中共黨史,這種人對黨內的政治鬥爭是很熟悉的,此時李雲龍在政治上已經徹底垮臺,

一個有頭腦的人是不會甘心為李雲龍殉葬的,響鼓不用重錘敲,此間道理應該是一點就透



  鄭波進門來,規規矩矩行了軍禮,然後拘謹地坐下等待訓示。馬天生溫和地說:「小

鄭呀,不要拘束嘛,隨便點兒,我來了這麼多日子,還沒找你談過心呢。聽說你前段時間

表現不錯,拒絕執行反革命分子李雲龍的命令而遭到了迫害。你做得對,有覺悟,我看得

出來,你是個很有前途的好幹部。我看你的分配問題就這樣定下來,去海防團當政委怎麼

樣?職務升一級,正團級,對你這樣的好幹部,黨是不會忘記的。」鄭波有些誠惶誠恐,

他手足無措地站起來感激地說:「感謝首長們的信任,我的能力低,思想改造得不徹底,

只怕是辜負了組織上的信任。」

  馬天生大度地揮揮手說:「組織上信任你,你大膽地干就是,出了什麼問題還有我嘛

。我今天找你來,是想和你談談李雲龍的問題,你在他身邊工作的時間不短了,應該是瞭

解他的,對他的反革命言行是不是早有察覺呢?」鄭波知道這個問題是早晚要提出來的,

雖然當他聽到李雲龍被捕的消息時,曾為自己的先見之明感到慶幸,同時他也感激老首長

對自己的保護,他承認自己是個膽小怕事的人,但他絕不想做個落井下石的小人,若是這

樣,他的良心永遠不會安寧,這和他做人的準則相違背,這些念頭已經折磨他很久了。他

只好顧左右而言他:「馬政委,您知道,我只是個小小的秘書,只做我分內的工作,比如

說,抄抄寫寫之類,我的路線鬥爭覺悟不高,階級鬥爭的弦也繃得不緊……」

  馬天生皺了皺眉頭打斷他的話:「小鄭,你跑題了,你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還需要

我再說一遍嗎?」鄭波覺得後背已經有冷汗在慢慢滲出,他仔細斟酌著詞句:「當然,首

長,我明白您的意思,如果我真發現什麼反革命言行,不用您說,我當然會堅決抵制和鬥

爭的,這點兒覺悟我還是有的。可是……如果我沒有發現,也不能亂說,這也是對組織上

的不忠誠黃特派員見鄭波說話吞吞吐吐,甚至坐在椅子上的身子都在一點兒一點兒地蜷縮

起來,心裡便有些厭惡,他也看不起這種精神上的委瑣,於是他不耐煩地厲聲打斷鄭波的

話:」鄭秘書,難道你就這樣報答組織上對你的信任?難道你就不為自己的政治前途多想

想?小鄭,在路線鬥爭的問題上,絕沒有調和的餘地,中庸之道是行不通的,你現在只有

兩條路可走,要麼是站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上來,大膽揭發李雲龍的反動言行,在批判大

會上公開做出揭發批判,以求得組織上和革命群眾的諒解。黨的政策你比我清楚,『首惡

必辦,脅從不問,受蒙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嘛。反革命分子在沒有公開跳出來之前,

