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185|回覆: 14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綠痕]記憶光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0-6-1 03:35: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記憶光年 作者:綠痕

她習慣了,習慣在校園的轉角尋找他的身影
她更習慣了,在人生的轉角尋找他曾走過的足跡
即使這麼多年來
他總是在她的生命裡缺席成性……

他努力地,努力將路上的身影都看成她的影子
他更期待著,像她的背影能夠回過頭看著他
這麼多年了,他一直在同一個星空下等待著她……
她,還愛他嗎?
已有 1 人評分SOGO幣 收起 理由
陸戰男兒 + 4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 ...

總評分: SOGO幣 + 4   查看全部評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0-6-1 03:37: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他討厭冬天。在這個蕭瑟的季節裏,似乎所有人都忙著與他人道別離。坐在火車車廂裏,身著一身黑衣的杜寬雅,手捧著外公的牌位,目光毫無定根地望著窗外一一飛掠過他眼前的風景。

  記憶中的往事,如同窗外風景快速地一幕幕在他的腦海裏錯身而過,好像他從不曾參與似的,並沒有留給他過多可以想念的空間,除了他手中的外公牌位,以往曾經路過他生命裏的人們,似乎也不曾留給他些許可以自憐的心情。

  當沿途賓士過許多城鎮的火車終於靠站時,杜寬雅背起簡便的行李,帶著手中的外公牌位,踏上了這座有著外婆的城鎮。

  舉步走出火車站外後,他按著外婆所給的地址走在午後鎮上的小路上,在走過了一座小學時,他擡首看著遠處一畦畦才剛插秧的稻田,襯著頂上宛如海水般湛藍的藍天,眼前這一片充滿生機的綠意,耀眼得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沒有他熟悉的漫天雪花,沒有令人總冷至骨子裏的人情與空氣。不熟悉的溫暖伴著陽光迎面而來,嗅著漫布在空氣裏屬於春天的氣息,他不知不覺地放慢了腳步,放鬆了原本緊繃著的心情,欣賞起流連在這座城鎮四處的春光。

  但或許就是因爲這樣,一路走馬看花的他,沒過多久即發現自己在住宅區裏迷了路。

  午後的純住宅區裏,靜謐得沒有半點人聲,偶爾只有遠處馬路上路過的車聲而已。接連在一個個小型小區裏找路找了許久的他,再怎麽也找不到紙上所記載的位址後,他不得不向路人求救。

  「請問……」

  路經巷口的一對母女,在看見身材高大卻又穿得一身黑,還在胸前捧了個牌位的他時,她們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來。

  「媽媽,有壞人。」年幼且天真的小女孩,一手指著他,誠實地說出她的評語。

  「噓……」也覺得來歷不明的杜寬雅不像什麽好人的婦人,在一手掩上小女孩的嘴後,急忙拉著她趕快離開。他不過是想問個路而已……有必要這樣傷害人家嗎?

  遭人評論過後又被棄在原地的杜寬雅,沮喪地轉過身子繼續往小巷裏走去,放棄了找人問路的想法,開始邊走邊看起巷裏一家一家的門牌地址,打算靠自己找到他的目的地。

  當他走到這附近最後一條還沒走過的巷子裏時,一群就住在巷裏,或是散著步、或是躺著曬太陽的家犬們,全都不約而同地止住了動作,自巷尾處齊齊轉頭看向他這名陌生人。對於犬類懷著某種程度恐懼感的他,在那些狗兒開始朝他這個方向走過來時,他先是往後退了兩三步,而後蒼白著一張臉轉身拔腿狂奔。

  只可惜後頭的追兵們,四腳的腳程仍是比兩腳的他快了點,在他逃出巷口前已團團包圍住他,一直將他逼退至牆角處,而找不到地方躲的他,在所有逃生去路都被牠們堵住了時,只能一手抱著身旁的電線杆,一手緊抱著牌位,站在空無一人的巷子裏不斷顫抖。

  從自家料理店打工下班的伍嫣,踩著疲憊的步伐,拐進巷口正準備邁向不遠處的家門時,不意擡首往旁一看,登時因眼前怪異的景象而愣住了腳步。這是……什麽跟什麽啊?巨人格列佛與衆鄰居所飼養的迷你狗狗們的……午後迷你爆笑短劇?

  「救……」好不容易才終於等到一根路過的浮木,被狗群嚇得腦際一片空白的杜寬雅,以微弱又可憐的語氣向她開了口。

  聽不太清楚他在說什麽的伍嫣,隱約地看見了他眼中的淚光後,她忍不住走上前想再聽清楚一點。

  「救救我……」顧不得什麽男人或是任何顔面的杜寬雅,可憐兮兮地大聲向她求援。

  呆站在原地,就這麽看著人高馬大的他,那副彷徨無助像極了小可憐的模樣,不多久,忍俊不禁的伍嫣,眼中也不禁泛起了些許水光。

  後來,聽附近的鄰居說,在這條街上住了那麽多年,他們從不曾聽她笑得那麽大聲過。

  據她家老媽說,隔壁杜婆婆家裏那位剛搬來的新鄰居,聽說,生性有點膽小、有點病弱、有點害羞、有點需要別人的保護、有點怕生……唉,她早該知道所有的「聽說」都是不準確的。坐在杜宅二樓樓梯轉角處的伍嫣,由高處往下看著那名幾天前,由她親手解救並帶回杜宅的杜寬雅,此刻正身著黑色西服,在樓下的大廳裏一一招呼著上門欲向他外婆致意的軍人們。

  據今日把她邀來的杜寬雅說,那些具有軍人背景的陌生來客們,全都是以往他外公在世時的軍中下屬,有些是因爲沒趕上他外公的公祭,所以特地來這一趟,想向他外公上竈香的,而有些則是自外公與外婆分居了後,很多年沒再見到外婆了,所以今天才特地來探望外婆。

  只是原本該站在樓下大廳裏見客的杜婆婆,一早即托了個感冒的藉口,把自己關在房裏,不想去見那些會讓她再次勾惹起傷心的人們,將他們全都推給了明明年紀就只有十六歲,卻頂著張超齡的面孔、如大人般合宜的舉止身段、儼然就像與她活在另一個不同世界的杜寬雅。一直往下低著頭,頸子也有點酸了,伍嫣邊揉著自己的後頸,邊擡首看向這楝老式的洋房。也許是因爲經過歲月淬煉的緣故,這楝房裏,處處充滿著古老的感覺,就連空氣中繚繞著某種古典而優雅的氣氛,像是杜婆婆一直給人的感覺。

  住在伍家隔壁的富四海,自杜家樓上閣樓窗口爬進來後,也走下樓梯來到二樓的轉角處,跟她一塊看著下方。

  「我聽對面的王媽媽說,妳家隔壁搬來了個美少年。」

  「咯。」她一手指向樓下人群中看來最醒目的杜寬雅。

  「這是……美少年?」富四海垂下了肩,滿腔的期待與熱情登時被澆熄。

  「嗯。」

  「……」目測身高絕對超過一百八,體格又好得沒話說,說他是泰山王子還類似一點。

  伍嫣瞄了瞄他,「你來這做什麽?」

  「敦親睦鄰啊。」富四海在她的身旁坐下,兩眼定定地看著站在人群中的杜寬雅,「好歹我也連續聽了好幾晚的鋼琴安眠曲,我總得來看看治好我失眠症的新鄰居神聖長得什麽樣。」

  「連你也聽見他的琴聲了?」當她第一次在隔壁聽見他彈琴時,她還有點不敢相信,生得人高馬大的杜寬雅居然有著這份才能。

  「托他的福,我和我老爸這幾天睡得特別好。」那等高超的琴藝,簡直就與專業的差不多。

  伍嫣靠在他身旁小聲地問:「你不會也聽說了關於他的事了吧?」

  「是聽了不少。」小區就這麽小一個,且又都住在同一條巷子裏,他就算是不想聽那些三姑六婆說也很難。

  聽人說,杜寬雅的母親在十七歲時,跟著情人私奔去了美國,爲此杜家上下全都與他母親斷絕了關係與往來,直到杜寬雅將要上國中時,他突然自美國返台投靠他那個住在中部當將軍的外公,可沒過幾年,他的外公過世了,因外公所住的官邸得交還給軍隊,無家可歸、活像個血淚孤雛的他,才又改來這裏投靠與外公分居了十幾年的外婆。

  在樓下忙了好一陣子的杜寬雅,在客人們即將離去前偷了個空檔,擡起頭看仍在上面等著他的伍嫣,與另一名不認識的鄰居,而後他微微偏首向他們兩個示意,要他們都到閣樓去等他。照著他的意思來到了三樓的閣樓裏後,伍嫣與富四海的目光,先是集中在那台擺放在窗邊的鋼琴,而後則再集中落在窗畔小桌上,那一整套正統下午茶所需配上的餅乾與甜點的上頭。

  富四海納悶地皺著眉,「不是聽說……婆婆完全不會做飯的嗎?」

  「嗯,婆婆一向都是跟對面王媽媽搭夥的。」伍嫣點著頭,走近小桌旁,看著那一叠叠純手工制的餅乾與甜品。

  手裏端著一隻銀盤的杜寬雅,在他們滿心訝異四起的這時,面上漾著淺淺的笑意走進房裏,把喝紅茶專用的古董瓷壺與瓷杯也一塊兒擺上了小桌。

  「不好意思,今天有點忙,招呼不周。」

  「他是富四海,他就住在你隔壁的隔壁。」伍嫣在他好奇地看著富四海時,代替已經看呆的富四海向他介紹。

  「這些都是你做的?」從小就吃手工制餅乾上癮的富四海,在他將正統的英國紅茶倒入杯裏時,滿心崇拜地問。

  「嗯。」杜寬雅爲他拉開了椅子,大方地邀請他入坐。伍嫣手端著瓷杯,一邊品嘗著他所沖泡的美味紅茶,一邊看著身後的鋼琴。

  「有沒有人對你說過,你的外表與內在反差極大?」抛開他懼狗的這毛病不看,他都已經這麽能幹了,要是他再善用身材優勢去從事運動方面的話,她都已經可以預期到他將能在校園裏掀起什麽旋風了。

  「常有人這麽說。」杜寬雅習慣性地笑笑,走至鋼琴前坐下,熟練地揭起琴蓋。

  「我聽婆婆說,明天起你要開始上課了?」身爲富家子弟的富四海,在挑剔的味蕾及耳朵三兩下就都被杜寬雅給收服了後,不禁對這位新鄰居充滿了好奇心。

  原本流暢地在琴鍵上滑動著的十指,在他的問話過後,突然生硬地停了下來,並久久停滯在琴鍵上不動。

  「怎麽了?」伍嫣不解地看著他,「你怕你不能適應新學校?」

  「不是。」

  富四海也加入猜測,「怕你會跟不上課程的進度?」

  「也不是。」

  「那是怎樣?」

  他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們倆,「那個,去學校的路上……」

  「嗯?」

  「會不會有很多狗?」她應該沒忘記他們第一次見面時是什麽情況吧?

  「狗?」少根筋的伍嫣還知無不言地對他詳解,「很多啊,不只我們這條巷子家家戶戶都養狗,在學校附近還有滿多的流浪犬……」

  眼看杜寬雅的臉色都快變青了,富四海一手掩上她的嘴,阻止她再繼續製造他的恐懼。

  「這樣吧,明天起你跟我一起坐我家的車上學。」總不能讓他因爲懼狗而成爲拒絕上學的小孩吧?

  伍嫣卻搖首反對,「不行,學校才多遠而已,你要他坐車上學去?那樣太丟臉了,不是每個人的臉皮都跟你的一樣厚好嗎?」

  「那……」初來乍到,什麽事都還不清楚的杜寬雅,不知該如何是好地看著他們。

  「由我來保護你。」伍嫣義不容辭地一肩扛下他的煩惱,「明天起,就由我來接送你上下課,保證你不會被那些狗給騷擾。」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0-6-1 03:38:05 |只看該作者
  才在心底默默的想著這是個蠢主意的富四海,都還來不及反對,杜寬雅已上前緊握住伍嫣的雙手,以看救世主的目光感激地看著她。

  「真的可以請妳幫忙嗎?」

  伍嫣用力地拍著自己的胸坎,「包在我身上。」

  「趕狗大隊長,你們這樣是不行的。」富四海倚站在自家接送專用的轎車旁,在等到了歷經千辛萬苦,才終於回到家的伍嫣與杜寬雅時,非常不看好地對她,與她身後呈現無尾熊狀態的某人搖搖頭。

  「是……是嗎?」累得像是剛打過一場仗的伍嫣,直喘著氣,兩眼無神地看著神清氣爽的他。

  他肯定地頷首,「是的。」

  春假才過去不久,事前不聽富四海警告的伍嫣,便與剛轉學過來的杜寬雅,成了校園裏鋒頭最建的兩號人物,而這原因,就出在杜寬雅的懼狗症上。平常短短不過十五分鐘的上學路程,在打從伍嫣自願護送杜寬雅上課起,它即延伸拉長爲三十分鐘都不夠,也因此在收假回校上課的頭一天,他們兩個便雙雙遲到,並遭學校的工友給關在校門外。

  只是到了放學時分,情況變得更加嚴重了,因白日裏本在鎮上四處遛達的狗兒們,全都準時返家吃飯的緣故,一路上,幾乎他們會路經的每一條小巷裏,都有著爲數衆多的家犬與跑來乞食的流浪犬,這讓回家時間就超過晚上九點的伍嫣,不禁要大歎,爲什麽她回家的這條路,在多了個新鄰居作伴後會變得這麽遙遠和漫長?

  當緊黏在伍嫣身後的杜寬雅,眼角餘光再次看見一隻狗兒轉過巷口處,朝他們這方向走來時,他緊張地再次抱緊了擋在他前頭的伍嫣。

  「手、手……」她拚命拍打著他又纏上來的手臂,「輕點,我的手快斷了!」

  置身事外的富四海,涼涼地對她身後的杜寬雅開口。

  「這位鄰居,她的身材不夠大只,你躲在她後面是藏不住的。」他都不想想他們兩人的身高差了快三十公分嗎?聽了他的話後,杜寬雅索性將伍嫣整個人環抱起來,拿她抵擋對面那一隻搖著尾巴走過來歡迎他們回家的小黑狗。

  「痛痛痛……」兩腳離地的伍嫣直大聲喊疼,「寬雅,你別那麽用力……」

  富四海晾著白眼,「老兄,你把她當成驅狗符來使用嗎?」

  一路上都被杜寬雅這樣扯過來抱過去的伍嫣,在力氣大得嚇人的杜寬雅又死命地捉緊她時,再也受不了地向外求援。

  「四海,快救救我!」

  富四海冷冷地自鼻中贈出一口氣,「基本上,寵壞他本來就是妳的錯,所以妳不值得救。」

  「四、四海……」眼中盛滿恐懼的杜寬雅,在那只狗兒始終都繞著他轉圈圈時,也忍不住向他求救。

  他再把頭往旁一甩,「連只四隻腳的你也好怕成那樣?你也不值得救。」沒用的東西,也不想想他的體積是那些犬輩的幾倍呀。

  全身酸痛只想求個解脫的伍嫣,在遲遲等不到援手時,火力十足地對這名見死不救的鄰居開吼。「富四海,你要敢再說風涼話,我就照三餐跑去你家把你捧得連富媽都不認識你!」

  回想起她家中就是開柔道道館的富四海,不情願地撇了撇嘴角,不得不應他們要求下海解救蒼生。

  「好了好了,把放她下來。」他走至他們兩人之間,使勁地將他們給分開來,再彎下身子抱走那只小黑狗,好讓杜寬雅有機會可以快點逃回屋內避難。

  回到了杜家大宅裏後,富四海拉著伍嫣齊坐在這位新鄰居的面前,決心向他討個他對狗類爲何會那麽恐懼的原因。

  「說吧,你爲什麽那麽怕狗?」治標不如治本,與其讓他們兩個天天都像個受虐兒般地上下課,還不如一勞永逸地解決他那懼狗的毛病。

  好不容易才鎮定下心神的杜寬雅,內疚地爲受苦受難的伍嫣沖上一杯芳香的紅茶後,坐在他們兩人的面前,緊握著十指向他們低吐。

  「國中時,我住在外公的官邸裏,我曾差點被我外公的狗給咬死過。」

  「是什麽狗把你給嚇成這種心理障礙的?」家中也有養狗的富四海,想不出到底有什麽狗可以差點置他於死地。

  「我外公養了十隻德國軍用狼犬……」被十隻軍犬集體攻擊可不是開玩笑的,還好當年他外公和住在官邸裏面的衛兵救得快,不然他的一條小命早就不保了。

  在聽完他的說詞後,富四海在心底邊爲他慶倖著能撿回一命之餘,並不認爲一個屬於童年時期的傷痛,會一輩子就這麽根深蒂固完全無法剔除。

  他搓了搓下巴,「這簡單。」

  「你有辦法矯正我的懼狗症?」杜寬雅有些懷疑這已是多年的毛病,真有能夠治癒的一日。

  「當然有。」富四海氣定神閑地站起身走至窗邊,扯開了嗓子往自家的方向大喊:「巴士底!」

  富家極度忠誠的家犬,經富四海一喊,便在最短的時間內沖至杜宅裏拜見主人。驚魂甫定的杜寬雅一見來者又是一隻狗時,連忙又縮到伍嫣的身後去避難。

  「閃開閃開,妳別再寵他了。」富四海一把推開伍嫣,將手中人稱「極惡吉娃娃」的愛犬擺至杜寬雅的面前,「巴士底,他要是敢動就咬他。」「四海!」眼看著面上失去血色的杜寬雅,一雙唇都因此而泛白了,伍嫣氣急敗壞地想要阻止他繼續亂灌猛藥。

  「俗話說面對恐懼即是唯一戰勝恐懼的辦法,妳要是再寵著他,他要到什麽時候才能真正面對他的問題?」一隻迷你型的吉娃娃,哪能對杜寬雅造成什麽傷害?真正傷害著他的,不過是那一段早該刪去的有害回憶而已。

