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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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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痕]記憶光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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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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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3:46:30 |只看該作者
  站在大門前仰首看著這座宏偉的私宅,杜寬雅冷冷地挑高了一雙墨眉。哼,不愧是這城裏第一大黑幫的第二把交椅,就連專門用來流放親生子女的冷宮,他那個在人前愛講門面的老爸,也蓋得挺有那麽回事似的。

  本身沒帶什麽東西的他,在管家的迎接下步入了宅中,再上樓來到了日後將屬於他專用的樓層,當他站在廊上看著那十來間擺明瞭像是浪費用的空房時,隱約地,他聽見了那些打從他進門起,就一直在暗處裏探看的下人們,躲藏在樓梯間竊竊私語「什麽正式繼承人?不就又是個情婦的孩子而已?」

  對於這類他早已習慣的冷語,杜寬雅並沒把它給放在心上,就在他轉身想走開時,一抹瘦弱的纖細身影,飛快地閃至走廊角落的陰暗處。

  在來這的路上,他聽那個多話的司機說過,他那個名叫艾倫的弟弟,今年就快滿十歲了,但可能是長期遭受在性格上有些扭曲的二哥尼爾森虐待的關係,與同齡的孩子相比,艾倫不但明顯的發育不良,他就連話也都說不好,尤其是自前幾個月尼爾森刻意辭退長年來照顧艾倫的華人保母后,從小就只會說中文的艾倫,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對任何人說過話了……

  抛下了走在前頭,仍絮絮叨叨介紹著廊上每一間房功用的管家後,杜寬雅轉身朝廊底的角落處走去,在繞過了彎角處時,他錯愕地停下了腳步,無言地看著怕生的艾倫,正躲在牆角蜷縮著身子緊抱著兩膝,像是想要將自己隱藏到不會被人看見的暗處般。有著一張美麗娃娃臉的艾倫,原本該是金色耀眼的發絲,在陰暗的光線下看來,已糾結成一團團拆解不開的發結;過於蒼白的臉頰,看起來就像是病態性的毫無血色;可能是因爲營養不足的關係,他的四肢也瘦弱得好像花園裏枯萎的花枝般,而讓杜寬雅最難以移開目光的是,那些在艾倫脖子上、兩耳旁,以及衣物不能遮掩處所暴露出來的淤青。

  那個往後一輩子都只能坐在輪椅上的尼爾森……他對這個毫無反抗能力的孩子都做了些什麽?

  努力壓抑下心火的杜寬雅,脫去了猶沾著雪水的外套,走至艾倫的不遠處蹲下,緩緩地對他綻開一抹微笑,而後試著用不會嚇到他的溫柔聲調向他介紹。

  「艾倫,我是哥哥喔。」

  忽然聽見了好陣子都沒再聽到的熟悉語言後,艾倫緩慢地擡起頭來,猶挂著淚水的藍色眼瞳驀地張大。

  杜寬雅朝他伸出手,「過來,你不必再害怕了,我會保護你的。」

  可能是因長年來都身處在這個冰冷環境裏,所以無法相信他人的緣故,艾倫始終縮著身子蹲在原地動也未動,眼中盛滿了恐懼地打量著眼前的陌生人。

  靜靜看著艾倫那一張過分漂亮的小臉蛋,杜寬雅在想,也許艾倫的媽媽,也曾像他的母親一樣,都是個美麗且害怕寂寞的人吧,可不同的是,在他小的時候,他的母親尚陪伴在他的身旁,可艾倫的呢?怎麽在艾倫的身邊,都沒有人伸出手來保護他讓他安全的長大?

  眼前流著淚的這個孩子,會不會像當年的他一樣,時常在夜裏向上天祈禱著,能夠有個人來拯救他的孤獨?他是不是,也渴望著能夠有個人敞開了胸懷,送給他滿滿的溫暖,就像伍嫣和富四海所對他做過的一樣?

  「不要怕,有我在,以後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你了。」即使手臂已經酸麻到一個極點了,始終都沒有放下手臂的杜寬雅,不放棄地繼續對他敞開了雙臂。

  等候了許久,當那一雙怯怯的小手終於放進他的掌心裏時,杜寬雅俯下身子擁抱住這個極度需要溫暖和關懷的孩子,當他聽到艾倫嗚咽的哭聲自他的胸口傳來,汨汨不斷的淚水也濡濕了他的上衣時,他愛憐地拍撫著艾倫顫抖的背脊。

  「我會陪在你身邊的,我保證。」

  三年後

  「咚!」狠狠撞上休息室門框的杜寬雅,在外頭走廊上欲參加比賽的人們皆對他投以驚訝的目光,才想伸手摸摸他最近常撞疼的額頭時,不料在下一刻,一陣布料的破裂聲,隨即又自他的手臂附近傳來。

  坐在休息室裏目睹他撞門又毀衣的舉動後,艾倫帶著不敢置信的目光,走上前仰頭看著最近高大得好像有點過頭的自家兄長。

  「哥哥,你……是不是又長高了?」他的青春期都已經過去了幾年了?再長下去,他是不想彈琴改去打籃球嗎?

  杜寬雅吃痛地撫著額,「好像是……」如果沒記錯的話,上次體檢時,他的身長似乎就快突破一百九十的大關。

  「這種事你要早點說啊!」很怕待會他上場時會穿件破衣鬧出笑話來,艾倫急急忙忙地跑出休息室去找自家的管家叔叔,想辦法替他弄件更大號的燕尾服來救急。望著那一溜煙就消失的背影,杜寬雅含笑地側耳聽著艾倫在廊上跑得又快又穩的腳步聲。

  這三年來,在他細心的照顧下,原本瘦小的艾倫迅速成長茁壯,不但身高一下子就抽長了許多,艾倫也養成了和富四海一般愛吃甜食的壞習慣。除了身材方面的改變外,艾倫也不再像個不敢面對人群的小啞巴,一頭金發藍眼的他,中文溜得超詭異就算了,他還偷學了一點零零落落的台語,而只學了近三年的英文,現在則流暢得跟超市里賣菜的大嬸有得比。

  而在性格方面的話,他則是沒料到,當年那個怯懦膽小得像個小女生的艾倫,在三年後竟會變成個生性囉峻又愛嘮叨的小管家婆。不過這些都無所謂,對他來說,只要艾倫能夠健康無憂地成長,就已是他最大的安慰與成就了。

  趁著等待衣服的空檔,杜寬雅自桌上擱放的外套裏取出一本筆記本,並從裏頭抽出了張慣用的信紙,而後定下心來,在潔白的信紙上寫出一行行工整且優美的字迹。

  拿著十萬火急送來的燕尾服,艾倫方推開休息室的門,就看見總是偷空找時間在筆記本上寫字的杜寬雅,又再次帶著某種像是很懷念的神情,似在紙張上寫著某些不想讓他人知道的過去……可是一見到他回來休息室之後,杜寬雅隨即停下了筆、合上了筆記本,仔細地將那些過往都藏在那小小的筆記本裏頭,怎麽也不讓他這沒參與到過去的外人窺看半分。

  不知爲什麽,每次看著杜寬雅那種懷念性的目光時,在他的心底,總會不自覺地升起某種內疚的感覺,就像是他在暗地裏偷偷的竊取了一段杜寬雅原本該有的人生,或許,還有著一段不爲人知的愛情。

  「哥哥,你寂寞嗎?」兩手捧著燕尾服的艾倫,滿面落寞地走至他的面前。

  杜寬雅揉了揉他的發,「我有你啊。」

  「那麽其他也愛你的人呢?他們寂寞嗎?」然而正值善感年紀的艾倫,即使不探問,也知道他的琴聲,爲什麽有時會讓人覺得像是載滿了寂寞的音符。

  「小孩子別想那麽多,你只要專心的長大就好。」杜寬雅熟練地打好領結、穿上新的燕尾服,一如以往地又再次迥避起這類的話題。

  艾倫拉著他的衣角,「可是!」

  前來通知準備出場的工作人員,站在外頭朝他們敲了敲門提醒,杜寬雅朝工作人員點頭示意後,彎下身子將矮了他一大截的艾倫輕鬆地撈抱至一旁的小桌,把他帶來的功課推至他的面前,再拍拍他的腦袋。「你乖乖的在這裏把你的報告作業寫完,今天晚上回去後我煮大餐。」

  「嗯……」艾倫提不勁地應著,轉身恭送總是帶著一臉自信登臺比賽的他。

  不遠處傳來的熱烈掌聲稍微停歇了後,這些年來艾倫聽慣了的琴音,在衆人的翹首以盼下,以壯烈激昂的聲勢拉開了演奏的序幕。艾倫趴在桌面上想著,那些坐在台下的評審與聽衆們,一定不會相信,此時在臺上彈奏著比賽曲目的杜寬雅,並不只單純是個琴藝高超的音大三年級生,實際上,他還是他們父親極力培植的黑幫新一代洗錢成員。

  不像上頭另兩個以往總愛逞兇鬥狠的兄長,杜寬雅之所以會走企業路線,是因爲在有了大哥因火拼而死、二哥因此而殘廢的教訓下,他們的父親這一次改變了作法,因此杜寬雅除了在音大當名看似乖乖牌的好學生當作掩護外,他亦在幫裏高級幹部的指導下,從今年起開始進入漂白的企業裏,從最基層職員幹起。

  即使是這樣,杜寬雅在白日與夜晚都得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兩頭忙之餘,他從沒有忘記過要照顧與他同住在一塊兒的艾倫。回想起過去,在杜寬雅剛回來美國的第一年,像是想要防範什麽不測般,杜寬雅總是一直把他帶在身邊,他曾想過,也許是杜寬雅不希望他再遭那個在精神方面已經有點問題的二哥的毒手,又或許,杜寬雅是下意識地在保護著,當年,另一個年少時的他自己……

  在緊緊壓榨著每一分鐘可以利用的有限時間裏,杜寬雅把生活分割成學業、家族事業與親情三個等分,無論他再如何忙碌,他每天一定會回家給只有一半血緣的弟弟做晚飯,在夜裏彈奏著溫柔又優雅的琴聲,催哄常常失眠的艾倫入睡,也不管他自己是否會被累垮。

  「再這樣拚下去,他會不會年紀輕輕就死于過勞啊?」

  對著書本自言自語的艾倫歎了口氣,在打開桌面上那堆報告作業時,不意地發現,那本杜寬雅總是帶在身邊的筆記本,竟忘了被帶走與他的作業本子混在一起。

  艾倫一手輕撫著這本裏頭似乎夾雜著數張信件的筆記本,模糊地回想起,杜寬雅總是不讓他看這本筆記的一些蛛絲馬迹。

  他還記得,十歲的時候,他曾經問過爲了要哄他睡覺,而不得不把整本厚厚的琴譜全都彈過一遍的杜寬雅……「爲什麽哥哥從來都不彈貝多芬的月光?」

  「因爲那是我只爲某個人而彈的。」坐在鋼琴前的杜寬雅,修長的十指流暢地在琴鍵上滑動著。

  「那個人是誰?」趴睡在鋼琴上頭的他睜大了那雙藍色的大眼睛。

  「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杜寬雅邊說邊伸長了手臂,把他身上的小被蓋好一點以免著涼。

  「重要到什麽程度?」

  杜寬雅僅是但笑不語,可他臉上勉強擠出的笑意,在艾倫的眼中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真心在笑,反而像是充滿了無法說出口的無奈……

  一張張空白待寫的信紙,在艾倫拿起筆記本時,自裏頭滑落了下來,將桌面鋪成一片如同冬雪的蒼白。

  在那一張張的信紙中,其中一張已寫好的信件,先是吸引住了艾倫的目光,

  不過多久後,那上頭熟悉的筆迹,在紙面上低低傾訴的一字一語,又讓他難過地低下了頭,試著想要隱藏起,心中那份揮之不去的酸楚……

  走失的青春,被藏到哪裹去了?這麽多年來,妳還是在同一個星空下等著我嗎?妳,還愛我嗎?曾經有一段日子,我努力地,努力地將路上每個人的身影都看成妳的影子。

  因爲我總是在想,如果能在龐大的人海中,要是有一個背影像妳的人能夠回過頭看著我,那該有多好啊?

