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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巧]愛妻無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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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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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0 13:12:2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愛妻無雙 作者:季巧

能夠嫁給自小戀慕的男人,該是一個女人最美的夢,但這個夢對淳臨而言既甜蜜又酸苦,因為她愛的男人在成親之前,親口對她坦白自己心有所屬,只當她是個疼愛的妹妹;他不明白嗎?她喊他哥哥,並非真當他是哥哥,不過是自小的習慣而已,可這稱呼如今卻狠狠地箍緊了兩人,困住了自己;她為情所困,但要怎麼放下他、收回已給了他的一切?只怕放開了他以後,卻比得不到他更痛……與其如此,她寧願賭上自己的幸福,而這個婚姻便是能否教他日久生情的賭局,即便「妻子」是個有名無實的名分也罷,因為她只求一個能名正言順伴他左右的機會,愛他已讓她別無選擇,只能勇敢,若是贏了,她便能成為他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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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0 13:13:0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小申子哥哥,什麼是牛郎、什麼是織女呀?」

  御花園的千秋亭內,嬌嫩童音細細響起,呼喚著那個緊抱著她、倚窗而立的少年。

  祺申低下頭,瞧著懷裡這嬌滴滴的娃兒,不禁泛出微笑。「打哪兒學來的名兒?在元師傅那兒嗎?」

  噘著小朱唇,淳臨猛搖小腦袋。

  「昨兒個繡花時,楓依和青綾說小申子哥哥是牛郎,而我是織女,她倆說完了就一直在偷笑,我問她們怎麼啦?她們又不回答我。」

  楓依和青綾是淳臨的近侍宮女,比她年長四歲有餘,也比她調皮得緊,這三個女娃兒毫無忌諱,在宮裡常常玩鬧在一塊兒,情同姊妹。

  「她們竟敢嚼舌?」

  「小申子哥哥,我聽不懂她們的話,牛郎和織女到底是什麼?」蹙起小小的眉頭,淳臨搖著祺申的手臂嚷著,對於未曾學習的新事物,她向來追根究柢。

  懵懂的小臉滿是求知的慾望,祺申看得失笑,低下身,他靠著牆壁席地而坐。「牛郎和織女是兩顆星星。」

  「星星?」淳臨的表情很驚訝。她和小申子哥哥什麼時候變成星星啦?

  「我念一首詞給你聽。」扶著她的小肩頭,祺申讓她平躺在大腿上,徐徐吟念——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悅耳的醉人嗓音回纏於一室靜謐中,淳臨仰著小臉,看著頭上這張俊秀的臉龐,明亮的大眼閃著崇拜的光芒。

  有那麼一瞬間,她心胸泛出了一股難解的感覺,著了迷、入了魔般瞧著他的臉、聽著他的嗓,她幾乎記不清詞句。

  「可以念一回給小申子哥哥聽嗎?」掏出隨身攜帶的錦袋,他取出一塊花蜜酥糖,餵入淳臨的小嘴。

  嘗到甜味,淳臨綻開笑臉,美麗的詞句夾著童嗓,隨即自她口中悠悠吐出。

  一字不漏,更無一字之誤。

  深邃的黑眸揚起激賞。「一年不見,臨兒還是那樣聰明。」他讚許,再賞她一塊酥糖。

  「好好吃。」她甜滋滋地笑,吃得津津有味。「小申子哥哥,這首詞叫什麼名字?跟牛郎和織女有什麼關係?」她的問題還沒解決呢!

  「那是秦觀的〈鵲橋仙〉,關於詞意,回去問你的元師傅,他會告訴你那兩顆星星是什麼來著。」

  「小申子哥哥不說呀?」失望寫在嬌美的粉臉上,她好想由他告知。

  「元師傅有責任教你。」伸手揉揉她柔嫩的雪頰,祺申輕笑著,不習慣說那種煽情的故事,還是由元師傅來吧!

  「喔……」乖乖地點頭,她不習慣強求。

  忽地想起那兩個混嚼舌根的宮女,他眉間掠過一陣輕惱。「楓依和青綾還是老樣兒吧?臨兒,你是她們的主子,怎地常讓她們給欺負去了?」用「欺負」兩字興許太過嚴重,但他就是看不慣她們沒大沒小的言行。

  「我和她們很好的,她們沒有欺負我,小申子哥哥不要亂說。」

  「我沒亂說,她們是奴才,合該聽你使喚,而你是個格格,就該和她們保持距離,別鎮日混在一起嬉鬧。」他不以為然,只管訓話。

  「我不要。」扁起唇瓣,她拗起來。「我喜歡和她們玩,才不要像其他阿姊阿妹那樣打人,那樣很痛的,她們的小宮女都哭了……」

  每回上別的格格宮裡玩,她都會瞧見她們打罵宮女的情況,好囂張、好恐怖的嘴臉,她才不要像她們那樣打楓依和青綾。

  在她小小的天地裡,沒有大人那些階級觀念,誰待她好,她就待誰好,很單純也很簡單。

  薄唇逸出寵溺的笑痕,祺申眼底儘是憐愛。「善良的臨兒,你將來必定是位才德兼備的出色淑女。」

  「唉啊啊!原來他們躲在這兒!大家快來、快來啊!」

  破門而入的吆喝聲教祺申和淳臨嚇了一大跳。

  糟糕!被找到了!

  不消一刻,十幾個像玉人兒般的娃娃跟著衝了進來,熱鬧登時染滿了整個千秋亭。

  小格格們拉著淳臨跑,小阿哥們拖著祺申走,很快地,他們被人群拆散了。

  在這難得一聚一瘋的萬壽節,大人都在乾清宮內赴宴享樂,娃兒們則在乾清宮外嬉戲玩鬧,老老少少,自得其樂。

  被逼分開的兩個人,於人影及樹叢的交錯間,雙雙回眸。

  她露出不捨的神情,他漫開眷戀的微笑。

  這一別,怕又要待得明年才可相會了。

  歡鬧的童稚笑聲繼續沸騰於御花園裡,娃娃們又再展開另一場捉迷藏。

  這年,愛新覺羅.淳臨七歲,烏雅.祺申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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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0 13:13: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凝愁

  那是一個古老的傳說。

  相傳人間的牛郎與天庭的織女因緣相戀,但當天帝聞知織女下嫁人間,即便怒不可遏。七月初七,王母奉旨率領天兵天將下凡捉拿織女,悲痛欲絕的牛郎經仙牛之匡助,馬上追上天去,眼看就要追上了,王母卻撥下金簪一劃,牛郎腳下登時出現了一條波濤洶湧的星河,遠隔兩岸的牛郎和織女只能遙望對泣。他們的哭聲感動了喜鵲,剎那間,無數喜鵲飛向天河,以身搭起了一座鵲橋連接兩岸,使得有情人終可在鵲橋上相會。王母無奈,從此允許他倆可於每年七月初七相會一回。

  初聽如此綺麗動人的故事,淳臨瞬即濕了眼眶,為牛郎和織女的愛情心疼著,亦深深震撼著。

  七歲那年的萬壽節後,她從元師傅的口中,首次聞得相愛卻不能相守的哀愁。

  如今,她又再手執《宋詞》細味個中悲喜,忽而望向窗外那片成堆融雪,她掩卷歎息起來。

  融掉了滿地冰雪,春季便要來了……

  「哎呀,怎地把窗戶開了?招涼了怎辦?」

  驚叫聲伴著推門聲一併踏進房裡來,淳臨轉過臉,向來人恬笑道:「老把窗子關著,怪悶的。」

  「悶人總比招涼的好吧?現今雪要融了,這時候才是真正的冷呀!」忙不迭跑過去關好窗子,宮女楓依嘮叨著。

  「整天關著窗子,人都悶壞了呀!」轉身把書放回櫃子上,淳臨笑著反駁。

  「這哪會把人給悶壞了?招涼生病了,那才是糟。」

  淳臨但笑不語,一向鬥不過楓依的伶牙俐齒。

  「昨兒個小章子送來的箱子,格格要打開了嗎?據說是皇上親自挑上的南海珍珠呢!」楓依輕問著,小心端詳主子的臉色。

  帶笑的麗顏忽地一黯,她歡悅的神色轉為落寞。「你們打開吧……」

  儘管明瞭皇阿瑪體貼的心意,可她就是提不起勁兒。

  「格格,您別老是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三月十八您就要嫁給祺申貝勒了,大喜呀!」嘴裡雖說盡喜洋洋的話兒,但楓依心底著實是擔憂的。

  「楓依說的是,出閣乃大喜之事。」

  清脆的女聲驀地飄進房裡,房內二人愕然回首,這才瞧清門後站了人。

  「奴婢恭請淑妃金安。」楓依連忙福身請安。

  在太監的攙扶下,玉如徐徐步入房中,艷眸扣緊那張與她相若相似的容顏。

  「額娘。」打起笑臉,淳臨走向額娘。「您怎麼來了也不給通報呢?該是臨兒出外迎您進來的。」

  「額娘惦你惦得緊,等不及通報。」漾開媚笑,她回眸吩咐道:「下去吧!」

  「喳!」楓依和太監即時領命退下。

  關起門扉,就剩她們母女倆了。

  「讓額娘瞧瞧。」捧起女兒的小臉,玉如撫過她柔美的眉目、挺俏的鼻尖,絳唇浮上笑痕。「美得很,你皇阿瑪說得對,咱家延禧宮裡住了位秋水伊人。」

  讚美之言挑不起任何歡快的情緒,但淳臨的臉上仍然掛著笑容。

  可這偽裝的歡顏持續不了多久,知女莫若母,玉如豈會不懂她的心?

  「何故憂愁?」倏然斂起笑意,玉如直言詢問,早早看穿她的笑只於皮肉之上,而非眼裡及心上。

  「沒、沒有……」心頭一顫,淳臨搖首否認,逃不過額娘精明的雙目。

  「何時學會在額娘面前撒謊了?」絕美無瑕的艷容不見怒意,只能從她的問話裡尋到冷然的責備。「你在奴才面前愁眉苦臉,卻對額娘強顏歡笑?我在你心裡連個奴才都不如了?」身為額娘,她願意分擔女兒的憂愁,而她卻吝嗇坦然。

  「不是這樣的……」急忙搖頭,她眼中儘是慌亂。「額娘別生氣,我沒那個意思,我、我只是……」

  「我沒生氣。」心一軟,玉如舉手擁她入懷,終是不忍見著她難過的樣子。「你不向我吐露心事,是為了不讓我傷心,但看你這副壓抑的樣子,只教我更心疼。」柔聲軟語間,包含了無盡歎息。

  依靠著額娘的暖懷,淳臨悄悄紅了眼眶。

  她明白額娘有多不捨自己,選擇隱藏心事也只為了不教她為自己增添煩憂,誰知,她還是讓額娘擔憂了。

  「我已經跟你皇阿瑪談過了,那只是個謠言,祺申貝勒壓根兒沒做過那種事,你別再耿耿於懷了。」

  聞言,淳臨眨了眨淚眸。「謠言?」疑惑深印於她眉心間,她一時咀嚼不了這突來的消息。

  兩年前的初夏,裕王府內傳出叔嫂不倫的醜聞,傳言祺申貝勒與嫂嫂淳頤有染,祺康貝勒更因此跟他大打出手,兄弟倆爭風吃醋的傳聞在當時鬧得滿城風雨,連居於深宮的淳臨也耳聞到旁人繪影繪聲的描述。

  「嗯,是你皇阿瑪向我再三確認的。」玉如說得堅定,可心底仍有些不確定,不過既然皇上這麼說,事情便這麼著了,她也不想讓女兒繼續惆悵。

  淳臨沉默著,腦子不住回想那個錯綜複雜、且教她不安了整整兩年的「謠言」……真如皇阿瑪所說的那樣嗎?

  「說實在的,祺申貝勒又怎會那麼糊塗呢?皇上向來器重他,『貝勒』這頭銜可是功封得來的,哪像他那阿哥,是名恩封回來的『貝勒』,掛名一個。」撇撇朱唇,提起那個祺康貝勒,玉如的眼裡及語中皆是輕蔑。「裕王爺都說了,他的王位只能由祺申來繼承,日後他成了王爺,那你便是福晉了。」那地位,是一輩子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因此不管那謠言有多不堪,她還是對祺申充滿信心的。

  瀅眸幽幽,心緒憂憂,額娘的話並沒給她帶來太多的歡喜,她不在乎他會否當上王爺,只在乎……他心裡有沒有她?他是真心願意娶她的嗎?

  正欲開口詢問淳臨的想法,門外卻響起了聲音——

  「奴才恭請淑妃金安、淳臨和碩公主金安!皇上有旨!」

  玉如蹙了蹙眉,隨即放開了淳臨,往大門一喊:「宣吧!」

  「皇上有旨,宣召淳臨和碩公主往『養心殿』一聚,奴才恭迎淳臨和碩公主啟程——」

  ***    ***    ***

  「經方易中的調查,博啟圖於去年的會試裡確有舞弊之嫌。」

  養心殿的東暖閣內,暗地調查得來的消息迴盪於一片檀香裊裊中。

  紫檀御椅上的男人銳目一瞇。「又一個貪官污吏。」他的一聲輕嗤,已是不怒而威。

  立於前方的男子不吭一聲,稟報過禮部尚書的罪行後,他靜待主子的命令。

  「假如朕將博啟圖交付你查辦,你該當如何發落?」

  「奴才會趕在此次春闈前,請皇上恩准博啟圖卸任尚書一職,讓他得以告老還鄉。」

  「僅此而已?」輕皺起眉,皇帝不解他的做法。「你不打算揭發他的罪行?」

  祺申搖首,眉目英鋌而嚴肅。「皇上一向重視科舉賢才,若然揭發博啟圖的惡行,恐怕會有損皇上英名,加上博啟圖年事已邁,也不好受任何刑罰。況且去年的春闈已過,今年的春闈眼看就要開始了,撤換尚書、亡羊補牢方為上策。」

  挑了挑眉,皇帝勾起淺笑。「顧慮朕之聲譽,此為忠厚,顧念博啟圖年邁,此乃仁厚,最後顧全春闈會試的公正,決意驅遣禍首——」忽而一頓,他起身踱到祺申面前,徐聲下了個定論:「你的做法,既存仁德之心,又不失大將之風。」

  的確,祺申那條理分明、乾脆俐落的處事手法教他打從心底讚佩。

  「皇上過獎了。」祺申淡道,俊逸的臉容依舊嚴謹。

  「祺申,若然要你推舉一人升任禮部尚書一職,那會是何人?」皇帝問道。

  「奴才會推舉方易中。」

  「朕不需要兩名漢尚書。」皇帝一口否決了他的提議。

  六部均設滿漢尚書各一人,絕不可能出現「雙滿」或「雙漢」的局面。

  「所謂有能者居之,奴才認為不該有滿漢之分。」祺申只管直抒其感。

  他的敢言教當今大清天子漫開了深刻笑紋。「你和方易中同為左侍郎,你沒想過自己足以勝任此職?」

  「奴才自知能力不逮。」

  「無須如此謙遜,朕只會把臨兒指給人中騏驥。」放眼望去,八旗子弟中論出身或品德,唯祺申一人配得上淳臨,縱然他曾在感情上誤入歧途,可皇帝始終相信他在婚姻大事上是個有承當的大丈夫,定會替他照顧好愛女。

  自古帝王皆自負,與其說他相信祺申,倒不如說他相信的,只是自己的眼光罷了。

  提起此事,本是無波無瀾的俊臉翻起了一絲暗湧。

  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皇帝沒錯過那一點兒的變化,龍心立時不悅。

  「已經過了兩年,你還想不通?」低沉的問話泛著些微怒意,他舊事重提。

  無言亦無懼面對天子那一觸即發的怒濤,祺申選擇了沉默。

  倏然瞇緊雙眸,皇帝動怒了。「兩年前的荒唐和糊塗,已教你阿瑪痛心極了,現在你即將成為朕的額駙,你再執迷不悟,整個烏雅氏族都將與你陪葬!」

  若非惜才,當初他早就廢掉他,哪容他有當上禮部左侍郎兼和碩額駙的一天?

  掐緊雙拳,祺申的眼底閃過痛楚。他明白自己給阿瑪帶來多大的困窘,但感情可以控制的嗎?

  不可以!明知她是他的嫂子,他卻仍然深深陷下去之時,他已深明感情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奴才恭請皇上聖安、貝勒金安!淳臨和碩公主已在殿外恭候皇上!」

  通報之音劃破了東暖閣內的密談,亦攫奪了祺申全盤的注意。

  皇帝對著門口擲下命令:「即令公主前來東暖閣!」

  「喳!」太監領命離開。

  而後,他轉向一臉微愕的祺申。「待會兒你親自向臨兒澄清那個『謠言』,你要記住,臨兒是讓朕疼進心坎裡的女兒,朕絕不讓她受任何委屈,你要是讓她不悅了,不僅是你,連你阿瑪也可以卸下『裕親王』這爵位!」他冷言警告,不惜為愛女施以非君子之為——脅迫。

  語畢,他馬上拂袖離去,獨留祺申一人在此衡量利弊。

  ***    ***    ***

  在太監的引領下,淳臨跨進了養心殿,走到半路,便見天顏。

  「淳臨給皇阿瑪請安,皇阿瑪萬福。」福身請安,她即時行了撫鬢兒禮。

  一掃先前陰霾,皇帝揚起了笑。每一瞧見淳臨,他心情自是欣悅。「穿那麼單薄,不冷?」踱至女兒跟前,他凝睇她臉上那抹恬靜的笑靨。

  「不冷。」輕搖螓首,淳臨微笑著。

  直接執起她的小手試探溫度,掌中的冰冷教皇帝攏緊了眉。「在殿外等很久?一幫跛腳奴!」他低啐,怒氣橫生之間滿是疼惜愛女之情。

  「奴才該死!」一殿太監吃驚跪下。

  「請皇阿瑪息怒。」深知皇阿瑪那陰晴不定的性子,淳臨不慌不忙地說:「都怪淳臨走路太慢,耽延了時間,這才冰了雙手,實在怪不得他們呢。」

  柔軟悅耳的嗓音輕易融化他心間慍恚,鬆懈了緊蹙的眉峰,他動手脫下身上的大氅,將之覆上淳臨的肩頭。

  「謝謝皇阿瑪。」被皇阿瑪的溫寵緊緊包圍住,她衷心致謝,小臉巧笑倩兮。「皇阿瑪召淳臨前來,是為了下棋嗎?」她猜問。

  「你想下棋?」勾起眉,皇帝笑問。

  淳臨笑了,嬌顏清麗得教人屏息。「想呀,好久沒跟皇阿瑪對弈了,想瞧瞧自個兒的功夫可有進步了?」

  拉過太監送來的大氅,皇帝的眼角煥出笑紋。「你的棋藝還不夠精湛麼?朕就常當你的手下敗將。」

  「那都是皇阿瑪故意讓我的,不算精湛啦!」她噘起小嘴,嬌嗔出小女兒的憨氣。

  皇帝大笑出聲,她只消幾句言談,便能逗得龍心大悅。

  「甭說什麼讓不讓的,只要你高興就好。」在她面前,他全無天子那份唯吾獨尊的霸氣,只有身為阿瑪的慈愛和疼寵。

  「皇阿瑪,今天別讓我好嗎?我想靠真功夫來贏您。」

  「臨兒,朕召你前來並非為了對弈。」再次執起她的柔荑,他笑容微斂。「你的額駙來了,人正在東暖閣內等你。」

  她一怔,視線往皇阿瑪背後的暗角處望去,大眼中閃著不解,並泛著些許不知所措。

  申哥哥就在那裡頭等她?這是真的嗎?今天不是萬壽節,這裡也不是乾清宮,她和他的七夕……在今天?