必然要有蛛絲馬跡,必然要有所表現。這是符合事物發展規律的,你在李雲龍身邊工作多

年,不可能沒有察覺嘛,現在是黨考驗你的時候,坦率地講,如果你執迷不悟,不聽勸告

,那麼我只能認為,你是在用實際行動告訴黨,你決心為反革命分子李雲龍殉葬,這就是

另外一條路了,請你考慮,我給你五分鐘時間。」

  馬天生是個善於觀察的人,他喜歡通過直接觀察,發掘對方心靈深處的思想活動,他

知道自己剛才的話,每個字都帶有常人無法承受的巨大壓力,他不懷疑自己的判斷,鄭波

會合作的。誰也無法知道鄭波在這短短的五分鐘裡都想了些什麼。馬天生只是發現,鄭波

剛才蜷縮著的身子漸漸地膨脹起來,彎曲的腰板也慢慢地挺直了,整個身子猶如一面鼓滿

的風帆。他臉上剛才的拘謹和順從的神態一點兒一點兒地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決絕

。他腰板挺直地坐在椅子上,兩個膝蓋微微叉開,雙手自然地放在腿上,這種標準的軍人

坐姿使馬天生和黃特派員感到一種破釜沉舟的氣勢,一種經過深思熟慮的果斷,一種軍人

就要走上戰場的凜然。五分鐘沒到,鄭波就開口了:「我剛才忽然想起一個外國政治家的

名言:」就人性來說,惟一的嚮導,就是人的良心。『我瞭解自己,我是個崇尚英雄而自

己又是個缺少勇氣的人,我承認,作為男人,我是個糟糕的男人,自私、膽怯,就像契河

夫筆下的那個小公務員,我身上缺少的東西雖然很多,但惟一還有的,也就是良心了。如

果連這個也失去了,那我可真要成窮光蛋了,一無所有。所以,我不打算再失去它。馬政

委、黃特派員,沒能滿足你們的要求,我很抱歉,現在,我還是回去聽候處理吧。「鄭波

站起來行了一個軍禮,然後走出房門。

  正在主持專案組會議的馬天生聽秘書通報,說外面有個女人找他。馬天生來到會客室

,一看是田雨。田雨看見馬天生沒有任何客套,只是冷冷地直呼其名:「馬天生,我要見

我丈夫。」馬天生略微皺了皺眉頭,有些不快,以他的職務和地位,很少有人對他直呼其

名。眼前這個女人的和她的丈夫一樣,也是這樣態度傲慢,你明明是來求我的嘛。他畢竟

是個有涵養的人。不會把不快帶到臉上,他和顏悅色地說:「啊呀,小田同志,這件事可

不好辦,李雲龍現在正在接受審查,他的案子是中央文革點名的,我個人無權批准家屬會

見,請原諒。」

  田雨臉上露出一絲不屑:「你太謙虛了,別說這點小權力,我家老李的生殺大權也是

握在你手裡嘛。」馬天生以一個男人的眼光饒有興味地端詳著田雨,她體態豐滿而不失苗

條,不太講究裁剪的制式軍裝仍遮蓋不住她渾身柔和的曲線,白哲的皮膚保養得極好,尤

其是臉上沒有任何皺紋,一雙黑多白少的眼睛沉靜如水,這是個極成熟的女人,這樣的女

人是容不得任何輕視的。

  馬天生暗想,李雲龍這個赳赳武夫,居然有這麼個相貌與氣質俱佳的者婆,這樣的女

人可不多見。他岔開話題:「小田同志,我早聽說你們夫妻感情不太好,這是真的嗎?」

「難道這也是專案組必須審查的嗎?」「當然不是,請不要誤會。我想說的是,李雲龍的

問題已經定性了,現行反革命分子。這個案子恐怕永遠也翻不了了,這是中央領導同志定

下的,作為他的家屬,你考慮過和他劃清界限的問題嗎?有什麼需要組織上出面的事你可

以和我說,我會幫助你的。」田雨冷冷地打斷他的話:「我不明白,專案組為什麼對別人

的婚姻有著異乎尋常的興趣?我的路線鬥爭覺悟低,請體指點一下,我和李雲龍離婚與否

和你們革命的事業有關係嗎?是不是如果離婚,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就勝利了?『文化大革

命』的勝利成果就保住了?或者,世界革命就成功了?如果我們的離婚能帶來這麼大好處

,那我們當然可以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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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9 17:02:23 |只看該作者
「你看,你看,小田呀,你的情緒很不正常呀,這種態度不好,分明是一種牴觸情緒

