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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後,金薇亞來到湯樹梁的住處,騎樓下那道平常老是緊鎖著的鐵卷門,此刻卻敞開不設防。這麼一來,她倒是連敲門都不用,想必湯樹傑算好了時間正在等她吧?金薇亞腳步輕輕地走進去,緩緩登上二樓的階梯,她略帶遲疑地站在門畔,以為兩人此時相見,場面必定有一番尷尬,沒想到卻看到湯樹傑正忙著打掃房間。
湯樹傑聽見金薇亞上樓的腳步聲,他回頭靜靜著了她一眼,然後又繼續他的打掃工作。天氣很熱,屋裡既沒冷氣,連電風扇也沒開,湯樹傑只穿著白色背心式汗衫和牛仔褲,露出肌肉結實的臂膀,點點滴滴的汗珠,正從他的皮膚裡冒出來,把他身上的汗衫浸濕了。
10
金薇亞慢慢移動腳步,來到他身旁:「你在打掃?」
「想幫忙嗎?」湯樹傑鎮靜的語氣,因為故意調侃人而顯得更加瀟灑。
「好啊:如果你需要我幫忙的話……」金薇亞也佯裝著若無其事的語氣來回答。
於是兩個人竟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一言不發,默默地擦著桌子、掃著地。金薇亞勤快地幫湯樹傑遞抹布、拿垃圾桶,湯樹傑賣力地清理房間內的一切污垢,沒多久,他甚至連床柱腳都擦拭過了,看看再也找不到什麼可以擦洗的,湯樹傑於是當著金薇亞的面,脫去身上的汗衫,換了件乾淨的格子襯衫。
「屋裡很熱吧?」湯樹傑淡淡地問。
「還好……」金薇亞試著擠出一絲笑容。
「我怕打掃的時候灰塵到處飛,所以沒開電風扇上
「我知道,你做事情一定有你考慮的理由,我相信你!」
「我想去夜市買水果。」
「我可以陪你去嗎?」
「也好!」
於是他們各懷著心事離開悶熱的室內,走到屋外來。湯樹傑穿著拖鞋,一路走在前面,金薇亞踩著高跟鞋,一步步緊跟在後面。湯樹傑在夜市裡買了些香蕉和梨,沒逛多久就往回頭路走,金薇亞依舊尾隨在他身後。夜市離湯樹傑的房子,有好一段距離,以前金薇亞和湯樹傑逛夜市時,老覺得路遠腳酸,今晚走起來,卻絲毫不覺得累,只盼這平凡平靜的一段路,永遠不要到盡頭
「我想,我們還是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一談吧!」當他們重新回到屋裡時,湯樹傑把水果放在廚房的餐桌上,終於下定決心說話。
「其實,有些事情不解釋反而好……」金薇亞站在蒼白的日光燈下,雙手反抓著桌沿。
「也許吧!不過你終究是個女人,女人的青春有限,你已經二十八歲了,再這樣下去,其實對你很不公平,我不能夠太自私,繼續耽誤你……」
「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如果你真的為我設想,就試著不要把話說得太明白,讓彼此之間,至少……至少還保留一些美感……」
金薇亞一邊說著話,忽然挺起腰脊,讓目光在空氣中柔和地凝住,那種神情姿態,彷彿是在承擔某種痛苦,有時更像是在包裝痛苦。湯樹傑把一雙理性冷靜的眼睛,定定看著金薇亞,他認真觀察她的眼睛,也觀察她臉上的表情變化,他忽然覺得困惑,困惑金薇亞的眼睛分明是望著它的,但眼神裡卻彷彿沒有他的影子,金薇亞的眼球裡,似乎只呈現她自己的美麗與哀愁。
「我並不是你第一個男人吧?」楊樹傑的聲音裡並沒有怨責,他只是在平靜地陳述一件事實。
「我才不是你唯一的女人……」金薇亞淚眼婆鯊,語氣幽戚地說。她假裝歎息,卻暗暗深呼吸,湯樹傑的話讓她心生防衛,以前楊樹傑從沒追問她的過去,她以為他思想成熟所以不在乎,以為兩人之間早已有了既往不咎的默契,想不到男人所隱藏的心結,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刻裡,才來個落井下石,讓人倉惶失措。
「我相信離開我之後,你一定也能過得很好。」