  「你也聽聞過那『謠言』了吧?」輕拍她的手背,他語帶命令道:「記住,謠言止於智者,你是朕所有的公主當中最為聰慧的一個,別教朕失望了。」

  勒住胡思亂想,她燦亮的目光調回皇阿瑪臉上。「淳臨懂的。」

  她的乖巧教皇帝安心了。

  「進去吧,皇阿瑪得走了。」放開她的手,他輕聲道。

  「皇阿瑪……不和我一起去?」心一慌,她反握皇阿瑪溫暖的大掌。

  「祺申等的是你,不是皇阿瑪。」泛出溫柔的笑,他又握緊了她的手。「不必害怕也無須忌諱,你們都快成婚了,兩人獨處見個面、談個話都不礙事的。」

  他的溫言細語安撫了淳臨的心慌,她抿了抿唇,遂撫鬢跪安。

  「臨兒。」突然出聲叫住女兒的步伐,皇帝神色微黯。「他要是敢欺負你的話,定要告知皇阿瑪,記著了嗎?」扯了扯嘴角,他半開玩笑之言,亦是半藏認真。

  她愣了愣。「淳臨記著了……」看不清他的臉色,她更猜不透他語中之意。

  得到愛女的允諾,他終於轉身離開。

  目送過皇阿瑪,她回頭看著東暖閣的方向,想到那裡面有她許久不見的申哥哥、她此生的良人……她心頭有說不出的滋味。

  懷著為他到來而喜、為那謠言而憂的複雜心緒,她遲緩地邁開靠近他的第一步……

  ***    ***    ***

  東暖閣的大門再度開啟,祺申和淳臨同時看到了久違的容顏。

  他們有多久沒見了?自萬壽節因連年天災而開始停止筵宴後,本就終日養在深閨的她,更是失了唯一與他相見的場合和機會。

  如今,他倆終於相對了,竟是啞口無言。

  該如何開口?他是該向她行禮請安的,但看著那抹纖細的身影,即又憶起了從前那個嗜甜的小人兒……年少的他,每當看見她,總會把香軟的酥糖餵入她嘴裡。

  「申哥哥……」凝望著站得遠遠的男子,淳臨怔怔地喚著盈滿心中的名字。

  他就是祺申?他好像變了好多……她也好似快認不得他了。

  一聲親切的叫喚,抹去了流竄於他倆間疏離的僵硬,不自覺柔化了繃緊的俊臉,祺申的嘴角抿出淺淡笑痕,頎長高大的身軀緩緩步至她跟前。

  越走越近的男子,映出她眼底越顯清晰的儒雅臉孔,亦教她瞧清了那張俊臉仍刻劃著她所熟悉的眉與目——她還認得他、記得他,這個被她妥善存放於記憶裡的小申子哥哥。

  「臨兒。」選擇直呼她的小名,只因那些繁瑣的宮廷禮節從不存於他倆之間。

  好久好久沒聽見他的嗓音了……忍不住煥出甜笑,她感覺心頭暖烘烘的。

  「你變了很多。」直視眼前這嬌美的俏靨,祺申釋出了笑容。「若非仍舊喊我一聲哥哥,我真的認不出你。」從來只有她一人喊他哥哥。

  眨眨美目,她顯得訝異極了。「我……真變了那麼多?」

  他笑著。「再怎麼變,你仍是臨兒。」語一畢,黑眸陡黯,他臉上俊逸的笑容隨之消逝。「你……仍是我所認識的臨兒妹妹,是不?」

  臨兒妹妹?他從不曾如此喚她的……

  陌生的稱謂,加上他忽轉凝重的臉色,教淳臨困惑了,但她仍是頷首,慣性地順從他人的意思。「是的……就像你是我所認識的申哥哥一樣。」

  她叫他哥哥,並非真的當他是哥哥,這只是她從小的習慣而已。

  然而,他卻不懂,以為她對他只有簡單的兄妹情,就如他待她那般單純。

  「皇上召我進宮,是想要我向你解釋誤會。」

  明眸扣緊他溫雅的俊容,她靜聽他的聲音,準備好接受他的澄清……

  「其實,謠言非謠言,誤會亦非誤會。」看見她眼底泛露的驚訝,他鐵了心,繼續往下道:「兩年前,我的確為了淳頤跟阿哥互揮拳頭。」

  不被她所預料的話語打進了耳朵裡,他的話教她整個人震住了,瞠了雙目,她幾乎動彈不得。

  那些傳言是真的?儘管早已聽聞過了,可當自他口中真切承認時,她……頓時感到了一份難以承受的重擔。

  「她是你的嫂子,她……」

  「儘管如此,我還是愛她。」他的語氣有不容置疑的堅定。「你長居宮中,該比我更清楚淳頤的處境,她本來就過得苦,嫁給我阿哥後,就過得更苦了,我愛她、憐她、惜她,既然沒人待她好,就由我來待她好。」

  當年,淳頤的額娘祥妃與惇親王私通款曲,這樁皇家醜事成了皇帝的奇恥大辱,他恨極祥妃的同時,淳頤也成為他震怒下的犧牲品。祥妃亡逝後,她在宮中更形孤立,長期飽受皇阿瑪的憤恨與旁人的白眼,她卻只能啞聲背負,那種苦,不足外人道。

  當她嫁出宮後,也得不到夫君的善待,祺申看著,心像被火燒一樣地灼憤。

  淳臨呆住了,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他愛淳頤……就算她已為人婦,他也愛她,違背禮教亦在所不惜……

  「皇上命我澄清謠言,可打哪兒來的謠言?是事實又如何澄清?心知肚明卻又硬要說成是謠言,那是自欺欺人。」一貫沉穩的音調摻了幾絲輕蔑,他眼底儘是不屑。「真正的謠言,就是把淳頤說成主動勾引!她是個好女子,平日規矩安分,勾引之名簡直無中生有!」他慍道,恨自己不能保護她,讓她一再受旁人的傷害。

  聽到這裡,淳臨本就白皙的臉頰變得更為雪白了。

  不……皇阿瑪騙她……這不是澄清,而是坦白,他坦白自己對淳頤的感情,坦白所有的謊言……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違君之命,那是死罪……」被迫接受了眼前事實,她看著他眼中的堅決,除了心悸,還有更多的難堪。

  祺申深深地凝視她晶瑩若水的雙眸。「我不想欺騙你。」

  從不曾懷疑過皇帝的威脅,他明白君無戲言的道理,但是他真的不想欺騙淳臨。

  簡單一句話,輕易擰痛了她的心。

  他不想欺騙她,她卻寧願他像皇阿瑪那樣騙她、瞞她……

  「我不配當你的額駙,若非顧念著阿瑪的前途,早在皇上決定指婚那天,我就進宮告知你這一切的真相。」

  「既然如此,你為何到此時才把話說出來?」輕聲低問時,她眉心凝起愁緒。

  為何要待她開始相信那只是個「謠言」後,而她又準備好當他的新嫁娘時……才把這一切的美好打碎?

  「我以為自己能欺瞞你、以為能夠若無其事地等著成婚之日,但……不行,我辦不到。」與她如出一轍的苦澀一併染上他的眉、他的嗓。「當真的看到你了,我才曉得自己根本無法說出那種欺瞞之言,要我昧著良心娶你、要你一無所知地嫁我,那樣對你太不公平了。」這就是他不顧一切向她坦白的原因。

  「如今……如何是好?」她喃喃低語,不禁茫然了。

  剖白了一切……他還要娶她嗎?關於他感情的殘局,又該如何收拾?

  「我沒資格當你的額駙,我會想辦法說服皇上收回成命。」猝然作出決定,他幽暗的眸子透出一絲憐惜。「我要是順從皇上的旨意,那會把你的幸福給毀了,你是這麼優秀,以你和碩公主的身份和條件,皇上該納個真心待你的男子為婿。」

  水霧湧現眼前的剎那,她垂下了小臉,不讓他瞧見自個兒的心傷。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了……看似無情的剖白,卻又不失顧惜她幸福的言辭,他待她……也非全然地無情吧?

  該不該……給自己來一場賭局?

  眨去熱淚,她強抑心中酸痛,再抬頭時,勉強回復了一貫的恬容。

  「君命難違,你千萬別輕舉妄動,皇阿瑪……不會罷休的。」飾演起冷靜的角色,她勸阻他的衝動,忽然間明白了皇阿瑪的臨別之言——

  他要是敢欺負你的話,定要告知皇阿瑪,記著了嗎?

  但她辦不到,她不可能向皇阿瑪告祺申的狀,她瞭解皇阿瑪的性子,這樁婚事要是出了什麼狀況,他是絕對不會輕饒祺申的……

  不管如何,她都不願皇阿瑪為難他。

  「我會承擔一切後果。」他堅決道,深知那是一步險棋,稍有差池必將禍及全家,但他還是要走上那一步,無心迎娶不鍾愛的女子,更不忍她被他耽誤了幸福。

  「如果說,我是非君不嫁呢?你還會違抗聖旨嗎?」

  聞言,祺申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瞅著她。

  「你不騙我,那我也不瞞你了,事實上……我跟你一樣地心有所屬。」抿唇一笑,她清瀅的眼底有著淡淡哀愁。「因此無需內疚自責,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聖旨不可違,我只能非汝不嫁,而你……也只能非吾不娶。」

  「不……那樣太委屈你了。」他搖首,無法認同她。

  欲勾唇一笑,她唇邊卻勾起了滿滿苦澀。「假如那叫委屈,那你亦同樣委屈,我們的心上人皆是……不可共之相守的人。」她在淚眼矇矓中,深看他的無可奈何。

  她在哭嗎?凝望面前秋眸含淚的女子,祺申心滲不捨,印象中的淳臨只笑不哭的……

  「申哥哥,你答應我好嗎?別放棄自己的前途,既然無法抗旨,就讓我們一起去面對它好嗎?」軟聲懇求他,她只求一個有名無實的名分,只求一個能名正言順伴他左右的機會。

  這也是她的賭局,一場能否教他日久生情的賭局。

  反正,她別無他擇,眼前能做的,便是這樣了。

  或是聞知她原來和自己一樣地為情所困,因此他感同身受,又或是真的不捨她的淚,因此他……拒絕不了她的要求。

  深邃的黑眸緊緊地、牢牢地鎖住她美麗而哀愁的容顏,近乎哀求的話語使他動容了,她的那聲「申哥哥」更激起了屬於兄長的疼惜之情……

  半晌,他終於點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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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栽心


        三月十八暮春天,漫天梅紅香絮時,淳臨登上了花轎,出閣了。

  與祺申拜了堂,在新房內一同吃過了子孫餑餑、長壽湯麵後,他便揚聲要求喜娘退下。

  「這酒,別喝。」

  他低聲說道,她低頭掩哀,明白他的用意。

  的確……有名無實的夫妻,何必連合巹酒也喝了?

  摒開了門外的歡騰笑聲,新房之內寂靜得教人窒息,尷尬的氣氛亦隨之瀰漫開來,最後還是由祺申牽起她的手,領她走到炕前。

  「好好歇下吧。」說畢,他轉身步進內室。

  此時,她終於抬眸,望著只消瞬間就消失眼前的身影,她心窩惆悵,呆立了好久、好久……

  這樣的新婚夜,她一輩子難忘。

  ***    ***    ***

  再次見到祺申,是在三天歸寧時。  

  春季的晌午,暖陽微熾,淳臨首次步出臨安居,離開公主府前往裕王府的錦園與祺申會合。

  尚未踏進園子,便聞得一陣花香拂來,她好奇地揚起眉,不覺加快了腳步。

  如同每個初踏錦園的人,淳臨和兩名侍女一同瞪大了眼,被滿園紅花攫奪全盤注意,三人均震懾於眼前景色之下。

  「這……會不會太誇張了?」好不容易擠出聲音的楓依,有點結巴地道出心裡話。

  誇張嗎?的確是。

  放眼望去,偌大的庭園除了海棠便別無其他,鮮紅花叢吞佔了所有地方,只空出一條勉強能供二人同行的小徑,連中心的挽香亭裡也供養著海棠,讓人不禁聯想前方的隆怡軒裡是否也遍地紅花?  

  「好漂亮……」低聲輕喃間,淳臨不禁蹲下身子,與花平視,凝望那紅中帶白的花兒,一股熟悉的感覺無端襲上心頭,她伸指撫過嬌嫩的花瓣,滿目紅影中泛起了迷惑……

  拈香而來的腳步驀然奪去她專注的視線,抬起頭,她看到了擱在心頭的男人,一掃眼底迷濛的惑然,眸光清瀅,唇邊煥出了笑痕。

  可人的笑靨教祺申一怔,如此居高臨下地瞧著淳臨衝著他笑,這情景竟讓他有似曾相識之感……

  「這裡的海棠好漂亮。」她柔聲道,任由楓依和青綾扶起她,臉上仍是一貫的恬笑。「申哥哥用過午膳了嗎?」她輕問,留意到他一身未卸的官服,猜想他該才剛從戶部街回來。

  「還沒。」關切的聲音傳至耳邊,祺申望著眼前溫婉的女子,微笑問:「要不要伴我一同用膳?」

  聞言,她揚起了笑。「好啊。」雖已用過午膳,但她仍回答得沒半分猶豫。

  隨後,他們一同轉入隆怡軒用午膳,不清楚淳臨平日愛用些什麼菜,他特地吩咐嬤嬤弄些精緻可口的小點心來。

  下人退下了後,祺申轉向淳臨,溫聲道:「抱歉要你親自前來會合,禮部那兒今晨出了些狀況,耽擱了不少時間,我怕來不及回來接你進宮,這才遣人請你先行過來——」

  「沒關係的。」有些急切地打斷祺申的話,淳臨不要他對此心存歉意。

  「這於禮不合。」他還是語帶歉仄。

  「申哥哥,別把宮裡那套規矩搬出來,我不喜歡……那樣。」她黯下眼,美麗的羽睫掩蓋住她眼底的落寞。

  自她成了皇阿瑪最寵愛的公主後,包圍在她身旁儘是一張張誠惶誠恐的臉孔,她不要連祺申也成為那些臉孔之一。

  祺申莞爾,接觸過無數王孫的他,沒遇過不喜愛別人以隆禮相待的權貴,他以為長居宮中的她也不例外。

  「我以為你習慣了恪遵規章。」他淡哂,抹不掉她在心中的嬌貴形象。

  沈厚的嗓音帶著親切的笑意,她不禁抬眸直視眼前男子,發現他爾雅的笑容一如往昔,未曾改變,不由得又憶起了從前,她心頭頓時喜悅起來。

  「申哥哥忘了以前在萬壽節是怎麼和我一起玩嗎?」她微笑著,多懷念從前他抱著她東藏西躲的日子,縱然只能在萬壽節見他一面,即使一年只能與他相聚半日時光,卻已能讓她感受到無窮快樂。

  「當然記得。」薄唇掀起了更深笑痕,她臉上的笑容一併染上他的眉眼。

  「那時你向其他阿哥和公主請安,唯獨不會向我請安。」正因如此,在他身旁她總覺自在,居於嚴守禮節的宮闈中,他是唯一能讓她忘卻自身尊貴、唯一能讓她放鬆的人。

  「那是因為當我望向你的時候,你就已經牽住了我的衣擺,一直『小申子哥哥、小申子哥哥』地喊個不停,讓我都忘了禮數,教人笑話了。」憶述往事,他飽滿笑意的俊眸泛起了溫柔。明明事過境遷,小娃兒都長大成娉婷少女了,可那一切,卻仍歷歷在目,深印心底。

  「你知道嗎?每次拉著你的衣擺,我總在想什麼時候才能與你齊高呢?哪知每年當我長高一分,你就長高一寸,你長大得好快,每回我都只能看到你的腰身,你都不知道我仰頭看你看得多辛苦……」道出兒時那傻氣的想法,她泛出靦腆的笑。

  抱怨似的話語教祺申低笑出聲,他依然記得那張粉粉嫩嫩的小臉是怎麼努力仰望自己,然後小申子哥哥長、小申子哥哥短地呼喚他,她的聲音稚嫩,帶點兒嬌潑,他想,她不會知道自己那幾聲急切的呼喚有多可愛,每每牽動他的心弦,總教他忍不住打從心底疼寵她。

  「那時的想法真傻……」她小聲嘀咕,但瞧他笑得開懷,也不在意向他坦露那些齬年稚齒之事了。

  興許有著一些共同的回憶,祺申感覺與淳臨彷彿相識如昨,遂漫談開來,從幼時短聚的點滴趣事到年長後的種種歷程,縱然是些互不牽涉彼此的回憶,他們亦耐心聆聽對方的一切。

  直至午膳傳來,他們才打住話頭,專心下箸。

  用膳過後,他們便啟程進宮,徐步前往登車時,他掏出一個小錦袋,並交到淳臨的手上。

  「這是……」

  「打開看看。」他鼓勵著,暗暗期許她展現歡顏。

  纖指隨即鬆開了繫繩,在裡頭,她看到了久違的花蜜酥糖,那是她兒時最喜愛的零嘴。

  她掀唇笑了,抬眼看著他笑意盎然的俊臉,不必嘗糖,她心窩已在泛甜。

  「好像……每回見面,你總送我這個。」她當然明白他是曉得自己嗜甜才送的,只是沒想到這麼多年以後,他仍記得她的喜好。

  「那是因為你的乖巧,總教我忘不了要賞你些東西。」他笑道,說話同時,差點就要伸掌摸摸她的頭。

  沒有妹妹的他,總拿她當妹子般寵著、疼著。

  「可是,我已經不再嗜甜了。」她遺憾一笑,低首繫好繩索。

  是額娘不允她亂吃甜食的,她說那會讓人發虛胖,女孩兒該當體態輕盈才好看,臃臃腫腫的模樣會讓將來的夫君嫌棄。但她不在乎將來,只在乎額娘的喜樂,因此儘管不捨甜食,她也不敢違逆額娘的話,教額娘不快。

  聞言,祺申略感意外地挑起眉。

  「這個還給你。」把錦袋遞還他,她靈動的大眼閃著慧黠。「我能向你討別的賞嗎?」柔聲詢問間,他們已走到馬車前,轉身登車時,她唇邊滿溢柔笑。

  「你想要什麼?」緊隨她身後,他彎身鑽進馬車裡,看她低垂著螓首,纖指忙著整理稍縐的裙擺。

  而後,她抬起臉,星眸燦燦。

  「我想要你的『錦園』。」

  ***    ***    ***

  遍地海棠的錦園,是祺申十年來的心血。

  從播種、澆水、施肥、剪枝到開花,一切的栽植培育都由他親手照料,從不差遣下人幫忙打理,更從不允人輕佻觸摸。

  那是他辛苦經營的海棠,美麗的花蕊在他悉心呵護中燦爛盛放,他沈醉在殷紅嫩香裡,長指撫過了片片艷瓣,而他,卻只准許他人以目遙望,碰觸不得。

  在某方面,他很自私。

  因此,淳臨當天的要求於他而言,無疑是種冒犯,但在他愕然的注視下,她剎那間噗哧而笑的模樣,卻教他忘了慍怒。

  「我的意思是,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到錦園去賞花。」

  這便是她要討的賞,僅此而已。

  那天,他揚唇笑了,欣然答應她的要求。

  兩天後,當他在園裡翻土播種時,淳臨來到了錦園,向他緩步盈盈而笑時,不忘叮囑尾隨的青綾和楓依當心別踩著了花兒。

  「你先到亭裡待著!」祺申滿手泥污,無法前往迎她進來,只能向她大喊。

  「你在做什麼?」淳臨回喊了句,好奇的目光膠著困於叢間的男人。

  「我在播種!」

  「我能上前看看嗎?」她興致勃勃地問,麗眸閃著亢奮。

  「很髒的!你別過來!」他急喊,想止住她驀然加快的步伐。「你在亭子待著,我這就過來!」放下縷犁,他踱到水盆前,洗掉掌中泥垢。

  然後,他步向挽香亭,卻看到一張不被預期的焦慮臉容。

  「我礙著你了嗎?」蹙著一雙秀眉,淳臨滿臉愧色。「我……我先回去,待你有空,我再過來。」低垂著臉兒,她匆匆起身。

  終於鼓起了勇氣踏出臨安居,她懷著期盼前來,卻沒料到會打擾到他。

  該滿足了吧……至少看了他幾眼。

  「我閒得很。」及時拉住她的腳步,他勾起微笑。「方纔拔草都拔悶了,我正想找個人談談話,你留下陪我可好?」

  一句溫言詢問,即時安撫了她繃緊的情緒。

  她抬眸望向他,絳唇掀起了恬恬淺笑,無聲點了點頭,她任他溫熱的大掌隔著衣袖,牽她坐下。

  「這裡的海棠,都是申哥哥親自栽種的嗎?」她輕問,看他一身布衣韋帶的裝束,若非早已知曉他是這裡的主子,驟然一看,可真像個花匠。

  「是的。」

  她蹙起了眉心。「那……你不會很辛苦嗎?晨曦未露便得起來早朝,辦完公回來還得打理這麼大的園子,你不累嗎?怎不找人代勞?」清脆若鶯的嗓音,有滿滿的擔憂。

  她的一臉關切煥出了他的笑顏。「你知道嗎?假手他人種植得來的花兒,它們不會有『心』。」

  「心?」眉間更添疑惑,她不懂他的說法。

  「我一直認為花卉是最有靈性的一種植物,它能懂喜怒哀樂,得全心以待才能換來它的芬芳吐艷,若是無心培植,只能換它數日艷色,在此過後,別說花香衰退k就連顏色也黯淡下來,因此我堅持親自照料它們。」

  「那到了凋謝的時節,你不就很難過了?」縱使萬般盡心,可花開得再美再艷,終究還是會有枯竭的一天。

  「難過?那倒不。」他輕笑,俊容爽朗。「我懂『化作春泥更護花』的道理。」只要花兒曾在他慇勤照料下怒放嬌艷,他已心滿願足。

  「我沒想過申哥哥是這麼懂花愛花。」玉容漾出恬笑,她清麗的眸裡有迷濛的崇拜,由衷道:「更想不到你會這麼堅持親手打理園子,你好厲害。」

  讚美的言辭教祺申挑起了眉。「你不覺得無聊?」他知道很多人在暗地裡如此議論自己的作為。

  「怎麼會?」乍聽他似是貶損己身之言,她不禁睜大了美眸。「雖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但每個人都有自個兒的志趣,那怎能稱之無聊?只要做好正事就行了,而且申哥哥已經做好本分了呀,你是禮部侍郎,身居要職,閒時蒔花有何不妥?」她的語氣不覺摻了絲激動,不平他把全盤心血付諸「無聊」一詞。

  對他的崇拜之情向來懸若日月,她不容他妄自菲薄。

  略帶倔氣的眼眸依然美麗,而她不以為然的語調,讓他首次領教她有別於一般女子之處。

  並非盲目地順應規範,她也有她自個兒的想法。

  上揚的俊美嘴角,彰顯出他愉快的心情。「臨兒,英雄所見略同,你所說的和我認為的如出一轍,終日浮沈於功名非我所願,能有些志趣,這對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只要盡了本分,便能無愧,當初要不是盡心考取功名,他想阿瑪也不容他如此放肆的。

  「那你呢?除了琴棋書畫外,還有別的志趣嗎?」他忽而一問,突來的心思讓他不自覺地想更瞭解她。

  「我的志趣?」他也會對她的事感興趣嗎?

  「我只知你琴棋書畫皆是第一等。」對她的瞭解僅限於此,而且那全是無意中從旁人口中得知的一些軼聞。

  那實在是太過誇獎了……她暗付著,臉上的笑容顯得有絲無力,知道別人是如何將她的才能誇張其辭。

  「我的志趣……那是你一定想不到的。」她目光閃爍,朱唇抿著神秘的笑意。

  像她這樣溫婉嫻靜的女子,會有什麼令人意想不到的志趣?

  他的好奇心被挑起了。「那是什麼?」

  「舞蹈。」俐落兩字,告知了她鮮為人知的志趣。

  「你會跳舞?」他面露訝異,萬萬想不到一個知書達禮的皇女,居然懂得這種市井之技,甚至是在皇族眼中的低下技藝。

  她點點頭。「你可別告訴別人喔。」

  「我會守密。」他立刻答應,不禁又問:「打哪兒學來的?」別怪他對此太過好奇,實在想不透深居宮闈的她,究竟如何學得舞技?

  「那是額娘教的。」提起額娘,她的笑容更添甜美,憶起從小便看著額娘閒時起舞的曼妙麗姿,她神往不已,因此常賴在額娘芬馥的懷裡,軟聲央求她的教導。

  「原來如此。」他也沒想到淑妃懂舞。

  「這個也要守密。」她甚為緊張地要求他。她差點忘了額娘的隱諱。

  讓他知道是一回事,被別些人知道,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好,我答應你。」看出她避忌的神色,他應允得乾脆,不再探究些什麼。

  「申哥哥是什麼時候開始種花的?」她對他蒔花的志趣還是很戚興趣。

  他皺眉沈吟,思索道:「大概……是十歲的時候吧,我喜歡上海棠之美,就央阿瑪辟了這塊地來種海棠。」

  「除了海棠,你還會種別的花兒嗎?」

  他釋出了笑。「我獨鍾海棠。」溫煦的目光透著堅定,他沈穩的嗓音又摻著一抹固執。

  對花兒都已這般專一相待,那感情呢?他也是這樣專情獨愛著淳頤嗎?

  難以遏抑的聯想襲上心頭,迅速得教她措手不及,她心口倏然窒悶起來。

  突然斂起的芙容引起祺申的關注。「在想什麼?」是他瞧錯了嗎?怎麼她眼底……有若隱若顯的苦澀?