  雖然明知結果會是失望的,但是,只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一個相似妳的影子,那種安慰般的滿足威,就足夠讓我度過這一季寒冷的冬日了。

  妳能明白這種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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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3:47: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大四畢業的前一天,伍嫣抱著幾本新出爐的世界音樂雜誌,和幾本這些年來所做的剪貼簿來到了隔壁的杜宅,給每年最多只能見到杜寬雅一兩次面的婆婆,看看久未謀面的外孫,也稍微解解她的相思。午後時分,植滿四季常開花朵的花園裏,除了偶爾翻閱雜誌的聲音外,本是很安靜的,只是當她們翻開最新一期雜誌,看到獲得不知第幾座音樂大賽冠軍獎盃的杜寬雅時,伍嫣差點笑彎了腰。

  雜誌上兩張特地放大的照片裏,頒獎臺上站立的參賽者們,外表就是十足優雅纖細,完全符合音樂家給人的印象,獨獨就只有站在正中間的杜寬雅,以高大又魁梧的身材鶴立於雞群中,惹得站在臺上的每個人,都不由得皺著眉心要多看他兩眼。

  「這是……這是哪來的泰山王子呀?」他其實不是在彈鋼琴,而是在琴鍵上打美式橄欖球吧?上了年紀的杜婆婆,以指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鏡後,深有同感再三地搖首。

  「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吃的,怎麽會長得跟棵大樹一樣……」明明小時候就又怕狗又可愛,怎麽一長大就變形得跟他那個當將軍的外公沒兩樣?

  「我會記得寫信給他,叫他不要常常撞壞別人家的門框……」伍嫣忍著笑,盯著照片裏杜寬雅紅紅腫腫的額際,大概可以猜到照片裏他臉色爲什麽會那麽臭的原因。

  看著伍嫣面上,無論是杜寬雅離開前或後,都同樣不變的開朗笑意,杜婆婆不禁在想,除了那個遠飛至異國的杜寬雅外,這裏是否還有個同樣也很會隱藏心事故作堅強的孩子。

  「小嫣,妳會不會很想他?」

  「會呀,我每天都把他放在心底偷偷的在想。」正拿著剪刀將相關于杜寬雅的報導都剪下來的她,語氣裏聽來像是充滿了輕快。

  「既然每天都在想,那爲什麽還要特地做剪報?」原本還停留在伍嫣面上的笑意緩緩地逝去,總是在人前裝作勇敢的她,放下了手中的剪刀,轉首看向這座繁花盛開的花園。「……因爲我要陪他。」

  她習慣了,習慣在校園的轉角尋找他的身影,她更習慣了,在人生的轉角尋找他曾走過的足迹。

  即使這麽多年來,他總是在她的生命裏缺席成性。

  就是因爲不能留在他的身邊,所以她將他的每一張照片、每一項消息,都當成他曾走過的足印,然後再用她的雙眼,跟在他身後一一走過,唯有這樣,她才能覺得,他們還是平行地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就跟以往一樣。

  穿梭在空氣中的寂寂話語,聽在婆婆的耳裏,格外有種不舍。她伸手輕撫著伍嫣的發,很想幫她驅走一些不知該怎麽對他人說出口的寂寞。

  「小嫣,那孩子的生日快到了,替我寫張卡片給他好不好?」

  「嗯,我這就回去寫。」差點就忘了有這事的她,三兩下就收拾好雜誌,起身準備回家。

  雖然伍嫣的話是這麽說的,可是等她真正坐到了書桌前,提起筆面對著前陣子買來的生日賀卡時,她卻想不出該對已然陌生許久的他祝福些什麽,因爲她所擁有的,就只有他的過去,卻沒有他的現今。當年在杜寬雅離開前,他主動對他們提出,不相互來電聯絡、不在私底下偷偷見面,就只是通信。據他的說法,他要把所有可被人逮到的把柄和弱點都消除掉,他不要她涉入其中半點。那時的她對這作法並沒有異議,也很贊同他安全至上的想法,可是現在她卻有點後悔。

  她該怎麽去祝福一個目前只活在她回憶裏的人才好?

  於是,她在卡片上,將那些祝福的話語寫了又擦,擦了又寫,她不知道她該許下什麽願望,也不知道那些關於他的未來。

  最終,她只在卡片上寫了四個字,那最初也是最深的盼望―

  早點回家。

  帶著那封賀卡與她昨晚所寫的信件走出家門後,前往郵局的伍嫣,刻意不走鎮上的快捷方式,反而選擇繞遠路,踏上了緊臨鄰鎮稻田的田間小路。

  小路兩旁植滿的水稻,鮮翠的綠意直沁人眼,一路綿延至遠處的青山山腳下,將頂上的藍天與大地的碧綠,連成了一道美麗的地平線。她邊走邊想,轉眼間,杜寬雅最喜愛的夏季又再次來臨了,在不知不覺中,日子過得好快,她已經一個人度過了好幾個沒有他的季節,無論是夏日裏劃過天際的飛機雲,或是冬夜裏,在天際舞臺伸展著身姿盡情演出的獵戶座。

  當初在他離開前,她還一直認爲,只要她把她的人生過得很充足精采,那麽,思念所帶來的痛苦,便不會爲她帶來太多折磨,哪怕分離的歲月再漫長,她都有信心能夠撐得過那些未來的日子,但,近來隨著她無眠的夜晚逐漸增加,白日裏有時她也總恍恍惚惚的,她漸漸不再確定了。

  溫暖的南風將層層的雲朵吹得破碎,像是將一片片剪裁好的心遍鋪在天際問,當來得急也去得快的午後陣雨落下時,雨絲中,一束束光柱般的陽光,自雲朵的縫隙落了下來,就這樣,大地上一束雨,一束晴,在她眼裏看來,好像他,也好像愛情。

  遠在海洋另一端的他,會知道她此刻所看著的風景嗎?他會明白在她心裏的那口想念的水井裏,日漸深埋的心情嗎?他知不知道,她胸坎裏的那顆心,就好像是注滿了水的玻璃杯,她總是小心翼翼地,不讓那盛滿的相思漫溢出來?

  此時此刻,如果他能夠出現在她的面前,給她一個熟悉的眼神、一個手勢動作,或是一個盛滿了幸福的笑容,那該有多好?只要這樣,就能爲她帶來滿滿至極的感動,她就能甘心地再爲他失眠上幾百個夜晚,繼續停佇在這裏,守護著他們共有的夢想。

  她啊,好想念那個曾經在夜色美好的月光下,爲她彈奏月光的男孩。

  有時候,在早上獨自一人醒來,當指尖碰觸到面頰時,這才發現自己在夢裹哭泣,而淚水就這麽靜靜挂在臉上,可是卻已再不記得夢境了。那種失落成,是不是和所謂的青春很像?

  你知道嗎?你不在我身邊的這些年,我時常一佃人坐在你的房間裹,回憶著你彈琴的模樣,也想象著你現在會是什麽模樣。

  只是日復一日,總是這麽面對著這間不再有你身影的閣樓,漸漸的,我不知該對它滿懷的空洞與寂寞說些什麽。

  因爲它總是在夜半時,悄悄地貼在我的耳邊問我,不哭不笑不吵鬧,這樣的愛情,會不會太過荒涼了些?

  我想念從前。

  我想念那每一刻甜蜜的瞬間。

  我想念,那些我們曾經擁有過的一切。

  爲什麽每個杜寬雅所愛的人,都選擇在冬天這個老帶給他不好回憶的季節裏,以措手不及的方式離他而去?這是某種慣性嗎?選擇在冬天道別離的傷心慣性。在杜寬雅離開後,這些年來一直都守在杜宅裏的婆婆,在今年初冬剛來臨時的一個寂靜的夜晚,悄悄地走了。接到惡耗的杜寬雅,又再一次地得面對起親人的死別,只是這一回,在奔喪的他抵達家門前,負責協助處理相關事宜的伍嫣和富四海,已大致上將喪事都辦妥,剩下的,就只有等著他送婆婆去火化與主持葬禮而已。

  葬禮的那天,灰色的天際裏飄著濛濛細雨,伍嫣站在人群中看著好久不見的杜寬雅,感覺在他的面上,好似有種格外陌生的味道。而在葬禮一結束後,她都還沒能找機會與他一塊兒地坐下來,好好地說上幾句話,他就又匆匆被他父親所派來的人給接回了美國,他這個浮雲般的遊子,就連只字片語也沒來得及留下。不過在一個月後,她倒是收到了他將杜宅和那塊土地正式過戶給她的文件,就連所有繁雜的手續他也都托人辦妥了,他將那間不再有婆婆守著的家,留給了她這個一心盼望著他回家的人。

  同樣是在這年,在這一年即將過去,即將接近年底的時候,杜寬雅難得地向他父親表示,他想回鄉爲母親掃墓,也順道參加外婆在農曆年過後的百日法事。

  於是乎,接到通知的伍嫣,在大年三十的這一天,趁著伍家和富家上下一大群人,都忙著在準備年年兩家合辦的年夜飯時,她照著杜寬雅信上所說的時間提早去了火車站,坐在站臺上等待著好不容易才終於找到了個合理的藉口回來的杜寬雅。

  火車站裏回鄉過年的人潮,就像海濤般一波又一波湧來,每當火車一靠站,便爲等待的人們帶來了欣慰的笑臉,當火車再次開走後,則又留下了另一波新的等待。

  今年冬日的日頭落得很早,還不到黃昏時分,天色已漸漸地暗了下來,而那些川流不息的人潮,在家家戶戶的燈火都點燃時,也逐漸各自回到了屬於自己的歸處,在溫暖的房子裏吃起年夜飯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還留在站臺上的伍嫣,沈默地看著光滑的鐵軌被進站的列車照亮,而後又在列車開走時,像流星般拖著長長的餘暉消失在黑暗的那一方。

  愈來愈冷清的站臺上,突然刮起了陣陣刺骨的冷風,她無言地拉緊了身上的外套,在眼角的餘光中,看到了一個與她無聲作伴的同伴。那是一隻被遺落在角落的風箏,不知道是被人遺棄了,還是那個曾放它遠飛的主人已經忘記它了,就這麽任由它在清冷的寒風中,孤零零地拂動著無法飛翔的翅膀……

  她會不會也被人遺棄了?

  爲了自己這種太過陰暗的想法,伍嫣伸手敲了自己的腦袋一記。奇怪,她以前明明不是這麽消極的人啊,她怎會突然有這種怪念頭?

