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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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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衛小游]嫁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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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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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7 01:13: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月上柳梢頭,周訪煙將寒梅送回寒家時,時間已經不早了。

    兩人並肩走在路上,月光照出他們長長的影子,寒梅一時興起,跨上前一歲,踩住周訪煙的影子,嘻笑道:“中!”

    周訪煙眯起眼,玩興大起,立即往旁邊躍開一步,從寒梅身前繞過,一腳踩住寒梅的影子,也喊了聲:“中。”

    這是孩童時候常玩的擊影遊戲,這兩個不認輸的,一方挑起戰爭,非要拼個高下不可,當下兩人便在街道上追跑起來,既要踩中對手的影子,又要護著自己的影子不能讓對方踩中,攻防之間,都需要相當的注意力和心神。

    周訪煙比寒梅高,腳步跨的比寒梅大,原本應占上風,但他的影子範圍也比寒梅的廣,寒梅擅玩這些孩子把戲,一時之間,兩人倒也難分軒輊,一個比賽反應敏捷與否的遊戲因而演成為體力競賽。

    聰明的人知道該適可而止,寒梅跑得又累又喘,首先舉雙手投降停止戰局。

    “不玩了?”周訪煙停下追逐,調氣一會兒便不再那麼喘。

    寒梅喘氣道:“不玩了,不玩了……才怪!”驀地,她沖向他,一腳踩中他的影子,卻一時重心不穩,撲進他的懷裏。“哈,中,我贏了!”

    “你用手段,不算。”周訪煙穩住她的身子,她腳步不穩,是真的累了。

    寒梅可不這麼認為,“兵不厭詐,怎麼不算?”

    “是嗎?你低頭看看我們的影子,到底是誰踩著誰的?”周訪煙笑春指指地上重疊的兩條長影,寒梅踩中的同時,也將自己的影子送上門。

    寒梅低頭一看,懊惱的低叫了聲,往後躺去,將自己的重量全轉嫁給周訪煙。

    周訪煙不得不摟住寒梅的身軀。見她一點男女之防的自覺也沒有,他不禁歎道:

    “你還是像個孩子一樣。”

    寒梅聞言一愣,“像個孩子不好嗎?像你,從一開始認識你到現在,從來都不見你像個孩子過,倒像個小老兒。”

    “我沒說像孩子不好。”推開她,他跨步向前。

    只是,寒梅若永遠不長大,他與她之間便永遠只能是青梅竹馬的玩伴身分、師徒身分,甚至是兄妹的關係,不可能有進一步的逾越。

    他喜歡寒梅的純真,但也希望她能有長大的一天。

    寒梅不知道周訪煙此刻的心理,只因不喜歡被拋下,她追上前拉住他的手。“等我。”

    “等你?”周訪煙停下腳步,她的手立即竄進他的厚實掌心中取暖。

    “對,等我,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握住她的小手,感覺到掌心中的滑膩。“好吧,等你,可是你也要加快腳步才行。”總不能老是讓他在前頭遠遠的等她。

    “嗯。”寒梅發覺她相當喜歡兩人親昵的氣氛,“你牽著我的手,我牽著你的手,永遠都不可以放開……”她低低呢喃,弓起彎彎的笑眼。

    “什麼?”周訪煙沒聽清楚寒梅在低喃什麼。

    “沒什麼。”看到一隻呆頭鵝而已,轉進巷子,就到家了。“到了,送到這裏就好。”

    周訪煙看了不遠處的燈火一眼,放開她的手。“也好,你進去吧。”

    “嗯,你要不要進來喝杯茶或者……”

    “不用了,你快回去吧,免得你爹見了我,又要逼你嫁給我了。”他笑著催促寒梅,自己也轉身離開,一襲白衣隱沒在夜色當中。

    寒梅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頭一陣悵然。

    掌心猶似留有他的余溫,熨貼在胸口,許久許久捨不得放下。

    或許她當初真的不該拒絕嫁給他的,拒嫁的話已說出口,再想嫁他,豈非要她上周家求親了?

    空氣在不安定的騷動著。

    喜鵲一早便在右窗邊的梅枝上啼叫著,下場是吃她一顆石頭。

    左窗邊則棲了一隻老烏鴉呀呀叫,下場同樣是吃她一顆石頭。

    吵死人了!寒梅根本不管鳥兒是報喜還是報憂,只要打擾到她清眠者,一律趕無赦。

    喜鵲和烏鴉雙雙被趕走,本想繼續爬回床上睡回籠覺,房門卻被急促的敲著。

    “小娘子,快起來,有大事發生了!”

    寒梅睡眠不足的起床氣正要發作,聽見門外人的叫喊,火氣不翼而飛。

    連忙打開房門,見是一向替她梳洗的丫頭,她問道:“什麼事?”

    “今天一大早,從京城來了好多官爺,現在統統到周家去了,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好多人都跑去看了,老爺剛剛也趕過去了,要我來叫你。”周家向來和寒家交好,連寒家的僕人私底下也和周家的僕人有來往。

    寒梅聽著,不覺皺起秀眉,奔回房裏匆匆梳洗,又如旋風一般的到馬廊牽了一匹馬,急驚風的往周家去。

    到底是什麼事?寒梅在往周家的途中一直感到相當的不安。

    一到周家,隨便將馬丟在一邊,穿過重重圍觀的人牆,想到裏頭去問個清楚。

    好不容易穿過人牆,一陣如雷的鞭炮聲突然劈哩啪啦的響起,沒心理準備,又來不及捂耳朵,寒梅先是被嚇了一跳,而後耳朵聾了半晌。

    怎麼回事啊?

    抬起眼,遠遠望去,只見周家的人聚在廳堂,大家都跪著,一位藍袍官爺站在最前頭,而後周訪煙接過那官爺手上的黃卷子……

    “謝主隆恩。”周訪煙接下聖旨,眉心始終都結的像解不開的連環結。

    周氏夫婦也同兒子一樣,眉心鬱結著。

    一切儀式完畢,跪著的人都站起來,道賀聲一波接一波如潮般的湧來,周家三口只得強作歡顏的接受道賀,直到官差和圍觀的群眾逐漸散去……

    “老爺,怎麼會這樣?”周夫人愁容滿面。

    周濟民也同樣歎氣連連的搖頭,“或許是當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際,有人不小心想起了訪煙,在皇上面前奏了一下吧。”十年前掛冠回鄉,原以為可以就此遠離官場是非之地,誰知道仍舊是躲不開。

    人群漸散,寒梅沖進周家大門裏,見人人愁雲慘霧,不禁關切道:“怎麼了?”

    周夫人見寒梅來,將事情告訴她。

    “皇上下了聖旨,賜訪煙同進士出身,授官翰林學士,要他即刻進京面聖。”這在外人聽來或許是好消息,但對他們來說,卻是大大的災難啊。

    “啊,推不掉嗎?”寒梅眼波交纏著他的身形。皇上賜官是何等殊榮,照理說她應該替他高興,但,“即刻進京”豈不代表她要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見到他了?

    寒梅不瞭解周家對官場的恐懼,卻明白自己不願與周訪煙分別,上回他離開,他們足足分別了七年,這回他赴京去,他們又得多久以後才能再見?

    “傻寒梅,聖旨都下了,君無戲言,哪里推的掉呢?”若能推,他們也不必這麼煩惱了。

    “不要……”寒梅轉又望向他,難過的低喃。

    知道事已成定局,不進京一定不成,雖不樂意,也莫可奈何。周訪煙倒是早已接受事實,並且馬上冷靜下來。

    而皇上的聖旨不若寒梅的泫然欲泣令他動容。“寒……”

    寒梅滿腔是即將離別的情緒,顧不得他人的眼光,她沖上前抱住他的腰,大聲哭泣起來,“不要走,不要走,我不要你離開!”

    周訪煙伸手,擁住寒梅,雖不明白她何以反應如此激烈,卻也實在捨不得離開她,捨不得她的淚水,他緊緊特地擁進懷裏,汲取這一時半刻的溫暖與心動。

    大夥的情緒原就相當低落,聽寒梅放聲大哭起來,緊繃的心情也壓抑不住的借由垂淚、低泣抒發出來,一時間,屋裏的人統統抱在一團,哭的一塌糊塗。

    一些尚未離開的鄉里鄰人見狀,無不感到奇怪,皇帝老爺賜官是多麼風光的一件事,不殺豬宰羊好好熱鬧慶祝一番,反而個個哭的如喪考妣,活像家裏死了人,若是喜極而泣,那麼這家表現歡喜的方式也未免太奇特怪異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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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7 01:13:56 |只看該作者
.   翌日,周訪煙在家人的送行下,往赴汴京吳興到汴京,走水路相當方便,大約要花上半個多月,近二十日的行程天數。

    寒梅失眠一夜,也哭了一夜,一大早起來,雙眼紅腫的像核桃似的,臉色蒼白憔悴,怕送行別離傷心難過,本不想到碼頭送周訪煙,但不去送他,再要見他,不知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猶豫了許久,寒梅最終還是快馬奔馳,赴到碼頭只是行船已遠,寒梅趕到時只來得及見著遠處江帆。

    “他走了?”寒梅躍下馬,拉著馬韁繩問。

    “嗯,沒見到你,訪煙很失望。”江帆漸遠,周濟民轉過頭道。

    送行的人陸續離開碼頭,周夫人走到寒梅身邊,從懷裏拿出一件東西交給寒梅,忍著淚道:“這是訪煙要我交給你的,你收下吧。”

    寒梅接過那東西,原以為是一條手絹,握在手裏才發現他真正要給她的是包在手絹裏的東西,翻開白紗繩子,裏面靜靜躺著一顆殷紅可愛的豆子,結實澤圓微扇,晶瑩如珊瑚,沒見過這種東西。

    “這是……”

    周夫人好奇的湊過來瞧,“老爺,你來看看,這是什麼東西?”連她也沒見過這種紅色的豆子,想她相公博學多聞,該會見過才是。

    周濟民聞言也湊過來看,一見周訪煙給寒梅的紅色豆子,不禁笑了出來。

    “這是嶺南才有的東西,俗名紅豆,不過更多人喜歡稱它作相思子。”

    周夫人恍然大悟。“訪煙哪里弄來這種東西呀?”偷瞧一眼寒梅,只見寒梅已臉紅

    起來,便好心的不再逗她。隨後她想到一件事,抓著周濟民,笑吟吟地問:“老爺啊,當年你怎麼沒有給我一顆紅豆呢?”

    周濟民聞言,暗叫不好,連忙賠笑道:“夫人,你若喜歡的話,我馬上差人到嶺南去買一籃子回來。”

    “不用了,已經太晚了。”

    周夫人不理周濟民的討好,逕自拉著寒梅離去,留下周濟民開始怨起時下的年輕人怎麼會有這麼多相思不相思的把戲,昔非今比,可苦了他嘍。

    汴京

    時節由荷花初開的夏天漸漸進入百花凋零,銀雪皚皚的清冷冬季。

    原本皇帝欽點的翰林周訪煙、在大宋天子的賞識下,不到半年便破格提升為秘書丞。

    破格耀升已為人津津樂道,短短幾個月、由無名小卒成為皇帝身邊的當紅人物更教人眼紅,據說皇帝甚至想把公主許配給他,這麼好的運道,哪有不令人嫉妒的道理。

    這周訪煙是什麼來歷,頓時成了朝中官僚與城內達官顯貴好奇與猜測的話題,消息傳到了民間,竟連茶館說書人的口中也聽得見被神化的周訪煙的故事。

    京城內一家茶樓的客人此刻便圍繞在一張桌子的四周,聽一個消息來源頗神通廣大的“消息通”,大刺刺地談著這名傳奇人物的事蹟。

    “這周訪煙到底是什麼來歷啊?”有人等不及他慢郎中似地說頭回,話才開場,便直接問出心中的疑惑,同時也道出在場其他聽眾的心中話。

    “各位別急呀,聽我慢慢道來……”消息通清清喉嚨,慢吞吞地開口。

    “嘖,快說快說,別廢話了。”有人不耐煩的起哄。

    “是啊、快說吧,別吊人胃口了。”

    消息通只好依聽眾要求,直接開門見山。

    “這周訪煙啊,其實是十年前當權的周丞相的獨生子。”

    “那麼他是靠父蔭嘍?”飛黃騰達是人人心中的大願,自然好奇周訪煙是用什麼方法在短短的半年之內做到的。

    “不不,周丞相十年前就辭官回鄉去了,怎麼會是靠父蔭呢?”不吊人胃口,他繼續說道:“這周訪煙啊,九歲時應先帝詔,參加神童試,先帝親自考試三天,點為第一,若不是周丞相以兒子年紀尚小為理由,堅持不要兒子入朝,讓先帝打消了念頭,要不然本來當時就要封他官職的,哪還等到現在。”

    “周訪煙這麼厲害啊?”九歲就被皇帝老爺點為神童,想他九歲時還不曉得在哪邊抹鼻涕咧。

    “還不只是這樣,想必大家都聽說皇上相當賞識他,不僅賜官賜第,還要招他為長公主的駙馬呢。”消息適滔滔不絕地道。

    “是啊,這下子有名利富貴,又有嬌妻美眷,不知要羨煞多少人哦。”有人萬分羡慕的道。

    “可惜他拒絕了。”消息通不知打哪兒弄來的消息,得意洋洋的公佈這尚未流傳開來的大事。

    “什麼?拒絕了?”一群聽眾難以置信的叫了起來,這周訪煙是腦袋壞了嗎?還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一個皇室公主耶!世間所有的男人裏,能有幾人有機會娶到一個公主?而他竟然拒絕不要?!

    “為什麼拒絕?他已經娶妻了嗎?”大夥開始紛紛臆測周勸煙推拒掉皇家親事的理由。

    “不,據說周大人還沒娶妻。”消息通被眾人圍得有點喘不過氣來,“他為什麼拒絕,各位別問我,因為我也不曉得,只能跟各位一起猜。”

    消息通話一出口,立刻引來一陣噓聲,原來“消息通”也沒有真的很靈通嘛!

    “他拒絕娶公主,豈不是擺明瞭不給皇室面子,那皇帝老爺是不是氣炸了?”人們隨即又想到這個現實的問題。

    “氣喔,怎麼不氣?”消息通又道。

    “可是沒聽說他被貶官會殺頭的風聲啊。”是他們消息太不靈通了嗎?

    “這就是他不簡單的地方了,據說皇帝老爺非但沒給他‘好看’,也沒讓他‘難看’,反而還大加封賞他呢。”

    可神了,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啊?”

    “關鍵在於皇太后。”消息通得意洋洋地說,仿佛春風得意的就是他本人一樣。

    “他去找皇太后說清?”不然關皇太后啥事?

    消息通搖搖手指:裝模作樣的道:“不,不,不,這位仁兄,你又猜錯了——”

    “那位仁兄”當場賞他一記拳頭,讓他滾到桌下去,“少廢話,快說!”