嘛。說心裡話,我個人對李雲龍絕無成見,他這個人除了脾氣暴躁一些,和他並不難處,

在部隊中也有一定的威信。問題是。李雲龍的問題是直接對抗『文化大革命』,對抗毛主

席的革命路線。我以前多次和他談過,苦口婆心的請他站過來,對『文化大革命』要端正

態度,可老李對我的勸告置若閣聞,一意孤行,最後發展到對抗中央文革小組,鎮壓革命

群眾,你想,死傷這麼多人,全國震驚呀。不客氣地說,就是槍斃他李雲龍一百次,也抵

償不了他犯下的滔天大罪。這怨不得別人,是他自己主動跳出來表明了他的立場,是非要

和無產階級專政較量一番了,這是咎由自取,誰也沒辦法。唉,我曾經是他的戰友、同事

,他犯了罪,我很痛心,我沒盡到責任。」馬天生說的是心裡話,他不是個虛偽的人。

  田雨默默地聽著,她心裡有些厭惡,馬天生喋喋不休說了半天,好像沒有什麼觀點是

他自己的,幾乎是從報紙上照搬下來的,那個關於黨內兩條路線鬥爭的話題實在令人乏味

,像是被嚼過一百遍的口香糖。田雨本是個對政治缺乏興趣的女人,對於複雜的政治,她

只是簡單地憑女人的直覺去判斷,她認為大人物們有些無聊,動不動就是兩條路線的鬥爭

,有這麼嚴重嗎?都是一起打江山的老戰友,誰是無產階級?誰又是資產階級?非要人為

地劃出黨內的兩個司令部,非要整得你死我活,要是個人行為倒也罷了,還要把幾億老百

姓也拉上,天下能不亂嗎?田雨感慨地想,理論真是個要命的東西,世上大多數人都不大

重視這東西,因為它看不見摸不著,似乎是文人之間玩的東西,充其量也只屬於學術範疇

。二戰結束後,當人們面對上千萬猶太人和斯拉夫人被殺戮的結果時,才發現,希特勒的

種族滅絕理論早在若干年前就明白無誤地寫在《我的奮鬥》中,他沒打算蒙騙世人,早向

世人宣告了自己的理論,並準備一步步付諸實行了。世人終於明白了,理論問題是忽視不

得的。誰忽視了它,必然要付出沉重的代價。想到此,田雨不禁看了馬天生一眼,她有點

可憐這個人,這傢伙倒不是什麼太壞的人,只可惜他讀了一肚子的書,裝了一肚子的理論

,說到底,沒有一點他自己思考的成分,連這點起碼的道理還沒悟透,他不是當政治家的

材料,缺乏俯視眾生的高度。他舞劍時大概把自己當成杜甫筆下的公孫大娘,自以為把劍

器舞得水潑不進,其實隨時會把劍鋒舞到自己脖子上。

  此時馬天生可沒覺著自己可憐,他倒有點可憐田雨,這女人真是紅顏薄命,這麼出色

,這麼富有魅力的女人怎麼就嫁給李雲龍這樣的人了?這次李雲龍可是沒什麼希望了,他

不願意看到這個出色的女人陪李雲龍一起殉葬。他要挽救她,幫助她。他開導道:「小田

同志,李雲龍現在態度非常惡劣,拒不交待自己的問題,當然,有個別工作人員出於義憤

,行為過火了些,我們也給予了批評教育,但李雲龍是什麼態度呢,他咬牙切齒地聲稱,

有朝一日要宰了這個工作人員。你看,他的氣焰太囂張了,這是向無產階級專政反撲嘛,

這是自取滅亡。我看,李雲龍這個人是沒什麼希望了,小田呀,你要好好想一想,為這樣

一個死不改悔的反革命分子去殉葬,值得嗎?」

  田雨態度緩和地說:「老李的脾氣暴躁,好衝動,這是老毛病了。馬政委,你看這樣

好不好?我去勸勸他。毛主席不是也說過嗎?『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對反革命分子

也要做到一個不殺,大部不抓』。在中央沒做出正式決定之前,是不是還應該以教育為主

,批判為輔?馬政委,請給我一次機會,我相信我能說服他,至少能使他配合專案組的工

作。」

  田雨的誠懇態度頗使馬天生感到意外,他不太相信李雲龍這種人能軟下來。不過,若

是真能使李雲龍認罪,這倒也是專案組的一大收穫,這不妨試一試。他考慮了一會兒,終

於同意了。當李雲龍慢慢地、一瘸一拐地走進會客室時,田雨幾乎驚呆了,她沒想到才幾

天的時間,像牛一樣壯實的李雲龍成了這副樣子,他穿著一身沒有領章的二號軍裝,軍裝

就像掛在衣架上,裡面空蕩蕩的,消瘦之快令人驚駭。

  李雲龍一見田雨就顯得不大高興,他哼了一聲說:「專案組不是規定不準會見家屬嗎

?怎麼破例了?你求他們了?怎麼這麼沒出息?」田雨不顧一切地衝過去抱住丈夫,李雲

龍肋骨傷處的劇烈疼痛使他的身子猛地顫抖起來,冷汗立刻滲出來。田雨看到丈夫臉色慘

白,連忙扶住他,失聲痛哭起來:「老李,這是他們打的?告訴我,傷在哪裡?」李雲龍

說:「沒事,那群混蛋沒有半點兒勇氣,好幾個打我一個,有本事咱們一對一的交手,我

不宰了他狗日的就不姓李。」馬天生一看這情景心裡就有了點兒上當的感覺,這田雨分明

騙了他,這哪裡是協助專案組做工作?他大聲訓斥道:「李雲龍,你不要太囂張,這樣下

去對你和你的家庭都沒有好處。」

  李雲龍瞪起眼:「你什麼時候養成這種毛病?我們兩口子在這裡親熱,你瞪著眼看什

麼?要不要臉?去去去!出去!」馬天生盡量使自己不生氣:「李雲龍你不要搞錯了,是

我批准你們見面的,這是對你的挽救,如果你堅持這種惡劣態度,我可以馬上停止你會見

家屬。」李雲龍絲毫不領情:「我又沒求你,是你把老子請來的,老子不領情。」馬天生

顯出良好的涵養:「好吧,我不想和你吵,你們可以談,但我必須按規定坐在這裡。」田

雨輕輕撫摸著丈夫的臉,恨不能把滿腔的柔情一下子傾瀉出來。她柔聲道:「家裡的事都

安排好了,沒有後顧之憂,你放心。現在我來陪你,我只想讓你知道,無論你在哪裡,我

都在離你不遠的地方伴陪著你。我知道,以後咱們單獨相見的機會恐怕不會有了,但你要

時時感受到,我無時無刻不在你身邊……」李雲龍的眼睛有些濕潤了,他不善於表達情感

,只是輕輕地問了一句:「小田,要是你覺得壓力太大,要和我劃清界限,我一點兒也不

會怨你。臨,這輩子讓你受委屈啦,就算我想彌補,也沒有機會了,等下輩子吧,我還會

娶你做老婆。」

  田雨彷彿回到了少女時代,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按在丈夫嘴上,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然後把臉貼在丈夫的胸膛上輕聲說:「以前曾經後悔過,不過早就不後悔了,而且越來越

愛你,你知道嗎?在咱們這個時代,真正的男子漢越來越少了。生為女人,我算是夠有福

氣了,我為你感到驕傲,惟一後悔的是,這輩子沒能為你多生幾個兒子,要是有下輩子,

我發誓要替你多生幾個。老李啊,你知道嗎?我們女人命苦啊,婚前一旦沒選擇好丈夫,

就要痛苦一生。而我是多麼幸運,上蒼垂顧,把你給了我,我太知足了,只想告訴你,這

一生,我很幸福,真的,非常非常幸福……」

  就算馬天生涵養再好,這次也忍不住蹦了起來。在他看來,這田雨是個善於製造氛圍

的女人,看看這對夫妻訣別的樣子,就好像電影裡經常出現的那樣,共產黨員慷慨就義前

的鏡頭。這是什麼地方?這裡是中央文革小組的要案專案組,是無產階級對資產階級實行

專政的地方,這不是中美合作所,你們也不是江姐和許雲鋒,擺出這麼悲壯的姿態給誰看

?他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拍著桌子吼起來:「李雲龍,你非要帶著花崗岩腦袋去見上帝那