  當腹內的饑餓感與遍身的冷意就快到達一個極點時,一班誤點許久的列車終於進站,不但帶回了她所想念的那個人,也同時爲她帶來了些許納悶。

  她站起了身子,微微仰起頭,兩眼直不隆咚地看著只拎了一個行李袋的杜寬雅,一步步地走至她的面前站定。

  「你是不是……」她記得上次他回來參加婆婆的葬禮時,他好像還沒有這麽高啊。光看她的表情,杜寬雅就知道她想說什麽。

  「對,我又長高了。」他也不知爲什麽都到二十四歲了,他的發育期卻還是遲遲不肯結束。

  她歎息地搖首,「再高下去的話,我們兩個就要變成七爺和八爺了。」

  放下了手中的行李後,杜寬雅低下頭來,將她抱起令她的兩腳遠遠離地,然後含笑地以鼻尖贈著她的鼻尖。

  「我一點也不介意,妳呢?」

  「我也不。」她漾著愉快的笑,伸手調整好他臉龐的角度,再微偏著蠔首將她被吹冷的唇瓣印上他的。

  久違的吻觸,一下子就活化了久遠前的記憶,伍嫣一口口地啄吻著以往曾經非常熟識的這雙唇,反復地溫習那些曾在光陰裏遺失的美好,她以兩掌捧住他的臉龐,感覺這般吻著他,就像是在親吻春天;彷佛是在回應她般,杜寬雅抱緊了她,刻意製造出一個個清亮的響吻聲,在勾惹出她的笑意時,也成功地集中了車站裏所有人的目光。

  「咳咳。」車站站務人員適時地出聲打斷了這一刻,紅著一張臉小聲地提醒他們,杜寬雅識趣地放下她,彎身拎起地上的行李,而掩不住歡喜之情的伍嫣則挽著他的手臂,緊偎著他一塊兒走向車站的出口。

  「走吧,大家都等著你回去吃年夜飯呢。」不知道家裏的那兩票老老小小,在火車誤點這麽久後,是不是已經都餓得頭昏眼花了。

  走出車站外,杜寬雅擡首看著這座在他記憶中已經改變了夕景的城鎮,在他還沒適應這份生疏的感覺時,伍嫣已拉著他走向那條他們以前常攜手走過的小路。

  以往這條他們回家要不了幾分鐘的小路,在這一晚,他們出乎意料地走得格外的漫長,因爲,沿途上的他們倆,就像一對久違重逢的高中生似的,不是看小巷裏四下無人就趕快偷偷親對方一下,就是走一走便三不五時地停下來,用力地再多擁抱對方一會兒。

  等到他們回到伍家時,一屋子等了他們老久的人們都已餓慘了。

  屬於節慶的熱鬧歡欣的氣氛,在他的歸來與伍爸把他開店用的拿手好菜全都端上桌時,霎時被推上了一個頂點。席間裏,坐一角順便幫忙端菜的伍嫣,在每個人都吃得差不多,而富四海也已經拿起酒瓶,開始海灌起兩家的家長時,她放下了手邊所有的雜事,靜靜地看著燈光下的杜寬雅。

  他好像瘦了,雖然嘴邊的笑意還是很溫柔,但卻多了風霜所造成的棱角,他雖和以往一樣,很快地就與每個人打成一片,可是在熱絡之餘,她卻看不出,他是帶著什麽樣的心情回來過節的。

  在芝加哥時,他過得快樂嗎?這些年來,他遇到了什麽人、都跟哪些朋友交往?除了她以外,有人也曾像她一樣,在夜半時聽著他所彈奏的那首月光入睡嗎?她有好多說不出口的想象與問號,也有著好多令她感到陌生的情緒。

  這般看著他與兩家的家人勾肩搭背、相互擁抱或是擊掌,伍嫣不知該如何阻擋此刻那股一直在她心口醞釀的醜陋情緒。

  她好嫉妒,她嫉妒這個人並不僅只專屬於她、她嫉妒他分贈給每個人的溫柔,她最嫉妒的是,有太多人,都可以如同她一般擁有他的笑容和他的愛,而她,卻不知該如何才能獨佔他……

  「小嫣?」被富四海灌了幾杯後,杜寬雅側首看著起身像是想要溜走的她。

  她掩飾性地笑笑,「我去外面透透氣。」杜寬雅緊盯著她走得稍嫌太快的背影,接著也放下杯子跟著追了上去。

  「你們要去哪里?」當他來到大門玄關處拉住伍嫣時,伍賀蘭自廳裏走出來,站在他們的身後問。

  「散步。」他們倆不約而同地回過頭來,口徑一致得很有默契。

  「天氣很冷,記得早點回來。」

  杜寬雅朝她點點頭,「知道了。」

  自廳裏溜出來的富四海,走至大門處與伍家媽媽一塊兒目送他門走出家門時,忍不住要向她抗議。

  「伍媽,妳除了在道場上很殘忍外,妳在私底下也未免太不識相和太沒同理心了吧?」什麽早點回來?人家這對小兩口好不容易久別重逢,終於有機會能夠親親愛愛地小聚一下,她就那麽急著打擾他們小小的幸福時光?

  伍賀蘭皺著眉心,「是嗎?」

  富四海以鄙視的目光掃了她一眼,不敢苟同地搖搖頭。

  「你們兩個,天氣很冷,記得今晚不用回來!」她隨即改口揚聲朝走至小巷裏的小兩口大喊。

  富四海稱許地朝她豎起一根大拇指,「贊,夠上道。」

  「不用回來?」還沒走遠的杜寬雅一頭霧水地回過頭,正好看到門口的那兩人動作快速且一致地關上道場的大門。

  「我們走吧,我想看星星。」伍嫣沒去想後頭的富四海,又再次背著他們變了什麽花樣,她握緊了杜寬雅的掌心,帶著他走向那一座他們已經有好多年沒再一起去過的小公園。

  時隔多年,以往他們所記得的公園早已經變了模樣,唯一還可以勾起他們記憶的是,那一座依然還矗立在公園一角的老舊秋千。

  「發生了什麽事?」讓伍嫣在秋千上坐好了,杜寬雅蹲跪在她的面前輕聲地問。

  「爲什麽這麽問?」

  「妳忘了?」他以指擰著她的鼻尖,「我可是黑道界有史以來,最斯文最崇尚以德服人的書生型大哥,而這位大哥,還剛好很會洞察妳的心事。」

  悅耳的笑音迥蕩在無人的小公園裏,杜寬雅甚是懷念地輕撫著她有些冰冷的臉龐。「好久沒見妳這麽笑了。」

  聽他這麽說後,笑意不自覺地在伍嫣的面上散去,她伸手摟住他的頸子,隨後將臉埋進他的胸前。

  「這次……你什麽時候要走?」會不會又像以往一樣,只是露個面後他就又得離開了?

  他也沒瞞她,「辦好外婆的百日就走。」艾倫還在美國等著他呢,他總不能放下艾倫太久。

  他就不能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嗎?他知不知道,在她的腦海裏,關於他的記憶庫存量,本就已經不多也不夠很久了,再這樣下去,她好怕他除了已消失在她的生活裏外,還會漸漸地也消失在她的記憶裏。

  「小嫣?」感覺到她的不對勁,他伸手環住她的腰將她拉過來,再擡起她的小臉。

  她心慌意亂地看著路燈下的他,「我很不安……」

  「那,我該怎麽做才能消除妳的不安?」強行壓下長久以來與她相同的不安後,杜寬雅使勁地摟住她,力道大得就像是想將彼此揉進對方的身體裏。沈醉在這份短暫的溫暖裏,靠在她的胸口聆聽著心跳的節拍,伍嫣赫然發現,那一聲聲的心跳,正敲擊出她以往從未察覺的愛的真義。

  愛是一種令人恐懼的貪婪。

  她貪婪得想要他所有的一切,想要他的每一分每一寸,再不讓任何人事物與她一同分享,哪怕是光陰或是歲月……她一心只想著,若是她能夠徹徹底底的擁有他就好了。

  「我需要一個保證,一個不會變質的承諾,或是一個抵押品。」

  「我明白了。」沈默了許久後,杜寬雅拉著她離開這座公園,遺忘了天上所有等待著他們一起前來探望的星星。

  一路上,他們兩人都沒有說話,踩著有些快的步伐回到了伍嫣的家門前,在看出她並無意要進去時,他不給她反悔餘地拉著她來到隔壁冷清清的杜宅裏,在不開燈的狀況下,一路走上他的閣樓。

  扭亮了床頭小燈後,杜寬雅替她脫去了厚重的大衣,而後蹲跪在床畔,拉著她的手按向自己的心房。「我把我的心抵押給妳,妳認爲可以嗎?」坐在床上的伍嫣,毫不考慮地搖首,「不夠。」

  「那麽,給妳,全都給妳好了。」他在坐至她的身旁時,慎重其事地敞開了他的懷抱,「我所有的一切,全都只給妳。」

  「這才像話。」她款款綻出了迷人的笑靨,兩手主動地攀上他的肩膀拉過他。

  二十五歲那年,當杜宅滿園的花兒齊在盛夏時節綻放時,已在自家料理店上班的伍嫣,在難得能夠放假的日子裏,一手拿著水管站在已成了她的花園裏,朝滿園都已渴了的花兒灑水解渴。

  一道高大的身影在她看花看得出神之際,忽地自她的面前俯罩了下來,一瞬間她還以爲,那個總是沒消沒息的杜寬雅,是不是又逮著了什麽藉口偷偷溜回來了,但當她擡首看清來者時,難以言喻的失望,很快地便熄滅了她的小小期待。

  「小嫣,妳有客人。」富四海板著一張臉踏進門裏,再不客氣地一手扭著不速之客的耳朵往外頭走,「喂,她家是在隔壁,你少隨便進來這裏。」

  「客人?」她擱下了手中的水管,在關上水龍頭後,好奇地跟在他們的身後問。

  「妳過來道場一下就是了。」富四海動作快速地將他不情不願帶來的客人給踢進隔壁的道場裏。

  匆忙回到自家道場接待客人的伍嫣,在換好衣服進入道場與來客面對面地坐下後,她先是看看悶不吭聲的富四海,接著再看向一直用種詭異的眼神緊盯著她瞧的來客。

  「那個……」伍嫣不太自在地閃躲著他那過於熱情的目光,「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身爲來客的陸一正,暈陶陶地注視著近在眼前的她。

  「在我進入今天來這裏的主題前,能不能請妳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爲什麽他要那麽用力看人,看到幾乎都快成了鬥雞眼?

  「我聽說妳有個交往很多年的男朋友。」

  「嗯。」她頓了頓,有些不解地看著他愈坐愈靠近她的舉動。他的語氣裏很明顯可以聽得出興奮,「聽說他人在國外,而且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是真的嗎?」

  「你問這個做什麽?」伍嫣微蹙起秀眉,不太喜歡別人這樣直接探她隱私。

  「因爲我想要追求妳,如果妳在短期內沒有打算要跟他結婚,或是他抛棄妳的話,可不可以請妳給我一個機會?」陸一正動作飛快地來到她的面前,滿心期待地緊握她的手問。

  哪壺不開他偏要提哪壺?

  難得生氣的伍嫣,當下將臉一板,半蹲著身子拉開他緊握著不放的手,一轉身就把體型快大上她兩倍的他給摔出去。

  她忿忿地站直了身子問向身後,「四海,這只沒禮貌的猴子是從哪來的?」

  「從妳老媽那。」富四海掏掏耳,「他是妳媽在大學裏新收的一號門徒,目前正在大學裏當妳媽的助教。」

  「他來這做什麽?」

  「他想來應徵妳家的客座指導,但伍媽說他得先經過妳的同意。」他早對伍媽說過,小嫣絕對會把這傢夥摔出去,她就是不信。

  伍嫣扳扳兩掌,將十指按得咯咯作響,「在我把他打包好後,你就用最快的速度把他送回去給我老媽!」

  「沒問題。」他點點頭,轉身走向距離道場最近的電話。

  自見過她的照片後就對她一見鍾情的陸一正,在伍嫣走向道場大門準備送客時,連忙追在她的身後想要挽回一線希望。

  「等一下,我還沒有向妳自我介紹……」

  「免。」伍嫣一手扣住自身後搭上她肩膀的手,不留情地再賞給他一記地道的過肩摔。

  自恃皮厚肉粗且摔不疼的陸一正,自地上坐起後,陶醉地一手撫著微帶著薄薄紅暈的面頰,頂著一副被摔得通體舒暢的模樣,瞬也不瞬地盯著伍嫣。

  「我……我喜歡。」這力道、這狠勁,啊,這實在是太教人回味了…………這傢夥瘋了?

