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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衛小游]永永遠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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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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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7 00:34:2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永永遠遠 作者:衛小游

女,女朋友?她?
開天闢地以來,這是頭一回有人表明要追她耶!呵呵!
隔壁的驢蛋還老叫她要趕緊長大,好像她真那麼不成熟,
這下她是不是該放一大串鞭炮以示慶賀,
然後轟轟烈烈地大談一場戀愛——
噢!不!她和別人談戀愛,就不能再做驢蛋的小跟班……  
難道——她老是莫名所以地嫉妒女孩們對他的好,
還偷偷藏起女孩們給他的情書,
都是因為——她早已經喜歡他?
不是親情,不是友情,而是男生女生之間的那種喜歡?
沒錯!一定是這樣!她從來沒有感覺這麼對過——
糟糕!那她又彆彆扭扭的愛理不理人家,他……還喜歡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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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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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7 00:35: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加油、加油,小五加油!」

    一群小女生站在籃球場外驚聲尖叫。

    身穿白色球衣的五號球員在球場中靈巧地移動,抄球攔截、快攻,迅速投籃,射手成功投進一球。

    二十六比十九,白隊暫時領先。

    場外的小女生們瘋狂地又尖叫呼喊起來。

    「小五小五一級棒!」

    「小五小五我愛你!」

    中場休息,裁判的哨聲尖銳地劃破午後籃球場的天空。

    小女生立刻爭相遞毛巾、開礦泉水給她們的支持者,那個被喚做「小五」的孩子理所當然被一堆心儀、崇拜的小女生團團包圍住。

    穿紅色球衣的球員對現場啦啦隊一面倒的加油聲嗤之以鼻。大部份球員對此冷眼看待。

    這是一場小學生校際籃球友誼比賽,出賽雙方是西區的風林國小和東區的檜山國小。前者穿白色球衣,後者穿紅色球衣。

    比賽已進入白熱化狀態,午後的太陽高懸在天空蒸騰大地,在此之前,已有許多人體力不支或中暑了,留在場上的都是意志力堅強和耐力過人的球員。

    這場白與紅的競爭,他們專注於要將對方打敗。

    這個年紀正是不講性別的階段。

    男生可以有些娘娘腔,女生可以做個男人婆,社會的價值對他們的影響還不很大,他們只曉得要爭取球賽最後的勝利……唔,也許還有一些加油聲。但小女生們幾乎只為一個人瘋狂,這令他們不高興了。

    「那個小不點未免太屌了。」紅隊的球員猛灌了一大口水後說。「矮冬瓜又瘦巴巴,真不知道那些沒腦袋的女生在尖叫些什麼?」最嘔的是,連他們這邊的女生竟然也跑去幫那個小不點加油!這是什麼情況?

    另一個隊員說:「但他的動作真的很快,小小一尊倒是很會鑽,整個人滑溜得很,投球又准,其他人拿到球也老是往他那邊傳,他們隊上有一半的得分都是那個小不點攻下的。」

    紅隊的隊員全都往那被女生包圍住的圈圈望瞭望,然後又聚在一起,商量因應策略。

    「圍堵他。」從頭到尾未發一語的隊長下了命令:「阿吉負責後衛,黑仔和我負責看住那小子,我們得將他堵死,防止他再得分……」

    隊員們交換會意的眼神。

    休息時間結束,後半場開始。

    紅隊隊長給隊員們信心喊話。「準備好了嗎?]

    所有人一致點頭。

    隊長伸出手來,其他隊員立刻將手疊上。他們握住彼此,大喊:「加油!加油!加油!」

    由於上半場落後的關係,下半場紅隊必須將比數拉回來。這回他們撥了兩個人守住對方的得分快手,但身材高大的他們依然很難守住身材較瘦小的「小五」。

    只見小五一個俐落的旋身,便接到了隊員傳來的球,他快速運球上籃,擦板得分。「小五親衛隊」又瘋狂尖叫起來。

    比數拉大為九分,紅隊贏球的希望愈來愈渺茫。

    而天空還是那樣的藍,幾百哩內看不見一朵雲,汗水在他們年輕的皮膚上蒸發,這是個又黏又熱的夏天。青春盛夏。

    小五又拿到了球,前方有三個球員守住他,他從斜前方切球帶過。

    球切過去了。

    小五突破重圍,準備運球上籃。

    突然一條腿橫踢過來,小五閃避不及,被那條腿硬生生絆倒。

    重力加速度,他整個身軀往粗糙的水泥地撲去,絆倒他的那個人被他失去平衡的身體一帶,跟著撞倒在他身上,發出一聲痛呼。

    裁判急吹一聲長哨,比賽暫停。

    壓在小五身上的紅隊球員先被拉開,白隊其他球員連忙圍過來將他們的夥伴扶起來。看清楚小五的慘狀後,他們驚呼出聲。

    「老天,你好慘!」小五的膝蓋和手肘關節處有多處嚴重擦傷和瘀血,他的臉頰也擦破了一塊皮,正沁出血絲。

    意外的發生有許多目擊者,紅隊是故意犯規的,這激起白隊所有的球員同仇敵愾的心情。

    氣憤的白隊揪住犯規者就要動用私刑,紅隊的人立刻前往阻止,小五的受傷讓兩隊幾乎要打起來了,連裁判吹哨子都沒有用。

    情緒的白熱化令他們都忘了當務之急應該是先照顧傷者。

    小五在球場邊坐下來,用女生遞給他的手帕把臉上的小砂石清理掉,再用礦泉水清洗他膝蓋和手肘上的傷口,冰涼的水流過破皮的傷口時所產生的尖銳刺痛感令他差點沒大叫出來,但他只是倒抽一口氣。

    「小五,你沒事吧?」小女生在他身邊關心地問。有些人則已經開始替他覺得痛而掉下眼淚。

    小五皺著眉,搖搖頭問:「誰有長一點的手帕,借我。」他的聲音清亮而乾淨。

    好幾條雪白的手帕立刻送到他面前。他用了兩條包住他受傷的兩個膝蓋,再用另一條綁住他的手肘。

    從頭到尾他沒有吭過半聲,一旁嚇得半死的小女生看他的眼神顯得更加崇拜,而無人去理會已經打起來的那群臭男生。

    眼見著球場蔔煙塵四起,戰況激烈。

    小五以手撐地站了起來,一拐一拐地走向裝滿籃球的大竹籃。觀望片刻後,他

    從中拿起—顆籃球,站在鬥毆邊緣大喊:「別打了!」一群蠢蛋。

    還是沒有人停下來。

    歎了口氣,用力執出手中的籃球。

    第一顆……然後是第十五顆。

    「再打呀,笨蛋!」單手用力執出。第十六顆——

    於焉,一場夏日午後的籃球賽變成了鬥牛賽,而最後竟以躲避球賽收場。

    當小五精准地扔完了竹籃裏的籃球後,場內鬥毆的所有人頭臉都掛了彩。

    小五把最後一顆籃球重重地扔向那個故意絆倒他的紅隊球員,硬球準確地吻到了他的臉,替自己報了「一拐之仇]。

    而後他瀟灑轉身離去。

    遺憾的是,這場比賽沒有贏家。

   

    就讀高中一年級的趙家老二剛放學回來,將腳踏車牽到後院的車庫時,他看見了隔壁家還在念國小的女孩。

    八成又幹壞事了!否則幹嘛偷偷摸摸的,想從後門圍牆內的老芒果樹爬進房間?

    他悄悄繞到芒果樹下。曉霧像一隻無尾熊一樣攀在樹幹上,動作有些遲緩,不像往常一般靈巧俐落,但他沒發現。

    他伸手往無尾熊的屁股一拍,咧牙笑道:「嗨,帥妹——]

    他還沒把話說完,受到驚嚇的無尾熊忘了緊捉住樹幹,鬆開手腳的下場是往下滑——

    無尾熊雙腳分開,跨坐在他肩上,沒有防備的他,硬生生承受住突如其來的重量,單膝跪了下來。

    曉霧低頭看了她的「座騎」一眼,伸手打了一下那顆黑色的頭顱,壓低聲音,怕被屋裏的人聽見。「驢蛋,你嚇了我一跳。」

    「你才嚇了我一跳,野丫頭。」他咕噥道,同時將坐在他肩上的小豬拉下來。「下來,你快壓垮我了。」

    「白斬雞。」真沒用。曉霧輕哼一聲,把他的頭當跳馬的扶手,用力一壓,接著翻身跳落。往常這種動作對她來說是輕而易舉,但她受了傷,影響了她的靈活度,落地時,她顛簸了下。這回他注意到了。

    「怎麼了……」注意到她雙膝上綁著沁出血絲的手帕,他蹙起眉說:「真的惹了麻煩,嗯?」他蹲下來看看她的膝蓋,又看看她的手肘,最後是她臉頰上的擦傷,他半開玩笑半擔心地道:「我以為你不至於會笨到去撞火車的。]

    曉霧的回答是輕哼一聲。

    [不良少女。」他拍了下她的頭,撥了撥她緊貼著頭皮削短的頭髮。

    曉霧皺起鼻子別開臉,大步往老芒果樹走去。她又不是小孩子了,還老拍她頭。

    趙家老二再度將她從樹幹上攔腰抱下。「受傷了還想爬樹,你是想在我面前摔斷一條腿,好讓我被我家大人揍?]

    曉霧雙眼唬唬地瞪他。「我剛剛就快爬到了,是誰害我摔下來?」

    [剛剛是剛剛,現在是現在,反正你現在下准爬樹。走吧,從我家陽臺過去比較安全,順便幫你擦點藥。]

    這片住宅區的房子都是同一家建商在同一年裏蓋的。兩幢兩幢的連在一起,有後院和前庭,提供給一般的中產家庭。

    趙家的陽臺是緊鄰著曉霧家的,只要伸腿一跨,就能跨過去。

    聽趙二提議去他家,曉霧原本漫不經心的態度突然緊張了起來。她拉住他一截衣角,呐呐地問:「去……你家?」

    「對,如果你堅持爬樹,我就告訴林媽媽你受傷的事。」

    曉霧瞪他一眼。「大嘴公才那麼多話。」

    他咧嘴笑說:「這也是不得已的,要怎樣,你自己選。」

    曉霧咽了咽口水。

    屋裏傳來曉霧媽媽的聲音:「小五,是你嗎?」

    曉霧差點沒跳起來,急急忙忙推著趙家老二往他家定,她可不想給媽媽看見她這一身狼狽的模樣。

    被推著走的他翻了翻白眼,嘀咕道:「你就是非得要人催才走得動。」

    她故意從他背後用力推了一下,他差點跌倒。

    他回過頭來瞪她,她就給他用力的瞪回去。「娘娘腔才這麼羅唆。]

    他們從趙家後門進屋去,在門外,她遲疑了下。

    「我爸媽不在。」他開門讓她進去,叫她先在客廳等,他則去拿藥箱。

    曉霧在趙家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小茶几上有一個相框,裏面是趙家的全家福。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中一張臉孔所吸引,她看的太過專注,以致於沒發現有人走了進來。

    「嗨,帥妹,什麼風把你吹來了?」進門的人邊打招呼邊往冰箱走去。「你在看什麼看的那麼專心?」

    曉霧驀地抬起頭,她緊捉著手中的相框,雙頰突然潮紅一片。她結巴道:「嗨……趙大哥。我……我在看你們的全家福照片……風、風景拍得很、很好。」呼……她垂下眸,發現她的坐姿相當不雅,她立刻將雙腿併攏,並祈禱趙大哥沒有看見她剛剛粗魯難看的坐姿。

    「風景很好?那只是後面的院子啊。」趙家老大拎著兩瓶可樂走了過來,扔了一瓶給曉霧後,他便在另一張沙發椅上坐下,打開冷飲大口地暍,率性的姿態令曉霧無法栘開視線。

    她著迷地看著他。「哦,是嗎?看、看不太出來呀……」

    趙家老大今年十七歲,有著一頭狂野的濃密黑髮和高大健康的身材。

    曉霧發現自己看到他就會心跳加速,全身無力,講話開始結結巴巴大約是在一年前。

    那一天她跟姊姊們一起去看本縣中等學校籃球大賽,球場上的趙大哥風靡全場,她注意到他矯健的身手,也注意到汗水自他的發梢滴落,當中場休息,晨曦姊拿冷毛巾去給他擦汗的時候,她多麼希望她是遞毛巾給他的那個人。整整一個下午,她都無法將視線自他身上栘開,自此她就再也不是原來的她自己。

    就像現在。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趙家老大笑出聲,伸手撥了撥她男孩樣的短髮。「傻瓜——」驀地,他的笑聲頓住,緊接而來的是他關心的詢問。「怎麼受傷的?」

    她老實地說:「下午籃球比賽,不小心跌倒。」

    他審視她的傷口。「一定很痛吧,有沒有哭?」

    曉霧搖搖頭。「沒有。」

    他拍拍她的頭,說:「好勇敢。」

    曉霧的唇角牽動出一個甜美的微笑,整張臉亮了起來,眼睛閃爍。「沒、沒什麼啦!其實這傷沒有看起來的嚴重。」

    「是嗎?」趟家老二冷冷的音調從樓梯上傳下來。他走下樓,看了眼他的兄長,不贊同的搖搖頭,又轉看向曉霧。

    曉霧倔強地昂起下巴。「本來就是,小傷而已,一點兒也不痛。」

    趙家老二聳聳肩,一言不發的在她身邊蹲下,打開醫藥箱,用棉花棒沾了消毒水後,有些粗魯的在她膝蓋上血肉模糊的傷口「消毒」。

    曉霧痛得齜牙咧嘴,差點沒痛叫出聲。

    趙家老二裝做沒看見她痛得臉孔都變形的模樣,對她其他處傷口依樣畫葫蘆。

    消毒酷刑結束後,他仿效趙家老大,拍拍她的頭說:「好勇敢。]

    氣得曉霧幾乎沒拿起藥箱裏的止血繃帶封他的嘴。

    壞、他這張嘴真壞!

    他在火山爆發前匆匆逃開。「好啦,看來你的傷『的確』沒有看起來的嚴重,剩下的工作,就自己來吧!]

    曉霧哼聲道:「不勞你費心,趙、二、哥。」

    想起剛剛曉霧看他兄長的樣子,他不禁暗忖——也許的確不勞我費心……

    曉霧畢竟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女孩……這年紀的女孩子有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也是很正常的事。

    或許,他是想得太多了……

   

    趙家老二離開後,曉霧雖然很想多跟趙家老大多聊一會兒,但又擔心晚回去,

    家裏的人會來找她,到時候她身上的傷可就瞞不住了,她幾乎已經可以想像媽媽大驚小怪又嘮叨個不停的樣子。

    臨走前,趙大哥站在陽臺上跟她道再見,還叫她「帥妹」,讓她心頭暖烘烘的,她想她的確喜歡他這麼叫她。因此她可以不計較趙二也這麼叫。

    但其實最先這麼喊她的人是趙二。

    只不過她似乎不小心給忘了……

    當她跨過趙家陽臺,打算偷偷摸進自己的房間裏時,一聲河東獅吼令她頭皮發麻,全身僵硬。

    「林曉霧!」一個中年婦人站在她房裏,雙手插在系著圍裙的腰上,蹙著眉瞪她。

    真是天要亡她,還是被發現了。

    「媽。」低聲一歎。唉,我家有只河東獅。

   

    趙家老二坐在書桌前溫書,聽見隔壁屋子傳來的聲響,忍不住要笑不笑的揚了揚嘴。

    這小丫頭,唉,拿她沒辦法。

    已經為她用盡心機了,卻還是逃不過林媽媽一雙法眼。

    算了,不管她了。

    但,真能不管嗎?

    林曉霧從一出生開始,就註定要教他為她費心神。

   

    林家有五個女兒,曉霧排行第五。

    據說林媽媽懷孕時曾經去醫院照超音波,檢查結果發現肚裏的寶寶是個男嬰,誰知最後生下來的還是個女兒,讓林爸爸和林媽媽以為醫院抱錯了孩子,鬧了一場小笑話。

    其實林家並不是重男輕女,只是在連續生下四個女兒後,多多少少希望這胎能夠在萬紅叢中點綴一抹綠。但在迎接第五個女兒降生後,林家夫婦也看開了,如果上天要給他們五個女兒,那麼又何必一定要兒子呢。

    女兒總是比較貼心啊。

    只是人算依然不如天算。

    這個小五雖然是女孩貌,但言行舉止全沒個女孩樣,從小就好動得不得了,常常左一個腫、右一塊傷的回家來,性格像只野貓,讓林家兩老為她費煞心神,苦心不已。

    「瞧你,就不能小心點嗎?」檢視女兒身上的新傷時,林媽媽又氣又不舍地說:

    「為什麼你就不能跟你姊姊一樣。」

    原本還不怎麼把母親的話放在心上的曉霧,這時臉色突然煞白。

    晨曦這時剛回到家來,在樓下喊道:「媽,你在樓上嗎?我到隔壁趙伯伯家一趟,一會兒就回來,等我開晚飯。」

    晨曦的聲音剛好讓林媽媽再度抱怨。「你看你二姊到哪里都會先交代一聲,從小就不用人擔心。而你每次跑出去,都不先跟家裏人講一下,又老是渾身髒兮兮地跑回來,出去了像丟掉,回來像撿到,你知道你簡直就像——」

    話到這裏,曉霧已經知道接下來的是什麼。「我知道,我簡直就像你和爸以前養的那只貓,每天晚上都跑出去跟外頭的野貓打架,回來時全身都是傷,終於有一天它跑出去後就沒有再回來……」

    被拿來與姊姊們比較,總會讓曉霧心裏產生不舒服的感覺。在媽媽心裏,姊姊們好比觀音娘娘身邊的童女,而她卻是那只跑出去就沒再回來過的貓兒轉世。

    為什麼差那麼多?

    她也想像姊姊一樣美麗溫柔又聰明啊。

    但她就是粗、就是笨,有什麼辦法?