「你不瞭解,其實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堅強……」
「你誤會了,我並不是說你堅強,活在這個社會上,我發覺堅強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抓住現實的技巧
「你知不知道,今晚你所說的每句話,對我都是一種傷害,我們不要再互相傷害了,好嗎?我忘了告訴你,我已經找到工作了,後天我就要去上班,也許過幾天,等我們彼此都冷靜下來的時候,再談吧!」
金薇亞用一種很明顯的方式,拭掉臉上的淚痕,然後她拿起隨身皮包,準備離去。臨走前,淚水再度模糊它的視覺,卻也讓它的眼睛著起來更加清亮,並且充滿無怨無悔的光輝,她轉身語氣堅決地對男人說:「無論如何,我只想告訴你一句話---我真的很喜歡你。」
她說得很堅持,但可惜的是,當她要說「愛」的時候,心念一閃,竟然把「愛你」說成「喜歡你」,就這麼一個閃神,似乎就留下了沒把話說完美的遺憾。然而,這畢竟是真實的人生,台詞說得不夠純熟或自然,又不能像拍戲那樣,NG後重來一遍。因此,金薇亞只好提起腳步,繼續向前移動,於是她終於不能回頭地走出了湯樹傑的房子,置身在黑夜的城市……
她失魂落魄地開著車,車行速度忽快忽慢,它的心念紛飛無序,總覺得有什麼事還佔據著心頭,徘徊不去,終於她想起來了!她的黑蕾絲性感睡衣,仍舊佔據著湯樹傑的衣櫥,那裡有她一個位置,只要她不挪開,也許那位置,最後終將是她的。
金薇亞變了!現在的她,比以前更愛搜集男人注意的日光和阿諫,關於這種情形,以前只能算是小嗜好,現在卻變成了大嗜欲。雖然她為自己所收集的這些來路不明的阿諫和讚美,可供發表的機會並不多,向來也只有麥玉霞肯耐心傾聽她的炫耀,不過金薇亞覺得這就夠了,人家都說:知音難尋,只要有麥玉霞的專注傾聽,她的各項人生經歷就會變得有聲有色、多采多姿,那就是人家說的---一駒戲要是沒有觀眾的捧場,演起來到底是黯淡乏味。觀眾的喝采聲,正是戲劇的催情藥,麥玉霞的友情支持,正是金薇亞在敘述愛情經驗時,自我陶醉的催化劑。
因此每隔一段時間,金薇亞就會忍不住邀約麥玉霞,在美術館附近的「月光河咖啡館」,一起喝杯下午茶,吃塊蜂蜜鬆餅,小聚閒聊一番。
「上個禮拜,我陪我們經理去參加一個商業茶會,有一家公司的老闆,本來正在和別人談事情,一看見我立刻就走過來和我握手、打招呼,那個人握我的手握好久,一副情不自禁的樣子,我們經理也是女人,她就站在我旁邊,那個老闆卻對她視若無睹,從頭到尾,他的眼睛只盯著我看,看得我都不好意思……」金薇亞故意用充滿無奈的語氣說話,每次講到這種事情的時候,她總是表現出一副為了自己擁有迷惑男人的魅力,而竟然深感苦惱似的。
「那個人的年紀應該很大吧?有沒有禿頭?」麥玉霞忽然經聲間說。
「還好,中年男人嘛!當天老闆的不都是那種樣子嗎?」金薇亞對任何質疑,總是習慣用含糊的態度,先虛詞敷衍,然後繼續又說:「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有個大企業老闆的兒子,曾經追求過我,他到我們公司送花給我,還約我吃飯好幾次,甚至買了一枚紅寶石戒指要送給我,但是最後都被我拒絕了……」
「為什麼?」
「因為我有我的原則。」
「那個人……該不會是已經結過婚了吧?」
「也許吧!是有這種風聲傳聞,不過我問他,他都否認……:上金薇亞苦笑著回答,她最近發現麥玉霞似乎變得比以前精明銳利多了,只要她說話稍不留神,麥玉霞準能找到她話裡的破綻。金薇亞不喜歡麥玉霞這種轉變,她希望麥玉霞能像以前那樣:安安靜靜地聽她說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冷冷靜靜地揭發她。
「前不久,我曾經認識一個很有書卷味的男生,他是國立大學哲學系畢業的,人很聰明,談吐非常有深度內涵,個性也很浪漫,我們曾經一起坐在大肚山的草地上著星星,他告訴我他有一個夢想,想在山上開牧場」
「他目前從事什麼工作?」
