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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既晴] 請把門鎖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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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0 18:15:4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作者的自序】微名的作者與微名的夢

  在跨過未成年與成年間的界線之前,我走進交通大學彼時尚屬低矮的舊圖書館,見到了疊
擠堆壓的滿目藏書。走道由於書櫃的擺設緊湊而異常狹窄,我彷彿感受到架上的群書正準備自
兩側朝我倒過來。我循著圖書分類號依序瀏覽成排的書名是否符合朋友隨口說好的條件,找到
之後再小心翼翼地將書抽出來,同樣的動作重複一、兩個小時後,我抱著一堆書以學生證的條
碼「刷卡出場」。
  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書名氣如雷貫耳我竟不想借,有些書沒沒無聞卻讓我奮不顧身衝向櫃
台。我曾想,或許書與人的緣分即在於此,冥冥中存在著隱性的連結。讀完一本與自己有緣的
好書,一如與那素未謀面的作者經歷心靈的交流。
  傾讀之餘,我也有了創作的初衷。
  ––在未知的某一天––也許是一年後,也許是一百年後;在某個地方––也許在台北市
的光華商場,也許在月球上的電子資料庫;某個人––不論性別,因為不知名的理由而讀完我
的作品,感覺還不錯,所以隨手翻開扉頁,對陌生的作者稍微投注一點點關心––
  這樣就可以了。因為我的作品,使得時空完全相異的某人和我有過一瞬間的思維共鳴,就
像我現在所讀、所愛的那些作家一樣。
  而今天,這一連串的夢終於有了起點。感謝皇X雜誌社願意給我開始作夢的機會,也謝謝
六年來在我身邊支持我、鼓勵我的人們。


【推薦序】驚慄小說的絕妙之作

【序】

【第一章】眩暈密室 

【第二章】餓魔 

【第三章】召魂術 

【第四章】靈媒手記 

【第五章】現實的悖逆 

【第六章】魅影女子 

【第七章】死神之網 
{2} 220-12200-46-2122[2]-11.63
【句點】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6-10 18:2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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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0 18:15:53 |只看該作者
【推薦序】驚慄小說的絕妙之作-倪匡

  一向看小說,只將小說分成兩種:好看的和不好看的。
  當然在這兩者之中,還可以分出等級,例如好看的就有:很好看、極好看––等等不同程
度的好看。
  在看了《請把門鎖好》這篇小說後––看了兩遍,絕少小說會看兩遍,因為生命是如此短
促而要看的小說是如此之多,要把寶貴之極的時間,安排得儘量看多些小說––想替這篇小說
定一個等級,立刻想到的是:精采絕倫。
  常被用來形容小說精采的句子是:不看到最後,不知道結果。
  而這篇小說卻是:即使看到最後,還是不知道結果!
  所以不止是精采,而是精采絕倫。
  小說用非常細膩、寫實、推理的手法開始。乍看,以為是推理小說,然後漸漸融入魔法,
進入夢幻式的境界,卻又再度向現實發展,然後最終仍然歸入魔幻。作者寫作技巧非常高超,
使得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情緒完全為小說所操縱,在現實世界和魔幻虛境中來回奔馳,以致
在極度地震撼下,難以分清何者是虛、何者是實,因而迷惑,所以才會有看到最後還是不知道
結果的感覺產生––那是小說巨大的震撼力所造成的暈眩。在這種情緒下,一再反覆咀嚼小說
的情節,還是很難能夠令人平靜下來。
  必須用寫實手法來表現的現實推理和可以肆無忌憚隨意妄想的魔法鬼怪,在寫作的方法上
,本來應該是水火不相容的,可是本篇卻又結合在一起,將讀者帶入可以接受、感到真正和現
實世界並列的詭異境界,顯得出奇的融洽。作者表現的寫作能力,情況像超高溫的火,將水分
解成為氫和氧,前者自燃,後者助燃,使原來的火從紅色變為青色––這種情形叫什麼來著?
對了,叫:爐火純青。
  小說的懸疑關節恰到好處,一環緊扣一環,層出不窮,一直到最後,仍然有意料之外的變
化,如果將小說歸入「驚慄小說」這一類,作者深得寫作此類小說之三昧。
  無法在這裡引用小說的內容來說明作者運用文字的佳妙––因為即使只引用一小段,就會
透露了一些內容,而由於小說結構之緊湊,這些內容又無可避免必然和小說的情節有關,所以
也一定會破壞讀者閱讀小說的趣味。只是希望讀者在閱讀小說的時候,盡可能將小說文字的描
述,在自己腦中化為畫面,尤其是騎車趕去殯儀館的那一段,就可以感受到極度的淒厲、恐怖
、緊張、戰慄的氣氛。
  介紹這篇小說,只能這樣。或許會認為這些全是閒話,是的,是閒話。而若要「閒話少說
、言歸正傳」,那唯一的方法,就是看這篇小說,投入到小說中去。
  看了這篇小說之後,每個人可能都會有自己的讀後感。若問:「你的是什麼?」
  回答是:「我會把門鎖好!我會把門鎖好!我會把門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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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0 18:15:57 |只看該作者
【序】