    消息通頓時因人們旺盛的好奇心,成為被“嚴刑逼供”的對象。

    消息通從桌底下探出頭來繼續道:“是皇太后的病,周訪煙周大人醫好了連宮中太醫都束手無策的怪病啊,身為皇太后的救命恩人,你說,皇帝老爺還會處罰他拒娶公主嗎?當然不會了是不是?再加上當今皇上聖明,求賢若渴,才捨不得因為~件小事就砍了一個人才。”

    “原來……”眾人大呼原來如此。

    “你們想想看,一名文官竟有能力治好連太醫都要舉白旗的怪病,這周訪煙的能耐還真不簡單啊。”

    “的確了不得,不過他又是怎麼有那一手好醫術的,還有他到底為什麼不娶公主啊?”人們將談論別人傳奇的事蹟當作茶餘飯後的娛樂,聽罷果然如傳奇一般的軼聞軼事,對於不瞭解、不明白的,仍充滿了探究的好奇。

    臆測與口耳相傳中,多多少少添了些天馬行空想像的成果,誇張了一些事實,隱去了一些真實,也豐富了他們閒暇時無聊的人生。

    茶樓上,人們閑嗑牙、喝茶水,茶樓外,瑞雪初降,兩匹快馬迎著雪花,急馳過街道。

    兩匹黑色駿馬在一朱色大門前停下,馬上的人身手利落的翻下馬背,將韁繩交給馬僮後,並肩走進屋裏。

    “下雪了。”一身素緞紫袍的男子拍拂去沾在肩上和發梢的雪花,與另一名白袍男子站在屋簷下看著紛飛細雪。

    同樣看著降雪,兩人卻有不同的心境。

    “這雪下的真美。”白袍男子欣賞著雪花紛飛的美麗景象,由衷贊道。

    “美是美,不過下了雪,事情就更不好辦了。”紫袍男子無心賞雪,一心被繁瑣的公事困擾。“外頭冷,進屋去吧。”

    說著,拉著白袍男子走進屋裏。穿過重重回廊,目的地是議事的書房。

    伶俐的僕人早將坐炕暖好,泡來一壺清香的熱茶。

    “你下去吧,”紫袍男子揮子遣退僕人。

    “是的,大人。”僕人迅速的退出書房,併合上門。

    這名紫袍男子是吏部侍郎孫逢恩。

    日前汴京城皇族陵寢陸續被盜,被盜的皇族陵寢個個被挖掘的慘不忍睹,引來皇帝老爺的震怒,立即指派孫逢恩查明此事,限期三個月,此刻他便是為此事在煩惱。

    一般王公貴族的墓室因為怕被盜墓,主墓究竟選葬在何處,通常都會放出不同的風聲以混淆耳目,尤其是帝王的陵寢,更要求絕對的保密,因為帝王陵寢必擇龍穴,事關一國的延續與存亡,往往被徵召建築墓室的工匠在工程完成後,就會被迫殉葬在他們自己建的華麗墓穴當中,他們的家人則由皇家從優撫恤。

    盜墓賊的手段相當高明,而且為數不少,不但連續在短時間內盜挖了數位開國功臣貴族的墳地,並且將墓穴中的奇珍異寶通通搬個一件不剩,能找到正確的下葬地點已相當不簡單,更何況是將大批寶物安靜無聲的運走——或是藏到了某個官府遍尋不著的地方。

    授下盜墓案件以來已經個把個月了,孫逢恩不但遍尋不著被盜的殉葬物品,亦找不到一點盜墓賊的蛛絲馬跡,只抓到了幾個慣竊,卻都只是一些小毛賊,與盜墓事件無關。

    捉不到盜墓賊,孫逢恩只好加強京城內外的巡邏與守備,防止再有墓穴被盜,不知是否因此起了嚇阻作用,盜墓賊似乎收斂了些,已經一段時間未聞又有哪個皇親貴族的墓地被盜。但是沒有成果的調查進度仍讓孫逢恩相當焦急,只好對外求援。

    在周濟民未辭官前,與孫家是世交,從小就認識孫逢恩的周訪煙當然得義不容辭的協助他調查。

    兩人費了相當大的功夫,在孫逢恩明察、周訪煙暗訪之下,總算查出了一點眉目,但因沒有確切的證據,又事關重大的情況下,為避免打草驚蛇,他們對外還是聲稱找不到盜墓賊的蛛絲馬跡。

    孫逢恩從書櫃中的暗格裏取出一疊搜集來的資料,將之移到周訪煙面前,“你猜的果然沒錯,這不是單純的盜墓事件。”

    周訪煙翻看著那疊資料,眉宇微微擰起,原來閒適的心情也消失殆盡。

    “依你看,這件事的影響會有多人?”攏起調查的資料,他抬頭詢問。

    孫逢恩面色凝重,“足以動盪國本了!”

    “是,弄不好的話,恐怕大宋不保。”

    “我們是不是即刻稟告早上?”原本以為只是單純的盜墓案件,只不過盜墓賊膽大了些,犯到皇家來,誰知道案件背後會存在這樣大的陰謀。

    “不,不行,我們還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八王爺意圖不軌。”雖然查到的事實明確地指出這個可能,但在沒有足夠令八王爺認罪的證據前,仟何打草驚蛇的舉動都是不智的,休說弄不好會被反咬一口,糟一點的情況,搞不好會引起兵燙。

    “可是不趕快揭發,以八王爺兵權在握的情況,一旦他起兵篡位,到時候誰也阻止不了。”

    “這點你放心,他手上的兵力還不足以幫他另起江山,否則他不需要與海盜勾結,再者,在他尚未找到他要的那樣東西之前,他不會貿然動手,我們還有時間可以防備。”周訪煙冷靜的分析。

    “希望如你所言。”孫逢恩被這沉重的責任壓的直不起背。歎了口氣,他道:“訪煙,幸好有你,不然我可能查了半天也查不出個玩意兒來。”

    是不是周訪煙發覺減內近來出現了一些奇怪的人,進而追查他們的來歷,發現是東瀛來的海盜,與八王爺有不尋常的往來,這個案件可能就沒辦法水落石出而他也要等著被皇上砍頭。

    “只能說是碰巧吧。本來只是要去看看被盜的殉品有無流入黑市,查了幾墓賊到了墓中的寶物卻不販售,其他也沒聽說有這批寶物流出,難道盜墓不是為了錢財,那麼這

    件事可真有點蹊蹺了,剛巧聽到行商說最近有一些東瀛人出沒在城中,朝廷明明禁止商人與外國人隨意交易,怎麼會有東瀛人出現在京城內,而且又剛好在墓穴被盜之時,當下就覺得不尋常,沒想到調查之下,會找出這麼大的一件陰謀。”周訪煙皺著眉說。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他們要盜墓?”如果那些東西並不打算在國內販賣的話。事實上,除非要搜集方物,否則誰要殉葬品?多不吉祥!

    “王室的墓穴向來不吝惜於殉葬品,墓穴理想必有大量的金銀珠玉。金銀可以就地重新熔鑄,不成問題,我在想了,能是為了購買兵馬在做準備,至於其它連城寶物,交給海上的人處埋就沒問題了。從唐朝以來許多國家就相當喜歡我們國內的絲綢和工藝品,要獲得這些東西的外國商人只能在沿海的幾個市舶司交易,不僅不方便,又要扣重

    稅,百姓偷偷在海上和外國船隻交易的其實不少、

    那些東瀛人想必除了當海寇以外,也善於貿易……

    不過這都只是推測,真正的原因還是得問問當事人才能真相大白。”

    孫逢恩聽的唯唯是諾,萬分佩服道:“你懂的還真不少,好像沒有一件事情難得倒你一樣。”

    周訪煙笑道:“你不用佩服我,我若不是曾隨我師父走遍大江南北我又哪里知道什麼是天,什麼是地呢。”

    “原來我不知道什麼是天,什麼是地啊。”孫逢恩搖搖頭。想來他確實是膚淺了些,不瞭解人民習性和地為民情風俗,要做一個好官,談何容易?

    周訪煙驚覺說錯話,忙賠罪道:“訪煙失言,請見諒。”

    孫逢恩一笑置之,“我該跟你道謝呢,怎麼你反要向我賠罪?”隨後思及尚有事要商議,他又道:“這件事非同小可,依你看,該怎麼做才好?”

    周訪煙心知此事馬虎不得,想了一會兒,問:“朝中可有足以信任的將領或掌兵的官員?”

    孫逢恩鬱結著眉宇,“現在朝中黨派暗中鬥的可厲害,在不確知八王爺是否有同黨的情況下,將此事告訴第三人恐怕不要……啊,等等,我想到一個人了。”

    “誰?”周訪煙問。

    “兵部尚書耿正耿大人。他與先父是好友,只是近年來疏於往來,不過應該可以信任。要將此事告訴他?”

    周訪煙考慮了會兒才道:“等找到多一點證據再告訴他,屆時請他暗中戒備,以防八王爺起兵造反,我們要密切注意八王爺的舉動,若找到足夠的證據,就揭發出來。”

    “嗯,目前也只有這樣了,那我最近守備要不要放鬆一點?”

    “也好,讓他們露一點尾巴出來,我們才揪的到,不然狐狸可是相當狡猾的。”

    “那好,今天工作到此結束,待會兒留下來用個飯吧,”密談結束,孫逢恩起身伸伸腰杆子,順便打開書房密閉的門窗,“啊,雪下的這麼多啦。”

    周訪煙從窗外望去,只見降雪初停,但地上與屋簷已積了一層薄雪,將蕭條的秋景入了銀白的冬雪世界。

    “雙雙聽說你今天要來,特地下廚要幫你備一桌好菜。”孫逢恩率先走出書房,不忘替妹妹牽紅線。

    周訪煙跟著走出房外。聽孫逢恩又說:“只是你連公主都看不上眼了,不知道要怎樣的天仙美女才能做你的妻?”他有意無意地試探著。想知道自己妹妹有沒有希望了該不該繼續癡迷下去?

    “我的妻不用是天仙美女。”周訪煙淡淡笑道,明白孫逢恩的用意。

    孫逢恩聞言一愣,“啊,那……”雙雙有希望嗎?

    “這株梅樹長的真好。”周訪煙停步下來,目光被雪地中一株紅梅給吸引。

    梅花已經開了嗎?北方天冷的早,江南的梅花還未到綻放的時候吧。

    “長的好,不如折一技回去插在瓶子裏看吧。”一聲嬌嫩的嗓音從回廊處傳來,轉眼間步出一位娉婷少女,笑臉盈盈地走到雪地中,纖手攀上梅樹,欲折下生滿花苞的梅枝。

    “且慢!”一隻手輕輕格開折梅的纖纖素手,阻止了少女的舉動。

    孫無雙愣了一下,不懂為什麼他阻止她折梅,“周大哥?”是因為他說梅花長的

    好,才想折下梅枝送他的呀。

    “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花要開在枝上才美,姑娘就饒了它吧。”周訪煙半開玩笑的勸孫無雙打消折梅的想法。

    他將她比作美人呀?嘻!孫無雙不禁竊喜,“好吧,就聽周大哥的。”

    “你們好像都把我當成隱形人了。”孫逢恩不甘寂寞的說。

    孫無雙紅著臉道:“哥,你別亂說了!”事實上孫逢恩什麼都還沒說。

    “我說了什麼了?”孫逢恩不禁取笑道。

    發覺自己失言,孫無雙的臉頰紅的宛如胭脂。

    她嬌聲道:“好哥哥,你別取笑人家了。”她眨眨眼,暗示孫逢恩別幫了倒忙。

    “好吧好吧,我不開口就是。”唉,小妮子真現實。

    孫無雙轉對一旁的周訪煙道:“周大哥,你一定餓了吧,我準備了一桌好菜,請你務必賞光。”

    知道推拒不掉,周訪煙只得點點頭,見著孫無雙因他頜首而歡欣的神情,他知道自己必須找個機會讓孫逢恩知道他無意于孫無雙。

    半個月前從京城寄出的信,半個月後到江南吳興已經算很快了,兩地信件一來一往,往往收到回信,已是一個月或更久以後的事。

    “訪煙來信了。”

    周濟民接到兒子的信,夫婦倆爭看信的內容,拆信的手微微顫抖,是生怕信中有不好的消息。

    “老爺,你拆快點啊。”

    周夫人等的有點不耐煩的催促。

    抖顫的手放棄了與信封的搏鬥,將信丟給妻子。

    周夫人接過信,也微微顫抖。

    “夫人,你快拆呀。”

    “少囉嗦。”周夫人橫他一眼,轉身捉來一把剪刀,快刀斬亂麻,“喀嚓”一聲,剪掉信封糊口。

    急忙展信閱讀,看到第一句:“爹,娘,孩兒一切安好,請寬心。”夫妻倆松了一口氣,才敢繼續讀下去。

    首句先報平安已成了周訪煙給家裏書信的習慣,因為雖看不到父母讀信的模樣,大抵也能料到大概情形,所以在書信裏,他必會先說明自己仍然平平安安,才開始聊一些其他的瑣事。

    讀完了不算長的信,周濟民夫妻倆總算放心了些,但思及這封信是半個月以前寫的,難免又開始憂心忡忡起來。

    將信收回信封裏,才發現裏頭還有一張見方的紙箋,夫妻倆連忙取出,看見上頭的題字,兩人相視一笑。

    周夫人故意問道:“給誰的呀,又沒寫名字、訪煙也真是的。”

    “給寒梅丫頭的。”周濟民道。

    “你就這麼確定?”周夫人挑眉。“這上頭五個大字該是問咱們家的梅花開了沒吧。”

    “夫人,別鬧了,‘寒梅著花未’不是寫給寒梅的是給誰?待會兒讓個家人把紙箋送去給寒梅吧。”做老爹的可得幫兒子一把才行。

    周夫人歎道:“寒梅寒梅,就怕梅花都開了,他也來不及摘采。”她要何時才看得到媳婦進門抱孫呢?

    “別抱怨啦,今年來不及摘,還有明年啊。”

    摘花的人都不急了,他們急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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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冬,十二月,大雪初晴。

    黃昏時,周訪煙剛從宮中回到御賜的宅第。“大人,”僕人欲接過他手中的韁繩,將馬牽到馬廄裏。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了,”周訪煙逕自牽著馬到後院的馬廄。

    替馬兒裝了一槽子秣草豆料,又打了一桶水後,便蹲在馬兒前,看著馬兒津津有味地享用它的食物,看著馬兒滿足的模樣,他不禁也笑了起來。

    親昵地撫了撫馬兒的長鬃,他才慢慢踱回自己的房間。

    勤快的僕人將房間打掃的一塵不染,他緩緩地走進溫暖的房裏,脫下披風,抖了抖,彈去沾在發上與衣上的雪。

    轉身見到房裏桌上擺著一隻瓷瓶,瓶裏插著~枝綻放的紅梅花,梅枝上已經沒有半朵未開的花苞,盛開的花朵,看起來有點零落,因為將謝,卻也相當的美麗,因那紅。

    不適合用冶豔來形容,自我、高傲的姿態,卻又那麼吸引他的目光,喜愛這枝梅花的同時,也心疼它被折斷的命運。

    是誰將梅花折來放在這裏的?

    仿佛聽見他心底的疑問,一個僕人抬著暖爐進來,笑吟吟說:“是個姑娘送來的。”

    “姑娘?”是無雙嗎?該不會見那梅花美,忘了他的勸告,又折來給他了?