「他剛當完兵回來沒多久……:「
「這麼說,他不但沒工作,年紀也比你小囉?」麥玉霞彷彿歎了氣。
「他當然有工作,他在貿易公司做事,而且他的年齡和我一樣……:「金薇亞隨口撒了個謊,經輕鬆松就擋掉麥玉霞咄咄逼人的問話。
「既然如此,你跟他有沒有可能成為男女朋友?」
「大概不可能吧!」
「為什麼?你不是很欣賞他嗎?」
「沒有為什麼,男女之間的感情是很微妙的,也許是我覺得跟他個性不合吧?也許因為我的心還停留在
那個人身上,你是知道的……:「金薇亞意有所指地說,她以為麥玉霞應該會追問下去,但是麥玉霞只淡然一笑,緊緊撮著唇,忽然把眼光望向別處。
長久以來,不知道為什麼,麥玉霞從來不多問金薇亞和湯樹傑之間的事情,每回當她聽見金薇亞嘴裡吐出「楊樹傑」三個字時,她的神情就會突然變得冷漠、深不可測,彷彿她極其厭惡,或忌諱聽見湯樹傑的名字似的,有時就算金薇亞有心想談,麥玉霞也會面無表情地轉移話題。這種情況使得金薇亞內心很鬱悶,她很想找人訴說她和湯樹傑之間的愛情故事,但是麥玉霞卻那麼排斥楊樹傑,讓她感到相當為難與不解,她想起麥玉霞曾經見過湯樹傑,因此,她以為麥玉霞也許討厭湯樹傑當日的傲慢態度吧?
「其實湯樹梁的為人,也有他細心體貼的一面,雖然他的傲氣有時候挺傷人的,不過那是他與生俱來的特質嘛!而且我覺得他本身的確有值得驕傲的地方。這些日子來,我常常反省自己,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也許該責怪的人是我,我的心太不定了,我跟他之間……」金薇亞試圖緩和麥玉霞對湯樹傑的偏見。
「事情也許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樣,我只能勸你
不要太一相情願了,就讓一切都留待時間去解決吧!是對是錯,反正最後都會水落石出……」麥玉霞的嘴角浮現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
「你為什麼那麼討厭湯樹傑?」
「我沒說我討厭他……,我們還是談點別的吧!」麥玉霞的語氣既冰冷又矜持。
金薇亞一時無奈,她靜默了半天,似乎再也想不起其它值得交談的話題,於是她只好拿起桌上一片半冷的鬆餅,慢慢吃著,並且不知不覺地發了呆。麥玉霞也不肯主動說話,她只是定睛凝神望著杯子裡的茶液,久久不曾眨動眼皮。麥玉霞淡淡的眼珠裡,其實盈滿了令人費疑猜的沉思表情,但是金薇亞卻不肯去察覺麥玉霞內心的困境。
既然彼此都無話可說,金薇亞沉不住氣,只好隨便找個借口,告別了麥玉霞,匆匆結束了那天的下午茶。
離開了麥玉霞,金薇亞獨自在街頭閒逛,雜在陌生人群中,金薇亞一朕木然,漫無目標地走路,使她看來似乎沒有平常那麼炫麗,滿街的商品櫥窗,分散她的視覺焦距,使她的雙眼因為空虛而顯得呆滯。於是乎,車煙滾滾、人聲鼎沸的街頭風塵,竟讓她沾染了一身風裡的樵悻……
冬日午後的街頭,連陽光都顯得那麼薄弱,何況是人的心情呢?一切都等過了這一季寒冬再說吧!也許等春天來臨時,事情還是會有轉機的,這麼想著,金薇亞的心頭就覺得寬慰許多,至少她的黑蕾絲睡衣還放在湯樹傑的衣櫥裡,只要那件性感睡衣還留在那兒,她便有了冠冕堂皇、理直氣壯的借口,隨時可以進出湯樹傑的住處。
不過,事情的膠著狀態,倒也真讓人沮喪難安。這段日子裡,湯樹傑一個月才勉強見她兩、三次,而且就算見了面,有時竟說不到三句話,就氣得她不得不暫且離開。雖然她自認為並不是那種在感情上死纏攔打的女人,但是再怎麼說,她部曾經為他墮過胎、受過苦,他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對她那麼絕情,然而最近他每次講話都故意語帶玄機,充滿嘲弄或冷笑,讓她更加無所適從。就像上禮拜某個夜晚,她到湯樹傑住處,不想說服他趁著寒假一起出國去旅遊幾天,但是湯樹傑卻忽然對她說:
「我已經三十歲了,我想安定下來,你懂嗎?」
「我當然懂,我也想安定下來……」