  1
  以下是心理學家卡爾.容格(Carl Jung)的學說。
  自古以來,夢就掌控了人類的潛意識。經過了數千年,人類依然對夢感到困惑、感到難以
理解。事實上,夢是人類的集體潛意識––所有人類分享同一個潛意識心靈;而此一心靈則藉
夢境顯現。
  然而,若談到西方神秘論者,他們則相信所謂的靈體概念。當我們的肉體處於睡眠狀態時
,靈魂將遊歷至靈體國度,夢就是我們對當時見聞混亂、殘缺、扭曲的記憶。在靈界神遊之際
,我們會接觸到死去親友的亡魂、神話中的奇禽異獸甚至煉獄底層的惡魔。其間的所見所聞,
將透過各種物事的象徵,告訴我們未來的預言及現實世界的真相。
  集體潛意識經由先天的遺傳與後天的教育,暗伏於我們的心靈深處,夢亦化為人類行動的
提示符號。這樣的提示符號,或許是幾何圖形,或許是色彩,或許是一段音樂,當我們在現實
世界中偶然觸及時,我們對靈界的記憶復甦了,然後,我們不自主地接受符號的控制。
  這就是所謂的魔法。
  魔法來自人類遙遠的記憶,它永恆地控制著我們的意志、我們的思維,以及我們的行動。
  2
  二零零一年元月中旬,我因健康狀況惡化住進高雄市區的一家醫院休養。
  高雄市是我出生的地方,然而,由於工作之故,我有十幾年沒有回來了。記得當時於中山
大學畢業以後,少不更事的我在滿是理想抱負的驅策下,毅然孤身北上發展。而今,我即將邁
入不惑之年,起初只是個雜誌社內跑龍套的小弟,經過出版業界長久的磨練及洗禮,現在已是
個年收入四、五百萬的暢銷書作家。
  結縭七年多的妻,苦勸我返回家鄉全心靜養。她的理由是唯有暫時蟄居南台灣,才能遠離
台北市氫彈引爆般資訊轟炸的工作壓力。而妻還得照顧兩個小孩上學,所以無法陪我一起南下
打點我住院時的生活珞居。
  我的壓力確實很大。自從兩年前寫出一部談論兩岸關係的預言小說之後,我便成了眾所矚
目的焦點。所有的媒體開始瘋狂追查我寫作素材的來源,是否牽涉真正的國家領導人或政府首
長。他們像狗仔隊那樣一路跟蹤我,想從我的日常行動找出我隱而未現的交友關係。
  為避免不必要的困擾,我很乾脆地辭掉新聞週刊編輯的工作。靠第一部小說所賺得的版稅
,沒有工作的我亦能暫保全家生活無虞。
  在家中足不出戶,我決定更弦易轍不再提及政治議題,改寫柔性的都會男女情色小說。原
以為應該不會再製造麻煩了,沒想到藝文界的評論家替我為故事中的人物對號入座,說我是換
個方式在影射某幾位現任閣員。
  儘管我曾撰文否認,但無事造謠的風風雨雨,反而助揚了我毀譽參半的名氣。有許多人向
我邀稿、請我演講,一夕之間我搖身變為博古通今的思想新貴、言論尖兵。
  我受誘於名利,終至迷失。宛若天天戴上光鮮亮麗的假面具,我不停說著違背良心的話,
不停寫著不合意志的文章。在這種雙重人格的生活下,我時而感覺焦慮,時而感覺麻木。
  就這樣我病了。這是身體承受不了壓力的反彈。媒體們均議論紛紛地研究,我下一部作品
將暗藏何種玄機,這使我痛苦萬分,因為我根本不想在故事裡暗藏任何玄機。
  我只想寫一些單純的故事,單純能讓讀者喜歡的故事。我沒有含沙射影、沒有指桑罵槐、
沒有信口雌黃,更沒有沽名釣譽!
  懷著心力交瘁的憤慨辦妥住院手續後––我遇見了吳劍向。
  吳劍向是一個刑警,與我並不同住一間病房,卻成為我休養期間日常的說話對象。吳劍向
雖然年輕,與我的年齡相差七、八歲,但由於職業性質的緣故,自警校畢業後即開始和社會上
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物打交道,再加上辦案經驗也相當豐富,從未接觸過警界朋友的我,倒犒s萲
w聽他侃侃而談。
  事實上,從我首次聽到他介紹自己是個刑警,就對他充滿興趣。我無可否認自己企圖在他