  「四海,你還愣在那裏做什麽?」伍嫣連忙抖去一身莫名其妙的寒顫,扭頭瞪看向就只會躲在旁邊打電話,卻從頭到尾都沒有要出手幫忙的他。

  「我可不像妳這個單純的武鬥派,本少爺可是腦力至上主義者。」挂上電話的富四海,隨意朝她揮揮手後就往門外走去,「我去對面一下,馬上就回來幫妳解決他。」

  連連被摔了兩次,仍舊是不屈不撓的陸一正,站在原地與伍嫣對峙了許久後,不怕摔地再次往前跨出了一步。

  「我只是想和妳交個朋友……」

  伍嫣揚起兩掌,防備性地往後退了兩步,「抱歉,名花有主了。」

  「我不介意,我願意當後補!」他說著說著,便掩不住興奮之情直朝伍嫣撲過去,可是在這時,卻有人在後頭踹了他的屁股一腳。

  「誰有空管你介不介意啊?就憑你也想跟那個不在家的王子殿下搶?」匆匆自外頭趕回事發現場的富四海,在他回過頭來時,立即舉高了手中剛剛自對面借來的大黃貓湊至他的面前。

  音調拔高到顯得有點淒厲的尖叫聲,霎時充滿了整座道場,刺耳得令伍嫣忍不住掩住了兩耳,而當叫聲過後,她愕然地揚高了一邊的柳眉,試圖搞清楚眼前急轉直下的情況。

  慌張地四下張望了老半天,卻在道場裏找不到半個可以躲藏地點的陸一正,在一臉不懷好意的富四海抱著他最懼怕的天敵,一步步朝躲到牆角去的他進逼時,他怯怯地揮揚著手,完全掩不住語氣裏的顫抖。

  「走……走開……」

  事前打電話去問過伍賀蘭對方弱點是什麽後,懂得充分掌握情資的富四海,一臉拽樣地對看呆了的伍嫣揚高了下巴。「學著點,這叫攻心爲上。」爲免這只來路不明的野猴子會不死心,他剛才已經跟對面的大嬸說好,他們要借養這只黃貓一陣子了。

  伍嫣吶吶地應著,「是……」果然是頭腦派。

  「快、快叫牠走開……」一心只想奪門而出的陸一正,在富四海來到他的面,正正地對著他的臉前全面堵住他的退路時,被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多喘一下。

  「怎麽樣,怕不怕?怕不怕?」富四海舉高了手中的貓咪,仍然沒什麽同情心地繼續折磨著他。

  「怕怕怕……」連連被賞了幾記貓拳後,點頭如搗蒜的陸一正,整個身子緊貼在牆面上,看上去的樣子,就像恨不能如同壁虎爬上牆一樣。已經忍了很久的富四海,忍不住想乘機抱怨一下。「會怕以後就不要再來找她的麻煩,你知不知道我幫某人保管她保管得很辛苦啊?」他們以爲一直以來伍嫣身邊都沒有什麽蒼蠅蚊子,全都得歸功於誰呀?

  「知道了知道了……你、你快點叫牠走開啦……」眼中已是淚花亂竄的陸一正,面色蒼白得就像塊豆腐似的。

  「就當是我送給你的見面禮吧,不用找零了。」抱貓抱得兩手有點酸的富四海,乾脆將這只愛黏人撒嬌的貓咪直接貼在他的臉上。

  「救命啊……」

  站在一旁看著眼前的情景,深深埋藏在伍嫣記憶中另一張泣然欲泣的臉龐,當下不由分說地即自她的腦海裏跳了出來,一再地在她眼前放大,那清晰得就像是昨日的過去,讓她彷佛又再次看見了當年緊抱著電線杆向她求救的杜寬雅。

  沒來由地,一股攔也斕不住的笑意,令她忍不住再次像從前那般仰首放聲大笑。

  然而在笑聲中,她卻不小心掉出幾顆思念的眼淚來。已經好多年沒聽她這麽大笑的富四海,慢條斯理地轉過身子,不語地看著她那不小心遺落在地板上的淚迹,和她面上笑得半點也不由衷的模樣。過了許久後,當有著虎斑條紋的大黃貓咪,踩著無聲的腳步悄悄走出道場外,而陸一正也不知是在何時識趣地悄聲離開後,站在原地的富四海,難忍地深吸了口氣,而後將右手伸進口袋中,悄悄地握緊了那封今早伍嫣請他幫忙寄去國外的信。

  你曾說過,獵戶座距離地球最近的星星在兩百四十光年外,最遠的,則在一千五百光年外。雖然在地球上看起來,那些在宇宙裹流浪的星星們,它們是這麽的接近,但實際上卻相隔了如此遙遠,就如同我們一樣。

  你覺得,是兩百四十光年,還是一千五百光年?

  我們之間的距離,還剩下幾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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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3:47:4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有沒有搞錯……究竟是哪個沒公德心的人在半夜按門鈴?忙到午夜才休息的杜寬雅,才躺上床沾枕沒多久,即被擾人清夢的電鈴聲給吵醒心眼看那一聲按過一聲,似是有耐性可按到天荒地老的鈴聲持續地吵死人不償命,迫使早已累到極點的杜寬雅,不得不囤積著滿滿的怨氣下床開門。

  然而自家的公寓大門一開後,那張出現在他眼前的熟面孔,卻又讓他不得不懷疑起他是不是還在做夢。

  「四海?」他沒事大半夜跑來芝加哥按門鈴做什麽?

  拖著一大堆行李跑來這裏找人的富四海,不客氣地推開公寓的主人往裏頭走進去時,不忘將那些大大小小的行李都扔給還穿著睡衣呆站在門口的杜寬雅。

  「我是來應徵經紀人的。」他邊說邊把身上的外套也順手扔給他。

  「經紀人?」

  「你就當我有顆佛心吧。」來到客廳踢掉了腳上的皮鞋後,富四海大刺剌地坐在沙發上蹺起二郎腿,「與其看你一個人孤軍奮戰,拖拖拉拉了好幾年,也不知得瞎忙到何時才能回家,還不如就由我出手來幫幫你,好讓你早點結束我們三個的苦難。」

  深諳待客之道的杜寬雅,自廚房出來遞給他一杯他愛喝的紅茶,靜看著他面上不像在開玩笑的神情好一會兒後,他不得不先問清楚。

  「你說正格的?」在來美國前他真下過決心要拿命來賭賭看了?

  「我先聲明,我的年終一定要有四個月,而且不准議價。」不請自來的經紀人輕啜了口紅茶,順便打量起這間杜寬雅去年才買下的公寓。

  「什麽?」敲詐呀?就算是賊船,這船票也貴得太誇張了。

  富四海朝他哼了哼,「看在死黨又是鄰居的份上,我已經算是很便宜的賣給你了。」

  「等等!」愈想愈覺得不對勁的杜寬雅,忙不叠地舉起一手喊停。

  在他的記憶裏,富四海的正業、副業多得有如天上繁星數不勝數,而富大少卻肯放棄賺取大量金錢的機會,反而來這裏參與他的不賺錢行業?這實在是太可疑了,還是先確定一下比較妥當。

  「你有什麽不滿?」他這位大少爺肯拉下身段來這幫忙,杜老兄就得感謝祖宗有保佑了,他還想挑三撿四不成?

  「你不玩六合彩了嗎?」杜寬雅可沒忘記以前伍嫣曾說過的那些關於他的種種事迹。

  富四海直接翻了個白眼,「那是我高中時的事了好嗎?」當年在賺進了人生的第一個五百萬後,他早就不玩那玩意兒了。

  「也不玩賽馬了?」杜寬雅記得那好像是富四海人生裏的第一個一千萬。

  「那是大二時的事了。」

  「也不炒房地産了?」他不是說過他立志要炒掉他老爸富大海名下所有的地産嗎?才短短幾年時間,他就全盤接受他老爸的江山了?

  他聳聳肩,「前年就不炒了。」太沒挑戰性啦。

  「股票呢?」

  「去年賺飽那一票我就收手了。」趕在股市崩盤之前全面出清所有持股的他,當時還跌破了一堆股市專家的眼鏡呢。不愧是姓富的……上至他老爸富大海下至他,全都是打滾在金錢堆中無往不利的大富商。

  「你真要當我的經紀人?」他到底明不明白黑幫世界裏的人,並不是什麽合法經營的企業,或是什麽規規矩矩的生意人?他以爲他往常在商場上的那套真能在這邊吃得開嗎?

  富四海很樂意接受挑戰,「就當我在經營新事業吧,我一直都很向往能有個老闆。」當了個體戶太過多年後,他實在是很想拿拿看那些唯有正職員工才有的基本薪資和福利。

  杜寬雅淡淡地瞟他一眼,「其實你只是單純向往年終獎金而已吧?」

  「好說。」他也不掩其志,「一句話,要不要我入夥?」

  「四海……」杜寬雅頭痛地撫著額,很清楚富大少一旦下定決心,就鐵定會硬拚到底的死個性到底有多麽難纏。

  「你不會是真想一輩子都當個鋼琴家兼地下黑道吧?」富四海擱下手中精美的瓷杯,長腳一跨,大步地來到他的面前,但在發現兩人的身高差距甚大後,他又往後退了幾步以壯聲勢。

  「當然不想,我想回家。」這還用說嗎?

  富四海一把揪住他的睡衣,「回哪里?」

  「回那個曾經有你們的家。」一直以來他不就是爲了這個而持續地在努力著嗎?

  「你還記得就好。」富四海咧大了開懷的笑臉,興匆匆地一手勾過他的肩頭,「來來來,隔壁家的王子,你說,這些年來你在暗地裏都做了些什麽壞事?」

  杜寬雅朝他挑了挑朗眉,「很多。」

  「我可以偷偷在私底下參與你的秘密黑道事業嗎?」等不及要接受新行業的他,摩拳擦掌地問。

  「不怕死嗎?」

  「會怕就不會專程爲我家那個愛哭的鄰居而來了。」富四海一把自口袋裏掏出伍嫣前天才寫好尚未寄出的信,一把用力地貼在他的胸膛上。

  她哭了?杜寬雅錯愣地按著胸口的信件,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才會使得向來開朗樂觀的她掉下淚來。但,反復在心頭思索了半晌後,他這才憶起,這世上能讓伍嫣掉淚的人,恐怕也就只有他了。

  「不想要她傷心,你最好是趕快錄取我。」富四海拽得二五八萬地擡高了下頷,擺明瞭就是打死不退非要入夥。

  「你就洗好脖子等著開工吧。」剛剛升格爲老闆的杜寬雅也沒跟他客氣,準備在替他收拾好行李後,就將他給踢進這間公寓裏的秘密賬房讓他忙到天昏地暗去。

  「遵命。」

  當富四海拖著一大堆行李往客房的方向移動時,杜寬雅慢條斯理地拆開手中剛送達的信件,並在看完後,再一次地將它貼回他的胸坎上。

  今天,有個人告訴我,感情,是一座歲月用寂寞築成的監牢。對我來說,其實能不能時時刻刻陪伴在你身邊,並不重要。

  我只想知道,我給你的愛,究竟夠不夠溫暖你?能不能讓你獨自一人時,不流淚的看著冬日的夜空?是否能讓你在想起我時,會愉快地憶起柱日的美好?也許我們目前所能夠擁有的,就只有過去,就只有回憶。

  可是,那是很珍貴的吧?

  當我們瑟縮的看著冬夜夜空時、當我們手牽手走過路旁的電線稈,回頭看著我們交纏的影子時,或是在我們夜半過複獨自掩著臉痛哭時、在我們寂寞到不知該如何是好時……

  那一段曾經共有的過去,也就更顯得珍貴,你說是不是?

  高朋滿座的日式家庭料理店裏,兩年前就成爲正式二廚的伍嫣,在新一波用餐的人潮湧進來時,手腳利落地處理好手裏的花壽司端上櫃檯,再轉身將油鍋裏剛炸好的炸豬排給撈上來。

  連連上了好幾道菜後,她一手接過新的點功能表,正想要照著上頭的點單準備材料時,突然間,店門遭人用力打開,接著便刮進了一陣旋風。不聲不響就跑去美國兩年的富四海,在她錯愕的目光下,三步作兩步地跑進店裏,邊往她所在的方向前進,邊對她大聲宣佈。「從現在起妳放假三天!」

  「啊?」她一頭霧水地看他沖進櫃檯裏搶走她手中的菜刀。

  「我已經跟伍爸說過我會代替妳打工了。」他邊說邊擠走她所站的位子,伸出兩掌用力地將她往外推,「還有,妳今年的生日禮物我就放在閣樓裏,快點回家去領。」

  她眨了眨眼,當下隨即聽明他話中的禮物指的是誰,這讓難掩興奮之情的她急忙脫下身上的圍裙,急急地往店門口跑去,但就在她繞過了一室的客人快抵達門口時,她忽地停下腳步,壞壞地看向難得讓杜寬雅放假的魔鬼經紀人。

  「既然你都好人做到底了,那你有沒有在他的脖子上打個紅色的蝴蝶結等我回去拆?」誰教他們兩個老是不回來?