  「小、小嫣……」

  感覺全身血液就像在逆流一般,杜寬雅頭昏腦脹地朝她伸出一手,但就在這時,手中抱著巴士底的富四海一個手勢不穩,熱情過度的巴士底即撲至杜寬雅的面上。

  他登時只覺眼前一黑,接下來便什麽也聽不見也看不見了,他的眼角餘光,甚至沒來得及留住伍嫣與富四海倉皇失措的模樣。

  不久過後,某種類似飄浮的感覺,似正帶著他移動著,隱隱約約中,他聽見很多聲音,正在他的耳畔敲打著,接著便爭先恐後地湧進他的耳裏,強迫他收容起遭他流放在歲月裏已久的它們。

  站在窗畔的母親,總是強自忍抑的啜泣聲、夜半父親走遠于廊上時,一步步不留情離去的腳步聲、凜冽的冰雪切割在心版上的聲音、送他遠離故鄉的飛機起降時的龐大囂音、火車行駛在軌道上時,鐵軌下方枕木一陣又一陣傳來孤獨的嗚咽聲……

  種種帶著記憶溫度的聲音,自他夢境的這一隅傳到了另一隅,強拉著他,從這一頭的天空再飄流到另一個陌生的世界。

  清亮的水聲,在糾擾著他的種種繁聲中,顯得格外的清脆悅耳,一鼓作氣爲他揮開了夢裏的層層迷霧,也帶他離開了過去。

  「你醒了?」當伍嫣將冰涼的毛巾放上他的額際時,很高興看到昏睡了幾個小時的他終於張開了眼。

  剛醒來的他,一時之間還有些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不舒服地皺緊了眉心,遍佈全身力不從心的倦怠感,與四肢傳來陣陣的酸疼感覺,不禁讓他覺得好疲倦。

  「你發燒了。」看著他那雙困惑的眼眸,她慢條斯理地向他說明,「我媽說,你剛來到個陌生的地方就一直緊繃著神經,直到身體終於受不了時才做出了正確的生理反應。」真要說起來,巴士底或許是擊潰他防線的最後一根稻草。腦際仍是昏沈沈的他,看了看房裏的人數後,勉強拉住她的衣袖間。

  「四海呢?」聲音有些沙啞的他,這才發現喉嚨好像有點疼。

  「他呀,他照他老媽的說法拿著你的衣服去廟裏幫你收驚了,還說要順便替你安些什麽東西給你保平安。」伍嫣拿來另一條毛巾,仔細地擦著他面上和頸間的汗水,「你別看他那個樣子,他一看你倒下來可是最緊張的人喔,剛才他還逼他家司機去把他的家庭醫生給綁架來這裏呢。」

  那個總是一副大少爺樣的富四海,原來是這麽外冷內熱的人嗎?

  總覺得有些難以想象的杜寬雅,乏力地輕輕扯動唇角,在伍嫣再次爲他額上換毛巾時,他側首看著那一叠就擺在床畔小桌的書籍。

  「那些是我從家裏挖出來給你的,四海說只要你天天看,有空再多拿巴士底練習,你多少就會有點抵抗力了。」雖然先前以毒攻毒的作法是太過激了點,但他們也都反省過了,接下來,他們決定採用溫和一點的手法,慢慢幫助他早日走出懼狗惡夢。

  聆聽著耳邊帶著善意的溫柔言語,杜寬雅不知對於這種有人陪伴在身邊,並關心著他的情景,已在他的夢中盼望了有多少年,他努力地想要記起小時候那一道總是背對著他的身影,可它卻在他的記憶裏變得愈來愈遙遠。

  「好奇怪……」神智有些恍惚的他,伸出了兩手掩住眼簾,想要藉此掩住那股突然湧上他眼底的熱意。

  「寬雅?」聆聽著他那聽來好像帶了點鼻音的聲音,伍嫣擔心地想要拉開他的兩手,可是他卻不讓。

  「爲什麽我記不清楚他們的長相……」明明就不該會忘的呀,可是怎麽每次在他最是需要他們時,他卻總沒有辦法清楚地記起他們的臉龐,更不知道他該上哪兒去找他們求援。

  「他們?」他指的是誰?

  去廟裏替杜寬雅辦完了事的富四海,踩著無聲的腳步在這時踏進閣樓內,小聲地在她身後問著。

  「小嫣,他醒了嗎?」

  看著杜寬雅隱隱抖顫的雙肩,不知道該怎麽辦的伍嫣,轉身朝富四海搖了搖首。富四海看了,忙走上前一探究竟,當他們想要拉開他的手讓他躺好一點時,卻赫然看見那自他指縫中掉出的淚。過了很久後,當一直以兩手掩住眼簾的杜寬雅,緩緩放開了兩手時,這兩張爲了他盛滿了擔憂的臉龐,就靜靜地懸在他的面前。

  「還好吧?」伸手探過他額際的溫度後,富四海半趴在他左側的床邊,伸出一手握住了他那似乎想要抓住什麽的掌心。

  「要不要緊?」伍嫣則是繞到另一邊,坐至他的身旁緊緊握住他的另一隻掌已。

  時而閉上眼,時而看向身畔左右兩人的杜寬雅,費力地眨著眼想要讓自己清醒一些,無奈鋪天蓋地襲來的暈眩感覺,最後還是令他難受地不得不閉上了眼。

  他喃喃地在嘴邊說著,邊收緊了他的掌心將他們再握緊一點。

  「有你們在……」

  「嗯?」他們兩個忙湊上前,想要聽清楚他在說什麽。

  「或許,我會開始喜歡冬天……」

  半年後

  難得跑來伍家道館串門子的富四海,與柔道館的其他弟子們一塊兒坐在場外的坐席間觀戰,就在道館的主人伍賀蘭,不意遭杜寬雅一記狠摔給摔出場外時,他愣愣地張大了嘴。「啊,摔出去了……」

  「是啊。」也坐在一旁觀戰的伍嫣,歎爲觀止地看著杜寬雅利落的動作。

  富四海一手指著站在場內,讓所有學員仰慕不已的超人。

  「他不是說他以前只學過『一點點』的柔道而已嗎?」這絕對是詐欺,這教人怎麽相信半年前剛搬來這裏的那只病貓,與現在打敗場上母老虎的英雄是同一個人?

  她也納悶地一手撐著下頷,「他是這麽說的。」

  「喂,妳媽是國手耶,」富四海不安以地肘撞撞身旁的她,「這樣削她的面子,我們三個在下課後會不會死得很難看啊?」

  「這個嘛……」伍嫣幹幹地笑著,不禁也有些擔心起她家老媽最擅長的記仇連坐法。

  站在場內,渾然不知他們在私底下討論些什麽的杜寬雅,彎身向道館的主人伍賀蘭欠身鞠了個躬後,便轉身離開了場內,打算先行回家洗去一晚下來的汗濕與熱意。

  「慘了,她要發飆了。」非常熟悉自家老媽翻臉模式的伍嫣,在杜寬雅一走後,立即小聲地提醒身旁共患難的夥伴。

  「快閃。」眼見苗頭不對,富四海趁著輸不起的伍賀蘭還沒注意到他們時,連忙自一旁的小門偷偷遁走。

  回到杜宅的杜寬雅,在洗完澡擦著猶帶著水珠的頭髮踏進閣樓的房裏時,剛巧在這時靠近門邊的窗扇也遭人自外頭開啓。

  「小嫣?」杜寬雅看著懷中抱了一顆枕頭自窗口爬進來的她,不禁有些想搖頭。

  因爲他們兩家的建築物蓋得很近,加上房子的中間又種了棵頗具樹齡的柏樹可供支撐,於是爲了省去麻煩,伍嫣索性就請她老爸爲她釘了個作爲通道的木板,架在她房間的窗口與他閣樓的窗口間,好讓她能直接從她家一路爬他的房裏來。聽她說,在她家與富四海的三樓窗口,也有個一模一樣的木板當作通道,於是乎,他的這兩位鄰居,只要是想聽琴,他們每晚就是這樣一家爬過一家。

  「打擾到你了?」在自家裏找不到可以躲的地方,特地跑來他這避風頭的伍嫣,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杜寬雅笑了笑,「怎麽四海今晚沒一起過來?」

  自半年前他發燒的那一天起,怕他一個人會覺得寂寞,富四海與她就常常來到房裏與他作伴,也因此,他已經很習慣他們兩個總是常常在晚上爬進他的窗裏聽他彈琴,在聽得想睡不想回家時,便留在這裏與他共擠他這張尺寸超大還特別好睡的大床。到後來,在他們兩個不知不覺都對他的床睡上癮後,他們乾脆都自備好了枕頭,三不五時地就跑來他這裏借宿。

  「我沒邀他一起來。」伍嫣脫去了鞋子爬上了床邊,自顧自地把她的枕頭給擺好,「誰教他昨晚把我給踹下床去?」

  他不忘提醒她,「可是妳也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個腳印啊。」今早富四海頂著那個腳印去上學時,專程到他班上看笑話的人可多了。

  「這叫公平。」她悠悠哉哉地趴在床上,伸手拿來擺在小桌上的琴譜,開始翻找起想聽的曲子。

  「今晚妳想聽什麽?」接受點曲的他,在回頭看見了她那一雙光滑白皙的腳丫子在空中來回晃動的樣子時,有些動搖地轉過頭去。

  「貝多芬的月光。」看著坐在窗邊的他,沐浴在月光下的模樣,她毫不考慮就選了這首。

  流瀉在空氣中的琴聲,聽來像是條月光下潺潺流過人間的小河,緩緩流過了黑白交錯的琴鍵,途經一地自窗外照射進來瑩瑩發亮的月光,再躡著腳步,輕輕地躍上床來到伍嫣的耳邊。

  時常聽他彈琴的伍嫣,發現他在彈琴的時候,總是會不自覺地在唇邊帶著優雅的微笑,而他指下的琴音聽起來,也像他的人一般,和善溫柔,就像一道在盛夏中吹拂而過的清風一樣。

  彈完一曲後,杜寬雅發現今晚房內唯一的聽衆,並不像以往那般會來上一段掌聲感謝,他轉身看過去,這才發現兩眼不知何時早就瞇成一條直線的她,已趴在枕頭上看似隨時就要入睡。

  他起身來到床邊輕輕搖著她的肩頭,「小嫣,妳快睡著了,在睡著前快點爬回去,四海不在,妳不能一個人在我這裏留宿,伍媽會罵的。」捨不得走的伍嫣朝他揚起一指,「我再聽一首就好……」

  「不行,妳絕對會起不來。」經過幾次教訓後,他太清楚她一躺下去就起不來的習性了。

  伍嫣在他想將她拉離軟綿綿的床面時,翻過身子,把臉埋進今天他才曬好的被子裏,蓬鬆松的被子聞起來,有陽光的味道,暖洋洋的,就像這屋子主人給人的感覺一樣。

  眼看她還真的賴起床來,拿她沒辦法的杜寬雅,只好坐至床畔把她從被子裏挖出來,再試著拉開她手中緊扯住不放的被單。就在這時,伍嫣突然睜開了雙眼,好奇地看著他近在眼前的修長十指,定眼端詳了好一陣後,她漾開了笑臉,拉來他的右手將它貼在她的面頰上,同時也順便再次閉起了雙眼。

  爲了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心跳當場漏掉了一拍的杜寬雅,整個人僵硬地坐在她的身旁,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小嫣?」

  「我喜歡你的手。」她像只撒嬌的貓兒般,以面頰偎蹭著他的掌心,「感覺好溫柔,就像你所彈奏的月光……」突然間沈默不語的他,目光直落在她唇邊的那抹笑意上,半晌,他喃喃地低問。

  「……只有手?」

  「什麽?」她沒聽清楚他方才說了什麽,只覺得他的語氣裏,似乎有種令人費解的不快。

  杜寬雅擡起另一手,爲她撥開覆面的發絲,「真的這麽喜歡我的手?」

  「嗯。」

  「那它可以散步一下嗎?」他將她的發絲梳至頸後,讓窗外的月光在她的臉龐灑下一層銀輝。

  「散步?」

  「除了琴鍵外,它偶爾也會想到不同的地方去走走。」動作輕柔的長指,隨著他的話語,徐徐緩緩地走過她那一雙好看的柳眉,再以指尖輕輕撫過她的眼簾,拜訪下方那兩排長長的眼睫。

  伍嫣聽了不禁笑了出來,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躺姿後,她鬆開他受困在她手中的掌心,讓他的另一手也能一同加入散步的行程。

  「它可以繼續散步嗎?」見她似乎不反對,他的指尖再悄悄畫過她的唇緣。

  她不忘乘機討價還價,「可以,但它散完步後,你要繼續彈琴給我聽。」

  「嗯。」戀戀的指尖,怎麽也不想離開她的面上。

  有如春風般和緩拂過的觸感,加速催化了伍嫣的睡意,本就想睡的她,不過一會兒就沈沈地睡著了。杜寬雅在確定她已睡著後,靜靜地坐在床畔看了她許久,而後他伸手取來她的一繒發,低首微笑地親吻著它。

  睡在樓下的杜婆婆,在準備入睡時,發現通往閣樓的樓梯燈忘了關,在走上去想關上它時,她在杜寬雅的房門前不遠處停下了腳步,好笑地看著自備枕頭前來投宿的富四海,孤單單地抱著枕頭蹲坐在外面發呆。

  「四海,你不進去睡嗎?」怪了,他們三個不是平常都愛擠成一窩鳥巢裏的小鳥般一塊兒睡的嗎?怎麽今天晚上落單了一隻?

  「裏頭好像沒空位了……」難得走正門沒爬窗過來的富四海,在看過了房裏頭的情況後、不甘心地撇撇嘴角。

  杜婆婆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低首看著他那顯得有點落寞的臉龐。「既然這樣,要不要下樓來跟婆婆喝杯紅茶?今天寬雅放學回來後,他特地爲你烤了你最愛吃的餅乾喔。」聽了她的話後,富四海先是瞧了瞧房裏那股恐怕容不下第三者的粉紅色氛圍,再想了想杜寬雅他那好到令人讚不絕口的好手藝,在選擇做顆電燈泡與下樓享受美食之間,已經被杜寬雅餵養許久也慣壞了胃口的他,並沒有猶豫很久。

  放下了懷裏的枕頭後,富四海站起身,動作優雅地挽起婆婆的手。

  「這是我的榮幸。」深具成人之美的他決定,就下樓去消滅那些餅乾。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0-6-1 03:38: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習武那麽久以來,杜寬雅頭一回深切體會到,什麽叫全身骨頭與內臟都歸不了原位的滋味。在道館裏所有學員難以置信的目光下,以往鮮少在他們面前嘗到敗績的杜寬雅,近來也不知是吃錯什麽藥還是怎麽的,今晚在一個閃神下,又再一次整個人結結實實地被摔在場地上,且過了好半天都沒辦法站起來。

  「寬雅,你……沒事吧?」伍賀蘭擔心地蹲在他身旁檢查著他有沒有受傷,也不知道他的實力最近怎麽會突然下降了一大截。

  「沒事……」他咬牙站起身退出場內,在他打算離開道館回家檢查一下是否受了傷時,在衆人疑惑的目光下,他又不小心筆直地撞上了道館大門的門框。

  當他吃痛地撫著額際蹲在場外一角時,再也看不下去的富四海搖了搖頭,而後轉身走向一旁的休息室。

  額際傳來陣陣刺痛感,令一整晚都在發呆的杜寬雅,總算是清醒了些許。他靠坐在場邊的牆上歎了口氣,對於自己近來反常不受控制的舉止,不要說別人看了會替他擔心,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再糟糕不過。

  他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了……

  不,其實他心裏一直都很清楚他是怎麽了才對,只是他遲遲都不想正面承認而已。

  這陣子,每當他回過神來時,他發現,他整個思緒似乎都繞在伍嫣的身上打,而他的兩眼,也總是在暗地裏跟著伍嫣四處兜轉,最糟的是,無論是在白天或夜裏、他睜眼或是閉眼時,她也都會出現在他的夢裏或是他做白日夢的片刻,而他就是太專注於那份美好的想象與太過陶醉其中,所以才會造成一連串的人爲意外……

  他不禁開始在想,他要是再不快些對自己或是對她採取某些行動,恐怕哪天他會被摔死在這座道場上也說不定。

  富四海在他又再次張大了眼魂遊天外天去時,將特地爲他擰來的冰涼濕毛巾貼在他腫得有點離譜的額頭上。

  「你到底是怎麽了?」他還是頭一次看到暗戀也可以這麽誇張的。

  「沒什麽……」杜寬雅一手按著毛巾心不在焉地應著,兩眼不住地在他身後搜尋著另一道應該也會一起出現的熟悉身影。

  光看他視線所降落的高度,富四海也知道他在找的那個人是誰。

  「別找了,那種尺寸的在她老爸的店裏幫忙洗碗還沒回來。」富四海邊問邊遞給他一瓶飲料補充水分,「你要不要跟我說明一下,你最近是在元神出竅個什麽意思?」

  「我有嗎?」他漫不經心地喝著解渴的水。

  富四海不疾不徐地替他溫習起記憶,「昨天用來搭配紅茶的餅乾是鹹的。」

  「偶爾我也會做鹹的。」他還是繼續故作鎮定。

  「但前天是辣的。」滿腹苦悶無處訴的富四海,很堅持要找這個元兇討個原由,「在你害我拉肚子拉了一整晚後,你不覺得你欠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嗎?」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這世上居然會有朝天椒口味的奶酥餅乾。

  「大概是我的手藝退步了吧。」

  好,左拐右彎都不肯承認是不是?那就不要怪他走正宗直球路線了。「爲什麽我和小嫣都不可以到你房裏外宿了?」打從那天不小心看到他的秘密後,富四海老早就察覺出他的異樣了,偏偏就只有他還以爲自己瞞得很好。