誰也沒辦法,現在停止會見。來人!把李雲龍帶回牢房。」田雨抱著李雲龍不鬆手,幾個

戰士費了好大勁兒才把兩人生生拉開,田雨掙扎著向李雲龍喊:「老李,將軍有將軍的尊

嚴,可殺不可辱!要硬就要硬到底,這才是我丈夫。老李,要是有一天你不在了,我絕不

苟活在這世上,雲龍啊,你是龍,我是雲,龍和雲是分不開的,我們生是夫妻,死也是夫

妻,誰也不可能拆散我們……」

  李雲龍被拖下去,田雨說完了她要說的話,心裡平靜下來,又恢復了冷漠的神態,她

冷冷地對馬天生說:「多謝你的幫忙,我沒什麼事了,現在,是不是該給我騰出一間牢房

了?」馬天生也恢復了常態,他搖搖頭說:「既然你要說的話說完了,那可以走了,監獄

可不是旅店,不是誰想進來住就能住的。」田雨冷笑道:「別打官腔了,誰不知道進天堂

難,下地獄容易?在這個時代,什麼都難,就是進監獄不難。馬天生,你聽仔細了,如果

李雲龍的言行被稱為是現行反革命,那麼我告訴你,我永遠和這個現行反革命站在一起,

我同意他的觀點,支持他的觀點,你可以把我也稱之為現行反革命分子,這些,夠不夠住

監獄的資格了?要是還不夠,我就再說幾句,你聽好,我反對,我厭惡你們那個『文化大

革命』,這絕不是什麼無產階級專政,這是純粹的法西斯專政,是人類歷史上最黑暗的一

幕,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文明、人性、傳統和美德都要毀於一旦,它造成的破壞力和惡劣影

響絕不是幾十年能夠恢復的,它是幽靈,是瘟疫,是噩夢,歷史會永遠詛咒它。」

  馬天生聽得渾身顫抖,他厲聲喝道:「田雨,你贏了,你剛才的話已經取得了住進監

獄的資格,你的要求可以滿足了。現在,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田雨向房間角落指了

指說:「行李我已經帶來了,你派人檢查一下,另外,我已經自己解除了我的軍籍,不用

勞你們的大駕了。」她指了指自己摘掉領章的衣領。馬天生這才發現,這個女人今天是帶

著行李的,她根本沒打算回去。

  特種分隊的隊部,隊長段鵬和政委林漢正臉對臉地坐著抽煙,桌子上的煙灰缸裡堆滿

了煙蒂,屋子裡騰騰的煙霧已經使人睜不開眼了,這兩人卻一動不動地相互對視著。副隊

長梁軍「砰」地一腳踢開房門闖了進來,見兩人在沉默,便不問青紅皂白地咆哮起來:「

媽的,你們還在這兒坐著?我去看了地形,批鬥大會的會場已經佈置好了,明天他們就要

把軍長押來了,機會已經送到咱眼皮底下啦,再不動手就沒機會了,你們要是怕事,就別

管了,我來辦這件事。」段鵬和林漢覺得梁軍的話有點兒不對味,什麼話?老子們什麼時

候怕過事?這不是他媽的狗眼看人低嗎?段鵬斜眼瞟了梁軍一眼哼了一聲:「你懂規矩不

懂?我這隊長還沒被撤職呢,用你來瞎攙和?去去去!給老子一邊兒涼快去。」

  梁軍一聽更是火冒三丈:「你他媽的少拿隊長牌子來壓人,老子不喝這一壺,我就看

不慣這個,有什麼呀?大不了就是搭進條命進去,老子不稀罕這條命,不像有些人似的,

關鍵時刻就想當縮頭烏龜……」段鵬怒道:「你小子罵誰?怎麼跟瘋狗似的,逮誰咬誰?