「可惜你是個天生無法安定的女人!」
「你真的一點都不瞭解我嗎?」
「就是因為我太瞭解你了!我對你的瞭解程度,絕對是超乎你所想像的,你相信嗎?現在我所想要的,是一個能夠暗我一生一世、安安份份過日子的女人,你能嗎?」
「你沒給我機會,怎麼知道我不能?」
「你要怎麼過安定的生活?其它的先別談,光說你的工作問題,你的工作性質既沒保障又缺乏制度,連最基本的準時下班都不能掌握了,更別提你的個性問題了,哪個男人不希望每天下班以後,能回到一個溫暖舒適的家,而那個家的女主人早已把家事料理好……」
金薇亞聽了男人的告白,嘴裡想爭辯,心底卻是有苦說不出。那麼,一切都是她搞錯了?還是活在目前這種時代裡,每個人的想法和觀念,就跟媒體信息一樣
瞬息萬變?或者價值觀與意識型態也類似流行服飾,每年每季都有新的流行趨勢?她記得當初曾經問過男人喜歡她的理由,男人笑著說:因為他不喜歡那種不會打扮自己,成天沒情趣,只想躲在家裡,不敢出門見識社會的傳統女人。
為此,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充滿理性的堅強與自信,和男人相處時,她從不主動流露傳統的溫柔,當男人在打掃房子時,她頂多幫他遞遞抹布、收收東西,男人動手洗衣服,她只是在一旁甜蜜地陪伴他,曾經,她還假裝過不會煮飯、做家事,所有這些舉動,為的就是要凸顯形象,標示自己與那些平庸的傳統女人之間的區別。
除此之外,她甚至刻意剔除自我意識中所殘存的女性制約嗜好,所以很久以來,她已經不再玩棒針打毛線,或沉溺在烹飪的遊戲中,只因為專家說:那是女性被父權社會壓抑扭曲的制約遺毒,更因為她腦海中深刻記得
她曾經用心打過一條漂亮的圍巾,送給一個名叫霜哲偉的男人,霜哲偉不但沒受到她的深情感動,還對她那學服裝設計的學,用著輕忽不解的態度來否定她。
就連葉千鐘也總是說,愛她是因為她美麗迷人,因為她永遠不會像一般已婚婦女那樣樵粹乏味,她---金薇亞,永遠勝過羅冬美那種平凡女人不只千萬倍,她才是男人潛意識中真正想擁有的女人,不是嗎?她不只試圖瓦解女人的傳統夢魘,在床上也徹底解放自己,她曾經讓男人浪醉臣服……
那麼,如今這一切都不算數了嗎?男人說他只想要一個能夠讓他感受到安定的女人,誰說她不能?她只是一時表錯情、走岔了路罷了!難度高的角色她都能演了,何況平庸平凡的角色?那還不是一下子就能駕輕就熟?於是她語氣堅定地對男人說:
「你想要的安定,也正是我所渴望的,既然我們的想法一致,為什麼不給彼此機會呢?你是知道的,在民間公司工作,業務壓力大,本來就很難準時下班,如果你對我的基本要求只有準時下班,那麼我可以答應你,我會想辦法參加高普考,如果我考上了,到公家機關上班,你是不是就會---跟我結婚?」
金薇亞的態度故意表現出勢在必得的樣子,一時竟也逼使湯樹傑無話可答。
然而,逞口舌之快的話是說了,但是日子一天天過下去,金薇亞從來沒真心準備過考試,她心裡反覆想著:像那種比大學聯考更可怕的考試,每年都有數不清的人擠破頭參加,她為什麼要放著眼前的工作不做,去忍受那種莫名其妙的煎熬?何況她心裡多少也明白,就算她真的去參加考試,湯樹傑也未必會感激她,即使考上了,楊樹傑可也沒承諾一定要跟她結婚,長久以來,難道她還能不瞭解男人嗎?
關於這些苦悶,她不想找麥玉霞傾訴,但是不知怎麼的,麥玉霞最近的態度,不像從前那麼善意體貼,也許這年頭,每個人肚子裡都藏著一段不欲人知的辛酸委屈,誰還能管得了誰?所以此刻她只好一個人在街上閒逛,當她經過一家百貨公司的門口時,人群中,一個濃墨粉彩畫成小丑臉的殘障者,坐在輪椅上向她兜售口香糟,金薇亞看見那濃彩小丑臉的悲情眼神,感到衰然心驚,她其實想停下來買那小丑手中的口香糖,但是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和大部分的人一樣---冷漠地走過口
回頭,想著一切紛擾的思緒,金薇亞暗自歎著氣,地想:反正都快過年了,一切問題還是等春天以後再說吧!