  「近來我想要一個人睡,因爲你們兩個的睡相都太差了。」爲免其中一個來了,另一個也非要跟來不可,所以他也只好狠下心,兩個統統都拒於窗外。

  「那你又是爲什麽最近都不敢正眼好好的看著小嫣?」他就不信這樣還逮不住。

  彷佛被逮著心虛的尾巴般,杜寬雅不太自然地別開了臉,忍不住在心底再次回想起,那一張近來總是頻繁出現在他腦海裏的睡顔……

  以往因爲他房裏的床夠大,所以就算是富四海與伍嫣都跑來借宿,他們三人也都能各據一角的睡,一直以來,除了偶爾會被踹下床外,基本上,他們三人間並沒出過什麽大問題,也不曾因爲男女的因素而産生什麽意外狀況。

  直到有天夜裏他因口渴醒來,感覺手臂上有個沈甸甸的重物,而他懷中,也有具既柔軟又溫暖的身軀,帶著睡意的他一睜開眼,映入他眼簾的是,伍嫣她那張枕在他的手臂上甜甜的睡臉,而她一手橫過他的胸口摟著他的姿勢,看起來則是那麽的自然。自然到……令他最近常常産生某種心跳不已的感覺。他始終都忘不了,她依偎在他裏入睡的模樣,她發絲上傳來的淡淡幽香,她總是漾在臉上的開朗笑靨,和她聽他彈琴時,閉上了那雙長長的眼睫,深感陶醉的神情……

  再加上,對於他,她總是那麽地沒有防備,每當他輕撫著她的臉龐,細細地品味著她細緻的膚觸,或是再更靠近她些許,她也從不曾反對,更是令他難以壓抑下心頭的悸動,與另一種因她而生的非理性衝動。

  面對杜寬雅的執意保持沈默,早有對應之策的富四海,不慌不忙地走至道場的窗邊,朝外頭拍了拍手。

  「巴士底!」

  一聽到富家那只極惡吉娃娃的名字後,當下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的杜寬雅,面色蒼白地整個人緊抵在牆面上,在富四海將跑進道場裏的巴士底給抱至他的面前時,對狗類還是有著某種程度恐懼戚的他,語調顫顫地指控著。

  「你……你卑鄙……」早知道他就不讓這號鄰居知道他的弱點了。

  富四海才不管用了什麽手段,「識相點的就快說實話。」

  「我……」

  「不想更丟臉的話就快點給我招。」當道場上的學員們紛紛轉過頭來,好奇地看著他怪異的舉止時,富四海壞壞地將手中的狗兒貼近他的臉,還讓牠在他的面上輕舔了好幾下。

  當下什麽都顧不得的杜寬雅馬上棄械投降,「我招,我什麽都招了,快把牠拿遠一點……」

  暫且放他一馬的富四海,將巴士底抱進了懷裏,慢條斯理地問著坐在原地不敢妄動的他。

  「你喜歡小嫣?」怎麽他在她家隔壁住了十六年,都對她沒有半點感覺,而這號新鄰居才搬來半年就呆呆地看上了她?

  「喜歡……」杜寬雅緊張地點著頭,很怕巴士底隨時可能會朝他撲過來。

  富四海實在是搞不懂他心動的標準是在哪里。

  「她很遲鈍的。」應該說,她的神經大概比電線還要粗一點吧。

  「我知道。」

  「她很粗魯的。」全道館裏的學員都知道,摔起人來就像在摔沙袋一樣的她,身上根本就摩擦不出半點女人味。

  「我不覺得。」各人品味不同。

  「長得也只是普普通通而已。」不過即使是這樣,還是迷倒了不少不長眼的學員就是了。

  「我認爲她很美就行了。」杜寬雅不悅地斂緊了眉心,不想再讓他這麽繼續批評伍嫣。

  聆聽著他帶著怒意的反駁,富四海無言地搖搖頭,直在心裏想著,他家隔壁的那個鄰居,她祖上是積過德啊?全校一堆子女生想追這位會彈鋼琴的王子都追不到,而她咧,什麽都不必做,就輕鬆將這個視力可能有問題的王子殿下給成功捕獲。

  「好吧,看在鄰居的份上,我支援你。需不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這樣也好啦,與其把這個外表粗獷內心纖細的鄰居交給其他來路不明的野女人,還不如就獨厚給伍嫣,反正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豈料杜寬雅對他的好意卻毫不領情。

  「不需要。」他的私事爲什麽一定要讓別人來插手?

  富四海當下二話不說地抄起躺在地上的巴士底,再次往他的方向給推過去。

  「我說的是實話啊!」被逼供得滿心冤枉的杜寬雅,左躲右閃著對他過於熱情的巴士底。

  「錯,就算是實話,本大爺也只聽本大爺想聽的版本。」

  他忍不住大皺其眉,「你這已經不是逼供而是僞造事實了!」

  「嗯?」富四海橫他一眼,作勢想要放開手中的巴士底。

  杜寬雅急急地更改了供詞,「需要、需要,富大少,請你大發慈悲幫幫我!」

  「乖。」求知欲與虛榮心皆充分地被補足了後,富四海這才滿意地收手不再虐囚。

  站在道館窗外的富家私人司機,小聲地朝裏頭輕喚。

  「少爺。」

  富四海在看見他手中所拿的東西後,抱著逞兇完畢的巴士底走出道館外,伸手拿過那袋自征信社寄來的文件,打開裏頭的報告書粗略的看了一下,接著他有些憂慮地皺緊了眉心。

  「四海,我訂的紅茶今天寄到了,晚點記得來我的房裏喝茶。」不知他倆在外面做什麽的杜寬雅,趕在他要回家前不忘提醒他。擡首看著杜寬雅面上開心的模樣,富四海只考慮了一下,隨即把那叠書面報告塞回郵包裏。

  「嗯,我和小嫣晚點會爬過去的。」

  星期三下午的社團時間一到,遭富四海給強行拖至圖書館的伍嫣,兩眼無神地看著富四海晾在她眼前的那張成績單,和那一叠她再也不想看到的考卷。

  他以指彈了彈成績單,「喂,一半滿江紅啊,妳都不覺得可恥嗎?」簡直就是奇恥大辱,他家的鄰居竟考這種見不得人的分數?

  「不覺得,因爲我的腦袋本來就裝不了理科的東西。」滿臉睡意的伍嫣,當著他的面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還有,我雖然有反省的能力,但是我沒有足夠應付我爸媽的體力……」

  「就算妳的工作量再怎麽大,妳也還是要讀書。」睡睡睡,一逮到了可以休息的空檔就是睡,就連考試時她也可以睡,她也不看看這些考卷上頭,每一張都有她睡著後流口水的痕迹。

  「我一直都有讀啊……」她邊說邊愛困地揉著眼睛,「你要是有本事又有膽量的話,你就去叫我爸媽別讓我天天勞動過度,害得我老是在考試時寫到一半就一睡不醒。」白天要上課,下課後不是要去老媽的道場練柔道,就是得去老爸的店裏當洗碗工,她又不是什麽鐵打的超人。

  趕在她想趴上桌面打個小盹前,富四海拉了拉她的衣領逼她坐正。

  「喂,昨天妳家的暴力老媽跑來我家威脅我。」眼看她還是沒有什麽危機感,他不得不加碼增加她一點危機感。

  「內容是?」

  他含怨地道:「妳要是敢補考不過的話,她在摔死妳後,下一個倒楣的目標就是我。」就算他們兩家的關係再怎麽親密好了,爲什麽每次自家小孩做錯事,她老媽都要連隔壁家的小孩一起修理?

  伍嫣義薄雲天地拍拍他的肩,「我會在我的墓旁幫你留個好位子的。」

  「誰要像妳一樣認命啊?」同樣長期存活於暴政下的富四海,一臉不屑地拍開她的手,「妳聽好了,爲了妳我的安危著想,這次我幫妳找來了個強力的幫手。」她不以爲然地指著滿桌的參考書問:「有這種神人在的話,我還需要被你拉來這裏奮鬥嗎?」

  「我已經幫妳把神人給請來了。」富四海半轉過身子,揚手指向站在門口處的杜寬雅,並朝他揮了揮手要他過來。

  睡意當下少了一半的伍嫣,訝異地看著捧著一大堆參考書的杜寬雅,將那堆書在她的面前堆成小山。

  「寬雅?」怎麽最近不管是在白天還是晚上統統都看得他?他們接觸的頻率也未免太高了吧?

  富四海挂保證似地將他推至她的身旁坐下。

  「他可是我們班的第二名,有他罩妳,妳就不必擔心妳會過不了妳媽那一關。」

  「真的?」

  身負重任的杜寬雅扳扳十指,「我會盡全力不讓妳被妳媽給捧出家門外。」

  「時間差不多了,我家司機還在等我,我先走了。」近來頻頻爲杜寬雅製造機會,希望他能長期抗戰的富四海,朝他眨了個眼示意後,便轉身自圖書館的窗戶爬了出去。

  杜寬雅不解地看著他一路跑至遠處校園圍牆邊,再動作熟練地攀過圍牆的舉動。

  「四海他急著去哪里?」他是打算蹺掉下午所有的課嗎?

  「賺錢。」早就對這件事已經麻痹的伍嫣歎了口氣,「今天星期三嘛,他老爸都會在這天下午帶他去看什麽六合彩的明牌。」

  「……他會不會起步太早了點?」還老爸帶著兒子去呢,他們富家的金錢實習教育有必要從這麽小就開始嗎?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0-6-1 03:40:00 |只看該作者
  她見怪不怪地再補述,「你沒聽他說過嗎?一年級上學期時,他光是靠六合彩就賺進了人生的第一個一百萬。」

  「……」果然有姓富的本錢。

  伍嫣隨手翻著他所帶來的參考書,在看到用功的他,將裏頭畫滿了密密麻麻的紅線與重點後,本就提不起勁且滿心睡意的她,眼皮又開始沈沈地往下掉。看出她困擾的杜寬雅,寵溺地揉了揉她的發,「小嫣,妳要是累了就睡一下吧,我先把重點整理整理,等一下我再叫妳起來。」「嗯。」她感激地趴在桌面上,下一刻即合上了眼簾。

  筆尖畫過紙張的沙沙聲響,在午後安靜別無他人的圖書館裏聽來,格外顯得清晰,睡意有些被分散的她,微微睜開了眼,側首枕靠在手臂上,看著坐在對面的杜寬雅,正專心地在她的書裏爲她畫考試重點。

  飄浮在窗外藍色天際裏的白雲,爲室內帶來了一陣明一陣暗的光影,伍嫣將視線自杜寬雅的身上拉回來,卻不意發現,圖書館遠處角落裏的一對男女,在被風兒吹得不斷翻飛的白色窗簾下親吻著。隱約間,她看見了那名男孩愛憐的目光,還有那名女孩面上淺淺的紅暈,以及他們彼此擁緊對方的雙手。

  停下筆的杜寬雅,順著她久久都沒有移動的視線往身後的遠處看去,在看見了那一對隔壁班的情侶後,他伸手輕撫著她的臉龐,要她轉過頭來別再窺看,而後,停留在她面上的修長手指,便再也沒有移開。

  當他忽然以熱切的目光注視著她,而他的手指又開始在她的臉上散步時,心跳忽然加快許多的她總覺得,在這座靜得太不自然的圖書館裏,不出聲說些什麽好像怪怪的。

  「寬雅?」

  「我想過了。」已經忍了好一陣子的杜寬雅,在收回了指尖後,煩躁地低下了頭,自言自語般地說著,「雖然說我知道這種事是急不得的,我也很想照他所說的那樣,暫且忍一忍,有耐性的等待日後時機成熟,但是……」

  她聽得一頭霧水,「但是?」

  「但是我還是覺得,我做不到。」雖然耐心是種美德,但以他日夜都能與她相處在一起的情況下來看,要他再繼續這樣悶著什麽都不說出口,那才叫虐待。

  「做不到什麽?」

  杜寬雅擡起頭來,定定地凝視著她嬌俏的臉蛋,暗自在心底決定放棄富四海所說的長期抗戰,準備就按照他自己的心情與步伐,前去展開他人生裏的第一場初戀開端。

  「小嫣。」

  「嗯?」因他格外認真的模樣,她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子,拉長了耳朵屏息以待地等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喜歡妳。」包含了些許的焦躁與渴望的語調,緩緩地滑過了她的耳際。遭風兒吹掀起的白色窗簾,帶來了刺眼的陽光,在一室跳躍的光影中,伍嫣兩眼瞬也不瞬地看著他坦坦剔透的眼眸,並試圖將被風兒吹走的思緒全都撿拾回來,然後在心底重新編織起他方才所說的心情。

  杜寬雅在她呆怔了好一陣子後,執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個輕吻。

  「可以請妳考慮一下嗎?」

  「考慮什麽?」她茫然地問著,只覺得手背上被他雙唇碰過的地方,帶著不可思議的灼熱。

  他微微一笑,「跟我交往。」

  一如以往在夜裏彈琴時,總會出現在他面上的款款笑意,讓伍嫣不禁想起他在月光下彈琴時的模樣,那時他的笑意,在月色下看起來是那麽的溫柔優雅,就像現在一樣。

  「妳慢慢考慮,我等妳的答復。」

  所謂的喜歡,那到底是種什麽樣的心情?這個纏繞在她心中的問題,在她補考完了一星期後,她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而杜寬雅這陣子對她的態度,與往常無異,他也沒有半點催促她回復的意思,就像是他從來沒有脫口說出他的心意一般,反倒是她,在考完補考之後,卻因他而想了許多。

  她這個人啊,所喜歡的東西有好多好多,她喜歡夏天午後下過雨的晴朗天際,她喜歡她家母強父弱極度不協調的雙親,她喜歡富四海那個愛面子又嘮叨的青梅竹馬,可這些早就存在她生活中的喜歡,卻不是杜寬雅口中的那種喜歡。

  那天,她自他眼中所讀到的情緒,其實與她所認知的喜歡,是種完全不同的感覺,不但比起她對家人朋友或是事物,似乎來得更深切了點、更加濃厚了些,隱隱地,帶著些許的曖昧熱意,以及一種她從沒體會過的渴盼。

  不知爲什麽,她始終都忘不了那時他的眼神,以及那個落在她手背上帶著熱度的吻,或許就因爲,他那時的口吻是那麽的誠摯直一切,也因此,她並不想對他的這份感情等閒視之,或是不經考慮就輕率地做出任何決定。她不想辜負他慎重說出口的每一字或是每一句。日正當中的時分,無垠的晴空裏,萬里無半片飛雲。伍嫣躺靠在窗邊,擡起

  一手遮去刺眼的陽光,微瞇著眼看著天際那一條拖曳得長長的白色雲線。

  「啊,飛機雲……」

  在這周末的正午時分,趕著回家的學生們早就離開了原本還鬧哄哄的校園,不想急著去自家老爸店內洗碗的她,將教室裏的課桌推到窗邊,堆並成一張充當她睡鋪的大床,打算就躺在這裏補眠,待天黑後再認命的回去店裏幫忙洗碗。

  特地跑來她班上找她一塊兒回家的富四海,在見著了她那大剌剌躺在桌上的睡姿後,站在桌畔低首俯視著無可救藥的她。

  「妳還是個女人嗎?」他絕不承認他和這女人小時候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

  伍嫣完全不痛不癢,「我記得我的性別是。」

  「隔壁的家醜,拜託一下給我留點面子行不行?」看不下去的他,動作利落地幫她拉攏好她的裙襬。望著窗外像是湛藍得有若大海般的晴蒼,躺在原位動也不動的她,想不通地問。「四海,喜歡上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如果可以的話,我還真想把妳載去垃圾場合法掩埋……」他開始同情另外一位不長眼的鄰居了。

  她扯扯他的衣角,「我問你,會讓人想要交往的喜歡,究竟是種什麽樣的喜歡?」

  向來就不曾有過這方面的煩惱,總是無憂無慮又無牽無挂的她,怎麽會突然思考起這等會浪費她腦細胞的事?難道說……

  「紅茶王子跟妳告白了?」

  「他希望我能跟他交往。」她老老實實的招供。

  富四海感興趣地揚高了兩眉,「然後呢?」

  「我想知道他口中所說的喜歡,與我所知道日常生活中的喜歡,差別究竟在哪里。」等得不耐煩的伍嫣再次拉了拉他的制服要求解惑。

  他一手掩著臉,「妳的腦袋一直都擺在抽屜裏沒拿出來用過嗎?」

  「初體驗嘛,你就將就點。」她自桌上坐起,盤好兩腿正坐在他的面前,以不准他拒絕的目光定定地直視著他。唉,這種事,該怎麽對遲鈍的她解釋才好呢?富四海一手撫著下頷,靠站在窗邊,思索著到底該用哪種最簡單的說法,才能讓她的腦袋在最短的時間內迅速開竅。

  「就我個人的認知,想要交往的那種喜歡,比較像是一種無法控制的心情與感覺。」扮演起私人教師的他,隨便捉了個大方向便開講起來,「喜歡上一個人時,有些人會覺得自己再也不像自己,妳會爲了對方一個眼神而歡笑或哭泣,妳會常常想起他,會想要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麽,會想待在他的身邊,會想聽見他的聲音,會想握住他的手,會渴望能夠擁有或分享他所有的一切,會自然而然地想要爲他犧牲、保護、奉獻等等。」

  她錯愣地張大眼,「一個喜歡,就包括了這麽多的情緒?」

  「這程度算是輕微的了。」頂多只能算是初期症狀而已。

  伍嫣不語地盯著他那不似開玩笑的模樣,思索了一會兒後,她秀麗的柳眉開始漸漸地朝她的眉心靠攏。

  富四海以指節敲敲她的額頭,「總之,妳目前所知道的喜歡,程度僅限於親情與友情方面的喜歡,而王子殿下的,則是屬於愛情那層級的。對他來說,在喜歡上妳之後,妳就是他的太陽,就是他世界的中心,他所有的心思和作爲,就只繞著妳一個人運轉而已。」

  無法想象那該是怎樣無私奉獻的她,有些不忍地問。

  「那樣的話……喜歡上一個人,不是很辛苦嗎?」

  「哪怕再辛苦,身爲當事人也會甘之如飴的,因爲這種辛苦對他來說,其實就是一種滿足的幸福。」不然爲什麽人人都爭先恐後地往感情這片苦海裏跳?