    媽媽不愛我……一股委屈湧上,曉霧捉起棉被把頭埋進去。

    「小五,別把頭悶在裏面。」天氣這麼熱,會悶壞她。

    她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裏微弱地傳出來。「我不要你管,我就是要當壞小孩,等我長大以後,我就要離家出走。」

    林媽媽又氣又憐地看著躲在棉被裏的小人球。

    怕女兒會悶壞,不得已,林媽媽捉住棉被一角用力掀開。但立即又被曉霧頑強地拉回去,再度將自己裹住。

    連續試了幾次仍然沒有辦法將小女兒從被子裏拖出來,眼見時間已經不早,只得暫時放棄。她拍拍鼓起的棉被。「我要下樓準備晚飯了,起來洗澡,傷口不要碰水,再過十五分鐘要下來吃飯。」

    曉霧悶不吭聲,直到聽見媽媽離開房間將門關上的聲音才將頭從被子裏采出來。

    不知不覺中,天色暗了。

    樹叢裏的蟲開始嗚叫起來。

    熟悉的汽車引擎聲從前院響到後院。是爸爸下班回來了。

    然後是三姊和四姊路過她房門的交談聲。

    一會兒,她們敲她房門。「小五,一起下樓吃飯。」

    她賭氣,卻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不吃。」可能是怪媽媽偏心。

    只聽見門外朝陽俏聲和旭日說:「小丫頭又闖禍了。」

    「但其實每次都是別人來招惹她。」聽見旭日這麼說,曉霧心頭方才慰藉一點。

    還是旭日好,每次都站在她這邊。

    此時,朝陽抿嘴對她雙胞姊姊笑了笑。

    待旭日意識到雙胞妹妹要做什麼時,已經來不及阻止。

    林家老四對著小妹的房門道:「小五,下來吃飯,你再不吃,小心胸部會發育不良。」

    躲在房裏的曉霧被擊中痛處,捉起一個枕頭就往門丟。「臭朝陽,走開,你們走開!」她們有胸部的人是不能瞭解沒有胸部的人的悲哀的。

    旭日重重捶了朝陽一下,低聲道:「你明知道小五最忌諱這個。」

    有一回,她們不小心看到小五偷偷拿著晨曦的胸衣在乎坦的胸前比畫。晨曦年紀較長,發育的又好,敏感細心的旭日立刻知道她這個最小的小妹妹心裏在想些什麼。

    而大凡旭日猜得到的事,朝陽不可能猜不到。

    這一直是她們雙胞胎藏在心中的秘密。

    她們可愛的小妹妹崇拜晨曦,一直想變得跟晨曦一樣美麗。

    可曉霧怎麼會是晨曦呢?

    就像她們雖是雙胞胎,但旭日是旭日,朝陽是朝陽,兩人終究是不一樣的個體。

    「所以才要拿出來說。」朝陽自認為她沒做錯。小五的個性就是要人激她一激。

    拿妹妹沒辦法,雙胞胎只好先下樓去。

    小五仍然躺在床上,用棉被緊緊地裹住自己,思緒紊亂地瞪著天花板和頭頂上的日光燈。

    不知不覺地,她將雙手移到自己平坦的胸上。擔憂地想:會不會真的長不大?萬一被四姊說中了怎麼辦?

    趙大哥會喜歡沒有胸部的女生嗎?

    瞪著天花板胡思亂想了一會兒,一整天奔來跳去,好動的她終於開始感到疲倦了。

    困意讓她眼皮沉重。

    小小年紀裏,身體上的小傷會讓她流血,但不會讓她流淚,可心靈上的小缺口,卻令她眼眶潮濕。

    媽媽不愛她。四姊欺負她。爸爸怎麼沒來叫她吃飯……嗚嗚嗚,爸爸是不是也不關心她?而向來疼她的早雨姊姊又到外地去念書了……

    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愛她呢?沒有人、沒有人了……

    終於,她睡著了,兩條淡淡的淚痕懸在頰上。

    小小的一顆心充滿了對各種感情的渴求與苦惱。

    過了良久,當她迷迷濛濛地醒過來時,已經近午夜。

    房裏的燈被切換成了小夜燈,床頭邊不知道誰放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小五,半夜醒來如果餓了,冰箱裏有媽媽給你留的熱水餃。

    整盤放進微波爐裏,調六分鐘就可以吃了,小心不要燙傷喔。

    二姊

    晨曦姊……

    瞪著紙條許久。

    曉霧臉上的線條終於緩和下來。

    拉開床頭書桌的抽屜,捧出一個鋁盒,將紙條壓平後放進已經積了不少紙條的盒子裏。

    她吸吸鼻子,隨手抹了抹臉,下樓去吃水餃。

    同時她向自己發誓,下次不可以再像這樣鬧彆扭了。

    然而在她年紀小小,急著長大的這段漫長歲月裏,曉霧還是很彆扭的一個女孩,度過了很彆扭的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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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0-6-7 00:36: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她常常覺得自己跟其他人之間有著一段很難跨越的距離。

    一般的小學女生,喜歡手拉著手一起去上廁所、逛福利社、還一起回家。例如她的同學玫玲和佳如。下課後,她們三兩個友伴通常會找張桌子圍在一起,在白紙上寫滿文字,召喚筆仙詢問關於過去和未來的一些事。

    而一般的小學男生,則喜歡在下課時沖到教室外打球,互相追打,玩著有點野蠻的遊戲。等到打鈴回到教室來時,全身便充滿了汗臭味,在夏天的時候尤其氣味熏人。

    曉霧剛好是卡在中間的那一類人。女生們不當她是同伴,她們把她當作偶像。

    她們只跟她玩一種遊戲,叫作「梁山伯與祝英台]。

    曉霧理所當然是梁兄,因此在女生之間儘管很受歡迎,個中的感受卻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她沒有手帕交。一來她沒穿裙子,二來她的白襪子沒有蕾絲花邊,還有她短短的頭髮讓她看起來像是個王子而不是公主。

    所以上學期的班級話劇比賽裏,她飾演的正是羅蜜歐,而那位茱麗葉輕易地在舞臺上愛上她。

    而在男生這邊呢,儘管曉霧因為在小學生當中那算是高超的球技,讓她順利跟男生們打成一片,而在流汗過後,他們的汗也是一樣的臭。

    但是對男生來說,儘管她不穿裙子,襪子上沒有噁心的花邊,頭髮上沒有花花綠綠的蝴蝶結,一身健康的小麥膚色讓她看起來很像他們這一國的人。可當他們一堆人簇擁著要去廁所比大小時,卻總是想起,這是個曉霧無法參與的遊戲。她終究跟他們不同國。

    因此她兩面都受歡迎。

    也因此她在兩方面都感到一股莫名的失落。

    這天她忘了寫作業,被老師留下來補寫功課。

    教室裏只剩下她一個人。

    趙家老二趙羲雅站在他們教室窗外,看著她趴在小方桌上,小小的背脊向前微傾,前額的劉海貼在汗濕的額上,握著筆的手一筆一劃地在作業本上刻字。

    不禁令他想起六、七年前,當時她還沒上學,老是拿著一隻鉛筆在他作業簿上亂塗鴉。等到被發現了,又無辜地張大著眼睛,發音含糊不清地道:「嘻呀,來教鵝畫畫,畫丫丫。]

    然後他就氣不起來了。

    他教她畫畫,畫一隻小鴨,再接著教她寫字。

    她所學會的第一個字是他教的。

    那個時候,她就像他的一個小妹妹兼跟班,一雙腿肥肥短短的,老是追在他身後,不管他到哪里都要跟著他,令他煩不勝煩,十分困擾,直到他終於放棄抵抗她,也習慣了有她跟前跟後,以為他們就此就要這麼糾纏下去。

    義雅笑了笑。那真是個天真的想法。

    她當然不可能跟在他身後一輩子。

    甚至沒有很久。

    他當過小丫頭一陣子玩具,然後她就像一般孩子玩膩了就丟掉幼年時的玩具一樣,把他給丟了。

    那時他有一種被拋棄的失落感,好在漸漸的他長大了,失落的感覺便不再那麼強烈。

    年齡的增長足以讓他瞭解到,儘管童年時代的友情純真可貴,卻也往往最容易遺忘。那種珍貴其實很微不足道,而且生命很短。

    「叩叩。」

    他敲了敲窗戶上的玻璃,讓她知道他在外邊。

    聽到聲響,曉霧擱下筆,抬起頭往外看。

    像是有點意外看到他,她的眼瞳睜大。「什麼事?」

    他抬起手腕指指手錶。

    「你晚回家,林媽媽請我過來看一下。」剛好他要出門幫母親買東西,騎車也方便,再說風林國小也不遠,來看看一點兒也不麻煩。

    曉霧抿了抿嘴。

    討厭!媽媽幹嘛要他過來?討厭、討厭,討厭!

    「作業寫好了沒?」他在外頭問。「寫好了就收一收,我跟你們老師打過招呼了,我載你回家。」

    討厭,那他知道她是被留下來罰寫了?討厭!

    她扭過頭。「不要。」

    「為什麼不要?」

    「就是不要。」

    彆扭得毫無道理。羲雅心想他永遠不能明白,為什麼昔日總在他身邊打轉的小丫頭今日會跟他鬧的這麼僵。這實在沒有道理。因為他一直沒有變。而他不知道她為什麼變了。

    「那我在這裏等你寫好。」再一起回去。

    「不要,你走開。」

    他已經走進教室裏,站在她的小方桌前面,低下頭看她的作業進度。

    「快寫完了呀。」

    曉霧不曉得她是怎麼搞的,等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時,她已經當著羲雅的面,將作業簿狠狠地合上。

    「你不要看。」

    羲雅錯愕了半晌,但是終究沒有說什麼,只說:「快寫,時間不早了。」說完頭便轉到旁邊去,不再看她。

    瞪著他固執的姿態,曉霧莫名地動了氣,她的手指緊緊地握住筆桿,在本子上用力地刻著字,莫名的怒氣讓她專心一意地迅速將作業完成,隨後她飛快收拾鉛筆盒和書包,推開椅子便沖出教室。一連串的動作一氣呵成。

    等她將作業簿交到班導的辦公室後,羲雅也牽了車在校門口等她。但這回他沒再叫她,也沒跟她說話,只是落後她一段距離,遠遠地踩著她走過的腳步。

    看來昨天的傷沒對她造成什麼影響。她走起路來還是像風一樣快。

    他忍不住又想起許久以前,她也曾經信任地抱著他的腰,坐在他腳踏車的後座上,在風裏呼嚷著:「嘻呀,教鵝騎車車。」

    但是那時她腿太短,根本連地面都構不著,教她騎車等於教她自殺。

    所以他一直沒有教她。然而等到她能夠學腳踏車時,她也已經不喜歡在他身邊打轉了。

    只一瞬間,他們都已經從過去,走到了現在。

    中間那段過程,短得令人詫異。

    黃昏的陽光不再熾熱,卻讓人看著眼花。

    這種感情距離的快速拉大,讓羲雅不禁有一點兒害怕成人後的世界。

    有時他會想,是不是愈快長大,失去的東西就會愈多?

    於是他愈走愈慢,直到曉霧在他前方成為一個小小的黑點。

    沿途中,他買了一瓶醬油和一包砂糖,等他牽著車繞過巷子口時,卻發現眼前的女孩僵直著身體站在路口,像一尊活化石。

    從她的頭頂看過去,他立刻看到了原因。

    一對年輕的少年少女站在他家門前,吻別。

    大哥和晨曦?

    怎麼會?

    再看看曉霧一瞼錯愕的模樣。

    他忍不住歎氣,走到她身邊,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動動腿,別站在這邊礙路,沒看過人接吻啊,快回家去。」他討厭當這種角色,卻不得不這麼做。

    曉霧從呆滯中清醒過來。

    仍然有些無神的眼瞪著羲雅:心裏有一種秘密被窺破而產生的慌張。

    一顆豆大的眼淚沿著臉頰滑落下來,她甩開他的手。「要你管,臭驢蛋!」邊說邊抹著瞼跑回家去。

    討厭、討厭、討厭……

    羲雅看著她跑走。

    這麼年輕的女孩,現在要談愛情還太早,他只希望曉霧對他大哥的迷戀只是暫時性的崇拜,那麼一切便會簡單許多。

   

    那晚曉霧的心情很低落。

    知道晨曦跟趙大哥很要好是一回事,親眼看見他們在接吻又是另一回事。

    晨曦正從樓梯下來,被曉霧一頭撞上。

    扶住妹妹的頭,看見她兩眼淚汪汪,關心地問:「小五,怎麼了?」

    曉霧抬起頭來,一口氣梗在喉嚨裏。

    晨曦……這麼美麗的晨曦。

    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樣,總是給身邊的人帶來暖意。

    她明眸皓齒,一頭長髮就像是公主的長髮。

    當她看著美麗的晨曦,總是想:晨曦姊這麼美、又溫柔,如果她是男生,也會愛上她的……

    那麼趙大哥會喜歡晨曦姊也是很正常的事。

    這是公王遇上王子的故事啊。

    他們合該是要在一起的。

    可為什麼她的心會這麼地難受呢?

    她搖搖頭,從晨曦身邊奔跑過去,一路回到房裏後便撲進床裏,小腦袋一片混亂,無法思考。

    如果能回到小時候該多好啊。那時她什麼煩惱也沒有,什麼心事也沒有。為什麼她要長大呢?

    而當她開始想要早點長大後,卻又發現她離真正的長大還有好長好長一段距離,遠得……好像永遠也走不到那時候似的。

    唉,十二歲,真是個尷尬的年紀。

    對愛情稍稍有了一點期待,卻又懵懵懂懂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

    隨手捉起床頭上的出氣娃娃,她楞了楞。

    這出氣娃娃是前陣子買的,花了她半個月的零用錢呢。

    當時會買下這娃娃,純粹是因為這娃娃有一張酷似隔壁趙羲雅的臉。

    半惡作劇性質的,她發洩地一拳擊中娃娃的臉。

    籲了一口氣。「趙羲雅是大笨蛋。]

    都是他害的,這一切都是他害的。

    想了想,又連打了娃娃好幾拳。

   

    早上全家人坐在餐桌旁吃早餐。朝陽突然提起一句:「聽說隔壁趙二昨天晚上發生不明意外,額頭上跌破了一個洞。」

    「匡當。」曉霧的湯匙掉在地上。她趕緊將湯匙撿起來。

    旭日很感興趣地問:「你怎麼知道?」她們住同一問房,沒道理朝陽知道的,她會不知道。

    朝陽笑說:「昨天半夜我起來喝水時,聽見他們家突然傳出好大的一聲巨響,你沒聽見嗎?」

    旭日道:「我又不像你半夜要起來喝水。」

    林媽媽問:「不知道要不要緊?」

    林爸爸皺著眉。「羲雅這孩子做事情一直都很小心,怎麼會突然受傷?」

    晨曦則說:「我待會兒過去看一下好了。」

    只見曉霧突然放下筷子。「我吃飽了,先去上學。」話才說完,便一陣風地跑出去。

    雙胞胎這時互相交換了一個只有她們自己能瞭解的眼神,嘴角露出一抹同樣神秘的微笑。

   

    曉霧慌慌張張地跑出門。

    心裏在大叫:她不是故意的啊。那只不過是個出氣娃娃,又不是詛咒用的人形偶。

    背著書包,她跑到趙家大門前敲門。「趙羲雅、趙羲雅,你出來!]

    是趙家老大出來應門。「怎麼了,帥妹,找羲雅什麼事?]

    [趙大哥,你叫義雅出來。」她要看看他的傷口有多嚴重,是不是剛好就在額頭上。

    「羲雅今天當糾察,一大早就去學校了。]

    [喔。」失望地。「聽說他受傷了?]

    趙家老大聞言笑了出來。「喔,是啊。」他比比額頭處。[這裏撞了一下。你們昨天也聽到了嗎?好響的一聲。」真不曉得怎麼會突然天上掉下來橫禍。

    糟!曉霧心裏一驚。「我不是故意的……」

    「呃,」趙家老大不太明白地問:「小五,你說什麼不是故意的?」

    曉霧倏地掩住嘴巴,死命地搖頭。「沒、沒有。我要去上學了,再見,趙大哥。」

    她揮揮手,狐狸似一溜煙地跑掉。

    結果她在學校心不在焉了一整天,連老師叫她起來答話,她都答得恍恍惚惚。

    好不容易等到放學,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往趙家跑。

    羲雅完全沒有防備她會突然撲上來,連連後退,直到背貼住牆,再也無路可退。「曉霧,你做什麼?」

    伸手撥開他額頭上的劉海。在親眼看見羲雅額頭上果然貼了一塊紗布後,她重重地倒抽一口氣。「你、這怎麼弄的?」

    任憑羲雅再如何聰明,他永遠也弄不明白這個女孩的心思。

    她關心他的傷?

    憮著額頭上的傷口,他若無其事的道:[我也說不出是怎麼一回事,昨晚半夜,我書架上的一本字典突然

    突然間,曉霧推開他,自己心慌慌地跑開了。

    天啊,天啊,那明明只是個出氣娃娃啊,沒道理會害他真的受傷。

    不顧羲雅的叫喊,她奔回房裏,找到那只前陣子才買的出氣娃娃,揣在懷裏。

    [對不起、對不起。」

    她撕開一個OK繃包裝,貼在娃娃的額頭上。「趙羲雅,對不起。]

    這是她童年時候的一段小插曲。

    許多年以後,當她再度看到這個神似趙羲雅的出氣娃娃時,才知道,原來很多她不明白的事情只是因為她沒有用心去聽。

   

    再隔天,早自習時間導師還沒來的時候,有人來丟戰帖了。

    只見一群人站在六年級的教室外頭,一字排開,叫陣的氣勢頗為駭人。

    立刻有人認出:「是檜山那邊的人耶。」不知道來做什麼?

    「林小五在不在?」

    曉霧抬起頭,坦白招認:「我在這裏。」那天比賽不歡而散後,她一直等著檜山的人來尋釁。果然不到一個禮拜,人就上門了。

    檜山的人認出了她的臉,球場上的仇恨記憶立刻被挑起。

    「禮拜六早上公園球場一對一鬥牛,有種的就來。」

    「不公平,小五上回受傷還沒好。]立刻有人低呼。「小五別去,別理他們。」

    是,她膝上的傷口才剛剛結痂,接受挑戰不是明智之舉。「檜山的聽見了?我不能去。」如果去了被媽知道,她會被念到耳朵長繭。

    「林小五,你沒種!」沒想到他會拒絕。

    [你們才卑鄙!」小五應援團反擊。

    [林小五,你來是不來?你自己說。」外頭的繼續叫囂。非要一雪恥辱不可。

    曉霧之所以喜愛籃球,開始時是因為趙家老大的緣故。然而自從看見趙大哥吻了晨曦後,對打籃球這件事,她就不那麼熱中了。其實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心裏的想法。

    所以這幾天她一直在問自己,她還打球不打?

    她離開座位,來到走廊上,面對檜山的人。「時間不好。改成下個禮拜六,一樣公園球場,不見不散。]

    希望下個禮拜她的傷可以差不多痊癒。要應戰就沒問題。

    只見檜山的人看著她的樣子像是在看什麼奇怪的生物。

    居然沒有半個人說得出話。

    怎麼回事?

    「檜山的隊長,你怎麼說?」

    那大塊頭的男生瞠目咋舌地看著穿著水手領衫、棗紅色百褶裙的曉霧。「你、你穿裙子?!」

    「有什麼不對?」禮拜四本來就是風林國小唯一一天穿制服的日子。這也是曉霧最彆扭的一天,每個禮拜四她走起路來都覺得很不自在。

    「你、你是女生?!」仿佛這是個可怕的發現。

    曉霧撇撇嘴。「我本來就是個女生。」她從來就沒想過要當自己是男生。

    「咚!」敵軍倒地一片。他們這群男生居然敗給一個女生,真是太糗了!這話要傳出去那還得了?

    小霧有點不耐煩了。老師就快來了,她不想惹事。[下個禮拜六,到底怎麼樣?]

    檜山的隊長紅著臉急急叫道:[算、算了,好男不跟女鬥,這次放過你!]跟女生鬥牛會被人笑的。

    曉霧愣了一愣。[什麼叫好男不跟女鬥?]她是男是女跟比不比賽有什麼關係?她覺得自己受到嚴重的歧視。

    正要叫住檜山的人,但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那頭傳來,老師來了。

    這件事情只好暫時打住。

    曉霧趕忙回到座位上,心思卻已經不在剛剛預習的生字上。

    這是當國小生的最後一個學期了。

    苦悶的夏天啊。

    她望著自己細長的四肢,納悶地想知道距離[長大],還有多遠的路要走?