    “是啊,中午她來時,大人剛好出去,小的就讓她將梅花放在這裏了。她還說,大人見到這枝梅花,就知道她是誰了。一僕人盡責地轉述。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果然是無雙,唉……

    “可是大人……”他還有話要說那。想到那送梅花來的姑娘現在還在外頭等大人,天這麼冷,他都怕她給凍壞了。

    “下去吧,不用說了。”周訪煙揮揮手,示意僕人出去。

    那僕人見狀,只好識相的不打擾主子休息,悄悄退出,並隨即到屋外去找那位梅花姑娘,告訴她他們家大人見到梅花的反應。

    “他不見我?”她不斷地搓著手取暖,鼻子已凍得發紅。

    “是啊,大人只說他知道了,其它也沒說什麼,我看姑娘不像個會說謊的人,為什麼要騙人說你是大人的未婚妻呢?”怎麼看都不像嘛!他還差點信了她的話,真蠢啊他。

    “怎麼會呢?他有看到我帶來的梅花嗎?”她不信地問,中午到這裏時,他剛好出去了,守門的不信她的話,不讓她進屋裏等,她只好找一間客棧休息,換了衣裳梳洗一番,將半個月來的旅程奔波洗去,想等他回來時再來找他。沒想到他人明明已經回來了,居然還不見她!可惡的周訪煙,她到底為什麼千里迢迢的到汴京來?又為什麼為他換上這一身女裝?

    “怎麼沒有?不過大人見了也沒說什麼啊,姑娘你還是快走吧,天冷,站在這裏會凍傷的,多划不來。”他是好心,不然早轟她出去了,早讀想到京城裏有多少千金小姐、姑娘閨秀想嫁給他家大人,搞不好這是新花招也說不定。

    她愈聽愈生氣,原本搓著取暖的手緊緊抓著裙擺,強抑怒火。從懷袖裏掏出他給她的紙箋———“把這個拿去交給他,他自然就會來見我。”

    那僕人不識得幾個大字,接過紙箋,眼睛睜得老大的瞪著那小紙箋看,大笑出聲。

    “哈哈,姑娘,勸你別白費心機了,我家大人不會見你的,像這種小紙片,每天不曉得有多少家千金小姐寫交送給我家大人,大人看都不看一眼,怎麼可能見了你的,就會出來見你呢?快走快走,不然叫侍衛來架你離開,可別怪小的沒警告你。”

    他學乖了,可不再被騙。

    看見那張紙箋被他揉成一團丟在地上,她真的被氣哭了。天冷,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都快凍結成冰,原本興匆匆的心也涼了半截。

    “你別哭啊,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很多人都跟你一樣啊。”那僕人以為她是因為沒辦法見到他家大人才掉眼淚。

    她氣歸氣,可不是一般軟弱的女子,別人欺她一分,她不回敬個十倍是絕對不罷手

    打定了主意,她用力推開擋在門口的僕人,他一時沒防備,被推了出去,滾下門前的階梯,她則趁機溜進門內,讓門外一干大夢初醒的衛兵跟在她身後追。

    “啊,你,站住!”

    她相當會鑽,沒兩三下便甩掉了跟屁蟲,只是也不小心在大宅子裏迷了路。

    主人房會在什麼地方呢?她東闖西撞,在經過一間房的門口時煞住腳步,為著房裏頭一個正對著梅花發愣的背影。

    她抿起唇,悄悄地走進去,掄起拳頭要往他身上打,以泄心頭之恨。他卻在拳頭即將落下的瞬間突然轉過身來,她嚇了一跳,拳頭硬生生的停在冷空氣中。

    他訝異地看著站在眼前的人,生怕是他的幻覺,或者是……梅花所化成的花精?他不敢上前碰觸,怕一碰,她就不見了。

    但又極渴望證明她的真實,雙手遲疑的靠近,到碰觸到她溫熱的身體,怕捉不住似的,他用力摟她入懷。

    “寒梅,寒梅,真的是你,我不是在作夢吧?但願不是。”

    一時忘了她是要來“教訓”他,然後走人的,略略遲疑的伸手環上他的腰與背,而後緊緊抱住他。對他的朝暮思念因他的擁抱而傾泄而出,到現在她才肯承認,她好想他,真的,好想好想。

    寒梅的主動讓他一愣,理智稍微回頭,才捨不得地放開懷裏的嬌軀。他貼著她的秀髮問:“你怎麼來了?”還換上了女裝,真稀奇……不過真好看。

    “給你送梅花來。”她在江南一直盼著他回來,怎知左盼右盼,月月盼、天天

    盼,就是見不到他的身影。見到他那張詩箋,她才猛然發現再也承受不了再多一天的等待煎熬,所以她來了,帶著江南的梅花。

    “梅花!”是寒梅送來的!想起不久前僕人的話——送花來的姑娘中午就來了……注意到她凍得紅通通的鼻子和凍傷的臉頰,拉她到暖爐邊,才問:“你來很久了?”該死,為什麼沒有人通知他?

    兩個人同時因一句“梅花”清醒過來,理智一回頭,彼此都有許多話要說、許多問題要問,當然,還有許多帳要算。

    “你好可惡!”差點忘了他的可恨行為,讓她等那麼久也就算了,還不讓她進來,差點凍僵在外面。

    “你一個人來的?”他與她同時開口。隻身前來有多麼危險啊,寒梅還能平安到他這裏,他真不知該感謝上天保佑還是狠狠罵她一頓。

    生氣歸生氣,教訓歸教訓,誰也不肯離開對方的懷抱一步,兩人相擁在一起卻怒瞪著對方,形成一種親近又怪異的氣氛。

    “我那麼辛苦的趕來,怕梅花謝了、萎了,不坐舒服速度卻太慢的船,一路上快馬加鞭過來,你的僕人卻把我擋在門外不讓我進來,可惡,可惡!”不罵一罵他,難消她心頭之憤。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行為有多麼不智,萬一遇到了什麼危險,你以為你應付的來嗎?好好的江南不待,你幹嘛吃飽沒事千里迢迢給我送一技梅花來,要看梅花,京城難道沒有嗎?”

    兩人邊罵對方,邊被對方教訓,罵的爽快,被訓時也心虛,直到罵了、發了長長的一串牢騷,各自覺的舒坦了,才停止炮轟對方。

    “你……”

    “你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臉蛋都凍傷了,手指頭也是,答應我,以後行事別這麼莽撞。”他捧起她的臉頰輕啄,親掉了她的餘怒,又捉起她被凍傷的纖指,細細呵疼,將她化為繞指柔。

    “嗯。”將頭埋進他的懷裏。幾時習慣聽他平穩的心跳來緩和自己惶惑不安的心緒?

    “大人,有刺客……”先前把寒梅擋在大門外的僕人率領侍衛沖進房裏來,卻見到他口中的“刺客”正安穩地坐在他家大人的懷裏。

    聽見他的叫喊,寒梅轉過臉來,一雙大眼帶著怒意又閃著報復光芒的看向他。腦筋轉得飛快的他,連忙哈腰退出房門外,還盡責的替他家大人掩上房門,以防春光外泄。

    退出房門外,他的心底卻開始發毛發冷,當他看見他家大人憐愛地抱著那名“刺客”,不不,是“未婚妻”時,他就知道他犯了一個相當相當嚴重的錯誤。

    “李總管,不是要捉闖進來的刺客嗎?一跟在後頭的侍衛在見到房內的景象後,不禁諷笑起看人看走眼的李總管……搞不好他明天就會被降級成看門的了。

    “哪來的刺客?是夫人,是咱們未來的大人夫人!”李總管見風轉舵的立即改口,領著身後~票侍衛離開,心中卻開始祈禱那位姑娘大人不計小人過,千萬饒了他一馬吧。

    這一晚,兩人有許多話要說,談話的內容雖是一般普通的閒事,卻是談的欲罷不能,若非寒梅連日來的奔波讓她太過勞累,終於疲倦的不知不覺睡去,他想,他們可能聊一輩子也不會厭膩。

    將床鋪讓給不小心在談話中睡著的寒梅,他則到隔壁的房間休息。

    次日,周訪煙上朝後,回來房裏,見寒梅仍在睡,坐在床邊看著她不雅的睡姿與毫無防備的睡顏,忍不住仰手觸了觸她的臉頰,才真的相信這一切是真實的,而非他過度想念所造成的幻想。

    不是南柯一夢,因為夢雖然醒了,可是寒梅還在。

    她帶來的梅花在一夜後落盡,江南的梅花落了,他的寒梅卻活生生的在他隨手可觸的地方。

    寒文的信在寒梅來到京城後的第四天送達,寒文樂得將女兒這個大包袱丟給周訪煙去煩惱,暗喜女兒歸宿有著落。

    周訪煙看著信,知道寒文等於是將寒梅送給他當妻子來照顧了。

    娶寒梅?現在這局面情勢,恐怕不容許他將寒梅娶進門啊。京城在天子腳下,他才拒絕了娶公主一事,若名目張膽的在此將寒梅娶過門,無疑是給皇室難堪,只要隨便一個諛臣在皇工耳邊說上一兩句,他跟寒梅恐怕就只能當一對苦命鴛鴦了,況且八王爺謀反一事,還沒水落石出,他忙著要幫孫逢恩調查,根本也沒時間管兒女私情。

    寒梅雖然看起來這像十七、八歲,不知世事的丫鬟,但她快二十一了吧。明明這麼想娶她卻一直未能辦到,他總覺得辜負了她的青春一樣。

    “我阿爹信上寫了什麼?”看他怔仲出神,她不禁開口問道。

    周訪煙回神過來,折起信。“你爹要我好好照顧你。”其實不用寒文交代,他也會好好照顧寒梅,畢竟她是他唯一想娶的妻呀。

    寒梅不滿意地道:“我可不用你照顧,我會照顧好我自己,如果你需要我照顧,我也會很‘愛護’你的。”

    “謝謝你的“愛護’啊!”周訪煙被寒梅認真的神情逗笑了,“寒梅你知道嗎?你真的很可愛。”

    寒梅紅了臉,故作正經道:“不曉得你這麼會說甜言蜜語。”難怪能騙倒這麼多京望的名媛。看來那個李總管說的不假,她先前在客店裏聽到的傳言也是真的。

    “你若愛聽,我不介意天天為你免費服務。”

    他故作輕挑的勾起她的下巴。

    “登徒子!”寒梅一巴掌打掉他的手,不愛他這樣輕浮。

    他大笑出聲,改用雙手捧起她的臉蛋,她嬌嗔的模樣誘惑得他心蕩神動。“登徒子好色,你還自投羅網……”低喃輕語消失在情不自禁的輕啄細吻中。

    瞪大了眼看他迫近的俊雅臉龐,沒想過要躲,卻有一刹那的怔仲;只一個怔仲,欺上唇的柔軟濕潤嚇了她好大一跳。似是料准了她的驚訝,雙肩被他按住,正襟危坐不敢妄動,一方面不討厭他的碰觸,另一方面,心底則有另外的盤算。

    膽敢輕薄她可是得付出代價的……雖然說她還挺喜歡這種滋味。閉上眼,細細的品嘗他的味道,嗯,老實說,還真不錯。

    “嫁給我。”他緩緩開口,不介意再次詢問她的意願,她一定忘了她早應允了他的求親。

    “好吧,既然你這麼有誠意。”她這才破涕為笑,“我答應嫁給你了,那你是不是也該答應我呢?”她願意嫁,他也願意娶,這才公平啊。

    “既然你這麼有誠意,我就答應你吧。”他模仿她的口吻,不忍見她失望,但是,現在確實不是談親事的好時機,私心的想要寒梅等,但要讓她等到什麼時候呢?

    寒梅靠在他懷裏,沒注意到他的出神,逕自喃喃訴說心事。“別笑我明明說過不嫁你,現在卻吃你這株回頭草。”

    他凝神,仔細傾聽,為她的用詞感到相當新鮮,他是“回頭草”?

    懷裏的人仍不停的說話,眼睛不看著他,飄的老遠。

    “你該明白我不愛束縛,婚姻對我而言曾經是累贅,及棄那年,陸續有人到家裏提親,阿爹先是因我年紀尚小,不急著替我找夫家。隨著我年歲漸長,阿爹見提親的人一一被我踢出大門去,上門說親的人少了,正合我的心意,阿爹卻開始急了,鄰居阿婆大嬸的話也多了,大家都在看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嫁出去,或者嫁不出去,一輩子當個沒人要的老姑婆這些話我聽在耳裏也不氣惱,反正是打定了主意不嫁,你不曉得每當我看

    見童年的那些玩伴一個個娶了媳婦、嫁了人,有的都已經當爹當娘,生了一窩小蘿蔔頭,我就想,我的一輩子要像他們這樣嗎?我當然不,因為沒有一個男人允許他的妻子抛頭露面的從事建築工程。你知道那是我的興趣、連我爹都沒有辦法阻止我去做,我又怎麼可能為了一個男人放棄我的志趣,那不公平啊,是不是?所以我鐵了心不嫁,不惜和向來疼我的阿爹翻臉,因為阿爹雖然疼我,卻不瞭解我,否則他該知道他的女兒其實比誰都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他為她的話蹙起眉,這是寒梅不嫁的原因?

    歎了口氣,她續道:“決定不嫁了,所以即使是你也不嫁,可是事後我後悔了。”她突然定睛望著他,唇邊綻放了一朵笑,如花一般美麗。“因為我發現,推掉你有點可惜,你這株草,好像很好吃。你知道我即使嫁你,我仍學不會當個閑妻良母,但是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喜歡你身邊有別的女人,我想霸住你,讓你當我一輩子的靠山,誰叫

    你把我寵壞了……或許他們說的沒錯,我是在等你,因為只有你才養得起我呀,我不嫁你就是我的損失了!我知道我很自私、霸道、很不講理,我不會為你改變什麼,我也不會要求你,所以假如你的衣服破了,我會幫你找裁縫補,若是餓了,我可以幫你告訴廚子,但是你累的時候可以靠在我的肩上,你冷的時候可以偎著我取暖,你心情煩的時候可以向我傾訴,你看到什麼新奇好玩的東西可以找我一起分享——這是你僅能給你的……聽了我這樣一番話,不管你作何感想,我是貨物既出,概不退還了。”

    說著說著,她在他唇上印上一個吻,然後笑得像只偷腥得逞的貓,臉頰一片嫣紅。

    尚處在寒梅的話語所帶來的震撼中,須臾,他撫上她不知是因為害羞或者是因為空氣不流通所造成的嫣紅粉頰,著了魔似的。

    “既已購買,絕不退還了……寒梅,你覺得我們婚期定在什麼時候,你才來得及準備呢?”他與她,究竟是誰在等誰?