  午休結束的鐘聲,依時規律地緩緩揚起,耳熟的鐘聲響遍了校園的每一處,這讓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的富四海,催促性地拿來了她的書包。

  「有沒有懂一點了?」

  伍嫣鄭重地點點頭,「嗯,大致上。」

  「那就好,外面好像有人找妳。」不意朝窗外看了一眼後,富四海頗無言以對地推推她的肩頭。

  「誰?」

  「最近常讓我吃朝天椒口味餅乾的某人。」有沒有時機抓得這麽剛好的啊?跳下課桌與他一塊兒站至窗邊的伍嫣,一頭霧水地看著站在樓下花園裏的杜寬雅,自書包裏倒出了一堆折好的紙飛機,不顧四下有多少人因爲他奇怪的行徑正好奇地看著他,他就只是在量好高度、瞄準好方向後,開始將一隻只紙飛機用力射向他們所處的教室窗口。

  「他在做什麽啊?」沒料到他會這麽做的伍嫣,努力地接著一隻又一隻的紙飛機,再將它們扔給旁邊充當第二號捕手的富四海。

  當樓下的杜寬雅不再將紙飛機給射上樓後,富四海拆開了像是寫著字的第一隻紙飛機,與她一同瞪看著上頭所寫的一個特大號的問號。

  「問號?」她呆了一下。

  大抵摸清楚杜寬雅在想什麽的富四海,飛快地接續拆開其他的紙飛機,然後依照順序將紙張攤放在桌面上,再轉過伍嫣的臉龐,逼她看向那一紙紙再透明不過的心意。

  在那一張張潔白的紙張上,全都只寫了一個字,將它們集合起來排妥後,即成了讓伍嫣心跳猛然漏掉半拍的話語。我、可、以、喜、歡、妳、嗎?猶記得,在午後的圖書館裏,那一雙曾經定定凝視著她的眼眸,就像一朵飄移許久的浮萍般,再一次地飄回了她的眼前。當時他那看似渴望的表情、寵溺的口吻與貼心的舉動,讓回想起這一切的她只覺得兩頰一熱,突然間,某種無處躲藏的心情,使得她下意識地彎下了身子,飛快地蹲坐在窗下,再也不敢探首看向外頭的杜寬雅,也不敢去想象他是以什麽樣的心情站在樓下凝望著她。

  將這一切看在眼底的富四海,刻意涼聲地提醒,「喂,人家展開正面攻勢了喔。」

  一時之間也不知該怎麽反應的伍嫣,並沒有閑情去理會他口中的嘲諷,反倒是納悶起自己怎麽會有這種類似膽小鬼的行爲。

  「曙。」成功代她收下自樓下射上來的最後一隻紙飛機後,富四海將它拆開再拎至她的面前,要她面對現實,「這是敵方的最後一擊。」

  可以請妳也喜歡我嗎?

  望著那張紙條上端正得過分好看的字迹,伍嫣一手掩著胸口,對於這一份突如其來的不知所措,只能靠在牆上不斷地大口大口換氣。

  「這對心臟不太好……」

  「這位住在隔壁的鄰居,咱們的紅茶王子可是光明正大的向妳挑戰,妳要是不堂堂正正的迎戰,那就太說不過去了。」見她似乎有點開竅了,富四海更是加把勁地再助樓下之人一臂之力。

  「我……」

  「喜歡或討厭,選一個吧。」富四海伸手拍拍她的頭際,「反正妳本來就是那種只靠直覺行動的單細胞生物,所以這次也照妳的直覺來決定就行了。」

  她仰起小臉,「就這麽簡單?」

  「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沒什麽難的啊。」自認當完紅娘的他,邊說邊走向教室門口,瀟灑地對她揮揮手,「好了,坦率一點面對妳自己和他吧。」

  在富四海離開了教室後,躲躲藏藏的她,鼓起勇氣自窗邊探出一顆頭往窗下偷看時,始終都站在窗臺下的杜寬雅在看到她的頭冒出來時,他笑開來,而沒想到他是這種反應的她,就只能傻愣愣地看著他的笑臉。

  這是頭一次……她見他笑得那麽開懷燦爛,那麽不帶別的情緒。她從不知道,在他面上那純粹歡喜的表情,竟是這麽地溫暖動人,令她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許久許久,都不知該如何將目光自他的身上挪開。燦燦的陽光就這麽灑落在他的臉龐上,那像是等待了許久後乍然放晴的笑顔,讓她覺得就像是見到了雨後難得一見的彩虹似的。

  ……不是親情與友情的喜歡,而是愛情的嗎?

  她不知道的是,那日對她告白的他,當時是下了多大的決心,又是鼓起了多少的勇氣,才有辦法對她說出「我喜歡妳」這四個字的。

  如今這般站在窗邊看著那張因她而生的笑臉,伍嫣試著去憶起在她短短人生中,所有曾經經歷過的種種美麗畫面,只是她卻怎麽也想不起,因爲,這世上,怎可能會有比眼前的笑容還要更動人的風景?

  累積在他與她之間的回憶,和總是在午夜裏爲了她而彈奏的琴音,再加上了此刻正等候在樓下的杜寬雅本人,讓她有種來歷不明且不斷湧現的衝動,令她很想要就這麽一直一直,將這份鼓動著她的笑意據留在她的眼底。

  雖然說,她還不太明白關於愛情更多或是更深的涵義,但她現在所能肯定的一件事就是,她,喜歡他這份喜歡著她的心情。

  因爲站在暗戀面前的他,非常勇敢,也太過美麗。不想再讓樓下的杜寬雅繼續默默地等待,伍嫣離開了窗邊,自課桌抽屜裏取來她的筆記本,撕下一張白紙並在上面寫上幾字後,她也學他一般折起了紙飛機。

  當按捺著焦急心情的杜寬雅再次在窗口見到她時,她沒有半點猶豫,將手中的紙飛機擲向他,然後,再對他漾出了個再燦爛不過的笑靨。

  放馬過來。

  拆開紙飛機得到答案的杜寬雅,先是怔了怔,隨即在她注視的目光下,飛快地往樓梯的方向奔跑起來。不過許久,站在窗口邊的伍嫣,微笑地側過耳,聆聽著那一聲聲急快跑上樓來的急忙腳步聲,當教室的大門豁然遭人開啓時,她看見了,在他面上,那種她無法以言語具體形容,也不知該用什麽筆觸所能描繪的驚喜模樣。

  窗外徐來的陣陣南風,攜著夏日特有的青草香,緩緩吹揚起桌上那一張張寫滿了關於戀愛的心情,在他們倆忙於在教室裏撿拾起那些關於初戀的感覺時,伍嫣在心底默默提醒著自己。

  對於眼前這一張又驚又喜的臉龐,這種珍貴的心情,她要謹慎地存放于她的青春記憶盒子裏,並且好好的珍惜著,不讓它在往後的歲月歷程中,輕易泛黃,或是遺忘。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0-6-1 03:41: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午後舒爽的涼風,伴隨著窗外操場上球棒的清脆打擊聲,同學們的歡呼鼓噪聲,種種聽起來甚是平凡的聲韻,在藍色的天空下交織成一部屬於年輕的輕快小板進行曲。開完班會後,伍嫣特地跑來空無一人的音樂教室,邊半趴在桌上寫起方才開班會時沒寫完的報告,邊等著說好要來這裏練琴的杜寬雅。但不過許久,遭窗外的涼風一吹,不敵睡魔召喚的她,便頻頻打起瞌睡來,將報告本子上的字迹寫得有一撇沒一撇,活像是有蚯蚓扭過般。

  當外頭走廊上的同學們回家的回家,或是都已去操場上進行社團活動時,睡意愈來愈濃的她,索性將整張臉蛋埋進那本班會報告裏,趴在桌上大睡特睡。

  趕在她將臉蛋睡出一道印痕前,遲到的杜寬雅小心地擡起她的臉替她換邊,而睡得迷迷糊糊的伍嫣,只是微瞇著眼確定了身旁的人是他後,隨即又再次閉上了眼,任由拉來椅子坐在身旁的他,伸出一掌探入她的發絲間,柔柔地輕撫著她的發。邊聆聽著從遠處傳來校際合唱團的四重唱歌聲,邊享受著這種有如浪潮輕拍著海岸般的柔柔撫觸,眼皮沈重得幾乎睜不開的伍嫣,只覺得這份撫觸……好溫柔,好舒服,令她好想就這麽一直睡下去,而那只大掌的主人也這麽一直撫摸下去……

  「小嫣,妳不是要聽我彈琴嗎?」雖然他也很想陪她繼續沈浸在這沒人打擾的兩人世界,不過他還是得趁她一路睡到底前把她搖醒。

  她愛困地應著,「嗯……」

  「妳的班會報告不寫完行嗎?別忘了伍爸說過妳今晚要去店裏洗碗。」

  不想面對現實的她,喃喃地把臉埋進桌面,「我又不是家用和店面專用的洗碗工……」

  「那這樣吧,我陪妳一塊兒去洗。」他也不想看她又得獨自一人跟那些成山的碗盤奮戰,「我相信伍爸會很高興店裏又多了個未成年的洗碗工的。」

  伍嫣微微側過臉,以懷疑的眼神瞄向他。「你今天不必去給我媽摔嗎?」別說她和她老爸都想搶他,就連她老媽也是,而她要是敢跟她家老媽作對搶人,相信她回家時,她肯定會被摔出家門外。

  他以指來回地輕撫著她睡紅的臉頰,「因爲我想陪妳,所以不必。」

  在逆亮的光影下,伍嫣逐去了睡意迎上了杜寬雅低垂的視線,近來,她察覺到,她似乎非常喜歡他這種,無時無刻無不蔓延流連在她身上的視線,因爲,那看來是那麽的獨寵,那麽的唯一,而他本人給她的感覺也是這樣。

  她揚起一手,沿著他臉部的輪廓,以指尖細細描繪著近來總是會出現在他面上的笑意。

  「喜歡我,會讓你覺得快樂嗎?」

  杜寬雅手邊的動作頓了頓,而後又繼續徐徐輕撫著她的眉眼。

  「嗯,非常快樂。」

  「我是個有點遲鈍的人。」很有自知之明的她,不得不事先提醒他一下。

  他絲毫不在意,「我知道。」

  拉過他好像在她臉上迷路的手後,伍嫣擡起一掌覆在他那只明顯比她大了很多的掌心上,摸索著他的掌心之際,也順道把擱在心裏已久的問題問出。「在你跟我告白之前,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不喜歡你,因此而拒絕你呢?」

  「就算是這樣,我至少還是擁有可以繼續暗戀妳的權利。」杜寬雅在她張大了五指時,緩緩握住了她的掌心與她的五指緊密交握。

  她側首凝娣著他,「只是暗戀,不會很寂寞嗎?」

  「即使寂寞,對我來說,那也是一種快樂。」

  就像那天一樣,那種發自心底快樂的笑容,再次自杜寬雅的面上漾開來,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像是雨後虹彩的笑容,好希望就把時間停在這溫柔的一刻,讓這種真誠的笑就這樣一直停留在他的臉上。

  「也許我不太懂,也許我很遲鈍,但是……」她坐直起身子,揚起另一手輕撫著他的嘴角,「我希望你就這麽一直看著我,也一直都對我這麽笑著。」

  「妳喜歡?」

  「嗯。」她將他的大掌貼在她的臉頰上,「你要努力的讓我全面喜歡上你,可以嗎?」

  朗朗的笑意停佇在他的唇畔,「當然可以,因爲那正是我的希望。」窗外風兒捎來的絲絲絮語,將白色的窗簾吹拂成一名又一名穿著圓裙的舞娘,迴旋的舞姿中,掩映的陽光映成一地光陰低喃的字句。在光影的流動間,伍嫣靜望著那逆光的翳影,將他面上滿足的笑容,拍攝成一幅年少時最美好的畫面。

  再次擡首看向牆上的時鐘後,精神方面備受折磨的富四海,怯懦地瞥了坐在他身旁的鄰居一眼,而後再次在心底默默暗罵起那個一手造成今晚局面的伍家武則天。

  都怪那個愛造孽的伍媽,沒事幹嘛今晚跑去開什麽裏民大會?沒事幹嘛又找伍嫣來代課?沒事幹嘛還雞婆的找杜寬雅來當什麽列席指導?沒事……沒事……沒事上什麽寢技課啊?

  一整晚下來,坐在他身旁這位姓杜的同學,悶不吭聲地全程緊盯著代課的伍嫣,同時亦用那種會造成低氣壓的冷冽目光,瞪視著場上練習著寢技,與她雙雙一塊兒躺在地上,不斷壓過來抱過去、扯過來又摟過去,肢體跟她緊緊交纏密不可分的每個學生。最要命的是,那些個等不及上場想與伍嫣來個親密接觸的學生們,還相當不會看道場天氣狀況,紛紛對場上的代課老師投以會點燃火藥庫的愛慕眼神,也不管充當客座指導的杜寬雅,頂著一張冷颼颼的俊臉,並從頭到尾都把兩拳給握得死緊。

  頭一回覺得性命有危險的富四海,抹去了滿頭的冷汗後,小心地瞄向身旁一整晚始終隱忍不發的自家鄰居,從沒想過,向來就是一副乖寶寶模樣,總是溫和又斯文的他,竟也有這等類似黑道中人想要火拼或殺人時的眼神。

  「我、我看……」富四海戰戰兢兢地開口,「呃,我還是叫小嫣提早下課好了。」

  沒有應聲的杜寬雅,僅只是側過臉,微微瞇細了兩眼,絲毫不掩心火地瞪向沒有阻止伍嫣今晚代課的共犯。

  「小嫣!」急急叫住正與某人肢體糾纏中的伍嫣後,富四海刻意地在話中大聲強調某三個字,「妳的『男、朋、友』要和妳來一場友誼賽―

  當四下聽明瞭話意的學員們,紛紛因名花有主而逸出了抱憾的歎息之聲時,杜寬雅懶懶地挑高了朗眉,沒想到他這位姓富的同班同學,居然是如此的聰明和上道。然而,伍嫣卻在瞄了瞄杜寬雅一眼之後,相當不配合現場險惡氣氛地甩過頭去。

  「我不要。」

  富四海一身冷汗地問:「爲什麽?」不讓旁邊的隱性魔王下場,她是想犧牲其他的無辜老百姓嗎?

  她早看穿了,「因爲他從來都沒有使出全力過。」

  哼,什麽柔道只學過一點點?要不是前幾天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自他的口中套出,因爲他某種特殊的家庭背景因素,從小到大,只要是關於武術類的,舉凡柔道、空手道等等,只要是道字輩的,他全都拜師學齊了一輪,不然她還根本就不知道,這只姓杜的隱性老虎,一直以來都在她家道場裏不發威,還沒事拚命裝三腳貓。

  「我會的。」杜寬雅慢條斯理地站起身,「這一次我會全力以赴的。」

  她警告性地把話說在前頭,「先說好,這次不准你再放水。」

  「收到。」他扳扳頸項,走至場中規規矩矩地對她行了個禮。逮著逃生大好良機的富四海,在場上的某對男女開始在地板上糾纏成一團死結時,趕小雞似地將那堆看呆了的學生們一個個往門口處驅趕。

  「下課了、下課了……」他手腳利落地將不會看風頭的冤大頭們給推出門外逃生。

  「可是……」時間還沒到啊。

  富四海兩手往腰際一插,登時拉大了嗓門問道:「再不走,你是想留下來當炮灰嗎?」

  沒聽見道場大門被關上的伍嫣,連續幾回在杜寬雅的壓制下,拚命地想要自他的手腳中掙脫開來,卻總是被他先察覺一步給頻頻鎖死了動作,她咬緊了牙關,試著想要抵抗那大出她許多的力氣,卻赫然察覺到,壓在她身上的他,那副平常總藏在制服底下的身材好高大壯碩,而他這種難以言喻的專注目光,則是看得她有種莫名的心慌。

  將她壓制得絲毫無法動彈後,狀似輕鬆的杜寬雅,好笑地看著她不認輸的眼眸。「還想繼續較量嗎?」

  「你居然還是對我手下留情……」太看不起人了,他平常豈只是留了一手而已?應該說他還額外留了四五手才是。

  杜寬雅淡淡地笑了笑,鬆開她後順手拉她起來,「因爲我捨不得欺負自己的女朋友啊。」

  不情不願地站起來後,後知後覺的伍嫣這才發現,富四海不知在何時已經把所有人都給趕走,並把道場的大門給關上了,此時此刻,偌大的道場裏,剩下的就只是衣衫不整的他們兩個而已。

  近站在她眼前的杜寬雅,耐心地將她被拉開的道服給拉攏好,盡可能地藏住每一寸露出來的肌膚,然後他一把摟過她的腰,低首與她眼眸齊對。

  「不要跟其他男人太親密,就算是上課也不可以。」讓自家女兒與一票野男人上寢技課?他想他有必要找個時間與伍媽媽好好聊一聊。

  伍嫣歪著腦袋想了想,「因爲你會嫉妒?」

  「對。」

  「那只是上課而已。」柔道本來就是一種近身動手動腳的運動嘛。

  「我一樣會不舒服。」他以指梳過她的發,語氣中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

  伍嫣緊斂著柳眉,「那我媽的課要怎麽辦?」怎麽他的性格跟老媽的差不多一樣專制?