  挪回游離的視線,她眉心仍凝著淡愁。「我在想……你累積了那麼多年的種植經驗,可有想過把這一切編纂成冊?」抑壓了心坎的愴恍,她勉強恢復笑顏,繼續與他談笑風生。

  看她重展歡顏,他不覺釋懷了繃緊的心胸。「沒有這樣的念頭。」

  「那十年以來,你可有留下一點關於種植的心得?」

  她的殷殷探問讓他羌爾。「是有記錄下一些手簡,可全都是隨手寫下的,凌凌亂亂的沒個章節。」

  「嗯……」她眨了眨眼:心中興起一股念頭。「你可曾想過把它整理清楚?」

  「有想過,但我還沒得空兒去整理。」

  「我幫你整理可好?」她主動請纓。

  原來她真打著這主意。

  祺申揚唇而笑,早猜到她的心思。

  「那會耗你很多時間的。」他伯麻煩到她。

  「不會的。」輕搖螓首,她一臉興致勃勃。「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與其待在房裡操女紅,倒不如幫你做些有意義的事。」

  她的誠懇教人盛情難卻,況且,他沒必要拒絕她的一番好意。

  於是,他點頭了。

  「你隨我進軒裡去,我讓你瞧瞧那幾本手簡。」他站起了身,含笑凝睇她於瞬間燦笑的嬌容。

  「格格,咱倆就在這兒等您。」貼心的楓依主動開口,為主子爭取與心上人獨處的機會。

  淳臨還她們一記會意的微笑。

  然後,她迎上了他溫和的目光,與他並肩越過花徑,一同步進隆恰軒。

  來到書房,他讓她安坐案前,自己則立在檀櫃前翻尋手簡。

  片刻過後,他為她帶來了五本手簡。

  「這裡頭有些記錄是重複了的,你可以帶回去慢慢整理,有看不懂的地方儘管問我。」

  「好的。」她點首應和,素手翻開了手簡,略略流覽過後,她眼神若有所思。

  「申哥哥,我突然想到一個主意。」放下手簡,她望向他。

  「你儘管說。」

  「我可以在這上頭畫圖嗎?」

  「畫圖?」他不解。

  「畫海棠。」她揚起了笑,徐徐道出自個兒的計劃。「我也看過一些關於種植的書冊,那通常都是文字的記載,就算有圖,也只是以墨繪簡陋兩筆地畫出花卉的形態,我覺得若能用彩繪的話,那會生動許多,讓整本書冊活起來。」

  他挑起了眉,眼底盈溢興味。「你是想文中有畫、畫中有文?」她的想法可真新鮮。

  「我還想把它分成四個章回,分別是春、夏、秋、冬,以四季不同的種植方法來描繪海棠,記錄下每個培植的階段,也畫下它們在不同階段的種種形態。」

  「若真如你所言地去做,那肯定是一本最詳盡的蒔花養卉之冊。」黑眸揚起了一抹激賞,她別出心裁的主意教他開始期待起整理完竣之日了。

  「完成後,你可以找書坊刻印成冊,讓更多愛花者沾恩,那肯定能引起他們的種植興趣。」感受到他喜躍的心情,她唇邊笑意更濃,不禁為他提出更多意見。

  「臨兒,你連這個也想到了?」他笑道,心裡是驚喜的,從沒想過能把自己的種植心得付梓。

  「公諸同好嘛!」她燦笑如花,聲若銀鈴。

  凝視眼前的嬌美笑靨,祺申感到目眩,首次領會到她純淨似水般的柔美。

  「申哥哥想什麼時候把它們整理清楚?」睜著一雙美目,她仰臉望向他沈默的臉龐。

  回過神來,祺申淡然一哂。「不急,你慢慢整理。」

  她明眸一轉。「那……我能隨時過來作畫嗎?我會很安靜的,不作聲,也不打擾你。」嬌脆的嗓音問得小心翼翼。

  笑意爬上了他俊逸的嘴角。「還對我說打擾?要你做這些費勁傷神的事,是我打擾到你才對。」

  「我是怕你介意嘛……」她小聲嘀咕,朱唇微噘。

  他笑出聲,為她這副可愛的小女兒模樣。

  「我不介意,你愛何時來都成。」俊眸裡滿是寵溺的笑,但當瞥到案上那幾本手簡,他又不禁攏眉。「這回真的辛苦你了。」那裡頭全是他的匆促筆跡,加上內容又零散不堪,他真怕這差事會苦了她。

  「申哥哥也很辛苦呀,得一人打理這片花海,獨力承擔所有雜事。」解讀出他眼底的憂慮,她提醒他也有他的難處。

  「我還能為這主意做些什麼?」明白她的貼腹之辭,可他仍覺那太讓她難為了。「你儘管道,好讓我也分擔些事務。」

  「你只要專心蒔花便好,讓我能繪出最美麗的海棠,這是我唯一想要你做的事情。」明亮的美眸漾著溫柔,她一心要幫他挑起這個擔子,讓他能無後顧之憂去栽植他最喜愛的海棠。

  她的柔情,像一顆春芽,無聲栽進了他的心扉。

  然而,他卻渾然不覺,只覺眼前的女子優秀得教人心折。

  「好,我會專心栽花。」

  生平頭一遭,他不僅為了自己而用心栽花。

  今後花季,他也為了她,栽遍滿地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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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藏愫

  雖說淳臨不是個擅耍心機的人,但長居深宮之內,看多了後宮的女人之爭,再加上她是當今最得寵的皇女,在耳濡目染下,她多少也學會了些逢迎取悅之道。

  幫忙整理祺申的手簡是想為彼此帶來些牽絆,為他繪畫海棠是想接近他,種種看似出於好意的心思,全是為了他,也是為了她自己。

  她的私心源自最單純的期盼——她想伴隨他。

  那天抱著祺申的手簡回臨安居,她手上沈甸甸的,可心,卻一片輕盈。

  「格格,你還在看呀?該就寢了。」已過掌燈時分,青綾不禁開口提醒。

  正忙著鋪床的楓依回頭取笑道:「瞧格格手不釋卷的呀!我說格格都把那幾本東西當成了是額駙爺,看個幾百遍也不厭倦!」

  淳臨羞紅了臉兒,暫且擱下手簡。「你們先去休息吧,待會兒我自己熄燈。」

  格格趕人啦!

  青綾和楓依同時笑彎了眼兒,趕緊辦好手頭事務便立即離開。

  她們一走,淳臨又再埋首於本本手簡之中,纖指翻動紙頁,裡頭筆跡不論潦草抑或端正,全映入了她清澈的眼底。

  「這該是很小的時候寫的吧……字跡好稚拙喔。」她喃喃自語,目光膠住那歷經年月而泛黃的扉頁上,不細閱內容,她反倒先研究起他的筆跡。

  陳舊的手簡,彷彿正在對她訴說那久遠的年代,那個屬於祺申的、不被她所熟悉的孩提時代……

  徐徐流動的翻頁之聲,為她帶來越顯成熟的俐落筆跡,看到最後,她思緒迷糊了,恍惚間,似是看到他如何從稚氣的純真少年,蛻變成如今的翩翩爾雅佳公子。

  多想由他親自細說往事,好讓她彌補那段空白過的時間,只要是屬於他的記憶,她都想知道、都想瞭解、都想參與。

  思忖間,她歎了口氣,暗笑自己的天真,如何抓得住已逝的時光?她該抓住的,是現在呀!

  把目光調回手簡上,她抖擻起精神,開始認真檢閱內容。

  忽而,她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哪有這個宇的?是亂寫的還是寫錯了呀?哈哈……好多錯字喔……」

  唉……笑到肚子痛。

  挑燈夜讀到巳時,她從案頭輾轉移至炕上閱讀,看累了,也笑累了,終於抱著手簡,沈沈睡去。

  ***    ***    ***

  在這春光明媚、海棠怒放的季節,她成了他的畫師。

  推開宣紙,筆沾丹青,淳臨坐在挽香亭的石桌前,開始揮筆勾畫出海棠的雛形。

  然而,她並不專心於此,視線總被叢叢紅花間的那道辛勞身影攫奪。

  親眼目睹他的用心培花,看著他是如何小心托葉剪枝,那份細心的慇勤,連她也不禁為之動容了,更何況是被他殷殷寵愛著的海棠?

  開了滿園絢麗海棠,不無道理。

  對他的崇拜,不覺又加深了一層,她沒有信仰,卻是他最忠實的信徒。

  瞧得癡迷時,她幾乎想把他的身影也一併畫下來,好讓他能隨時跟著自己……

  「在發呆?」

  低沈的男音忽爾於耳畔響起,她猛然抬眼,看見不知於何時踏進亭內的祺申。

  是啊……她在發呆,看癡了他對海棠的疼惜眷顧,她想,就算花季過後,花凋辦落,她也甘願化作他的指下花魂……是不是只要曾有過他的寵愛,能被他那般深切關愛過,就算只有一剎那,也好?

  「我……我在想該用什麼調色。」想掩飾自己的心不在焉,她邊說邊又提筆繪畫。

  心頭有些苦澀,她不明白為何會有那樣卑微的想法……

  祺申略一頷首,看著她筆下一陣忙碌,他眉頭輕皺。「那兩個丫頭怎地不在旁侍候著?」他問得有絲不悅,沒人為她侍候書墨,怕讓她操勞了。

  「她們忙別的去了。」她回答得俐落,可心裡卻在發虛。她們想讓她與祺申獨處培養感情,而她,樂於如此安排。

  「啥事得兩個人一塊兒忙去?」他口氣仍是不滿。「臨兒,你還是那樣縱容她們嗎?」在她還好小好小的時候,他已見識過楓依和青綾的放肆。

  「申哥哥,其實……是我不讓她們跟來的,過來干站著看我畫畫,那很悶的,倒不如讓她們辦別的事,不是更實在嗎?」她說的也是事實,楓依就曾站到腿麻,青綾更糟,打盹兒打到整個人栽了個跟頭,差點弄破了額頭。

  她的蕙質蘭心教他動容。「你還是那樣懂得為人設想。」斂起慍色,他嘴角浮上輕笑。

  她揚唇一笑。「你都剪好了嗎?」

  「還沒。」他撩袍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只是有點兒累了,想休息一會兒。」那是半真半假之言,他是看她停筆發呆良久,忍不住過來瞧瞧她怎麼了。

  「喔……」她看著對坐的他,不覺紅了俏顏。

  許是勞動的關係,他身上的灰藍袍子汗濕了一大片,粗糙的麻布緊貼著他,勾勒出他寬大的肩膀,以及叫結而強壯的胸膛……

  誰說只有女人的玲瓏體態才能魅惑人心?男人精壯結實的身子也可以很撩人的呀……

  臊紅著雙頰,她垂下臉,繼續搖筆作畫,不敢再瞧祺申。

  倒是他,緊盯著她的俊眸馬上發現了她的異樣。

  「咦?」他的大掌突然躍進了她低垂的視線內,她訝然抬首,看到他正在收拾畫具。

  「明天再畫。」他動作迅速,眼下只剩她手上的筆和畫尚未沒收。

  「為什麼?」她疑惑不已,不是畫得好好的嗎?

  「你悶壞了。」他看了她一眼,趁她不覺,抽走她的筆。「臉紅成這樣。」

  他以為她受不了這漸轉孟夏的暑氣。

  她更脹紅了顏。明明是他惹她臉紅的呀……關天氣什麼事了?

  「我……我沒事兒呀……」他人都站在亭外等她了,她還在作垂死的掙扎。

  「快個把時辰了,畫夠了。」他不能累壞了她。

  可她還沒把他看夠呀……

  「申哥哥,我可不可以不要走?」蹙起眉,她軟聲要求,不想離開。

  「不行。」一口拒絕了她,他抱著畫具折返亭內。「再待下去,你會中暑的。」皺起眉,他眸中有憂。

  「哪那麼誇張?夏季都沒還到。」她不甘心。

  「可天氣已開始悶熱了。」單手抱牢畫具,他騰出一手拉住了她。「聽話,我不想讓你病倒了。」好言相勸間,他握緊了掌中細嫩的小手。

  他不經心的觸碰,又讓她紅了臉頰。

  在他面前,她還是太嫩了。

  「我送你回去。」他輕聲說,施力將她帶離亭子。

  「那張圖……」她頻頻回首,美麗的眉目儘是焦慮。

  「就放在那兒風乾吧。」瞧她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兒,祺申逸出笑痕。「臨兒,一切慢慢來,畫不完的明兒個再畫,別讓這些事太操勞了自己,懂嗎?」再說,他看了也會心疼。

  是呀……她在急什麼?畫不完有何關係?她還有明天,無數個明天,她要為他畫一輩子的海棠。

  小小的心願,教她露出了竊喜的甜笑,對他執著的情意與期盼,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這片芳郁瀰漫的花海裡。

  ***    ***    ***

  蟬音亂鳴,時至大暑。

  未時,淳臨一如既往來到錦園作畫,卻見一名女子立於園中,她一身翠綠旗服與四周嫩紅花色相互襯映,驟眼一看,甚覺悅目。

  甫見淳臨的到來,女子挑起了一雙精緻的柳層,鳳目慵懶地將她打量了一遍,注意到淳臨旗頭上那兩繒紅線總子,她勾起朱唇。

  「和碩公主金安。」她福了個身,態度恭敬,但不改眉間那道傲氣。

  淳臨頷首,瀅眸不禁細望眼前的絕色容顏,她身上有她熟悉的張狂狷傲,那是皇家人獨有的氣焰,她在宮裡看多了這些人。

  「我是惠親王的和碩格格。」接觸到淳臨的凝睇,女子主動為她解惑。

  果不其然,她真是皇家人,並且與她同姓愛新覺羅。

  「你的名字?」淳臨輕問,對五皇叔沒點概念,遑論是他的女兒了。

  「璟月。」嬌唇吐出兩字,璟月的目光從未離開過她,心裡一直端相著。

  淳臨比她想像的還要嬌柔幾分,貴為和碩公主,卻全沒那份跋扈之氣,秋水眉目間只有純淨的恬淡,若非身穿華服、綰結旗頭,她不會看出她是干金之軀。

  「公主前來,是為了探望貝勒爺?」璟月隨口一問。

  「是的。」她點點頭,心裡泛起疑惑,祺申從不輕易允人踏足錦園,就連照料起居的奴僕也只在晨晚雨間進園侍候,這是她頭一回瞧見別人佇足於此。

  璟月勾唇微笑。「看來你們夫妻倆的感情真要好。」

  淳臨微笑下語,眼眸深處有不為人知的苦澀。

  夫妻……她把祺申視為夫君,可他卻把她視作妹子,本應是親暱的關係,卻成了她心中最難堪的稱謂。

  「璟月格格要到亭子裡去嗎?」淳臨柔聲提議,注意到她梨頰上的薄汗,想必是受不了這艷陽天。

  「臨兒,別讓她進去。」

  低沈的聲音從園門前響起,淳臨回過身,看到祺申正向她們徐步而來。

  「笑話,什麼『別讓她進去』?公主的話說了算,哪輪到你這小小的貝勒在此插話?」璟月滿臉不屑。

  「方侍郎不在,你可以走了。」冷淡的口氣,陳述著教她失望的消息。

  聞言,璟月臉色驟變。「我、我啥時說過要找那姓方的話了?」盡褪傲色的小臉連著結巴的嗓音,皆皆洩漏被看穿後的狼狽。

  「那你來這兒做什麼?」她從來只為了要看方易中而來,真辛苦了他那位好友兼同僚,運氣不好碰上了,還得處處應付她的纏擾。

  璟月語塞。只要言牽方易中,她一向聰明的腦袋就馬上變得不靈光了。

  祺申不再理會她,低頭看著身旁一直靜謐無聲的人兒。「今兒個太陽毒辣得很,不如待在屋裡繪圖?」對她,他仍是一貫溫言細語的調調。

  淳臨點點頭,向來順從他的意思。「申哥哥記得戴笠帽,中暑好苦的。」

  體貼的叮囑教他心頭一暖,牽起她的小手往隆怡軒走,他越來越習慣如此與她攜手同行。

  「你、你們站住啦!」雙雙掠過眼前的身影驚醒了璟月,她氣急敗壞地叫住他倆的步伐。

  「別理她。」感覺到淳臨想回首,他率先出言制止她。

  可惡!真當她不存在了是嗎?

  「我就不能來這兒串門兒嗎?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了?」

  居然反過來罵他和淳臨款客失敬?

  換作以前,隨她怎麼撒野他都能視若無睹,但這回她連淳臨也一併罵了,這教他無法忍受。

  「你不是說過要跟我老死不相往來?」撂了那般絕情的話,她還來串什麼門子?太沒節操了吧!

  「我啥時說過?」少來冤枉她。

  「半年前。」瞧她一臉不平,祺申頓了頓,又補充了句:「就在你毀了我的心血後。」那時瞧她激動的,他不相信她真忘了此事。

  「我收回那句話!」豪氣萬丈又擲地有聲的決定。

  聞言,祺申嘴角一抽,看來很難擺脫璟月了。

  「都是當丈夫的人了,這麼計較做什麼?」她蹙眉,不耐煩地嘖了聲。「遲些可能都當人阿瑪了,氣量這麼小,以後怎麼教娃兒?」

  她的嘮嘮叨叨教其餘兩人同時暗紅了容顏。

  放開了淳臨的手,他不自在地乾咳了聲。「要串門兒就找我額娘去,我沒空款待你。」明白就是趕客,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

  璟月噘了噘小嘴,又回復了一貫的刁蠻樣。「我知道、我知道!你要種花嘛,那公主呢?你總不會要公主也陪你一塊兒沾泥吧?」留個人陪她聊聊天也行吧?

  「你想怎樣?」他邁前擋住她睨著淳臨的視線,總覺她的目光不懷好意。

  幹麼一副防人的模樣?她是準備要吞了他的媳婦還是要將之拳打腳踢?

  璟月翻了個白眼,但瞧他一臉的緊張兮兮,瞬即又挑起了她的玩心。

  「公主是這兒的主子,她不應當好好款待我嗎?」她故意刁難他。

  她瞭解的啦,新婚燕爾總是特別如膠如漆,就當她嫉妒祺申能坐擁這般軟香溫玉,她非要澆了他的興頭不可!

  誰叫他老拿方易中來堵她的嘴?哼哼,她要報復!

  「你不要太過分了。」擰起眉,祺申口氣不悅。

  不跟他鄉廢話,璟月直接走向淳臨。「進府時,我先拜見了福晉,瞧她獨坐廳中怪悶的,你要不要過去陪陪她?盡孝心嘛!」最後那句,她特意加重了語氣。

  雖感唐突,但淳臨也只有點頭的分,沒有道理推辭。

  揚起勝利的笑,璟月牽起淳臨的手就立即往外走。

  有種就別管你的那些花花草草,一塊兒跟過來呀!

  瞥見祺申臉上的不滿,她笑得更開懷,還不忘在心裡酸他一句。

  跟上璟月的腳步,她回首看了他一眼,而後低垂的目光,有她藏不住的落寞。

  時光,彷彿又回到了從前的萬壽節,他與她總於匆匆一瞥中道別,待得明年秋月時,長了年歲、漸褪稚容……   

  一瞬之間,他似是被什麼揪緊了胸懷。

  「等等!」

  衝口而出的叫喊,僵住了璟月的笑容。

  「我跟你們一塊兒去謁見額娘。」

  ***    ***    ***

  主廳之內,一室女眷笑語連綿,唯有祺申獨坐一旁默然呷茶。

  明明就是她們女人家的聚會,明明就是那麼地格格不入,他卻偏要跟來。

  連他也搞不懂自己今兒個怎麼了。

  「福晉,您這杯該是西洋參,對吧?」端詳福晉呷茶良久,璟月不禁輕問。

  「你怎知道?」福晉驚訝不已。

  「我嗅出來的。」她自信一笑。

  「看來孫太醫還真有幾道功夫,現下格格不必親睹藥材,就能嗅出那是什麼來著。」她臉在笑,心裡卻尷尬著,獨呷私藏卻讓他們品龍井,顯露了她的小家氣。

  「不知福晉要否聽我說一句?」盯著福晉的瓷杯,她意味一問,眸光閃爍。

  「格格直話無妨。」

  「福晉別再喝這種西洋參了,多喝無益。」看到福晉一臉的不可置信,她又道:「西洋參的確有養胃生津、清虛熱之效,但與高麗參和黨參相比,它的藥性還是偏涼了,根本不合女人服用。」

  「真的?」福晉面露懷疑之色,就怕被她這丫頭給詐唬了。

  「福晉月潮期間可有持續服用?」

  福晉點頭,西洋參可是她每天必服的補品。

  「早上起來,可有頭暈無力、手腳冰冷之戚?」

  福晉驀然瞪大了眼,全被她說中了。

  她搖首失笑。「你以為那是盡失血氣之故,因此會在那幾天倍增服量對不?」

  「我以為西洋參更能補五臟、安精神……」誰知,原來她一直錯服人參。

  執起瓷杯細呷茗香,她眼底儘是譏誚。「別以為西洋貨便是好東西,真要補身就用黨參,那才是上乘之品。」她恨透了西洋貨,惠王府裡就養著一幫鴉片鬼,都是夷人幹的好事!

  「西洋參也有護肝腎之效。」祺申出言安撫福晉。「既能解酒醉,也可清煙毒,額娘不妨把剩下的交給嬤嬤分配府中需用。」依她的性子,肯定進了不少西洋參。

  他不若璟月那般偏激,西洋事物也有其所長,朝廷上下就是充斥了太多鄙夷洋人的官員,他們只知貶抑洋務,卻不知他人之長,這只表現了他們的不求上進。

  「好的。」福晉暗歎,私藏寶頓成公家物,實在教她痛心。

  「福晉,不介意的話,給你來個脈診可好?」最近她正積極找人把脈,好鍛練鍛練自己的功夫。

  福晉欣然點頭,畢竟擔憂自個兒的身體會否被西洋參拖垮。

  璟月轉移了福晉的注意,讓一旁的淳臨鬆了口氣。

  「你會害怕額娘?」

  被壓低的聲線拂過耳畔,她稍扭螓首,在他專注的黑瞳裡看到自己的倒影。

  「福晉剛才一直在看著我呢……」挨上他刻意壓下來的臉龐,她向他耳語。

  原來是緊張。

  祺申微笑道:「寬心,她不會咬你。」

  他的詼諧教她笑了出來。「但我還是很緊張,那該怎麼辦?」給他出難題了。

  「那就先發制人。」玩笑話說來順口,他喜歡逗笑她,不覺間,貪戀起她清麗的笑靨。

  她立時笑瞇了眼。「申哥哥,那我第一個先咬你。」

  「為什麼?」他沈笑,近在咫尺的貼近讓他聞見了她的髮香,騷動著他的心脈,也教他神魂馳蕩。

  「誰要你這麼可惡,教我去咬人。」輕哼著指責他,她語音嬌嗔。

  「你敢咬我?」他瞇起了眼,佯裝兇惡。

  她揚起眉,一副毫不畏懼的模樣兒。「當然。」他都不吝嗇了,她還跟他客氣做什麼?

  「那好。」他就是在等她這句話。「讓你咬了後,我再慢慢回敬你。」

  「你會?」她睜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畢竟他待她一向照顧有加,從不欺負她。

  諦視她因訝然而微啟的芳唇,他嘴邊逸出了笑。

  「先咬你的唇兒,然後——」聲音戛止,勒緊遐想,他瞬即僵住了笑。

  怎地吐出了這種輕浮話?他……在想什麼了?