  「妳少得寸進尺了!」富四海差點把手上洗碗專用的海綿朝她扔過去。

  邊笑邊跑出店外的伍嫣,在跑回家的路上,沿途都沒有絲毫的休息,就像是怕會因此而浪費一分一秒般。當她回到已成了她家的杜宅大門口時,她擡首往上一望,果然看見了閣樓裏瑩瑩閃爍的燭光。刻意放輕了腳步聲一路爬上了閣樓後,她自沒關好的房門探首看向裏頭,只見房間四處擺滿了蠟燭,佈置得有如生日會場般,而杜寬雅,則正好把剛替她烤好的蛋糕給擺上小桌。

  她將身子倚在房門口,對還在裏頭忙著的男人輕喚。

  「嗨。」

  「嗨。」杜寬雅回頭一見是她,隨即也學起她的姿勢,倚在床邊以懶洋洋的語調對她打起招呼。

  「黑幫也有放寒假嗎?」她嗅著空氣中甜甜的蛋糕香味,走至房裏的小桌旁,伸手偷挖了一口蛋糕試吃。

  「偶爾還有暑假呢。」前提是那個對金錢有強烈執著的經紀人允許的話。

  脫去了腳上的鞋後,她赤著腳踩上由他鋪在床畔地板上的白色長毛地毯,在與他面對面坐下時,注意到在床腳旁還堆了一座禮物小山,依她想,這八成是那個花錢從來都不懂得節制的富四海所買來的。

  「你和四海在進行什麽復仇大計嗎?」好歹她都裝聾作啞完全不過問兩年了,他們總可以透露一點點他們現在在美國所做的事吧?

  爲她切來一塊蛋糕的杜寬雅,還是一貫地裝傻,「怎麽可能?」

  「有什麽是我不可以知道的?」她飛快地吃完那碟蛋糕,再抱過那一大堆禮物,坐在地毯上一一將它們拆開來。

  「我們只是不希望妳會擔心。」他以指輕梳著她愈留愈長的秀髮,並將一繒發絲拉來唇邊親了一下。

  連連拆了幾個都送得莫名其妙的禮物後,伍嫣忽地拿起其中一個禮物盒。

  「啊,這個禮物選得好。」

  「妳喜歡這個?」杜寬雅湊到她身旁,不懂裏頭的那個立可拍相機,究竟是哪里這麽得她所好。

  她不懷好意地看了他一眼後,先是去把放在地毯上的禮物盒和其他的小東西都收到角落去,再拉來床上的白色被單放在杜寬雅的膝上,接著她拿起相機做出指示。

  「把衣服脫掉。」

  看在她是壽星的份上,杜寬雅雖不知她想做什麽,還是照著她的話去做。

  「再脫。」見他只脫了件毛衣,伍嫣不滿地搖搖頭。

  他緊拉著身上的襯衫故作害怕地問:「哇,妳連裸照都要拍?」

  「這是宣告主權的戰利品,我要告訴你那些你在美國的鋼琴迷,她們心中的鋼琴王子已經被我給獨佔了!」每次看到雜誌裏刊登著有多少他的琴迷四處追著他跑,她就恨不得能在他身上挂個名草有主的警示牌。

  「是是是,我脫就是……」他連忙按照攝影大師的指示,在明亮的燭光下秀出他結實的胸膛。

  「順便把褲子也給脫了。」連拍了幾張他的上空照後,她還是覺得有點無法滿足。

  杜寬雅頗期待地揚高了兩眉,「妳想拍恐嚇色情豔照?」

  「沒錯,我要恐嚇你。」伍嫣拿著手中的相機近距離地連拍了幾張,然後滿心不快地坐至他的大腿上與他面對面。

  「妳想恐嚇我什麽?」

  她愈想愈沒好氣,「下次你要是敢再隔這麽久才回來的話,我就滿街到處散發你香豔火辣的裸照,到時我看你還敢不敢久久都不回來探親!」「別拍我了,我給妳看個上等貨。」他安撫地將她給摟進懷裏,取走她手中的相機,再自一旁衣服的口袋裏拿出一幀照片。

  「有比你還優質嗎?」自從被他的水平給養刁後,她的後遺症就是無論看哪個帥哥就是都看不上眼。

  杜寬雅開獎式地將照片擺在她面前。

  「當琅,要拍也該拍這種的。」不是他要自誇,他養孩子的功力可是一流的。

  「美少女!」閃閃生輝的金髮、湛藍無比的眼眸,加上完美精致的娃娃臉和一身無瑕細白的皮膚……他是從哪里弄到這種天使照的?

  「是美少年……」杜寬雅沮喪地垂下頭,「他是我弟,艾倫。」

  她好奇地輕撫著照片,「他就是艾倫?」

  感覺房裏的氣溫似乎隨外頭的天氣下降了一點,杜寬雅索性抱著她一塊兒移師至床上,再將她給塞進厚被裏。

  「妳不會是迷上他了吧?」他邊問邊睡至她的身旁,挪好姿勢讓她枕在他的手臂上。

  「迷上了。」

  他連忙搶過照片,阻止她繼續沈淪,「不行,妳只能蹂躪我,不准妳把魔掌伸向無辜的青少年!」

  躺在他懷裏笑個不停的伍嫣,自口中逸出他記憶中銀鈴般的輕快笑聲,杜寬雅珍惜看著笑得兩頰都漾著淡淡排色的她,在她笑音稍歇時,傾身以吻留住那抹即將消失的笑顔。

  過了一會兒後,他在她唇上喃喃地問:「我答應過艾倫我會保護他,我會等他長大。妳會諒解的,是不是?」

  「那當然,因爲日後我要把美少年納入我的後宮啊。」伍嫣伸出雙臂摟住他的頸項,一下又一下地,與他慵懶地接著吻。

  房裏的燭光閃閃爍爍,預告著燭火最後的燦爛已然來臨就要熄滅。享受著他體溫的伍嫣趴在他的身上,在燭火的殘輝下,以指輕輕畫過他面上的輪廓。

  「我啊,很想重新再認識你一次。」

  「重新認識?」兩手枕在腦後的杜寬雅,微笑地看著她思考時,總是會歪著頭的模樣。

  「就假裝我們是家世很普通的男女,假裝我們跟平常人一樣,在高中時談戀愛,大學時同居……」

  他現實地問:「如果中途分手了怎麽辦?」

  「不要打斷我。」她在他唇上製造出一個大大的響吻以此作爲懲罰。

  「是。」

  「等大學一畢業後,我們就結婚生孩子。」如果她照正常人的步驟來走,如果她從沒有遇見過他的話,說不定她就能像他人般在現在過著截然不同的日子。

  杜寬雅故作嚴肅地問:「然後等我們的孩子年滿十八歲時,就給他們看老爸的香豔裸照?」

  笑蟲霎時驅逐了那些從沒有機會發生在伍嫣身上的幻想,她抗議地捶打著他的胸口,卻遭他反身壓下,壞心眼地啃咬著她的頸間,不過多久,那些帶著笑鬧的吻已離開了他們兩人之間時,所留下來的,就只剩下再次重逢以來,那些終於能夠釋放出來的渴望。

  綿密的吻勢一路自她的唇邊蔓延而下,走過了光滑的頸間,來到她的胸口,再停留在她的心房外。

  伍嫣在他將臉頰靠在她的心房上動也不動時,忍不住地伸手掩住了臉。

  「下次……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我會儘快。」伴隨著他無奈的低語,一室燃至盡頭的燭火,轉瞬間一一熄滅。

  二十七歲生日過後不久的某天晚上,當伍嫣打掃完了店面,走出店外關門上鎖後,她轉過身,就著馬路對面的路燈光影,看見了一道靠在車門邊的熟悉身影。

  「上車。」杜寬雅朝她勾勾指向她示意,而後便先坐進了車裏,爲她打開了另一邊的車門。

  「去哪里?」滿心意外的伍嫣,在坐上了車系好安全帶後,在車內過暗的光線裏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他笑了笑,「秘密。」

  然而他口中的這個秘密,在伍嫣坐上了他的車來到另一個縣市的市區,來到了某家百貨公司的樓頂、與他一塊兒坐上了閃耀著七彩霓虹的摩天輪時,仍舊沒有人來爲她解開。靠坐在他懷裏的伍嫣,在摩天輪繞著固定的軌道緩緩上升,將整個都市燈火輝煌的夜景送到她的眼前時,感覺到了他環在她腰際上的十指似乎是扣緊了些,而一徑閉著眼休息的他,似乎也無心看向窗外燈火流麗宛如星河的夜景,他只是無言地與她在這小小的空間裏,坐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打烊時分,他才帶著她離開了百貨公司回到了車上。

  「小嫣,妳相信我嗎?」靈巧地操縱著房車開上高速公路後,在返家的路上,杜寬雅終於打破了一整晚以來的沈默。

  伍嫣才在想著他之所以會不通知一聲就突然回來的原因,以及他那詭異的欲言又止的德行是爲了哪樁,他就主動告解?也好,正好省下她一番力氣。

  她清清嗓子,「這還用問嗎?我全心全意的信任你,以及你所做的任何事。」

  「謝謝妳。」

  「下文呢?」她側首看著神情明顯放鬆下來的他,「大老遠的坐飛機回來,我才不相信你想說的只有這些。」

  「嗯……我要訂婚了。」他輕聳著寬肩,把它說得好像是件根本就不關他的事一般。

  訂婚?

  「對方是哪家的千金啊?」伍嫣轉眼想了想後,不怒反笑地以指戳戳他的肩頭。

  「某個黑幫老大的獨生女,我爸替我找來的。」如果說他家的黑幫與另一個長年敵對的黑幫,是芝加哥城東與城西的兩大勢力,那麽這個被他老爸找來與他聯姻的第三個黑幫,頂多也只能算是城中的一支小勢力而已。

  「對方長得怎麽樣?」

  杜寬雅不敢恭維地翻著白眼,「我的建議是,大白天時最好不要出門見人,還有停電時或許會好看點。」頭一次見到那位黑幫大小姐時,他和富四海都被嚇得差點去收驚呢。

  她強忍著笑意,「你們這些男人別光只是看女人的外表,她的內在如何?」

  「趾高氣昂,頤指氣使,令人不敢領教。」他在她不屑的目光投射過來時,忙著向她澄清,「嘿,別急著說我有偏見,就連四海也都叫她是潑婦。」慘遭那位大小姐荼毒的,除了他外,還有一個成天被當成小弟般使喚來去的富四海。

  「這麽慘?」居然能讓富四海把這種形容詞都用上了,這還真是難得。

  「豈只?」杜寬雅冷冷地哼了口氣,「第一次見面時,她還要我跪下來替她擦鞋呢。」

  她斂緊了眉心,「你擦了?」

  「擦了。」大丈夫能屈能伸,爲了他遠大的計劃,他都可以忍耐這麽多年了,區區這麽一樁小事,怎可能打擊得了他?

  伍嫣不舍地輕撫著他的臉頰,「乖喔,或許她有別的可取之處,只是你還沒有發現而已。」

  杜寬雅不客氣地再澆她一盆冷水,「例如換男人如換衣?」

  「嗯……」她沈吟了許久,然後頻頻搓撫著下巴,「你得承認,這是項很多女人都享受不來的長處。」該向她看齊嗎?

  他額上的青筋隱隱地跳動,「妳要我叫四海回來海扁妳一頓嗎?」他是捨不得也沒辦法修理她啦,但那位做牛做馬的鄰居可不。

  在他們的車下了高速公路,來到了鎮外的公路時,伍嫣就著窗外偶爾掠過的路燈,在偏黃色的光線下看著,他那在日後可能得暫時戴上不是由她親手戴上訂婚婚戒的中指。

  「好吧,那你對這件婚事的結論是?」以他老爸的強勢作風來看,這種就算是強壓著他的頭也要他答應的黑幫聯姻,她想,他大概也找不到什麽好理由可以去拒絕他的父親吧。

  杜寬雅愉快地頷首,「我會照我爸的意思乖乖跟她訂婚。」那老頭想利用聯姻這個契機遊戲,藉此牽制住他,也攏絡另一個勢力較弱的黑幫,以此擡高自家幫的勢力,難得剛好有個這麽好的下手機會,他豈有不奉陪的道理?