身上挖掘寫作的新素材。我既不曾讀過推理小說,日後也沒打算去碰它,對推理小說的印象,
就僅止於偵探在刑警與跟班的協助下,經歷各種冒險後將兇手繩之以法而已。
  面對偵辦過真實罪案的刑警,我並沒有將這種膚淺、偏頗的看法說出口。從言談之間,我
可以輕易判斷吳劍向是個熱愛工作的人,偵辦刑案極為堅持執著,無論如何也要揪出那些刁鑽
狡猾的犯人。
  「小吳,我覺得––」在我們結識半個月後的一次聊天中,我忍不住開口:「現實生活中
的殺人兇手,絕大部份甚至連最基本的想像力都沒有。」
  「殺人需要想像力嗎?」吳劍向微笑。
  「當然需要。否則他們不會這麼輕易就逮。你跟我說過的竊車、製造偽鈔與詐欺的案件,
我覺得他們的犯罪手法就極富想像力,讓人在驚訝之餘,還多了一絲佩服。可是,殺人犯卻多
屬衝動下手,毫無計畫可言,只要警方稍加威嚇訊問,就立刻俯首認罪了。」
  「說得倒沒錯。謀殺是一種精神壓力最為沉重的犯罪類型,作案之後,一不小心就會暴露
自己情緒不穩的破綻。」
  「難道你沒有碰過事前策劃縝密、心防難以突破的兇手嗎?」
  「有是有。」吳劍向此時搖搖頭,「但那個案子是由我的學弟接手,我並未直接參與,我
所知道的部份都是聽來的。」
  「告訴我那個案件的詳細經過好不好?」我知道自己的語氣中透出喜悅。
  「我不知道案子的偵辦過程,只記得兇手的名字。」吳劍向反問,「這樣也能寫成小說?」
  「啊?」
  「王大哥,我知道你是個作家,一定想從我這裡獲得一些寫作題材。」
  「是這樣沒錯––」我有點不好意思。「小吳,你不會介意吧?」
  「沒關係。但是,你應該沒有閱讀推理小說的習慣––你怎會想寫推理小說?」
  我誠實地回答他:「正如你說的,我完全不懂推理小說。不過,我認為只要從你這裡問到
一件過程曲折的謀殺案,據此所寫出來的故事,應該就是好看的推理小說了。」
  「不一定,」吳劍向再次搖搖頭,「這是不一定的。」
  「這話怎麼說?」我不懂他的意思。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其實,你可以寫竊案或經濟犯罪事件啊?」
  「我最感興趣的還是謀殺案。小吳,剛剛你也提到了,命案給人沉重的壓力、不穩定的情
緒,我認為唯有這種題材能真正激起讀者的共鳴。」
  「好吧。」吳劍向離開窗口,坐回座位。「王大哥,你看過這個東西吧?」
  他從枕頭下取出一塊黃黑相間的固體。
  固體本身的體積不大,約略只有人的手指頭大小。質地堅硬、表面粗糙、紋理複雜,像是
一塊自異國陌土掘出帶回的小石子。
  此時我突然想起吳劍向謎樣的另一面。他在白天的言談舉止一切正常,是個十分溫和、開
朗的青年。特別是他對每件事情都有自己獨特的觀點,也是我喜歡找他聊天的主因。然而,不
知何故,只要一入夜,他就會變得沉默寡言,連出房到外頭透透氣、吹吹晚風的興致也沒有。
  在這種時候,他的身上就像是掛起「禁止接近」的招牌,不必說話就讓人退避三舍。我無
法得知他是如何製造出這種氣氛的。
  他會一個人坐臥在自己的病床上,低頭專心把玩觀覽著那個小石塊。直到醫院熄燈,他仍
沒有就寢的打算。有一次我在三更半夜因尿急而醒來,竟發現他靜悄悄地端坐在我的病床邊緣
!我嚇了一跳,連忙問他究竟怎麼了,而他則沒有出聲,默然地站起身離開我的病房。
  我早就對他這種行為感到十分好奇,但卻一直引不出話頭問他。沒想到他居然主動提起那
顆奇特的石頭。
  「如果你真的要寫謀殺案,我願意告訴你一個我親身體驗的事件。」他將小石塊舉到我面
前說:「和這個東西有關的奇特案件。」
  「真的嗎?那太好了!」
  「不過,這個案件沒辦法寫成推理小說。」
  「沒辦法寫成推理小說?」我一時滿頭霧水。
  「嗯,那不可能變成推理小說。」