    婚期定在一個半月以後。

    周訪煙已差人送信到吳縣去知會爹娘,請他們倆老代他重新到寒家下聘,並請他們屆時到汴京主持婚禮。

    在京城這頭,寒梅並不在意傳統婚俗的種種繁文褥節,認為一切從簡,還說隨時可以嫁給他,但是他堅持在不鋪張的前提下,給寒梅一個隆重的婚禮,這是他對她的尊重。

    不便太早公佈婚事,他連宅裏的僕人都瞞著不說,趁著年關將近,讓幾個僕人幫忙打點婚禮所要的物品,僕人以為是在準備過年節,並不曉得這是為婚禮所備。

    另外,知道寒梅女紅不行,他只好請爹娘幫忙準備嫁衣和繡品。

    寒梅此時才後悔以前沒好好學一手繡工,她女紅若好,就可以穿著自己繡的嫁衣嫁人了。要早知道自己會出嫁,她就算再不喜歡也會想辦法學好。

    省悟的太遲,一個半月內,她能繡出個什麼東西,嫁衣和轎簾等等的是不用奢想了,那些東西就連繡工好的人也要花個一年半載才可能完成,想來想去,寒梅決定替自己繡-個枕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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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7 01:15:25 |只看該作者
.   打定了主意,她特地拜託熟諳女紅的丫鬟教她描圖和針法、配色等等。幾次坐不住繡房,但強烈的自尊心硬是把天生惰性給壓制下來,安安分分地窩在繡房裏繡鴛鴦,不過在努力了十來天以後,教她刺繡的丫鬟看到她繡出來的成品,皺著眉不曉得該不該告訴寒梅實話。

    “如何?!”寒梅拿著繡面詢問意見。

    “要說實恬嗎?”丫鬟囁嚅著,見寒梅點點頭,她怯怯地道:“梅姑娘,奴婢覺得,你的水鴨繡得不錯。”如果把那些結在一起的線團忽略不看的話。

    “水鴨?”寒梅聞言,垂下眼簾,低頭審視自己努力了十來天的成果,有點灰心。她繡的該是鴛鴦的,怎麼會變成水鴨呢?

    那個丫鬟見她難過,忙道:“梅姑娘,羽類本來就不好繡,咱們何不從較簡單的花草繡起呢?”她不曉得寒梅執意要繡鴛鴦的原因。“比方說咱們可以繡一朵梅花呀,姑娘不就叫這個名嗎?”

    拿剪刀絞掉失敗的成品,寒梅歎了口氣,捏捏酸疼的手,抬頭微笑道:“對吧,咱們從簡單一點的開始,就繡朵梅花吧。”

    深夜,周訪煙見寒梅房中無人,猜想大概是寒梅不聽他的話,還不死心的窩在繡房裏繡東西。原以為她只是一時興起才會拿起她最不想碰的繡花針,誰知道丫鬟真倔,十來天下來,手指頭被針紮的怕有百來次,硬是不肯放棄。

    走到繡房外,裏頭的燈亮著,他擰起眉,心疼她不愛惜自己,這樣冷的天,這樣昏黃的光源,再這樣下去,不病才怪。

    本想訓她一頓,推開門,見她趴睡在繡桌上也沒多加件衣物,他急忙走過去。

    “寒梅,醒醒,別在這裏睡。”他輕搖她,將她喚醒。

    寒梅掀了下沉重的眼皮,顯得相當疲倦,見來人是他,又閉上眼睛繼續睡,只是不趴回冷冰冰的桌面,改靠向他溫熱的身軀。

    看她要向後翻倒,周訪煙忙伸手攬住她,知道她定不肯自己起來走回房裏睡,他只好認命地抱起她,當她的代步工具。

    想起她前幾日信誓旦旦的說若他累了,要把肩膀給他靠,抱著她回房的途中,怎麼想怎麼有一種被騙的感覺。

    “周大人在嗎?”今天是旬假,不用上朝,遇不到周訪煙,孫逢恩只好上周訪煙官邸找人。八王爺突然被賜死,不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想周訪煙應該會知道才是。

    “回大人的話,我家大人今早就出去了,至今尚未歸來。”守門的僕人道。

    “我可否進去等他?”他和周訪煙時常往來,周邸的僕人、守衛多識得他,也就不加阻攔。

    “那,孫大人請隨小的來。”守門的僕人恭恭敬敬的欲領路。

    孫逢恩揮揮手,示意他止步,“不用了,李總管,我認得路,自己進去就行了——咦,今天怎麼是你守門?”

    李總管尷尬地笑了笑,支吾道:“原來守門的老王告假幾天,小的就來替代了。”其實是怕寒梅姑娘想起他來,在大人面前告他一狀,屆時他可能連守門的工作都不必做了,直接被解雇,所以知道在事情未發生之前,趕緊亡羊補牢。

    孫逢恩哪里曉得個中原由,沒再多問,自行走進宅中。

    本想到書房裏爺周訪煙回來,在經過一處院落時.聽見女子的嬉笑聲,他停下腳步。

    周訪煙個是一人獨居嗎,怎麼會有女子的聲音在此出現?

    是僕婦或丫鬟吧,看主人在就這麼放縱,真是沒教養。

    他舉步向前,打算看看究竟是何人這麼大膽,全然忘了自己不過是個客人而已。

    寒梅正和丫鬟打雪仗,嬉笑的毫無節制,見有人突然進來,訝異地停下玩鬧,打量起這失禮的陌生訪客。

    女眷是不能隨便見男客的,丫鬟見踏入院中的是個男人,嚇了一跳,拉著寒梅要躲。

    寒梅擺脫丫鬟的拉扯,好奇地迎向陌生男子的目光,“你是誰?”看他一身名貴衣袍,想是府中的貴客,卻不知這樣的一個貴客,為何連進入別人的地方也不先知會一聲?

    孫逢恩一進院裏就傻了眼,原以為會見到一些小丫鬟在嬉鬧,沒想到會見到一個佳人……

    “姑娘,這個人太失禮了。”丫鬟拉拉寒梅的衣袖,低聲道。

    孫逢恩聞言,回神過來,臉上竟竄上了紅暈。“很抱歉,是在下唐突了,”他該道完歉後便迅速離開的,但他的腳卻像生了根,遲遲不離開。

    “既知是唐突,為何你還不走?”寒梅不大喜歡有人這樣直盯著自己看,雖然這人看來不像壞人,但仍讓她感覺不太舒服。

    “大概是他知道在這裏可以找到我吧。”一句戲謔從院外傳進來,下一刻,周訪煙已走入院中。

    看見沾到寒梅發上、衣上的雪,他走了過去,為她拂去白雪,將身上的披風解下來披在她身上。

    “今天沒下雪啊,怎麼你活像經歷了場大風雪似的。”明明怕冷,偏又貪玩。

    “無聊嘛,難道你希望我天天窩在房裏,悶都悶出病來了。”他好不容易休息個一天,原以為可以陪她到外頭玩玩,沒想到他還是好忙,今天一大早就丟下她自個出門,

    好像壓根忘了她的存在,以後嫁他,是不是也得過這種無聊的日子?

    聽出她話中的閨怨意味,周訪煙一愣,歉然道:“是我冷落了你。”

    “咳,咳。”孫逢恩愈看愈懷疑,這個姑娘究竟是誰,怎麼跟訪煙這麼親近?

    寒梅探出頭來,笑道:“你知道冷落了我就好,現在可別也把客人給冷落了。”

    周訪煙笑出聲,示意丫鬟離開。“本來我要過府去找你的,沒想到你倒自己先過來了。”

    “你也有事找我?”看樣子,訪煙果然知道事情原委。

    寒梅不甘心被忽略,扯住周訪煙的衣袖,甜甜笑著:“這位公子是誰?你不替我引見嗎?”

    聽佳人這樣說,孫逢恩也道:“是啊,以前來你這裏時不曾見過這位姑娘,不知她是……”他發現比起八王爺被賜死一事,他更好奇眼前這兩人的關係。

    周訪煙見這情形,只得識相的扮起介紹人的角色,正要開口,孫逢恩己迫不及待的先自我介紹起來。

    周訪煙笑了笑,牽著寒梅的手道:“逢恩,她是我的妻子寒梅。”

    “孫大人,你好。”寒梅有禮的福了個身。

    孫逢恩笑容凝在唇角。

    “她、她是你的妻子?!”呆滯片刻後,孫逢恩不置信的指著寒梅喊出產,他的訝異不知是源自于周訪煙已有妻室的震驚,抑或是來自於這讓他一眼心動的佳人已是他人之要的遺憾。

    “正確來說應該算是即將過門的未婚妻子。”

    寒梅多嘴的補充說明。“你說是不是啊?未來的夫君。”不過,這位孫大人幹嘛這麼驚訝啊?奇怪…

    “是,未來的娘子,這樣的稱呼你可滿意了?”習慣性的揉亂她的劉海,再撥齊,他轉向孫逢恩道:“我們的婚期訂在元月十八,希望你能來參加,不過在此之前,要請你幫忙保密。”太早讓其人知道的話,必定會引來麻煩與困擾。

    “她就是你拒絕的原因?”拒絕娶公主,也拒絕雙雙,他當時不懂為什麼,看到寒梅以後,他的困惑有了答覆。

    “大部分確實是因為她、所以才請你務必幫忙保密。”

    孫逢恩點點頭,努力從震驚與失望中恢復正常,“我知道了,不過要替你保密到什麼時候呢?”婚禮總要熱熱鬧鬧的才好啊,他誰都不說,屆時誰來觀禮?

    沒注意到寒梅蹙起眉,周訪煙道:“婚禮的前一天。”

    “這麼晚!”難道他不打算邀請其他的官員?

    “是啊,”頓了頓,周訪煙又道:“不談這了,你不是有事要找我?”

    “啊,確是,八王爺——”看了眼寒梅,他猛然住口。朝廷政事能讓女子聽嗎?”

    “我們到書房去談吧。”看出孫逢恩的疑慮,周訪煙立即說又轉對寒梅退:“寒梅,你回房去好嗎?天冷,記得多加件衣裳。”

    寒梅大眼凝了他一眼,沉默地走回房中。

    一到書房裏,周訪煙便開口道:“快過年了。”

    “是快過年了,”孫逢恩跟在後頭,“訪煙,八王爺的事是怎麼回事?”

    “被皇上賜死了。”

    “賜死?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他總覺得他錯過了什麼?

    周訪煙淡淡地道,“昨夜有日本國的使者來拜謁,你知道吧?”

    見孫逢恩點頭,他又道:“那個日本使者不曉得怎麼得到了八王爺與海盜勾結的書信,昨夜裏偷偷交給皇上看,皇上大怒,夜召八王爺進宮,證實八王爺的謀反意圖後,

    在官裏賜鴆酒一杯,令王爺自盡了。你很想知道我為什麼會知道吧?因為我剛從宮裏幫皇上處理完這件事才回來。皇上畢竟仍念兄弟之情,不扣王爺謀反的罪名,但是那些兵馬和海盜還是得處理,所以你快回去,因為皇上大概要召你去善後了。”

    他只負責出主意,要動刀槍的事還是交給專門的人去吧。

    “這麼說,皇上交給我的盜墓案也不必繼續追查了?”沒想到會這麼順利。

    “你把我們所找到的證據呈給皇上看,把事情推到那幫強盜身上便是了。這樣就算找不回殉葬品也沒關係。”

    “好好,就這麼辦、那我現在立刻回去,多謝了。”孫逢恩立刻站起來告辭。

    “嗯,我送你出去。”事情終於告一段落,他也覺得輕鬆多了。

    接下來就是等上元後娶寒梅進門,了卻多年來的心願了。

    思及此,周訪煙不禁露出一抹微笑,笑的溫柔,仿佛連冬雪也將為之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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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7 01:16:2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送孫逢恩離開後,周訪煙走進寒梅房裏,見她慵懶地趴在窗邊的躺椅上,望著窗外出神。直覺有事,他走到她身邊,靠著窗框,低頭問道:“怎麼了?”

    寒梅沒看他,鏡子望著窗外,眼神飄忽,“我覺得……”

    “嗯?”握著她好不容易留長的烏髮,掌心裏的滑潤教他捨不得放手。

    “我覺得我好像見不得人一樣。”她抬起頭,凝神望著他。

    周訪煙一愣,鬆開手裏的發絲。“怎麼會?”

    “不然為什麼不讓人知道我們要成親的事?”

    納悶了許久,她決定說個明白,否則心裏有疙瘩,不快活。

    “那是為了確保婚禮能順利進行以及你的安全。”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怎麼說?”她相信他有他的顧慮,但是她相當不喜歡這樣。

    “我怕皇上不高興,會對我們不利。”

    “你顧慮的太多。”她知道他是為了拒絕公主一事,怕遭皇上舊事重提來找麻煩,如果一個天子這麼沒器量,實在不夠資格統治萬民。”

    “但是你不能保證不會出事,我只怕萬一。我本想等過幾年辭了官,回江南時再娶你,只是未來的事誰都料不准,我怕你不等我,那我就損失大了。”若非現在皇上根本不准他辭官,他早收拾包袱帶寒梅回家去了。

    寒梅歎了口氣,拉他在身邊坐下,正色道:“你是為了保護我,我不是不明白,只是我不喜歡你事事都注自己身上攬,我或許幫不上什麼忙,只是我希望能和你一起承擔、面對,你知不知道你什麼事都瞞著我只會計我惶惑不安,我會擔心你啊,別再拿我當孩子看了。”

    “寒梅?”

    “就拿剛剛孫大人的事來說吧,你們或許覺得國家大事與女人無關,反正我又幫不上忙,知道也無用。你的工作我一無所知,有時候你被急召到皇宮裏,我真擔心會不會是出了什麼事?但是你不告訴我,我會瞎猜、會緊張,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她說出這陣子心裏的感受,義正嚴詞。

    “寒梅……”

    “人家說,‘夫肩千斤擔,妻挑五百斤’,能同甘苦、共患難,分享對方的喜悅與痛苦,這才是夫妻。但是你不告訴我,不讓我替你分擔,就算你是怕我煩惱擔憂,我還是不愛你這樣,除非你打心眼裏不當我是你的妻,而只是一個無用的累贅,那當然又另當別論。”寒梅有點懊惱的咬起指甲。

    周訪煙被寒梅搶白的啞口無言。他確實如寒梅所言,是出於保護的心態才不喜歡讓她知曉他在官場上的種種,原以為是為她好,但是他從沒想到寒梅會有這樣的想法。她說的沒錯,他當她是妻,就不當對她妻有所隱瞞。

    只是,她何時染上這個壞習慣?“別咬了。”捉下她的手,包在掌心裏,他等著她抬頭看他。

    “寒梅,我同意你的想法,很抱歉讓你這麼不愉快,以後不會再犯了。”他保證。

    “不嫌我刁鑽?”她也知道女子是沒權利要求這些的,但她無法不去想。

    周訪煙捧住她的臉蛋偷了個香,笑道:“怎麼能嫌?你可是我教出來的徒弟。”

    寒梅笑開,學他伸手捧住他的臉,輕輕啃咬一口,眯著眼道:“諒你也不敢嫌,不過,未來的夫君啊,為妻發現,你近來似乎不規矩許多喲。”不時對她毛手毛腳的,以前不見他這樣待她呀。

    “嗯……”她靠他太近,身上的香味誘惑得他幾乎把持不住,腦袋無法思考,手臂悄悄環住她的纖腰,他低喃道:“寒梅,你再動來動去,我不僅會不規矩,還會把你吃下去……”老天,也許婚期定在上元之後,還是太晚了些。

    寒梅笑的嫵媚,不理會他的勸告,反而推倒他,順勢趴在他身上,芳唇如蝶戲水般在他唇上磨磨蹭蹭。“那你就吃呀。”說著又是一吻。

    他老像個學究一般,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偶爾唇邊噙著笑意,仿佛世間事都洞悉在心,她會為這樣的他動心,有時卻覺得他和她距離遙遠,所以她決定要陷害他,讓他跟她站在同一個地平之上。

    發現她眼中的算計,卻抗拒不了她蓄意的誘惑,再繼續下去,他們可能會提前洞房。

    他啞著嗓,勉強開口。“寒梅別鬧,我還有事——”

    寒梅眼神迷離動人,低首用唇堵住他的嘴。

    周訪煙緊閉上眼,偏過臉,雙手握拳。“寒梅,你希望我在成親前的這段時間對你保持距離嗎?”