  「以後上寢技這類的課時,就由我來代替妳。」他可不想便宜了那些可以正大光明吃她豆腐的人。

  本來還動作輕柔撫順著她的發的大掌,在她還想要爭取一點抗辯空間時,緩緩地往她的身子降下,再圈摟住她的身子,不留空隙地將她給牢牢擁進懷裏。

  低首看著他的動作,她心裏大概也明白了八分,只是比起老媽說一不二的獨裁,他這種因嫉妒而生的反應,不但沒帶給她什麽反感,反倒是讓她有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這算是佔有欲嗎?」她揚首看著他皺眉的樣子,一種打心底暖起來的感覺,令她不自覺地揚起了唇角。

  「一點也沒錯。」杜寬雅先是用力地抱了她一下,再突然拉開了彼此的身子,一手牽起她的右手,一手摟住了她的腰際。

  「你在做什麽?」

  「跳舞。」他邊說邊帶動她的腳步,「我們都交往好一陣子了,也該有個正式一點的約會了。」都因她的家庭打工,他到現在都還沒有機會能與她做些男女朋友之間,算是稍微正常一點的交往活動。

  「我不會跳……」連續踩了他的腳兩次後,她有些困窘地想阻止自己繼續出模或是虐待他。

  他不以爲意地拉過她,「踩在我的腳上,我教妳。」

  熟悉的圓舞曲曲調,徐徐自伍嫣的頂上流瀉而下,她噙著一抹笑,看向穿著道服還正哼著舞曲的杜寬雅,有模有樣地領著她翩翩起舞,不過多久,當他口中的曲子愈哼愈走調,而他們倆的舞步也因此愈跳愈荒腔走板時,她再也關不住滿腹的笑蟲放聲大笑起來。

  懷中那一張漾滿紅暈的笑臉,在杜寬雅的眼中看來,就像個閃閃發亮的寶物一樣。

  停下所有動作的他,目光瞬也不瞬地看著她快樂的模樣,在她笑了好一會兒想要休息片刻時,他伸手將她拉近,低首吻上她的額際。

  不曾與他如此親密接觸過的伍嫣,當下頓了頓,先前的笑意像是湖面上散去的漣漪,可揮之不去的,卻是停留在她額上的暖意。

  「再一次。」她悄悄拉緊了他的道服,不害羞也不客氣地要求著。這次,杜寬雅的唇稍稍往下挪移了點,以蝶似的吻觸輕輕地吻上她的兩邊面頰。

  「再一次。」

  奉命照辦的他,再降低了些許高度,側首吻上她的喉際,然後將唇貼在那兒動也不動。

  「再!」當猶覺得不夠的她再次出聲時,他忽地以指掩住她的唇。

  伍嫣不明所以地看著重新擡起頭的他,以複雜的神色盯審了她好一陣子,而後他歎了口長長的氣,兩手捧起她的臉蛋。

  「拜託妳……」忍了一整晚的杜寬雅,以額抵著她的額,語氣頗爲沮喪地向她懇求,「對其他男人多一點戒心,也跟別人保持一點距離,不然,一直都在忍耐的我,看起來不就像個傻瓜一樣嗎?」

  在他低沈的嗓音裏,聽起來有些焦躁,也有些不安,還有的是更多說不出口的忍抑,然而這些在聽入她的耳裏後,卻成了種初次品嘗到的,淡淡的、甜甜的回音。「嗯,我知道了……」伍嫣微排著臉,側首靠在他的懷裏將他抱緊。緊貼在她貝耳上的那片胸膛,除了傳來他略微急促的呼吸聲外,也忠實傳達了他那有點過快的心跳聲。當杜寬雅傾身把她抱得更緊,並一下又一下珍惜地撫著她的長髮時,她這才發覺到,原來在她胸口轟然喧鬧著的心跳聲,其實與他的鼓動得一樣快,而它們此刻聽起來,就像是一首,悅耳動人的和絃。

  趁著近來天氣不錯,加上自園藝店裏所訂的花苗也都送來了,老早就想將自宅外頭偌大的花園重新整治一番的杜寬雅,在周末的午後,他先是去隔壁拉來了不想幫伍媽媽代班的伍嫣,再替伍嫣戴上了園藝專用的手套和遮陽的草帽,接著他便老實不客氣地拖著這名義務園藝工,陪著他一起來面對這座大得讓他有些頭疼的花園。

  拿著小鏟子蹲在地上幫忙翻松泥土好一陣子後,伍嫣有些無力地看著這片不知該整地到何時的花園,而後揚首尋找起另一個幫手的身影。「不是說四海也會來幫忙嗎?他人呢?」才住在隔壁的隔壁而已,他是迷路迷到哪去了?在園中忙著拔除枯萎花叢的杜寬雅,在出門前就已注意到,那輛專門接送富大少的愛車已不在他家門外。

  「他早就跑了。」富家大少說過了,除了錢以外,他那一雙少爺的手絕對不拿比書包還要重的東西。

  「不講義氣的鄰居……」伍嫣不平地用力鏟著腳邊的泥土,「我要罰他明後兩天都不准爬來你家喝午茶和晚茶!」

  「可惜的是,在他出門前我已經替他烤好他指定的奶酥餅乾了。」他才不想半夜又被那位酷愛甜食的大少爺給挖起來做甜點。

  她滿心不是滋味地瞪著他,「你別太寵他了。」

  他涼涼地問:「我寵的只有他一個嗎?」她這個養成習慣每晚睡前不聽琴聲就沒法睡的半斤,也好意思說那個八兩?

  一時詞窮的她,沒好氣地拍拍兩手的泥土,起身走至花園的一角,低首看著他所訂來的花苗。「怎麽沒有半株玫瑰?」一年四季裏該按時開的花苗他全都買齊了,就是獨獨缺了以往曾在這花園裏開得最燦爛的花苗。

  「……我忘了訂。」沈吟了許久後,杜寬雅別過臉,隨口敷衍而過。

  凝娣著他不想多做解釋的側臉,伍嫣轉眼想了想,走至他的身邊,與他一塊兒拔起那些早已枯死的玫瑰花枝。

  「我聽我媽說,以前這個花園一年四季總是開滿了花,尤其是滿園的玫瑰一起盛開時,從大老遠的巷口那一邊就可以聞到花香味。」

  他漫不經心地應著,「是嗎?」

  「不知道爲什麽,後來婆婆就不再種玫瑰花了。」她故意再給一些提示。

  杜寬雅緩緩垂下了眼簾,始終都不想說出口的那段過往,總算是被她給勾出了口。

  「……大概是因爲我母親的關係吧。」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自母親與情人私奔離家的那一年起,爲免睹物思人,外婆就再也不種這些深受母親喜愛的花朵了。

  伍嫣輕輕歎了口氣,爲了他想保護外婆,不想讓外婆再次覺得難受的那顆體貼的心,戚到既心疼又溫柔,在她想湊到他的面前看清他那張好像有點不好意思的臉龐時,她的指尖不意被手間的花刺給刺了一下。「啊。」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0-6-1 03:42:50 |只看該作者
  杜寬雅迅速回過頭來,拉掉了她所戴的手套後,想也不想地就低首吮去了她指尖所流出來的血珠,再自口袋中抽出隨身帶著的手帕爲她拭淨。

  怔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伍嫣在指尖感受到一陣濕潤的暖意時,不禁很想在心中大歎放她一馬吧。

  「怎麽了?」處理好她的傷口後,他擡起頭來,不解地看著她以另一手掩面的怪異行徑。

  「站好,不要動。」伍嫣索性站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胸坎,努力地想對總是在無意中對人溫柔的他,也回績一些隻屬於她的溫柔。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她輕薄,「小嫣?」

  她鬆手放開他,再次蹲回松了一半土的花園裏,接續不知何時才做得完的工程。

  「好了,工作工作,不要老用你的美色來引誘我。」啊啊,真受不了,又高又壯還長得滿不賴的,更別說還會爲她彈琴呢……還好她有先見之明,搶先一步把這種男人給拐帶回家收爲己用。再次拿起小鏟子鏟地不過許久,某種堅硬的金屬聲,令伍嫣在敲了兩三下後,懷疑地看著底下這片也不知有多久沒整過地的花園。

  「咦?」

  杜寬雅放下手中的花枝,湊到她的身旁蹲下,「挖到了什麽?」

  也不知挖到什麽的她,摸索了好一會兒,終於自土中挖出一個泛著鏽色的小鐵盒,小心地打開它後,發現裏頭有封泛黃的信。

  「這會是誰寫的?」

  「大概是在外婆住進來之前的人寫的吧,我聽外婆說這間老屋在外公買下前,曾經對外出租過。」杜寬雅在她拆開信封時,拉著她到一旁坐下,他再坐至她的身後將她攬至懷裏,讓她能夠舒服地靠在他的懷中看信。

  攤開信件後,已然泛黃的信紙上頭,有著筆力蒼勁卻又不失優美的字迹,而這一封信,既沒有寫明是給誰的,在信尾也未有落款,但就在他們定心一塊兒看下去,他們霎時遺忘了在他們身畔流轉著的時光……

  我知道,分別後的這些年來,妳一定累積了許多許多的寂寞,而妳所等待著的,並不只是我有如渡烏般點水而過的光陰,或是短暫相聚時,那只能夠撐持一些時候的溫暖而已。在流星來的那一年,我記得,妳曾經在冬日的星空下對我說過,這世上總人數有著近六十億。能夠在六十億人中找到妳,我深深的覺得,這真的是一種奇迹。

  如果說,世界是一月海洋的話,那麽駐足在愛情港口的港邊,獨自等持著那個六十億人中的那一個人靜靜泊岸歸來,是不是也是一種奇迹?

  又或者,它只是一種耽誤妳青春韶光的愚昧?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自私地期望著,當有天,我終於能放下一切,能夠自由的回來妳身邊時,我能夠在妳所等持的港灣裏靠岸。

  而我更希望的是,在我不能陪伴在妳身邊的日子裹,當妳回想起我的時候,妳微笑的時間,會比流淚的時來得更長久。

  妳知道嗎?對我來說,只要有妳在,這個世界,已經再完美不過了。

  仔細閱讀完了整封信後,將那封信原封不動地放回鐵盒裏的伍嫣,邊動手將鐵盒給埋回原處,邊陶然地回想著信中所寫的字句。「真希望也有人能對我寫這種情書……」她從沒想過,原來她和其他的小女生一樣,也都是很吃浪漫這一套的。

  聆聽著她羡慕般的口吻,杜寬雅想了想,而後他像是想要實現她的這個心願般,一口應允了下來。

  「我寫。」

  她挑高一雙黛眉,「我們又沒有像這信中的兩人一樣分隔兩地。」情況不能相比就算了,她也不希望他們日後也會落到這麽慘的地步。

  他狀似若無其事地問:「如果將來可能會呢?」

  「什麽?」

  「只是假設而已。」杜寬雅四兩撥千斤地帶過,語調盡可能一如往常的平和自然,「如果我們真的像他們一樣分開了,我一定有空就寫情書給妳,讓妳知道我在哪里,我在做什麽,我怎麽想念妳,我又是多麽的期待能與妳再次相見。」雖然不清楚他怎會突然興起這個念頭,也隱約地覺得,他似乎並非單純地是被那封信給戚動,所以才會想要這麽與她約定,伍嫣不動聲色地將她的疑惑給埋進心底,一手挽著他的手臂,配合地輕問。

  「真的會寫?」他看起來像是那麽浪漫的人嗎?

  杜寬雅慎重地頷首,「嗯。」

  「那我也會寫給你。」她攤開他的掌心,以指尖在上頭隨意地亂寫了幾個字。

  「一定?」豈料他卻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問得好像是需要她這麽保證般。

  「寬雅?」

  「關於我父母的背景?」

  窩在床上陪兩位鄰居一塊兒寫作業的杜寬雅,擱下了手中等待他解算的公式,揚起墨眉看向懷有其他目的而來,根本就無心趕完那堆作業的鄰居們。三兩下就把床上的課本與作業給收拾好的兩人,分工合作地一人收走他手中的作業,另一人則負責去把閣樓的房門上鎖,再順便連閣窗也關得密不通風。

  「你們怎麽會突然想問?」杜寬雅兩手環著胸,微瞇著眼看著他們兩個像是好學生般,端正坐在他面前等待講解的模樣。

  伍嫣舉起右手,「我好奇。」

  「我感興趣。」富四海的左手硬是伸得比她還要高一點。

  認識他這麽久以來,也聽遍了這一帶鄰居們所流傳的閑言涼語,對於杜寬雅這個人,他們所知道的就是他外公外婆的部分,還有他似乎有個十七歲時就私奔離家的母親。可是在他父親這一部分,還有他國中以前究竟是在哪里生活的那類小事,杜寬雅從不曾主動提及過,也似乎無意想說,哪怕謠言甚囂塵上、哪怕有人在他的面前對他說些有的沒的、或是猜測些什麽,他全都不理不聽沒反應,一律以笑帶過。

  他人不知道是無所謂,但,身爲他的好鄰居,且身兼同睡一床的死黨,他們認爲,他們似乎、應該、可以……能夠擁有一點點在這方面知的特權才是。

  只是他願不願說,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杜寬雅將兩眼瞟向一半在裝糊塗的富四海,「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早就摸過我的家庭背景了不是嗎?」

  「我承認我的好奇心是過於旺盛了些,不過,我能打聽到的並不多,所以還是想要找你求證一下。」富四海並不否認,早在許久之前,他就已請人調查過這位來歷不太明的鄰居。

  伍嫣擠坐至他的身旁,「四海是知道,可是我卻不清楚,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公平點對我說一次。」

  對於他們慎重其事的模樣,相較之下,杜寬雅反而顯得像是不怎麽在意,因爲接下來他所說的那句不拖泥帶水、也不多加修飾的開場白,很快即讓坐在他身旁的兩個求知者怔愕地對他呆瞪著眼。

  「嗯……我媽是我爸的第四位情婦,目前被我爸包養在芝加哥郊區的某間公寓裏,在我上國中前,我都一直與她相依唯命。至於我爸,他是個美國人,職業是芝加哥的某黑幫成員。」

  意想不到的答案,令伍嫣的思緒一下子沒反轉過來,而原本只是單純想要多知道點內幕的富四海,也難得一臉無言以對地微張著嘴。

  伍嫣頗懷疑地撫著額,「黑幫?」演電影嗎?

  已經很習慣這等反應的杜寬雅,只是動作輕柔地以指勾起她的發絲將它挽至她的耳後,再替她撫平她的眉心。

  「很意外?」

  總算回神的富四海,接著大惑不解地舉手發問。

  「請問一下,你爸在黑幫裏的地位是?」他這個黑幫成員的兒子,不乖乖待在美國,反而被空投來這,應該也是有什麽內情吧?

  「簡單的講,他擔任的職務是副手之類。」杜寬雅又是毫不保留地答道,木然的臉龐上,看不出有什麽表情,「老實說我對他沒什麽印象,從小到大,我只見過他幾次面,而他會定時寄錢給我們母子倆生活,就這樣。」

  每每當他們三人湊在一塊兒後,總是顯得熱鬧無比的閣樓,在他一鼓作氣說完後,房內頓時靜謐得幾乎要與外頭夜色已深的街道同調。低首看著抱著膝蓋在他床上滾來翻去的兩位鄰居,知無不言的杜寬雅,伸手按住了像兩顆皮球般滾動的他們。

  「還想再問嗎?」

  「暫時不想了。」很後悔沒事幹嘛問他這些的某兩人,很有默契地一同高挂起白旗,拒絕繼續再挖掘他的私事。可是在他們掀起這個話題後,杜寬雅卻不得不接完後續問題,因爲從小到大,他總免不了得去面對生活在他四周的人們,在得知了他的家庭背景後,他們眼底總是隱隱躲藏著的恐懼,或是刻意對他營造出來的疏離威。

  他有些不安地問:「你們……會不會怕我的家庭背景?」

  富四海白了他一眼,「別呆了,父母又不是你能選擇的。」就算他家老子殺人放火還裝炸彈又怎麽樣?那些又不是他幹的。

  然而杜寬雅卻不疾不徐地再投下一顆大石,「如果我說,等我長大了,我很可能得去幫忙我爸的事業呢?」

  也沒被他給嚇著的伍嫣,一路滾回他的身邊,再攀著他的大腿擡起頭來。

  「那我想,到時你絕對會成爲黑道界有史以來,最斯文最崇尚以德服人的書生型大哥。」拜託,一個會彈鋼琴的大哥?她怎麽想就怎麽覺得不搭調。

  富四海還不看好地搖搖頭,「我衷心期望那家黑幫的財産,日後不會被你這個只會彈琴的笨蛋給敗光光。」

  杜寬雅不置可否地聳著寬肩,「我的心願很小,我不曾想要繼承什麽地位,也從不希望長大後一定要出人頭地或什麽。」

  「你希望的是什麽?」兩位聽衆動作整齊劃一地對他歪著腦袋瓜。

  「我只希望我能與我所愛的人們,平平穩穩、安安全全的過完這一生。」

  富四海敏銳地聽出了問題點,「安全?」

  「在我小學畢業前,我曾被綁架過四次。」其他綁架未成,頂多只能算是未遂的部分,他連算都懶得再去算。

  伍嫣錯愕地撫著額,「爲什麽……」一個黑幫副手的孩子,真有這麽值得綁嗎?是因他爸的身家很可觀,還是因爲他父親佔有很重要的地位?

  杜寬雅無動於衷地勾動著嘴角,以冷漠的口吻淡淡地道。

  「不就是幫派間的利益而已?」還能爲了什麽?