    對她來說,所謂的[長大]大概就是獨立吧。

    好比早雨姊姊。

    早雨是林家最長的女兒,整整比曉霧早了七個年頭來到這個世界。

    曉霧還在念國小五年級時,早雨已經離家北上,在北部念大學。

    七年啊,對妄想著早日變成大人的曉霧來說,簡直是一道難以想像的大鴻溝。

    她無法想像七年後的自己,十九歲,會是什麼模樣?

   

    六月鳳凰花開的時節,早雨回來了。

    停課的那天,曉霧提早回家來,看見早雨,訝異地瞪大眼。

    「大姊!你回來了!」她剛從學校回來,臉頰上還紅撲撲的一片。

    早雨帶了一箱書回來,正在院子裏晾書。「小五,你長高了。」

    「哇。」曉霧奔過去,流著汗的暖熱身軀偎進早雨清涼無汗的軟懷中。「好想你、好想你喔。」雖然嘴裏這樣說,但她還是很快從早雨懷裏跑掉。「我跟人約了打球,我們晚上一起睡。」說完便一陣風地跑進屋裏,放下沉沉的書包後又旋風般地跑出門。

    早雨忍不住一直笑。這小丫頭。

    她蹲在地上,把紙箱裏的書一本一本攤開來,放在太陽底下曬。

    隨後她搬了一張長椅到樹蔭下,便坐在那裏讀一本閒書。

    芒果樹長在趙家的院子裏,茂密的樹蔭卻遮蓋到林家院子裏來。

    早雨坐在長椅上,書看的很專心,直到林家和趙家院子之間相隔的那一道矮矮的圍籬後傳來窸窣聲。

    「你回來了。」

    早雨抬起頭,看見膚色被太陽曬的黝黑健康的趙家老大。她微微一笑。「嗯,學校停課就回來了。」想了想,又問候:「最近好嗎?]

    趙家老大看著她臉上的微笑看了好一會兒。「你好我就好。」倏地他轉過身去,「不打擾你了。」走往後院的車庫去看他剛買回來的一部老舊的摩托車。

    躲在老芒果樹上的夏蟬一聲聲知了知了。

    那些年的夏天,天空似乎總是特別地藍。

   

    再接著就是畢業典禮。雙胞胎要從國中升上高中,曉霧也要從國小畢業了。

    國小的畢業典禮先舉行。

    這天,陽光燦爛。

    林家所有的人都來到禮堂。曉霧被喊上臺領畢業證書,她頭上戴著一頂小小的博士帽,彆彆扭扭地走上台去。

    從校長手中接過滾成圓筒狀的畢業證書時,台下傳來一聲呼喊:

    「小五,看這邊。」

    她偏頭看去,小博士帽歪斜地掛在頭頂邊邊。

    「喀擦」一聲。早雨按下相機快門,將小妹妹可愛的童顏映在底片上。

   

    然後,曉霧上國中了。

    她念的國中是當地獨立招生的愛理中學。

    這是一所私人完全中學,有國中部和高中部,校區是在一起的。

    曉霧的四個姊姊全是這所學校的校友。

    這時晨曦已經畢業,跟著早雨的腳步到北部念大學。

    而雙胞胎則在今年剛剛升上高中部。

    因此理所當然曉霧第一天當國中生,是跟雙胞胎一起去上學的。

    到了學校,將曉霧領到她的班級,旭日問妹妹:「怕不怕?]

    曉霧搖頭。「怕什麼?」典型的不怕死答法。

    旭日不放心,再交代:「我跟朝陽就在隔壁大樓的教室上課,有什麼問題就來找我們。」

    朝陽一直在旁邊看著。「旭日你真囉嗦。」她拉起雙胞姊姊的手往外走。「我們走了,小五,有問題先找老師,下午放學後自己回家,知道嗎?」

    「知道了。」

    曉霧留在自己的班級裏,看著新環境和新同學。雖然不害怕,卻仍覺得眼前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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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7 00:37:5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經過了一段很短的適應期,一切的紛亂重新上了軌道後,時間的流動似乎又慢了下來。

    中學校園裏的氣氛跟小學很不相同。

    男孩子跟女孩子打成一片的情況愈來愈罕見了。

    大多數的男生比女孩子更急著想要展示自己的力量,拒絕讓女生侵入他們的地盤。

    而女生也愈來愈看透了這些男生的真面目,對她們來說,這群男生不過是愛鬧愛要寶的小孩子,他們所建立的王國比起她們這個半大人的小社會來,簡直幼稚得可笑。

    性別的界限益加清楚。

    曉霧重新被劃歸回女孩的圈子裏,過去放肆的野性在時間的洗禮下漸漸收斂起來。

    制服以外,她偶爾也穿裙子,頭髮則因為私立中學的限制不像公立中學那樣嚴格,也跟著留長。

    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重新洗牌後,她卻仍然不真正的屬於任何一個群體。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還是習慣手牽著手一起去上廁所、倒垃圾。

    曉霧從一開始就沒有養成這個習慣,以致於到現在還是沒有所謂的手帕交。

    女同學彼此問所談論的話題已經跟她感興趣的愈來愈遠。

    她很在意,而愈是在意,就表現的愈是不在意。

    於是她瞼上常常出現一種超越她年齡的表情。

    那是種有一點淡漠,有一點高不可攀,還有一點神秘的表情。

    這種表情的出現,讓其他女同學見了,忍不住暗暗驚奇。

    於是她又變成了一小群群體的一份子,只不過,就如同每個星系的行星雖然圍繞著同一顆恒星公轉,彼此間卻永遠沒有真正交會的一天。

    她還是覺得寂寞。

    看著窗外,眺望,成為她不經意養成的習慣。

    她是在一邊看著窗外,一邊聽女同學們在一旁嘰嘰喳喳的情況下,才知道比雙胞眙大一屆的羲雅在學校竟是個很受歡迎的角色。

    他們雖然是鄰居,但讀的是不同的國小。

    何況三年就是一個鴻溝了。

    直到現在曉霧也進了中學,她跟他的生活圈才又重新有了交集。

    而這個時候趙家老大也已經從這所中學畢業,她終究來不及參與他的世界。

    前些時候她問他:「以後要做什麼?」

    晨曦要到臺北去讀大學了。跟早雨姊姊一樣。她以為趙大哥也會離開這裏,或許就跟晨曦一起到城市去。畢竟,他們在談戀愛不是嗎?戀愛中的情侶應該是要在一起的。

    然而他卻只是笑著摸摸她的頭說:「我要去飛。」說了這句話後便再也不肯說。

    她不懂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就跟她也常常不懂早雨或是晨曦的心事一樣。

    一直以來,他們的差距都太過遙遠。

    當他們接近成年時,她還辛苦地在後頭遠遠追趕,而愈追趕卻發現,自己愈來愈追不上。突然問那讓她覺得自己跟趙大哥好遙遠。

    她的失落感愈來愈深。令她眉頭糾結。

    教室在二樓,微風從窗外徐徐吹來……

    而隨著風吹來的還有流言。

    「看啊,快看,他走過來了,羲雅學長實在好帥喔。」徐美琴從來不掩飾她是個花癡的事實,因此每次當她雙眼閃閃發光時,大家總能順著她的視線找到令她目光閃亮的原因。

    是中午午休快打鈴的時間。羲雅穿著高中部的夏季制服,這個夏天突然拔高的身材撐起米白色短袖襯衫和咖啡色長褲,搭黑皮鞋——左臂上掛著糾察隊小隊長的紅色臂章和穗帶,正從樓下的走廊那頭往這頭走過來。

    整個人英挺得正像是會令情竇初開的少女們眼睛閃閃發光的元兇。

    是啊,比起班上幼稚的男同學,這個才叫作男人。

    如果徐美琴是花癡一號,那蔣葆寶名列二號當之無愧。她的雙眼閃亮的程度可以跟徐美琴相提並論且毫不遜色。

    「哦,羲雅學長,你可知我為你傾倒……」

    在一片傾倒仰慕的聲浪中,總得有人發出理智的聲音,陳萸廷是這一號人物。

    果然在群花倒地後,只見她冷靜地拿出她的隨身名人手冊,從中提出細心紀錄觀察後的看法。

    [趙羲雅,身高一七六,體重七十,左眼右眼裸視各一點五,沒有近視,目前就讀本校高中部二年八班,最喜歡內的顏色是灰色,最喜歡的詩人是濟慈,最喜歡武俠小說是溫派四大名捕系列,在圖書館借過最多次的書是《對話錄》,放學後最常出現的地點是雜貨店。目前沒有交過女朋友的傳聞出現,但據說前任和現任學會會長都很『欣賞』他,其他潛在女友更不在少數。本校帥哥不少,趙羲雅雖然不是最帥的,但是人氣似乎愈來愈高,連高中部的淆花王雨新日前都發出通告,聲稱趙羲雅即將屬於她,所以結論是——可遠觀不可褻玩,大家看看就好。報告完畢。]

    [嘩!」一群小女生佩服地看著陳萸廷的隨身手冊。「班長,你哪來這麼詳細?]

    陳萸廷笑道:「當然是多方秘密搜查的結果。」她以後可要朝名記者之路邁進呢,眼下這些不過是牛刀小試。

    「我有個問題。」徐美琴發出疑問:「為什麼他放學後最常出現的地方是雜貨店?」好像跟帥哥的形象不合。

    陳萸廷有好幾次都在雜貨店裏看到趙羲雅,所以自然而然得出這個結論。只是……徐美琴的問題仍然考倒她。

    是啊,為什麼像趙羲雅這種有氣質的帥哥,最常出現的地方會是在給人感覺很俗的雜貨店?而不是書店或圖書館、咖啡館那種「有氣質」的場所?

    她的沉默使得大夥兒隨著她絞起腦汁來。

    「嗯,這是個很值得深思的問題……」

    「那還用說,當然是幫媽媽去買醬油。」曉霧懶懶地回過頭來,懶懶地說。

    大夥兒下巴紛紛掉了下來。林曉霧好不容易搭上一句話,卻是這麼沒創意的話。

    把一個可供想像的題材瞬間打入柴米油鹽裏頭。

    抬起手錶,曉霧笑道:「要打鈴了,班長你不管秩序?」其他同學吃完了飯都還在聊天呢。

    陳萸廷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揚起嘴角。

    [好啦,嗑牙時間結束,大家回座位了。」乍休鈴聲在這時候響起,她拍拍手,

    回頭招呼其他同學。「午休了,大家趴下來睡覺。]

    曉霧將視線調回窗外,調整好午睡的姿勢,但眼睛一直沒有閉起來。

    一個男生還在吵鬧,陳萸廷大聲道:

    「李俊傑,快回座位,別害我們班被扣分。」說完她悄悄來到曉霧身邊,輕聲道:「改天你得告訴我,你怎麼知道趙羲雅上雜貨店是為了買醬油。]

    不用選什麼黃道吉日,曉霧輕輕吐出幾個宇:「我們是鄰居。」輕不可聞。

    但陳萸廷從此記住了曉霧說那些話時,一副不幹己事的語調。

    當真不幹己事?

    陳萸廷頗感興趣地笑了又笑。

   

    雖然喜歡坐在靠窗的位置,但他們班每兩個禮拜要輪流調一次排位,曉霧不總是那麼幸運能夠得償所願。

    換過位置後,曉霧從靠窗的這邊被換到別的座位。

    下課時,她走到上禮拜還是她的位置的桌子旁,猶豫了片刻,才開口說:[高正文,我跟你換位置好不好?」從窗外望出去可以看見整片天空,課本上的文字沒有辦法讓她專心時,她就常常望著天空打發時間。

    他們班的座位是按照身高排的,高正文的身高跟曉霧相仿,但體積卻足足大了一倍。

    正在吃零食的他將桌面弄得都是餅屑。好不容易吞下一大包餅乾,他說:「不好。」

    看著他桌上的餅屑所招來的螞蟻,曉霧沒有很堅持要跟他換。「那算了。」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班長走了過來,拍拍她的肩,她回過頭。

    「去坐我的位置。」班長比曉霧高五公分左右,座位排在比較後面,但也靠窗。

    曉霧沒有拒絕。「謝了,中午請你喝飲料。」

    「兩罐藍莓果汁,不客氣了。」

    兩人私下交換座位。

    而也就因為像陳萸廷這樣善心的女同學太多,讓陳萸廷這擁有中午可以不用睡午覺特權的班長在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以後,才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那是學期中的時候了。

    曉霧換到靠走廊的座位。

    那一次窗邊的座位都不是自己友党,幾個男生又都討人厭。曉霧便沒開口換座位,在靠走廊的窗邊將就安頓下來。

    那兩個星期她沒天空可看,午睡時問就乖乖地睡午覺。

    陳萸廷是班長,坐在講桌前假「維持秩序」之名,實際上卻偷偷地玩掌上型俄羅斯方塊,在當周的值星糾察走過去的時候,她正經八百地抬起頭,意外地看見那個臂上系著紅色穗帶的小隊長突然在他們班教室外停了下來,眼神在教室中間靠窗的位置上流連片刻後,伸出手輕輕在曉霧側著臉的頭頂上撩動幾根發絲。

    嚇,這是什麼情形?陳萸廷倒抽一口氣。

    曉霧睡的很熟,一點兒也沒被驚擾。

    發現陳萸廷正偷瞄著他的舉動時,那位風靡全校的模範生竟然俏皮地伸手按在唇上,向她做了「噓」——別告訴別人的小動作。

    驚得她手上的電動按錯了鍵,將上萬的積分殺的一乾二淨。

    實在可恨。

    結果兩個禮拜下來,他的那些小動作全只落進她一人眼底。

    她極想將這個秘密找個人說,不止一次話都已經到了喉嚨,卻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趙羲雅那個手勢簡直要了她的命。

    然而她也知道這件事是不能洩漏出去的。因為一旦洩漏出來,曉霧會立刻成為眾矢之的。

    光應付那些趙羲雅的愛慕者,她就會不得安寧。

    噓,不可說、不可說。

   

    然而很多不可說的事情最後都會洩漏出來。

    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緣故?

    果然不久後……

    「誰是林曉霧?」

    同樣是國中部學生,卻是三年級學姐的王雨新,帶著一票娘子軍來到曉霧的班級教室外。

    曉霧上一回聽到這樣的開場白,是有人來找她挑戰。這一回又是為何?

    「我是林曉霧。」從考試卷裏抬起頭,招認的同樣一乾二淨。

    王雨新不愧是國中部公認的校花,她的臉好看的程度,就像是寫上了「我是美女」四個大字,讓人一目了然。

    陳萸廷沒有把她跟趙羲雅的小秘密說出去,卻早預料到會有這一刻。

    秉持著保護同學的心態,她站出來說話:「王雨新學姐,我們班正在考英文單字,有什麼事情請長話短說?」

    王雨新看著貌不起眼的曉霧,突然笑道:「對不起,打擾了,我只是想麻煩學妹幫我一個忙。」

    不好,這笑中藏刀。陳萸廷替曉霧著急起來。

    曉霧茫然地瞪著王雨新。「什麼忙?」慘,被人這一攪和,她剛背好的單宇都快忘光光。

    王雨新開門見山地說:「聽說趙羲雅學長跟學妹是鄰居,下個禮拜是他生日,我準備了一份禮物,想請學妹轉交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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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7 00:38:19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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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失算。不是來尋釁的?陳萸廷沉著氣,觀察後續發展。

    蹙起眉,曉霧不感興趣地道:「你自己拿給他不就好了,高中部的教室又不遠。」

    咚。陳萸廷撫著後腦勺。她要去撞牆。這麼簡單的道理連豬都知道。

    沒料到會遭到拒絕,王雨新錯愕了片刻,再度笑道:「學妹你一定是沒留意過學校裏的小道新聞,羲雅學長他這個人不喜歡人家送他東西,我聽說他跟你這個鄰家小妹交情很不錯,所以才想請你幫個忙。如果由你轉交,他應該比較不會拒絕。」這樣仔細的解釋過後,她應該就沒有再說不的理由了吧?

    全班都忍不住屏息等待曉霧的回答。

    曉霧手指不慎靈活地轉著筆,有好幾度筆管脫離她的指尖飛了出去又讓她給拾回來。「如果他不喜歡收禮物,那你們幹嘛還自討沒趣?」

    喂!他們班這個林曉霧是個呆頭嗎?眾人差點沒倒地吐血。

    有了前車之監,王雨新這回鼓足了耐心。「曉霧學妹,這你就不用替我們擔心了。我只問一句:這個忙你幫不幫?」

    曉霧這時已經在心裏詛咒趙羲雅一百遍了。臭驢蛋!「如果我說不——」

    抽氣聲在四周響起。

    對不起,話還沒說完。「顯然太沒人情味了。先說好,就這一次,下次別來找我。我雖然住他家隔壁,但是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真是王八蛋!

    陳萸廷翻了翻白眼。好個一點關係都沒有,真撇個一乾二淨,這位同學到底有什麼毛病?

    王雨新巴不得這是曉霧唯一一次幫忙。因為,如果她都已經知道要從這邊下手,難保其他人不會也跟進請她轉交。屆時羲雅學長收到一堆禮物,恐怕也很難認出她送的是哪一份。

    她連忙拿出已經包裝妥當的禮物。「學妹,多謝了。以後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儘管來找我。」

    曉霧接過那盒包裝精緻的禮物。昨晚背的單字正式忘的一乾二淨。她的腦袋裏現在只剩下「死趙羲雅」四個宇。

    等王雨新和她的同伴一離開,陳萸廷便道:「本來以為校花學姐很不好惹,現在看來個性倒也還算不錯,曉霧,你說是不是?]

    「嗯。」死了,「麻煩」的英文怎麼拼?

   

    放學後,曉霧沒有立刻回家。她先去了趙家一趟,看見趙媽媽在家,便把王雨新的禮物交給她。

    「趙媽媽,這是給羲雅的,麻煩你拿給他。」

    「給羲雅?」趙媽媽看著那包裝精美的方盒,再看看她。「你送的?」

    「嗯……」點點頭。「嗯。」管他,不要節外生枝。

    「好,他回來我就拿給他。」趙媽媽笑道。「曉霧你坐會兒,趙媽媽剛剛煮了綠豆湯,一起來喝。」

    但她怕義雅回來與他碰上面。「不用了。」急急站起。「我還有功課要寫,我回家了。」說完便一溜煙地往門外跑。

    當晚她洗完澡後看見旭日和朝陽的房間門開著,猶豫了會兒才走進去。

    房裏只有一個人,躺在床上翻著畫冊。她一時分不清楚那是旭日還是朝陽。猜猜看好了。「三姊嗎?]

    「嗯。小五,什麼事?」

    猜對了,是旭日。曉霧於是放心地走進房裏,在床邊坐下。「問你件事好不好?]

    「嗯,問啊。」

    [你們小隔壁趙羲雅一屆,有沒有人托你們送東西給他?]