    “啊?”什麼?

    原本是想陷害他失控的,沒想到自己卻著了魔似的沉溺在親近他的美好感覺裏,失了分寸。

    寒梅臉上紅潮未褪,知道自己玩得太過火,臉埋在他胸前不敢妄動,“知道了,你別刻意對我冷淡,我不開玩笑了。”

    周訪煙輕推開寒梅,拉整好兩人淩亂的衣衫,才重新擁她入懷,低聲道:“寒梅,我不排斥你親近我,但是得有分寸,我不希望在我們成親前過分逾矩,因為那對你不公平,你能明白嗎?”寒梅把持的能力比他差,他只好努力當個君子,免得壞了她名節。

    仰起臉,她眨眨眼,“那麼你認為成親之前的分寸線,畫在哪里才適當呢?”

    他輕笑,在她仰起的秀額印上一個吻,答道:“發乎情,止乎禮。”

    年節將至,四更之際,家家便開始祭拜瘟神,祭過之後,將器具、酒食一齊扔到牆外,完成了“辟邪”的儀式。天初亮,新年的第一天,下了一整個除夕夜的小雪初晴,陽光從雲縫中露出臉來,為這新的一年帶來蓬勃朝氣。

    在京城中任仕的大小官員大多回到家中過年,宮中則大開宴席,賜宴前來賀節的外國使臣。

    熱熱鬧鬧許多天,轉眼間就到了上元。

    正月十四至正月十八是“五夜燈”,人人攜家帶眷,爭相到大街、寺院看花燈。

    皇帝亦會在上元十五夜,帶領皇子、皇女、皇孫、貴族、官員、外國使臣等一群人,浩浩蕩蕩出遊賞燈,並在“豐樂樓”設宴。

    周訪煙被欽點為賞燈宴的陪臣之一,只得隨著皇上賞燈,不時還得為皇帝老爺的一時興起,應制詩文。

    等到皇上累了要移駕回宮,他才被放還回府。

    府裏,寒梅正在等他。

    周濟民夫婦和寒文早在前幾天便帶著一箱箱的嫁娶行頭來到京城,府裏正忙著佈置準備。他們年輕一輩的不想鋪張,老人家卻不允,硬要把婚事辦得風風光光。

    而這幾日皇上還不時傳喚准新郎進宮,真搞不懂皇上怎麼這麼“厚愛”他,應制找他、設宴找他,連上元賞燈也不放過。

    寒梅則被三位老人家纏著,跟著忙東忙西。雖然再過幾天就要成親了,他們兩個新人反而見不到幾次面,說不上幾句話。

    回到府中已經子時了,大家除了去賞燈末歸的以外,大概都睡了,但是他知道寒梅還在等他,因為他們約好了。

    快步走向寒梅房間,燈尚燃著,門虛掩,他輕輕推開,房內的人嚇了一跳轉過身來。

    “你——”

    見是他,寒梅奔上前捂住他的眼睛,惱道:“不准看,快閉上眼!”

    他捉下她的手,笑道:“來不及了,我已經看見了。”看她一身豔紅嫁衣,映襯她的肌膚若雪,他忍不住贊道:“你好美!”

    寒梅差點陶醉在他的讚美裏,但很快又回神過來,臉上有著不可錯認的懊惱。“叫你別看,你還看,成親前,新郎不能看見新娘穿嫁衣的模樣,否則會不吉利的。”真糟,她不該因為等他等得太久,一時無聊就拿嫁衣來試穿的。

    寒梅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生怕真的會為他們的婚事招來不吉利。

    “別慌,寒梅,不會有什麼不吉利的,那只是某些地方的傳統,不必當真。”他忙安撫道。

    “真的?”她懷疑地問,卻又不願意反駁,畢竟他看見了已是事實,她倒寧願不信家鄉婚俗的真實性。

    “真的,有些州郡還流行讓新娘子穿上嫁衣,讓想娶這個新娘的男子去搶婚呢。如果你不信,把嫁衣換下來,我就當作沒看過,重新走進房裏,好嗎?”伸手揩去她臉上的淚水,“別哭,哭才不吉利呢。”她似乎太緊張了些,是因為後天的婚禮嗎?

    寒梅聞言,忙抹去眼裏的水霧,推他出去。“你先出去,我換件衣裳,你待會再進來,就當作沒見過我穿嫁衣。”

    “好好好,記得多穿幾件保暖一點的衣物,外面冷。”他被推著出門,仍不忘交代。

    片刻之後,寒梅喚周訪煙進房來。

    “你怎麼這麼慢才回來?”她裝作他剛剛回來,沒見到她穿嫁衣。

    “我知道,是我回來晚了。走吧,我把馬車停在外頭。”他上前挽起她的手,緊緊握著,撫平她猶不安的情緒。約好了今夕要一同去看燈,他可不愛她哭喪著臉。

    今晚未降雪,十五圓月高懸於天,柔柔和和的照著大地,不與人間燈火互爭輝煌。

    馬車在朱雀門停下,今夕無宵禁,雖已子時,賞燈的遊人仍然四處可見。

    開封府紮的鱉山是重頭戲,不能錯過。

    南門宣德樓前的鱉山,左右紮成文殊、普賢菩薩像,分別騎跨獅子、白象,菩薩像的五指是出水道,用轆轤將水絞到燈山高處,用木櫃貯存,逐時放下,形成一道人工瀑布,彩門左右,以草把縛了兩條戲龍,外頭有青幕遮籠,草上密集放置燈燭數萬盞,望過去宛如雙龍飛走,氣勢驚人。

    第一次來京城看燈的寒梅不禁咋舌連連。“這樣的大燈不知道要紮多久呢?”

    “官府從去年冬至時就開始雇工來弄這些,你說它紮了多久?”小時候住在京裏的周訪煙倒不覺得稀奇,因為年年大同小異,看慣了,反而是那些精緻出奇的小燈引他注目。

    “從冬至開始……”寒梅屈指數著時日。“那不就花了快一個月!”

    “差不多。”人潮未隨著時間愈晚而減少,他牽著她的手,以免被人潮沖散。

    “明明這麼晚了,大家還在外面晃,燈這麼多,這麼亮,感覺上好像白天。”

    走往燈火較稀疏的地方,他叫住她。

    “寒梅,你回頭看看,那些張燈處是不是就像一條銀河?”

    寒梅驚歎于眼前的美景,聽見周訪煙的比喻,她不禁笑道:“那燈海若是銀河,你我就該像牛、女二星——”

    “怎麼不說下去了?”他並未察覺她的失常。

    “不,不像不像。”寒梅搖搖頭,否認方才的比喻,織女和牛郎一年才會面一次,她才不要像他們。可是為什麼她會覺得這麼不安?他們後天就要成為夫妻了不是嗎?

    “什麼不像?”寒梅今天好像不大對勁。

    寒梅甩去莫名不安的情緒,勉強笑道:“沒什麼——對了,是不是快要放煙火了.我們快去找個好位置吧。”

    寒梅話才出口,一枚煙火即被施放到夜幕之中,發出耀目的火光。

    “糟了,開始了,我們快上鐘樓。”他隨即拉著她往不遠處的鐘樓跑。

    鐘樓上的視野極好,他們一口氣奔上樓,氣喘吁吁地看著又一枚閃耀的銀花沖飛上天,在空中完成它美麗而短暫的一生。

    “好美!”寒梅不禁讚歎。

    他們在石梯上坐下,目不轉睛地望著煙火一次又一次的照耀黑漆漆的天空,如月,如星。

    “那麼你該笑,不應該掉眼淚。”他為她頰上的淚痕心折。

    “有點冷。”她頭也不回,癡望著天空。

    寒梅是怎麼了?周訪煙有點擔心地摟她靠進懷裏,溫暖的大氅裹住兩人的身軀。

    “這麼美麗的時刻,多希望時間就此停留不再前進。”她若有體悟地道。

    “不再前進,那後天的婚禮怎麼辦呢?”他笑出聲,笑她的傻氣。

    但是至少這一刻我們是在一起的。寒梅將這話放在心裏,不說。她不想承認這個煙火夜,與過去他離開前,他們在龍王廟的那一夜好像。

    是她多心了吧。再過兩夜,她就要成為他的妻了,不是嗎?

    嗯,一切都沒什麼好擔心的,絕對。

    挽過面後,香粉撲臉,胭脂上唇,遮掩了稍嫌蒼白的神色。

    紅巾蓋頭,重掀開後,她就是他的妻。

    一切妝點完畢,已是嫁娶吉時,寒梅被攙扶著走到正廳,准奮拜堂。

    紅綾的一端遞向她的手,她緊緊用力握著,有點緊張,手不覺微微顫抖。

    要拜天地了吧,怎麼突然喧嘩了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周大人,很抱歉打擾您的喜事,皇上請您即刻入宮一趟。”廳內一片喧騰,紅綾的另一端失了握持,垂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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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7 01:16:3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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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生了什麼事?

    她掀開紅蓋頭,看著穿著紅蟒袍的周訪煙被宮廷來的公公和侍衛帶走,她欲追上去,腳卻生根了似的,舉步維艱。

    “什麼事不能等拜完堂再說?”恍如聽見周夫人忿忿地道。

    “寒梅、寒梅!”

    為何叫她的名?為何……

    “快,快請大夫來,寒梅暈倒了!”

    她暈倒了?有嗎?她明明這聽得見外頭的聲音啊,只是身子有些浮躁,感覺力量一點一點的流失,被吸往一個又黑又暗的地方,她想掙扎,卻無法擺脫。

    恍恍惚惚不知過了多久,一塊冰涼的毛巾貼上她額頭,她為那冰冷蹩起眉,想拿開,卻渾身無力。

    周訪煙撩開她貼在頰上的發絲,心疼地撫著她消瘦的臉龐。

    “每個大夫都說你沒病,為什麼會昏迷了快一個月還不醒?”看她這個樣子,要他怎麼放心丟下她去日本。

    為她調製的補藥每每喂她喝下,才入口,就會全數吐出,無法進食補充營養,只能喝少許流質的食物,再這樣下去,她會虛弱至死。

    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不說,連她的一頭烏髮也變得乾燥無光。

    寒梅像一朵即將凋零的梅花,他會失去她嗎?

    不!他不能失去她。

    “寒梅,你快醒過來,快醒過來……”握著她的手貼住自己的臉,他痛苦地嘶喊著。

    為何會發生這種事?

    成親那天,她穿著紅嫁衣,拜過堂後,她便是他的妻,宮廷卻在拜堂之時遣來傳令使,召他即刻進宮:原來皇上聽聞日本國有長生不老的仙藥,要他出使至日本求藥。

    聖旨不可違抗,接下旨意,回到府中,寒梅卻從此沒再醒來過。

    不知請來多少大夫,所有人都說寒梅沒病,連他也找不出寒梅昏迷不醒的原因,只能眼睜睜見她日漸消瘦,束手無策。

    再過幾日,他就必須出使到日本,他怕這一去,他就失去寒梅了。

    “如果你不能醒來,我乾脆陪你一起走,不要讓我到了日本去,連魂魄都不能相聚。”寒梅再不醒,他也要跟著瘋狂了。

    情至深處,他哀傷不能抑止地流下眼淚,滾燙的淚水滴落她蒼白的瘦頰上、眼瞼上,仿佛寒梅亦知他的憂傷,陪他一起流淚。

    低泣的聲音蕩入耳中,驚醒沉睡中的魂魄,她迷惘的豎耳傾聽,那聲音傳進她耳中,蕩進她心底。

    好深沉的哀傷啊,這聲音是如此的熟悉,但隨著低泣聲所傳來的歎息聲卻是她所陌生的,恍似潮水,又仿佛龍吟。

    在黑暗中,她尋著那歎息聲走過去,看見一名銀髮的少女流著淚,幽幽歎息。

    好美的女子啊,她是誰?為何會在這裏呢?

    銀髮少女抬起淚眸,望著寒梅,須臾,伸手招她過去。

    寒梅不由自主的走向她,“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裏哭呢?”

    “我迷路了,回不了家,你能幫我嗎?”少女的聲音如銀鈴般悅耳。

    “迷路?”寒梅望望四周,又覺一陣暈眩,她勉強支持住,誠懇道:“我能幫得上忙的話,當然願意。”但,她並不認識這位銀髮少女,要怎麼幫她呢?

    少女眨著眼,拉著寒梅的手,歡欣道:“謝謝你,我就知道我沒有找錯人。”

    “可是,我該怎麼幫你呢?你家住哪兒,或者你有其他家人在別的地方嗎?”

    少女搖搖頭,“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先幫你回去。”

    “幫我回去?”她不懂。她要回去哪?她不是一直都住在這裏嗎?

    “是啊,你不該在這裏的,若不是父王——你能原諒他嗎?他只是太傷心了才會這樣。”

    寒梅愈聽愈迷糊。“我雖然不明白,但是任何人都不免有犯錯的時候,有誰是不能被原諒的呢?”

    少女聞言笑開了。“謝謝你,謝謝你,有你這句話,比什麼都還珍貴。”

    寒海一頭霧水的看著少女,仍是不明所以,為滴到手背上的淚感到困惑。

    “我不能久留了,若你真有心幫我回家、三年後到有餘村切記莫忘,三年後再見了。”

    看著少女突然消失,寒梅嚇了一跳,眨眨眼,以為是夢,可是她留在她手背上的淚卻又那麼真實。

    這是怎麼回事?是撞鬼還是遇仙?

    “寒梅?”是他眼花了還是寒梅真的醒過來了?可是為何她眼神呆滯,好像沒聽見他,也沒看見他一樣?