  淳臨一時沒聽懂,只睜著一雙清澈的瞳眸瞧他眼底的震愕,而後方懂臉紅。

  「我開玩笑的。」他心頭發窘,多希望她聽不見方纔的失言。

  難以置信自己竟對她說出那種曖昧的調情話,他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解釋自己的失常,只怕一向予她的溫雅形象就此毀了。

  「我知道……」她訥訥低語,同樣感到困窘。

  與此同時,留心他們不斷交頭接耳良久的福晉,悄悄對璟月低語了幾句。

  璟月笑開了臉兒,遂起身款步來到淳臨身旁。

  「公主,我來幫你把脈可好?福晉可關切您的身子呢。」

  「好、好呀。」她聞聲便立即轉向璟月,免得跟祺申僵著尷尬。

  璟月仲指凝神探脈,低垂的眼眸匆而一瞠,繼而抬首看了看面前的夫婦,她心中一片訝異,暗自探了探自個兒的脈搏,再仔細為淳臨探脈,確定了脈診無誤後,她最終選擇吞下滿腹狐疑。

  「公主血氣有些不足,應當進參補氣,而後方能提氣推血。」

  收起玉手,噙著笑意,她臉色無異,精伶的鳳眸卻開始認真端詳起祺申和淳臨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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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0 13:16:0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占懷

  「你近來心情不錯。」

  祺申聞聲抬首,望向方易中,嘴邊笑意加深。「是不錯。」

  方易中挑了下眉。「因為你的夫人?」

  「臨兒很貼心。」想起那個臉上總鑲著笑意的可人兒,隨即烘暖了他眸底的溫柔。

  「既然那麼喜愛,何不要了她?」方易中似笑非笑,語音戲謔。

  「她是妹子。」眸光一合,祺申示意他別肆語。

  「親妹嗎?」扔下不怕死的反問。

  認識祺申近十年了,淳臨是第一個能讓他於工時仍保持心情愉快的女子,然而,他卻堅稱他們之間只有兄妹之情,方易中不信。

  瞥了方易中一眼,他沈默起來。

  越是辯解,便越覺自己口是心非。

  憶及那回的失態,他懊惱不已,卻也使他意識到有些事變質了,當他急於疼寵她的時候,他開始懷疑那真是純粹出於兄長的疼愛?

  稱兄道妹得太久,情感都被攪混了,他急欲釐清頭緒,卻又不得不顧及淳臨的想法,有些事做得太急進,只怕適得其反。

  對她,他深知不可魯莽。

  「瞧你能盡兄長之責到何時。」勾起嘴角,方易中意味深長地道:「別忘了你阿哥的子嗣隨時可以奪走你的爵位,你不打算先做點事?」

  「我知道。」祺申皺眉,不禁歎了口氣。「我額娘前天才拿來好幾幅畫像讓我挑,還要我盡快作決定。」每一想起,他頭就疼得厲害。

  「福晉手腳真快。」方易中輕笑,好奇問道:「如何?挑中了哪家閨女?」

  「我沒要納側室的意思。」

  看著他眼底的堅定,方易中挑起眉。「你阿哥先為王爺添了嫡孫,你已經夠吃虧了,這會兒不娶個側福晉回來,是準備要上演叔侄奪位的戲碼了?」

  祺申嗤笑了聲,臉上掠過一陣不耐之色。「沒想到連你都這麼擔心我地位不保。」相同的勸辭不知聽了多少遍,他聽膩了,也聽煩了。

  他當然明白子承父位的規定,子嗣從來都是鞏固權位的最佳抵押品,只是,若然是他隨便跟沒感情的女人結合得來的孩子,他不會疼的,拿孩子作爭權的工具,也並非他樂見的結果。

  「雖說王爺一向和你阿哥不對盤,但老人家想要的也不過是個孫子,你好好想想吧!」

  祺申不搭話,逕自埋首書冊中,不欲再討論府中那些擾人爭鬥。

  轉眼來到下工時間,他們收拾好事務後便各自打道回府。

  步履才落干步廊,一名行色匆匆的宮女向祺申迎面而來。

  「青綾?」他叫住了她,認出她是淳臨的近侍宮女。

  「額駙金安。」匆促福身,楓依無暇糾正祺申的錯喚,只急道:「格格中暑了,奴婢正要宣卜太醫出宮診治,奴婢在此別過。」撫鬢跪安後,她迅速掉頭走。

  他心一緊,腳步隨之急迫起來,三步並作兩步,飛快離開了皇城。

  ***    ***    ***

  「施針了還是昏昏沈沈的啊……得用開竅藥了。」隔紗診脈後,卜見深收起紗布,從藥箱裡取藥。「先用蘇合香丸,過了今晚情況該會好轉。」

  坐在床沿的祺申忙把淳臨的手放回絲被裡。「不用安宮牛黃?」他也有過中暑的經驗,記得當時的用藥。

  「和碩公主這是陰暑,額駙爺說的乃是寒藥,可不能用於陰暑之症。」

  祺申頷首,焦慮的目光不離炕上人兒。

  卜見深走後,楓依和青綾依循著他的囑咐照料持續昏睡的主子,而祺申也是寸步不離她的閨房。

  「額駙爺,是時候掌燈了。」青綾步至祺申身旁,輕聲提醒時辰。

  祺申沈吟了會兒,看著炕上毫無動靜的淳臨,他決定留下。

  「今夜我待下,你們回去歇下吧!」

  青綾和楓依面面相覷,不敢貿然離開。

  「白天我無法看顧她,那時全靠你們了,你們還是早些歇下吧!」他怕她們到時候不堪疲倦,無法周全侍候淳臨。

  明白了祺申的用意,她倆安然跪安,讓他負起照料主子的責任。

  坐在炕床邊,祺申不停為淳臨撫額試探溫度。她在發熱,但無半點汗水,水頰燒得通紅,換過了一塊又一塊冷布,約莫半個時辰後,她的溫度終於穩定了。

  他頓然鬆了口氣。

  「前幾天還叮囑我當心別中暑了,怎地現在卻臥病了?」他低歎道,不禁伸指撫弄她散落一枕的烏柔青絲。

  「要趕快好起來啊臨兒,不是說想去燒香嗎?待你好了,我不栽花,你也不必繪畫,我帶你出去走一趟……」

  低柔且堅定的諾言回纏耳畔,淳臨呻吟了聲,想睜開眼,可昏沈混沌的腦袋卻教她有心無力。

  「臨兒?」  

  是祺申的聲音,他在喚她……思緒迷糊間,她低吟翻身,下意識想靠近他、摸索他,但她的頭又痛又沈,讓她再也使不上半點力氣。

  「哪兒不舒服?」他著急起來,瞧她難受得蹙起眉心,他眉頭隨之擰緊。

  申哥哥……

  她想喚他,嫣紅的嘴唇卻只能逸出細碎呻吟,她好難受……

  「頭疼?」紊亂中,他突地憶起卜見深所說的症狀,連忙幫她按摩太陽穴。

  漸漸地,她好像不那麼難受了,鬆懈了眉間的緊蹙,她呼吸平穩過來,又再安靜沈睡下來。

  感覺到她氣息平復了,祺申緩緩停下按摩,長指劃過她嬌嫩的臉頰,指下的纖柔軟他瞇起了雙眸。

  褪去高燒的臉容依然泛紅,兩團紅暈緊貼於她嫩頰上,猶似桃李,更添俏麗,他沒想到她縱使抱恙,仍美麗得令人怦然。

  從未如此切近地細瞧一個女人,貼近得幾能捕捉到她的呼吸,妍麗如花般的沈酣姿容映入他深邃的眸底,他專注的目光漸轉灼熱。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喃喃吟詠之音自他唇間流洩出來,厚實的大掌撫上她只有巴掌大的臉兒,他以拇指圈畫她柔美的唇瓣,忽而笑了。

  她曾笑說他像極了蘇軾。

  「哪兒像他了?」當時他不解。

  「東坡先生愛極了海棠呀。」她笑吟蘇軾的(海棠)。「東風溺搦泛崇光,香霧空濛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他眼角煥出了笑痕。「我沒在夜裡也秉燭觀賞海棠吧?」

  「我以為你會呢。」她吐了吐舌,打錯比喻了,面容靦覜。

  那刻,他多想伸手摸摸她那嬌憨的笑靨。

  如今,是肆無忌憚了,趁她熟睡之際,以他修長的指膜拜她教人心醉的美麗。

  此時,他是真的「故燒高燭照紅妝」了,她嬌柔的睡容及抱病的身子,皆教他捨不得就此合眼歇息。

  當滿眼滿心只餘她一人,過去那抹曾經盤踞心間的影子,已淡得只剩幾片模糊掠影,教他幾乎忘了淳頤這個人。

  花月正紅,海棠春睡惹蝶眷,她在他心間,早已佔有一席之地。

  ***    ***    ***

  昏睡了一整天,她於第二天清醒過來。

  「格格醒啦?」青綾端著水盆進房,便見淳臨坐起了身。

  淳臨伸展了下腰肢,眉眼慵懶。「我睡多久了?」

  「一天了,再昏睡下去,可要把額駙爺給急壞了。」擰來熱布,青綾侍候梳洗。

  「他知道了?」她驚訝。

  「何止知道,額駙爺昨兒個還留在這兒看顧你呢!」青綾笑道。

  原來真是他……昨兒個病得厲害,迷糊之間,她彷彿看到了他,還以為自己在作夢呢。

  「他留了多久?」淳臨好奇。

  「整整一個晚上呀,今晨楓依進來,他才離開。」

  青綾的回答教她吃了一驚,低頭瞧瞧自己一身的素色單衣,懊惱之色隨即爬了滿腮。「被他看到我這副邋遢模樣了……」好沮喪,她扁唇欲泣。

  每回都是穿著得宜、打扮得端端莊莊後才敢去見他,面對意中人,她對自己要求嚴格,總想給他留下好印象。  

  「也不會很邋遢,格格別想太多。」青綾忙安慰道:「格格,額駙爺待你好極了,一聽見你病了就馬上趕來看你,還通宵達旦地看護著你,瞧他多緊張你。」

  聽著青綾的好話,想像祺申的不眠照料,笑意又從她唇邊悄悄竄起。

  「格格先淨身,再用膳,卜太醫待會兒就過來了。」

  淳臨頷首,而後吩咐道:「幫我準備兩道菜——粉蒸排骨和龍井蝦仁。」

  青綾聽後皺眉。「格格,你才剛病癒,該吃些清淡菜餚。」

  「那是給申哥哥的。」她甜笑。「我會在午時進皇城,你們備轎吧!」

  她也有任性的時候。

  卜見深叮囑她別再往外亂跑,身子得靜養一陣子才好,但待他一走,她就馬上下炕著裝,楓依和青綾攔不住她,只能隨她愛怎麼著便怎麼著。

  「亂緇躂,若然又中暑了,你回來可別哭喔。」楓依在旁囉唆,拿她沒轍。

  「真不要咱倆跟去嗎?」青綾不放心。

  「就當我到錦園畫畫去了,你們別擔心。」她喜歡跟祺申獨處,見她們又欲開口,她立刻揚聲:「起轎吧!」

  「喳!」放下簾帷,轎夫應聲抬起了轎子。

  轎子直抵千步廊東側的戶部街前,淳臨抱著食盒下轎,準備進去找禮部所在時,一名男子突地迎頭衝來——

  「跑!快跑!」

  男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拉住了淳臨便往天安門跑。

  淳臨嚇壞了,才剛病癒的身子險些跟不上男子奔跑的速度,但她只專注懷裡食,生怕會打翻裡頭的菜餚,一時竟忘了出聲呼救,就這麼一路被男子拖拽著跑。

  進不了天安門,那是皇帝老子才可出入的地方,男子改往西行,來到刑部街外的一棵槐樹下,方肯歇下。

  「咦?什麼來著?好香喔!」見淳臨停下腳步便連忙打開食盒察看,菜香立時從裡頭飄出,惹人垂涎。

  方聞男子之聲,她手一頓,不禁抬目相視。怎地越瞧越眼熟?

  「不記得我了?」把她的疑惑盡收眼底,男子魅惑一笑,沈聲問:「公主,我來幫你把脈可好?」褪去刻意沈啞的嗓音原是無比嬌柔。

  淳臨於瞬間瞪大了眼。

  「璟月格格?」她不敢相信。

  璟月呵呵大笑,拿過她手上的食雲便席地而坐。

  那是給申哥哥的午膳……

  她想揚聲收回食盒,可璟月打了開來便立刻舉箸,教人不好意思開口。

  「嘖,這排骨怎地不做紅燒?那好吃多了,還有這蝦仁,味兒不夠鮮,沒點兒嚼頭。」奪人之食還在那兒挑剔,但她餓了,也管不了那麼多,填飽肚子要緊。

  她的批評教淳臨哭笑不得,那可是祺申最喜愛的菜餚呢……

  「別干站著,坐下呀!」璟月瞄了瞄她,又再低頭吃飯。

  璟月不拘小節得幾近豪邁,淳臨不好也不善於拒卻,遂依言坐下。

  「你用過午膳了?」璟月詢問。她可以分些給她吃喔。

  「用過了。」淳臨柔聲回答,看她頭戴涼帽、身穿男裝,她試著含蓄其詞,啟齒輕問:「璟月格格,你穿這樣……好嗎?」

  「好呀。」璟月回得爽快。「不穿這樣,老頭兒不讓我進太醫院。」

  「老頭兒?」

  「就是孫鶴齡啊!」璟月皺了皺眉。「真是個糟老頭兒,你知道嗎?我認他作師傅都快四個月了,他還是沒教我什麼,只會鎮日指使我去煎藥!」氣死她了!

  「可你會把脈了。」淳臨不解,孫太醫還是有教她的吧?

  璟月冷笑。「那全是我自個兒看書看回來、不斷找人把脈練回來的功夫,他一開始先要我辨藥材,我一個月就全辨好了,後來他便要我去學煎藥。真是笑話,下人做的事兒我學來幹麼?」提起煎藥之事,她厭惡得直皺柳眉。

  「換個師傅不就得了?」看她一臉不忿,淳臨不禁提議。

  乍聽淳臨之言,她滿眼的不甘又換成了不捨。「當初是我求了好久,他才收我為徒的,我不想放棄。」況且,不能否認的是——孫鶴齡確是名副其實的良醫。

  「不過我跟你說喔,那老頭兒還真蠢,當初他說假如我敢穿男裝的話,他就敢收我。他真傻,要誇口也得打聽打聽我的消息,本格格有啥事是不敢幹的?」

  首次見識到她的桀騖不馴,淳臨眸裡淨是訝然。「五皇叔對此並無異議?」

  「起初阿瑪也有微言,但我說拜師學醫全為了四阿哥,他就沒話講了。」

  淳臨霎時明白了璟月的用心。

  惠親王的四貝子是京師內無人不曉的藥罐子,她學醫是為了救兄長,這片苦心可讓人動容。

  本以為璟月與一般嬌蠻皇孫無異,可經此一席話,她對她改觀了,甚至是刮目相看。

  「你方才為何跑那麼急呢?」她關切一問。

  「被老頭兒發現我晾在一旁,讓下人幫我煎藥去了,當時沒幾個人在,我怕他會動手杖,就趕快逃走嘍!」就是欺負他跑得不如她快。

  「他敢打你?」淳臨又再瞪大眼,又來一樁難以置信之事。

  「唉,那也不算是打啦,他會拿手杖來敲我的肩膀,不疼,但很丟人!我才不幹。」她撇了撇唇,這種事發生過一回就夠,再學不乖便未免太過愚蠢。

  淳臨忍不住笑了,聽起來好有趣的一對師徒。

  說著,連璟月也笑了起來,跟孫鶴齡學醫憋了她一肚子怨氣,但他生氣起來的模樣也是好玩的,不覺也逗樂了她。

  「那你呢?進來找祺申?還給他帶吃的來?你待他這麼好做什麼?」

  「我……我是他的妻呀,待他好是理所當然的事。」輕黯下眼,淳臨幫忙收拾她用好的碗盤。

  「說實在的,你喜歡這位夫君嗎?」她的目光懷著試探。

  「當然喜歡。」向來不假思索的答案,她從始至今只戀他一人。

  「那幹麼還不圓房?」率直的問話丟得又快又狠。

  淳臨心一驚,手下一個不穩,立即打翻了一碗剩菜,弄髒一地。

  「對不起……」連忙掏出手絹,她拭去殃及璟月袍上的油漬。

  「這不打緊啦!」璟月無所謂地道,瞧她還忙著拭擦,她一把奪走手絹。一你還沒回答我呢。」她追問。

  淳臨不知如何是好,招架不了璟月。

  「那天把脈,我發現你還是個處子。」她直話直說。那天福晉請她瞧瞧淳臨的肚子可有消息了不,卻探出了她仍是閨女的事實。

  「不要說出去。」淳臨急了,沒想到才給她把個脈,就讓她知道了這不可告人之秘。「璟月格格,我求你,千萬別說出去。」顫聲央求,她失措了,滿目慌亂。

  要是傳出去讓皇阿瑪知道了祺申的陽奉陰違……不,她不敢想像!

  瞧她心焦得泫然欲泣,璟月於心不忍,明白她有多害怕被揭發此事。

  「你把我當成了那些惹事生非的惡人了?這是要殺頭的事呀,我哪敢到處亂說?」真要鬧事,她早在發現的那天就到處宣揚去了。

  「你能答應我守口如瓶嗎?」淳臨懇求她的承諾,事關祺申的生死前途,她不能有半分輕率。

  「我璟月向來說到辦到,況且咱們是堂姊妹,我會害你嗎?」璟月嚴肅道。

  「我相信你。」得到諾言,緩和了她的惶恐,楚楚水眸盈滿了厭激之情。

  「瞧你,慌得咧,都快哭出來了。」璟月語帶責備,瞧她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真教人禁不住關懷。「你和祺申兩人出什麼問題了?」

  淳臨不語,瀅瀅美眸有瞭然的苦澀與為難。

  璟月一瞬便懂,素來精於察言觀色。「他還記掛著那個淳頤?」

  默默點頭,淳臨也只好坦誠。原來別人還沒淡忘祺申那件事,那麼,他也定必仍未忘懷吧……

  「怪了,他不是待你挺好的嗎?」璟月不解,瞧他那天多緊張淳臨,居然不顧錦園而跟隨左右,他一向視花如命,這舉動在當時可真扎扎實實嚇住了她。

  「他一直只當我是妹妹,自然待我好。」勉強勾唇,她淡薄的笑容儘是愁苦。

  原來神女有心,裏王無夢。

  「別管那個男人,他是瞎了狗眼才看不見你的好。」璟月替她不值,竟然輸給一個有夫之婦。「你還是別喜歡他了,為自己好好過接下來的日子才是。」

  「可是……我喜歡他好久了。」抬起眸,面對璟月的勸言,她一臉為難。「你知道嗎?我從小就喜歡他,知道皇阿瑪決定把我指給他,那時我好高興的……」

  「揮劍斬情絲呀!何必在這種人身上多花心思?」那多划不來!她虧大了!

  淳臨不作聲。無法狠心揮劍,只怕斬斷情絲過後,她會比得不到他更難過。

  看穿她眸中的那份執念,璟月不禁扼腕歎息。為情所困哪……她自己不也一樣?憑什麼去教淳臨該怎麼辦?她連自己的事都辦不好。

  「我明白的啦,那傢伙文武皆一等,人又長得俊,誰不喜歡?想當年我也喜歡過他,哪知他知道了就馬上躲我躲得遠遠的,那時我都氣死了,還把自己關起來哭了一整天哩!」當年他也不過是個貝子,她都紆尊降貴了還敢搖頭?真不識相!

  「真的?」淳臨訝異於她的率性。

  「很傻吧?」她爽直大笑,重提過往,她不覺傷心,反倒自嘲起曾經的幼稚。

  「那……你還喜歡他嗎?」有些艱澀地開口,淳臨難以理解她的大笑,難道都不覺難堪的嗎?

  聽她這麼一問,璟月差點吐出粗話。

  「別說笑了!我怎會還喜歡他?」她沒好氣地低喊,鳳眸滿是不屑。「他比得上方易中嗎?」祺申?差太遠了啦。

  「方易中……是禮部的方侍郎嗎?」她記得這個名字。

  「是呀。」璟月直言不諱。

  「璟月格格,你別怪我多事,你該知道方侍郎是漢人吧?」她眉問充斥擔憂。

  「是漢人又如何?」璟月眉頭一緊。「難道你也是那種信奉『滿漢大不同』的人?」她從不在乎那些階級等分。

  「我不是那個意思,滿人和漢人都是一樣的。」淳臨試著解釋。「只是,你是和碩格格,改不了滿漢不通婚的規定。」她的身份早決定了不自由的命運。

  「順治時代的建寧和碩長公主不就破例嫁給吳應熊了?」她道出從前滿漢通婚的例子,小臉充滿了信心。「她能辦到的事,為何我就不能?」

  淳臨默然,心裡並不想她當第二個建寧。當年吳三桂反叛,聖祖皇帝抄了吳家,連建寧的幾個兒子都不放過,家破人亡的打擊在當時幾乎逼瘋了建寧。

  況且,當年滿漢聯婚也只因政治利益,可眼下一個是和碩格格,一個是禮部侍郎,他們有何非要聯婚不可的政治理由?對於璟月對未來的憧憬,她並不樂觀。

  「少操心我啦,你的事可棘手的咧。」璟月笑笑,忽然湊近她耳邊道:「欸,說真格的,你有想過在他面前脫光了去誘惑嗎?」她脫口道出突地興起的好念頭。

  「呃?」駭下眉目,淳臨錯愕不已,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下流話。

  嘿嘿兩聲,璟月繼續在她耳邊要嘴上的不正經。「告訴你,這招最管用了,男人看你脫了衣服後,馬上像狗一樣撲上去——」

  淳臨立時伸手搗住她的嘴巴,不讓她再荼毒自個兒的耳朵。

  「不能說這種話的……你、你可是個格格、是個閨女、是……」急於糾正璟月的言辭,可她受刺激大了,連話都說不全。

  「我都看過了,還有什麼不能講的?」撥開她的手,璟月率真道:「有回我還看到阿哥把他的小婢壓在園裡的石桌上快活哩。」她什麼都看見了。

  「非禮勿視呀……」她驚呆了。這個璟月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有人大方表演,我為何不看?」璟月大膽反問,不覺這是什麼壞事。一而且我跟你說喔,真實的跟避火圖上畫的差遠了,看過了真實的後,你會覺得避火圖畫得可笑極了。」想起畫上那些奇異難辦的姿勢,她大笑起來,全無一點淑女風範。

  避火圖——那是她出閣時才接觸到的東西哪……

  揉揉眉心,淳臨感覺暈眩。「你連那個也過目了……」會不會太快了?