  伍嫣一手掩著臉,不禁很想歎息,「你這樣算不算是騙婚的牛郎啊?」

  「牛郎還比我高級呢,至少還有錢拿。」他沒好氣地扁扁嘴,將車子在熟悉的巷道上轉了個彎後,準備開進他們家的巷口。

  「你專程回來就是要告訴我這件事?」這太不像他的作風了,他向來不就都是秘密主義至上的嗎?以往他做了什麽事,他可從來沒有跟她報告過。

  「總比妳在報紙上看到一堆捕風捉影的消息來得好。」雖然富四海都已經跟他說過,她最大的優點就是樂觀開朗,絕對不會因爲這種事而去鑽什麽牛角尖,但他就是怕她會因此而感到半點傷心。只是他並不知道的是,打從他投身黑幫起,伍嫣早就做足了日後他將可能在父親的壓力下做什麽事的心理準備,也因此,她或許是會有點小感傷,可她也不會無聊到去鬧什麽情緒。

  在他停好車後,伍嫣微笑地將拇指按在他的喉結上,並暗自施上力道向他警告。

  「我是不反對你賣身啦,但要是你膽敢連心也都賣了,你就給我把皮繃緊一點。」兩件事一碼歸一碼,她才沒大方到可以與他人共用他胸膛裏的那顆心。

  「別太看得起我了,那種豔福我才吞不下去。」他拉開她施暴的指尖,在解開彼此身上的安全帶後,伸手繞至她的頸後,傾身向她討來了個想念已久的香吻。

  伍嫣在他愈吻愈投入時,一手掩上他的嘴不解地問。

  「等一下,另一個幫助你的共犯呢?他怎麽沒跟著回來?」他們兩個不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做壞事好夥伴嗎?

  杜寬雅邪惡地揚高了唇角,邊說邊打開車門下車。「共犯還在美國代我伺候那位大小姐。」哼,愛拿年終獎金嘛,他就把那位潑婦轉讓給富四海那位大少爺去好好享受。

  她懷疑地問:「富大少彎得下他的腰杆?」曾經揚言過兩手絕不拿比錢還重的東西的富四海,肯拉下臉面去伺候個千金大小姐?這怎麽有可能?

  「看在那位大小姐身後充足的人脈可以替他多拉幾樁生意的份上,就算要他趴到地上去,我想他也會很樂意的。」杜寬雅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在打開了自家家門後,即帶著她上樓。

  伍嫣任由他拉著她一步步拾級上樓,還沈浸在他所帶來的消息中尚未消化好最新的訊息,直到杜寬雅抱起她將她放在床上,在脫掉她的外套後,忙碌地解起她胸前襯衫的扣子時,忙一手推抵著他問。

  「等一下,你不累嗎?」他不是才搭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回來,並再帶著她大老遠地跑去坐他們倆沒一塊兒坐過的摩天輪而已嗎?他怎麽還有體力?

  「就是很累所以才需要精神補給啊。」杜寬雅不理會她的抗議,精於彈琴的十指,轉眼間就又再脫掉她一件襯衫。

  她才不吃這套,「這不是精神的而是rou體上的吧?」

  「反正都差不多。」他說著說著,也順道脫下他自己身上的高領毛衣。

  「慢著,你什麽時候要走?」伍嫣趕在他全面失控暴走前,拿來一顆枕頭抵在他們兩人之間,扭過頭看向小桌上的鬧鐘,時針正靜靜地停在午夜兩點的位置上。

  「今天下午的班機,我明天要訂婚。」一心一意只想與她分享著體溫與她廝磨在一塊兒的杜寬雅,揚手抽掉阻礙的枕頭,卻冷不防地遭她在額上重重彈了一記。

  無論是擁著她坐在摩天輪上時,或是半瞇著眼睛開著車送她回來時,他明明就已經疲憊得像是隨時都會垮掉了,爲什麽還要逞強地特地飛回來,就只是爲了親口向她解釋訂婚這件事來安她的心?

  伍嫣使出柔道中的寢技,將他給壓在床上不准他再亂動。

  「你要趕飛機,而我這正直又勤勞的老百姓天亮後還要上班,所以今天晚上,我們大家都安分點乖乖睡覺補眠。」姑且不說他好了,她也累了整整一晚,實在是沒體力再繼續陪他。

  「打電話去跟妳老爸請假。」柔道功力比她高上一層的杜寬雅,隨即反制,再次將她給壓回他的身下。

  「以什麽理由?」

  「接待男友日。」他在她的唇上重重吻了一下,再虔誠地對她雙手合十,「我要開動了。」

  「很抱歉,本店今晚打烊了!」她不屈不撓地阻止著他進犯的手指,在敵不過他之餘,索性緊緊將他整個人都抱在身上,不讓他有機會動彈,也不管他的體重是否會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僵持了許久後,首先退讓的杜寬雅,放棄地翻過身子,改讓差點被壓扁的她靠在他的身上休息。靜夜中,小小的閣樓裏,除了秒針規律的走動聲外,就只剩下他倆漸漸平緩的氣息。

  「小嫣。」

  「嗯?」

  他的大掌輕柔地撫著她的發,「再過不久,我就可以真正的回家了。」

  伍嫣忙不叠地擡起頭來,明燦的眼眸裏寫滿了不敢置信。

  「真的?」不會再只是一年裏回來個一兩次,或是因爲葬禮或突來的意外才回來,而是真真正正地留在這裏再也不必離開了?

  「嗯。」杜寬雅沈沈地應著,回想著在他著手進行佈局多年後,他終於可以與已展開行動的富四海一起進行最後的階段,「妳再忍耐一下,再多等我一會兒,等事情結束後,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永遠?

  面對著這個可望而不可及的遙遠名詞,伍嫣的腦際有著片刻的空白,一種不熟識的寒顫,霎時攀上了她的心坎。

  不知爲何,在聽到這個她沒存過半點期待的字眼時,她突然想起在杜寬雅年少時,那個以死亡終結了他青春歲月,逼他一夜之間得飛快長大成人面對現實的母親。

  她至今仍然記得,當年在春日尚好,花園裏百花齊綻時,她曾聽已經過世的杜婆婆說過,當年杜寬雅的母親,就是爲了追求一個明知不可得的永遠,情願放棄了一切,全心全意地只專注地愛著他的父親一人,愛得從此以後心底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甚至,就連她親生的兒子,也只是她生命中的陌路人而已。

  如果說,愛對她來說是一種令人恐懼的貪婪,那麽,他的永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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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3:48:2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當芝加哥籠罩在冬季的風雪裏,再次成了一座由冰霜所築成的雪城時,杜寬雅已與伍嫣整整半年沒有聯繫了,而這半年來,芝加哥的城東過得很不平靜。先是城東黑幫的首腦,死于一起很明顯是人爲的交通事故,就在黑幫組織的第二把交椅繼任後不久,沒想到這名新一任的黑幫首腦,竟遭自己冷落已久的兒子槍擊,以致頸部以下全部癱瘓而躺在醫院裏。

  對於這一切,杜寬雅毫不意外,也認爲精神方面已不正常多年的尼爾森,的確是會,也敢對自己的父親做出這種事來。

  因爲這些年來,他在尼爾森的臉上,除了看見瘋狂外,他還看見了,當年那個不受父母重視對於親情無能爲力的自己。只是他與尼爾森不同的是,他雖曾渴愛過,但他不會把親情當作生命,不遺餘力地想去得到那些不可能會擁有的,而早年起,即與他們大哥一起被列爲繼承人的尼爾森則不。尼爾森與什麽都不想擁有的他不同,長年來被父親看重、在黑幫組織裏擁有著極高地位的尼爾森,自從得坐在輪椅上的那一天起,人生裏所有的輝煌與燦爛便全都消失了。

  他再也不是被寄與厚望的繼承人,他亦不再是能在組織裏呼風喚雨的人物,他只能流落到父親爲他們這些兒子所設置的冷宮裏,日復一日地等待著將一切收回的父親能再回首青睞,好讓他重新擁有失去的那一切。但從一開始就把他們當成備用品的父親,卻當他們是物品般,不能用了、沒有利用價值了,那就扔掉吧,因他們在他眼中不過就只是個工具而已。

  在芝加哥慣有的強烈風雪吹得人人都不想出門的這一日,杜寬雅與富四海來到了市郊外的一座療養院。陪他來的富四海,留在一樓的會客室裏接著始終都響個不停的電話,而杜寬雅則上樓去探望那個黑幫老大的位置都還沒坐熱,即被尼爾森一槍給永遠打下來的父親。

  也不管自己受不受病房裏頭的病人歡迎,杜寬雅在踏進病房後,徑自走至病床不遠處的沙發上坐下,然後就著房裏不甚明亮的燈光,靜看著那一張曾經令他母親朝思暮想的臉龐。

  「你來這裏做什麽?」僅只剩下頸部以上還能動彈的派斯頓,沒想到他竟還有臉來此。

  「看你。」

  「我都聽說了。」這小子以爲他躺在這裏就什麽都不知道嗎?

  「聽說了什麽?」杜寬雅好笑地問:「我將你交給我管理的所有企業,全都挖得空空洞洞的,再拆成一片片後,以低價賣給你的眼中釘?」

  多虧了那個肯爲朋友兩肋插刀的富四海,這些年來原本只能一點一滴在拆賣組織企業的他,在有了富四海的幫忙後,他將旗下一家家企業挖成空殼子進度,因此大大超前了不少,不然以他的估計,他本來還得再多花個五六年的時間,才有辦法從這堆泥團裏脫身。

  派斯頓登時氣得漲紅了臉,「你竟吃裏扒外?」

  「錯,我從還沒回來芝加哥前,我就一直是城西黑幫派來的臥底,我從沒有背叛任何人。」遠在當年他接到電話必須返回美國之後,他就已經主動與父親的眼中釘聯絡過,他願意成爲另一個想要打倒他父親黑幫的棋子,他才不是什麽都沒準備就空手回來的。

  「什麽?」派斯頓震愕地看著他,從沒想過當年那個年幼的孩子竟會這樣做。

  「你還不知道嗎?」他輕聲笑著,低首看著自己造成今日的雙手,「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很努力的想要毀掉你的一切啊。」

  「你在報復我?」

  對於他過度自以爲是的聯想,杜寬雅莞爾地挑高朗眉。

  「當然不是,你有什麽值得我報復的?」他與母親之間的事,是只屬於他們兩人間的私事,與他根本就無關,而他相信,他的母親也定不樂見於他代她去報復父親當年的薄幸。

  「那你爲什麽!」

  杜寬雅自寬大的外套口袋裏,拿出一份剛出爐不久的晚報,再拿至派斯頓的面前要他看清楚,他是怎麽斷絕這個組織的最後一線希望。

  「你替我找來的那個未婚妻,我可是前前後後送了一整打男明星給她享用,這才讓她改變心意放我一馬呢。」想利用他的婚事找個穩當的靠山,好讓這個黑幫組織在失去了底下的企業財源後,能夠繼續苟延殘喘?門都沒有。

  「你……」完全被蒙在鼓裏的派斯頓,當時還以爲他會那麽爽快的訂婚,也是爲了組織著想。

  「想不想知道我毀掉你所愛的這個組織的原因是什麽?」參觀完了病房裏那些維生器材後,杜寬雅舉步繞回他的病床前。

  「是什麽?」

  他微微一笑,「我想回家。」

  ……回家?

  就爲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原因,他情願放棄唾手可得的黑幫首領地位,情願毀滅這個無數人辛辛苦苦經營了數十年的心血?