隔年春天,金薇亞依舊在原先的旅行社上班,旅行社隔壁的巷口,有一家陰陰暗暗的舊式小當鋪,當鋪老闆是一個名叫劉英豪的中年男子,劉英豪的年紀雖然還不到三十八歲,但外表著起來卻有四十五歲那麼老氣,因為他的皮膚毛細孔粗糙,五官又極為普通,身材雖高大,但腰圍已有中年發福的跡象了。
去年,那當鋪老闆劉英豪曾委託旅行社辦理出國手續,所以認得金薇亞。每天,金薇亞上下班時,都會經過當鋪門口,有時候劉老闆剛好站在店門口,總是用一種很嚴肅的舊式態度,和金薇亞打招呼。剛開始,金薇亞覺得劉老闆的臉著起來很凶悍,後來和他打招呼習慣了,就覺得他的凶悍表情,只不過是因為長年守著祖傳的當鋪,而那當鋪的布簾子又剛好遮住了光線,外面的陽光總是照不進來的緣故吧?因此,金薇亞偶爾心情好時,也會駐足停下來和劉老闆閒聊幾句。
二月十四日,西洋情人節那天,天空陰霾密佈,傍晚剛下週一場雨。下班前,金薇亞收到一束價格昂貴的紫金玫瑰,她愣了一下:全裡不斷懷疑到底是誰送的花?難道是楊樹傑回心轉意了嗎?還是葉千鐘在提醒她
兩人之間曾經說好要維繫住的純友誼關係?無論是誰送的,反正在這樣的日子裡,收到一束這麼昂貴的浪漫花朵,總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金薇亞穿上外套,拿起隨身皮包,捧著那束玫瑰花,搖曳生姿地走出公司的大門口,一眼就看見葉千鐘等在騎樓下的角落裡。
「千鐘,這花是你送的?」
「不是……」葉千鐘迷憫地看著金薇亞手中那柬紫金玫瑰,他神情遲疑地從口袋裡淘出一個精美的小紙盒,輕輕遞給金薇亞:「這個……才是我要送你的禮物,不知道你肯不肯收?」
金薇亞接過那漂亮的小紙盒,打開一看,裡而是一枚亮晶晶的鍍金別針,金薇亞猶豫著,她正在考慮該不該說:「你還是帶回家去送給你老婆吧!」不料話還沒說出口,眼尾忽然瞥見隔壁巷前的騎樓外,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湯樹傑,金薇亞來不及解釋什麼,撇下葉千鐘,急忙跑到湯樹傑面前,湯樹傑看見那束玫瑰花,和葉千鐘那枚來不及掩蓋好的鍍金別針,眼露不屑之光,語氣冷淡地說:
「恭喜你,收到這麼多禮物!」
「這束花不是你送的嗎?」
「很抱歉,找今天只是碰巧路過這裡,空手來。」
「那麼……這到底是誰送的花?」
「那就要問你自己才曉得,誰知道你到底有多少男人?不過我今天還真是來對了,總算徹底看清楚你是什麼樣的女人!我不妨明白告訴你吧!將來我結婚的對象,一定會是個溫柔賢慧、品格端正的女人,不會娶你這種愛慕虛榮的交際花,沒有任何正常的男人能忍受自己的老婆像個交際花,到處招蜂引蝶,你懂嗎?」
湯樹傑說完話,立刻態度冷冰冰地離去,根本不留給金薇亞任何解釋的餘地。金薇亞百口莫辯,只能眼睜睜看著楊樹傑的背影,消失在遠處的街口。然後她心灰意冷地回頭,望一眼葉千鐘剛才所站的位置,湯樹傑走了!葉千鐘也走了!大家都走了!只剩下她孤單一個人,獨自站在原地發呆……」
騎樓外的天空,忽然又下起綿密的冷雨,金薇亞覺得手軟腿酸,一時氣悶心煩,嘴裡喃喃自語:「這到底是誰送的花?」她看四下無人,順手就把花摔在地上,轉身提腳正要走,背後忽然響起了粗嗓而有氣無力的男人聲調:「這花這麼漂亮,你為什麼不要?」
金薇亞循聲回頭,正好看見那當鋪老闆劉英豪,一臉嚴肅地彎腰撿起地上的玫瑰花束,她以為劉老闆將會責備她隨便把花丟棄在他的當鋪門口,數落她亂丟垃圾,只好尷尬地解釋:「因為我不知道那花到底是誰送的……」