    旭日抬起頭。「怎麼問這個?有人找你麻煩是不是?]

    有點窘的。「不是啦。只是我以前從來不知道他這麼受歡迎。]

    旭日笑道:「那是因為你年紀小。你大概不知道很多女生就是喜歡像他這一型的男生。]

    「哪一型?」十分困惑地問。

    旭日勾了勾唇角。「像他那一型,身材高高,頭腦好好,有風度又有禮貌,重點是他的眼神,遠遠瞧去冷冷淡淡、客客氣氣,近近觀來卻又神采奕奕,笑起來的樣子好看又不張揚,再過十年,等歷練多了,趙羲雅會迷死很多人——比現在還要多。」頓了頓,突然貼近妹妹的臉,捏了捏她的瞼頰。「我以為……小五,你早該知道這些事情不是?」

    曉霧被她突然而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我,我怎麼會知道?」愣了一下,頓住。「嚇,你是四姊吧!」不是旭日,是朝陽。朝陽才會這麼頑皮。

    朝陽笑出聲。「傻妹,現在才發現。」

    曉霧頓時有種被要的感覺。「又不是小孩了,還玩這種變身的把戲。」

    朝陽依舊嘻皮笑臉。「我才十六歲而已,怎麼不是小孩?姊姊我又不像妹妹你十三歲就已經準備發表獨立宣言了。」逗趣極了,小五真好玩。

    曉霧瞼色一陣青一陣白。「討厭……」轉身要走。

    朝陽連忙捉住她。「這樣就生氣啦?」

    曉霧抿著嘴不說話,腳丫子用力地跺著地板。

    朝陽揉亂她的劉海。[彆扭的小丫頭,你真會傷別人的心。]

    曉霧抗議地直扭動身體。「哪有,我哪有?」她哪有傷別人的心?她哪有那麼壞。

    朝陽眼神清明地看著她。「不然你怎麼解釋,為什麼從前幾年開始,你故意對羲雅冷淡。]

    曉霧還在掙扎。[因為他討人厭!]

    朝陽笑了,眼裏有一種了然於心。[小傻瓜。]鬆開妹妹的手。[算了,不管你。反正我也不是趙羲雅的什麼人,犯不著為他抱不平,你說是不是?]

    曉霧驚慌的看著她。難道說[那件事]被朝陽知道了?朝陽不可能知道!她不應該知道的……

    朝陽一鬆開手,曉霧立即像受驚的小鹿般沖出房外。

    差點迎面撞上了正要走進來的旭日。

    「怎麼了,小五?」

    曉霧搖著頭,委屈的眼淚就快要掉下來,她推開旭日躲回自己房間裏去。

    旭日一臉困惑地看著躺在床上的朝陽。「到底什麼事?」

    朝陽嚴肅地說:「趙羲雅的事。」

    「喔。」明白了。坐到床邊,盤起腿,厚毛巾輕輕地擦著剛洗好的濕發,突然她的動作停頓住。「不會惹上什麼麻煩吧?以小五的個性……」

    朝陽打了個噴嚏。「快把頭髮擦乾,別害我感冒了。」每次旭日一受寒,她就會跟著感冒。雙胞眙心靈相通固然很方便,但連生病也一塊兒可就不好。

    「但是小五——」

    「不用擔心,趙羲雅不會讓她出事的。」

    旭日笑了笑。「我是擔心她會給他添麻煩。」

    「笑話——哈啾!]朝陽連連打噴嚏,實在受不了,只得接過旭日的毛巾替她擦乾頭髮。「那個更不需要我們擔心。]

    旭日很快反應過來。

    也是,這畢竟是小五自己的成長歷程啊,她想要長大,就得自己去探索未知的人生,從中獲取經驗和教訓。

    而最重要的是,去學習如何處理好自己身邊發生的各樣感情。

    如此一想,旭日寬心了些。

    加油啊!小五妹妹。

   

    羲雅相當相當的生氣。

    當天回家他就看到那個禮物了。

    媽媽說是曉霧送的,所以他拆了。

    那是一份手工制的巧克力,找不到署名。

    但因為是曉霧送的,所以他以為那是個惡作劇,拆開來以後便擱著沒再動它。

    想找曉霧問個清楚,卻又找不到適當的機會。

    事情就這麼拖了下來,都差點忘記了。

    不料過了好幾天以後,他自己發現了真相。

    當時是午休時間,他當糾察,值星經過音樂教室的時候,聽見爭吵的聲音,發現裏頭的人是高中部的前任和現任學會會長,以及幾個國中部的女生。

    午休時間逗留在空教室裏是嚴重違反校規的行為。如果被捉到,她們每個人更少會被記兩支警告。

    他當糾察是被老師推薦的,本來就不是出於自願,當然也沒有興趣給別人開罰單。所以當時他只想看看這群女生究竟在做什麼,會不會做出什麼危險的事?如果沒有什麼大不了,睜隻眼閉只眼就算了。

    卻沒料到會聽見——

    「羲雅學長已經收了我的禮物,他理所當然是喜歡我的,」

    躲在一旁的羲雅差點懷疑他耳朵出了問題。

    他什麼時候收了王雨新的禮物?

    這個禮拜六是他的生日,從上個禮拜開始,他就陸續收到許多女生送的生日禮物,有校內也有校外的,但是全讓他一一退回了。他不記得他有收過誰的東西?

    「他怎麼可能會收你的禮物?每個人送的禮物都讓他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他也很清楚的表示不會收任何東西。他怎麼可能會單單收下你的?」

    羲雅認出現在發言的人是現任學會會長李子晶。

    「這就要看送禮的人是誰了。」王雨新高高地仰著臉,不卑不吭地說:「什麼人對他來說意義重大,什麼人對他來說沒有意義,答案顯然已經很清楚了。所以請你們以後不要再說喜歡羲雅學長的話,你們這樣會讓他很困擾。」

    「你在說什麼可笑的話!]前任學會會長傅敏柔聽不下去了。「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他的確收了你一個人的禮物,你確定他真的有收?」

    王雨新相當肯定地道:「當然,我送給他的是一盒手工巧克力,巧克力當中還有兩張這個禮拜天的電影票,他沒有把它退回來,當然是表示他願意跟我約會了。都已經這麼明白了,還需要什麼證據。」

    聽到這裏,羲雅才猛然想起那盒還放在他房裏的巧克力。因為一直沒有掰開,所以他根本也不知道裏頭有兩張電影票。

    但媽明明告訴他,那是曉霧給他的呀。難道說……會是那樣嗎?

    傅敏柔不是一個沒有風度的人。她看著王雨新道:「好,既然你這麼說,那麼如果這個禮拜天趙羲雅果然跟你去看電影了,我就退出這場競爭……但是,如果沒有呢?」

    王雨新爽快答應道:「那我從此對羲雅學長死心,把機會讓給你們。」

    被一群女生追逐,羲雅非但不覺得高興,反而還十分困擾。儘管極想沖進去說明他的立場,但在這之前,他得先弄清楚一件事。

    他得先找到曉霧,把事情問清楚。

    看來這場聚會只是一次充滿火藥味但還不至於爆炸的談判和示威活動,不會出什麼問題,他決定先離開。

    而在教室裏的女孩們絲毫沒察覺到她們談論的主角就在外面,而且剛剛才離開。

    李子晶冷眼看著其他兩位道:「我不參加,反正你一定是在說謊。我絕對不會放棄我的權利。」說完,她轉身率先離開音樂教室,身後如同其他兩位,各有一群死命效忠的追隨者。

    談判破裂。

    一切靜待這個禮拜天揭曉。

   

    當天下午,羲雅忍著衝動沒跑到國中部教室去把曉霧叫出來。

    他幾乎可以肯定這件事絕對跟她有關。她怎麼可以代替他收別人的東西?她怎麼可以?

    「羲雅,請你上來解這一題。」數學老師點了他的名。

    黑板上是一題三角函數。他心不在焉地走上台,拿起粉筆,刷刷刷地寫下解題的方程式。心中充滿對自己青梅竹馬的鄰家女孩的憤怒……和苦澀。

   

    曉霧又跟同學調換了位置,坐在窗邊。

    講臺上的老師在講解一首唐詩,曉霧卻仰起臉,看著從遠方的天空飄過來的一朵雲。

    事情的發生完全沒有預警。

    一顆脫離了球場的硬式棒球以全壘打的速度擊向了這棟大樓的這一面窗戶。

    「砰」地一聲巨響。

    整扇窗戶瞬間破了大洞,碎玻璃像爆炸般夾著巨大的能量向外散射。

    一片驚叫聲中,首當其衝的曉霧只來得及以手護住臉。

   

    一顆肇事棒球打破國中部教室的窗戶,數名學生受傷的消息,風一樣地在校園裏散播開來……

    「是哪一班的學生?」

    「是一年三班的。」

    羲雅心口一緊,屏息聽著同學的談話。

    「聽說有好多人被碎玻璃刦傷。」

    「嚴不嚴重?」

    一詳細情況下清楚,但是聽說有個女生剛好坐在破掉的窗戶旁邊,好像流了很多血——」

    羲雅突地站起身來,身下的椅子倒在地上,發出不小的聲響。

    他的同學不禁盯著他看。「怎麼了?」

    「我出去一下。」一年三班,那是曉霧的班級。曉霧喜歡坐在窗邊。

    「可是快上課了耶。」下一節又是可怕的英文,老師很不喜歡學生缺課的說。

    不管。他拍拍同學的肩。「老師如果問起,幫我請個假。」

   

    突然發生意外,一年三班的教室裏秩序亂成一團。

    班長跟好幾個同學將受傷的人送進學校的醫務室裏,留下來的風紀股長百般無聊地指揮剩下來的同學將教室的環境整理好。

    碎玻璃已經被處理掉了,但是桌子和地板上還有斑斑點點的血跡。

    羲雅沒打招呼就走進來,一進來便四處找尋,卻沒看見想找尋的身影。

    他的心糾得不能再緊。隨手捉了個人便問:「林曉霧受傷了是不是?]

    被他捉住的正是徐美琴。

    看見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她差點沒昏倒,講話結結巴巴不成一句。「嗯,是、是——]

    羲雅再問。「她現在在哪里?]

    「她在,在……」

    蔣葆寶及時過來解救徐美琴。她比較理智一點,還能正常說話。「曉霧傷的比較嚴重,老師開車送她去醫院。]

    他心一驚。「有多嚴重?]

    「手臂上、後頸,還有肩膀都刦傷了,有一道傷口好像割到動脈,血流個不停。]

    羲雅臉色都發白了。他看向那扇空蕩蕩的窗戶,再看看那塊血跡洗刷不掉的地板,以及沒有書包的空桌。

    「有人來替她收拾過東西了嗎?」

    「嗯。」點頭。「她姊姊來幫她把書包帶回去了。」

    那麼雙胞胎也知道這件意外了。羲雅點點頭。「謝了,小學妹。」

    等到他離開的時候,徐美琴腳都軟了。哇,這是她第一次跟羲雅學長說話耶,真的是好緊張。

    蔣葆寶說:「不知道曉霧現在情況怎麼樣?」

    「我也想知道。」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到現在大家都還心有餘悸。

    以後誰還敢坐在窗戶邊啊?

   

    那個下午,是羲雅十七個年頭以來所度過最難熬的下午。

   
    那個下午,也是林曉霧十三個年頭以來所度過最痛的下午。

    以手護臉的緣故,她穿著短袖襯衫的兩條手臂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割傷,尤其以靠近窗口的左手最為嚴重,割到動脈的一條長長的傷口也是在這裏。

    醫生說:[幸好有手護住臉,不然這些割傷要全落在臉上,好端端一張臉就毀了。]

    然而對曉霧來說,不管是傷在臉上還是手上,痛苦的程度是一樣的。

    除了兩條手臂以外,她的左肩、耳翼和頸部,也都有一些零星的小傷口。

    林爸爸趕到醫院時,看見女兒渾身浴血的慘樣,二話不說,直接昏倒在林媽媽的懷裏。林爸爸向來見不得血。

    眼見著媽媽也搖搖欲墜,已經做好傷口縫合的曉霧只好趕緊澄清:[嗨,老媽,我的傷口其實沒有看起來嚴重,只是流的血多了一點而已。]

    接下來三天住院的日子裏,曉霧享受到了被親友關懷包圍的溫暖以及難以想像的注意力。

    不消說,全家人都輪流來醫院陪她。

    隔壁趙爸趙媽趙大哥都來看她了,趙大哥還帶了吉他過來,在醫院裏為她唱了一下午的歌,令她心裏暖洋洋的。

    校長帶了那個擊出全壘打的「肇事學生」和他的家長一起過來致歉。

    學校的老師和同學們也帶了鮮花和水果過來。

    班長陳萸廷偷渡進來一份報紙,告訴她說:「瞧,你出名了。」上了社會版新聞。

    接著就有立法委員給她送了一個大大的紅包過來,裏頭是十萬元的慰問金。

    曉霧初次嘗到被眾人圍繞的滋味。

    但心裏卻老覺得還有什麼地方不足夠。

    羲雅沒有來。

    她住院三天,他沒有來看過她半次。

    第四天她出院回家休養,就聽說他跟校花王雨新一起去看電影了。

    她想從那個時候起,她就有一點恨他。

    這個年紀的孩子,感情剛剛萌芽,因為年輕,因此恨一個人和愛一個人都很容易。一旦愛了,就會死命去愛,而要恨起一個人,也是盡全力地去恨。

    至於有沒有道理,通常不在他們的考量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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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7 00:38: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發生棒球事件後,自此在學校打棒球時,揮棒的人都禁止朝著建築物的方向。於是棒球場的球開始往同一個方向以抛物線的弧度高高飛去。

    校園中俊男美女的感情故事也朝著某一個既定的方向繼續發展。

    首先是前任學會會長傅敏柔宣佈退出角逐趙羲雅女朋友的競爭遊戲。

    再接著,就傳出國中部校花經常被看見和趙羲雅出雙入對地走在一起。更接著,據傳現任學會會長李子晶與校花王雨新的仇愈結愈深,兩方人馬的氣氛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緊張邊緣,女孩們的戰爭一觸即發。

    這些事聽在已經回到學校上課的曉霧耳中,只覺得無比地遙遠,無比地恍惚。

    故事裏的男主角似乎不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趙羲雅。

    但都一樣可惡。

    偏偏冤家路窄,幾回在校園中見到他,她不是低下頭當作沒看見,就是別開臉輕輕地「哼」一聲,以示她厭惡他的決心。

    她不願意再跟他說話。

    就像現在,她與徐美琴從福利社買了冷飲出來,迎面便看見羲雅正往這頭走過來。

    徐美琴看的兩眼發直。

    曉霧拖她不動,只好在羲雅走過她們身邊時,故作冷漠。

    羲雅這一陣子白受她冷眼相待,早已經習慣她對他視而不見。然而每每經過她身邊時,卻還是忍不住要多看她幾眼。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卻不知道為什麼她要這樣做。

    照理說來,他還比較有理由對她生氣呢。他都還沒跟她算王雨新事件的帳,她氣他什麼?

    也許他的想法是太過天真了。想要恢復他們從前那一段友誼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曉霧……變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漸漸地變了。離他愈來愈遙遠。

    她明明看見他卻假裝視而不見。

    走過她身邊時,他的胸口有一種被刨空的感覺。

   

    自從發現雙胞眙喜歡玩交換身份的遊戲,曉霧便常常忍不住地想要猜猜看,今天,哪一個是哪一個?

    朝陽笑起來時給人一種淘氣的感覺。

    旭日看起來總是比朝陽多一分穩重。

    所以……現在看漫畫發出笑聲的人應該是……朝陽。

    為了印證,她出聲喚:「四姊,你在看什麼那麼好笑?]

    但應聲的人卻是坐在電腦前設計網頁的「旭日」——她以為是旭日。「任何再有趣的事情一旦變成不得不完成的功課,就再也不有趣了。我哪里笑得出來?]

    這話卻是正牌朝陽的調調。

    而正在看漫畫的才是旭日。

    曉霧又猜錯了。不過她當然沒膽承認她分不清自己的雙胞胎姊姊。

    但旭日心思聰慧,老早知道曉霧在想些什麼。「不必頭痛,小五,我們兩個人有時候連媽媽也分不清楚咧。」

    朝陽比旭日有電腦天份,因此電腦作業都是她在做。這時她回過頭來——「說不定我才是旭日,而旭日其實是朝陽。]

    雙胞胎相視一笑。那笑容何其相像。

    連曉霧看了都不禁一驚。看來要以笑容來分辨這兩個姊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家裏,雙胞胎年紀跟她最接近,其他人的世界對她來說都太過遙遠了。自小她看著這兩個姊姊,心裏總是十分羡慕。

    雙胞胎心有靈犀,常常這個給一朵笑,那個回一個眼神。甚至不需要言語,她們的心便能互相溝通,有默契得好似她們原來是同一個靈魂,只是不小心被分成兩個個體。

    是以儘管在血緣上,她跟她們流著相同的血液。

    關係上,她們是姊妹,但朝陽和旭日太親,她們的親,只讓她備感孤寂。

    若不是在極年輕極年輕的那段歲月裏,有一雙手緊緊的捉住她,引領她走出童蒙年代,曉霧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就那麼地消散在幾乎停滯不動的時間洪流之中。

    只是,長大以後,一切都變了。

    再也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回到從前……

    前幾天她才看到羲雅牽著王雨新的手走過校園。

    他們似乎是真的在一起了。

    曉霧的心頭有百般說不出的滋味。

    其中一種,叫做苦澀。

   

    趙家老大從高中畢業後,跌破所有人的眼鏡,沒有繼續升學。

    這真的很令人難以理解。

    因為光以他優秀的籃球身手,就有不少大學願意提供獎學金讓他入學。

    但他卻連一所學校都沒選,畢業後到現在這段時間,就待在家裏不知道在忙什麼事。

    那天週末下午,曉霧蹲在趙家後院的草地上,看著趙家老大將車庫裏的舊摩托車牽出來重新整修。

    她看他做這工作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

    猶豫許久,她終於問:「趙大哥,你為什麼要把時問浪費在一輛破車上頭?」

    趙家老大停下手邊的動作,手上扳手輕輕在拆下來的引擎上敲了又敲。「帥妹,你瞧,你覺得我有可能修得好這輛車嗎?」

    車子很舊,不像有可能修得好的樣子。但是出於對趙家老大的信任,曉霧又覺得或許要修好這部連引擎都快爛掉的破車還是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她考慮了很久很久。

    「怎麼樣?」他問。

    終究還是無法欺騙自己的良心。她搖搖頭。

    趙家老大笑了笑,丟開手中的扳手。「是啊,這是一輛破車,全身上下,從頭到尾,沒有一個零件不需要更換,我也知道如果將全部的零件都換新後,車子絕對可以回春,但是那就不是原來的那輛車了啊……」

    她靜靜地看著他,覺得他的眼神看起來很絕望。

    趙家老大向來是個不輕易服輸的人,因此當她發現他竟然也會有這樣的表情時,她很驚訝。

    「趙大哥……」不知從何時起,曉霧發現她在面對他時,講話已經不再會結結巴巴。「為什麼你不去臺北?」晨曦姊不是也在那裏嗎?他們到底是不是一對戀人?