」「啪!」梁軍把手裡茶杯摔在地上,碎玻璃和荼水濺得到處都是,他輕蔑地挑釁道:「

誰認就是罵誰,怎麼樣?老子什麼都怕,早不怕嚇唬,老子不喜歡逗嘴皮子,誰有種就去

後面找個場子練練去。」段鵬竄起來吼道:「操!給臉不要臉,走!老子和你討教幾招,

咱們分隊也真他媽的邪門啦,是個人就覺得自己是什麼武林高手。」林漢也火了,站起來

吼道:「我說你們有完沒完?事情當然要干,這不是正商量著嗎?都他媽的什麼時候了,

還有工夫切磋拳腳?怎麼火氣一個比一個大?都他媽的坐下。」正劍拔弩張的兩個人一聽

,又一屁股坐下不吭聲了。

  林漢說:「我看也別商量了,這事用不了幾個人,我帶幾個人去就行了,你們倆就別

去了。」段鵬不愛聽了:「廢話,憑什麼你去?你是三頭六臂咋的?」林漢說:「問題不

在這裡,我想的是,把人搶出來怎麼辦?1號的脾氣你們都知道,他不會躲起來,反而會

臭罵咱們一頓。還有行動時不能傷人,這也增加了難度,那些警衛都是些不知深淺的頭小

子,要是和咱們胡打蠻纏,鬧不好會一怒之下宰了他們。」段鵬說:「算啦,咱們也別爭

了,乾脆誰也別叫了,就咱們三個行動,再有幾個人配合一下,一會兒咱們仔細研究一下

計劃,要一環扣一環,絕不能出岔子。我可說清楚,這是他媽的掉腦袋的事;誰有顧慮現

在就說話,要是干,將來天塌下來咱們三個頂就是。」

  梁軍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說這話才算條漢子。老段,剛才對不住啊,別怪我脾氣

急,我聽說1號在裡面受了不少罪,咱再不動手,老頭子怕是活不了多久啦。管他娘的,

先干了再說。黨籍、職務、身家性命算什麼?咱不要啦,憑咱們幾個到哪兒混不上口飯吃

?事情要幹得不漂亮怨不得別人,只能怨咱自己笨蛋,大不了咱弟兄幾個一起去投奔我二

叔去,那邊天高皇帝遠,還能餓著咱們?」段鵬一拍桌子,下了決心:「干吧!咱們盡量

做到不傷人,可要是哪個王八蛋不識相,就算他倒霉啦。現在各人都回家安頓一下,這不

是件小事,一定要把家屬妥善安置好,事情要是順利,將來怎麼辦咱們聽1號的,要是辦

砸了,那這兵咱不當啦,給他來個腳底抹油兒,反正不能讓人家抓雞似的把咱們抓進監獄

,老子住不慣那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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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9 17:03: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那個年代城市的體育場惟一功用就是集會。當然,開得最多的是批鬥大會和公審大會

。這種集會非常乏味,因為程序幾乎是干篇一律,還沒有見過哪個城市的此類大會有什麼

較新的創意,這種現象令許多後世人感到迷惑,難道當年的中國人競如此缺乏想像力和創

造力?數億的國民,如此廣大的國土,沒有人為規定的統一模式,怎麼從南到北所有的集

會都開得這樣毫無新意?如果讀者不嫌乏味的話,我們不妨沿著當年集會主辦者的思路去

領略一下集會的氛圍和程序。會場佈置:主席台上方當然懸掛著領袖的巨幅畫像,畫像兩

側是領袖語錄,呈對稱方式。左: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右:指導我們

思想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列寧主義。其實領袖說出這段話的時候,也根本沒想到,不知是

什麼人把這段話肢解成一副時髦的對聯,隨之便在全國蔓延開來,成了約定俗成的規矩。

  主席台前方是掛橫幅的地方,就像一篇文章的點題一樣,橫幅是要表現此次大會的主

題,公審誰,批鬥誰,還不能忘了把被批鬥者的名字用紅筆打上叉。首長的長條桌上應該

是白桌布,上面放著麥克風,當地黨政軍首長按職務大小排座次,每人身前照例放一隻茶

杯,特別需要指出的是,這種帶著把的茶杯的使用也有某種共性,全國如此。可以肯定地

說,沒有哪個中央文件規定在集會上必須使用這種茶杯。由此可見這種隨大溜的思維方式

是我們中國人的思維特點。試想,若是用了傳統的蓋碗,首長們坐在主席台上蹺起二郎腿

,用三個手指頭捏住蓋碗撇撇茶沫兒,這似乎就不成體統了,有點八旗子弟的派頭,哪還

有點政治鬥爭的嚴肅性?看來最先使用這種茶杯的人是個非常細心的人,茶杯裡也有政治

。(若干年後,會場的模式變化不大,不過是礦泉水取代了茶杯)

  這類會場還有種必不可少的道具,就是會場四周,主席台兩側,甚至體育場環形跑道

的圓徑四周,都應該插滿紅旗,以此造成「風展紅旗如畫」的氛圍。會議程序:此程序約

需要二十多分鐘,時間再緊也不得從簡,不然要出大問題。一、全場起立,高唱《東方紅

》。二、敬祝我們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我們心中最紅最

紅的紅太陽毛主席萬壽無疆!(三遍)敬祝毛主席的親密戰友,我們敬愛的林副統帥身體

健康!永遠健康!(三遍)這段程序很有講究,毛主席前的一系列定語共36字,一字不

能少。萬壽無疆和永遠健康也必須是連呼三遍,多了少了都不行,不然就要出大問題。三

、念領袖語錄,內容應與本次大會主題有關。四、全場高呼口號,公審對像或批鬥對像出

場,脖子上掛著大牌子,白底黑字,名字打叉,通常姿勢為「噴氣式」。若是準備判死刑

的公審對象,該是五花大綁,捆得像個棕子。五、批鬥過程,各界代表輪流上台念稿子批

判,革命口號穿插其間,以造聲勢。六、尾聲,由大會主持者進行批判總結,宣佈將被批

判者押出場,最後全體起立,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後散會。

  應該承認,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開這種沒滋沒味的集會,確實很容易使人提不起

興趣來,人類的天性是追求新鮮感,不然社會發展便失去了動力。若干年後的流行歌手們

對此是深有體會的。這種乏味的、干篇一律的批鬥大會在某一天突然爆出個大冷門,以往

的程序被破壞了,大會被迫中止。總之,說句時髦的話,這次批鬥大會充滿了戲劇性和新

聞價值,以致這座城市的老百姓津津樂道了許多年。

  對李雲龍的批鬥大會選在這座城市最大的體育場,體育場的看臺上可以容納上萬人,

那天會場經過精心佈置,和全國其他城市的會場沒什麼兩樣,前面已經介紹過,在此不贅

述。有所不同的是主席台前上方的橫幅特別巨大,每個字高達1.5米,上面是黑體仿宋

字「徹底清算現行反革命分子李雲龍的反動罪行批判大會」。昔日田徑比賽的環形跑道上

,每隔十米就是一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士兵們胸前挎著衝鋒鎗,雪白的手套在陽光下顯得