「是我送的……」劉英豪說話的語氣,既嚴肅又無奈,分明是在認罪,但是正因為他說得如此一派正經,卻讓人誤以為他只是在開玩笑。
「你騙人!」金薇亞驚訝得幾乎呼喊起來。
「我沒騙你,只是一束花呼!又不是一顆炸彈,何必大驚小怪。來!把花拿著,花是給小姐捧的,我一個大男人拿著花好難看,快!待會兒人家著兄我拿花,會同情這來花,說什麼一束鮮花插在牛糞上……」劉英豪彷彿在哄一個鬧情緒的小女孩吃糖似地---哄著金薇亞。
「你為什麼要送花給我?」金薇亞無奈地接過那束紫金玫瑰:心裡難免覺得委屈,想不到送她花的竟是一個又老又醜的當鋪老闆。
「怎麼?被男朋友拋棄了,不開心就想找人出氣啊?」劉英豪故意調侃。
「你怎麼知道?」金薇亞憤慨地承認,她覺得反正在劉英豪這種人面前,也不值得顧慮什麼形象。
「我當然知道,我觀察你很久了,剛才發生的事情,我也全都著見了。」
「你在觀察我?我怎麼都沒發覺?」
「你怎麼會發覺,我長得又不像白馬王子,你每天從我面前經過時,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你想怎樣?」金薇亞皺起眉頭,賭氣似地問。
「好了好了,別裝這麼凶的臉,小心把皺紋擠出來就變魏了,我又不是鐘樓怪人,不會吃了你,別怕,你著,天已經黑了,外頭又下著雨,你肚子一定很餓,我先帶你去吃個飯吧!」
「你要帶我丟吃飯?那你老婆怎麼辦?」金薇亞露出得意的臉色,她要用精明的問話,逼使男人現出原形來。
「誰說我有老婆,你從這裡經過時,可曾看見過一隻貓或狗在我店裡進出?」
「怎麼可能?你那麼老了,怎麼會沒老婆?」
「我只是外表著起來比較成熟,其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老,何況政府也沒規定三十八歲的男人一定都要有老婆吧?」
劉英豪自我解嘲地說完話,不等金薇亞點頭同意,就急忙鎖了店門,從後面的巷彎裡,開出一輛老舊的福斯汽車,停泊在雨中的騎樓外。金薇亞心意未決地站在騎樓內猶豫,劉英豪在車內不斷向她招手。金薇亞望著劉英豪,覺得他外表雖然嚴肅,長相也不俊帥,但說起話來直率又逗趣,並不惹人討厭,因此她遲疑了一會兒,終於奔進雨中劉英豪的車裡。
「你的車好老舊!」金薇亞皺著眉頭說,她並不是故意要糗劉英豪,她只是實話實說,因為她覺得跟劉英豪說話,用不著修飾或隱瞞任何真實的感受,她知道劉英豪不會生氣,何況就算劉英豪生氣,她根本也不會在意。
「丫頭,我告訴你,在這個複雜的社會裡,開新車的人不一定有錢,開舊車的人也未必窮,不相信你半夜來我當鋪看,常常有人穿著一身名牌西裝,開著全新的朋馳車,來典當東西,這種人通常都是三更半夜來,敲門的聲音急得好像要去救火……」
劉英豪說話的聲調既緩慢又低沉,金薇亞靜靜聽著,坐在劉英豪身邊,她忽然覺得好像沉溺在父親的呵護中,心情既安全又平穩。劉英豪開著車繞過半個市中心區,來到一處舊市場附近,金薇亞聖向車窗外,沒看見任何高級餐廳,只看見街燈昏暗的市場騎樓內,有幾家舊式簡陋的小吃店。
「你要帶我去哪裡吃飯?」
「那間小吃店的當歸鴨麵線很好吃,你吃了可以補補身子……」
劉英豪對金薇亞臉上的訝異神色,彷彿視若無睹,他先停好車,然後幫金薇亞撐傘,領著她走進小吃店裡,並且主動替她點了當歸鴨麵線,和幾碟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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