    趙家老大仰躺在柔軟的草皮上,看曉霧一臉認真的神色。他坐起身,揉了揉她愈長愈長的頭髮,喃喃道:「你長的愈來愈像她了。」

    像她?像誰?晨曦嗎?

    曉霧心裏一驚,因為趙家老大低下頭在她唇上輕輕地碰了一下。

    她覺得她的心跳快停止了。天啊,她不能呼吸!

    那是個吻嗎?

    勾了勾嘴角,他捏捏她的臉,自己趄身離開了。

    等曉霧喘過氣,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有雙眼睛冷冷地看著她。

    是羲雅。

    深吸一口氣,當她抬起頭看向他的時候,眼色也是冷淡的。

    他們之間的這一場冷戰,早已開打,而停戰日卻仍遙遙無期。

   

    趙家老大在半年後被軍隊徵召,進了海軍。

    入伍半年後,曉霧收到一張他寄來的照片,那是在一艘軍艦上,背景是海。

    照片裏的他被太陽曬得更加黝黑了,嘴角依然掛著昔日的笑,只是似乎添加了更多她不明白的東西。

    她把那張照片護貝後,放進自己的皮夾裏。

    早雨和晨曦偶爾還是會回到家裏來,但上一回早雨回來的時候,多帶了一個人。

    是一個很好看的大男生。據說是早雨的學長。

    早雨在談戀愛了嗎?

    曉霧摸不著她的心思,只好努力地瞄著那個好看的大男生,在心裏偷偷揣測。

    而晨曦一回來,聽雙胞胎說她已經整整一年沒跟隔壁羲雅說過話,十分訝異。

    「你這丫頭……怎麼這麼會折磨人……」聲音裏儘是難以置信。

    曉霧不服氣。「我才沒有折磨人。」

    晨曦和雙胞胎互看了一眼,搖搖頭說:「羲雅真可憐……]

    引來她們小妹妹更多的抗議。

    然而誰也想像不到,在冷戰一年後,她與羲雅重新開口跟對方說話,會是在那樣悲傷的場面下……

   

    她想她將永遠忘下了,當羲雅出現在她面前,拉著她一路跑向醫院時,那種不知道什麼等在前方,恍若世紀末大逃亡的可怕感覺。

   

    過了一年,陳萸廷眾望所歸,還是班長。

    「跳,林曉霧,跳下去,快跳!」

    「不,我不跳。」曉霧奮力地搖頭。「不跳就是不跳。」緊繃的身體顯示她隨時準備奮力一搏。

    吼,在她班長的淫威下還敢不跳?這般膽敢違抗她的,全班大概也只剩下這一個。她一定要讓她知道她的厲害。伸手一招,下令道:「來人啊,把她給我推下去。」

    眾爪牙們立刻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嘿嘿嘿,準備就死吧。」

    曉霧不肯放棄任何抵抗的希望。在眾人的包圍下,她連連後退,後退連連,直到她再也無路可退。

    數雙魔手伸向她,將她用力一推。

    曉霧一聲尖叫梗在喉嚨裏,重心不穩地向後栽進水池裏,濺出丈高的水花。

    沉進水裏的那一刹那,她驚慌地吃進了好幾口水。踩不到池底,又不能呼吸,出於求生的本能,她開始手腳並用,奮力地在池裏掙扎。

    踢、踢、快踢水。

    終於,她浮了上來,雖然快快吸了一大口氣後,又沉進水底,但已經找回乎衡感的她,終於有辦法踩到水深高及頸部的游泳池底。

    一冒出頭來,她立即往水淺的地方「漫步」走去。

    同學們在池邊等著她。

    陳萸廷笑嘻嘻地道:「游泳沒想像中困難吧,只要不怕水,一切都好辦。]

    曉霧伸手捶她一下。「我差點淹死。」鼻腔裏還嗆的令她直流眼淚。

    陳萸廷笑說:「有救生員和我們在呢,不會真讓你淹死的,再多練習幾次就順手了,你不下水,是不可能學會的。小心體育不及格。」

    二年級的學生開始上游泳課,發現曉霧是一隻旱鴨子後,陳萸廷便發揮同學愛,召集幾個同學在放學後將曉霧帶到游泳池來練習。

    學校的游泳池在放學後是開放給社區居民使用的,但因為不是假日,因此來游泳的人還不是很多。

    曉霧怕水,也是等到她要下水時才發現的。不知怎麼搞的,向來對各類運動都學得很快的她,一看到水,就是沒轍。

    「也許我上輩子是淹死的。我媽說我前輩子是她養的一隻貓。」這可以解釋她為何會怕水。不是她不努力,是天生下來就有障礙。

    但陳萸廷不買帳。「那這輩子就更應該把游泳學會,克服障礙呀。」都犧牲了自己放學後的時間來幫她了,逼也要逼到她學會為止。

    徐美琴在水池裏身手矯健的有如一條美人魚。「看,曉霧。」她在池中揮手道:「游泳真的很好玩的。」

    蔣葆寶在她身邊當示範。「看我的動作,身體放鬆,踢水,自然就浮起來了。]

    曉霧恐懼地瞧她們一眼。「說的比做的簡單。」但還是乖乖地跟著同學練習踢水,免得再次被丟進水裏。

    不知道練習了多久,陳萸廷說:「好,今天就練到這裏。只要這個禮拜我們天天都來練習,保證你很快就會學會。]

    接下來幾天,果然幾個戰友都很有義氣地陪曉霧到游泳池練習。

    如此到了第五天,她終於學會換氣了。儘管劃水和踢腿的姿勢有點狼狽,但勉強可以過關了。

    而曉霧也累得放任自己沉進池裏,讓陣陣的水波往她身上拍打,她則動也不動地在水面上漂浮。直到她飄到池邊,一雙手突然捉住她的雙腕,用力地將她從水裏提上來。

    她驚叫一聲,頭臉都是水的看著捉住她的人。

    太陽剛剛下山,一勾淡銀色彎月懸在天上。

    羲雅臉上陰鬱的表情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

    兩眼對望的那一瞬間,她有一種心事被窺破的驚慌,心跳暫停了一下。

    這時陳萸廷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她已經替她拿來她的衣服和書包。徐美琴也急急地把她的大毛巾披在她身上。

    她已經一整年沒仔細聽他的聲音,因此她不知道此刻他較以往更為低沉的聲音裏,充滿著的情緒是什麼。

    她只聽見他說——

    「……出事了。」

    忘了她發過不再跟他說話的誓。「什麼?」

    「快跟我走,旭日出了車禍,人在醫院裏……」

    「什麼?]

    他扯下那塊大毛巾,胡亂地在她身上擦拭一通。

    曉霧幾乎是機械式地將乾的制服直接套在濕泳衣上。

    等她穿好衣服,他已經捉起她的書包,一手拉住她便帶她往外狂奔。

    夜裏的風不斷地吹在她身上。

    她聽不見周遭的聲音,只除了他們因奔跑而發出的激烈喘息。

    到了大馬路上,他攔下一輛計程車。

    他將她塞進車裏,自己也跟著擠進車廂。

    她不知道他是下是又長高了,否則車廂裏怎麼會這麼擁擠?

    她一直在抖。

    他觸到她冰冷的手臂。她聽見他叫司機把冷氣關小。

    再下一瞬間,他伸出雙臂抱住她,將他的溫暖給她。

    她不敢問。不敢問為什麼他會這麼急著帶她到醫院。不敢問旭日的情況。不敢問事情是怎麼發生。

    她只是覺得好冷、好冷。

    她不由自主地發抖,連嘴唇也是。「羲雅?」她無意識地喚著。「羲雅……」

    他讓她的瞼埋進他溫暖的胸前。「我在這裏,我在這裏,曉霧,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在這裏。」

    他的堅定緩和了她的恐懼。

    她緊緊地抱住他,再說不出話來。

    旭日……

   

    趕到醫院時,爸爸媽媽和朝陽都在。

    看見她,朝陽伸出手。「來。」

    曉霧投進姊姊的懷裏,跟著全家人一起放聲哭了出來。

    旭日不在了……

   

    死亡是一件令活著的人難以承受的事。

    早雨和晨曦連夜從臺北趕回來,林家爸爸和媽媽的白髮似乎在一夜中全冒了出來。

    那一陣子林家一家人還無法適應一個女兒已經不在人間的事實。

    吃飯,還是準備跟平常同樣多的碗筷。

    等大家坐下來,才發現有個位置是空的。

    於是那一頓飯就再也沒有人吃得下。

    每個人的情況都不好。

    最令人擔心的是朝陽。

    雙胞眙是一個靈魂分住在兩個軀體,大家都擔心旭日一走,朝陽會承受不住。

    除了旭日離開的那一天她曾放聲大哭過一次,之後她的臉上一直看不出太多的情緒。

    葬禮那一天,天空出奇的藍,萬里看不見一片雲。

    早雨看著洗藍的天空,不禁喃喃道:「啊,三妹也不要我們傷心。」

    曉霧穿著一身的黑衣站在朝陽身邊,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深刻的體會到黑色所象徵的死亡意義。爾後她格外不喜歡穿黑,或許也是因為太早面對死亡的緣故。

    旭日的早夭,斫傷了他們的心。

    他們一家人把旭日的骨灰帶到東部海邊,租了船,來到海中央。

    不記得是多少年以前,一次家庭會議裏,全家人開玩笑地談論著自己想要的葬禮。那時候不過是當玩笑在說說,沒有人想到真要去實際執行。

    小船隨著海水搖晃,朝陽坐在船舷邊,懷裏緊緊抱著另一半自己的骨灰壇,眼神望著茫茫的海水,覺得自己從此以後就要像這片海水一樣,再也無法平靜下來,永遠找不到可以依靠的角落。從此,她只剩下一半的靈魂。

    啊,別了,我親愛的、最親愛的……

    揭開封口,撚起一把灰,任憑手中的灰在風中消逝。

    看著朝陽親手將旭日灑向風中時,曉霧紅了眼眶。

    再見了,三姊……

    以後太陽從東海面升起,你都看得見了。

    朝陽很冷靜地送旭日走。

    結束後,他們的船回到岸邊。朝陽來到曉霧身旁。「別哭,小五,旭日其實沒有死。」

    曉霧不明白地抬起眼眶紅紅的瞼。

    只聽見朝陽說:「那天我們交換身份,所以死的其實是朝陽而不是旭日,放學時去推開那個小孩的也是朝陽,不是旭日,旭日還活著,你不要哭。」

    「朝陽你在說什麼?」然而當那張與旭日一模一樣的臉轉向她,凝重的神色就像旭日時,她愣住了。

    這是旭日還是朝陽?

    朝陽(或者旭日?)將一根手指按在唇上。「噓,別說出去唷。」

    這根本是多此一舉。

    曉霧瞪大眼。因為她根本搞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究竟是朝陽因為受不了旭日死掉,而把自己當作是旭日活下去;抑或那一天,出事的人真的是旭日而不是朝陽?

    而假如連活著的那一個都不確定,那麼這世上還有誰會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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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7 00:39: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旭日(或是朝陽?)的死,多多少少改變了林家一家人的生活。

    首先,朝陽(或是旭日?)回到學校後,竟然沒去自己原來的班級,反而到旭日的班級上課,仿佛她就是旭日本人,而不是大家認定的朝陽。

    奇異的是,旭日認識的同學和老師,朝陽也都認識,她反而對自己以前班上的人比較疏遠。

    再來是曉霧的失蹤。

    她第一次失蹤時,沒去上課,沒下樓吃飯。當大家覺得似乎已經很久沒看到她時,才發現他們果然是已經很久沒看到她了。

    除了林家人以外,鄰居們也主動幫忙尋找,然而到處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那一天,羲雅從學校回來以後就加入搜尋,但是同樣一無所獲。

    直到半夜他回到自己房裏,躺在床上時聽見衣櫃裏傳出的細碎聲響。

    是老鼠?不,家裏沒有老鼠。

    他立刻想起從前她也曾躲進他房裏的衣櫃中,不過那時候她才四歲多一點。

    他伸乎拉開衣櫃的門,才伸手去開燈。

    但衣櫃裏傳來一聲輕呼。「不要開燈。]

    聽見那熟悉的聲音,他松了口氣。

    果然是曉霧。

    看來她躲在這裏已經有一段時問了。

    [不開燈我看不到你。」看不到你我會擔心。

    一小圈燈光突然打在他臉上。是小手電筒。

    他從她手中接過那支筆形手電筒——好像也是他書桌上的東西,而且快沒電了。把燈光打在她身上,仔仔細細地把她看個清楚。

    這是他的小帥妹沒有錯,臉色雖然蒼白了點,可還是他最心愛的……

    「嗨,帥妹,你躲在這裏做什麼?」

    她身體往衣櫃內又縮了縮,直到再也無法縮到更裏面。

    空出一個位置後,她邀請他。「你要不要進來?」

    如果是八歲的他,他會進去。就跟以前所做的一樣。

    但現在,即使她已經挪出了一個空位,他也沒有辦法把高大的身軀擠進那塊小小的空間裏。「我不行,愛麗絲,我長大了。」

    而愛麗絲仿佛為這事實在傷腦筋。「那,你坐在邊邊上就好。」

    無法拒絕她的懇求。他只得將衣櫃裏的衣服全挪出來,為他們清出更大的空間。

    將衣服挪開來後,衣櫃裏那有限的空間似乎寬敞了些。

    羲雅先坐上去,背靠著木板,再將長腿曲起。

    曉霧在他坐好後便偎進他懷裏。「好了,你進來了,現在把門關起來。]

    衣櫃的門一寸寸地合上,小小的空間裏顯得更加幽暗。

    黑暗籠罩四周。

    她的呼吸熨著他的心跳。

    揉著她軟軟的發。「現在要做什麼?」

    [倒數。」她小小聲地答,仿佛怕擾了此時此刻的寧靜。

    「怎麼數?」

    [從一萬數到一千,再從一千數到一。]

    「倒數要做什麼?」

    「讓我們回到從前,讓時間倒流,讓我們都不要長大,這樣就不會傷心了……]

    啊,那個急著長大的小飛俠現在不願意長大了。

    他的胸前傳來濕意。是她的淚。

    驀地想到外頭還有人在找她——「先等一下。」他說。打開衣櫃的門走到電話旁,撥了一通電話到鄰家。

    「林爸、林媽,她在我這裏,一切平安,明天我再送她回去。」

    結束電話後,他重新回到衣櫃裏那個專屬於他的空間。

    「來吧,現在從一萬數過來。」

    一天有八萬六千四百秒,一年有三千一百五十三萬又六千秒。

    現在開始倒數回去,每倒數一秒,他們就愈接近最初。

    九千九百九十九、九千九百九十八、九千九百九十七、九千九百九十六……

    這恐怕將是個艱難的任務啊。

    好不容易數完一千時,胸口前的小頭顱細聲道:「羲雅,你睡著了嗎?」

    「沒有。」

    「我們和解?」

    沉默片刻。「如果能回到從前,還需要和解嗎?」以前他們是那麼地親近。

    「嗯……八千九百九十九……」這是……她的答覆啊。

   

    希望能回到從前,回到沒有分離、沒有悲傷的那個時候。

    但那終究只是個希望。

    時間還是不斷地自指縫流逝。

    清晨陽光從百葉窗的間隙照進房裏,朝陽清醒地躺在雙人床上,睡在旭日往常慣睡的那一邊,眼眶濕潤。

    日子……再也不會一樣了。

   

    很想繼續夢著自己回到從前那個無憂無慮的時候。但是現實並不容許曉霧一味地往身後看。

    自從旭日不在以後,朝陽總是自己一個人早早地去上學,沒等曉霧。

    曉霧一面為旭日的早夭心碎,一面又為朝陽感到憂心。

    有時候朝陽就像朝陽,但有時候她又像旭日。

    她再也不知道朝陽究竟是誰?

    無數個傷心的夜晚裏,她躲進羲雅房裏的衣櫃裏,那小小的衣櫃仿佛成為她的避難所,在那裏,她回想著往事快樂的時光:心裏感覺很安全,因此不願意離開。

    她已經倒數完三十個三萬三千三百秒。

    她想她還可以繼續數下去。

    於是,放學後,她攀過兩家相鄰的陽臺,偷偷潛進羲雅的房間,躲進黑暗的衣櫃裏,將自己封鎖起來,繼續倒數的工作。

    直到不知道過了多久,房裏有聲響傳來。

    心想是羲雅回來了,正要推開衣櫃門,卻聽見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哇,你的房間果然就跟我想的一樣,好整齊。」

    曉霧認得這個聲音。她縮回放在門上的手。

    是王雨新。

    羲雅帶王雨新進他房間?

    羲雅將書包放在書桌上,拉了一張椅子讓王雨新坐,自己則走到書架前找書。

    片刻後,他從書架上拿下一本英文參考書。

    「這本書你看看,裏面的對話很生活化,可以加強你的口語能力。]

    王雨新接過那本書,很認真地翻了翻。「謝啦,正是我需要的。」抬起頭。「什麼時候還你?」

    羲雅說:「不用還,這本書我讀過了,送給你吧。」

    王雨新笑了笑。「你人真好,難怪會有那麼多人喜歡你。」

    羲雅也跟著笑了笑。「你也是個很好的女孩。」

    躲在衣櫃裏的曉霧若是看得見自己蒼白的臉色,恐怕會嚇一大眺。

    原來羲雅已經和王雨新發展到這種地步了……

    突然她覺得自己像個傻瓜,有一種領地被侵犯的不愉快。

    酸澀從胃裏直直湧上,她連忙搗住嘴,卻仍控制不住地打了一個嗝。幸好聲音輕不可聞。

    羲雅看了衣櫃的方向一眼,注意力又回到王雨新臉上。「走吧,我送你下樓。」

    王雨新點點頭。「也好,我也該回去了,接下來還有很多事得忙呢。」撫了撫裙擺,優雅地站起身。

    羲雅送她。「忙歸忙,可別把自己累壞了。」

    房門打開了,房門又關上了。

    直等到房間裏再無任何聲響,曉霧才打開衣櫃門,腳步踉膾地推開落地窗,跨過陽臺回到自己房裏。

    然後她忍不住地乾嘔起來。

    卻不瞭解為何自己感到有些傷心。

   

    送走王雨新後,羲雅回到房裏,第一件事就是打開衣櫃。

    原以為會看見某個小帥妹躲在裏面,但衣櫃裏卻空無一人。

    衣櫃裏有一股不屬於他自己的味道,有點甜地沾染在他的衣服上。

    他想她有來過,但可能又跑掉了。

    連著幾日來她總是這樣。

    他輕輕笑著將衣櫃門關上,心想也許再過幾日得問問她,儘管時間點上是不可能再回到以前了,但他們是不是能繼續從前的友誼?