很醒目,他們以立正姿勢面向看臺,從這點上看,以往的批鬥會可沒有這麼多全副武裝的

士兵。荷槍實彈顯得火藥味兒很足,這倒表現出一點兒新意。按馬天生的意思,這是要造

成一種強大的威懾力,體現出無產階級專政的不可戰勝的力量,還要體現出「人民大眾開

心之日,就是一小撮反革命分子難受之時」的氣氛。

  李雲龍的秘書鄭波,警衛營長吳玉水,警衛員小吳,司機老常,還有司令部的七八個

參謀都坐在主席台下的馬扎上,鄭波心裡明白,凡此類大會,總有三個目的,一是發動群

眾,鼓舞群眾鬥志。二是震懾階級敵人,起到殺一做百的作用。三是使犯了嚴重錯誤而暫

時還沒發展成階級敵人的人受受教育。鄭波琢磨著,他們這些坐在台下馬扎上的人無疑屬

於這第三種人。

  大會開始,以往的會議程序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二十分鐘後,例常程序結束,正劇應

該開始了。擴音器裡傳來一個嗓音頻率極高的女人領呼口號,整個會場頓時喧鬧起來,上

萬人呼口號很難同步,結果造成會場內的呼聲此起彼伏,猶如山呼海嘯一樣。在一片喧囂

中,李雲龍出場了。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領章早被揪去,沒有戴著軍帽,三個

身材高大的戰士簇擁著李雲龍,按標準的「噴氣式」要求,由一個戰士抓住他的頭髮使勁

往下按,後面兩個戰士撅著他的兩臂拚命向高抬。坐在台下的鄭波清楚地看見他的老首長

在拚命地掙扎,想直起腰來,他甚至聽見軍長的骨頭在卡卡作響。鄭波渾身劇烈地顫抖起

來。

  坐在主席台上的馬天生今天特地換了一身新軍裝,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清清嗓子對

麥克風說:「革命造反派的戰友們、同志們,今天我們把現行反革命分子,殘酷鎮壓革命

群眾的劊子手李雲龍揪出示眾了,這是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全場又一次沸騰了,

口號聲四起……李雲龍猛地抬起頭來,抓住他頭髮的戰士吃驚地發現,他手裡抓的竟是李

雲龍的一把頭髮,上面還連著一塊血淋淋的頭皮……

  一縷鮮血順著李雲龍的額頭流下來。他暴怒地吼道:「馬天生,放你娘的屁,我李雲

龍不是反革命,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將軍,為這個國家流過血……」全會場一片嘩然,

台上一片混亂,兩個按著李雲龍胳膊使勁向上攝的戰士感到他正在不顧骨折的危險,用盡

全身的力量想把腰直起來,兩個身強力壯的戰士自然不肯示弱,他們用力掀著李雲龍的胳

膊僵持著,離著很近的鄭波聽見一聲脆響,李雲龍的一條左臂給拉了下來,兩個戰士一時

嚇呆了,他們沒有想到這個反革命分子競如此暴烈,寧可骨折也不肯彎腰,兩個戰士在這

一剎那競嚇得鬆了手。李雲龍用那只沒受傷的右手從脖子上摘下寫著他名字的木牌,用力

一甩,沉重的木牌徑直砸在主席台的長條桌上,馬天生和黃特派員身前的茶杯被砸得粉碎

,碎瓷渣和茶水濺了他們一臉台下的鄭波在心裡喊了一句:偉哉,上將軍!他淚水奪眶而

出。

  警衛員小吳抄起馬扎撲向主席台哭喊著:「首長,咱們拼了。」吳營長也竄了起來破

口大罵:「馬天生,我X你姥姥……」四周早有準備的警衛士兵撲過來按倒他們,小吳和

幾個血氣方剛的年青參謀掄起馬扎和警衛人員廝打起來。此時,台上的李雲龍已被幾個戰

士拳打腳踢地按倒,李雲龍用僅有的一隻手臂進行徒勞的還擊,台上台下已亂作一團。擴

音器裡傳出尖銳的口號聲:「堅決反擊反革命分子的囂張氣焰!李雲龍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