    寒梅再眨眨眼,有點不習慣突來的光亮。

    見他一臉驚喜又遲疑的瞠目瞪著她看,她皺起眉,伸手想撫他憔悴得不像樣的臉,卻使不上力:開口想問他好端端的幹嘛掉眼淚,喉嚨卻幹啞得難受。

    周訪煙激動的擁住她,心中大呼感謝,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寒梅終於清醒過來!“寒梅,寒梅,你可知我為你擔了多少心……幸好你醒了。”

    調養數日下來,寒梅的氣色已好了許多,只是仍需人攙扶著才能行走。再者,周訪煙即將遠行到日本,被打斷的婚禮因而未重新舉行。

    將別的這一夜,兩人都十分依依不捨。

    “我想跟你一起去。”

    “不行,到日本有數月的航期,你身體還這麼虛弱,我怎麼放心讓你同行?”將她安置在床鋪上,拉起暖被蓋住她的身子。

    寒梅懊惱萬分。“我真恨自己為何仍是這副樣子,若不是知道跟去勢必會成為你的累贅,不然我說計麼也要跟你一起去。”

    “別惱別惱,我又不是一去就不回,等辦完事,我立劉就趕回來。”他安撫著她。

    “可是,我擔心你呀。”她楚楚可憐地揪著他的衣衫,不安的感覺一直未減。她很怕他真的一去不回:每每有這樣的念頭,她又會氣自己愛胡思亂想。

    “我也擔心你,所以我不在的這段時日,你要趕緊把自己的身子調養好。我已經吩咐廚子幫你準備藥膳,你可別因為我沒看著你就偷懶不吃,我希望等我回來,看到的是健健康康的你,好讓我能立刻再與你拜一次堂,讓你成為我的妻。”寒梅怕吃藥,他不特地交代幾聲實在不放心。

    寒梅聽見要吃藥,皺著眉點點頭,不想讓他擔心,“說到藥,日本那裏真的有長生不老的仙藥嗎?”

    “秦朝始皇曾派人去找過、不過派去找的人沒回來,據說是定居在那裏了,神話傳說裏記載海上有仙山篷萊,有人認為就是日本,我雖不知道皇上是從哪里聽說日本有長生不老藥的,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就算有,也不可能給我帶回來。”

    寒梅驚訝地從被窩裏爬起來,“那麼你還要去?”

    周訪煙索性將她連人帶被抱進懷裏,“其實求藥是假,刺探是真。皇上一直很懷疑日本使臣是怎麼拿到八王爺與海盜勾結的書信,日本國過去從未遣使來朝,不免令人懷疑他們背後的動機為何。”

    “那你去日本不是很危險?”她白了臉,憂心仲仲。

    “這是皇上讓我辭官的條件。”他原不想告訴她,怕她擔心,但既和她約好了不隱瞞,他還是將這件機密大事告訴她。“寒梅,你別擔心,我是以使節的身分前去,不會有事的。再者,他們的使臣也留在宮中,為的就是保證我安全。等我回來,我就辭官帶你回去江南過我們自己的生活,這不是很好嗎?”

    “好是好,但是……”她擔心他呀。

    他搖頭,望著她道:“相信我,我說我會回來,就一定做到,擔心也無濟於事呀,所以別再替我煩惱了,好嗎?”

    寒梅抿起唇,點點頭,伸手抱住他的腰,感受他的溫度。

    “我知道了,你安心去,我養好身子等你回來,不管多久,我都會一直等一直等,因為我相信你,你向來說到做到。”她好像變軟弱了,以前的她可不是這樣子的,她必須堅強起來。

    周訪煙眼底有著溫柔,笑意浮上唇邊。“最多半年,半年後,我必定回來。”撫著她的秀髮,捉起一撮把玩。“我有沒有說過你蓄長髮很好看?”

    寒梅的發像寶緞一樣,美的不可萬物。

    “本來我嫌麻煩,又有點想剪,你喜歡,就為你留著,可是以後你得幫我整理。”

    捨不得,仍是不舍他離開呀!唉……

    “好啊,我喜歡你長髮的模樣,就蓄著別剪,以後我天天替你梳頭。”他想像著以後晨起替妻子梳頭的景象,笑意盈盈。

    “這可是你說的,要是哪天你偷懶或是倦了,我就一刀剪了,而且從此不再蓄長。”

    “不會有那麼一天,你的發會留很長很長,長到像一匹黑緞,一道黑瀑。”他愛不釋手的替她編起小辨。

    “那麼長,那我要留幾年?”寒梅煞有介事的思索起來。

    “我們來算算,你的頭髮長的快,半年後會垂到胸前,兩、三年就會齊腰,第四年及膝,不到十年就發長垂地……”

    “慢著慢著,我不留那麼長,留太長連走路都不方便,你要喜歡,我屆時剪下來給你好了。”想到頭髮要留那麼長,她就覺得可怕。

    “不許剪。”他反對。

    “要剪,到胸前就好。”她瞠目瞪著他。

    “到膝。”他討價還價。

    寒梅搖頭,“最多到腰,再不退讓,嘿,這是我的頭髮耶,為何要聽你的?我一定是昏頭了。”

    周訪煙笑道:“以後你全身上下都是我的,為夫先跟你預訂頭髮不行嗎?”

    “不行。”她臉紅的拒絕。

    “那,先預定唇,好嗎?”他低頭吻住她。

    心知他是在轉移話題,免得想起離別,大家傷感。她仍氣喘吁吁的避開他的唇,推開他道:“你的‘發乎情,止乎禮’呢?”

    “我有不規矩嗎?”他一臉無辜地道,好像剛剛偷香的不是他一樣。

    寒梅瞪他一眼,“當然沒有,你好‘規矩’啊!哪,這個給你。”將一條方巾擲到他身上。

    周訪煙捉起那條方巾,上面以紅繡線盤繡著幾株紅梅花,作工不算精緻,甚至有一點粗糙,但那一朵朵的紅梅花卻像活生生一般,開在他的心田裏。瞧見寒梅期待的服神,心底有了了然,卻故作不知情道,“給我這個幹嘛?”

    寒梅氣煞了,“你不要?這是我手指頭被針紮了好幾個洞換來的耶!”若不是還沒什麼力氣揍人,她真想狠狠打他一拳。

    捉弄人的笑意一斂,他認真地道:“以後別再這麼費心了。”寒梅不諳女紅,繡出這樣的東西要花去她多少時間和精力,他捨不得。

    寒梅誤以為他不喜歡,一時難堪又難過,哭了出來。

    “寒梅?”怎麼說哭就哭?像個淚桶。

    “你嫌棄它,你怎麼可以這樣!還我,我不給你了!”她近他身來,想搶回方巾。

    周訪煙將方巾藏到身後,一手穩住寒梅的身子,“寒梅,我沒有不喜歡,事實上,我很珍惜,因為這是你繡的。”

    “你騙人,不喜歡就說不喜歡,我知道我繡的很差,你不用安慰我了。”寒梅賭氣道。

    “確實是繡的很差。”他老實地道,卻招來她的白眼。

    寒梅瞪著他,伸手討帕。“拿來,不給你了。”

    唉,說假話不成、說實話也不成,他不禁失笑。將方巾放進她伸出來的手中,不放,反握住她的手,細細吻啄,成功的讓她失了神。

    “寒梅,你原來就不是拿針的料,我並不求你費心為我繡東西,但是這條方巾我要,因為它是我的妻為我繡的,我只會珍惜,不會嫌棄。”

    “方巾上的紅花是我的血,我繡時不小心被針紮了好幾下,血滴到巾上,我就將它繡成一朵朵紅梅,紅梅是我,我將它送你,願你見到它就如同見到我,切莫將我忘記。”

    他擁住她,“傻寒梅,我怎會忘了你呢?”怎麼忘得了,寒梅宛如在他心中生根的梅花一般,要忘,除非先忘了自己,忘了自己的心。

    雪開始融了。原來時間過得這樣快,不知不覺中,漫長的冬天就要結束,春信飛上枝頭,先在早春開的梅花上報春。

    早起幫忙掃雪的寒梅望著融雪,抖瑟的攏攏身上的冬袍。

    “姑娘,外頭冷,掃雪這種粗重的工作交給奴才就行了。”李總管領著一群僕人打掃院裏的積雪,融雪之時比降雪之時寒意更添三分,寒梅姑娘是南方人,天性畏冷,又是半進門的大人夫人,大人臨行前托他好好照顧寒梅姑娘,這麼重要的責任,他可不敢怠慢。

    “不,動一動才不會冷,”寒梅重握起雪鏟,將積雪鏟到推車上,“老李,你們家大人出門多久啦?”

    “一個把月有嘍。”李總管摸摸鬍子,數著日子,回答寒梅幾乎天天一問的老問題。

    “喔,時間過的真快,他回來了吧?”寒梅說著天天千篇一律的自詞。

    乾爹、乾娘和爹先回江南去了,本要帶她~起走,她不肯,堅持留在京城等他,她希望他一回來就能馬上見到她,若回江南,分別的時間豈不又要延長?

    他說他最遲半年之內會回來,一個多月了還有四個多月要等。嘴裏說時間過的快,每每在睡夢中醒來,望著閡黑的夜,就再也睡不著,總覺得時間好像停止流動一般,一時一刻都令人等白了頭。

    唉……,歎了口氣,她拿起手中的鏟子鏟雪,為了冷,也為了消磨時間。

    又四個月後,春天悄悄地抽離腳步,夏天接手管理季節的運行。

    午寐醒來,涼風送爽,寒梅慵懶地閉起眼,微風拂面,舒服的令她歎息了聲。

    遠處雜遝的聲響令她蹙起了眉。

    “寒梅姑娘在嗎?”

    找她的?是誰?寒梅理理淩亂的發絲,推開周訪煙書房的門走出去,想要一探究竟。

    見來人是孫逢恩,她笑道:“是孫大人,有事嗎?”

    孫逢恩一見著寒梅,急忙捉住她,一肚子活欲說見她不解地望著他,他卻說不出口了。

    “孫大人?”寒梅出聲喚道。

    孫逢恩放開她,別過頭,遲疑了半晌,緩緩地道:“寒梅姑娘,在下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寒梅笑道:“你說啊,寒梅洗耳恭聽。”

    天,他真的該告訴她這件事嗎?她承受得了嗎?

    察覺孫逢恩的怪異,寒梅斂住笑意。“孫大人,您特地前來是要告訴我什麼事?”

    考慮了許久,孫逢恩雙手握拳,不敢看寒梅。“寒梅姑娘,你要有心理準備。”

    “呃?準備什麼?”她不明白。

    偷偷覷她一眼,像怕她隨時會暈倒似的,他遲疑地開口:“訪煙他……”

    “他要回來了是不是?”寒梅欣喜地上前拉住他,要聽他把話說全。

    孫逢恩一咬牙,長痛不如短痛,告訴她吧!

    “寒梅姑娘,你要有心理準備,訪煙他、他乘的船在回來的時候遇上暴風雨……沉了!”他吞吞吐吐的說出剛傳回朝中的消息。

    他注意著寒梅的神色,怕她承受不住。可是她、她怎麼一點吃驚的表情也沒有?

    “寒梅姑娘?”

    寒梅笑出聲,失禮的拍著孫逢恩的肩,笑道:“孫大人,你真會演戲,我差點都讓你給騙了,不過,請你下次不要再開這種玩笑好嗎?”

    “寒悔……我說的是真的,船沉了,訪煙下落不明,有漁夫打撈到幾具屍首,因為泡水過久,面部已浮腫難以辨認,其中一具的身形與訪煙相似。或許——”

    “夠了!別再說了,我不相信。孫大人,訪煙是你的好友,請你不要再開這種玩笑好嗎?”寒梅氣憤的道。

    “你還不明白嗎?這不是玩笑!”他搖晃著她的肩,殘忍的將她搖醒。

    寒梅搖著頭,雙手捂住耳朵拒絕聽。

    “不!我不相信,你是騙人的,一定是,他跟我約好就一定會回來的,他沒有出事,他沒有出事!”她撲上前捉住孫逢恩,“告訴我,他沒有出事,對不對?”

    孫逢恩同情地望著寒梅,不忍地別開眼,“訪煙他……再也回不來了,你要節哀。”

    寒梅不願置信的瞪著孫逢恩,淚,如雨、如泉湧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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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那艘船上的隨行人員無一生還。有的屍首幸運的未葬身魚腹,被經過的漁船打撈上岸,但是因為泡水太多天,自船難的消息傳來,再趕往發現屍首的靠海州縣,一來一往間,逾時近月。時值夏日,屍體保存困難,多已草草火化,只餘下死者身上的衣物從家屬和官員辨認。

    僅靠衣衫遺物認人相當不易,能被認出而帶回的相當有限,無主的骨灰,只好葬在一塊,立一個百人塚憑弔祭祀。

    寒梅隨孫逢恩趕到當地認屍,曾見到周訪煙的衣物,望著那壇骨灰,她卻心生遲穎,總覺得那並非是他,堅持不認。

    她無法阻止官府在百人塚的墓碑上刻上周訪煙的名字,只能不去祭拜,因為她相信他沒有死,或許被某艘經過的漁船救起了也說不定。

    官府又在海上和附近岸邊搜尋了數次,沒再發現有生還者或屍體,一段時間後,這件驚動京城的船難也就漸漸沉寂下來。

    堅信周訪煙未死,在孫逢恩的幫忙下,寒梅在附近的一個漁村暫住下來,以便打聽周訪煙的下落。

    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到了第三年仍毫無他的消息,再有毅力的人也要灰心了。

    寒梅在這個偏僻的漁村住下來不久,但發現這裏的淡水不足,井水是鹹的,不能喝。一般家庭的飲用水皆是自遙遠的山頭一擔一擔地挑進村裏來。

    在盲目的尋找周訪煙幾個月後,寒梅冷靜下來,利用她對建築工程的專長,替當地的村民想了一個辦法,將山裏的水源接駁到村裏,讓村民不用再長途跋涉的往來挑水。附近的山林產竹,她用大竹為水管,再以麻纏漆塗在竹管上,隨地高下,接駁安裝,約經二十裏路,將水引到村子裏後,儲在石槽裏,讓村人方便汲水。這個方法所費不多,只是竹管需要年年更換,有點麻煩,不過漁村雖貧苦,尚能負擔。

    比起時時要來往於山間挑水的辛苦,村民倒寧願一年抽一點時間出來,自己充當工人,更換竹管。

    這日,孫逢恩抽了空來控望她,寒梅便是領著村民進行更換竹管的工作。"你都找了三年了,也該死心面對他已經不在的事實了。"

    "廖大叔,那根竹管要再接上去一點才行。"寒梅走向前,教一名粗壯的漢子接縛竹管。

    孫逢恩跟上去,又道:"難道你就這樣子等下去嗎?"

    寒梅轉過身,喚來一名十多歲的少年。"小誡,你都瞭解'天來水'的原理了嗎?"

    "天來水"是村民為了這個自動將水送到村子裏的工程所取的名字,小誡則是她去年收的徒弟。

    小誡拱手恭敬地道:"回師父,徒兒已經瞭解了。'天來水'是利用水往低處流的特性,以壓力和重力使水通過竹管,流到村子當中。"

    寒梅伸手摸摸小誡的頭,笑道:"很好,總算沒有白教你。"小小年紀就這麼聰明,以後一定有出息。

    "寒梅,訪煙已經死了,他的墳就在山腳下。你不承認他已經不在的心,我能瞭解,但事實就是事實,你不承認也無濟於事。三年了,你從未祭拜過他,他若有知,也會遺憾的。"孫逢恩走到寒梅面前,逼她面對事實,這三年來,寒梅表現的比誰都要堅強,堅強是好事,但也不能像她這樣一直在這個小漁村漫無邊際的尋找下去。周訪煙已經不在了,任她再怎麼找、怎麼等,也不可能找到他的。

    "他還沒死,我祭一個不是他的墳做什麼?"寒梅惱道,不肯承認他已經死了。

    "他若沒死,那麼久了,怎會不回京城?怎會不來找你?他死了,寒梅,你該醒醒了!"他搖晃著她,看看能不能讓她清醒一點。

    孫逢恩說中了她的痛處。這三年來,她不是沒想過,萬一在墳裏的真的是他,那她怎麼辦?當初堅決認定那壇骨灰不是他的心並非不曾動搖過,否則若他尚在,他為何沒回來找她?