  「不要緊、不要緊––我不是非寫推理小說不可,只要有讀者愛看,什麼都好。」我的神
態有點反老還童,像小孩子即將拿到聖誕禮物般興奮。心念稍轉,我隨即脫口而問:「但,既
然是謀殺案,為什麼沒辦法寫成推理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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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0 18:16: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1
  要說明這一連串的怪奇事件,我想起點應該可以追溯到二零零零年的三月二十五日吧。高
雄市三民分局在當天凌晨六點四十七分,接獲到一通奇怪的報案電話,一位住在隸屬管區範圍
內的民眾,聲稱他起床後,發現昨夜放置在客廳的捕鼠籠,捕獲了一隻深紅色的老鼠,要求警
方派人處理。
  接到這通電話,就是吳劍向,那夜他是值班警員之一,當時的年紀二十八歲。而與他共同
留守的,則是劍向的學長方立為。
  「報案人好像把事情說得太過嚴重了。」立為在劍向掛掉電話後,又把電話錄音聽了兩遍
。「不過,確實有點怪怪的。」
  「今晚一整夜都很平靜,不像是大家印象中的高雄––」劍向說:「反正局裡沒什麼事,
我過去看看好了。」
  立為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你不打算補個眠啊?」
  「我的份你幫我補吧。」
  劍向一邊說著,一邊起身。他抓起辦公桌上那串鑰匙往分局大門口走,頭沒有回,只舉起
手示意向立為道別。
  劍向會對這通莫名其妙的電話這麼感興趣,其實是有原因的。除了報案內容本身相當不尋
常之外,他並不像立為那樣,只聽到報案人聲音不算清晰的電話錄音而已。他與對方直接交談。
  對方說話的語氣,內藏極深的恐懼,這是光聽錄音帶絕對沒有辦法體會的。就如同漂流在
北極圈的冰山,隱沒在海平面下的危機永遠多出眼能所見太多太多––
  雖然僅僅出自於直覺,但劍向的第六感從小就一直很準確。
  記得小學二年級,在一次到山區郊遊的活缺中,正當師生們很愉快地野餐時,他因為身體
突然發冷而離開樹蔭去曬太陽,結果不到一分鐘,方才坐著的位置突然砰的一聲巨響,一根粗
大的樹幹重重地落在地上,壓傷了三位小學生,而其中傷勢最重、大腿出現複雜性骨折的,正
是剛剛坐在他身旁的女同學。
  劍向將鑰匙插入鑰匙孔,發動摩托車,並跨身坐上。他催促機車油門,左轉彎驅車向清晨
的建國路。
  一夜沒睡,但此時頭腦卻十分清醒。
  還有一次,是國中剛畢業的事。劍向全家第一次出國,到泰國、新加坡等東南亞國家玩一
個禮拜,結果他在小港機場的大廳裡忽然感到全身冰冷,最後甚至因此昏迷不醒,為了送醫急
救,一家人只好被迫取消出國行程。沒想到後來看了新聞報導,發現原本預定搭乘的那班飛機
,在起飛後居然遭到歹徒劫持,差一點釀成墜機的悲劇。
  除了上述兩件明顯影響到生命安危的重大事件以外,劍向實在不清楚身體突然發冷到底是
不是危險的預警訊息。譬如他剛入警校不久,曾經於某次體育課,在游泳池畔一陣冰涼遽然來
襲,但後來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報案人是一名中年婦人,從夫姓戈,年紀四十五歲,已婚,丈夫於去年死於肝癌。兩個兒
子皆已成年,都在外工作,也都有自己的住處。
  戈太太一人獨居,目前沒有工作,住在建國三路與南台路交叉口附近的一棟老式大廈裡。
大約三天前,家中突然出現老鼠的蹤跡,這是她在那棟公寓裡住了將近二十年,從來未曾發生