  體育場內上萬人被眼前的突發事件驚呆了,他們從沒見過如此剛烈的反革命分子,還

有這麼多不要命的死黨,他們想不通,這些人難道吃了豹子膽?此時的會場秩序大亂,競

無人應呼口號。馬天生有些氣急敗壞,那塊木牌差點就打破了他的腦袋,而且是眾目睽睽

之下,批鬥大會開到這個份兒上,恐怕要在全國創個先例了。反革命分子在會場上公然反

撲的事例還不曾有過,怎麼就讓他趕上了?馬天生當機立斷,下令把李雲龍押下去,暫時

休會。

  渾身是血的李雲龍被抬進了囚車,他的口鼻等處不停地流著血,一滴滴的流淌在地上

,從主席台到囚車的一段距離,競消成一條血路。那些受過徒手格鬥訓練的警衛戰士動起

手來沒有輕重的概念,李雲龍的腹部、肋部多次遭到重擊,受了嚴重的內傷,劇烈的疼痛

使李雲龍處於昏迷狀態。運載李雲龍的囚車開動了,向監獄駛去。離此不遠的拐角處駛出

一輛「嘎斯矽」型蘇制吉普車,不遠不近地跟上去。

  駕駛吉普車的段鵬一邊開車一邊淚流滿面地發出野獸般的嗥叫,林漢臉色鐵青把牙咬

得哈哈響,剛才會場上慘烈的一幕他們全看見了。段鵬的嚎叫突然嘎然而止,他狠狠擦了

一把眼淚,陰森森地說:「我看清了,前面囚車上的那幾個混蛋,就是他們動的手,媽的

,什麼不許傷人性命?老子可不管這些了,今天非宰了這幾個混蛋不行。」林漢顯得很冷

靜,他低聲說:「老段,你不能太衝動,那幾個戰士沒什麼錯,他們就是受這種教育長大

的,對敵鬥爭就得這樣,你教育手下戰士難道不是這樣?我可警告你,千萬不可傷人性命

,不然1號知道了饒不了咱們,我一直認為你段鵬的心理素質是第一流的,怎麼今天這樣

失態?別忘了你是特種兵。」林漢的話很見效果,段鵬也感到自己的失態,他擦乾眼淚,

鎮定下來對林漢說:「老林,你提醒得好,們見機行事。」

  囚車拐過一道彎,速度猛地減慢了,經驗豐富的司機立刻感覺出汽車的兩個後輪胎沒

氣了,輪胎的鋼圈和路面接觸造成的顛簸使減震器發出怪聲。他罵了一句停住車,推門下

來準備換胎。站在街道拐角處的梁軍冷笑一聲,吹吹槍口上的火藥味,熟練地擰下消聲器

,把手槍插入腋下的槍套裡,他握住裝在袖子裡的鋼心橡膠棒晃晃悠悠向汽車走去……與

此同時,段鵬的吉普車也停了下來,林漢下了車,雙手插在褲兜裡閒逛般地湊過去……

  昏迷中的李雲龍覺得有人在輕輕搖自己,旁邊有個熟悉的聲音在輕喊:「1號、1號

,您醒醒。」他眼前的景物開始清晰了,發現是段鵬和林漢正扶著自己,兩人都穿著藍色

的勞動布工作服,扮成工人模樣,汽車在高速行駛著,不過似乎不是剛才的囚車了。李雲

龍馬上明白了,他冷冷地問:「剛才的司機和警衛戰士呢?」林漢回答:「1號,您放心

,我們沒傷人,只不過用橡皮棒敲了一下,這幾個傢伙可能要多睡一會兒,我們把那幾個

小子放在個安全地方,醒了會自己回去。」李雲龍歎了口氣:「你們這幾個無法無天的傢

伙,到底還是干了,你們想過沒有?這次惹下的可是殺身之禍,一旦敗露,軍事法庭可要

判死刑的。」正在駕駛汽車的梁軍回答:「1號,幹我們這行的都認為,死和睡覺是一回

事,一個破軍事法庭能唬住誰?再說啦,我們現在的身份是『井岡山兵團』的造反派戰士

,有點兒事也該『井岡山兵團』負責,關我們屁事?」

  李雲龍疲乏地閉上眼睛吩咐道:「把我送回家去。」段鵬和林漢大驚失色道:「1號

,千萬不能回家,那是自投羅網。我們已經安排好了,一會兒就換車,這輛車是梁軍從東

風機械廠偷的,我們馬上要把它扔掉,有人會把您送到漁船碼頭,船已經準備好,幾天以

後您就可以在遼寧葫蘆島附近登陸,東北那邊的事有人安排,您先把風頭躲過再說。」李

雲龍睜開眼厲聲道:「誰要你們安排這些?我再說一遍,現在我命令你們送我回家,聽見

了嗎?「三個部下無奈地服從了命令,梁軍把偷來的吉普車甩在郊外的樹林裡,他們扶李

雲龍上了事先藏在那裡的掛著軍用牌照的吉普車,段鵬和林漢、梁軍脫下印著「東風機械

廠」字樣的工作服扔進樹林,換上了軍裝。李雲龍發現這幾個傢伙把這輛吉普車裡裝備得

像個軍火庫,有微型衝鋒鎗、微型手雷、燃燒彈和煙幕彈還有幾件進口的開夫拉防彈背心

和一具40火箭筒。李雲龍嘲諷道:「搶個李雲龍還用費這麼大的勁?你們的裝備都可以

去襲擊裝甲部隊了。」

  段鵬說:「這輛車我們改裝過了,外表和普通『北京吉普』一樣,其實四周都加裝了

防彈鋼板,輪胎也防漏的,前風檔是防彈玻璃,而且隨時可以放下,能迎頭發射火箭彈。

1號,我們早計劃好了,這次行動盡量做到不傷人,可萬一哪個環節出了點兒問題,我們