  「我好學嘛。」不顧廉恥,她笑得好壞。

  真不要臉了呀?還敢這麼說……承受不了太大刺激,淳臨真的無語了。

  「你就試試看嘛。」她拋來沒頭沒腦的一句提議。

  「試什麼?」淳臨一臉茫然。

  手搭著她纖細的肩膀,璟月往她耳邊邪笑道:「脫光了去誘惑你的額駙爺。」

  美目一瞪,玉容一僵,淳臨迅速搖首,那顯然不是項好建議。

  「你不是很喜歡他嗎?不想他像我這般貼近你、抱著你?」素手順著言語游移至她腰間,璟月一把抱住了她,不住往她香馥的身子貼靠過去。

  「你別這樣……」羞赧了臉兒,淳臨不安地扭動著,她的言行太意淫了。

  「你真嫩,一下子就臉紅了?」璟月嗤笑,像男子一樣調戲她。

  「你別鬧了……」

  璟月不理她,逕自持續不正經的戲碼。「我敢打賭,他一定會先撲上來把你壓在底下,然後幹盡他能幹的壞事,再跟你說:你的唇好美喔,紅得像花瓣似的。」

  調笑間,她嘟唇,作勢要親嘴,淳臨倒抽口氣,連忙伸手擋住她——

  「放開她!」

  一聲怒吼倏地響起,嚇了她們一大跳。

  兩人抬首望向前方,便見祺申佇立於前,並向她們疾步衝來。

  來勢洶洶的……有殺氣。

  不顯一絲懼色,璟月只不斷笑睇他臉上的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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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0 13:16: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獨寵

  本來幾乎就要動手的男人,卻在一瞬間愣住了。

  祺申滿腔怒火被璟月的笑顏尷尬澆滅,若早知道那是她,他便不會如此魯莽吼叫,教他在淳臨面前盡失禮數。

  「你吼什麼吼?」嘴角一揚,她斜睨著他盯著淳臨的那副呆樣。「以為我是欺負你媳婦的登徒子?」

  一語中的。

  祺申皺眉。「你身穿男裝就該忌諱言行,別害了臨兒蒙受不白之冤。」縱然是誤會,可他仍有餘怒未消。

  「是你自個兒瞎了眼,與我何干?」她反言他的不是。

  祺申不睬她,逕自步向淳臨,伸手扶起了她。

  「我回去了才曉得你到這兒來,怎不多躺著休息?才剛病好。」憂悒眉間有淡淡的責備,語調卻依舊溫煦,他從下曾對她說過一句重話。

  「我已經好了,只是……想給你帶點吃的來。」斂下眉,她有些自責,沒想到他會於午休時間回去,是她害他奔波了,白走了一趟。

  「你的東西我全吃光光嘍。」璟月在旁插嘴。

  「呃……」淳臨感覺為難,不知該如何解釋。

  「無妨。」看穿她的心思,他出言安撫。「轎子仍在,我送你回去。」

  淳臨點首允從。

  「順道載我一程。」璟月起身,拍了拍下擺,她跳到他倆面前。

  「你不回太醫院了?」祺申問。

  璟月擺擺手。「我把老頭兒給惹火了,得避避銳鋒,明兒個再來。」

  可憐的老孫……祺申失笑了,她好像總要把孫太醫弄得七竅生煙才甘願。

  「好吧,你就跟來吧。」他同意道。

  掀起笑靨,璟月挽住了淳臨的纖臂,撒嬌道:「我跟你回去好嗎?就到你的臨安居作客好嗎?」她還沒去過公主府哩。

  淳臨笑開臉,頷首應允。

  一路上,璟月吱吱喳喳地嚷個不停,學醫的日子教她鬧出了不少烏龍事,她若數家珍般全盤道出,逗笑了淳臨也笑疼了自個兒的肚皮。

  然而,一旁的祺申卻笑不出來。

  掀起簾帷凝望道上風光,聽著耳邊不絕的笑聲,他感到頭疼,並不樂見她們如此要好。璟月這丫頭鬼主意太多,只怕會帶壞了淳臨……

  「申哥哥?」

  嬌脆的叫聲喚回他的注視,回過頭時,他手上多了串蒲桃。

  「你先吃這個,待會兒我再遣人送東西給你。」她嫣然笑道,在心裡盤算了下時間,估計他該仍未用膳。

  盡褪眉目裡的不耐之色,他俊美的嘴角勾起了笑痕。

  「咦?原來還有一串蒲桃呀?」璟月輕叫了聲,不意瞥見他充斥眉眼的滿滿笑意,她隨即撇唇道:「那算是我吃剩的東西嘍。」就是看不慣他高興的樣子。

  聞言,淳臨柔美的笑容頓時間僵住了。

  有時候,璟月的率直還真教人……又愛又恨。

  祺申不為所動,逕自摘下一顆蒲桃送進嘴裡,嘗到鮮甜,他又摘下一顆直接送到淳臨唇邊。

  張嘴讓他把蒲桃餵入口中,她仔細品嚐,貼心的分享教她臉上泛現陣陣紅暈。

  這份無言的親暱看在璟月眼底,甚覺有趣。

  他只把她當作妹妹看待?襄王當真無夢?

  鳳眸裡頭玩味漸濃,她想……一個值得深究的問題來了。

  ***    ***    ***

  「畫好了?」於她身後俯首輕問,祺申含笑注視石桌上的傑作。

  舉目所及的一片花海,全被她悉心躍然紙上,精緻而細密的叢叢艷辦經她巧手一繪,滿園嫩紅便像映入明鏡般全勾進了畫裡,這一絕的畫技著實數他讚歎了。

  「嗯……」沈吟問,她眼珠子一轉,勉強笑道:「畫得不好呢,還是扔了吧。」說著,就要舉手將畫揉成一團。

  「哪兒不好了?」及時搶過她的畫,他不讓她毀畫。

  淳臨答不出話來。

  「已經畫得很好了。」他繞至她前方,攤開畫紙。「不仔細瞧個清楚,還以為這上頭開出了花兒呢,瞧,你把海棠畫得多傳神逼真。」

  連番讚揚挑不起一絲快樂得意,她只垮下小臉,沈靜垂目。

  那是藉口棄畫,她怕……竣工了後,便再也沒有進園的理由了。

  「反正……」她咬了咬唇,堅決道:「我要重畫。」

  「重畫?」這麼優秀的畫作需要重畫嗎?

  「嗯。」她攤開一卷宣紙,準備一切從頭再來。

  「你是認真的?」他訝然低問,那是一項多麼浩大的工程。

  她頷首,已迫不及待沾墨勾畫,抬眸瞄了瞄他手上的圖,她隨口道:「扔了吧,我重畫。」毫不在意那些付出過的心神,她只在乎能否在他身旁多待會兒。

  倔氣寫在她專注的目光裡,誰也阻止不了她的決心,祺申唯有步出亭子,不再妨礙她。

  可他卻把她的海棠圖悄然收起,無法依她之言丟棄如此佳作,更不忍將她的心血就此付之一哂。

  而後半個時辰裡,他栽花,她畫畫,偶爾抬首相視而笑,過後便又各自埋首崗位。

  一如既往的和諧相處,漸成一份誰也離不開誰的習慣和倚賴。

  稍晚,青綾進園告知香雪樓那邊已開始準備福晉的壽宴了,祺申馬上放下海棠,淳臨則繼續搖筆,等他換好衣裳後便一同前往祝壽。

  時近黃昏,清風拂來花香,她放下畫筆,款步來到小徑旁,蹲下身,伸指撫弄片片艷辦,她小心而愛憐地撫摸著,生怕會傷到它們一絲一毫。

  暮色漸茫,清風搖曳,吹起了滿園花海的殷紅波濤,簇擁著那抹嬌小的身影,貼近花香時,她唇邊泛起了甜笑,彷彿將他對海棠的那份眷寵,抱了個滿懷。

  當祺申步出軒外,看到的便是這張美人戲花圖。

  他以為,沒什麼比怒放中的海棠花顏更能吸引他的目光,但身陷花海的她,卻把他的視線緊緊攫奪了去。

  瞥見門前人影,淳臨抬眸正視,站起身,她淺笑著,等待他的靠近。

  她的笑靨,更勝繁花錦簇,純淨如水般的甜美容顏,幾乎看癡了他的眼。

  「咱們得過去了……」她語一頓,發現他襟上有顆鈕扣未扣,不禁舉手為他扣上。

  瞧著她睜大靈眸,仔細替他整理衣裳的模樣,他心腔沒來由地一熱。

  「臨兒,我有句話想問你。」未經一點思量的話語衝口而出。

  「什麼事?」

  「你能告訴我,你的心上人是誰嗎?」明知是魯莽了,他卻偏要問。

  那天當他折返皇城尋她,卻於刑部街外瞥見她與一男子共坐樹下,當時他胸口倏緊,直覺那便是她之前所提及的心上人,其後她似被輕薄,惹他登時激動衝前,卻在盛怒之下發現那並非什麼男子,而是女扮男裝的璟月。

  不過是場小鬧劇,可他心間有股悶氣,至今仍釋懷不了。

  他的問話,教淳臨吃驚,怔怔地看進他深邃的眸底,她喃聲問:「你……為何突然問這個?」該不是想幫她作媒吧?

  「我好奇。」他迅速回答。

  好奇?捫心自問,他只是想知道對手是何人罷了。

  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就要道出真心話了。

  想當年我也喜歡過他,哪知他知道了就馬上躲我躲得遠這的……

  璟月的句句經歷猶在耳畔,想到那可怕的後果,再多的勇氣都立時化為烏有。

  她知道他從未喜歡過璟月,因此當年才會那樣躲著璟月,免得給璟月不必要的希望,明白他會那般果斷地拒絕不鍾愛的女子,因此,她真的好怕……好怕他也會使用相同的方式對待自己,畢竟,他心中屬意之人不是她……

  婉蜒而來的顧慮,綁縛著她的手腳,抑制了她的衝動。

  「你不願告知?」皺起眉,他口氣變得強硬起來。

  她向來乖巧,從不對他有所隱瞞,如今她卻猶豫了?不滿的情緒在心頭孳生。

  「我……」聽出了也瞧見了他的慍色,她心頭慌亂,勉強道:「不是不願意,而是……」她遲疑著,正在心裡努力編造謊言。

  凝起深眸,他耐著性子,靜待她的答案。

  「忘了是哪年萬壽節,有個阿哥把一個貪玩的格格從樹上給救了下來,那個阿哥……就是我的心上人。」她胡扯著,因為心虛,視線落到了花叢上。

  祺申當然記得那年萬壽節,她口中的格格正是璟月,而那個阿哥,是正黃旗護軍統領的世子——赫穆。

  「你一直惦著那個阿哥?」

  她點頭,事實上,她連那個闖禍的格格是璟月都忘了,更何況是那個勇敢的阿哥?一切只是她信口拈來的謊話。

  「既然一直惦著他,當初何不直接跟皇上剖白一切?說不定你早就跟他締結良緣了。」冷淡的語調中,有他自己才能體會的酸意。

  他根本無法想像她跟別的男人扯上關係——甚至被別人擁抱在懷的情形,光想,便足教他掀起一陣狂怒!  

  蘊含妒意的慍怒彰顯他介懷她心裡有人的事實,曾經混沌的情感於瞬間清明起來——過去所投放的兄長之情,早已盡褪。

  他是真的對淳臨動情了。

  他的話聽在她耳朵裡,像極了責備。

  他在惱她的不知爭取,就這麼讓幸福擦身而過?作為她的哥哥,他的確會如此氣惱……思及他可能有的想法,她突然很想歎氣。

  「我連他的名字都不曉得,如何跟皇阿瑪說?」這是她唯一的實話。

  「你不曉得他的身份?」疑惑間,萌於心底的芥蒂稍微放鬆了些許。

  她苦笑。「都過去了,別提了好嗎?」在這問題上,她對他撒的謊也夠多了。

  祺申默然,今兒個是他唐突了。

  雙雙前往福晉的壽宴,依舊並肩而行,兩人卻是各懷心事。

  「申哥哥,我也有話想問你。」

  漸趨昏暗的月夜裡,她突然開口。

  「你儘管問。」

  「你也是一如往昔地念著自個兒的心上人嗎?」她問了他同樣的問題。

  「你在乎這個?」佇足,他轉過臉,直視她的眼。

  他的目光深沈且帶著逼迫,她莫名地感到一陣慌張,差點忘了他在說什麼。

  「我擔心你仍為此難過。」她小心翼翼,怕把話說白了,到時候無路可退。

  「不會。」他回答得俐落,接著反問:「你會?」

  「有時候會吧……」她黯下眸,恬潔的臉容抹上了落寞之色。

  這是一份怎樣的情愫?意中人明明近在眼前,她卻什麼都不能說、不能做,只能把情意壓抑心頭。

  「會難過就別想他。」他攏眉,凜冽的語音有他失衡的嫉妒。

  假如真能這般輕易說不想就不想,她又何苦在得知他心有所屬後仍堅持嫁他?若能忘懷,她便不會把專屬於他的那份情意深埋心坎多年,不捨丟棄。

  「申哥哥,可以的話……不要管我的事。」首次對他說出這般大膽的話,她低垂著臉,瞧著裙擺,有苦說不出。

  正如她不會干涉他的私事一樣,更不會勸他別再想念淳頤……

  她在嫌他多管閒事?

  她的話,像根刺,狠狠扎進了他的心房。

  「我只是為你好。」斂容道,他眸色沈暗,掩起所有不該於她面前洩漏的情緒,他明白自己得更為自製一點。

  「我知道。」悶著聲回應,但他的苦心動搖不了她的執念,她只覺得……做什麼要這麼殘忍?連想都不許想……

  眼看她的倔氣,他薄唇緊抿,心中不快,徹底低估了她對自己的影響力。

  他從沒料到,當初掛上的兄妹名目,如今竟成了他當下最為懊悔之事。

  話題就此打住,舉步趕往香雪樓,他們皆心緒不寧。

  若是冷靜點,他們就會驚覺有著同樣的問題,彼此定必懷著同樣的心思——

  他們都是這麼地介懷對方心有所屬。

  ***    ***    ***

  挽香亭內,淳臨招呼過璟月用茶後,便托起香腮,與她促膝談心。

  「臨兒,事情可有進展了?」這是她們每回相聚必然討論的話題。

  「再看看吧……」

  「再看看?」璟月低喊,反應激動。「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道理你懂不懂?況且他對你也有意思,何不加把勁兒?」

  淳臨默不作聲,任她咆哮。

  道理她當然懂,只是……他對她有意思?那純粹是出自兄長的疼愛吧!

  她承認自己是有點卻步了,尤其在聽過璟月的故事後,她是真的聽怕了,不敢想像他躲她躲得遠遠的時候……她該怎麼辦?

  炮轟似的連環訓言教淳臨聽得心有慼慼然,眼前就是個血淋淋又活生生的例子,前車可鑒,她才不要貿然衝出去當炮灰……

  「欸,你有在聽嗎?」瞇起麗眸,璟月瞧她眼神恍恍惚惚的,不專心喔。

  「有,我在聽。」淳臨趕緊點頭,要是被她知曉了心中所想,不被罵慘才怪。

  本想多說些什麼,但眼見祺申徐徐步近亭子,璟月只好悻悻噤聲。

  「申哥哥。」打起笑臉,淳臨把汗巾遞給祺申,並動手為他倒了杯茶。

  接過汗巾,他拭去額際的汗水,匆道:「待會兒,我帶你出去走一趟。」

  聞言,她訝然抬眉。

  他微笑。「不想出去看看?」

  每當璟月談及在外的所見所聞,她總是安靜地聆聽著,流眄之間儘是一片艷羨,明白長居深宮的她對外間事物有多好奇,下意識地,他想滿足她的渴望。

  「想呀!」不由自主地喊了出來,她雙眸燦亮,掩不住的興奮在她臉上綻放出兩道最美麗的紅暈。

  看見她雀躍,他心裡高興,哄她、寵她,已成了他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你們準備出去呀?」璟月聽了也不覺興奮起來。「咱們一同騎馬去!這時分去騎最涼快了,你也可以順道去狩獵,說不定還有收穫喔!」

  她的提議教祺申挑起了眉,算算日子……他也有半年沒上馬鞍了吧?

  瞧出祺申感興趣,璟月添言慫恿道:「去嘛去嘛!咱們就到城外溜一圈,回程經過金陵樓,還能趕上嫣姑娘的演唱時間呢!」

  痛快馳騁後,再上戲園欣賞盛名京師的俚曲……她還真懂得享樂。

  「想去嗎?」他低頭,先詢問淳臨的意願。

  「想。」她點頭,能到外面看看一直是她的心願。

  「奸極了!」不待祺申點頭,璟月率先歡呼。「咱們各自準備裝束,備好馬,就在城門外等,不見不散喔!」

  「好啊。」淳臨笑瞇了美眸,她終於得償所願了呢。

  璟月燦笑又道:「祺申,待會兒可要爭氣點兒,在城外咱們有可能會遇到那個號稱第一騎士的赫穆,拜託你可別跑輸了他,那傢伙囂張得咧!」

  赫穆?乍聽此名,祺申心一繃,不覺皺起劍眉。

  那是他今後即便化成灰塵也忘不了的名字……他暖煦的目光驀然轉至冷列。

  「臨兒,我想瞧瞧你整理手簡的進度。」

  「呃?」淳臨一愣,不瞭解他怎地突然問起這個了?

  「改天再帶你出去。」出爾反爾並非他的習性,可他就是不允許她看見赫穆。

  淳臨還沒反應過來,璟月便先叫嚷起來。「剛才不是說得好好的嗎?怎地突然變卦了?」

  「再費時準備,天都黑了,實在不宜出門。」他沈聲道,深邃的眸子仔細凝睇淳臨的眉目,想窺視她可有失落之情,畢竟是他食言了。

  「你掃興!」璟月氣喊。「臨兒都說想去了,你喳呼個啥勁兒?」

  「她不會騎馬。」

  「誰說的?她每年去承德避暑都會上馬背!」

  「皇上馬鞍前的位置嗎?」祺申嗤笑。

  「娘的!」失控吼出粗話,她氣壞了。「你明知道她不會騎馬還在那邊詢問什麼意見?答應了又反悔算什麼男人?我不管!我要出去!我要騎馬!我要——」

  「月兒!」淳臨扯了扯璟月的衣袖,蹙起的眉心儘是責難。「別這樣,申哥哥說的不無道理,現在出去也太晚了。」

  怎麼啦?現在連她也跟著同他一個鼻孔出氣了?氣人欸!

  「要真晚了他還提什麼主意?害我在這邊瞎興奮得跟什麼似的!」挑起了她的癮頭卻又馬上封住她的興頭,可惡!害她白白高興一場!

  「臨兒,我想到你那邊去。」緊皺的眉頭從未鬆懈過,他又補充了兩字。「現在。」

  「好、好的。」結巴點首,淳臨慌忙起身,隱約感覺到他的怒意。

  「讓開!臨兒要陪我一同騎馬去!」璟月立時抓住淳臨的手臂,不讓她離開。

  祺申鎖緊了眉峰。「胡鬧!兩個女子出外準吃虧,出事了你擔負得起?」

  「笑話!以前我出外騎馬,你可瞧見我出事了?」她反駁。

  「你吃慣了熊心豹膽,臨兒可不像你!」他臉色鐵青,直斥其行。

  「囉唆!」璟月咬牙,偏不從他。「再怎麼樣也有赫穆在,真出事了也有他扛著,你少操心!」

  真個哪壺不開提哪壺,要是讓她知道問題出在赫穆身上,她鐵定欲哭無淚。

  這下,他不僅煩心,更覺刺耳了。

  「隨你怎麼著,但臨兒不可能隨你一同出去。」他一臉堅決,說得斬釘截鐵。

  還是不肯讓步?

  璟月瞇起鳳眸,突然張臂擁住了淳臨,低喊道:「有種就動手搶走她呀!我就是要帶她出去!老悶在府裡陪你種花畫花兒,人都悶壞了呀!你這個大渾蛋!」

  本為她這孩子氣舉動哭笑不得的淳臨,乍聞其言,頓然方寸大亂。「月兒你別亂說好嗎?我沒悶壞呀……」能陪他種花畫花兒,她那是求之不得好不好?

  「聽見沒?」祺申挑眉,慍色中摻了絲得意。

  「你這見色忘友的小東西!」附在淳臨耳邊壓聲道,璟月罵得咬牙切齒。

  「呃……」她兩面不是人,方才緊急澄清是怕被祺申誤會,如今卻落得被璟月數落她沒義氣……

  「聽見了、聽見了!」投降似地放開淳臨,她口氣發晦,柳眉擰得死緊。「你們夫妻情深、夫唱婦隨!兩人都愛掃人興致!」

  「月兒……」

  「礙手礙腳的,待會兒我自己出去!」誰希罕你們呀?哼。

  「走吧。」祺申牽起淳臨的手,恨不得將她藏起來,教誰都搶不走她。

  狹窄的心胸,卻裹著龐大的佔有慾,她尚未明瞭他的自私和霸道,便已成了他心坎深處的海棠花,一朵在他眼中,更為嬌艷殷紅的美麗海棠。

  「你出門要小心,明兒個有空再來。」柔聲叮囑,她真怕璟月跟她生氣。

  明兒個她得上太醫院,誰有空再來呀?璟月不理她,逕自生著悶氣。

  施力握緊了掌中柔荑,他無聲催促她的腳步,如此急於帶離她,就怕璟月又對她動歪念。

  顧不了她的倔氣,淳臨只好隨祺申而去。

  「抱歉。」

  戛然止步,淳臨抬首望向身旁的祺申。

  「我食言了。」他沈聲道,眼中帶著歉意。

  她微笑,眸光柔和。「你的顧慮沒有錯,我明白你是為了我和月兒好。」

  「臨兒,答應我別亂跟璟月出去,她這沖性子,早晚出事。」

  「好,我答應你。」在他面前,她總是乖巧得無可挑剔。

  得到她的應允,他頓覺舒心,握緊了掌中小手,他又再邁開腳步。

  「真想出去的話,那也得與我同行。」半晌,他不放心地又說了句。

  「申哥哥,你好囉唆。」她抿唇在笑,怎地還談這個?不是已經答應了絕不跟璟月亂跑了嗎?

  「我只想你一切無恙。」他認真道,心知肚明對她的在乎,投放得比任何人都要多。

  聞言抬眉,瞧著他那般誠懇的表情,她心窩一暖,默然垂目,清顏似緋桃。

  他的話,讓她有種被捧上掌心呵護的錯覺……是錯覺嗎?所有人都知道他疼她、寵她,那是事實,不是錯覺。

  「申哥哥,今晚留在我那邊用膳好嗎?」紅著臉邀請,她忽然覺得好笑,怎麼每日風雨不改地前往他的錦園也不覺害羞,如今臉皮卻薄起來了?