的事情。戈太太感覺不對勁,很快地到家庭百貨行去買了兩三個捕鼠籠準備清理這些小怪物,
而,就在今晨,放置在客廳裡的捕鼠籠,很盡責地抓到一隻老鼠。
  當她發現籠中有一隻老鼠時,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因為這隻老鼠––
  南台路正對高雄中學大門,距離三民分局還不到兩百公尺,所以劍向馬上就找到戈太太所
住的公寓地址。他把機車停妥在騎樓下,進入公寓大門。
  這棟公寓共有六層樓,戈太太住三樓,劍向向管理員說明來意後,管理員並沒有特別的反
應,一副精神萎靡地請他自行上樓。劍向心想,或許接替他值班的同事延誤了時間吧,管理員
的眼睛根本睜都睜不開。
  「那位戈太太,整天緊張兮兮的,喜歡把沒事當有事,小事當大事。」
  經過故障停用的電梯門口,劍向往裡面的樓梯口走去,而管理員只有氣無力地說了這句話。
  樓梯又矮又窄。以劍向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體重七十五公斤的壯碩體格而言,上樓彷彿
是鑽身通過一條傾斜的隧道,頭頂上的燈泡還亮著,但牆壁、天花板都已佈滿灰塵,陰暗的走
道一片泛黃。
  像不像是挖煤的礦坑?劍向突然有這種想法。
  事實上,這次的直覺很不一樣。和身體一陣冰冷的經驗完全不同,當劍向在警局值班室裡
掛上話筒的一剎那,一股猛烈的戰慄突然像狂波巨浪般直衝他的全身,差點讓他整個人撲倒在
地板上。
  這究竟是告訴我「我若留在警局將遭遇危險」,還是「我必須遠遠地避開這棟公寓」?
  劍向在沈思之間正準備按下三零一室的門鈴,想不到房門迅即打開,他的眼前赫然出現一
位年約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婦人。
  「我等你很久了,」婦人說:「警察先生。」
  這位婦人著實讓劍向嚇了一大跳。因為他萬萬沒想到,戈太太居然一直緊盯著大門的窺視
孔等待他的來臨。
  戈太太的身材矮小瘦弱,而眼睛則又大又黑,膽顫心驚的神情不禁讓劍向想起她提及的那
隻老鼠。她二話不說,急躁顫抖地立刻將劍向拉進房裡,一點都不給劍向問候致意的機會。
  「警察先生,」戈太太說:「我一直從窗口往馬路看,你能夠來,真是鬆了我一口氣––」
  「那隻老鼠在什麼地方?」
  「在這裡!在這裡!在這裡!」戈太太慌亂地回答。
  劍向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他對眼前的景象不由得瞠目結舌。
  那隻老鼠,有著一般翻弄垃圾廚餘的家鼠兩倍以上的體積,已經與一隻吃得太肥的幼貓體
形相當了,此時此刻牠正在設法離開那只對牠而言非常擁擠的小捕鼠籠。
  巨鼠的尾巴與左後腿硬生生地被夾緊在捕鼠籠之外,牠蜷曲身體回頭不斷和籠門的強力彈
簧對抗。牠受傷的左腳無力地刮搔地面,長尾像鞭子般不停揮甩搖擺,在米色磁磚地板上,顯
得格外觸目。
  隨著牠的掙扎,捕鼠籠發出輕微的喀噹聲響,籠門邊緣也已經大幅扭曲變形,好似巨鼠即
將破籠而出。
  更令人心驚肉跳的是,巨鼠身上的毛皮好像黏滿深色的油漆,而毛皮脫落的部份,則暴露
出長著爛瘡、患有皮膚病的粉紅色表皮。
  這時候巨鼠發現有兩個異類正看著自己,掙扎的動作變得更快,同時以兇狠的眼睛牢牢回
瞪。
  側目看了戈太太一眼,劍向實在無法想像萬一這隻大老鼠逃出來,戈太太會有什麼樣的反
應。
  「我聞到一股很濃的腥味,」戈太太說,「真的!真的!我以前當過十幾年的護士,對屍
體腐爛時的臭味永遠都忘不掉,因為我在護士任內,曾發生過一件恐怖的事情!那時有一名絕