就豁出去大幹一場了,所以我們不得不做點兒準備。」李雲龍笑了:「謝天謝地,幸虧順

利,不然不知有多少人要倒霉了,我不是早就和你們說過,要鬧事去那邊鬧,這邊可不能

鬧。」梁軍一邊開車一邊說:「1號,我怎麼覺得自己都乖得像個才過門的小媳婦了?什

麼事都不敢於,謹小慎微的,這哪是特種分隊?明明是『南京路上好八連』。就說剛才吧

,押送您的那幾個毛頭小子,收拾他們還得用橡皮棒?這是林漢的主意,這不是脫褲子放

屁嗎?要我說,一人給他一掌就完了。費這事幹什麼?1號您想吧,要是這也不許那也不

許,那我們分隊就改個名吧,叫乖孩子分隊得啦。」林漢苦笑道:「1號,那橡皮棒就是

給他這種人預備的,不然這小子一掌上去,能把人家腦蓋骨打碎,那幾個戰士再怎麼樣,

也是出於無知嘛,咱們總不能一出手就殺人呀?」

  李雲龍劇烈咳嗽起來,吐出一口鮮血,段鵬等人急了:「1號,您有內傷,咱們先去

醫院吧,鐵路醫院咱們有關係,保密沒問題。」李雲龍吃力地喘息著說:「沒事,當年十

幾塊彈片差不多全打進肚子了,不是照樣活了這麼多年?林漢,你剛才說得對,那些新入

伍的戰士要聽黨的話,服從上級命令,這沒什麼不對,我剛當兵的時候腦子比他們還簡單

,現在問題是,黨也有錯的時候,黨和國家犯了錯誤,不能要這些年青戰士負責嘛。看來

當初梁山分隊缺個軍政素質全面的政委,我臨時把林漢推上去是做對了。」

  梁軍回頭報告:「1號,咱們到了,我已經在這一帶轉了幾圈,仔細觀察過了,我可

以肯定沒有情況,咱們可以下車了。」段鵬用對講機和部下聯絡:「06、07,報告你

們的位置。」「報告01,你們在我的視線裡,距離約一百米,聽候指示……」「06、

07,馬上秘密封鎖這一帶,如有武裝軍警進入,可以先提警告後開火,沒有我的命令,

任何武裝人員不得進入這一帶,執行吧。」段鵬冷冷地下了命令。對講機傳來06驚喜的

聲音:「明白了,誰敢進入我的警戒圈,就開火打他狗日的……」

  李雲龍住的小樓,在他被捕後就被查抄了,大門緊鎖著,貼著封條。不過這難不住梁

軍,他用一截鐵絲花了十秒鐘就開了鎖。段鵬和林漢一左一右攙扶著李雲龍走進客廳坐在

沙發裡。李雲龍喘息著指指壁爐說:「小梁,你把手伸進壁爐裡,摸摸爐壁左上方,那裡

面凹進去一塊,放著一個鐵盒子,你把它掏出來。」梁軍取出鐵盒,李雲龍示意打開,他

打開盒蓋,掀開裡面的蒙布又拆開幾層油紙,發現一支袖珍型「勃朗寧」手槍靜靜地躺在

鐵盒裡。

  李雲龍伸手拿過手槍,仔細端詳著,這是枝比利時FN公司出產的袖珍槍,槍身全長

115毫米,口徑6.3毫米,重量375克,彈容6發。李雲龍曾把這手槍給一個研究

常規兵器的工程師看過,那工程師一看就知道,曾告訴他,這種槍是1906年著名槍械

設計大師勃朗寧先生設計的,並由比利時FN公司生產,成為名噪一時的名槍,後來由於

此槍性能良好,歐洲很多國家都有仿製,據說銷售量已達到四百萬枝。

  李雲龍默默地撫摸著藍汪汪的槍身和槍柄上精緻的花紋圖案。這枝槍很能反映出製造

國家的工業化水平,製造工藝極為精良。他想起了當年楚雲飛送他這枝槍時的情景,心裡

突然感到一種暖意,這個楚雲飛,倒真是個人物,他把玩著這枝手槍思念著它的前主人。

要說心裡話,他還是挺喜歡楚雲飛的,他和楚雲飛打了大半輩子交道,一會兒是朋友,一

會兒是對手,見了面除了喝酒就是談軍事,就是不能談政治,一談准要唇槍舌劍地幹起來

,彼此攻擊對方的政黨。淮海戰場上的最後一別,李雲龍送了他兩發機槍彈,他回贈了一

發迫擊炮彈,那十幾塊彈片至今還留著呢。臨,朋友嘛,平時惺惺相惜,戰場上各為其主

,先是一起和日本人干,打完了日本人,朋友自己又於起來,打得你死我活的。1949

年你小子跑了,我還挺高興,不然逮住你我李雲龍可救不了你,八成1950年鎮反時就

把你小子斃了。這還不是最好的結局?我還以為這輩子沒有交手的機會了。想想吧,咱們

當團長的時候吵,當師長的時候打,沒想到都當了將軍又隔著海幹了起來,我的特種兵收

拾了你一下,你反過手又折了我幾員大將,這輩子和你小子算是粘上啦,你一嘴我一口,

你一拳我一腳,誰也沒佔什麼大便宜,昨老鬧個扯平呢?楚兄,你我兄弟之間也該有個了

結了,謝謝你送我的這把槍,我就帶它上路了,怎麼樣?這夠給面子了吧?老兄我先走一

步,到了閻王爺那兒,要有機會,咱們接著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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