    他非常非常想挽回過去那一段美好的歲月。

   

    一夕之間,曉霧失去了笑容。

    陳萸廷跟她打招呼,她只是扯扯嘴角。

    連徐美琴講笑話給她聽,她也是一臉呆滯,讓講笑話的人都覺得沒勁。

    大家以為她是因為還沒有從親人去世的陰影裏恢復過來,因此都很體諒她,只是時間久了,他們才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中午,與曉霧一起當值日生抬便當的陳萸廷再也忍不住地問:「林曉霧,你到底有什麼毛病?」

    曉霧失去光采的眼神不解地看著班長。

    陳萸廷放下便當籃。「別給我露出這種眼神,我是在問你最近到底出了什麼事讓你鬱鬱寡歡?你為什麼都不會笑了?」

    曉霧沒有放下提籃,籃裏的便當一個個滑到較低的一邊後,堆了起來。「又沒有什麼好笑的事,當然不會笑。」

    「沒有好笑的事?」陳萸廷捉住她的手讓她放下便當籃。「好,你跟我來。」

    她捉著曉霧往樓梯旁最近的一問教室走去。

    那是七班的教室。

    很多人正在裏面吃飯。

    見她們闖了進去,都好奇地看向她們。

    這一班的班長是個男生,也是個在同年級裏經常被人掛在嘴邊討論的風雲人物。

    他認識陳萸廷,一見到她捉著一個女生定進來便有些留意。「三班的班長,你們定錯教室了吧?」

    陳萸廷笑了笑。「不,沒走錯,我們來找人的。」

    七班班長很感興趣。「哦,找什麼人?」

    陳萸廷指著他說:「找你。」

    突然問一片夾著口哨聲的噓聲響起。

    曉霧覺得十分丟臉,卻不知道陳熒廷想做什麼,手又被她捉的死緊,掙也掙不開。

    七班班長的好奇心被挑起了。「找我做什麼?」

    陳萸廷插著腰。「找你問一件事。」

    他玩世的語調裏帶著三分痞氣。「什麼事?」

    陳萸廷拿出她的隨身名人手冊,翻到七班班長專頁,宣讀道:「聽說你交過七個女朋友,每個人的年紀都比你大,但全只約過一次會就分手,請問這是真的嗎?」

    此話一出,教室裏頓時鼓噪起來。

    七班班長收起玩笑的態度,正色地看著陳萸廷。「你怎麼會知道?」

    陳萸廷沒回答,又問:「聽說你之所以約過一次會就分手,是因為女方在跟你親嘴時會被你嘴巴裏的牙套刺到,請問是不是真有這回事?」

    七班班長握緊雙拳。「那是八百年前的事了。」他早就已經沒再戴牙套了。

    得到滿意的「答覆」,證實了傳言。

    陳萸廷收起隨身攜帶的手冊,笑道:「好了,七班班長,別生氣,我不是代替月亮來懲罰你的,只是被你親到的女生裏,有一個剛好住在我家隔壁,她到現在還是一看到牙套就害怕,或許你有空應該去探望探望她。哦,我忘了說,那位鄰居大姐姐每次提到你,都稱呼你是『那個會咬人的牙套小鬼』,對你念念不忘哩。」

    教室裏哄堂大笑。原來他們班的帥哥班長有過那麼糗的往事啊。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七班班長本人和曉霧兩個沒有笑容。

    「三班班長,你跟我有仇?」讓他變成班上笑柄對她有什麼好處?

    陳萸廷沒回答,只看著曉霧,問:「還是不好笑?」

    曉霧沒點頭也沒搖頭,只道:「該回去了,同學還在等便當。」說完便走了出去。

    陳萸廷很無奈地回頭看七班班長一眼。「對不起啦,沒想到你犧牲的沒半點價值。」還以為能逗曉霧笑一笑呢。

    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腳底抹油,快閃。

    丟下在身後吼叫個不停的七班班長,陳萸廷納悶曉霧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情憂鬱。

    她急忙追上曉霧的腳步,然後在看見迎面走來的羲雅時,找到了線索。

    只見羲雅十分愉快地向她們打招呼——或者說是向曉霧打招呼。

    「嗨,帥妹。」習慣性地揉亂她前額的頭髮。

    曉霧既不能躲,也不能逃,他們已經說好要繼續他們的友誼,她答應了就不能反悔。她只好痛苦地閉上眼睛。

    以前她總刻意忽視他。

    現在她卻是巴不得逃避他。

    與他見面,她心裏難受。

    想到他與王雨新儼然成為一對,令她覺得自己好像遭到背叛了。

    早知道會這樣,當初她說什麼也不會幫王雨新轉送禮物。

    她還以為他至少、至少在下決定前,會有一點點考慮到她的心情的……

    隱隱約約的,羲雅也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他將手覆在她額頭上。「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她的皮膚好冰冷。

    曉霧睜開眼睛,語氣有點冷淡地道:「沒事,只是不太喜歡你弄亂我的頭髮。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羲雅有些錯愕。他仔仔細細地觀察曉霧的臉,想看出什麼端倪,但曉霧已經別開臉,不讓他看。

    「不能再閒聊了,我們還要抬便當。」回頭看了看陳萸廷。「走了,班長,同學要抗議了。」

    陳萸廷默默地抬起提籃一邊。在經過羲雅時,很有體會地想道:她知道曉霧近來鬱鬱寡歡的原因了。

    事實如此明顯,她早該看出來。

    基於愛護同學的理由,她決定告訴曉霧一件事。

    「聽說……學校裏很多人已經公認王雨新是趙羲雅的女朋友。」

    偷偷瞄她一眼。

    曉霧肩膀僵了一僵。

    「雖然李子晶還是不放棄她的權利,但是也莫可奈何。」陳萸廷繼續說。「自從王雨新升上高中部後,這傳聞就更具真實性了。而趙羲雅似乎也從未對外澄清過。因此他們在交往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曉霧畢竟與陳萸廷當了快兩年的同學,已經很清楚她說的很多話都有下文。「班長……你到底想說什麼?」

    陳萸廷勾起唇角。「這件事,除了他們兩個傳聞裏的當事人以外,大概就只有我最清楚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話,不妨自己去問問趙義雅,我想他的回答會讓你更滿意。」

    「所以你是在告訴我王雨新不是他的女朋友?」

    「嗯哼。」娛樂新聞的記者通常是不做可靠性答覆的。

    曉霧抿了抿唇。「我……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我才不在意。」

    「所以你果然是在意的。」陳萸廷笑了笑。「好吧,我可以肯定地跟你說,王雨新不是他女朋友。」

    「可是他們的確定得很近。」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事實。認識他這麼久,她還沒看過他曾經跟哪個女生走得這麼近,近到都可以讓她進他房間了。

    陳萸廷只是笑。「反正他們沒有在交往。」

    曉霧狐疑地看著她。「怎麼好像全天底下的事情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自然,」她說。「掌握情報是身為一個敏銳的記者必須要學會的本事之一。」捏了捏曉霧的臉頰。「現在你該煩惱的是年齡的差距,趙羲雅快畢業了,屆時他會上哪里去讀書呢?」

    曉霧臉色一白。她低下頭數著日子。心想陳萸廷說的沒錯。他快畢業了,屆時他也會跟其他人一樣離開小鎮到城市裏上大學吧。

    早雨離開了。

    晨曦離開了。

    趙大哥也離開了。

    接下來真的就要輪到羲雅了!

    為什麼成長一定得用分離做代價?

    他們這段好不容易稍稍修復一點回來的友誼還能維持多久?

    永永遠遠,是不是一種不可奢望的要求?

   

    沒有很久,愛理中學又要送走一批畢業生了。

    高中部一年級的王雨新代表高中部在校生發表感言,從上臺開始,她的眼神就一直看著羲雅的方向。

    「在愛理的這段日子,我最無法忘懷的就是與學長學姐切磋交流的美麗記憶,我知道別離是人生另一個階段的開始,然而分別在即,難免還是依依不捨。我謹代表所有的在校生祝福各位學長學姐,此去前程一帆風順,在人生的道路上都能得到嶄新的收穫……」

    她想,她恐怕是很難再遇見比他更好的男孩了。

    她會想念他的,但又不能太過想念。

    一年前,他赴她的約在電影院與她見面,為她帶來了無限的驚喜,以為自己一番暗戀總算要開花結果,卻沒想到他只是來同她把話說清楚。

    當時他表示的很明白,她立刻就瞭解眼前的這個男孩不可能回報她的感情。

    她很感激他沒有讓她在其他人面前丟臉。

    但是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平復失戀的傷痛。

    而當她以其他的心態來看待他時,她發現,他除了是一個很好的感情寄託對象以外,同時他也是一個很棒的學長,以及朋友。

    她必須在很短的時間裏做決定,成為他的朋友,或者什麼都不是?

    後來的事實證明,能當他的朋友也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他們都沒有對外界澄清他們正在交往的傳言,只因為他說「他有喜歡的人了」,而她決定要幫他一起保護那個被他所喜歡的人——儘管她連那個人是誰都不知道。

    角逐他女友位置的那段日子裏,她十分清楚要被羲雅所喜歡,得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她會引來許多人的嫉妒,會遭到許多流言的攻擊,那種日子並不好過。

    因此當看到坐在畢業生代表的席次裏,同樣也要在今年畢業的李子晶時,她有一點點同情以及同病相憐的感受。

    她們同樣喜歡著一個人,卻也同樣沒辦法得到回應。

    李子晶遠遠地看著坐在另一頭的羲雅,心裏則想:她喜歡他喜歡了那麼多年,卻從來沒打動過他的心。如今要畢業了,以後大家各奔東西,除非能考進同一所大學裏,否則要見面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她並不準備留在國內升學,家裏早在兩年前就已經為她打點好出國念書的一切準備。當時她沒出國,是為了羲雅,而她不確定如果自己繼續留在國內,可以得到他的心。也許該是暫時放棄的時候了。

    羲雅坐在自己班上的區域裏,眼神望著臺上,心思卻隨著戶外的蟬聲飛得老遠。他心裏很清楚,畢業後,很多事情都要改變了。鎮上沒有大學,離開小鎮是遲早的事。他一方面對於不可知的未來有一種新的幢憬,一方面卻又為必定得要放棄的一些珍貴的事物感到留戀。他即將成年,即將走進一個與以往截然不同的人生,然而他頻頻回顧,卻看不見那個他想尋找的小小身影。

    典禮結束後,他跟著畢業生的隊伍做最後一次的校園巡禮。

    學弟妹在他們身上灑著鮮花和紅絲帶。

    那一張張稚氣的臉孔裏沒有他所等待的那個人。

    雙胞眙之一在兩旁歡送的隊伍裏跳出來,給他頸子上掛了一串花圈。朝陽(或是旭日?)對他淡淡一笑。[今年送走你,明年就換我畢業了。」時間過得好快。

    羲雅很溫柔地看著瘦了不少的朝陽。「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忍不住又往兩旁的人牆裏望去。

    朝陽順著他的眼神望去,搖搖頭道:「如果你是在找小五,她沒來。」

    羲雅眼裏透出失望。

    朝陽解釋道:「雖然我們家的人已經厭倦了離別這種場面,但是小五今天沒出席是因為她身體不舒服,不是故意不參加。]

    羲雅眼中的失望立刻轉為擔心。「她怎麼了?」

    朝陽覺得很有意思地轉過頭來看著他。「女孩子很私密的事情,不能告訴你。」

    「耶?」羲雅莫名所以。

    朝陽挽著他的手臂陪他走一段校園的路。[這樣好了,趙羲雅,小五沒來,我替她跟你做個約定。」

    羲雅始終認為林家這對雙胞胎,不管是死去的旭日或是活著的朝陽,心思都比一般人複雜難懂。

    朝陽開口道:「我妹妹比較不成熟,我想知道,你還能等多久?」

    六月的陽光很熾熱。

    朝陽等了很長一段靜默,才聽見羲雅說:「我不知道。你看我能等多久?」等待是一種很難熬的酷刑。他也會寂寞,也會失去耐性。

    當他開始察覺到,自己對友情的不滿足以及對於愛情的渴求時,他每每想到,她年紀還那麼小,而她又總躲著他,令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朝陽眯起眼睛看著晴朗的天空。「她小你四歲,但心智很不長進,乘以二,你等她八年吧。」

    八年……

    羲雅也被陽光照的眯起眼。

    那麼他二十六,她二十二。

    他很想看看——[二十二歲的曉霧會變成什麼樣子?」

    「粗魯、沒禮貌,任性又愛鬧彆扭的一個小女孩。」朝陽煞有介事地勾勒出妹妹八年後的樣貌。「趙羲雅,可憐你要多擔待。」

    他笑出聲,既沒有同意朝陽的話,也沒有給她任何口頭承諾。「萬一她愛上別人呢?」

    那種可能微乎其微。「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走完了一整圈校園,跟著人群走出了校門口。

    啊,畢業了。

    微薰的風暖暖吹過他的發梢。

   

    痛……

    曉霧躺在床上,臉上冒著冷汗。

    腹部的痙攣令她不舒服到極點。

    林媽媽拿著熱水袋放在她腹部上給她輕輕推拿。

    好痛……她呻吟著,想哭。

    女孩子的初潮來的毫無預警,硬是將她給擊敗在床榻上,令她下不了床。

    是不是每個女孩在成長的過程裏都要歷經一次鮮血的洗禮?但這是多麼痛苦的經驗啊。

    「媽媽,如果我是男生就好了……」曉霧虛弱地躺在床上,第一次覺得當女生很麻煩又很辛苦。

    林媽媽笑了又笑。「真是個傻丫頭。我怎麼生了個傻傻的女兒?」

    「嗚嗚嗚……因為真的很痛嘛。」可是過了這一天,她知道以後很多事情都會不一樣了。

    她的胸部會開始發育,她會愈來愈像個女孩。

    而隔壁的羲雅也畢業了,再過不了多久他就會離開。

    成長的愈快,失去的似乎就愈多。

    「媽媽,我不想長大了,你教教我該怎麼辦?」

    「小五……」林媽媽覺得有點好笑地安撫道:「不然媽再把你塞回肚子裏好了。]

    曉霧覺得很絕望。「如果可以的話,那樣……似乎也不錯。」

    林媽媽輕輕拍了女兒額頭一下。「別說傻話。都生出來了,怎麼可能再把你塞回肚子裏。」

    曉霧萬分無辜。「是你自己那樣說的嘛。」

    林媽媽再度忍俊不住。

    折騰一番,曉霧終於睡著了。

    但是她的夢並不安穩。

    她一直夢到羲雅的離去。

    儘管早知道這一天會來臨,然而當真正走到那分手的一刻,她還是無法鼓足勇氣去面對。

    甚至,她其實是不想面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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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7 00:39:5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羲雅畢業的同一天,曉霧因為初次來潮,不在現場。

    到了他放榜的那一天,她很沒精神,只因為她心裏十分清楚,以他優秀的成績,要考進北部的重點大學不是什麼問題。

    放榜只是提早宣佈他將離開的結果而已。

    他們終究要分離。

    她坐在老芒果樹的樹幹上吹風,良久,靜謐的院子裏突然傳出老摩托車的引擎聲,令她呆了半晌。

    撥開茂密的樹葉,張望著樹下的動靜。

    這一看,她雀躍不已。

    樹底下,一個熟悉的身影將老舊的摩托車從車庫裏牽出來,正試著發動。

    「趙大哥?」

    那強壯的背影抬起頭來,咧開嘴。果然是趙家老大。

    「嗨,帥妹。」

    曉霧歡呼一聲,迅速地從樹上爬下來,像只快樂小鳥般飛撲到他身上。

    「你回來了?什麼時候的事?這回準備待幾天?還有——一

    「停。」趙家老大連忙打斷曉霧一連串的問話,同時忙碌地左手穩住她飛撲過來的身體,右手扶住他從廢車場拾來的老車。

    看著愈來愈甜美的鄰家小妹,趙家老大笑了笑。「停一停,丫頭,我才剛剛到家,你讓我喘口氣吧。」

    曉霧瞪著趙家老大英俊黝黑的臉孔好半晌,然後她大笑出聲,開心地摟住他強健的頸子。「我多麼想你呵。」

    趙家老大揉了揉她的劉海。「真的,有多想?」

    「好想好想。」

    「天天想?」

    「天天想。」

    趙家老大咧開嘴。「那好,我載你兜風去。」

    「兜風?」曉霧疑惑地看著一旁的老摩托車。「車修好了嗎?」

    「不知道,試試看。」趙家老大放開她,長腿跨騎到摩托車上,重新發動引擎。

    一次、兩次、三次,第四次時終於成功了。

    趙家老大贊許地拍拍老摩托車的車頭道:「看來它今天心情還不錯。」抬頭對曉霧招手。「上不上來?咱們兜風去。」

    曉霧二話不說,已經跨坐到後座上。「去!當然去!]

    趙家老大十分安慰地笑了笑。

    [這個世界上,大概也只有你會這麼毫無條件的信任我了。]

    她還太年輕,對他仍存有盲目的崇拜。「我當然信任你,你是我的趙大哥嘛。]從小她就一直看著他,把他當成自己追逐的目標。

    到現在那份感覺依然存在於她的內心。

    只是她的內心很複雜,有很多東西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趙家老大沒有回答。

    [捉緊了,帥妹,讓咱們看看這輛車還剩下多少能耐。]

    一等曉霧捉緊他的腰,趙家老大便帶著她向風裏馳去。

    這輛早該報廢的老車,速度出人意料的快。

    曉霧一路在笑。

    她笑得很開心,很用力,仿佛要將鬱積在心裏的結,都用笑聲化解開來。

    令趙家老大不禁懷疑她是不是已經很久沒有好好放鬆過?

    羲雅在做什麼?

   

    下午,當羲雅捏著成績單回到家裏時,遠遠地就聽見曉霧的笑聲。

    他已經很久沒聽她這麼肆無忌憚地笑過了。

    有什麼開心的事嗎?

    他循著聲音轉到後院去,不料卻為所看見的頓住了腳步。

    啊,原來是老大回來了。

    難怪她笑得這麼開心。

    這幾年她的確是與老大比較親近,早些年他會為這情況感到不是滋味,覺得自己被遺棄了,但現在的他已經成熟許多,明白感情的歸屬不是人力所能左右。

    再過幾年,如果曉霧還是喜歡老大,只要老大也是真心待她,那麼他會祝福她的。

    但……

    他看著曉霧,懷疑她自己究竟知不知道,她的模樣愈來愈像以前的晨曦?

    她一直在學晨曦,卻不知道自己學錯了對象。

    而她愈像晨曦的同時,也就愈不像他所認識的那個小女孩。

    低頭看著手上的成績單,羲雅突然覺得離開這裏,也許是比較好的。

    離開這裏,他就會知道,沒有她,他能不能也過得快樂?

    這十幾年來,從曉霧開始會走路以來,他們的命運便緊緊地系在一起。緊到仿佛任何外在的力量都無法將他們分開。

    即使她漸漸冷落了他,但他的世界仍以這個女孩為中心點。

    她是恒星,他繞著她轉。

    他不知道,如果行星脫離太陽公轉的軌道,自己會不會也迷失在宇宙的荒海中?