  「好。」他爽快答允,若說她對他總是千依百順,那麼他待她,亦然。

  也只有她,能讓他戒掉從前為海棠而廢寢忘食的壞習慣,那是連福晉說破了嘴也勸不動的習性,而她只是輕蹙了下眉心,便能令他放下樓犁,依時進膳。

  承認心繫於她,她的歡顏主宰了他的喜樂,她的愁容左右著他的心緒。當他選擇了隱瞞赫穆便是她惦記多年的阿哥,甚至竭力阻撓他們可能相見的機會,出於怎樣的心態與情感……

  舉步至此,他已瞭然不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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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0 13:17: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深眄

  七月初七,不僅是牛郎和織女的相會之期,更是她乞巧求靈之日。

  七夕又名「乞巧節」,諸朝以來,無論於宮廷還是民間,都流行著各種乞巧遊戲,其中一項名叫「丟巧針」,這是淳臨自六歲開始習針起,便從未錯過的遊戲。

  「格格,水來了。」楓依喊道,拿著一碗水放於園中的椅子上。

  聞聲步出閨房,淳臨手執平日所用的繡花針來到椅前,纖指把針平放掌心上,她雙手合十,屈膝跪下。

  楓依退至房裡,留她一人獨跪園中。

  緊閉雙目,她專心一志地向織女祈願,不僅祈求織女能賜她一根靈針、一雙巧手,她更希望自己能擁有像她那般堅貞而美好的愛情。

  祺申……刻骨的名字、銘心的愛慕浮現心頭,惹她唇瓣掀起甜澀交錯的笑痕。

  她一直在期盼著,期盼著他會愛上自己,然後成為那個真正與她偕老之人,她盼望著、祈求著,把幽幽心事訴諸織女。

  艷陽高熾,為她灑落了一身皓光,映照著她皎潔無瑕的五官,仙姿般的柔美側顏,直教那個佇立於園門的男人,怦然心動。

  踱至她跟前,他以身遮擋她頭上的日陽,免她受這曝曬之苦的同時,也打斷了她的全神傾注。

  似是感覺到他的靠近,她虔誠的神色掠過猶豫,羽睫輕顫,美眸緩睜,儒雅俊顏映入眼簾時,她不禁怔住了。

  「申哥哥?」她不可置信地低喊,一臉訝異。

  他不是早就上朝辦公去了嗎?怎麼會在這兒?

  「我告病假了。」他微笑道。

  聞言,她錯愕極了,但見他一副精神奕奕、不顯一絲病容的模樣,她馬上意會過來——

  「你、你趕快回去,別讓人瞧見了——」她心一急,放下了繡花針便連忙跳起來推著他,直想把他藏起來。

  敢欺君裝病,那還跑過來做什麼?快躲起來才對呀!

  她著急,他卻悠悠笑開了眉目。「這麼急著趕人做什麼?不請我進去坐坐?」

  含笑的嗓音摻著些許戲謔,她卻無暇跟他開玩笑,逕自猛推著他的臂膀。「你還笑?要被人發現了你裝病——」

  「是皇上允的。」溫聲打斷她的重重憂慮,祺申挪過那雙急於趕離他的玉手,將之握於掌心,穩住了她的情緒,也讓自己感到了安定。

  昨兒個她沒有前往錦園,教他恍若重返過去獨自培花的日子,然而,他的心卻失掉了以往的踏實,如今見到她,他的心才又踏實過來。

  「皇阿瑪?」訝然瞠眸,她不明所以。

  「皇上說你最重視七夕了,便著我在這天留在府裡陪伴你。」而他,樂於領命奉陪。

  她愣住,沒想到皇阿瑪待她仍有這等心思。

  「不高興?」沒有預期中的驚喜,祺申為她的反應戚到疑惑。

  「不……」她搖首,淡哂道:「是嚇到了,我沒想到皇阿瑪會作此舉……」

  「那是皇上的寵愛之心。」

  她只是淡然一笑,似不在乎也不希罕這份恩寵。

  「我以為你會因此而高興。」換了任何一個深受聖寵的人,反應都不該像她如此冷漠吧?

  「嗯……該怎麼說呢?」她沈思著:心裡也訝異自己對皇阿瑪有著這麼直接的漠然。「我老覺得皇阿瑪……真正想寵的人不是我。」

  「怎麼說?」他揚眉,想瞭解她的想法。

  「打我出生起,別說是皇阿瑪,就連額娘也不多理睬我,我想……若非出了祥妃的事,淳頤才是皇阿瑪最寵愛的公主吧。」

  小時候,她不過是個貴人所出的皇女,哪輪得到她獲得皇上的恩寵?

  祺申默然。知道祥妃的事,更瞭解淳頤失寵後是如何備受冷落,只是沒想到這些會跟淳臨扯上關係。

  「說白了,我只是個替身。」她不是愛計較,只是明白自己的位置而已。

  「是你的孝悌才德贏得了皇寵,別妄自貶損。」他相信皇上寵她是發自真心。

  淳臨搖頭,唇邊笑意淺薄。「無所謂了,只要額娘好便行。」

  皇阿瑪那些複雜的情感,她無法一一說個清楚,別人以為他恨透了祥妃和淳頤,但她明白「愛之深、恨之切」的道理,恨著的同時,他也是愛著的。

  「看來,淑妃比皇上更教你在乎。」看著她眼底喟然的眷念,他明白身在宮門內的淑妃比她更需要那份皇寵。

  身為宮人,誰都得看天子的臉色過活,淳臨侍奉皇阿瑪不若額娘那般自在,待在皇阿瑪身旁,她總有伴君如伴虎的壓力。

  「這是當然的。」她揚唇,笑靨淒然。「沒有額娘就不會有我……你知道嗎?我長到五歲的時候,她才第一回抱我呢。」

  祺申訝異。「五歲以前,你都讓別宮的嬪妃撫養?」就因為淑妃是半個漢人?

  她搖首,目光有隱然的失落。「我一直留在她身旁,由鍾粹宮的嬤嬤撫養著,她從不要求我前往請安,而我卻常常跑到她那兒,躲在門外偷看她……」

  平和的腔調藏著難言的苦澀,他斂容,沈靜傾聽那些不為他所知的往事。

  「那時雖然還小,但我知道她是我的額娘,嬤嬤常常嘮叨我,叫我別再那樣偷偷摸摸地跑去看額娘,還說額娘不喜歡我,我很難過,她就把我抱起來,附在我耳邊歎氣,說:『誰叫你不是一個阿哥?』」

  深深地記得,當她有機會進房請安,額娘卻看也不看她,她連一個正眼都吝嗇給予……她並非一個從小就被娘疼大的孩子。

  孩子的性別,掌握了女人的命運和前途,這是自古不變的定律,不論貧富都掙不開的桎梏,祺申深明個中道理,卻有難以壓抑的憤懣竄上心頭。

  為她不忿,更為她心疼,他無法想像這樣乖巧的娃兒,竟遭受到那樣無情的嫌棄。

  「當時我牢記著嬤嬤的話,一心想變成額娘想要的阿哥,學不了他們剃頭打辮子,我就跟著那些阿哥前往上書房,躲在窗外聽他們讀書的聲音,裡頭的師傅都曉得我的存在,他們也不趕我,只裝作看不見我,後來是皇阿瑪到上書房巡視,這才讓他知道了我,也憶起了額娘。」自此以後,額娘終於苦盡甘來。

  皇上在人前總開金口讚許淳臨聰慧過人,比所有阿哥都早開竅,他偏愛好學之人,她得之榮寵不無道理,而她額娘,算是沾了她的光而一併得寵。

  「別人千方百計想得到的東西,居然讓你在無意間得到了。」相比那些拚鬥不休只為博皇上迎來一眼的阿哥們,她顯然幸運得多。

  淳臨黯下眼,淡道:「可是在別人眼中,那並非『無意』,而是『心機』。」只要任何一方稍微得勢,對本就淺薄的手足親情來說,也只徒增了流言蜚語。

  「心機?」他失笑,她還用不上這兩個字吧?比起那些一向玩陰的人,她所做的根本算不了什麼。

  「只要用在對的地方便行。」

  抬頭凝視他含笑的眸於,她抿唇,他對別人所說的表示認同,她不戚意外。

  「你沒真的跟著他們剃頭打辮子便行了。」說時,他不忘做出安慰的表情。

  聽罷,她噗哧笑出聲來,那是什麼話?她有傻到那個地步嗎?

  唉,哭笑不得。

  看她重展歡顏,他不禁也笑開了俊臉。「有想去的地方嗎?」

  刻意帶離那些沈鬱話題,他不讓她再回憶種種憂傷和不堪。

  「嗯?」她不明所以。

  「我想帶你出去走走。」溫聲道,他眸裡溢滿了寵溺。

  難得一天的假期,他打算把時間花在她身上,這不僅是皇命,也是他自個兒的意願。

  聞言,麗顏綻開了驚喜的笑靨。「有什麼地方可以去呢?」她從沒有出外的經驗,不曉得哪處是好玩的地方。

  「我可以帶你走遍整個京城,走累了就坐下,然後吃盡宮裡頭沒有的東西。」

  「會有糖葫蘆嗎?」她從璟月口中聽說過糖葫蘆,那是娃兒們最喜愛的零嘴,雖然已經不是小娃兒了,但她還是很想嘗嘗看。

  「當然有。」瞧她興致勃勃的模樣,他微笑道:「我還以為你真不愛甜食了。」

  「我沒嘗過嘛……」嬌聲嘀咕,她眼珠一轉,心中突生主意。「可以請璟月一塊兒出去嗎?」她好像很久沒見到璟月了,這陣子,她像消失了一樣。

  提起璟月,祺申心下略沈,面對淳臨的一臉期盼,又不忍告知她有關璟月連日來的苦況。

  「咱們今晚會到惠王府那邊去。」不想壞了她出遊的興致,他決定待今晚才讓她知道璟月的事。「五爺設夜宴,所有親王和郡王都會攜眷出席。」

  淳臨頷首,明白自己躲不了這些皇親問的應酬。

  「今晚還會有『香橋會』。」

  「香橋會?在惠王府?」她面露訝異,那不是江南才有的風尚嗎?

  目睹她眸中的興奮,他勾起了微笑:心裡卻泛隱憂。

  但願她能不被璟月影響,並能盡興而歸。

  ***    ***    ***

  「粼粼星河,香橋引路,可赴鵲會時,只落得,雙襟盡濕……」

  甜脆動人的歌聲裊裊繞樑,有別於傳統京戲的濃妝艷抹、鑼聲喧天,台上的歌姬妝容淡雅,和著十三弦和琵琶的伴奏,於委婉舉止問,滲出自成一格的風調。

  「這種江南小調是上得了檯面的東西嗎?」

  女席間,響起了一聲輕啐,無礙台上的演唱,卻足以引發這群命婦的一陣熱烈騷動。

  「只要是五爺喜愛的,通通都能上得了檯面。」說話的是多羅順郡王福晉,她媚眼輕蔑,語帶嘲諷,嗤笑又道:「都要被爺兒收入房了,還出來賣唱。」

  內幕消息一出,命婦們皆聽傻了眼。

  「不會吧?這漢女被收入房?」五爺待她如此認真?

  「漢女嘛,就是擅要心機的小賤婢。」醇親王福晉跟著輕哼道:「咱們讀的是《女范捷錄》,你們可曉得漢女讀的是什麼?」

  「什麼?」眾婦無一不戚興趣。

  「她們呀,先讀《素女經》,再讀《金瓶梅》。」

  「居然讀那種傷風敗俗的東西?」

  「不要臉!」

  咒罵聲此起彼落,眾婦罵得起勁時,卻打擾到有意聽曲之人的雅興。

  「格格,不叫她們住嘴?」彎身倒茶時,楓依壓聲詢問。

  「噓。」視線不離台上歌姬,淳臨寧可忍受後方的聒噪,也不想瞠那趟渾水,與她們一樣不自重。

  「欸,可有人見著璟月格格了?」

  架舌間,響起了夾著笑意的訕問。

  「八成還待在閨房裡。」

  「是十成才對吧?平常瞧她囂張的哪;—這會兒,她是難得窩囊。」

  「莊靜格格怎地把話說白了?甭說是窩囊,只是臉丟光了,不曉得該拿什麼出來見人罷了。」恣意的嘲弄惹來更多的譏笑,直接逗樂了這群愛幸災樂禍的女人。

  起先是見不得別人的好才在那邊七嘴八舌,這下,她們倒自相殘殺起來了。

  命婦們一個接著一個開腔,語句一個比一個不堪入耳,淳臨蹙眉,這回總算切實體會到人言可畏。

  「月漸沈,日將升,愁眉難抒又離恨,妾心似月,郎心如鏡,盼再相逢仍如昔,莫負淚垂銀水前,回首歸途,哭別香橋崩。」

  歌聲戛止,一曲唱罷,台下掌聲四起,歌姬盈笑著,躬身退下。

  在等待下一個戲班子上台時,淳臨站起了身,微笑向眾人福了福身,便離開了鳴鶴園。

  「都是假冒的吧?」楓依小聲哼道。瞧那些個命婦胡言亂語的嘴臉,像極了一群滿嘴污言的下人在裡頭假冒高貴。

  「假冒的?」淳臨回眸,看著緊皺眉頭的楓依。

  「不是嗎?居然連《金瓶梅》都說得出門。」她撇唇,忽而張望四周,嘴裡嚷道:「正主兒都跑哪兒去了?怎地都不管管裡頭那些亂嚼舌根的下人了呀?」

  「楓依,你好好笑。」她假意尋人的模樣兒逗笑了淳臨。

  「是嘛,身為福晉都不管管自己的嘴巴,上樑不正下樑歪,連其他格格也跟著不像樣,吵成這樣,害我差點聽不見台上在唱些什麼。」楓依皺眉嘀咕。

  「很好聽呢,我喜歡。」回想方纔的江南小調,她至今仍覺動人不已。

  「是很好聽啦。」楓依掀唇,笑道:「說真格兒的,我覺得她有點像格格。」

  「像我?」淳臨一臉下解。

  凝視眼前的秋水麗瞳,楓依又搖首道:「不,更像淑妃才對。」

  「額娘?」聽後不禁沈思,她忽而笑開了臉。「是因為那份江南味兒?」

  恍然點首,楓依差點忘了淑妃是半個漢人,身上自然流露出南方佳人獨有的柔雅風姿。

  淳臨微笑著,突然間好想念額娘,可以的話,她真想天天進宮看額娘,可是額娘說她已為人媳,如此三不五時返娘家會讓人笑話,只允她一個月裡回去一回。

  「格格,咱們不回去了嗎?」在外閒晃太久不好吧?

  「我想去看看月兒。」她顰眉道,來到王府才得知璟月出事了,當她正想動身前往探望時,卻又被那些簇擁而來的女眷們給困住了。

  「不如讓我先去打聽璟月格格的住處?」

  「我在這兒等你。」她立即應允,著實擔憂璟月。

  楓依走後,她留在原地等候。鳴鶴園正值笙歌鼎沸,即使走遠了也可隱約聞其絲竹之聲,餘音溺溺問,她想起了今乍與祺申於戲園聽曲的一幕。

  有他相伴的時間是說不出的、忘形般的快樂,只是別離後,教她徒留滿腹惆悵……

  每次看他來了,她的心就圓滿了,可當他一走,她的心又空了,這樣忽喜忽悲的情緒與日俱增,難以駕馭得救她吃不消。

  你這樣與看著一塊「可遠觀而不可下腹」的肥肉有何區別?

  憶起璟月老跟她開的一句玩笑話,她不禁會心微笑,當時話一出口,她倆都沈默了,而後對望,竟不約而同地一起笑到打跌。

  璟月那張嘴真是的……居然拿肥肉來跟祺申等量齊觀,害她那陣子看到他都會有發笑的衝動。

  淺笑間,她抬目仰望長空,不意瞥見有人從鳴鶴園步出,她定眼一瞧,看清了那人正是心底縈繞不斷的影子。

  縱有百步之遙,可祺申也於瞬間認出了她。

  毫不猶豫地邁開腳步,帶著一點狂喜、一絲焦灼地走近她,他不敢相信,一整天下來的攜手同游仍滿足不了他,對她,竟有如此迫切的思念。

  銀漠迢迢暗渡……

  矯捷的步屨教她瞧得恍神,彷彿看到了橫跨鵲橋、踏星而來的牛郎……

  從來都認為每年的萬壽節便是他們的七夕,乾清宮成了他倆相聚的鵲橋……是否一開始就不該存有這樣的妄念?一切都是她期望大了,才換來這麼多的失望。

  億起久別相逢那天,他所坦白的話……她就有想逃的衝動,但她逃不掉,只能一直原地踏步,茫然而無措地看著他。

  「臨兒……」

  有氣無力的呼喚驀然響起,打斷了淳臨的遙思,循聲轉身,她終於看到了久違的人兒。

  「月兒!」她在心底吃了一驚,璟月的臉色好差。

  「我把你那個丫頭遣回去拿你的東西了……」她嗓音沙啞,雙目無神,完全丟失了以往的明艷光彩。

  「月兒,你要不要緊?」舉手撫著眼前蒼白的臉頰,淳臨滿心憂慮。

  「我沒事。」她搖了搖首,淚水卻漸漸充斥眼眶。「只要不去想就好了……」說著,她嗚咽起來。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張臂輕擁她單薄的身子,淳臨為她心疼著。

  璟月不僅跟著孫鶴齡學醫,也在市井中行醫,她不收分文的施診吸引了許多老百姓的青睞,本是美事一樁的善舉,卻因抓錯了藥方子、令人致死而成了惡行。

  鬧出人命本就夠惹人注目了,後來惠王爺利用他的權勢擺平了此事,可親王的官銜實在太大了,要不引起皇族的注意,那是不可能的事,本想保住璟月的名聲,但竄自各方的流言卻把事情弄至一發不可收拾,她頓時間成了眾人非議的話柄。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肯親自抓藥、如果我肯親自煎藥……就不會讓人抓錯了方子也不知道……都是我的錯……」她伏在淳臨的肩上放聲痛哭,好內疚。

  「那不是你的錯,是藥鋪的錯,何需過分自責?」緊隨而來的祺申,瞧她哭得厲害,也不禁出言安慰。

  璟月不理他,只是一個勁兒地哭。他不懂,有些事她有能力去做,有些錯誤她有能力去避免的……可她卻明知故犯,白白斷送了一條人命,那都是她害的。

  「月兒,別難過。」柔聲安慰著,淳臨輕拍她哭得顫抖的纖背。「你在傷心自己承擔不了那個責任,對不對?」

  璟月是任性妄為,但她更瞭解她在道義上,是個有擔待的人。

  她哭著點頭,泣不成聲地道:「可以的話,我真的願意受罰……」她寧可被關進牢裡,也不願讓阿瑪出面「救」她,然後了事。

  「我知道你不是存心逃罪,不然你就不會讓人拿辦官府也不吭一聲。」

  當惠王爺得知自己的格格闖禍了,她已身陷牢獄被關上了大半天。淳臨明白她想為事情負上全盤責任,否則,她隨便自稱為任何一個惠王府的人都能馬上脫罪。

  「再說,不是已經查出了錯不在你的方子嗎?那是藥鋪的小廝為謀暴利而不顧人命,隨便把相似的藥材抓進你的方子裡。」皺起眉,祺申禁不住又插話。

  「你能肯定真相確是如此嗎?那可能是阿瑪遣人亂編的欲加之罪,要脫罪,只要是有權之士都能編出這種漂亮的藉口!」回過頭,她生氣地哭喊出來。

  挾勢弄權是男人的玩意兒,可不代表她不懂!

  他連她在為什麼而傷心都不曉得,是不是該閉嘴噤聲了?

  「你要把自己往死胡同裡鑽,沒人管得了你,可憐了孫太醫還對你寄予厚望。」他冷聲道,看不過這麼大的人還讓自個兒的師傅操心。

  提起孫鶴齡,不爭氣的淚水又滑了下來。

  「月兒,別揉了。」伸手止住又欲往上拭淚的皓腕,淳臨怕她揉壞了眼睛。

  「臨兒,陪我回房好嗎?」她可憐兮兮地問,又想躲回閨房裡去了。

  淳臨立即點頭,明白這時候她多需要安慰。

  「臨兒,你真好。」璟月好感動,噙著淚,她瞥了瞥旁邊的男人。「借你的媳婦兒用幾天。」哽咽裡仍有她改不掉的橫蠻。

  「什麼意思?」祺申攏眉。  

  「就那個意思啊。」她沒好氣,懶得再跟他廢話,遂轉向淳臨道:「那個丫頭叫楓依對不對?她晚些就會回來……」掩唇打了個呵欠,她哭累了,犯起困來。

  憶及她先前說過的話,淳臨明白了她想留自己小住幾天的意思。

  「申哥哥,代我向五皇叔說一聲好嗎?」她不能就此貿然離席。

  勉強頷首,他眉頭深鎖,在嚴肅的面皮底下,藏著濃濃的不悅。

  不想把淳臨留在惠王府,但對她的要求,卻又說不出個「不」字來。

  得到他的應允,她馬上挽著璟月離開,才走了幾步,又突然佇足,她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跟璟月說了雨句後就匆匆折返,回到他跟前。

  「待會兒,可要記得把咱們的香橋焚掉。」她清澈的大眼閃著緊張。

  「你不打算親自焚燒?」他反問道,辛苦做好了香橋卻又錯過了「香橋會」最主要的儀式,憂她遺憾。

  她搖頭,眸裡儘是惋惜。「我走不開……」

  「我把它帶回去,改天和你一起把它給焚了。」他另生主意。

  他的話教她微笑了。「這哪是隨便亂選日子就能焚的東西?」他不是禮部的人嗎?怎忘了這祭祀之事的規矩?

  「那是你親手做的東西,我一個人捨不得燒。」深深地看進她美麗的秋眸,他終於道出了心底話。

  今午出遊,他們買來了祭神用的香粉回府,花了半個時辰才搭成了橋身,她還做了個小香亭置於橋的正中,也以不同顏色的毛線組成橋上欄杆的裝飾,這麼精緻的工藝品,誰捨得把它毀了?