  富四海點點頭,在聽完了這些後,總算是有些明白,爲何這位鄰居會成爲伍媽媽眼中武術高手的由來。

  「在不情不願的付了幾次贖金,也逼我媽搬了好幾次家後,我爸爲了不讓我有機會再去扯他的後腿,因此他命令我必須學會自保和行事儘量低調,不然,下一次我就等著自生自滅。」

  「所以你媽就把你扔回來給你外公了?」聽完了他的遭遇後,富四海不得不打心底感謝他那個住在官邸裏,曾經提供給他充份保護的外公。

  「嗯。」

  好陣子沒答腔的伍嫣,默然旁觀著他此刻面上,那不像是青少年該有的神情,聽著他那也不該是他們這年紀該有的冷酷語調,她總覺得好突兀。因爲,自認識他以來,他的言行舉止裏總是帶著不經意的溫柔,雖然說有時難得一見的強硬,會讓她偶爾覺得有些不太協調,可是,他的掌心是不會說謊的,每當他牽著她的手時,那種珍惜般的溫柔,是她再也不會錯認的,而他那一雙修長的長指,所彈奏出來的琴音,也總是在對她訴說著,琴聲主人的真正心音。

  那麽,他的父母到底是曾對他做了什麽,所以才會讓他在回憶起過往時,必須用這副陌生人般的神情來面對他們?

  見她一直沒說話也沒反應,杜寬雅輕拍著她的面頰。

  「嚇到了?」對他們來說,那或許是個遙遠又不曾想象過的世界吧。

  伍嫣深深吐出口大氣,而後與坐在對面的富四海相視了一眼。

  「寬雅。」很少正式喚過他名字的富四海,一反常態地,板起了臉孔嚴肅且認真地看著他。

  「嗯?」

  下一刻,富四海突不期然地揚起一掌,使勁在杜寬雅的背上狠狠一拍,力道之大,令他整個背部差點麻掉了,他吃痛地擡起臉,卻在下一刻看見了富四海正對他咧大了爽朗的笑容。

  「我們都還小,也都還不急著長大。」

  杜寬雅無言地看著富四海那雙不帶半點猶豫的眼眸,彷佛背後的麻痛感,也鄂蔓延到了他的喉間,因此才令他的聲音暫時迷了路。

  坐在另一邊的伍嫣,趁著他呆然的片刻,也跟著在他背後使勁一拍,追加一掌之餘,不忘笑咪咪地在他的面頰上親了親。

  「所以說,現在的我們只要好好的談戀愛就行了。」

  沒錯,就是這樣,無論他的家庭背景如何複雜,也不管未來又將會如何,究竟是晴或是雨,現在的他們,都只是個孩子而已,那些往後很可能會經歷的險途或是憂傷,就都留待來日吧,因爲,就算是得承擔,在他們成長之前,他們還是可以擁有一些屬於他們的青春和歡笑的。

  不知該說是松了口氣,還是心中放下顆大石的杜寬雅,在伍嫣頻頻在他頰上製造出一聲聲又大又響亮的親吻聲時,他和緩了面上一直緊繃著的表情,含笑地將她擁在懷裏,真實地感受著,在這間小小的閣樓裏,由他們連手所爲他打造的春天,並仔細地品味著,懷抱中那份令他眷戀的溫熱。

  被他倆撇在一旁落單的富四海,怏怏不快地指著自己的鼻尖。

  「那我呢?」沒事幹嘛在他眼前上演親熱的戲碼?這兩個鄰居是擺明瞭想要聯合排外嗎?

  「你也要湊一腳嗎?」伍嫣橫他一眼,老早就對這個既搶床位,又會在半夜偷搶被子的鄰居有所不滿了。

  跳下床去的富四海,有些消受不起地搓搓兩臂。

  「免,千萬別算上我一份。」他繼續當大後方的支援大隊就好。

  當富四海走至窗邊的老式留聲機旁,自架上取出一張喜愛的黑膠唱片,放在唱盤上開始播放後,坐在床上的杜寬雅深籲了口大氣,而後放鬆了身子往後一躺。「關於我家的事,改天我再跟你們說吧,改天。」

  在伍嫣和富四海也跟著一塊兒躺在他的左右時,他以疲憊的口吻說著。聆聽著在交響樂曲後緩緩吟唱起的歌劇,聆聽著女高音那美得似要讓人心碎的天籟,並感受著那無法言傳只能用心神細細領會的感動,令人恍然地覺得,所有煩心的事與過去,似乎漸漸走遠了,他們三人靜靜地凝視著頂上裝飾著浮雕的天花板,並乘著歌曲的音符,各自想象著,那看似遙遠的未來。

  「你們想……」盯看了天花板許久的富四海,遲疑地開了口。

  「嗯?」

  「我們的青春……還剩下多久的時間?」

  令人不知該如何回答的話語一落,老舊唱盤裏吟唱著歌劇的女伶,乍然揚起像要拔至天際直竄雲端的高音,唱得好不淒厲哀婉,深深顫動著空氣,並姍姍地迥蕩在他們耳邊的音韻,霎時,漫蓋過了他們三人各自埋藏在胸坎裏的迷惘心跳聲。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0-6-1 03:43:3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她真的很缺乏女人味嗎?向晚豔豔的夕陽,拉長了校園裏欲返家的學子們一道道的身影,也將獨自留在柔道杜的伍嫣她那身後的影子,安靜地困囿在小小的社團教室裏。被學長借將來示範柔道的伍嫣,在所有的人都走光後,盤起了兩腳坐在榻榻米上,邊一手數算著她與杜寬雅已交往了多久,邊不斷地皺起她的眉心。

  事情的開端是這樣的,就在前些天晚上,當她一如往常地賴在杜寬雅的床上聽完琴,準備爬窗回家前,他在她的額上印了記晚安吻後所引起的。

  據目擊者富四海私底下所言,他們這對男女朋友之間,距離是不是比別人來得大了點?究竟是杜寬雅改了心性吃起素,還是她壓根就不具半點魅力?

  經他這麽一問,她這才想起,自交往以來,杜寬雅從來都沒有吻過她。令她想不通的是,平常她都可以大刺刺地睡在他的床上了,爲什麽單單只是個簡單的親吻,她卻連越雷池一步的機會也都沒有?是因爲環境因素的關係,所以才造成杜寬雅這種慢半拍的性格嗎?不對,看起來也不像。

  就她所知,自從他與她成爲男女朋友以來,他就一直很積極努力地製造他們單獨相處的時機,更不會錯過能與她親昵些的種種舉動,那麽,他到底是爲什麽會在親吻這個關卡,對她來個望之卻步?

  追根究柢後,原因該不會真的是出在富四海所說的,她根本就沒有半點女人味這上頭吧?

  有生以來,伍嫣頭一回不得不誠懇且認真地反省起,以往她是否太過粗枝大葉的舉止,還有那些一大堆不像女人的德行。

  「小嫣,回家了,妳不是要我今天陪妳去店裏洗碗嗎?」在校門口等不到她,特地跑來這接人的杜寬雅,不解地看著她賴在地上生根的模樣。

  她一手杵著下頷,「我在思考一個頗具嚴重性的問題。」

  「嚴重性?」滿心好奇的他,擱下了手中的書包在她的對面坐下。

  百思不得其解之余,伍嫣坐正了身子,以直勾勾的視線,將面前的他從頭看到腳,再看回原處,接著兩眼定在他的臉龐上不動。

  「小嫣,別再那樣看著我了……」被她過於直接的目光這般看著,被看久了,覺得面上有些燥熱的杜寬雅,漸漸開始不知道該將兩眼往哪里擺。

  然而她卻充耳不聞,任由外頭的夕陽自天際緩緩降在建築物的身上,再一寸寸地,步向即將隱向黑暗的那一方。當反射的霞光映在他的面上時,她這才發現,以往她從沒有發現他的眸色原來是那麽的淺,五官與輪廓,也比他們的來得更加深邃了許多,而那一頭始終都黑不起來的頭髮,在夕照下則帶著亮眼的棕色色澤。

  「……小嫣?」

  唉,關於那個頗打擊她自信的嚴重問題,說實在的,她沒那個天分、也學不來富四海拐彎抹角的那一套,更不知道該怎麽去暗示才好,既是如此,依她看,她不如還是老實點,規規矩矩走她的單純直球路線,或許收效還會快速點。

  她歪著腦袋問:「你是不是覺得我沒魅力?」

  「怎麽可能?」對於她突如其來的問題,杜寬雅頓愣了一會兒,隨即答得又快又大聲。

  她再直指問題核心,「那就是你一點也不想親我?」

  「妳在胡說什麽?」他的兩眉無法克制地往眉心靠攏,同時覺得頰上的熱意好像又更增溫了些。

  既然問題不是出在她的身上,那,該負起責任的人就是他了。

  「還是你希望我會被你的家庭背景給嚇倒,冷靜下來後會暫時與你保持距離,再好好考慮我們的關係到底要不要再進一步?」伍嫣交握著十指,就連條退路也不給地問。

  很想告饒申吟的杜寬雅,無力地一手撫著額。

  「爲什麽妳的直覺會那麽准……」不愧是只靠直覺行動和思考的動物。

  「你希望我後悔或是分手嗎?」她不滿地拉開他的手,再以兩手揪住他的耳朵轉呀轉的。

  他忍痛地澄清,「我只是要妳想一想……」

  「感情這種事不是用想的。」她搖搖頭,總覺得他這種爲他人著想的性格實在是有點過頭。

  趕在她真的把他的耳朵給擰下來之前,杜寬雅沒收了她施虐的雙手,將它們包裹在他的掌心裏握住了好一陣子後,擡首看著對任何事都一無所懼,即使有難題,也照樣會努力將它看作雲淡風輕的她。「妳可不准在事後跟我說後悔。」他朝她的頸後探出一掌,輕易地將她帶進懷裏,並低首覆上她的唇。

  來得快去得更快的啄吻,就連讓人回味的餘地都沒有,一下子消失在她的唇瓣上,不但沒爲她帶來半點甜蜜,倒是爲她帶來了滿心被敷衍的感覺。

  「再一次。」她以不及格的目光掃了他一眼,舉手要求他這一次能再落實一些。

  聽命照辦的杜寬雅,這一回,他的唇停在她唇上的時間,雖是比蜻蜓點水來得久了些,但她還是沒什麽確切的真實感。

  「再一次。」不知道別人的初吻,有沒有她的這麽辛苦和外加沒感覺?

  在她挑戰性的眼神下,杜寬雅揚了揚劍眉,攬過她的腰後,一手擡高她的下頷,不但重重吻過她的唇瓣,還刻意在吸吮過後,以舌尖掃過她的齒列。

  「再、再一次……」即使滿面已不爭氣地鋪滿了紅霞,她還是很勇敢地繼續打探他的理性底限。

  與方才相反,這次沒照著她話做的他,僅只是虔誠地以兩手捧起她的臉,小心翼翼地親吻過她的眉眼,就好像怕她隨時會離開他或是碎掉了一樣。爲什麽這個人總是這麽壓抑呢?感覺自己又再次被他唬了一回的她,慢條斯理地揚起兩指,使勁地往他的眉心一彈。

  「我不是易碎物品。」她是叫他蹂躪她啊,他沒事把她供起來拜做什麽?

  「然後呢?」他微微瞇細了兩眼,目光直在她紅嫩的唇上流連打轉。

  她鄭重地拍著他的兩肩,「想吻我,就好好的吻吧,不要想東想西想那麽多。」

  有如狂風暴雨式的吻,在下一刻立即卷走伍嫣根本就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抗議,她愕然地瞪大了兩眼,在還沒反應過來時,杜寬雅已一手掩上她的眼睫,以舌毫不客氣地撬開她沒防備的唇,登堂入室大肆恣虐。

  「你……」是誰說她沒女人味的?回家後她要去隔壁砍了那個姓富的混蛋。

  「這是本性。」隨口解釋後,他偏首繼續覆上她的唇,兩手也開始在她的身後遊移著。

  伍嫣忙想拉開毫不饜足的大色狼,「太過頭了,我是初學者呀!」

  「我也是。」他不理會她的抗議,猿臂一探,輕鬆地將一直往後退的她給拖回懷裏。

  「哪有這麽老練的初學者?你一定私底下有偷練過!」這種高級班的口味也太重了,她要退級回到進階班重新再來過。

  「我天分高。」她以爲常常和她睡在同一張床上,是種天堂似的感覺嗎?今天他就讓她也體會一下地獄是什麽滋味。

  「騙人,唔……」遭他啃咬過的唇還隱隱作痛,下一刻冷不防也遭襲的頸間,令她忍不住縮起了肩頭。

  似要撫平驟起的風雨般,柔柔吻觸,在她整個人都快在他的懷裏縮躲成一團時,再次重回她的面上,一下又一下地,像是羽毛般輕觸的吻,珍惜地印在她的面頰上,與先前急於想要確定的濃厚的重吻不同,反而有種寶貝似的感覺。

  手下留情的杜寬雅,笑意滿面地問:「學到教訓了嗎?」

  「我保證以後我不會亂點火了……」她半趴半靠在他的肩上,拚命呼吸著曾被搶劫走的珍貴氧氣。

  他低聲輕笑,擡起她的小臉,不厭其煩地啄吻著她紅豔的唇瓣。

  咚的一聲,某種撞上門板的悶鈍聲,自他們身後不遠處的大門邊傳來,他們倆同時回過頭,一動也不動地看著難得來找他們一塊兒回家,卻無故被他們攻擊得差點瞎掉的富四海。

  默默把一籮筐的抱怨都關牢在腹裏後,富四海動作僵硬地轉身走出大門,在不小心又撞了門板一下後,他搖搖頭,一手撫著撞痛的額際,順手關上大門,以免沒公德心的他們,再繼續殘害更多倒楣路過的路人甲乙。

  「他會不會消化不良?」過了許久後,伍嫣心情甚是愉快地問。

  「大概吧。」真想同情他一下。

  「我們該向他解釋什麽嗎?」

  「相信我,他絕對不會想聽妳當面向他口頭報告的。」杜寬雅站直了身子,溫柔地將她拉起,「走吧,我們回家。」

  升上高三時的那年初秋,對杜寬雅來說,曾經平靜了近兩年的生活,終於泛起了一圈讓他不能不回首面對過去的漣漪。在醫院附設的花園裏呆坐了一整個早上後,即使再怎麽告訴自己,他得挪動腳步走進身後大樓的病房裏,杜寬雅仍是不知,究竟還需要再花多大的力氣,他才有法子設法移動他那雙似灌了鉛的腳。

  看著花園裏來探病的病患親屬們,帶著好動且在病房裏待不下的孩子們在初秋的陽光下玩耍,他試著把他們的對話都聆聽進耳裏,再試著回想著伍嫣、富四海他們又是如何與家人相處的,不知不覺中,無奈的笑意已挂在他的臉上,因爲他還是不明白,到底什麽才是所謂正常的親情。

  在他最早的記憶裏,所謂的家人,是一道總是背對著他的白色背影,與另一道也總是背對著他離去的黑色身影。

  那種與窗外芝加哥冬季慣有的大雪不同,而是因時光而褪盡斑斕中的蒼白,是屬於他的母親的,既冰冷且寂寞。而另一道總是站立在衆多穿黑色西裝的人群中,高大且冷漠得近乎殘忍的身影,則是屬於他父親的。

  而這兩道身影,就是他以往僅有的家人。

  白日裏,他的母親常會坐在那個可以眺望外頭公寓車道的窗口,將那一雙水似的眼眸投注於往來的車輛中,期望著她熟悉的那部黑頭車會停在家門前。而總在相隔好幾個月,甚至半年、一年的夜晚裏,他的父親則會定期走近他母親期待的家門,蹬著昂貴的皮鞋,一步步走上樓,在母親叫醒了他之後,那個近乎陌生人般的父親,則會站在他的面前,一手支起他的下頷,就像審視件待賣或是待估價的商品般,評量著他是否有正常地成長。

  每每在父親前來探望的深夜裏,他總覺得,他像只日後將被販賣的家畜般。

  自小他即知道,在他上頭,有著兩位與他成長經驗相似的同父異母兄長,父親之所以會抽空前來看他,不過也只是在爲了日後做打算,因爲他的那兩位兄長萬一要是出了什麽事,那麽他這第三號儲備的繼承人,就得隨時準備接手兄長們那近似於人偶的地位。

  也因此,他一直都很清楚,父親之所以會前來這楝情婦所居的公寓,並不是來探望他們母子,也不是攜著關懷來與他們共敘什麽短暫的天倫,他的父親就像個定期來巡視業務的商人,來此的目的,不過只是想確定商品的質量罷了。

  一旦審查完畢,隨即轉身就走,絲毫不顧念身後母親那一雙渴愛的眼眸,也從不在乎他的兒子又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長大。

  直至今日,他仍牢牢的記著,那一陣陣在夜半時分,皮鞋踩在樓梯問,不斷在整座公寓裏迥響的空洞足音,還有每當在父親離去後,那一聲聲似乎已刻意強忍住了,卻怎麽也壓抑不住的啜泣聲……記憶中白色的街道、被雪花凝結成窗花的窗扇、當他被外公接走,離開家門時,風中刮痛他臉頰的冰屑、漫天風霜中無人送別的離別……那些,他在這些年來,不都已經好好的收藏在那個屬於過去的箱子裏了嗎?爲什麽在他已經來到了這座溫暖的島嶼好些年後,又要再次強行扳過他的身子,要他回首垂憐過往?