    "跟我回去吧,我會照顧你的,你該知道其實我——"

    "不!"寒梅踉蹌地推開他,雙手環住自己,給自己力量不放棄希望,因為若連她也放棄,他就真的回不來了。忍住淚,她道:"你回去吧,以後不要再來了。你該知道,我不怕等,就算要我等一輩子,我仍會繼續等下去。"當真不怕等嗎?說謊啊她,怎麼會不怕等呢,她怕透了,怕極了等待的滋味啊。

    孫逢恩靜靜地看著她,眼中淨是複雜的心緒。他別開眼道:"寒梅,三年已經夠久了,若是他,也不會希望你就這樣虛耗青春下去。別急著趕我走,我既然都來了,就再幫你四處打聽看看吧。"說寒梅傻,那麼,他自己呢?

    日間孫逢恩的話在夜晚裏發酵膨脹,寒梅輾轉反惻,一夜無眠。大清早,急促的敲門志逼的她不得不忍著頭疼起床,開門見是她的徒弟阿誡。"阿誡啊,這麼早,有事嗎?"

    "師父,有餘村的村長來找你。"

    "有餘村的村長找我?是什麼事?"咦,"有餘村"?好熟的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

    小誡搔搔頭道:"好象是為了'天來水'吧。他們村裏也缺乏淡水,聽說咱們村里弄了這個'天來水',也想請師父幫他們設計一套工程"。

    "喔,是這樣啊。"寒梅淡淡應了聲,看了站在門邊的小誡一眼,突然道:"要弄'天來水'並不困難,不如這樣吧,小誡,你代替師父走一趟有餘村好何?"

    "我?"小誡瞪大了眼,見寒梅點點頭,他慌道:"不行啦師父,徒兒火候還不到家,不成啦,還是請師父出馬,徒兒先在一旁見習比較妥當。"

    "這樣啊。"寒梅歪著頭,揉揉額際,考慮了會兒才道:"好吧,我就自己去一趟吧。"有餘村……究竟她是在哪里聽過這個名字?

    到村中見到有餘村的村長後,寒梅便跟著村長往有餘村去。沿途寒梅先問了村中的用水情形,又請村長帶她到村民汲水的地點勘查了一番,到有餘村時,已經過午了。

    "寒姑娘,已經中午了,家裏女孩兒的手藝還不錯,不如先到寒舍用個午飯吧!"老村長邀請著。

    寒梅沒吃早飯,早就餓了,聽村長這樣說,馬上一口答應。

    "說實在的,老朽真沒想到造出"天來水"工程的,會是像寒師傅這樣嬌滴滴的大姑娘呢。"

    寒梅笑了笑,沒答話。走到一間還算大的土屋子,老村長道:"到了到了,就是這裏,寒姑娘請進。"

    他領著寒梅進入院裏,還沒進屋,便扯著喉嚨喊道:"琉璃,客人來了,快把飯菜端出來。"

    屋裏立刻傳來一聲清脆的答話聲:"爹啊,早就準備好等你們回來了。"

    寒梅聞聲時,愣了一下,不自覺的又揉揉閣額際。

    "來呀,請進。"老村長招呼道。

    "喔,好。"寒梅忙跟在他後面進屋去。腦子裏仍想著自己是在什麼地方聽過有餘村這地方。

    "你來晚了。"仿佛屋內的女子在她走進屋裏時說道。

    寒梅渾身一震,抬起頭來,見到那少女笑臉盈盈的望著她,又轉對老村長說:"爹啊,你回來晚嘍,也沒告訴人家來的客人是個漂亮的姐姐。"

    這少女……是她!是那個迷了路,回不了家的銀髮少女!

    寒梅總算想起了夢中與銀髮少女的三年、有餘村之約。只是夢中少女的銀髮變成了黑色而已。

    這是怎麼一回事?是巧合或是刻意的安排?

    "姐姐,你怎麼啦?臉色好蒼白喔,是不是不舒服?我請我相公來幫你看看好不?相公懂醫術喔。"

    "你相公?你成親了?"長相和聲音都像,她究竟是不是她夢裏的銀髮少女?

    少女微微一笑。"可以算是吧。哎呀,我還是請他幫你看一看好了,你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

    "啊,不必了。"寒梅連忙制止,卻發現這位叫琉璃的姑娘像是沒聽見她的話,朝內屋大呼小叫起來。

    "相公,相公,你快過來。"回過頭,她又牽著寒梅的手道:"姐姐,你這裏坐,我去幫爹把飯菜端出來。"

    寒梅見她匆匆離開,在玄關撞見個男人,兩人交談了幾聲,她便往廚房去。

    那人就是她的丈夫吧,她想。

    見玄關處的人走過來,在他掀開垂簾的刹那,寒梅臉上的笑意迅速消失,瞪大著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個朝她走來的斯文男子。

    "琉璃沒亂說,姑娘看起來似乎真的很不舒服。"

    不會錯的,這臉孔、這身形、這聲音,都是她朝思暮想的,不會有錯的,是他、是他!

    "訪煙!"她沖上前抱住他,高興地叫道:"你果然還活著,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姑娘?"男子面色尷尬的喚了聲,見她似乎沒聽見,又喚了聲:"姑娘……我不是你口中的訪煙,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抱住他手一頓,她遲疑地抬起頭望著他,困惑地問:"你說什麼?"認錯人,怎麼可能?他確實是訪煙沒錯啊。

    男子推開她後,才道:"在下梅潮生,不知姑娘口中的訪煙是何人?"

    寒梅仍當他是周訪煙。"訪煙,是我,我是寒梅呀,你不認得我了嗎?"

    梅潮生聽見"寒梅"兩字,愣了一下,隨即搖搖頭笑道:"在下確實不是該煙,更不識得姑娘。"

    寒梅不信。"你、你胡說,你怎麼會不是訪煙呢?你真的忘了我?你說過你不會忘的,你騙人。"

    "寒姑娘,怎麼啦?"琉璃和老村長端著飯菜走過來,將手中的餐盤放下後,琉璃走到梅潮生身邊,扯著他衣袖問道:"相公,怎麼回事?"

    "這位姑娘將我認做他人了。"梅潮生聳聳肩。

    "是嗎?姐姐將你認做誰啦?"琉璃拉著梅潮生的手,兩人看起來好不親密。

    寒梅覺得她的心在滴血。抖聲問:"他就是你的相公?"

    琉璃望了眼瞪向她的梅潮生,眨眨眼,點。"是啊。"

    "琉璃!"

    梅潮生抿起唇瞪了她一眼。琉璃朝他吐吐舌,神情好不嬌媚。"你可知他郡望何處?"寒梅忍著心絞,決意要問清楚。

    "哎呀,姐姐別問了,就連他自己也不曉得,我怎會知道相公他郡望何處呢?"琉璃笑道,"我告訴姐姐吧,相公是三年前我跟爹出海時,湊巧救起的,他昏睡了好久,一醒來,什麼都忘了。"

    "你是說他不記得自己是誰?"寒梅詫異地追問。

    琉璃應證了她的疑問。那麼他果然是訪煙了,只是他連自己都忘了,他還會記得她是誰嗎?

    內房裏傳出嬰孩兒的啼哭聲,琉璃一驚。"糟糕,我把寶寶忘了,該喂他吃奶了。姐姐你們先吃吧,我喂了孩子再過來。"

    寒梅臉色更加蒼白。他們連孩子都有了,就算他想起自己是誰、想起她、想起過去的一切,現在的他已經娶了妻、生了子,還有回頭的餘地嗎?原來,原來忘了回家的路的人不是銀髮少女,而是他……

    現在她是找到他了,但就算逼他想起自己,又能如何呢?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嗎?該不該流淚?尋他尋了這麼久,他卻已是別人的丈夫,不是她的了。

    狠狠地閉上眼,寒梅發覺她哭不出來,只想狂笑一場。所以,她笑了,笑的猖狂,聽來卻又無比的淒涼。

    罷了,罷了,就讓他繼續當他的梅潮生吧,不能破壞這一切,他若是憶起過去,必會自責的。她的訪煙不會讓她為他傷心。

    "姑娘……"梅潮生見她莫名的大笑出聲,聽來覺得萬分刺耳,不禁關懷問道。

    寒梅避開他的碰觸,轉對村長道:"老先生,我恐怕不能替你們設計'天來水'了,明天我會讓我的徒兒代替我過來。我還有事,恕我先離開了。"

    "啊,寒姑娘……"老村長留不住寒梅,不明白發生什麼事了。

    寒梅跌跌撞撞的奔出屋門。

    多可笑啊,這一切……是夢?是幻?

    過去相處的情景浮上腦海,她想起他的吻,他的擁抱……

    昨日種種短如春夢,去似朝雲,一切一切,都是一場空。

    她恍恍惚惚地來到刻有周訪煙名字的墳,癡望著墓碑上的名字,突然明白了。

    她的訪煙早已經死了,死在三隻則的船難中,再也不可能回來了。她為什麼不肯承認,為什麼不早一點承認他已死,任他客死異鄉的孤魂無人弔唁,她怎能這樣狠心?

    是,她是狠心,可是她怨呀!他怎麼能不守他們的約定,怎麼能夠?

    驀地,她沖上前捶打著墓碑,哭喊出聲:"你說過你會回來的,你怎麼敢丟下我一個人,你說謊,你說謊……訪煙,訪煙……"又手流出鮮血,染紅了石頭墓碑。

    哭喊到聲嘶力竭,她無力地滑坐在墓前,任淚水不停地流淌而下。

    以為淚早已流幹,沒想到她還有淚啊。手爬上臉,沾了滿臉的淚,手上的血混著淚,不停不停地流著。

    流吧,最好別停,最好流到血和淚全都乾涸,這樣以後就不會再痛了吧。

    "你在做什麼?"看寒梅扔到火爐裏的東西,孫逢恩不禁叫道。

    "燒東西。"她用竹枝撥著爐火,好讓它燒快些。

    "我知道你在燒東西,但那是你的嫁衣,為何燒它?"

    "因為已經用不到了。"況且這件不祥的嫁衣,她也不想要了。看著火焰吞噬掉曾經披在她身上的華麗嫁衣,彩繡鳳凰似要浴火飛起,手上竹枝探到爐中,將嫁衣再往火焰中心推,心中沒有絲毫可惜與不舍。

    在嫁衣即將完全被燒成灰燼時,她抽出腰間匕首,捉起垂腰的長髮俐落一割,快得連一旁的孫逢恩都來不及阻止。

    "寒梅,你做什麼?"他搶下匕首,瞪著她丟在地上的那束長髮。

    情緣既斷,蓄發何用?不如割了圖個痛快。"明天我同你一塊兒回京城去吧。"

    孫逢恩訝異道:"你不找了?"是什麼原因讓寒梅一夕之間有這麼大的改變?

    "嗯,不找了。"已經沒必要了呀。

    "你不是一直認為訪煙還活著嗎,怎麼……?太奇怪了。

    "不,他死了。"扔下竹枝,她轉身走進屋裏。

    孫逢恩猶為她的轉變感到困惑,打算問個清楚,跟著走進屋裏。

    "寒梅,你確定你要跟我一塊兒回京城去?"他不相信一個人的想法會在短時間內發生這麼南轅北轍的轉變,尤其寒梅是個死心眼的女子,她能為周訪煙待在漁村三年就是證明。

    寒梅抬起眼,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遂道:"我只是要回京城處理一些雜事,事情辦完後,我會回江南。"

    孫逢恩失望卻仍不放棄地道:"你……你知道我願意代替他照顧你。"

    寒梅望著孫逢恩,歎了口氣。"何必呢?你回去吧。"她走進內房,不再理會孫逢恩。

    在悟到人事轉眼即空之後,她懷疑世間還有什麼事能讓她再笑一聲或掉一顆淚。是否是心灰意冷,似乎也不重要了。

    寒梅離開有餘村村長家後,梅潮生的頭開始痛了起來。"琉璃,別再叫我相公了。"梅潮生以往因勸說不效,只好放任琉璃相公長、相公短,只是自見到那名叫"寒梅"的女子後,他突然覺得不該再任琉璃這樣玩鬧下去。

    不知怎的,他有一種對不起某人的罪惡感。

    琉璃正抱著小嬰兒玩,絲毫不理會梅潮生的話。"為什麼不行,你未婚,本姑娘未嫁,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耶,叫你幾聲相公,你又不會少塊肉。"

    "這樣你會嫁不出去,豈不等於是我害了你?"他換個方法勸道。

    "嫁不出去有什麼關係?我有寶寶陪就好了。"她伸手逗著懷裏的小兒,一大一小笑的嘻嘻哈哈。

    "寶寶只是隔壁大嬸寄放的,等好回來,小孩子就要還給人家。"頭疼的厲害,他站起來走到窗邊吹風。

    "寶寶要還給人家?我還以為她要把寶寶送給我玩呢。"琉璃笑容瞬間消失,不捨得抱在懷裏的小嬰兒。"寶寶乖,告訴娘娘你想回到你娘那邊去嗎?"

    小嬰兒張著骨碌碌的大眼看著琉璃,聽不聽得懂琉璃的話都是個問題,更遑論回答。

    琉璃自作主張的替他答覆:"不想對不對?嗯,娘娘就知道寶寶最乖了,娘娘親親。"

    梅潮生倚在窗邊,沒心思理會琉璃天真幼稚的行為。他拿出袖中的方巾,望著上頭的紅梅花怔愣出神。

    這條方巾一直跟在他身邊不曾離身,救起他的村長和琉璃就憑著上頭的梅花幫他取名梅潮生。

    梅潮生是個只有三年記憶的人,他想不起他是誰?來自什麼地方?家中有什麼人?他忘了,忘的心驚,只能緊緊捉著這條梅花方巾,不希望因為自己忘了過去,過去就遺棄了他。

    梅花方巾上頭的紅梅繡的粗糙,卻相當生動。以往看著它總能為他帶來平靜與安心,這次卻反令他更加頭痛目眩起來。

    梅花瓣上不明顯的血漬突然清晰起來,血從梅瓣邊緣沁出,像梅花的淚!

    是眼花了吧?他猛地眨眨眼,再看向方巾,一切如常,只是那染在花瓣上,不知乾涸多久的血漬,卻那樣地刺痛他的眼和心。

    腦中飄進一句遙遠的低訴——方巾上的紅花是我的血,血滴到巾上,我將它繡成一朵朵紅梅,紅梅是我,我將它送你,願你見到它就如同見到我,切莫將我忘記、切莫將我忘記……

    "我怎會忘了你呢。"他低喃出口,發覺自己說了什麼,他睜大眼睛,手上的方巾飄落在地。

    天,他忘了什麼?!