  杜寬雅走至窗邊看著窗外咆咆呼嘯的雪勢,將思緒放至很遠很遠的地方,試著去探望當年那個曾在雪中放棄了一切的少年。

  「無論是你,或是我的母親,你們都不曾給過我愛,也吝於給我,對你來說,我只是個繼承人備用品,對我母親來說,我則是一個可以令你回頭看看她的原因。對於你,我沒有愛也沒有恨,我之所以會乖乖聽你的話回來美國,就只是爲了徹底斬斷與你之間的關係,我不過是要你滾出我的生命,再也別來打擾我的人生而已。」

  「你就這麽恨我?」

  杜寬雅回過頭來,眼眸平靜得沒有半分波瀾,「我不恨你,從來都不,正確來說,你的存在對我來說並不是必要的,你只是一個讓我短暫轉岸的港灣而已。」

  「港灣?」

  「我有一個屬於我的港灣,日後我要永遠停泊在那裏,再也不要再次出航遠行了。」十八歲的那一年,他跟伍嫣做了一個約定,爲了要實現這個約定,要他再怎麽咬牙苦撐他都願意忍。

  「所以你不惜毀掉我的一切?」憤目以對的派斯頓,惱火得不斷在床上掙動,可奈何他已癱瘓的四肢卻不從他所願。

  杜寬雅傾身爲他蓋好滑落至肩上的被子,「對。」

  「爲什麽?」

  「因爲愛是自私的。」自他有記憶起,他們不都是這麽教導他的嗎?

  「愛?」派斯頓難以理解地瞠大了雙眼,怎麽也不相信,造成今日這終點的元兇,竟只是一個對他來說毫無意義的東西。

  杜寬雅淡淡地說著,「我母親對你的愛,自私到甚至不能分給她唯一的兒子一點點,哪怕我有多麽的渴望,我再如何向她乞討。而我的愛,則是自私到,我只要能夠回到那個愛我的人的身邊就可以了,我不在乎我販賣了我多少年的光陰,和是否曾經出賣過我的人生。」

  趕在把話說完了就要走人的杜寬雅離去前,派斯頓極度不甘心地憤瞪著他的背影。

  「愛情並沒有那麽美好,權力才是。」

  杜寬雅對他回以一笑,「你錯了,那是人生至樂。」

  追求了近一輩子的權力、欲望與金錢,在下一個轉瞬間,已全數遭自己親生的骨血轉身帶走,躺在病床上的派斯頓,貪婪地睜大了眼看著眼前最後一絲的光明,遭杜寬雅給掩在身後的門扉裏。

  坐在會客室裏等著他的富四海,在他走下樓來時,邊問邊迎上前去。「談完了?」

  「嗯。」杜寬雅點點頭,將挂在會客室裏的長外套穿上。「你通知小嫣了嗎?」

  「剛才打電話給她了,我叫她半個月後在機場等你。」也跟著穿起外套的富四海,在走向醫院的大門處時,還怕冷地在脖子上多圍了一條圍巾。冷至骨子裏的寒意,在大門敞開的瞬間隨即撲上他們的面頰,杜寬雅拍了拍身旁抖個不停的富四海要他振作,再以輕快的語調向他提出邀請。「接下來,就讓我們爲這出荒謬的舞臺劇來個優雅的謝幕吧。」

  「你自己要小心點。」雖然計劃都已經很周全了,但富四海還是有點不放心。

  杜寬雅朝他點了個頭,轉身走向停在不遠處的房車,在發動引擊後,先富四海一步離開了醫院。目送著他遠去後,富四海抖了抖身子,趕緊走向自己開來的車以免會凍僵。

  在他上車不久,都還沒發動車子時,放在他外套裏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才按下通話鍵,即傳來艾倫驚惶失措的聲音。

  「四海哥哥,我哥人呢?」

  富四海皺著眉頭,「他照原訂計劃上車了啊。」

  「快點去把他攔下來,他會真的出事的!」收到老管家通風報信的艾倫,急得在電話那頭大叫。

  「你說什麽?」

  先一步離開醫院,準備分頭行事的杜寬雅,在接到富四海的來電示警時,已是遲了一步。原本按照他和富四海所擬定的計劃,他是該將車子開出這片森林後,因風雪過大視線不清而意外墜橋身亡的,怎知車子才開上路不久,一進森林後他往腳下一踩,這才知道完全沒有了煞車。依他的猜測,動手的,應該是組織裏對前任首領忠心耿耿的幹部們吧,趁著他去看派斯頓時,就在醫院的停車場裏對他的車動了手腳。

  漆黑得不見五指的森林中,除了車前的燈光映照出來的雪花外,什麽都看不清,無法減速的杜寬雅,在林間的路上連連打滑了好幾次,驚險的路況令他除了極快的心跳聲外什麽都聽不清楚,就在他艱辛地在森林裏操控著方向盤閃躲的瞬間,他想起了伍嫣。

  他記得當年她坐在秋千上那不安的眼神,他記得每次他要離開前,她總會在無意間流露出來的焦慮模樣,還有每一次當他回到她身邊後,在夜裏她像是失而復得般緊抱住他,不想鬆手放開他的那個溫暖懷抱。

  眼看這個季節,又是屬於他們的星星季節了,他本打算在回去後,再次與她一起去觀星的。他一直都沒有告訴過她,每次在觀星時,他眼裏所看的,其實並不是那片夜空裏的星子,他靜靜看著的,是她臉龐仰望星空時的美好弧度,和當她閉上眼親吻他時的模樣……若是可以許願的話,此刻他僅有一個遙遠的盼望,那就是回到她的身邊,可是在這個雪夜裏,他看不見任何星光。

  失速的房車,在沖出森林後,以飛快的速度滑下了小坡,在漫天蒙去了視線的雪花中,房車沖向坡底那一座橫跨在河水上的美觀小石橋,在失速打滑後,車子強大的力道撞破了橋上的圍欄,房車筆直地掉進了河中,而後掙扎未久,緩緩地沈入了冰冷的河水裏。

  當光陰再次殘忍的切割著妳我時,記憶的迥廊裏,妳的容顔,究竟還剩下多少的輪廓?而我們,還能夠剩下多少的心願?

  這些年來,獨自一個人孤零零地長大,任憑寂寞在歲月上添上了年紀後,到底還要怎麽做,我們才能夠溫飽一個美夢?

  到底還要再失去些什麽,我們才能在天堂的港灣裹靠岸永久停泊?這個答案至今我仍然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僅僅只是……曾經有過那麽一段日子,我們過得很幸福,妳說是嗎?

  她沒有等到他。

  在半個月後,按照富士海所給的消息,在機場等待了將近半天後,伍嫣雖是等到了杜寬雅預計要搭乘的班機了,可是她卻沒有等到杜寬雅的歸來。呆坐在機場大廳的她,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不禁有些緊張起來,當她再也坐不住地準備打電話去給富四海,問問他是不是對她說錯了班機時,她在大廳那個爲旅客所準備的大銀幕電視裏,先後看到了兩則消息。

  半年前在杜寬雅訂婚時,那個曾經與他一起出現在音樂雜誌上的黑幫千金未婚妻,正在電視銀幕裏摟著某個好萊塢的男星,開開心心地對著鏡頭高調宣佈訂婚,而在下一則短短不到十幾秒的國際新聞裏,新聞主播以制式的口吻平板地說著,芝加哥某個黑幫內部重整的消息,以及權力鬥爭過後的死者名單中,那個黑幫華裔死者的姓名。當她回過神來時,她已瘋狂地打著所有能與富四海聯絡上的電話,可無論她再怎麽打,另一頭不是無人接聽就是已停止通話。

  「小嫣,妳在哪里?」好不容易才打通她手機的伍賀蘭,邊開著車邊問。

  「……我還在機場。」

  自家中看到新聞後,伍賀蘭便十萬火急地趕來機場,當她沖進大廳裏時,她找到了一徑呆坐在椅上的伍嫣。

  「寬雅有沒有聯絡妳?」拉著伍嫣急急往外頭走時,伍賀蘭不忘回頭問她。

  「沒有。」

  「四海呢?」那個小兔患子不是最機靈了嗎?怎麽出了事也不先通知他們一聲?

  「也沒有。」

  伍賀蘭一手撐著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她,將她塞進臨時停在外頭的車子裏後,對著狀似失魂落魄的她說道:「我試著聯絡過我那個在美國當記者的朋友了,他說黑幫那方面全面隱瞞一切消息。」

  什麽也聽不進去的伍嫣,只是兩眼失焦地看著前方,方才新聞中所公佈的死者姓名,則是一再地在她的腦海裏放大再放大,直到她再也不能忍受那股由長年的恐懼演化而成的心痛感。

  「小嫣?」把車開上路的伍賀蘭,側首看了她一眼,「妳有在聽嗎?」

  她茫然地問:「他死了嗎?」

  「妳別急著那麽想,總之我們先回家去等四海的消息,也許過陣子四海會通知我們!」

  「他死了是不是?」

  伍賀蘭撫慰地拍著她的手,「別想那麽多,我們先回家好嗎?」

  「嗯。」

  當車子開上高速公路時,自天際落下來的冬雨,在北風的吹拂下成了一絲絲流過車窗的雨淚。伍嫣將頭靠在窗邊,盲目地尋找那些淚水最終會流往的方向,她將面頰貼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回想著她曾在書裏看過的那些關於星星的故事。

  她記得書上是這樣寫的,就算今日星星毀滅了,它所直接投射或是反射的星光,今晚仍舊會繼續出現在地球的夜空裏,因爲它與地球相隔了好幾百光年的緣故,因此在地球上的人們看不到它的死亡,所見到的,仍然是它還存在時的美好……其實在今日這個惡耗來臨之前,她曾經想象過,當她與杜寬雅之間真正的別離降臨時,那心痛,將會是如何的巨大和哀傷?可是不知道爲什麽,她就是哭不出來,她怎麽也沒有半點真實感,更不要說是將那些龐大淩亂的情緒凝聚起來了。

  她想,或許那是因爲杜寬雅所殘留的溫度和光芒,都還在她身上的關係,因此她沒有辦法真切地去感受他已經死亡的消息,又或許,那份已經毀滅的感覺,它還相隔了好幾百光年,它還在路上,它還尚未抵達。

  還沒有抵達,還沒有……

  一心急著趕回家中的伍賀蘭,在察覺前方遠處因車禍的緣故,造成了後頭一整排車陣的連環車禍時,她死命地踩住了煞車,並高聲呼喚著坐在她身旁的女兒。

  當車子在高速公路上翻覆時,伍嫣看著地平線距離她愈來愈靠近,重重的撞擊聲過後,她再聽不到任何聲音,她只看見金屬摩擦在地面上所産生的美麗火花。

  在陣陣耀眼奪目的火花中,她沒有看見她短短的人生,像走馬燈一樣地在她眼前上演,她只是想起了杜寬雅曾經跟她說過的永遠,以及那年,杜寬雅牽著她的手回家的冬夜。

  在這一刻,你知道嗎?

  她很想告訴當年還是個少年的他……

  永遠,真的很遙遠啊。

  當窗外滿園的綠意,沐浴在春日溫暖的陽光下時,已是兩個月過後了,而伍嫣,因右腳複雜性骨折,左臂也斷了的關係,也已在病床上躺了兩個月之久。從表面上看來,從不承認杜寬雅死訊的她,似乎是沒有因爲從此失去了杜寬雅的消息後,因而産生些負面的想法或是行爲,隨著時間一日日地遠去,那份曾經存在她眼底的傷痛,也一點一點地漸漸淡了,她只是日復一日地無聲等待著。

  白日裏,每當親友來探訪時,她還是和以往一樣,會笑會聊天,可他們不知的是,當沒有人造訪時,她便不說不動,成天就只是拿著杜寬雅曾經寫給她的信件反復地閱讀著,彷佛唯有這樣,她才不會連僅有的這些回憶,也都遺失在那個曾經下著冬雨的夜裏。

  揚起指尖輕輕撫過信上杜寬雅的字迹,深深沈溺在過去裏的伍嫣,靜看著窗外的夕陽將手中沾染過淚水的紙張,照成了一種空虛的透明。這樣的生活,究竟要持續到什麽時候?而在沒有了他之後,她又該將日子過到哪里去才好?