  深吸了口氣後,杜寬雅整理好身上微皺的制服,起身自椅上離開,緩步走向那個外婆打電話至學校,要他立刻趕來這裏的病房。

  好似刻意在拖延時間般,捨棄了電梯拾級走上了六樓之後,站在這一頭看去,病房前的走廊長得似沒有盡頭,每當他往前跨出一步,他總覺得自己就像是快窒息般,必須再次重新調整好呼吸,才有辦法再繼續跨步前進。沿途上,經過的每一間病房,病床上一張張病苦的臉,那些病患家屬面上的憂心如焚,或是醫院護士們低聲抱怨著病人過多的臉孔,都沒有據留在他的眼底,當他終於走至那問外婆告知他的病房時,他停下了腳步。

  以指輕叩著房門,也不期待有人會應聲的杜寬雅,徑自走進了單人房裏。迎面而來的日光,白燦得模糊了他的視線,甚至讓他有種再次見到了大雪的錯覺。他花了很久的時間去凝聚他的視線,在鼓起全副的勇氣後,他側首看向那個躺在病床上久未謀面的母親。

  在他心中那個總是穿白色洋裝的媽媽,比起以往,此刻,病弱蒼白得就像只快斷翅的蝴蝶。這般看著她,他忽然很想憶起往日的她是什麽模樣,可他卻心酸地憶起,他就連一張關於她的照片都沒有,更別說是他們母子倆的合照,自小以來,她似乎就什麽也都沒有留給他過。

  一室的靜謐中,沈睡中的母親並沒迎接他的視線,也不知他的到來,她就那麽安安靜靜的睡著,徘徊在他們之間的氛圍,一如以往,仍舊是除了沈默外,也還是沈默。

  他踩著不擾醒她的步伐來到她的身邊,低首看了她許久後,猶豫地伸出一指輕撫著她消瘦的面頰,但在他的指尖上,他感受不到他曾經熱烈期盼的熱意,又或者是一些些能夠融化冰霜的溫暖。

  忽然間,某種看似荒謬可是卻又難堪得無地自容的錯覺,一骨碌地自他的腦海裏躍了出來,也許,該站在這兒的不應該是他,而該是她所苦苦等待的那個人,而他呢?就連個身爲父親的替代品的資格也構不上,他憑什麽站在這裏給她一點她所想要的?畢竟,他並不是她花了一輩子去等待的那個人,不是嗎?

  以往的他,從不曾對雙親開口說出過任何怨懟的話語,即使生活環境一再流轉,即使莫名其妙的親情,總讓他像一尾單獨被隔離在水族箱中的熱帶魚,只能原地打轉,只能幻想著遙遠的海洋。但他還是沒有怨,更沒有恨,他甚至就連孤單這名詞,也都不知道要怎麽去感覺才對。

  直至今日,在這麽近距離下,看著再次回到他生命中的母親,他頭一次發現,過去那些年來的他,其實是有多麽的寂寞和不安。

  可是,站在母親眼中偉大的愛情面前,他的小小寂寞,又算得上是什麽?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0-6-1 03:44:33 |只看該作者
.
  飛快地轉身走出病房後,滿心狼狽的杜寬雅,不顧走廊上有多少人在看,也不管護士追在他身後訓斥著他不許在走廊上奔跑的叫聲,就像身後有惡鬼追索般,他逃命似地,拚命想快點逃離那個像是雪窖般的病房,逃離這間打破他平靜生活的醫院,還有那自久遠前起,就始終纏繞在他身邊陰魂不散的記憶。

  後來,他連他是怎麽回家的也不記得了,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已坐在家中閣樓的鋼琴前,定定地瞪視著眼前這一台,外婆當年希望母親能夠成爲鋼琴家,特地爲她所買下的鋼琴。

  「寬雅?」

  在夕陽閃耀的餘暉中,一下課就急急忙忙趕回家的伍嫣,在從窗子爬進來後,所見到的,就是他僵硬的背影。

  「醫院方面怎麽說?」她走至他的身畔,有些看不清低垂著頭的他此刻面上的表情。

  「我媽得了癌症。」他制式地說著從外婆那裏聽來的消息,「已經是第三期了。」

  她怔了怔,因從沒聽過他這種冷清的聲調,也從不知道,此刻彎曲著身子坐在鋼琴前的側影,竟會陌生得像是個她從不熟識的人。

  帶著試探性的手,輕輕撫上他的發、他的面頰,然而杜寬雅卻拉開她的手,低首盯著黑白琴鍵,看也不看她地道。

  「小嫣,妳回去吧,今晚我想一個人靜靜。」

  蘊藏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音調,聽來,再呆板不過,也像是沒有什麽拒絕的餘地。伍嫣轉身往窗邊走了幾步,再次回頭看著他那孤單的背影時,她低聲地問。「爲什麽?」

  杜寬雅木然地垂下眼,「因爲我的心好像快壞掉了,不修理一下不行。」

  他知道,這一次母親終於能夠重返故里,不是因爲對父親的愛已死,也不是因爲她想回家求得什麽家人的諒解,而是死期將至。也因爲如此,外婆這幾天才會明顯地躲著他,並在夜半裏,獨自一人躲在房裏爲了心愛的女兒埋首哭泣。

  外婆或許是可以一如以往的逃避,但必須面對現實的他呢?

  在親手送走了一個疼愛他的外公後,再過不久,他又得親手再送走另一個不愛他的母親。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那麽多年來對他的存在從不在乎的母親,這一回,居然要他一天天的倒數著她的死期?他不知道所謂的親情,究竟還可以殘忍到什麽地步。

  輕柔的腳步聲,不理會他的拒絕,頑固地停佇在他的身旁,伍嫣伸出手攬著他的肩將他擁至懷裏,接著低下頭來,一下又一下地以臉頰偎贈著他的發。

  他動也不動地問:「妳在做什麽?」

  「我在給你愛喔。」

  「愛?」

  「父母不能給你的愛,我給你。」她兩手捧過他的臉龐,擡高了他的臉,讓他看見她面上絲毫不動搖的笑意。

  杜寬雅怔怔地望著她明亮的眼眸,不過多久,想逃的感覺爭先恐後地在他心頭漫了開來,而他就像個快要溺水的人,逼迫著自己得快些離開這窩藏著漩渦的水面。

  她苦澀地笑問:「有必要這麽意外嗎?這世上有很多人,都用不同的方式在愛著你的,只是你一直都不知道而已。」

  下意識想抗拒的心情,像盆正燒灼得熾熱的炭火,一路自他的腹中灼燙至他的喉間,他不語地別過臉,但還未來得及逃離,卻被她牢牢捉住。

  「看著我,不要逃避。」伍嫣使勁地以兩掌拍打在他的面頰上,「你究竟在害怕什麽?」

  被打得神清氣爽的他,腦際一片空白,過了很久後,他喃聲地說著。「我怕……一旦我擁有了,它就會不見了。」一直以來,不就是這樣的嗎?不要去想擁有,失落就不會那麽大,這點他雖是在父母身上已親自領教足夠了,但他仍究是太大意了,他不該在那個當年親自將他接回官邸撫養的外公身上,放置了太多太多的愛,因爲那個總像要彌補他什麽的外公,是他在這人間首次體會到的溫暖,於是,他很放心的去擁有那份屬於親情的愛……

  直至外公走後,他才明白,就算是擁有,也是有期限的。

  「不要怕,我很有耐心的。」伍嫣朝他漾出一個大大的笑靨,「加上我也自認我夠頑固,所以,我會有耐性到讓你都會覺得厭煩的。」

  他不語的看著她,眼瞳中泛著不解。

  「我不聰明,所以我不會管你的過去也不想知道你的未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迷上你很久了,而且我的死心眼還剛好非常的無可救藥。」

  他茫然地看著她自信十足的臉龐,還是不明白她到底想對他說什麽。

  她用力揉揉他的發,「還有啊,你也不要低估了四海的友情濃度。我相信,只要你難過得掉下了一滴眼淚,四海他一定會搶走我爸的菜刀,然後半夜跑去砍了那個欺負你的人的。」

  他值得他們那樣做嗎?尚未來得及去體會她說這些話的心情之前,伍嫣已一把拉過他,強勢地將他緊緊抱在懷中,不容他掙扎,也不允許他抵抗。

  「你不是一個人的。」她一字字地敲打進他的耳裏,「我們都在這裏不是嗎?我們不會離開你的。」

  在心房被扯痛的那個瞬間,他伸長了兩臂,猶不及去理清那是因何而痛時,緊密地將她摟住,力道大得就像是他隨時都可能會失去般。

  「小嫣……」

  「在這呀。」聆聽著他在她懷裏的低喃,她柔聲地應著。

  「小嫣……」

  「我是不會跑掉的喔。」

  「小嫣……」

  「再抱緊一點也沒關係的。」她款款拍撫著他的背,鼓勵地再把他捉牢一些。

  「小嫣……」

  「相信我吧,我的王子殿下。」

  好不容易熬過了一晚熱鬧的用餐人潮,終於從店裏逃出來的伍嫣,才穿好了外套走到外頭,就看見已經有好久都沒來這裏接送她這洗碗工下班的杜寬雅,正倚在店旁的路燈下等著她。

  「你怎麽來了?」隨著天氣愈來愈冷,他的母親也愈病癒重,近來他不是常在醫院裏陪著他的母親嗎?

  「只是想來接妳回家。」杜寬雅微笑地看著興奮地跑至面前的她,並伸手摸了摸她紅通通的臉蛋。

  「終於知道要想我了?」她笑吟吟地打量著這個近來已經不稱職很久的男朋友。

  他記仇似地瞄了瞄她,「我可沒忘記昨天晚上是誰把我踹下床的。」

  「另外一腳是四海踹的。」她不忘要拖另外一個肇事者下水。

  「你們這兩隻無尾熊,不要冬天一到就老是把我當成熱水袋。」他嘴上雖是抱怨個不停,但還是向怕冷的她伸出一掌,「把手給我。」

  遭他握住的手,被他拉著藏進了他溫暖的大衣口袋裏,而後他們沿著走慣的小巷,靠著彼此的肩走向回家的方向。但與以往不同的是,今晚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不急著回家,或許是因爲,他不想太早回去面對外婆那一雙近來總是偷哭過的眼眸,而她,也不想縱走身畔好不容易才又再次專屬於她的這一份溫暖。

  行經以往他們總會在回家路程上停下看星星的小公園時,杜寬雅拉著她走進了公園裏,在微暗的光線下找到了那座設置年代久遠的秋千,坐至上頭後,他再拉著她坐在他的大腿上。

  「妳知道流星爲什麽會墜落嗎?」與她一同看著滿天繁星的他,眼中似是抹上了什麽回憶。

  她微蹙起秀眉,「地球引力啊。」常識題?

  「也有人說,那是因爲它們背負了太多的心願。」每夜每夜都有那麽多人對夜空許願,那些不知承載了多少億萬個心願的流星,想必也會沈重得不得不在地球擱淺。她舉起三根手指,「我保證我不會許願也不會拿著網子圍捕它的。」

  「看,那是獵戶座。」他一手擡起她的下巴,一手指向天際最燦亮的兩顆一等星,「雖然它們看起來都很相近,但其實獵戶座距離地球最近的星星有兩百四十光年,而最遠的,則在一千五百光年外。」

  「明明都看得到,距離卻相隔了這麽遙遠?」

  「嗯。」見她在他懷裏縮成一團,他乾脆把脖子上的圍巾解開,再將兩人暖呼呼地圍在一起。

  「你想,以後我們還能像這樣一起看星星嗎?」她淡淡地問著,那語氣,不像是在問著什麽遙遠的未來,而像是在問個已經在她心中有所準備的事實。

  近來在深夜裏接過幾通來自國外電話的杜寬雅,沈默了好一陣子後,並無心躲避她藏在話裏的問題。

  「……總會有機會的。」

  感覺天氣似乎因他的話語一下子變得更冷了些,伍嫣跳過了這個話題,刻意清了清嗓子忙著轉移話題。「對了,最近我媽都不肯摔你了。」雖然他偶爾還是會來隔壁的道場走動,不過也不知怎麽搞的,她家老媽卻像轉了性子一樣,都不再對他痛下毒手了。杜寬雅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道:「那是因爲她怕要是摔壞了我,隔壁家的富大少就得哭著接收妳了。」

  「說得好像你挺犧牲似的。」她撇著嘴角,才想轉身抗議,不料頸間的圍巾卻遭他拉開,還被他迅速印下一記吻,「啊,又偷襲。」

  說到這點,他比她還更想抱怨。

  「妳和富大少別三不五時爬來我房裏夜襲就好了。」都幾歲了他們兩個還在搶床位?偏偏又一個鍾愛睡床頭一個熱愛床尾,害得他這床主常常睡到夜半就被他們給聯腳踹下床去,這像話嗎?

  銀鈴似的笑音在公園的一角裏輕輕響起,杜寬雅側首看著她那絲毫沒有任何反省的笑臉,沒好氣地一手轉過她的臉龐,再低首把她的笑音收進唇裏。

  感受著如雨般溫柔落在面上的細吻,伍嫣斂去了面容上的笑意,什麽話也沒有多說,只是微側過身子緊緊的抱住他而已。而他,卻像許願似的,一一親吻她的發絲、面頰、唇瓣,而後再執起她的兩手想一併親上去時,這才發現她又再次將她的手給弄得一團糟。他瞪著她的十指,「我都說過要戴手套了,妳就是不聽。」她一天得洗多少碗?更何況是在這種寒冬裏去摸一整晚的冷水?

  她聳聳肩,「我爸說在客人面前戴手套太沒誠意了。」

  「明天我就去跟伍爸抗議。」對著那一雙紅腫又脫皮的小手,他的兩眉幾乎快並攏成一直線。

  「你媽……她還好嗎?」在他拿出總是放在口袋裏的手用藥膏,爲她仔細地上藥時,她乘隙把想了許久,卻始終都找不到時機問出口的話問出。

  杜寬雅爲她抹藥的動作頓了頓,似是有些動搖,但很快的又恢復了慣有的冷靜。

  「我已經通知我父親了。」

  她不放棄地凝視著他的雙眼,等待著他把其他沒有說出口的心事說出,到後來,受不了她這般沈默質疑的杜寬雅,在把藥膏收回去後,只好低聲吐出她想聽的實話。

  「我希望他至少能來見她最後一面。」

  「你呢,你想見他嗎?」

  他想也不想地就回道:「不想。」冰冷的拒意,聽起來,雖不像是有恨,但也沒有包含著太多的親情。轉正了身子再次靠回他胸前的伍嫣,在他以腳搖晃起秋千,帶著他倆一塊兒在風中規律地搖動時,彷佛又再次看見了那夜他獨自坐在鋼琴前,那具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蕭索身影。

  她知道,對於那些他從不詳細提及,也從不想說出口的過去,無論是她或是誰,在沒有他的允許下,都不該,也不可以去觸碰,因爲在他心中有著一道她不可以擅自跨過的黃線,她更明白的是,黃線之外的世界,並不是她所能夠想象和理解的,也因此,她選擇從不跨過去。

  不知道與不願意知道,是有很大的差別的。她這個人啊,和外表不同,實際上的她,其實是個膽小的人,就是因爲她很清楚,一旦她跨過去那道黃線了、一旦明白了,那麽,他離開她的時間,恐怕也就快到了。

  秋千晃動的孤單金屬聲,在無人的公園裏聽來格外刺耳,而四面八方湧來的寒意和恐懼,讓她不得不振作起來試圖去製造點溫暖。她搖搖他的臂膀,「今年你和婆婆都來我家過年吧,我媽說她要好好的感謝你常來替她代班,而且人多我家也會熱鬧點。」

  「可以順便在妳家留宿嗎?」他想了一會兒,而後故意以充滿期待性的語氣在她耳邊問。

  她一掌往後拍向他的額際,「道場很大,你不會缺地方睡的。」

  「我看我乾脆找個正當的理由,往後年年都在妳家吃年夜飯算了。」與其去跟一堆臭男人擠在一塊兒睡,他寧願睡香閨。

  她滿臉無所謂的模樣,「等你打得過我媽時再說吧。」

  「我真的可以嗎?」早知道他就不保留實力了。

  「別太有自信了。」爲了他的大言不慚,她小力的在他的腹側架上一記拐子,豈知卻惹來他一陣忍不住的輕笑。

  久違的笑意再次飄進她的耳底,伍嫣滿足地感受著他胸膛間傳來的震動,像是要留住流星的尾巴般,極力想要將這稍微忘記現實的片刻再多留久一會兒。

  「再不回去我們會感冒的。」他輕聲對她提醒,可是他本身卻連動也未動。

  她笑笑地偎進他的肩窩裏,「到時我們再傳染給四海,給他來個有難同當。」當殘留在他們嘴角邊的笑意,逐漸在淒冷的夜風中沈澱了後,他們就像是放棄了抵抗寒意,再也不點燃另一根希望的火柴般,不約而同地咀嚼著此刻有些令人難以下咽的默然。

  承載著兩人重量的秋千,在颯冷的風中蕩呀蕩,即使彼此的吐息都在風中因寒意而化爲陣陣白煙了,他們還是一徑沈默地以擁抱感覺著彼此的存在,只是單純地分享著彼此的體溫,並且遙望著浩瀚的星空,想象著在那片星海裏一艘艘即將揚帆遠航的旅船,日後將會在天際的哪個角落裏安心靠岸。

  勁韌的寒風吹掀起伍嫣的一繒發,飛快地掠過她的眼簾,她眨了眨眼,試著在鼻息催吐出的白色煙霧裏仔細地回想起,在她身後的杜寬雅,以往曾經在面上有過的幸福笑意。

  自從他母親入院了以後,她就沒在他臉上看過什麽特殊的表情過,與其說他是無動於衷,不如說是,他把心頭的一扇門緊緊地關了起來,既不想讓人知道他究竟把那扇門藏在哪兒,也不希望有人前來敲打。

  看著這樣的他,她不想去計算,距離他傷心的日期還有多久,可是,眼看著有如夕陽西落般的日子一日倒數過一日,靜靜地待在他的身旁的她,默然旁觀著他那有如細火慢熬在心頭上的煎熬,令她很不想卻又很是希望,這段難捱的日子它能夠早些結束。

  只是,她再也不想聽見,他近來總是在夜半裏孤零零地彈奏著令人感到悲傷的肖邦夜曲,或是看著他獨自一人站在星空下瞠大了空洞的雙眼,漫無目的地遙望著,那一段似是不堪回首的過去。