  她想丟棄的心血,總教他不捨,上回是海棠圖,今回是小香橋。

  「你也有分的,不用捨不得。」

  「不會沒效?」佯裝重視禮節的言辭,覆蓋著想挽留她的心思。

  「不管是你燒的,還是我燒的,都一定有效的。」她笑著確定,堅信牛郎織女定能走過他們所獻贈的香橋相會。

  看他不為所動似的沈默臉龐,她又道:「別忘了咱們是夫妻——」

  驀然而止的字句,教祺申不禁一愣。

  梗在喉間說不出後面的那句「做什麼都一樣的」,把她嗆得滿臉通紅。

  她到底在說什麼?慘了……

  垂眸懊悔時,她看不見他漸露笑意的眼眸,也不曉得他正懷著同樣的悸動。

  「反、反正,拜託你了。」

  咬著唇,她立即轉身,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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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0 13:18:0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綰結

  「想不到她倆感情如此要好啊……」

  睜正廳之內,惠王爺吸了口煙斗,瞇眼笑道。

  「畢竟是堂姊妹,應當的。」祺申沈聲道,深邃的眸藏著一抹不耐。

  他上當了。

  說什麼只是小住幾天?從七夕到中元節,整整八天了,淳臨仍待在惠王府。

  璟月再使性子,他就真的要動手把人給搶回來了。

  「易中那小子好嗎?」吐了口煙,惠王爺又問:「打算娶妻了嗎?」

  「還沒那個打算吧。」祺申如實答道,發現惠王爺挺關切方易中的,每回見著他都會問上一、兩句。

  惠王爺繼續噴雲吐霧,想起了從前方易中在府內當書僮的日子。

  「奴才恭請王爺金安、貝勒金安。」

  「人呢?」放下煙斗,惠王爺詢問來人。

  「回稟王爺,五格格出外去了。」侍從答道。

  祺申眉頭一緊,不待惠王爺開口,率先搶問:「公主也跟著出外了?」

  她曾答應過他,絕不跟著璟月亂跑。

  「回稟貝勒,公主仍在府中。」

  稍緩了緊繃的臉色,他轉向惠王爺,道:「五爺,能否讓我造訪牽蘭樓?我想親自接公主回府。」

  「成。」惠王爺頷首,並向侍從吩咐道:「巴索,為貝勒引路。」

  「喳!」

  「失禮了。」向惠王爺拱了拱手,祺申甩袍,迅速離開正廳。

  到達牽蘭樓後,他遣退了巴索,推門而進,卻發現裡頭空無一人,他皺起劍眉,隨即步上樓閣,終於在二樓尋到了淳臨。

  和衣側臥的她,睡得正沈。

  他走到炕前,恬然無憂的姣美睡容立時映入眼底,他心念一動,頑長的身軀隨即壓上床沿,縱然已非首次咫尺凝視,可她那近乎無瑕的純淨五官,仍舊驚艷了他雙眸。

  擱下急欲把她帶離此地的浮躁心情,他貪戀起她酣睡的側顏,不捨擾她清夢,他一瞬也不瞬地瞅視著她。

  別忘了咱們是夫妻——

  想起她衝口而出的話語,憶起她驀然嫣紅的小臉,他眸中的溫柔,漸轉深濃。

  「我沒忘。」俯首往她耳畔低哺,他吻上了她白玉似的耳珠,輾轉情絲皆是他予她的萬般寵愛。

  感到耳邊一陣搔癢,她在夢裡嚶嚀了聲,下意識地抓緊了捏在手心的料子。

  瞥見她那細微的動靜,他這才發現自己壓住了她手上的衣料子,正當他試圖把料子抽出,不料這舉動卻驚動了她。

  緩緩醒來,她睡眼惺忪,意識混沌,看到祺申,還以為自己在作夢。

  「把你吵醒了。」勾起唇,他笑望她眼中朦朧的憨氣,厚實的大掌隨即撫上她的粉頰,並寵溺地磨蹭屬於她的柔嫩。

  真實的觸碰教她一下子清醒過來,微瞠了美眸,她在他專注的視線下,不自禁紅透了臉蛋。

  「申哥哥。」坐直了身子,淳臨滿臉尷尬之色。「你……你怎麼來了?」舉起手,她摸了摸凌亂的旗頭,難以想像現在的自己有多鬢亂釵橫。

  又被他瞧著自己睡死的樣子了……真是的,幹麼不叫醒她?他到底來多久了?

  懊惱著自己邋遢的難看模樣,殊不知她這模樣看在他眼裡有多媚。

  「你都習慣把東西這麼放著?」他瞄了瞄一片凌亂的梨木桌,帶點促狹的問話間,溢滿了笑意。

  瞧她平日都先把畫具擺個整齊後才開始作畫,怎麼操起女紅來,卻把桌子弄得一團糟?

  不過,他倒樂見她藏在閨房裡,不為外人所知的另一面。

  「呃……那個、那個你等等我……」忙於整理旗頭,她顧不了面前那丟人的殘局。

  「要我幫忙嗎?」瞧她手忙腳亂的,他覺得好笑,需要慌成這樣嗎?

  「你幫我去找楓依回來啦……」嗚,好狼狽,為什麼楓依不在?

  「你先下來,我幫你。」站起了身,他牽著她下炕,領她來到妝台前。

  「你會喔?」睜著一雙訝然的眸,她從鏡中看到他當真執起了象櫛。

  「簡單的會。」

  「打哪兒學的?」她好奇不已。

  「你忘了?」看了看鏡裡一臉疑惑的人兒,他俊美的嘴角揚起了笑。「小時候不也曾這麼幫你梳理過?」

  每年萬壽節都是玩個瘋癲才甘休,小小的她,每回頭髮亂了就一副癟唇欲泣的樣子,回府之後,他開始特意選在額娘梳妝時進房請安,戲著侍女梳頭的手勢,從中偷師,看了整整半年才弄懂法子,而後再聚時,他都能馬上幫她整理好儀容。

  「有嗎?」怎麼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當真忘了?沒良心。」笑著低斥了句,他繼續細心梳理,柔順細軟的烏亮青絲繞逼掌心,他暗暗期許日後將要為她梳上一輩子的旗頭。

  而後不再言語,一室謐靜間只剩他撫發弄絲的細碎聲響,雋永得醉人的情愫流竄於他們之間,讓一切,盡在不言中。

  梳好了後,她站起來,對他盈盈一笑。

  「你幫我梳頭,我給你回個禮。」說著,她走到炕前,拿起方才捏在手上的料子。「你喜歡這個顏色嗎?」抖開未完成的棉襖,她往他身上比了比。

  「不錯。」花青色的,正合他意。

  她笑得更燦爛了,收起料子,她開始收拾桌子。

  「這幾天,都在忙這個?」他輕問,憶起赫穆素來與惠王府來往甚密,他不覺繃冽了臉色。她在這兒會有多大的機會跟赫穆碰頭?

  沒注意他倏然凝起冷峻的深眸,她不經心地答道:「嗯,還有額娘和皇阿瑪的,前天才做好他們的分呢。」呼,五天內趕好兩件棉襖,好累喔。

  她的答案,教他的心一沈。

  「為何不回去?」又不是非得留在惠王府才能做好的事,他想知道她留下來的真正原因。  

  這不像她,似是忘了自己的夫家,沒點分寸得像個樂不思蜀的娃兒。

  「我得陪月兒……」她低聲道,假裝忙著整理針線,回答得好心虛。

  不是璟月不肯放人,而是她不想走,只要想起七夕那晚的失言,她就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她不確定的事還很多,總怕徹底表明了心跡卻遭他拒絕的局面。

  長居深宮讓她養成了行事謹慎的習慣,卻忘了某些時候,放手一搏是必須的。

  「她還沒哭夠?」他炯亮的眸子凝著質疑。「她那蠻性子,容得下你邊做女紅邊聽她訴苦?」會出外蹓躂就表示璟月心情已然無恙,她根本沒必要繼續留下來。

  「你很討厭月兒嗎?」

  「什麼?」他攏眉,不解她怎地突然談上這個了?

  「她是率直了些,可心眼兒還是好的。」她微微一笑,又道:「她沒你想像的那般橫蠻,她只是想有個人陪著,這幾天我趕活兒,她也不吵我——」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他打斷她的話,沒耐性聽璟月的事。

  「我不想看見你皺眉。」看著他糾結的眉宇,她難掩在乎他的心情。「不想……看到你不開心的樣子。」

  關垂的字句,將他心胸裡的不悅瞬間驅散,讓他確知了她也懷著同己如出一轍的眷注。

  「我表現得那麼明顯?」他逸出淺笑,瞬間柔化慍色的眼眸透出了無盡寵溺。

  「當然。」被他溫煦如陽的笑容所戚染,她嬌美的朱唇溢滿了甜笑。「你可以答應我不再皺眉嗎?你可以安心讓我和月兒膩在一塊兒了嗎?」

  軟綿綿的嗓音,像極了向他討糖吃的娃兒。

  可以的話,他會滿足她一切的要求,但他心中有刺未除——

  隨手挪過妝台上的一朵秋菊,他垂目端詳著,淡道:「在前天,我就想接你回去了,但璟月不允,把你的青綾遣了回來,你可知她當時給我帶來了什麼口信?」

  她面露詫異。「我不曉得有這麼一回事兒……」

  看進她烏亮的大眼,他勾起微笑。「她說,小別勝新婚,要我得熬著點。」

  含蓄地,揭示著也提醒著他們原來的婚姻關係。

  「月兒……真會說笑……」她乾笑了聲,有點不知所措。

  「說笑?我倒不覺得。」捻下花冠,他將之簪在她素雅的鬢雲上,淡黃菊瓣映得她更為清麗可人,他勾唇,讚歎道:「真美。」

  她怔愣住,心跳驟急的那刻,又聽見他開口了——

  「認識璟月這麼久,這是她唯一說對了的話,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你。」

  簡單幾句,就讓她忘卻了他尚未許諾的要求,發燙的心窩,只剩下他最後說的那句——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你?

  ***    ***    ***

  寒露至時,百草凋零,天氣變得越來越冷了。

  淳臨向來怕冷,尚未立冬,便已在房裡添置火爐,到了霜降,她幾乎是足不出戶了。

  不再跑到錦園去作畫,她鎮日待在閨房裡,看看書、撫撫琴、做女紅,似是又回到了從前在宮裡的日子,她自得其樂,每天都過得好充實。

  祺申總於酉時來到臨安居,讓她在忙碌之中,也不失期待。

  「好喝嗎?」

  晚膳後,淳臨雙手捧著瓷杯,向身旁不斷倒酒的男人,投以狐疑的目光。

  「不錯。」他嘴角抿出了笑意,微醺的俊眸傭懶地睨視她。「你也該喝點,能暖身。」

  「我不要。」她不敢領教,酒嗅起來是很香,但嗅久了就會覺得刺鼻,更別說喝了有多嗆。

  「喝了,我保你出外跑個幾圈也不覺冷。」

  「我又不是馬兒,幹麼出外跑圈子?」

  聽罷,祺申大笑起來,她真是太可愛了。

  爽朗的笑聲教她也跟著開懷,挪開他指問的酒杯,她為他換上了新杯子。

  「你來嘗嘗我的花蜜香茶,好好喝的。」酒能傷身,還是不宜讓他多喝呢。

  當她正想為他倒茶,他卻一把搶過了她的杯子,將她杯中香茶一飲而盡。

  霸氣的舉動,挾帶著理所當然的親暱,這樣的「不分彼此」,他近來是變本加厲了,可她不覺被冒犯,反而覺得甜蜜。

  她一直所期盼的,終於泛現了些曙光,對於這份感情,她總算有點把握了。

  「你讓我想起了一個做法。」

  「嗯?」

  他挑眉一笑。「聽過蜜釀嗎?」

  她搖首,對酒毫無一點認知。

  「那就瞧我的。」掀開盛裝花蜜的小瓷盒,他把花蜜倒在杯裡,再以酒混合成他口中的「蜜釀」。

  「先聞聞看。」他把杯子遞到她面前,含笑的黑眸誠意連連。

  她依言執起了杯子,細聞之下,不禁訝道:「好香喔……」

  「喝起來還很甜,花蜜把酒的那股澀味兒都蓋住了,你要不要嘗嘗看?」

  被他這麼一慫恿,她不疑有詐,立刻灌進了一大口。

  「呃——」臉色驟變間,她瞬即發現了不對勁。

  騙人!苦的咧!

  看她瞪大雙眼,搗住嘴巴的模樣,他忍住笑意,關切詢問:「怎麼了?」

  不曉得他在明知故問,更不知道真正的蜜釀並非如此難以下嚥,她皺緊眉,滿眸怨懟,啞巴吃黃連,眼下她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進退兩難。

  「有那麼難喝?」他一臉無辜,又取定她手上的杯子干了。

  目睹他當真把「蜜釀」喝了,她又再訝異瞠目。

  那是能吞的東西嗎?

他毫無一點異樣的臉龐,她暗自咬牙,不可能在他面前吐出來,那太失儀了,唯有認命,用力給它吞下去。

  喉間滑過一陣辛辣,她皺眉忍耐,鬆開手,連忙把他遞來的香茶喝個精光。

  「好難喝,不僅苦,還帶著些甜味兒,味道好怪。」苦著臉,她不忘抱怨。

  「喝習慣了就好。」他笑笑道,又動手為她添茶。

  「我才不要喝習慣哩……」她扁唇嘀咕,幹麼自討苦吃呢?

  此時,青綾走進來報時,他們這才知道已快到初更了。

  淳臨向青綾吩咐道:「快去準備解酒茶送到額駙那兒。」

  「不必麻煩了。」他又沒醉。

  「不行,你明兒個會頭疼的。」轉頭看了他一眼,她堅持道,之後又向青綾吩咐了些別的事兒。

  聽著她的嘮叨,他不禁失笑,感覺像變成了她的孩子,要她為自己打點一切。

  「申哥哥,你快回去歇下,別忘了喝解酒茶喔。」向他甜笑道,她今天過得好愉快喔。

  「下逐客令了。」他揚起眉,半開玩笑。

  「很晚了,明兒個還得那麼早起,你不怕沒精神?」她反問道,小臉泛起憂色,他剛才還喝了酒呢。  

  他不怕早朝沒精神,只怕她不懂他對她所做的,存著怎樣的心意。

  起身踱至她身前,祺申拉住了她正要推門的一雙玉手,將之緊握掌心內,深邃的黑眸緊扣她嬌美的玉容,他心頭熾熱,暗自克制著欲一親芳澤的輕浮念頭。

  「你的手怎地還是這麼冰?」

  「這是老毛病,月兒說是因為氣虛。」縱然並非首次被他緊握雙手,可興許他喝過酒的關係,他厚實的大掌異常火燙,烘暖了她雙手,也燥紅了她雙頰。

  「可有進參?」

  她搖首。

  知道她怕苦,他說服道,「那股澀味兒,久了就會化成甘甜。」

  她還是搖首。

  他莞爾。「你該明白『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的道理。」

  「我不明白。」拒絕接受他的勸言,她索性裝傻。

  「我解釋一遍好了——」

  「申哥哥!你快回去休息啦!」聽他當真開腔解詩了,她差點沒笑岔了氣。

  她那是故意的好不好?他真的好囉唆……可她的心,卻有泉湧般的甜蜜。

  「你真的很不聽話。」他皺起眉。

  唉,拿她沒辦法,唯有去請教老孫可有什麼甜的補氣方子可供她服用。

  「你也沒聽話到哪兒去,都這麼晚了還不休息。」揚眉回敬他,她是真的擔心他明早起不來。

  她又在趕人了。

  但祺申恍若充耳不聞,仍待在原地跟她閒聊。

  「方纔的蜜釀,可知個中涵義?」他凝視著她,溫潤的嗓音透出深長意味。

  他專注而認真的眼神教她慎重深思起來,片刻,疑惑的臉容旋即轉至欣喜——

  「是在比喻『兼愛』嗎?」她星眸燦亮,問得好興奮。

  聽罷,他差點僵掉了和煦的臉色。

  「花蜜和烈酒是風馬牛不相及之物,把它們混在一起,也就等於在發揮兼愛精神,貫徹無親疏厚薄之不同的思想,說明萬物皆能融洽相處之道,你是這個意思嗎?」她猜測著,晚膳前才跟他討論過墨學,她自然就往這方面去思考他的話了。

  該說她太好學還是太有想像力?怎麼……居然能把事全扯上了墨家理論去?

  「居然讓你想到了這個……」瞧她一臉天真,他微笑得很僵硬。

  到底是她太單純,還是他太邪惡?他們的想法,怎地可以相差這麼多多多……

  「還有別的有趣比喻嗎?你有『非攻』的例子嗎?」詢問間,她的小腦袋仍忙個不停。沒辦法,最近正研讀墨家,她滿腦子都是那些思想和理論在轉呀轉。

  瞧她興致勃勃地問個不停,他暗歎口氣,即時斂起了想跟她解釋清楚的念頭。

  「下回吧,讓我再想想看。」他承諾道,沒看過比她更愛讀書的女子。

  「申哥哥,你真好,是個好夫子呢。」她由衷道,瀅澄的瞳眸寫滿了崇拜。

  他真的好好喔,對她這麼用心講授,哪像以前那個元師傅,翻開書就只會叫她背,一點兒都不像他那樣懂得把學問融會貫通,讓題目變得淺易有趣。

  突來的感言教他挑起了眉,戲譫道:「看來以後老了,我可以去當夫子了。」

  「你一定可以的。」她對他信心滿滿。

  他勾唇一笑。「我走了,你也早些歇下。」

  「回去別忘了喝解酒茶。」她細心叮囑。

  臨別時,他跨出門檻的步履忽地折返,轉頭看著她,他目光閃爍,像有話要對她說。

  眨了眨美眸,她無聲等待他開口。

  「你……」舉手捏了捏她嬌嫩的香腮,他嘴角的笑意掠過一抹無奈。「真不開竅。」

  淳臨愣住,凝睇他的眼神困惑不已。

  她什麼事不開竅了?

  他但笑不語,轉身離開。

  ***    ***    ***

  「又做棉襖喔?」

  百忙中的纖指略一停頓,淳臨抬首望向青綾,甜笑道:「這是最後一件了。」

  「要是讓皇上知道了,龍顏不悅嘍!」青綾開玩笑。

  「皇阿瑪不會知道的。」

  「我終於明白什麼叫做『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了。」瞧她一口氣做了三件棉襖給額駙,手工及數量都比做給皇上的來得細、來得多就知道啦。

  「這話是對的呀。」她直言不諱,對那句帶著貶意的諺語表示認同,承認自己的心思的確全盤付予了祺申。

  談起皇阿瑪,自然就想起長輩,想起長輩,也就自然想起了——

  「今兒個是初十嗎?」停止了手上的活兒,她有些緊張地望向青綾。

  「對呀,是初十沒錯。」青綾點點頭。

  「今天哪是初十?十一啦!」剛進房裡便聽見她們對話的楓依,不禁出聲糾正。

  淳臨和青綾同時驚叫。

  「我忘了去請安!」

  「糟了……你幹麼不提醒我?」

  「咋兒個我進宮領俸銀去了呀,我以為你會知道日子……」

  「好了,先幫我打點事。」放下針線,淳臨連忙吩咐:「青綾先去準備補湯,什麼材料都可以,請灶房的嬤嬤決定,楓依待在這兒等額駙,他快回來了——咦?我的白玉耳墜子呢?跑哪兒去了?」她翻箱倒篋地尋著,急得要死了。

  真是的,她太大意了,竟然忘了向福晉請安的日子!

  「是皇上賜的那對嗎?不是遺留在額駙那處了?」青綾提醒道。

  「是啊……」她想起來了,有回待在隆怡軒內作畫,她忘了把禮物帶走。

  「格格,挑別的東西送吧。」看出她欲先取回玉耳墜再去請安,楓依建議道。

  淳臨立即搖首。福晉酷愛白玉,她不得不把手上唯一的白玉首飾送出去,何況那本來就是要準備送福晉的。

  「可惜了……」楓依不禁低歎,不捨那麼漂亮的耳墜落在別人手上。

  隨後,她們各自忙去,淳臨獨自出門,趕著去請安兼賠禮。

  今晨下了第一道大風雪,枝橙屋簷上仍凝著雪塊,刺骨的寒冷乍臨,讓府中所有人都躲到屋裡頭去了,一片白茫茫中,只見把守各園門的侍衛,以及那道穿梭於彼園問的嬌小身影。

  踩著雪地,她不停往手心呵氣,步伐越來越急,實在受不了寒冷,她當下選擇抄小路,想在最短的時間內踏進屋裡取暖。

  到達隆恰軒,她從後門步入正廳,卻發現祺申和福晉正在裡頭談話。

  她嚇了一大跳,不好意思從簾後輕率露面,當下便決定繞回正路,從正門敲門而進。

  蓮足正轉,福晉的聲音卻飄進耳中——

  「你到底準備什麼時候納側室?」

  心房倏緊的瞬間,她的腦袋轟然空白,雙足像紮了根似的,再也無法挪開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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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0 13:19:2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盤意

   從戶部街一路趕回府,祺申歸心似箭,只想馬上換掉一身宮服,盡快前往臨安居,卻沒料到才踏進隆恰軒,便見福晉在此等候。

  「都下去吧,待會兒我自個兒回去。」福晉向隨侍們命令道,以防隔牆有耳。

  遣退了下人,正廳之內只剩他們母子二人。

  「申兒,你似乎忘了額娘還在等你的答覆。」

  「我的確忘了。」一口就承認了從未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他更不掩飾臉上那抹不耐之色。

  「不打緊,我親自前來,就是要提醒提醒你。」福晉挑高細眉,杏眼含蘊慍意。「你到底準備什麼時候納側室?」

  「準備什麼時候?」祺申好笑地反問。「額娘,我可沒答應過任何事。」

  「你明知道你那個不長進的阿哥又傳來喜訊了,你就不能爭氣點兒嗎?」

  「他的事與我無關,別拿來跟我混為一談。」

  「與你無關?地位快不保了你知不知道?」福晉氣惱不已。

  老王爺和祺康的父子關係向來惡劣,但自從有了嫡孫晉德後,他們的關係因此而變好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尚無子嗣的祺申自然教雙親不滿了。

  「阿哥又為王府添孫,這是喜事,何必把事情想得這般複雜?」面對福晉的怒顏,他只撇唇一笑。「況且,那天我瞧您和阿瑪高興得——」

  「又不是我兒子,我高興什麼了?」有點失控地怒喊,福晉擰起的眉問儘是憤恨。「你阿瑪一聽見淳頤懷上了第二胎,馬上樂得跟什麼似的,我這個當元配的,能不跟著笑嗎?」說到這裡,她完全失控了,臉上只剩一片猙獰。

  「既然清楚自己的身份,就該明白陪笑是您的分內事,這會兒跑來我這兒發脾氣又算什麼意思?」他口氣冷淡,儘管是自己的親額娘,也受不了她的偽善。

  福晉冷笑。「你倒回去問淳臨可把她的身份弄清楚了不?成親快一年了,半顆蛋也沒下過!」

  「額娘!」擰眉低吼,他無法容忍她對淳臨的惡意中傷。

  「別以為我不曉得你們的事兒!她從未宣召過你,壓根兒無心當你的妻子!你也不必顧忌她是最得皇寵的公主,她既是無心,你再娶十個她都不會有意見!」

  宗室的女兒是金枝玉葉,即便嫁人了也不改嬌貴,若非得到女方的宣召,夫妻二人不得同房——祺申沒忘掉這個規矩。

  一開始,他們本就對這樁婚事無心,宣召的問題怪不了淳臨,儘管如今他想讓這段婚姻變得名實相符,也非光憑他一句話就說了算的事。

  他想要她,卻更想得到她的心,因此,他不急著揭露企圖心,反倒耐心地逐步親近她,也讓她慢慢習慣他漸趨親暱的舉動,並適應他愈加靠近她的距離。

  他愛她,只想加倍珍惜她,不想因一時慾望或衝動搞砸了一切。

  他要她主動摒棄擱在心中的赫穆,心悅誠服地成為他的人。

  然而,福晉並不瞭解他們之間的糾葛,看他沈默不語,她臉色越發難看。

  「你該不會還念著那個娘子吧?」

  福晉的問話,直教隱身簾後的人兒咬緊了下唇。

  「淳頤說到底也算是你的半個媳婦,你嘴巴一定要這麼惡毒?」他冷冷地道,看不過淳頤平白無故地被侮蔑。

  他生氣了嗎?淳臨無法看到他的表情,卻從他冰冷的語音中,感受到他隱然的怒意……

  面對同樣傷人的言語,祺申護著她的心情明顯比護著淳頤的激動許多——她還是不夠冷靜,混亂的心緒只剩惆然時,她忽略了他語中鮮明的輕重之別。

  「罷,我不跟你討論這些。」她皺眉,不忘把話拽回正軌。「反正納側室的事你非答應不可。」

  「這算是逼婚了?」瞇起眸,他臉色冷峻,口氣強硬起來。「我也把話說清楚了,我絕不另娶側室!」

  福晉當場翻臉。「這是你違逆不了的父母之命!」

  他扯出一抹毫無意義的笑痕,眸色冷沈。「額娘若是堅持,我的確無從反對,但我可以確切地告知你,到時候你只會看到檯面上的漂亮!」

  言下之意,就是即便他娶了個側福晉回來,他也不會碰她!