   

    趙家老大只休假幾天便又回到艦上去了。

    他還要半年左右才會退伍。

    羲雅一直沒告訴曉霧放榜結果。

    她也沒問。

    她以為只要她不問,就可以暫時假裝沒這一回事。

    但搗起耳朵並不是一個好辦法。

    朝陽狀似不經意地提醒,讓與朋友約好,準備去看電影的曉霧硬是沒了心情。

    炎炎夏日,朝陽口吻也傭傭懶懶的。「聽說隔壁趙羲雅考上了T大物理系,他有沒有告訴你?」

    正要踏出門的曉霧回過頭,在朝陽的目光下,她覺得無所藏匿。

    終究,還是知道了啊。不管再怎麼逃避、再如何不想面對,她還是得面臨擺在眼前的事實的考驗。

    他考上了臺北的大學,而現在已經是八月了。很快的,她將不能天天見到他了。

    雖然說,她現在也沒有天天見到他。她甚至還有意無意地躲著他。可是、可是意義不一樣。至少現在他還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只要想到這一點,她也就情願不去看他,不去問他的考試結果。只為了假裝他將會一直待在這裏,與她,在一起。

    但這虛假的表像只給朝陽輕輕一戳就破了。

    她再也沒有辦法假裝他下會離開了。

    「我、我要出去了。」

    她無法、無法忍受啊。

    為什麼只是光想到他會離開:心就這麼地痛呢?

    早雨或晨曦離家北上時,她都沒這麼難過。

    甚至趙大哥入伍時,或是每次放假回來,沒幾天又收假回軍艦上時,她也沒掉一滴眼淚。

    可為何、為何現在的她,竟會有想哭的衝動?

    終於她再也忍不住地跑了出去,要尋一個地方躲起來好撫平這道新的缺口。

    朝陽沉默地看著一切,心裏想:還要多久?

    還要多久時間小五才能確定自己真正的心意?

    並且再不逃避地勇敢去追?

    羲雅能等到那時候嗎?

    視線栘轉到桌上的相框,看著那張與她一模一樣的瞼,輕聲歎息。

    她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

    但願小五快快長大吧。

   

    那天看完電影後,曉霧與幾個同學三三兩兩並肩走出電影院。

    蔣葆寶和徐美琴熱切地討論著看完電影的心得,曉霧卻連剛剛究竟看了什麼都沒什麼印象。

    她的心思無法放在電影上。

    坐在電影院裏的兩個小時,她一直無法專心。

    甚至出了電影院,她還是恍恍惚惚的。

    陳萸廷走在她身邊,問:「在想什麼?]

    曉霧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徐美琴高喊一聲:「羲雅學長!]

    曉霧心跳漏掉一拍,下意識地抬起頭,卻看見——

    蔣葆寶看了過去。[真的是他耶,他和校花學姐走在一起耶,他們剛剛該不會在電影院裏,跟我們看同一部電影吧。]

    曉霧原本已經沒什麼血色的瞼變得更加蒼白了。

    被她們這麼一喊,羲雅也注意到她們了。

    他轉過頭來,在一群女孩子裏,沒有意外地找到曉霧。

    自此眼神就移不開。

    站在他身邊的王雨新順著他視線望去,準確無誤地看到了曉霧。然後她便知道究竟羲雅口中那個對他來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是誰了。

    青梅竹馬,感情太深厚了。她敗陣下來,不是她不好,而是從一開始就輸在起跑點上。

    她拉著在人群中動也不動的羲雅走向那群小學妹,同時捕捉到他眼中的詫異。

    在此之前,他們從沒挽過手。「雨新?」她想做什麼?

    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他們已經穿過人群走到了小學妹們面前。

    「真巧,也是來看電影的嗎?」

    徐美琴大聲說是。

    蔣葆寶察覺氣氛詭異,沒有答話。

    陳萸廷推了推曉霧,看她一臉蒼白的樣子,已經預備好隨時替她做人工CPR。她儘管昏倒沒關係,她的健康教育實際操作課程有及格。

    大太陽底下,曉霧只覺得眼前有一片白的刺眼的光,令她看不真切。

    「我聽朝陽說,你考上T大……」

    王雨新搶先一步道:「是啊,今天我就是來幫學長餞行的,他很快就要上臺北去了。]

    羲雅更加訝異地看了王雨新一眼。

    王雨新回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事實上,她也是剛剛才在路上遇到羲雅,兩人並沒有事先約定好。

    但是她很想看看這個小學妹對羲雅究競有沒有特殊的感情。

    如果沒有,那麼她又為什麼得知情識趣地退出呢?

    她相信單方面的感情是維持不久的。因此如果林曉霧對趙羲雅只有單純的兄妹情誼,那麼她理所當然應該挺身爭取自己的戀情。

    曉霧不看王雨新,她只看著他。「我還沒恭喜你,我應該要恭喜你的。」

    他一眼就看出她在傷心。儘管她表現的若無其事,但是她傷心時,就會出現這樣的表情。一種強自忍耐的表情。

    她這是在為他傷心嗎?

    為他將離開她而傷心嗎?

    突然間他有一股衝動想將她帶離人群,到一個沒有人會打擾他們的地方,問她是不是就跟他所想的一樣,她的確是有那麼一點在乎他。如果她說「是」,那麼他會高興地飛上天:但如果她說「不是」,那麼,他會心碎。

    「曉霧……」他一直以為她不在乎……

    「等一等。」王雨新擋在他面前,很嚴肅地告訴他說:「至少你該給我一個公平的機會。」

    然後她一把捉起曉霧的手腕。

    「我有話要單獨跟她說。借她一用。」說罷,便將曉霧拉到一邊去,不顧其他人的阻止。

    曉霧有些訝異,但是沒有掙脫。

    她們順著街上熱鬧的人潮走,直到漸漸遠離了其他人的視線,才停下來。

    一停下來,曉霧便做好了應變的準備。「你想跟我說什麼?」

    王雨新看著她,沉默片刻後,道:「你沒有我漂亮。」

    曉霧沒反應。

    她於是又說:「你也沒有我聰明。」她是校花沒錯,但成績也是名列前茅的,她的腦袋並不輸給她的臉蛋。

    曉霧還是不作聲。因為,她知道,這些都是事實。

    她沒有王雨新漂亮,也沒有她聰明,事實上,她很平凡,只是茫茫人海中一個不起眼小蝦米。

    王雨新高高地仰著臉說:「我很喜歡趙羲雅,很喜歡、很喜歡,我全心全意的喜歡著他,即使他不喜歡我,我還是一樣地喜歡他。」突然停頓住,她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那麼你呢,學妹,你有比我還愛他嗎?」

    曉霧著著實實地讓王雨新嚇了一跳。

    可王雨新拉住她,她連轉身回避都不能。於是她也只好鼓起勇氣回視她晶亮的眼。

    在此之前,曉霧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從沒想到,會有人來質疑她的感情,並要求她的回應。

    眼前這個美麗的校花,竟然能夠這麼無畏無懼地坦承她的感情。

    如此如此地赤裸、真實,而又令人震撼。

    她真正被她的話給震撼住了。

    她從來沒有好好想過,自己對義雅的感情是什麼樣的感情。從來她只是莫名所以地嫉妒別人對他的好。她不喜歡別人對他那麼好,生怕他會被人搶走。

    這是什麼樣的感情?

    她喜歡他嗎?是男生女生之間的那種喜歡嗎?

    在王雨新的逼視下,她囁嚅了。「我、我不知道。]

    「那——]

    曉霧打斷她的話,接著說:

    「我不知道我對他是什麼感情,我只知道我不能沒有他。我吃飯會想到他,睡覺會夢見他,從小我就認識他,與他生活在一起,我不會區分我的感情中哪些是愛情、哪些是親情、哪些是友情?或者還有其他更複雜的成份?如果這就是你要問的,我只能告訴你,我不知道。」

    王雨新定定看她一眼。「羲雅不是你的玩具。」

    「我沒有說他是我的玩具!」否認。鄭重的。

    王雨新更進一步地逼問。「那他是什麼?」

    曉霧一時詞窮。「他、他是……」

    「是什麼?」

    曉霧被逼到面紅耳赤,舌頭打結。「他、他是、是……」

    [恩?說啊!]

    [他是我的羲雅。]是了,他是她的羲雅。彷佛這就為他找到一個最合理的角色,她終於吐出口。覺得這句話就足以解釋一切。

    但王雨新輕輕一笑。「不,小學妹,他不是你的羲雅。」

    「那他也不是你的。」不是她林曉霧的,難道還是她王雨新的?

    「對。」她坦然道:「他也不是我的。」只是一直要到現在才願意承認啊。的確,她是不能再把他掛記在心頭上的,否則她以後還怎麼去愛別人?

    「趙羲雅不是你的,就像他也不是我的一樣。他是他自己的,只是他的心不放在自己身上。」而是放在眼前這個看似不起眼卻無比倔強的女孩身上。「小學妹,成熟一點,不然等到他真正被人搶走時,你再哭就來不及了。」看在她們同是一所學校出品的份上,王雨新才給她一個忠告。

    「這、這、這……」只要一談到比較敏感的話題,曉霧就又開始結巴了。「這就不要你管了。」

    王雨新看了眼她染紅的臉頰。「我想管也管不著,趕快長大吧。」說完,便轉身往反方向離去。

    曉霧楞楞地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看著王雨新離去的背影,自個兒不禁恍惚失神起來。

    為什麼要叫她趕緊長大?她真有那麼不成熟嗎?

    她是真的搞不清楚自己的感情狀態啊,這有什麼錯?

    一隻手突然按上她的肩膀,她回過頭,對上他關切的眼神,內心依然翻騰不已。

    不知何時,羲雅已經來到她身邊。「談完了?」

    她點點頭,眼神飄向他身後。「我同學呢?」

    「我讓她們先走了。」他說:「我要回家了,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嗎?」

    「先等一等。」曉霧凝視著羲雅,仿佛她以前從來沒有奸好看過他一般,非常非常地專注。

    他等了。「有話要說?」

    咽了口口水。「我……那個……」

    他很有耐心地等著她。

    「嗯……]

    他繼續等著,不逼也不催,臉上沒有半點不耐。

    他站在陽光下,看起來好近卻又好遠。

    她的記憶不禁飄回童年時候,她太矮,腿太短,總是很辛苦很豐苦地追在他身後,生怕稍稍慢了就會落後。

    看著她的頭愈垂愈低、愈垂愈低……

    他伸出手托起她的下巴,使她抬起頭。「帥妹,你想跟我說什麼?」

    她仰視著他,覺得心口愈來愈緊、愈來愈緊……

    啊,不可以就這麼放他走!

    她捉住他衣袖一角。「我、我不要你離開,我不喜歡你離開我——」

    羲雅輕輕揚起他好看的唇,一雙溫柔的眼在茫茫人海中只專注地看著她。「這就是我想聽的話,帥妹,謝謝你告訴我。」

    話都已經說了,要後悔也來不及了。曉霧臉上燒紅,在他的注視下,她覺得自己像嬰兒一樣赤裸。

    突然問,她驚愕地發現自己居然在害羞?!

    哈,她害羞個什麼勁兒?眼前這個人是羲雅啊,雖然她跟他不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可好歹也跟他互通聲息了十幾年,她幹嘛在他面前害羞?

    她掩飾性地咳了幾聲。

    羲雅輕易識破她的掩飾,但沒揭破。他心滿意足地拉起她的手。「回家吧。」

    從頭到尾,曉霧沒吭半聲。

    他輕易地將她帶回家。

    而她則察覺到,她好像可以配合得上他的腳步了。

    回家的路上,兩個人心裏都隱隱約約地明白到,這是最後一個夏天了。

    過了這一夏,未來很多事情將不會再同以前一樣了。

    他長大了。

    她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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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6-7 00:41:0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接下來的三年裏發生了幾件事。

    首先是趙家老大退伍了,但是他沒有回到小鎮上。

    然後是朝陽畢業了,她也到臺北去。

    家裏,就只剩下曉霧一個人了。

    她是最小的孩子。當身邊所有人都離開家去闖自己的天下時,只有她一個人,因為還太年輕,必須慢慢等待。

    而等待,是一件磨人的事。

    白天,林爸去上班,林媽去社區教室學插花。

    家裏靜悄悄一片,連空氣中都透著靜謐的氛圍。

    曉霧覺得萬分寂寞。

    升上高中後,她花了更多的時間在學校。平時她參加課後的社團活動,放假時就到圖書館去念書。

    書其實也是可以在家裏念的,但是班上的同學上了高中以後,流行起一群人結伴到圖書館念書的風氣。

    蔣葆寶沒有直升愛理高中,國中畢業後便隨著父母親搬到別的城市。因此假日時與曉霧一起到圖書館念書的,就只剩下徐美琴和陳萸廷。

    這天假日,曉霧早早便起,她換上一襲晨曦衣櫃裏的及膝洋裝,一頭長髮高高地梳成一條馬尾。

    她下樓吃早餐時,林媽媽還以為下來的人是晨曦。直到想起晨曦人不在家裏,才看清楚原來這個小淑女是她的小女兒。

    她十分訝異自己竟然沒發覺小女兒不知道在何時長成了一個娉婷少女?

    而當她還在納悶的時候,曉霧已經一口喝完牛奶,隨手捉了一片奶油土司,準備出門去了。

    「我去圖書館了,晚上吃飯前回家。」

    然後便似一陣小旋風刮定了。

    林媽媽根本來不及阻止。

    她轉頭看向在一旁看報的丈夫,問說:「你瞧見了嗎?」

    林爸爸扶了下眼鏡。「瞧見了。」小五也長大了。

    而他們都已不復盛年。

    時間怎麼會消逝的如此無聲無息?

    「哪天輪到我們去環遊世界?」

    兩人相視一笑。「快了,就快了。]

   

    徐美琴的家,離圖書館最近,因此早早已經先到,替她同學占了位子。

    陳萸廷第二個到,當她拉開椅子坐下時,曉霧也來了。

    「早啊。」

    「早。」

    簡單互道早安後,三人分別將背包裏的書拿出來——

    徐美琴拿出當期的時尚雜誌。

    陳萸廷則拿起電玩攻略和《倚天屠龍記》。

    當曉霧規規矩矩的拿出幾本教科書和參考書時,忍不住分別投給這兩位同學一個白眼。「喂——」

    陳萸廷搖搖手指。「別理我們,儘管讀你的書。」

    「太不夠意思了。」曉霧抗議。

    徐美琴拋一記媚眼過來。「我又不考T大,班長呢,則有一個不用看書也拿高分的腦袋,所以,我們看我們的,你讀你的,各盡本份,別抗議。」

    曉霧不甘心至極,但也莫可奈何。

    誰叫徐美琴說的一點兒沒錯。

    在場三人,只有她必須死命讀書,才有進T大的希望。

    徐美琴是根本不指望。而班長天賦優異,大概蒙著眼也能拿高分。她自己則資賦平平,不努力讀書根本沒希望進國立大學。

    因此只好認命地拿出數學習題和計算紙,開始一題接著一題地練習。

    遇到解不出的地方時,則把計算紙往陳萸廷面前一推。[這題怎麼解?」

    陳萸廷放下電玩攻略,拿起筆,刷刷別三兩下,如此這般便將難題解決,看得曉霧欽羨不已。若她也有這般解題的功力,哪里還需要把時間花在課本上?

    待算完了大半的練習題,她抬起頭觀察兩位陪讀。發現陳萸廷正專注於從小說裏尋找破關的秘技,而徐美琴則早已放下雜誌,托著腮,看著對面桌子的方向,眼睛閃閃發光。

    曉霧推了推陳萸廷,兩人一起順著徐美琴的視線望去。

    果然看見一個俊秀的男生,專注地坐在對面那張桌子的一緣,安靜地讀書。

    兩人有默契地笑了笑。

    這就是徐美琴令人讚歎的地方。她的審美觀一向有著高標準。而且她總是能夠輕易地找到方圓百里內符合標準的對象,仿佛身上裝置了一具特殊雷達,專門搜尋美男子的座標。

    就這樣,她們三個女生大刺剠地把視線投射到目標物身上。

    這道強烈的、令人不可忽視的視線帶著萬丈光芒,引起了那個男生的注意。

    只見他從書本中抬起頭來,一雙清亮有神的眼卻直接對上了曉霧。

    視線交會的瞬間,曉霧一怔,腦袋秀逗了片刻,無法思考。

    而待她恢復正常時,那眼對眼的遊戲卻又已經結束。

    她看看徐美琴,再看看陳萸廷,最後又看了對面的那個男生一眼。大家都像沒事人一般,她也就不將這插曲當作一回事。反正只是好玩而已。

    這不是她們第一次到鎮上的圖書館K書,卻是第一次注意到圖書館裏有個長得很好看的男生。

    她們所沒有預料到的是,原本只是一段無聊歲月裏的小插曲,竟然會在日後走了調。

    爾後幾次,她們因為固定坐在同一塊區域,居然也經常在自己對面看見那個男生許多次。

    那是在一個月後了。

    徐美琴有了美麗的幻想。怕吵到別人,她壓低聲音道:「他應該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曉霧正猛背英文單字,沒時間搭理。

    陳萸廷手邊的電玩攻略手冊和《倚天屠龍記》,早已經換成了范達因和米涅的推理小說。在死亡與神秘的謎團裏,她根本已如老僧坐定,對外界的一切不動如山。

    徐美琴突發奇想。「不如我們去問問他叫什麼名字?」

    這回曉霧和班長倒是有反應了,不約而同道:「距離便是美。]

    何必破壞彼此遙遙相望,欲迎還拒的朦朧美感?

    在這點看法上,她們兩個倒有點小默契。

    徐美琴向來是有色無膽。她推推曉霧。「曉霧,你去。]

    曉霧拒絕。「沒興趣。」

    那——「班長,你去。」

    陳萸廷笑吟吟地合起書本。「好吧,我去。」說著還當真站了起來,往那男生的位置走去。

    那男生一臉訝異的抬起頭。

    徐美琴和曉霧則在這頭看著事情發展。

    只見陳萸廷與那男生低聲交談了片刻,便回到她們身邊來。而那男生則轉過頭來靜靜看了曉霧好一會兒。

    徐美琴注意到了。「他在看你耶。」

    曉霧也注意到了。其實有很多次,她都發現他的確是在看她。「那又怎樣?」

    徐美琴有些失望,但隨即振作起來。「說不定會有一段羅曼史。」自己經歷不到,看看身邊的朋友墜入愛河也好。那應該挺有收視價值。

    曉霧好笑地看了徐美琴一眼。「小姐,你想太多了吧。」八字都還沒一撇就想到那麼遠去。

    陳萸廷拉開椅子坐下來,報告情報:「他叫傅合愷。秀山的學生,二年級。」

    徐美琴噗哧一聲。「富和凱?這倒是個好名字。你們剛剛還說了什麼?]