  只要現在就好。

  只要現在他仍牢牢的握著她的手就好,只要他還戀戀地依偎著她,她可以什麽都不看也都不理,也不會強行推開他心版上沈重的門扉,試著去刨挖出他的傷痕。

  因爲她隱隱約約地覺得,一旦當他們路經了那個必然來臨的傷痛彎角後,恐怕,他們就要永遠脫離青春單純的軌道了。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0-6-1 03:45: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過完年後不久,一切來得很突然。近來一直都在醫院加護病房守著的杜寬雅,在突然提前下起春雨的某天裏,向學校請了喪假。接下來的日子,他拒絕了所有師長與朋友們的幫忙,獨自一人打理起母親的後事,在殯儀館與家中忙碌地進進出出,就好像唯有讓自己忙碌些,他才有辦法在疲累中忘記發生在他身上的這一切一樣。

  火化的那一日,是個冬末早春中,難得一見的晴朗好天氣。

  身著一身黑衣,獨自站在火葬場外的杜寬雅,在等待火化完成的那段時間裏,他並沒有等到他本來就不指望的父親到場。而當年,因他母親是爲愛抛棄了一切,與父母斷絕親子關係、斷絕往來的緣故,所以在這一日,除了那個患了重感冒無法前來的外婆外,母系那一方的家族,也沒有半個人出席,或是站在這裏陪他一塊兒等待。迎著仍是略嫌寒冷的風兒,杜寬雅仰首望著晴空中,那一縷正嫋嫋升起的白煙,試著去回想起,母親那一張在病榻上蒼白又美麗的面容。

  終於,她可以自思念中解脫了。

  她再也不必過著那種與所愛之人分離的人生,她亦不必再背負著思念的重量,也不必孤獨地仰望著天空,然後把心放逐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總是遙想著那一段她曾經擁有過的愛情。

  聽火葬場的住持說,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這麽潔白乾淨的骨灰了。

  撿拾好骨灰的杜寬雅,不語地低首看著手中壇裏有如白沙般細緻的骨灰,在合上壇蓋之前,他不能阻止自己地一直在想,在終於走完人生的這一遭之後,他手中的母親,爲什麽仍然是這麽的單純潔淨?爲什麽,她還是這麽不遺餘力地刺痛著他的眼睛?那彷佛就像是……

  像是……她年少時的那一段愛情,就像場根本就不曾存在過的惡夢般。

  她仍舊是當年那個不知世事險惡的富家嬌貴少女,她還是活在那個等待著白馬王子來迎接她的完美夢境裏,她從沒有碰觸過這世界的塵埃,沒有遇見他的父親,更沒有品嘗過長年的思念與等待,她也從來沒有過……他這個她始終都不能對別人道出口的私生子。像是想要在傷口上灑鹽的朝陽,在他捧著骨灰走出外頭時,毫不客氣地刺向他的眼瞳。他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等待著眼中那一陣不適過去,可是,等著等

  著,即使眼睛已經不再酸疼了,他還是沒等到那種該鬆手放開,讓一切都隨之過去的感覺,他只看見了,眼前這一片被淚水模糊的朦朧世界。

  那個在他記憶裏,氣質高雅、美麗無比,卻沒有擁抱過他幾次的母親,此刻,輕巧巧地停棲在他的懷裏,再也不會背對著他只留給他孤單的背影,也不會再忽視他的存在,繼續活在她一人的遙遠天地裏。

  她哪里都不能去了。

  而他,也終於有機會能將她牢牢抱緊在懷中了。

  帶著些許的自嘲,他喃聲地道:「到頭來,妳還是沒有愛過我。」

  懷中的白色瓷壇沒有回答他半點聲韻,也沒有給過他答案,就如同以前一樣,也像現在一樣。

  他難忍哀切地問:「對妳來說,在沒有了他之後,難道我就什麽都不是了嗎?」飄浮在藍天裏的朵朵白雲,此刻看在他的眼中,怎麽看都像是伍嫣那開朗燦爛的笑臉,她總是那樣,從不帶給他半點陰暗晦澀,那份愛他的心情,也沒有過絲絲的猶豫。可在這時他卻難堪地發現,就算是翻遍了他心底所有的記憶,他卻怎麽也找不到,那半點關於母親的笑意。

  也許他腳下所站的這塊土地,對母親來說,它貧瘠的土壤,並不能種植出靈魂,更遑論是培育出屬於母親的愛情花苗,也因此,她才會不顧一切地飄洋過海去追尋。只可惜,當所有短暫的美麗終告枯萎後,到頭來,它並未如她所願地結出屬於愛的果實。

  耗費一生去等待一個人,只求能夠得到對方偶爾的關心或溫柔,他不知道,這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殘忍與無悔?他有時候會想問,那一雙苦苦懇求的淚眼,真的能挽回些什麽嗎?而愛情,真有令人捨生忘死到不惜一切、甚至是抛棄所有愛她的人嗎?爲了一段短期且不知是否真心的愛,值得這般奉上一生去找個明白嗎?

  他不懂,也始終無法懂。他唯一懂得的是,站在愛情的面前,在他的父母眼裏,他,只是個舉無輕重的局外人而已。

  「我是妳這一生中,唯一一次犯下的錯誤嗎?」輕撫著手中冷冰的瓷壇,杜寬雅怎麽也忍抑不住雙手的顫抖,「妳知不知道,自被妳生下起,我就一直渴望著妳能夠分給我一些妳的愛?哪怕僅僅只是一點也好,這樣,我就會很滿足的。」

  他很習慣的,真的,他早已習慣在漠不關心的視線外獨自一人長大,也獨自一人啃噬著長年來的寂寞,他更習慣了要告訴自己,不要企圖在父母的身上追求些什麽。

  可他卻怎麽也無法習慣,長年下來,母親身後那一道寂寞得像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背影。

  一直以來,他所渴望的,也許就只是些許能夠讓他感到溫熱的愛而已。然而這些,別說是他那個只把他當成儲備繼承人的陌生父親外,就連只活在追緬於愛情回憶裏的母親,也都吝於給他。

  面對這些冷淡得近乎陌生的親情,他從不知該對命運叫囂些什麽,或是該怎麽做才能扳回一點點的無奈,好讓他們能夠在他的身上投注些許關懷的目光。有時他會想,也許他只是一頭在荒原上狩獵感情的迷途且饑餓的獅子,總是追求著那能令喉嚨焦渴平緩些許的渴望,可他的心裏卻很明白,他根本就連個能夠狩獵的戰場都沒有,更遑論是那些總消失在他身邊的獵物,而他喉際的焦渴,則永不能被滿足。

  他是如此,那他的母親呢?在人生終了之前,她是否也像他一樣,在筋疲力竭之後明白了,想要滿足的、想要追求的,都終究只是海市蜃樓而已,哪怕再美再想擁有,在時候來臨時,也總會消失?

  就像她現在消失在他的面前一樣。

  「妳還記得嗎?」杜寬雅哽咽地低下頭,緊緊捧抱著懷中僅存的遺骸,「我是妳的親生兒子啊……」

  這一日,雙手緊握著母親骨灰壇的他,在頂上的藍天最是湛藍美麗的那一刻,不但聽見了思念的最終別離曲外,他還聽見了,當愛情終於化于灰燼時的聲音。

  「我爸告訴我,後天他會派人來接我回芝加哥。」厚厚的灰雲盤據了整片天際,提早了近兩個月來臨的春雨,重重的雨簾像是密密深鎖著的心事,毫不容情地將樹梢初吐的新芽打落枝頭,強迫它們躺在冰冷的雨地裏提早化爲春泥。

  閣樓外的盛大雨勢,幾乎蓋過了杜寬雅所說的話,富四海難以置信地看著面無表情的杜寬雅。

  「你說什麽?」

  「他要正式讓我認祖歸宗。」坐在他們面前的杜寬雅,語氣平淡地訴說著來得突然的轉變,「上個月,我大哥在黑幫火拼時被汽車炸彈炸死了,我二哥雖然是活了下來,但他的雙腳廢了,一輩子都得坐在輪椅上。」

  不說話的伍嫣,緩慢地別過臉,將目光放在窗外的雨勢上,不去看此時杜寬雅通知離別期限來臨時的模樣。然而,事前全然沒有半點心理準備的富四海,則在震愕過後,面色鐵青地站起身。

  「開什麽玩笑……」他才剛辦完一場母親的葬禮而已,連讓他平撫傷心的時間都不給,就急急忙忙的要他回去美國投入另一個戰場?他的父親有必要這麽吝於給點人性嗎?明明不要他時就把他丟得遠遠的,對他們母子倆從不聞問,等到另兩個可利用的兒子死了,才想到還有他這一個備用品在?他老爸究竟是把他當成畜生還是工具?

  杜寬雅平靜地繼續說著,「我爸已把我改列爲他的正式接班人,他在芝加哥那邊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現在就只等我過去。」

  氣炸的富四海一拳重捶在床畔的木櫃上。

  「他就不能等到你高中或是大學畢業嗎?」一個才十八歲的孩子能做什麽?是去那邊學怎麽殺人還是放火嗎?

  「不能。」

  富四海更是火上心頭燒地怒瞪著他,「你一定得照他的話去做?」

  「對。」

  「對你個頭!」富四海使勁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不客氣地朝他放聲大喝,「你幹嘛像個委委屈屈的小媳婦一樣?去拒絕他、反抗他啊!何必蠢得聽他的話回去什麽芝加哥送死?你是認爲你的命夠大不會也被炸死,還是你想當下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

  「因爲那個人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爲我的安危著想。」杜寬雅擡起頭來,以坦誠的目光筆直地望進他的眼底。

  思緒敏捷的富四海登時倒抽了口氣,抖索著手,不得不放開他。

  「難道說……」

  他點點頭,「我不快點離開這裏的話,很可能將會有危險,因此我需要他的保護,還有,我不想波及你們,更不想把你們也捲進我的家事來。」聽他父親的手下說,敵對的另一大黑幫,已經打聽清楚他這個第三順位者目前身在何處了,爲了斷絕他父親最後的一點希望,想必那些有心人士應該也很快就會採取行動。

  不想接受又不由得不接受的情緒,在富四海的心房裏奮力地左右拉扯著,過了許久後,他拚命握緊了拳頭,不甘地哽著嗓問。

  「那……你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我不知道。」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他也很想知道啊。

  無能爲力的感覺,就像窗外攔不住的大雨,狠狠地在富四海的胸臆間沖刷著,尤其是這般看著杜寬雅那副心意已決的樣子。富四海頭一回深切地體認到,站在大人世界的角落裏,他們終究只是個無能爲力的孩子,什麽忙都幫不上,也什麽都改變不了。他猛然回過頭,轉身朝門外沖出去。

  「四海!」

  當房門被使勁地甩上後,一直都不出聲的伍嫣,走至窗邊看著外頭的雨勢將花園裏她所種植的花苗,都打壓得垂首喪氣、奄奄一息。她在窗上輕輕呵了口氣,揚指在染了霧氣的玻璃窗上畫出一個個圈圈。

  「你真的要當黑道大哥啊?都斯文成這樣了,到了美國後你會不會吃虧呀?」

  「小嫣……」看不見她此時的表情,又聽不出她真正的心情,杜寬雅有些焦躁地走至她的身後。

  她背對著他再向他叮嚀,「去了那邊後,要是被欺負的話,要記得狠下心加倍欺負回去知道嗎?」

  「小嫣,妳看著我―」他兩手握住她細瘦的兩臂想將她轉過來。

  轉過身與他面對面後,伍嫣深深地看著他,想要將他的眉眼、他的輪廓都牢牢刻印在心底一樣。「你會回來嗎?」

  「這裏是我的家,我不回來還能去哪?」杜寬雅將他那雙好看的劍眉皺得死緊,「等我把那邊的事情都解決了後,我一定會回來。」在他們都那麽清楚他的家庭關係後,爲什麽他們會認爲他會不回來這裏?

  都解決了後?那麽是不是代表著,他早就預料到會有這天的來臨,也已經做好日後的打算了?

  「不會忘了我,也不會忘了四海?」神情明顯放鬆許多的她,習慣性地歪著頭問。

  「不會的。」

  一如往常的笑意停在她的面上,「那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妳說。」

  伍嫣拉過他的右手,以小指緊緊勾住他的小指。

  「我們約定好,我們就只是因爲一點小小的外來因素,所以必須得分開兩地生活而已。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們都不要牽挂著對方、都要好好的繼續生活,而你在處理完你的私事後,你要回家,你要回到這裏來,好嗎?」

  杜寬雅怔怔地張大了眼,從沒想過,也對這一天早就做好準備的她,是用這種心情來面對將來不知道會有多少年的離別。

  「妳……願意等我?」

  他還以爲……以爲他這一走,就再也不能與她在一起了,尤其在不知何時才能回來的情況下,他根本就不敢奢望,她會願意浪費青春等待著他回到她身邊。

  「傻瓜,不用等的啊。」她好笑地拍拍狀似有些不敢相信的他,「因爲時間到了,你就會回家了不是嗎?」既然她有把握他早晚都會回來,那又何必等呢?

  他沙啞地應著,「嗯……」

  「那麽,一言爲定?」她將大拇指用力蓋在他的拇指上,爽朗地蓋下了一個屬於兩人的諾言,也許下了一個不會改變的誓約。

  「一言爲定。」他攤開了掌心與她十指交握,再將它放在他的心房上。

  傾身往前靠在杜寬雅的懷裏後,伍嫣側耳聆聽著她早已聽慣的心跳聲,並閉上眼,感覺著他那一再落在她臉上的細吻,品嘗著眷戀的餘味,也咀嚼著現實的尖銳。

  富四海曾對她說過,她很單純,就像個單細胞生物一樣,坦率和不會想太多是她的優點,現在想起來,其實無知有無知的幸福,但也有很多後悔。如果可以的話,她很想讓光陰倒回過去一點點,在她還能多愛、多疼惜杜寬雅時,能再多給他一些,好讓他能夠囤積著這一份溫暖,再次轉身回到那個冷冰冰的無情世界裏。

  早知道,她就該在以往放學回家的路上,再多偷親他幾下,因爲她知道,每次只要她笑咪咪地偷襲他,他的心情就會晴朗得像是五月的藍天一樣;她該常常在他蹲在花園裏除草時,自他背後多撲抱上去幾次的,因爲每次那樣對他撒嬌,他就會高興得背著她轉圈圈大笑……

  啊,他們好像也很久沒在道場裏跳華爾茲了,早知道她就……早知道……

  以往她一直天真的以爲,她的人生可以永遠都無憂單純的,她手中所擁有的,就將會是永遠,可是從前的她並不明白,永遠是條任性妄爲的河川,總是隨著歲月和命運,輕易地就擅自改變河道,就如同,杜寬雅他那從一生下來起,就總是被他人所左右的不自由人生。

  不知何時開始流淚的她,在發現淚水已在不知不覺間爬滿了臉頰時,她閉上眼,伸出雙臂緊緊環抱住杜寬雅寬大的背部,代替或許早就不知該怎麽流淚的他放聲哭出來。

  「不要哭……」杜寬雅不舍地摟著哭得難以自抑的她,「不要這樣哭……」

  埋藏在他胸坎裏的哭聲,顯得有些支離破碎,「你要答應我,絕對不可以受傷……不可以出事,一定要回來……」

  「我答應妳,全都答應妳……」他頻頻頷首,不住地安撫著她,「還記得嗎?我說過會寫信給妳的,只要我能寫,我會日日都寫,我會讓妳知道我近況,我會讓妳知道我就在妳身邊。」

  「你一定要寫……」

  他低首親吻著她的發絲,「會的,一有空就寫。」

  伍嫣緊抓住他背後的襯衫,根本就沒注意到她的指尖早就埋陷在他的背裏。

  這輩子,她頭一次這麽努力地想要挽留住什麽,但她知道,不管她再如何將他抱緊,她還是挽不回當年那個在陽光下折紙飛機的少年,她得讓那些全都成爲一段段的記憶,她得試著去習慣,日後,在沒有了他在身旁的寂寞。

  「早點回家……」

  「嗯。」

  「早點回家……」

  一直蹲坐在門外的富四海,緊抵靠著門板,不語地聆聽著窗外愈來愈大的雨聲,以及房裏伍嫣愈來愈小的哭聲,許久之後,他哽咽地把臉埋進早就被他淚水滴濕的膝蓋裏。

  離開的那一天,當杜寬雅踏出家門,坐上父親派人特意來接他的車時,伍嫣沒有去送他,富四海也沒有;他們選擇把自己關在各自的房裏,拉上了窗簾,不去目送他離開的背影。空無一人的小巷裏,唯有自天際紛落而下的濛濛雨絲,悅耳地滴落在花園裏盛開的花朵上,冷清地見證著這場無聲的別離。

  但花園裏的花兒們並不知道的是,在天色將明之前,他們三人一直都靜靜地躺在杜家閣樓的那張大床上,緊牽著手,一整晚不合眼地聽著一張又一張富四海帶來的老式黑膠唱片。

  在女伶悅耳的吟唱聲中,他們不語地回顧著這兩年多來的種種,並在心底告訴著自己,人生是一場場豐富的盛宴,既會有入席參與就會有短暫的離席,因此明日的他並不是離開,他只是被迫必須趕赴另一場不太受人歡迎的筵席而已,等到曲終人散後,他就回到他們的這張家庭餐桌上,繼續與他們一塊兒品嘗,他們那雖是平淡,卻無比溫馨的家庭料理。

  在杜寬雅上機前,窗外猶在下著細細的春雨,在他下了機來到久違的故鄉芝加哥後,已替換上了即使到了初春,也依舊下個不停的冷冽飛雪。

  與杜寬雅想象中的不同,在乘車來到了市郊時,他並沒有被送至小時候與母親一塊兒住過的那幢公寓,反而被送到了一座占地頗大的私人宅邸。

  聽坐在前頭的司機說,這座在父親眼中可稱得上是座冷宮的宅邸,裏頭住著的,有著幾個月前被汽車炸彈給炸斷了兩條腿的二哥尼爾森,與另一個他從未聽說過,也是與他同父異母的年幼小弟艾倫。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5-13 06:13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