  「你——」不肖子!

  「額娘,時候不早了,我先回房更衣,您請便吧。」無視她盛怒的容顏,也不跟她多廢話半句,他站起了身,逕自轉身離去。

  ***    ***    ***

  只差那麼一點點,她就會被轉入內室的祺申碰個正著。

  她比他早幾步離去,當他們聊到淳頤的時候,她就待不下去了。

  「竊聽是件不道德的事呢……」低垂著臉兒,她喃喃自語。

  騙誰呀?根本就是害怕聽到他接下來有可能道出仍對淳頤念念不忘的字句……那時候,她根本就跟落荒而逃沒兩樣。

  心情真沮喪。

  她歎了口氣,繼續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外頭明明冷得教她打顫,可她卻沒有回去的打算,想到只要走進屋裡就得對人扯開笑臉,她就覺得好累。

  一路逛到瀲園,她讓自己困在梅林裡,緩緩穿梭於叢叢梅樹間,她無心亦無花可賞,美麗的雙眸,只是失神地看著眼前縱橫交錯的冰枝雪啞……發呆。

  「是和碩公主嗎?」

  陌生的嗓音劃過耳際,她止住步伐,偏首一望,看見一名男子正向她步來。

  「公子是?」她不認識他,也沒見過他。

  「那木都魯‧赫穆,恭請公主金安。」確定了她的身份,他馬上打千兒請安。

  淳臨心中即時有了底,記得璟月曾提過這個人,是她馬背上的勁敵,也是她最討厭的男人。

  「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公主可否為在下引路?」恭敬的請求自他唇間徐徐吐出,他炯亮的黑眸卻緊盯著她,肆無忌憚地閱覽眼前這張柔美芙顏。

  她不像一般公主、格格,眉目問缺了那分專屬旗人的傲慢,卻多了分南方女子獨有的婉約風韻,似水恬淡卻又不失俏麗,是教人忍不住上前好生疼愛一番的美人兒。

  得此佳人,那個祺申大抵是上輩子燒了好香吧?赫穆在心底嗤了聲。

  她看了看他左右無人,不禁疑惑他進府時,怎沒半個下人侍奉引路?

  「引路的小廝被王爺召去辦急事,我本以為自己會認得路,但可能太久沒造訪王府了,因此……」他尷尬地笑了,輕瞇的俊眸掩蓋了裡頭深沈的城府。

  縱然覺得不大妥當,可他的表情惱喪又無助得太誠懇,實在教人狠不下心拒絕,淳臨唯有點頭,問道:「你準備到哪兒去?」

  「隆明軒。」

  她點點頭,並邁步走出梅林,無聲地為他引路。

  「聽聞,公主跟璟月格格的感情極為要好,你們如此熟稔,想必公主定然知曉璟月看上了哪家阿哥,對吧?」

  淳臨蹙起了眉,腳下步履未停,開始後悔自己對他的熱心相助了。

  「公主,在下手上正巧有支簪子,若為您簪上,不知旁人看了作何感想?」

  驀地停下腳步,她轉身看著一直恭敬尾隨的男人。「你在威脅我?」她以為這男人會因為她和璟月的交情而巴結她,誰知,這麼快就在她面前撕破臉?

  「公主果然是聰明人。」他讚揚著,看似無害的笑顏底下卻暗藏狠勁。

  「看來,並非沒有小廝為你引路,是你自己故意要走失道的吧?」

  他只是揚唇,冷冷微笑。

  她抿唇,知道自己被設計了。

  「公主,我只要一個名字,請別為難在下。」否則,她只會為難到她自己。

  「我沒有你要的名字,請回吧。」她瞥了他一眼,轉頭就走,卻被他一個箭步搶上前,輕易擋住了她的去路。

  「再走幾步就會看到守門的,您真那麼喜愛我的簪子,我就馬上為您簪上。」

  她開始明白月兒為何如此討厭他了,他的確卑鄙得讓人火大!

  「冒犯公主是死罪。」她冷著嗓提醒。

  「公主別忘了自己已為人婦,在下的命可沒幾兩重,比不上您那高貴的名聲——孰輕孰重,公主,請慎思。」噙著嗤笑,他寒聲警告,誓要撬開她蚌似的嘴。

  「你——」她氣得咬牙。「讓你知道了又如何?」

  赫穆陰冷一笑,面目猙獰起來。「我會遣人打斷他的狗腿,再挖掉他眼珠子剁了餵狗!」不容人置疑的篤定腔調,殘暴得像已滲著血水一樣腥臭可怖。

  她倒抽口冷氣,被他狠辣的手腕嚇倒了,單純如她,從未遇過這麼可怕的人。

  他忽地低笑起來,褪盡陰狠的臉龐恢復了最初的慈眉善目,變臉好比翻書的速度般教人傻眼。

  「公主意下如何?」連話,也變回最初的恭維調調。

  「你若敢造次,我絕不輕饒!」她強忍恐懼,他的話或許能嚇破她的膽子,可同時也在警戒她絕不能洩漏半點風聲。

  「公主是聰明人,怎麼老是在做著些傻事?」他歎了口氣,滿臉惋惜,漫不經心地解開了襟前繩索。「您會後悔的。」

  語畢,她還未來得及瞭解他的種種言行,他已脫下了身上的大氅,用力抖了開來,再覆上她的肩頭——他臉不紅氣不喘,一氣呵成完成了引人側目的行為。

  出其不意的舉動,殺她一個措手不及,她這才發現他手上根本沒有簪子!

  淳臨氣紅了臉,尚未揚聲斥喝,她身上多出來的大氅已被人使勁扯掉,突來的力道使她整個人向後踉臆,幾乎摔倒的同時,她被狠狠擁進了一個溫熱的胸膛。

  「那木都魯,赫穆恭請貝勒金安。」

  及時響起的聲音,堵住了她差點吐出的尖叫。

  原來是申哥哥……知道背後有他的支撐,她繃緊的肩膀立時鬆懈下來,整個人幾乎癱軟在他懷裡。

  「有勞貝勒。」接過祺申甩來的大氅,赫穆笑覷他額際暴跳的青筋。「告辭了。」把目光調回淳臨臉上,賞心悅目之餘,也順道煽煽她夫君的妒火,一舉兩得。

  留戀似的視線,直教橫抱於她腰間的大掌掐握成拳。

  「申哥哥……」滿腔驚恐正要道出時,她回首,卻看見他滿佈陰霾的臉龐。

  他放開了她,深沈的眸直瞅她略帶慌意的眼。「青綾說你去請安了,可我到額娘那邊去的時候,她卻說沒看見過你。」

  「我……青綾還沒燉好補湯,我在瀲園裡等她……」她試著解釋,不想讓他知道自己跑到隆恰軒去了,怕竊聽一事露餡兒。

  「等青綾?」他對她的回答嗤之以鼻。「能讓你在太冷天出門的人,真不簡單。」他諷道。她怕冷怕得要死,怎會肯待在外頭等人?破謊言!

  淳臨不笨,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她咬了咬唇,道:「我不認識那個人,剛才我一個人在梅林閒逛,然後遇見那個人沒多久,你就出現了。」

  「一個人在梅林閒逛?」他撇唇,嘴角勾出冷冷的笑痕。「說得好像梅林已開逼了梅花似的。」戲謔般的字句滲著一股酸勁。

  她的話聽在他耳裡,無疑成了最蹩腳的謊言,誰會冒著寒冬天出外對著一列枯枝生出觀賞的雅興?更何況,她是那麼畏冷的人。

  假如現在是梅開的時節,他或許願意相信她——可惜不是,他無法相信她。

  解讀出他臉上的不屑,她揪緊了裙擺。「申哥哥,我——」

  「天色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了。」打斷她未完的話,他轉身就走,一副聽她多說一句都嫌煩的樣子。

  假如她對他只有一堆謊言,他不想聽。

  亦步亦趨地跟上他疾走的步伐,他冷硬的臉色教她慌亂極了,她不死心地想上前解釋清楚,奈何她個頭嬌小,比不上他的高大腿長,她得用跑的才能勉強跟上。

  這是非常罕見的狀況,他有哪回不是跟她手牽手地走在一起?如今,他卻把她拋在後頭,任她獨自追隨他負氣的背影。

  到達臨安居後,祺申厲聲吩咐楓依得看管好主子,別再讓她獨自出門,他凜冽的眼神和嚴肅的言辭嚇得楓依直點首。

  「申哥哥……」及時拉住他的手,她下讓他就此離開,小臉滿是惶然的焦慮。

  掌上的冰冷教他皺眉,本能地想反握她的小手為其取暖,她卻放開了他。

  把他突然鎖起的眉峰看得一清二楚,她的心一酸,以為他厭惡自己的觸碰,趕緊把手抽回,深怕再惹他不悅。

  「剛才……剛才那個人只是向我問路,他想到隆明軒去……」

  暗自強抑的怒火又再竄上心頭,面對她的一再辯釋,他開始感到無力了。

  「那個人,一直跟阿哥不對盤。」赫穆不可能跑到仇人的住處去吧?

  她呆掉,知道隆明軒是祺康貝勒的住處,卻不曉得赫穆與祺康不和……

  直到他拂袖離去,她才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幹了欲蓋彌彰的蠢事,她撫額呻吟,覺得頭疼極了。

  ***    ***    ***

  終於跟意中人重逢了,她會有什麼想法?

  祺申擰著眉心,長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不斷揣測淳臨的心思。

  已為人婦的她,大抵也只能有恨不相逢未嫁時的遺憾吧?

  申哥哥,可以的話……不要管我的事。

  言猶在耳的話語使他心胸窒悶,想起她的謊話連篇,他就惱火,她那是為了不讓他插手管她的事?

  沒忘掉她當日的請求,他甚至連她當時的神情和語氣都記得牢牢的,更不可能忘了她對赫穆的那份執念,這,一直是他的心頭刺。

  嘖,真煩。

  舉杯獨酌間,響起了敲門聲,他眉頭一緊,不打算理會,但來人不放棄地又叩了第三、第四……直到第八下,他霍然摔杯,火氣攻心之下,他大步上前開門。

  到底是哪個不識相的奴才?忘了他初更後就下准打擾的規矩嗎?

  猛然敞開的大門,迎來了不該於此時出現的人兒——淳臨。

  他盛怒的臉龐一凜,銳利的雙目沒錯過她正冷得顫抖的身子,他立時搶過她手上的托盤。「快進來!」還愣著做啥?不怕凍死嗎?

  走到桌前放下托盤,他立即給她取來貂裘披上肩頭,在她忙著呼氣呵暖自個兒雙手時,他直接挪起她的小手納進厚掌間,自然而然地烘暖她的冰冷。

  「你的丫頭當我在說空話了?誰允你這麼晚了還到處亂跑?」他眉頭擰得死緊,口氣難掩憤懣,瞧她在太冷天裡還敢穿得這麼單薄就火光。

  「她們都歇下了,是我自個兒偷跑過來的……」她訥訥低語,靈眸睨著他眉問的下快,她抽回了雙手,轉至桌前舀出紅棗銀耳湯。「你先喝了這個好嗎?」

  「這種事使喚下人送過來不就得了?」瞧她,抖得把半罐湯都灑出來了。

  氣歸氣,他還是依她之言把湯喝了。

  淳臨立時煥出安心的微笑。「喝了就別再跟我生氣了。」

  原來是賠罪禮?待人把湯喝光了才道出其意,她真的……很狡黠。

  雖然上圈套了,但他沒半分怒意,反倒挑起眉,勾出笑痕。「我有生氣嗎?」

  求和的舉動彰顯出她對他的在乎,把他先前的煩躁釋然了大半,也讓他覺得他們之間,並非只是他一人唱著獨角戲。

  「有,你明明就有……」他眼底的笑意壯大了她的膽子,她不客氣地抱怨起來。「傍晚不聽我的解釋、不牽著我回臨安居,我這麼晚了特地給你帶吃的來,你還要凶我……」句句指控道盡了她的滿腹委屈,他還對她冷嘲熱諷哩,哼。

  「你還特地跑來教訓我有多沒良心。」他當她在撒嬌,嗓音仍是笑笑的。

  「你知道就好……」他剛才還用吼的來把她趕進屋裡呢,哼。

  看著她嬌嗔的容顏,他心情卻忒好,張臂擁住了她,他厚實的掌撫上了她隨便亂纏的髻兒。「那湯,是你親自做的?」

  突來的擁抱教她怔住,直到耳邊響起他低沈的嗓音,震回了她的心神,她這才連忙點頭。「是呀,美食能滿足口腹之慾,讓人吃了開心,也就消氣了嘛……」

  唉,她又撒謊了,那只是她睡前的小點心啦……

  「這麼怕我生氣?」他沈笑,低問間,放任了長久被壓抑的衝動和渴望,吻上她柔若綢緞的青絲。

  「我怕我們就這麼鬧翻了。」依偎在他健碩的胸懷裡,她餘悸猶存。

  她在他身上嘗到了比惹怒額娘更為巨大的驚懼,她知道該如何討好額娘,卻不知該怎麼讓他消氣,臨寐時,她抱膝苦惱了好久,才想到了用美食來打動他。

  「咱倆都不是吵架的料,何來鬧翻之說?」他笑了,她待他原是這般用心。

  確定他完全消氣了,她又重提傍晚之事,重申她不認識赫穆之外,也道出了赫穆的恫嚇,還不忘埋怨他當時拒絕聽她解釋的態度,害她被人撂了狠話也有苦說不出。

  聽畢,他只問了句:「這是你第一回跟他碰面?」

  她點頭。「好可怕的人……」好難想像月兒是怎麼跟這種人對峙。

  「對,他是壞人,離他遠遠的就對了。」他順著她的話走,並將她越擁越深。

  本以為她在惠王府小住那幾天,早就跟赫穆碰頭過了,還好……她壓根兒忘了赫穆的模樣,至今尚未認出他就是那個讓她鍾情多年的阿哥。

  他承認自己懷有小人之心,總不願讓她跟璟月走得太近,只怕她終有一天會遇見赫穆,然後把心全盤交予她真正的意中人,落得半點也不給他的下場。

  「臨兒,我該拿你怎麼辦?你讓我越來越做不成君子了。」眉峰釀著淡淡的懊惱,在那喟然低喃間,他的薄唇,落到了她的粉額上,細細啄吻。

  突如其來的親密教她瞠目,同時從他貼近的鼻息間嗅到了酒氣。「你、你你喝、喝酒了嗎?」心跳得太急,導致她嚴重結巴。

  「是喝了點兒。」暫緩親吻,他貼著她的鼻尖,凝視她清亮的大眼。「不喜歡的話,以後要吻你之前,我都不碰酒。」顧及她的喜惡,他有禮地作出承諾。

  「也不、不是啦……」只是光嗅著他嘴間逸出的醇厚酒氣,已讓她感到醺然,腦子變得有點不清醒。「要、要喝、喝解酒茶嗎?」持續結巴,她還差點咬到舌。

  他醉了嗎?她不確定,無法把眼前的男人跟平日的祺申聯想在一塊兒,他的俊容依然好看,卻比平日多了分邪氣,他的眼眸依舊溫煦,卻比平日更為炙熱……

  「相比起來,我比較想吃你。」他低笑,直接道出對她的慾望。

  「嗄?」是「你」還是「梨」呀?他剛才的發音……

  「這個。」稍稍挨前,就吻上了那張呼出驚訝的傻氣小嘴。

  不必再分析他方才發音的對錯,他已用行動來為她解惑。

  再也不是小時候那娃兒膩著哥哥般的擁抱,他們都長大了,他以一個男人擁抱女人的方式,將她牢牢鎖在雙臂間,從最輕柔的吮吻到深入探進,他恣意糾纏她的丁香小舌,擷取著連她自己也不曉得的甜美。

  火熱的吻擾亂了她的脈搏和呼吸,她根本無法思考,只能被動地承受他熱情的挑逗,嘗到他嘴裡殘留的醇酒,她不覺苦澀,反覺辛辣,他強悍而靈活的舌正戲弄著她,每一下的挺進都是他滾燙而急切的需索,她半瞇著眼,醉得一塌糊塗。

  如果她推開他的話,他一定會住手的,但她沒有,連半分抗拒也沒有。

  她的縱容,助長他更得寸進尺的侵略,挑起他更熾烈張狂的慾念。

  「你臉好紅。」輕咬她香軟的芳唇,他瞇眸低笑,長指挑開了她襟上的鈕扣,他的大掌隨即探進,握住了她誘人的豐盈,也摸索到她鼓動如雷的心跳。

  她急喘著,他的掌心帶著燙人的溫度,俏頰隨著他邪肆的捏揉而越發艷紅,單薄的衣裳被他飛快剝落,她失措地望向他,卻又被他狠狠吻住。

  她人在他房裡,主導權在他手上,既是她主動前來,他就沒有放過她的必要。

  恣情翻攪她早已紊亂不堪的氣息,他把她的理智拌成一灘春水,雙手煽情而霸道地侵佔她逐寸失守的領土,他勾引她的熱情,催促她的回應,當她青澀地、怯生生地學著舔吻他,他氣息濃重,幾乎被她逼瘋,高大的身軀將她壓往桌沿,鐵臂圈著她的柳腰施力一提,霎時削減了彼此懸殊的高度,亦方便他更為放浪的愛撫。

  「在、在這裡?」才坐上桌子,他就馬上掀起她的裙擺,她嚇得花容失色。

  「不喜歡?」也對,才第一回就在炕床以外的地方,實在太刺激也太放蕩了。

  成,那換地方,他待她一向好說話。

  抱起她,他直往炕床走去,灼熱的目光不離懷中半裸的嬌軀,她的兜兒被他扯至腰際,露出足教所有男人屏息的艷麗春光,他下腹倏緊,勃發起更張狂的情慾。

  她的背才靠上軟褥,他已欺身壓上她香馥的身子,迅速卸除他們身上的累贅,他炙濕的唇舌、粗硬的指頭開始在她身上掀風播浪,吮弄她沁香的髮膚,撫摸她嬌美的胴體,真切的肌膚之親告知他——她比他先前想像的,還要甜美許多。

  「柔情似水……不,你是柔情勝水……」他低啞道,沾弄她傾洩而出的暖潮,他試著滑入一指,在她芳軟的密徑間輾轉旋動。

  陌生的侵入帶來理所當然的不適,也挾隨著羞於啟齒的歡愉,她有些難受地嚶嚀著,他卻在她耳邊道盡只有夫對妻所說的床第之私,她聽著,顏容滾燙似火。

  他誘哄著她,要她為他徹底綻放她最私密的瑰麗花蕊,他貼著她的粉頰,飽含情慾的黑眸覷著她動人的赧色,熾熱的氣息與她融和在一塊兒,修長的指或輕或重地揉捻著她,他種了十年海棠,撫過了無數花瓣,都不及她的柔潤可人。

  燥熱難耐間,她雪膚煨出一層薄汗,被逼出了遍體紅潤,她頭昏腦脹、意亂情迷,被他擺弄得不能自持,只能在他身下把自己完全敞開。

  頎長的身軀隨即將她密密覆蓋,他的堅硬抵住她的柔嫩,躁動著要深入,亢奮得像個未經人事的少年郎,他咬牙勒住迫切的衝動,耐心徘徊廝磨,一路嗄聲低哄,誘導她嫵媚的迎合。

  他曖昧的挨蹭騷動著她的興奮,卻又矛盾地讓她覺得害怕,眼看就要把自己交給他了,她知道自己愛他、清楚自己不悔,卻不曉得……他是否也愛著她?

  一個男人可以為洩慾或繼嗣而隨便擁抱不同的女人,她能接受那些劣根性和理由,卻希望他是因為愛著她而擁抱自己。

  她蹙起秀眉,水漾美眸泛著疑慮,無肋的神情得到他的眷注,她在他的炯視下,囁嚅出聲:「我……我不……」

  他臉色一暗,拒絕聽到任何掃興的字句,瞬即沈腰進入了她。

  不讓她有考慮的時間,事到如今,他不允許她退縮。

  毫無預兆的痛楚瞬間迷濛了她雙眸,咬牙忍著被撕裂的劇痛,她抓緊了他的臂膀,指甲陷入他賁起的肌肉,晶瑩的淚,奪眶而出。

  她想退後,卻被他牢牢扣住腰肢,虛軟的腿兒被他分撐得更開,逼迫著她更貼近他、更包容他,她泫然低吟,逃不開這磨人的親暱。

  俊美的薄唇再次貼上酡頰,他吻著她、安慰她、佔有她,擱在她腰上的大掌探進他們的交合處,他揉弄她幽柔的嫩瓣,安撫她初次的痛楚,可以的話,他不願她受一點點的疼痛,但他無法抽身,她不知道,她的身子有多妖嬈迷人。

  駭人的歡愉緊隨他悍然的進出蔓延開來,她哭喊著,他卻吻住了她,把她的痛喊悉數吞嚥,直到她的身子不再緊繃,細腿甚至纏上他精瘦的腰身,他拽緊了腰間玉腿,開始給予她更密集的衝刺,也激發她更甜蜜的嬌喘和顫抖。

  她從不知道,原來兩個人可以靠得這麼近,親密得、密不可分到彷彿連呼吸和脈搏都融在一起,黏膩得再也不能分開一樣……

  是真的不能分開了,走到這一步,她知道自己是如何都離不開這個男人了……

  心坎泛起些微惶恐,旋即又被他更猛烈的佔有沖蝕,她喘著氣,弓起身,皓腕抱牢他的脖子,在他粗喘著的唇問,主動印上她的深吻。

  回應她的,是他更紮實的炙吻,以及更狂亂的進犯。

  她被逼出了滿眶淚水,柔弱的身軀快受不了如此目眩的火熱衝擊。

  「要我停下嗎?」吻去她眼角的熱淚,他眸裡存著墨濃般的憐愛,溫柔的問話與下身貪婪的掠奪大相逕庭,他尚未饜足,亟欲繼續享受她銷魂緊窒的曼麗嬌軀,卻不得不顧慮她生澀的身子是否能負荷他更多的寵愛。

  無力招架,卻又捨不得他離開,這樣的擁抱和纏綿,她等得太久了。

  回應他的,是她帶點羞澀的親吻,以及越加緊促的攀附。

  揚起愉悅的笑,他低頭攫住她敏感的耳珠,含吮這可愛的小東西,溫熱的激喘連著教她羞怯的決定,一併呼進她耳內。

  大膽而露骨的言辭,燙紅了花般嬌顏,她咬住他狂妄的唇舌,舔過她所遺下的淡淡齒痕……

  媚笑著,應允了他的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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