  當醫院規定的會客時間即將過去,原本安靜的住院樓層,忽然因爲什麽人造訪而騷動著,站在她病房裏爲她量體溫的護士,在聽到外面廊上的人聲愈來愈吵鬧,使得她忍不住打開病房房門往外頭一探究竟時,一名臉龐美麗得宛若天使的青年,即站在門口揚起一指用力地指向伍嫣,並且放聲大喊。

  「啊,找到了!」

  伍嫣不解地側首朝門口處看去,驀然因來者而怔住的她,當下什麽都聽不見了。

  金髮、藍眼,再酊上個美麗的娃娃臉……記憶中那幀她曾與杜寬雅一起看過的照片,曾經出現在照片裏的人物,彷佛自已經泛黃的歲月裏走了出來,終於來到了現實與她面對面。

  他叫艾倫……我要保護他,我要等他長大……

  當伍嫣猶愣張著眼看著頂著一張娃娃臉,卻穿著與他外表年紀不合的西裝的他時,已經在醫院裏找她找了好久的艾倫,下一刻即一骨碌地跑向她的病床,毫不考慮地就朝她撲了上去。

  「我終於找到妳了!」

  被他開心摟住頸項的伍嫣,在將他推開一點距離,仔細地看清他的臉,確定她沒有認錯人後,她小聲地問著始終無緣謀面的他。

  「艾倫?」怎麽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卻跟他哥哥一樣,都光只會長身高,而這張娃娃臉卻半點也沒有改進?

  「對,我就是艾倫!」

  她伸手輕撫著他的臉,「你長大了……」

  「嗯!」他開心地對她點了個大大的響頭。

  「你哥他人呢?他在哪里?」一直不肯正面承認杜寬雅死訊的她,勉強坐正了身子,迫不及待地問著他。

  說到這個話題,艾倫的表情就顯得有點心虛。

  「呃,那個……」

  「還在詐死,雖然說他是真的斷了好幾根肋骨。」

  身爲共犯之一的富四海代他答道,並在走進病房後順手關上房門,以杜絕外面那一大票護士偷看的視線。也不知該說杜寬雅命大,還是他的運氣也太強了些,那日在他那輛沒了煞車的車子沖出樹林前,拚死一搏的他選擇了在疾速之下跳車,墜在雪地裏的他,先是在濕滑的雪地裏滾了個老遠,在狠狠地撞上林中的樹木之前,還好有幾團雪堆及時減緩了他的沖勢。

  隨後趕來的富四海與艾倫,在森林裏自天黑一路找到清晨,這才找到了失溫又昏迷的他,就在富四海把他送去了事前準備好的躲藏地點不久,黑幫組織的成員們,便在那條河裏撈到了那輛出事的房車。

  伍嫣不解地看著當時也一併失蹤的富四海。

  「詐死?」有這個必要嗎?

  「搞垮了一個黑幫總得要付出代價啊,只是與其由那票急著想找他算帳的幹部們下手,還不如就我們自己來製造他的死期,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誰曉得對方也在同一個時間點下手。」坐在床畔的富四海無奈地攤開兩手,也很不想用上死亡這種會令她傷心的手法,好來擺脫那些陰魂不散的黑幫。

  「爲什麽事後不告訴我?」

  「還不是怕電話會被竊聽,會露出破綻。」富四海一手指著坐在旁邊頻頻點頭的艾倫,「咯,艾倫他可是在芝加哥整整演了兩個月的哭戲,而我呢,則被那個死沒良心的鄰居給空投到加拿大那個像冰箱的地方,硬是在那裏躲了兩個月。」

  「那他現在在哪?」既然他們這兩個共犯都回來了,主謀呢?

  他搔搔發,「我才想問妳呢。」

  「什麽意思?」

  找人找得人仰馬翻的艾倫,提不起勁地趴在她的腿上。

  「前天我哥連傷都還沒好,就從醫院裏落跑了,我們以爲他是等不及想回來看妳,所以就馬上也跟著追過來了。」都說過等風頭一過就會放他回家,他有必要心急到使出逃院這一招嗎?

  「總之,我確定他已經坐飛機回來了,妳不要急,我們現在就再去找他。」

  當照顧伍嫣的護士,走進來提醒他們會客時間已過了時,富四海安撫地拍拍她的頭,再拉開另一隻也習慣賴在她身上的無尾熊,將他給拖出病房,繼續加班搜尋那位欠扁的失蹤者。

  胸口中鼓漲得滿滿的期待,令躺在床上的伍嫣怎麽也躺不住,怕她貿然下床走動的護士,在讓今早醒來就有點發燒的她吃過藥後,請來醫生替她打上一劑添了鎮定劑的點滴,讓她安分地躺在床上休息。當晚夜半,當她因外頭不知道爲什麽,又再次鬧哄哄的人聲而醒來時,這一次,在柔魅似水的月光下,她沒有看見艾倫那張宛如天使般的臉龐,她看見了,那個令她朝思暮想的人,正靜靜地倚在病房門口對她微笑。

  「嗨。」杜寬雅就像個剛旅行回來的人一樣,以一派輕鬆優閑口吻向她問候。

  「嗨。」

  「我回來了。」看出她眼中的那份懷疑和不敢置信,他再輕聲地道。

  「回來了啊。」

  瑩瑩的月光映照在杜寬雅的面容上,朗朗的笑意還是跟她記憶中的一樣沒有絲毫改變,許久許久之後,當她因淚水而模糊了雙眼之時,她不但聽見了那久違的溫柔嗓音,她還聽見,他對她說……

  「我愛妳,妳還愛我嗎?」

  她用力掩住口鼻,試圖阻擋自眼眶中翻落的淚水,並使勁地,壓住到了嘴邊的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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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3:48:4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一年後

  「啊,摔出去了。」坐在道館裏觀戰的富四海,當杜寬雅被伍賀蘭摔倒在地上,呈現四腳朝天的姿勢時,他很大方地給了個十分的滿分。

  「是啊。」伍嫣則是在心底默默地計算著,她家老媽的記恨期,到底還要多久才會過。

  「那是妳老公耶。」太沒同情心了吧?

  她聳聳肩,「不就是慣性沙包而已?」自從他傷勢徹底復原後,這半年來,她老媽天天都是這樣照顧他這個曾害她女兒哭的人。

  「嫂嫂,那是我哥啊,妳快點救救他啦。」早已成年,卻還是一臉未滿十六歲模樣的艾倫,在杜寬雅又被拉起身再摔時,捨不得地搖晃著她的手臂。

  「他死不了的。」伍嫣拍了拍他的腦袋,遞給他一張紙條,「哪,你要的情報在這裏,需不需要我附上你夢中情人她家的位址?」

  「嫂嫂,我就知道妳最疼我了!」艾倫開心地摟住她的頸子,並在她的臉頰上親了親,也不管他家老哥正躺在遠處的地板上瞪著他。

  她忍不住揉起他白裏透紅的臉蛋,「好乖好乖。」

  「別再吃美少年的豆腐了,妳老公快被摔死啦!」富四海在場內的伍賀蘭火力全開時,趕忙代替那個苦命的鄰居向她求援。

  她壓根就不擔心這一點,「放心吧,我媽不會捨得把珍貴的繼承人給摔壞的。」

  「他真的要繼承這間道館?他不彈琴了嗎?」已經有一年沒有回來的富四海,還不太清楚這邊的最新情報。

  「照彈啊,這裏只是他的兼職,他的正職是音樂大學裏的鋼琴講師。」伍嫣在解釋完後以肘撞了撞他,「對了,你不是說你有照片要給我看?」

  等不及想要獻寶的富四海,拿起放在一旁的公事包,自裏頭取出一大本相簿給她。

  「罌粟花?」她翻了翻相簿,發現照片裏頭的花朵,似乎是在介紹日本熱門旅遊景點裏常出現的花朵。早在幾年前就已找到另一個新老闆的富四海,得意地向她宣佈,「就種在我老闆他家的後院。」

  「這個老闆你是怎麽認識的?」她衷心期待著,這位老闆在日後不會像杜寬雅一樣,每年過年時都會因那高額過頭的年終獎金,而後悔曾經錄用過他這個不划算的經紀人。

  「他是我隔壁班的同學。」

  「你也回來休息了好幾天了,你不回去上班賴在這裏行嗎?」

  富四海大大地歎了口氣,「我還在考慮我到底是要多介紹幾個心理醫生給他,還是乾脆就去幫他搶救他的初戀。」怎麽他同學們的初戀病情,一個都比一個嚴重?

  她一掌拍上他的額際,「富大少,你的錢賺得夠多了,你就去做點功德吧。」

  乖乖坐著觀戰的艾倫,看著一路忍讓的杜寬雅,在終於讓到不想再讓時,一轉身就給伍賀蘭來上個久違的過肩摔。「啊,伍媽媽被摔出去了!」「妳家王子殿下是皮在癢嗎?」深知伍家武則天脾氣的富四海,忍不住想爲杜寬雅捏一把冷汗。

  「所以我才說你們根本就不需要擔心啊。」他偶爾也是會露出本性來的。

  「你家老媽就要暴走了,我先閃人。」富四海趕在伍賀蘭面上的天氣變天之前,先一步地逃出道館。

  伍嫣則是伸出兩掌,將深受伍賀蘭喜愛的金髮美少年給推出去,再拉過匆匆下場避難的杜寬雅。

  「艾倫,我媽就交給你了,我和你哥先回家去,晚點我們再過來吃晚餐!」

  「收到。」可說是男女老幼通殺的艾倫,漾出天使般的笑容,不疾不徐地走向場中正在發火的伍賀蘭。

  手牽著手回到隔壁杜宅裏後,杜寬雅所做的頭一件事就是以袖擦試著伍嫣的臉頰。

  「妳又讓艾倫親妳……」親親親,見面也親,心情好也親,他不承認他有這種老是愛亂親人的弟弟。

  伍嫣實在是很受不了他這一點,「你別老是跟自己的弟弟吃醋好嗎?」還不是他養大的?

  「妳今天早上在出門時說有事要跟我說,是什麽事?」杜寬雅邊問邊走向一樓的更衣室,脫去了身上的道服再以毛巾擦著身上的汗水。

  「我打算等你的暑假到了時,拉著你一塊兒去環島。」老早就做好計劃的她,坐在靠近花園的小窗旁,看著外頭正盛開著的滿園花朵。

  杜寬雅自更衣室裏探出頭來,「環島?」

  「還要出國去玩遍每個可以製造回憶的地方。」年少時他們相聚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她非得把那些流失的時間都給補回來不可。

  「不行,我明年春天已經有別的計劃了。」他走至她的面前鄭重地搖首反對,還對她擺出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

  「什麽計劃?」

  他朝她伸出三指,「求婚,結婚,度蜜月。」

  伍嫣沒好氣地賞了他一記白眼,還以爲他有什麽特殊的安排呢。

  「這些我不是都已經做過了?」在她還沒出院前,她就在病房當衆跟他求婚,一出院就押著他去結婚,然後再把他綁架到墾丁度上半個月的蜜月了不是嗎?

  「妳啊……」杜寬雅無力地垂下了兩肩,「妳究竟知不知道哪些是男人該主動做的事?」

  「不知道,反正我做都做過了,你也都已經入贅到我家了,有差嗎?」那種麻煩事做一次就夠了,他還想來第二回?他以爲婚是可以常常結的嗎?

  滿心期待卻被她一盆冷水澆熄的他,不死心地扁著嘴,依然頑固地希望她能改變行程。

  「等一下……」伍嫣以指按著糾結的眉心,「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那是什麽男人的純情吧?」

  「那本來就是男人最基本的夢想。」他在她的身旁坐下,在將她拉來懷裏時,振振有詞地向她抗議。

  「都當過黑道大哥了,你還裝純情?」有完沒完啊?他以爲他們今年都幾歲了?

  「是已經退休的黑道大哥。」他還是一臉的堅持,在這點上頭就是不想妥協。她拉來他的兩手環在自己的腰際上,「這位前任大哥,你只要對我百分百癡情就夠了,其他的就不必麻煩了。」

  他索性低下頭啃咬起她的頸項,「我不管,把我的純情還給我。」

  「可以一輩子分期付款嗎?」伍嫣邊笑邊怕癢地躲著肩頭,在與他打鬧過一陣後,她轉身以額抵著他的額問。

  杜寬雅微笑地揚高了唇角,隨後在她粉色的唇瓣上印上一記大大的響吻。

  「妳敢賴帳的話妳就等著瞧。」

  「包在我身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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