    "寒梅!"他大喊出聲。

    逗著寶寶玩兒的琉璃嚇了一跳,差點鬆手,懷裏的嬰兒險些摔到地上,琉璃忙將寶寶摟住,受到驚嚇的寶寶已嚎哭起來。

    "你嚇死人啊!"低斥一聲,琉璃忙安撫寶寶。"寶寶別怕……"

    他根本沒聽見琉璃的話,匆匆拾起掉到地上的方巾,奔出門去。

    寒梅、寒梅……

    說好不忘的,他究竟在做什麼?

    梅潮生慌慌忙忙的沖出去,琉璃大叫道:"喂,相公,你上哪兒去?"

    "上哪兒去?這還用問,當然是去找他的妻子啊。"老村長走出來,敲了琉璃的頭一下。

    "很痛耶,父王!"琉琉皺著眉抗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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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7 01:18:03 |只看該作者
.   老村長不知何時已化做一長髯威嚴的白袍老人。"誰叫你要讓他們誤會,萬一她不要他了,這樁姻緣不能圓滿,你就多留在人間受苦幾年吧。"

    琉璃無所謂地聳聳肩,繼續逗著懷裏的孩子。"我合該有此劫難,您當初實在不該遷怒於他們。"

    "我不是救了他一劫抵過了嗎?"琉璃丫頭老愛舊事重提。

    "什麼話?他沒死在海裏是因為體內有我的內丹,您只是把他撈上船而已。"

    "好吧好吧,我們不要再爭辨了。"情知爭不過伶牙俐齒的女兒,老龍君轉移話題問道:你已經把內丹取回來了吧。"琉璃不經輪回轉世為凡胎,不討回內丹,無法回到水晶宮。

    逗弄孩兒的動作僵止,琉璃呐呐道:"取是取回來了,只是……"怎麼辦?該講出來嗎?

    老龍君見她神色慌虛,追問道:"只是什麼?"

    "我不小心把它給弄丟了。"話才出口、她立刻抱著嬰兒閃得遠遠的,以免受到老龍君的怒氣波及。

    "琉璃!"老龍君氣得長髯倒豎起來,"你的腦袋是漿糊做的嗎?這麼重要的東西就怎麼會弄丟?沒有內丹你要怎麼回水晶宮?"

    琉璃無辜地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呀。"不能回去就不回嘛,留在人間玩玩不是也挺好的嗎?呵!

    老龍君怒道:"快去找,找不到不許你回來!"

    "是,多謝父王成全。"琉璃笑行賊賊的。

    老龍君愣了一下。等,不對,他就是來帶她回去的呀,這樣講不就等於是讓她留下來了?

    不等老龍君出爾反而,琉璃提醒道:"父王啊,君無戲言哦。"

    周訪煙沒遇上已經離開的寒梅,向漁村的村民打探,知道她回去京城,他日夜兼程趕路,終於在她夜宿的客店裏截住她。

    同行的孫逢恩已經回房歇息,仍不曉得周訪煙未死。

    帶著滿腔的歉意與愧疚,他著急的想向她說明解釋一切,她淡淡聽著,不作言語,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寒梅?"為何她一點反應也沒有?

    寒梅一身素服,且已重換回男裝,聽完他長長的一段敍述,包括他出使到日本的情況,回程發生船難,如何獲救,失憶種種以及想起一切。

    "你所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相信。"在他目光的探索下,她淡淡地道。

    他為自己忘了她、誤了歸期感到深深愧疚。"寒梅,我很抱歉——"

    "錯不在你。"他會忘了她並不是他所能選擇的,是意外,他沒有任何錯。

    雖然她這樣說,但是他還是自責不已。寒梅的反應令他驚惶。"寒梅?"預想過重逢的情景,早已決心要好好補償他對她的虧欠,卻從沒料想到會是這樣的情形,沒有責備、沒有思念,只有平靜。

    "錯不在你,我無責怪你的意思,你可以離開了,不管你要去哪里,回京城也好,回江南也好。"意外發現自己心如止水,過去濃烈的思念和情感好像都不曾存在過,她困惑,卻是依著自己的心意說話。

    "寒梅,你……"他發現他對這樣的她感到陌生,難道三年不見,就會有這麼大的轉變?眼前的寒梅,看起來竟像個修行的道士僧人!

    仿佛看出他心底的疑惑,她道:"或許是緣盡了吧。"

    "不,你一定是怨我,我寧願你怨我、怪我呀。"他難以接受她的緣盡說辭。既然錯不在他,何以要讓他受這種折磨?

    感覺寒梅像那些剃渡出家的和尚尼姑,他是被遺棄的紅塵之人。怎麼會這樣?悲莫悲兮生別離,他不知道她因嘗盡了世間生死離別,思念絕望之苦,終於看破俗世情愛所歷經的掙扎,卻知道他似乎就要失去他心之所愛。

    老天爺怎能待他如此殘忍?

    "你說話呀,寒梅,告訴我你只是在開玩笑,對不對?"這樣的現實太殘酷,他無法、也不願接受。

    寒梅任他捉著她的肩膀。他太用力了,有點痛,卻痛不過她的情和愛。

    她試著想尋回過去對他的情,盡了全力,卻徒勞無功。搖搖頭,她吟道:"禪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風舞鷓鴣。"

    周訪煙臉色驀地刷白。"收回這句話,收回去!"

    寒梅抬眼看他,輕聲道:"你看我,為你蓄的發已斷了。"

    "發斷還可以再蓄。"他絕不放手。放手,他會一輩子後悔。

    "情斷還能續嗎?你走吧。"

    "不!"他緊緊擁住她,痛苦的喊出聲。"別這樣待我!"

    又三個月後——吳興,寒家。

    寒文拿著喜帖,走進女兒的房裏,見她趴在桌上繪圖,不禁搖頭歎氣。

    他真不明白原本該有個幸福歸宿的女兒,最後仍是孤家寡人一個,也許姻緣真是強求不來。

    這幾年寒梅吃了很多苦頭,他心疼的不得了,讓他也看開了;也罷,不嫁人就算了,他們父女兩人相依為命就是。

    在寒梅身旁人坐下,他道:"訪煙要娶妻了。"女兒自己不嫁人家,總不能叫人家也不娶,絕了後。

    寒梅低著頭,專心在紙上繪線,工尺握在手裏,照著計算出的數據一橫一劃的繪出建築物的模型圖。聽見寒文的話,只隨口答應了聲。

    知道女兒有在聽,他繼續道:"我們兩家雖然結不成親,但也算半個親家,訪煙要成親,不知該送什麼賀禮比較好?"

    寒梅仍專注對付她的圖,一心二用道:"阿爹,我又不懂這些,你不如去問問隔壁大嬸大嫂,她們會很樂意幫你出主意的。"

    寒文聞言,真是死了心。寒梅不是做假的,真的一點都不在意,他怎麼會養出這麼絕情的女兒?是他們負了周家呀。

    唉,慚愧慚愧:"好吧,你畫你的圖,我去找你隔壁大嬸商量商量。"說歸說,他才不會真去找那成天只會問“寒梅嫁了沒?”的大嘴婆娘商量。

    擱在桌旁的荷包不慎被推到地下,她彎身欲拾起,一顆紅豔豔的豆子流了出來。遲疑了下,纖指拾起紅豆,站起身,到屋外尋了個小花盆,盛半盆土,將紅豆埋進土壤裏,澆些許水。願意擺在窗邊後,才又重坐回桌前繼續她的工作。

    時間一轉眼就到了周家少爺娶妻的日子。

    前些日子他辭官歸來,媒人婆差點沒踏破周家門檻,不久之後就傳出他要娶妻的消息,卻不知新娘是哪一家的閨女。

    不管是誰嫁他,這在吳興地方上都算是一件大事。婚禮舉行當天,賓客如潮水般擠時周家廳堂的每一個角落,等著看郎才女貌的新郎新娘。

    一大早,迎親大船就在渠道裏備著,準備吉時一到,往女方家迎娶新娘。

    照例新郎倌必須親迎,大船待發,卻不見新郎人影。更奇怪的是,新郎不見了,新郎家長卻仍氣定神閑地喝著茶,也不派人去找?在周家的賓客不禁議論紛紛,卻無人有離開的想法,大家都好奇這場怪異的婚禮,忙著猜測新郎究竟在哪里以及新娘是誰?

    過了許久,一匹快馬從遠處奔來,眼尖的人已發現馬上穿紅袍的人正是新郎倌。

    才一瞬間,馬匹過周家而不停,反直奔大船停泊的地方,而且馬背上還載著一個姑娘。

    是搶親嗎?!

    周家夫婦放下茶杯,相視一笑,總算真正放了心,率先走出門去。周訪煙在渠道停下,將馬背上的人抱下來。

    身為賓客之一的寒文看清被周訪煙抱在懷裏的人是誰後,不禁叫出聲:"寒梅!怎麼回事?"

    周濟民按住他的肩,笑道:"親家公,我們還得招待賓客呢。"

    寒文一時還反應不過來。"這、你們、我……"怎麼回事啊?

    "訪煙,你怎麼這麼粗魯?"周夫人瞪著錯迷的寒梅道。

    周訪煙苦笑道:"我沒辦法,只好先打錯她。"

    "好了好了,莫多說廢話,時辰要過了,快帶媳婦上船吧,該怎麼做,你自己要斟酌,真沒辦法,切莫強求。"周夫人催促。

    周訪煙點點頭,抱著寒梅跳上船,一聲令下,大船便開始啟航。

    "我的女兒——別怪爹沒救你,爹盡力啦。"寒文又對周濟民道:"親家公,快把我拖下去招待賓客。"看著大船航去,雖還沒弄懂周家在搞什麼把戲,他卻樂意配合這一著搶親。他求的不多,也不過希望女兒幸福而已。

    船往太湖航去,周訪煙下的力道不重,航到湖心,寒梅便在他懷裏轉醒。

    首先入眼的是他的臉,頸後傳來疼痛,她皺眉道:"你弄疼我了。"

    "抱歉,我忘了帶迷藥。"他一臉歉疚地道。早該料到她不會乖乖跟他走的。

    言不由衷!這分明是蓄意綁架。寒梅有點生氣。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見他身穿紅袍,又道:"今天不是你娶妻的日子嗎?還有,這裏是哪里?"她環顧四周,發現所在之處是一間船艙。

    "問的好,今天確實是我娶妻的日子,你之所以會在這裏,是因為你就是我的新娘。至於這裏是哪,你不妨到外頭看看,我想船已經到湖心了。"

    寒梅果然跑到甲板上,入目儘是茫茫煙水,綠波繚繞。

    周訪煙走到她身後,她回過頭來,瞪著他。"送我回去。"

    他恍若未聞的捉起她的雙手,分別貼上自己的雙頰,輕聲道:"我瘦了。"她還會在意嗎?苦肉計能不能喚起她一絲絲情感?

    她任他捉著,"我以為我已經跟你說的很明白了,寒梅已萎,不再是你的解語花了。"

    他笑出聲。"你原來就不是解語花呀,寒梅。"否則怎會不懂他的用心?

    她也不惱,只道:"既不是,你又何苦執乎?"

    "誰叫我死心眼。"旁的人都入不了他的眼,何況動他的心。

    "你是聰明人,莫作強求事。"

    "我不是在強求,我是在挽回,挽回你的情與愛。寒梅,嫁給我好嗎?"若不是風雨重重,她早已是他的妻,為他生兒育女不知凡幾。

    "這就是強求了。"

    "寒梅,難道你非要我再死一次?"軟的不行,只好來硬的。

    "命是你的,我無權干涉。"知道他是在逼她,她轉過身,打定主意不理。

    見她毫不在意,他失望地道:"好,好,早知當初沒死的結果會換來你的絕情,我就不該活著回來。既然你這麼無動於衷,我死了倒好,或許還換得你至我墳前一哭。"

    寒梅聞言,不禁歎道:"就是在你墳前一哭,才會有今日的我。"她轉過身。"訪煙,你——"

    她轉過頭,正好看見他跳進湖裏。等了許久不見他浮上來,一時亂了方寸,她跟著跳進水中,要挽救他一條命。

    潛進水中,見他往湖底下沉,她一慌,朝他遊去,怕他真沒了氣。

    孩童時候溺水的可怕記憶浮上腦海,她伸手抱住他,貼上他的唇,將氣灌到他嘴裏。沒想到他突然睜開眼,纏住她的身軀,唇舌入侵她的,強索她的吻,這下了反而換她被他吻到快沒氣。

    這一幕恰巧落進湖底水晶宮老龍君的眼裏,他松了口氣,總算不用再擔心這兩人的姻緣了。水裏來、水裏去,命定的姻緣是斬不斷的呀。

    直到兩人都快要溺斃,周訪煙才抱著寒梅浮出水面,一起大口大口的呼吸。

    他笑意盈盈的望著她道:"真的無法挽回嗎?你心裏明明還有我。"否則怎會跳下來救他?

    寒梅一時百口莫辨,況且在水裏也不是說話的好時機。

    "有話上去再說。"

    她想要上船,卻被他一把抱住。

    "你先答應嫁給我。"為了她,就算當個無賴也無所謂。

    "你別這樣。"她不知拿他如何是好。

    "你點頭,咱們就上去。"見她不語,他又道:"寒梅,我愛你。"

    "我、我不知道該不該答應。"她潛時水裏,躲避尷尬與可能的動搖。事實上她已經動搖了,她是看破了情,卻未能真正超脫情愛的糾纏。

    周訪煙撈起她,不許她逃避。"答應我。"

    "唉,先讓我上去好嗎?我有點冷。"

    他黯淡了眼眸。終究仍是不行嗎?不,他絕不放棄,若放手,他會死。

    見她唇色發白,不忍讓她再泡在水裏,他抱她上船板。"先換件衣服吧。"

    隨他走進船艙,接過他遞來的衣物,覺得萬分奇怪,船上怎會備有合她身材的衣裳?正想問,他已走出艙房,讓她換衣服。

    瞥見桌上一個眼熟的花盆,裏頭的紅豆已抽出根芽。相思子已成苗,將來結實累累,時時刻刻都提醒著他對她的用心、用情。

    她其實還是怨他的呀。怨他將她忘了,明知那不是他的錯,卻仍是怨。

    看穿了世事無常、情愛是空的本質又如何?她仍是甘願因為他溺在情網之中啊。

    "寒梅,你換好了嗎?"周訪煙敲門問道。寒梅推開門,全身仍濕淋淋的。

    "你沒換?"觸到她的濕衣,周訪煙蹙起眉。"為什麼不換?"

    "你也是濕的。紅袍只這一件,我就陪著你吧。"她將懷裏的紅豆盆栽推到他手裏,笑道:"投我以紅豆,報君以相思,可乎?"

    生怕自己聽錯了或會錯意,他抱著盆栽道:"再說一遍好嗎?"

    "我說……娶我。"話才出口,她已被擁入一具胸懷裏。

    天為證,水為憑,感謝這一對有情終於得其所困,歸其所同。

    久久,寒梅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為什麼這麼大的船隻有我們兩個?"憑他一已之力,怎麼可能讓這船航到太湖來?"因為船夫都乘著小舟回去了。我們要在這裏待上半個月,生米煮成了熟飯才准回去。"他得意的吻住她的唇,封緘她的詫異,這一回,不再"止乎禮"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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