    陳萸廷笑笑。「我問他是不是有一個姊姊叫作傅敏柔?」一聽見他姓傅,她電腦似的腦袋立即想到另一個也姓傅的風雲人物。

    徐美琴楞了楞。「你是說,他是……」

    「巧的很,他就是。」陳萸廷瞥了眼若有所思的曉霧。「對這名字有印象嗎?曉霧同學。」

    「以前愛理的某任學會會長?」曉霧當然有印象。

    她的國中歲月,耳邊全是傅敏柔、李子晶、王雨新這幾個名字,想忘大概也忘不掉。

    「想當初……」徐美琴長噓了一口氣,記憶飄到好久好久以前。「不知道羲雅學長現在變成什麼模樣了?一定更迷人了吧……」

    陳萸廷也很好奇。根據可靠消息來源指出——「聽說他現在在T大也很受歡迎喔。」

    徐美琴點頭說:「那是一定的嘛,有種酒是愈陳愈香:而有一種帥哥是年紀愈大,歷練愈多,就愈是迷人。羲雅學長就是這一型帥哥中的典型。不過我想他現在應該也有固定女朋友了吧。」

    唉,誰說年齡不會造成差距。即使只有四年的距離,就可能讓別人捷足先登了啊。徐美琴想到,她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三年前他剛剛畢業那年,跟曉霧一夥兒去看電影,電影散場時看到的。不知道羲雅學長近況如何?

    兩個局外人不約而同地轉向眉峰輕輕蹙起的曉霧。

    徐美琴先開口:「對了,你們不是鄰居嗎?說說羲雅學長的近況吧。」

    陳萸廷興味盎然地等待曉霧的回答。

    曉霧回想起過去近三年來,兩個人見面的情況,眉頭不禁更加深鎖。「還不就是老樣子,這幾年他回來的次數也不多,我們沒什麼談話機會。」

    徐美琴傻傻地做了個結論。「嗯,這樣看來,好像很多人即使小時候感情很好,長大以後還是很容易會變得對面下相識。」

    曉霧不作聲,為徐美琴的話感到驚愕不已。

    小時候感情很好,長大以後卻對面不相識?!

    怎麼會呢?感情這種東西真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淡薄嗎?

    她還記得三年前,他剛離開鎮上到北部去上大學時,當她明白,從此便要很久很久才能見一次面時,她心裏有多麼的難受。

    一個月、兩個月過去了,她從來沒有那麼久下曾見他一面過。她以為他很快就會回來,卻下料,他回來的時間並下固定,因此即使有時候他回來了,她卻因為不在家或是參加夏令營,而錯過了與他見面的機會。

    已經不再是刻意躲著他的緣故了。

    純粹只是不巧。

    因此這兩年時間裏,他們真正見面談話的次數,算一算還實在少得可憐。

    少到無法讓她瞭解他現在的生活情況,甚至讓她對他相貌上的改變也摸不清楚。

    留在她記憶裏的,全是過去的他留給她的印象。

    也就是說,這三年裏,除了聽偶爾回家裏來的朝陽講述他的近況外,她幾乎與他斷了聯繫!

    三年啊。這時間可不算短。

    若不是徐美琴提起,她可能都還沒有注意到。

    她怎麼會任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

    想不通。

    實在想不通。

    突然地,她從椅子上站起來。

    陳萸廷和徐美琴都莫名所以的看著她。「你要去廁所?」

    曉霧楞了一楞,又傻登登地重新坐下。

    重新翻開書本,卻再也念不下去。

    她抬起手腕,看了下手錶。時針指在十一點三十五分。猶豫片刻後,她飛快地將桌上的書收進背包裏。

    陳萸廷若有所思地看著曉霧的舉動。「不念了?」

    「今天暫時念到這裏。」將東西收拾好,曉霧道:「走吧、走吧,我們去吃碗冰,然後就各自解散。」

    陳萸廷雖然看不明白這是怎麼了,但仍動手收拾起她的推理大師系列。「好吧,吃冰去。」

    滿頭霧水的徐美琴只好也跟著行動。反正她們只是陪讀,曉霧不念,她們當然也沒有必要再留在圖書館裏。不過,臨走前,她閃閃發光的眼睛還是忍不住瞥了那個[富和凱」一眼。雖然吃不到,但看看也好啊。

    三個年輕女孩很快離開圖書館,往最近的冰店走去。

   

    吃完冰,回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午餐時間。

    假日的緣故,以為曉霧不會回來吃飯,家裏乾脆也不開夥,兩個大人自己出門吃餐館去了。

    曉霧一回到家,便往自己房間裏鑽。

    又是一個夏天,房裏的窗全開著,卻還是有些悶熱。

    不管才剛剛回來滿頭大汗,她丟開背包,坐到書桌前,拉開最底層的抽屜後將整個抽屜盒子抽出來,然後采進一隻手往更裏頭的暗格摸索。

    忙了大半天後,終於,她摸出一個鐵制的喜餅盒。

    餅盒上的彩漆已經有些斑駁。

    她小心翼翼地掀開盒蓋,看著裏頭滿滿一盒未拆閱的信。

    信封因為年代久遠,都已經泛黃,甚至連收信人的名字也都快要模糊掉了。

    確定除了她自己,沒有任何人移動過餅盒後,她才安心地再度將盒子放進原先藏著的地方,當然抽屜也得推回原位。

    這些信,是她一生——以十七歲來算的話——當中,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很清楚當她藏起這些信的時候,她就再也不是天真無邪的小丫頭了。

    就是從那時候起,她的生命極度地彆扭起來,連感情也是。

   

    傅合愷放下手中的書本,緩緩地,以一種不容易被人察覺的速度拾起頭,看了坐在對面桌的女孩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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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7 00:41:22 |只看該作者
.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原本只專注在書本上的他,開始注意到坐在一起的那群女孩子。

    她們偶爾會竊竊私語,像在分享一些不為人知的小秘密,看起來很自得其樂的樣子。

    原本在還沒有注意到她們以前,他只有偶爾才會到圖書館念書。但自從那回目光交會的開始,每到假日,他發現自己便會忍不住地跑到圖書館來,只為了想看看會不會再遇見她們。

    或者,說的更清楚一點,是為了遇見「她」。

    他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但是他從來沒有在自己學校看過她,所以他想她應該是鎮上另一所中學的學生。

    事情說起來有些莫名其妙。

    當那天她視線看過來時,他竟然有一種胸口被漏電的冰箱電到的感覺。

    不會痛,但有一點麻麻的。

    這異樣的感覺在他迎接她的視線時,又像一陣漣漪般擴散開來。

    蕩漾,又蕩漾。

    他十七歲,沒交過女朋友,不知道這是不是戀愛的徵兆。

    他只知道每當假期來臨,想到又可以在圖書館遇見她時,他的心便會期待不已。

    他一直在看著她——趁她沒有注意到的時候。

    但有好幾次他因為反應慢了一拍,被她捉住他的視線。

    一開始他沒栘開目光是因為反應慢,再接著的幾回,他發現自己竟然有些喜歡那種與她目光較勁的感覺。

    很刺激也很有趣。

    而每當他們視線交會時,他便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要認識她。

    但是她的同伴一直陪伴在她身邊,他沒有機會與她說話。

    他一直在圖書館待到她們看完書離開,猶豫片刻後才站起來,坐到她原先的位置。看到乾淨的桌面時,又猶豫了許久,才拿出鉛筆在她經常使用的桌面上寫下幾行字。

    接著才跟著她們的腳步離開:心裏一邊在期待著,如果她明天來看見他的留言,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他拭目以待。

   

    隔天,仍是假日。星期日。

    曉霧意外地比兩個同學先一步到圖書館。

    一到老位置坐下,再用背包和書本另外占了兩個位置後,才回頭拿出今天要看的參考書放在自己的桌面上。

    正要攤開書本時,她頓了頓,將書栘到一旁,看見了那兩行字——

    我是傅合愷,你叫什麼名字?

    能跟你交個朋友嗎?

    「呀。」她低叫一聲,習慣性地抬起頭往對面桌看。果然毫無偏差地對到傅合愷的視線。

    徐美琴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坐下,看她一臉呆滯,便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今天竟然比我早到耶,難得難得。」

    曉霧驚跳了下,雙手下意識地遮蓋住桌面上的字跡。

    徐美琴根本沒注意她這小小的舉動,自顧自的拿出面紙將眼前方圓半公尺內的桌面拭過一遍。

    才隔了一天沒來,其實沒什麼灰塵。不過愛乾淨總是件好事。

    擦完自己的桌面後,她又問:「曉霧,你桌子擦不擦?」

    曉霧雙手仍然蓋著桌面,她連忙搖了搖頭。「不用、不用。」

    徐美琴聳聳肩,將面紙收起來。

    沒過多久,陳萸廷也拖著慵懶的腳步到了。

    她們這兩個陪讀一坐下來,就盼望著中午一起出去吃飯。

    沒辦法,對讀書實在興致缺缺。

    哪天等曉霧也不想念了,她們大概也不會那麼勤勞的來圖書館報到。

    曉霧悄悄地將參考書栘到那兩行字的位置上,蓋住。但是書讀了半天,卻沒什麼效率。

    這個富和凱啊,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如果給她兩個陪讀看到了,鐵被糗死。

    偷偷拿起橡皮擦,趁徐美琴和陳萸廷沒注意她這邊時,她飛快地將那兩行鉛筆字擦乾淨。

    不過由於她動作太大,徐美琴還是注意到了。她掏了張面紙過來。[還以為你桌子很乾淨不用擦,喏,面紙給你。」

    曉霧心虛地接過面紙,悶悶地將橡皮擦屑弄掉。

    只沒料到,傅合愷沒得到曉霧的回應,竟然又故伎重施,持續在曉霧桌上寫字。

    這回,他在桌上寫——

    為什麼不給我回應?

    而曉霧不知道該給他什麼回應。

    於是他又寫——

    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改天可以另外跟你約出來見面嗎?

    啕,當然不行。

    她很嚴肅地瞪著他,希望他停止這麼無聊的舉動。

    他已經害得她連續好幾個禮拜不得不起得更早一點,好趕在她同學來時,將證據湮滅。結果她因為睡眠不足,好幾次都忍不住趴下來偷睡,書都念不下去了。再這樣下去,她會考不上T大的。

    連續第四個禮拜六,她又是第一個到圖書館。

    館員才剛剛將大門打開呢,看她那麼早到,贊許地說:「這位同學,你很用功喔。」

    曉霧一臉慘惻。

    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好不好!

    她懶懶地走到自己的老位置坐下,毫不意外在桌面上發現新的留言。

    抬起頭,看看四周還沒什麼人來,傅合愷也還沒到,於是她拿出鉛筆,走到他慣坐的那個位置上,帶著三分氣憤地寫道——

    請不要再在我桌上寫字,有什麼話,

    你當面跟我說,以免造成我的困擾。

    寫下她的留言後,她定回自己位置上,然後開始等傅合愷來。

    等候的這段時間裏,各個年齡層要準備考試的學生們陸陸續續走進圖書館裏,各自找空位坐下。

    沒過多久,圖書館閱覽室內的兩百來個座位便漸漸地填滿了。

    此時一大群學生魚貫定了進來,守著門口的曉霧眼尖地看到走在他們後頭的傅合愷。

    她等著他坐到「那個」位置,看到她的留言。

    絲毫沒有意識到,儘管她覺得他在她桌上寫字的舉動很無聊,但她為了阻止他而在他桌上留話的行為也成熟不到哪里去。

    他過來了。

    哼,等著瞧。

    她等著等著,看見那位置的空椅被拉開,但是——

    坐下來的人卻不是傅合愷!

    曉霧低咒一聲,看著那陌生的學生,在看到留言後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心裏暗暗詛咒一聲。

    傅合愷慢了一步,老座位被人搶去,只好另外找一個空位坐下來。

    然後他看見曉霧表情變化多端的臉,納悶在看了他的留言後,她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

    雖然她沒給他任何回應,但他愈來愈覺得這樣的小遊戲很有趣。

    而他看她,也是愈看愈喜歡。

    他真的很想認識她。

    不行!曉霧想。

    再這樣下去不行!

    他攪和得她無法好好念書,將來她怎麼跟姊姊們……還有他一樣,上臺北去讀書呀?這樣一來,她會追不上他的腳步,會離他愈來愈遠……

    事情非得儘快做個了結不可。

    曉霧握了握拳,又鬆開手。下了決定。她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像個天下怕、地不怕,正要去與人仇殺的街頭小霸王一樣。

    定一步、走兩步,右轉,左拐,立、定!

    走到傅合愷面前,她勾動手指頭。「你,跟我出來。」

    傅合愷好奇極了,二話不說,跟著她一起走到圖書館外。

    室外陽光燦爛,曉霧臉上卻烏雲罩頂。

    兩個人站在樓梯問,一個在上,一個在下。

    曉霧開門見山就問:「你為什麼要在我桌上亂寫字?」

    傅合愷啞然失笑。難道她以為他是在開她玩笑不成?他斂了斂表情,一臉嚴肅正經地坦承道:「因為我想請你當我的女朋友。」

    曉霧愣住了。「女、女朋友?」她?!

    開天闢地以來,這還是頭一回有人這麼光明正大地表明要追她耶!該不該放一大串鞭炮,以示慶賀?

    看她紅紅的臉頰,真是可愛極了。「對,誠心誠意的,你願意嗎?」

    曉霧眨了眨眼,一次不夠,又再眨了眨眼。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會被問到這一句。她願意嗎?她——

    傅合愷其實也很緊張。這也是他第一次追女生,他不知道她會有什麼反應。但為了抒解一下場面的尷尬,他笑道:「我叫傅合愷,這你應該知道了,目前是秀山二年級的學生,長得雖然沒有很帥,但也還算英俊,身材沒有很壯,但肌肉以後還會再長,腦袋不敢說是十分聰明,但很多人都說我天資聰穎,所以整體來看,我想我應該還算是一個不錯的男朋友候選人。你呢?你怎麼說?」

    曉霧總算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並讓傅合愷給逗笑。原有的一絲絲敵意也因此化解了。

    「你真有趣。」

    [這也是我的優點之一。只不知道能不能吸引你願意答應跟我交往?」

    回到[交往」的話題上,一抹尷尬就回到了曉霧臉上。

    她看著傅合愷俊秀的臉:心裏浮現一股不確定感。

    「至少先告訴我你的名字,怎麼樣?」

    「我叫林曉霧。」她說了。「雙木林,莊周曉夢迷蝴蝶,霧失樓臺。」最近背了太多首詩詩詞詞,讓她說話也文藝腔起來了。

    「曉霧。」早晨的霧。「很美。」

    曉霧雙手負在腰後,開始在樓梯上踱起步來。

    良久,她抬起頭,看著他,問:「你為什麼想要跟我交往?」

    從小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家裏姊妹裏最下起眼的一個。

    她的幾個姊姊各有各的優點,早雨穩定沉靜,晨曦善解人意,雙胞胎靈動,唯獨她男孩氣十足,又常常鬧彆扭,她看下出自己有什麼地方吸引人。

    他為什麼想跟她交往?

    「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啦。」他回答。

    對他而言,這是個很明白的答案。

    但對她卻不。[喜歡我什麼?」她很好奇。

    傅合愷這才意識到,這才是她真正想知道的。

    思考片刻後,他看著她的眼睛道:「因為感覺很對,我不相信一見鍾情這種事,不過我認為有些時候心的感覺也能夠成為一種指引,要不然怎麼解釋為什麼有人愛吃青椒,有人不愛呢?」

    「口味不同?」他用青椒比喻她?會不會有點奇怪?曉霧皺著眉。因為她就是不愛吃青椒的那一種人。

    「所以,沒有什麼道理,你就是吸引我。」他說:「要不然以我現在連你的名字都才剛剛知道的情況下,我根本還不認識你,也不瞭解你,你問我喜歡你什麼,我哪里答的出來。」

    曉霧很仔細地聽,也很認真地吸收他的話。「聽起來很有道理。」

    那麼,這是一種吸引。一種單純的喜歡。曉霧微微揚起唇角,笑道:「知道有人喜歡我,這種感覺很下賴耶。」

    「那你——」答不答應?

    曉霧揮手打斷他的話。「不行,我還沒有辦法回答你。」她搖搖頭說。

    傅合愷忙又問道:「現在不行,還是以後也不行?」

    曉霧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一個細微的聲音在她心底響起。她說:「傅合愷,謝謝你喜歡我,我覺得很開心。但是我不能當你的女朋友,現在不行,以後,也不行。讓我們當普通朋友吧,如果你願意的話。」

    傅合愷楞了楞,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能告訴我為什麼嗎?」她的拒絕讓他自信心有點受到打擊。

    為了一個理由,曉霧不自覺地露出一抹迷人又神秘的笑容。「因為我太晚遇見你了。」伴隨著這句表白,一種「對」的感覺油然而生,她從來沒有感覺這麼「對」過。

    「太晚?你已經有男朋友了嗎?」

    曉霧搖搖頭。「不,還沒有,但是我心裏有個人,他現在不在我身邊,我很思念他。」非常非常地思念。

    原來如此。看她說的如此篤定,傅合愷只得攤攤手,有風度地接受第一次追女孩子就出師不利的結果。

    不然,還能怎麼樣呢?看著她明亮的笑容,他實在很想知道一件事。[請問我究竟『晚』了多久與你相遇?」

    他才十七歲。而她頂多也才跟他同年吧。他能晚多久?一個月?一年?兩年、三年?

    曉霧在數字方面一直不拿手。

    她很苦惱地道:「我不確定。」

    她不確定自己的感情是什麼時候開始往這方面發展的。她也不確定自己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他。

    努力地回想、回想,再回想。她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喜歡的那個人,在她十歲的時候收到了第一封別的女生寫給他的情書,所以至少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沒有辦法再想其它的事——

    只除了想將那些情書統統藏起來,一封也別讓他看見。

    所以至少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原來她喜歡他喜歡了那麼久呵。

    對他,向來有太多複雜的情感。

    她從來不想仔細去分辨。

    但現在她終於可以確定了。

    她喜歡著他呀。

    一旦厘清了心裏的感情,多年來籠罩在心頭的霧似乎也漸漸消散。

    再回過神時,曉霧對著他笑開。「傅合愷,謝謝你,現在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了。」

    是的,她的確是該謝他的。如果不是他,恐怕再過十年,她也還是無法正視自己內心那份隱晦的感情。

    她越過他跑回圖書館內,一古腦兒將書本收進背包後,又風一陣地跑出來,奔下樓。頭也不回地喊道:「傅合愷,你也加油!」

    然後她便跑出了他的視線。

    許久許久,蹲在圖書館外一個轉角角落的兩個女孩探出頭來。

    「我就說這兩個人今天鐵定會有大進展。」說話的人是陳萸廷。

    看著曉霧跑掉的方向,徐美琴還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還以為你所謂的『進展』,是指他們會變成一對。結果她竟然拒絕他,一點兒也不留戀。」可憐的傅合愷……虧她們還特地給他製造機會。不過——「她說她心裏有人,是誰呢?不可能是我們班上那些臭男生吧!]

    陳萸廷拍去裙擺上不小心沾到的泥沙。[這還用問嗎?自然是『那個人』了。」

    「哪個人?」徐美琴還是很困惑。「班長,請你不要把我當成跟你一樣的天才好不好?」很累耶。猜的很累。

    「好吧,給你一點提示。」陳萸廷看著徐美琴,愛笑不笑。「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啊——」徐美琴低叫一聲。

    「了啦?」還算有救。

    徐美琴一臉困惑。「你是說愛理校園裏,更早的另一個趙家兄弟的傳奇?趙羲雅的大哥?」

    饒是冷面笑匠兼萬年班長陳萸廷也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

    天啊,殺了她吧。

    為什麼她會有一個這麼寶的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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