症病人堅決不肯接受攸關生死的手術治療,從病房裡逃走了。院方立即聯絡了家屬,但也同樣
音訊杳然––就在大家都以為那個病人已經失蹤時––沒想到––沒想到––他的屍體居然出
現在醫院的太平間裡!而且––而且––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就是我!由於醫院的太平間不常
使用,很少人會去,所以那個病人就躲到裡面去了,他在太平間裡突然病發致死。你知道嗎?
當我發現他時,已經是一個禮拜以後的事了!那具屍體全章s˙G爛光了,你絕對想像不到那有
多難聞,就算處理人員噴灑再多的除臭劑都沒辦法把那股臭味消除!這隻老鼠一定是吃屍體長
大的!一定是!難道說我這間房子裡藏了一具屍體嗎?我的丈夫死了,而我的兩個兒子都不願
意和我住在一起,留我一個女人住在這棟破公寓裡,警察先生,你一定要把那具屍體找出來,
一想到我的房裡有一具屍體,我就睡不著覺,不找出來的話我一定會發瘋的!不要這樣對我–
–」戈太太開始歇斯底里地亂喊。
  事實上,劍向實在不願意深吸一口氣來求證。另外,他也可以想像得到年輕的孩子為什麼
不願意和他們的母親同住。
  而且,腐爛的人屍和腐爛的狗屍,所散發的氣味根本無從分辨。戈太太完全是心理作用。
  「戈太太,」劍向強表平靜地說:「處理這種事,其實妳應該找消防隊。」
  「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不過,請妳到走廊上一會兒。這隻老鼠,我會負責將牠處理掉。」劍向問:「有沒有黑
色的垃圾袋?」
  從戈太太手中拿到垃圾袋以後,劍向將她推到三零一室外,並把門關上,準備獨力應付這
頭怪鼠。他從口袋裡掏出手套戴上,一步一步走向捕鼠籠。
  大老鼠一看到劍向靠過來,牠被籠門卡住的身軀竄動得更厲害,長滿瘜肉的鼻頭下,鋒利
的黃色門牙閃著潮濕的亮光,並發出尖銳的吱吱聲。
  劍向力求鎮定,以右手用力提起捕鼠籠的提把,他感覺到沉重的地心引力,以及大老鼠企
圖逃脫的搖晃。巨鼠的左腳不停在空中亂踢,籠內的兩隻前爪則奮力抓爬著籠壁的間隙。
  正當劍向往浴室走去準備溺斃怪鼠時,捕鼠籠突然一沈,老鼠右腳彈出籠外,發出刺耳的
金屬摩擦聲,形成肚子被籠門夾住的情況,怪鼠的叫聲因而更為淒厲,同時隨著籠子搖晃的結
果,巨鼠兩隻粗肥的後腿攀附到劍向腿上,銳利的爪子勾扯著他的褲管。
  劍向受到如此驚嚇,反射性地抽出腰際的警棍往老鼠的尾部猛力一打,老鼠骨盆部位的骨
頭遽然斷裂。
  就在怪鼠發出悲慘的哀嚎、其上半身依然拚死掙扎的情況下,劍向把捕鼠籠丟到浴缸裡,
旋開水龍頭讓水流傾瀉注滿。
  巨鼠在水位逐漸升高之時,兩隻前腳胡亂划行,但卻無法改變溺死的結果。就在冷水淹沒
老鼠伸長的鼻頭後,自水面上浮起不算太多的氣泡,巨鼠的動作終於完全靜止,身體隨著微小
的漣漪上下浮動,其囓齒口唇無力地微開,而黑亮的雙眼則失神地張著。
  方才充斥浴室的尖聲怪叫,此時仍迴盪在劍向的耳際。
  跌坐在浴缸邊好一陣子,他深吸了幾口氣,確定自己的心跳慢慢地舒緩下來以後,劍向才
發現浴室內的馬桶旁放了一隻水桶。他心中有點後悔,剛剛要不是被差點逃出籠外的老鼠嚇了
一跳,應該把籠子丟進水桶裡的。
  戈太太敢在淹死過大老鼠的浴缸裡沐浴嗎?所以,這種處置方式絕對不能告訴身在門外的
她。
  無論如何,事情總算解決了。劍向再次將籠子提起,連帶巨鼠的屍體整個投進黑色垃圾袋
。和剛剛的張牙舞爪不同,巨鼠的眼神空洞,紅色的舌頭外露,癱軟的軀體規律地滴著水,尾
巴筆直垂在空中。
  鼓脹的黑色塑膠袋發出沙沙聲響,予人巨鼠還在不停蠕動的不快感。
  就在他準備將浴缸的水全部放掉時,劍向發現缸裡的水面上浮著一層液體。
  「這是血跡––?」劍向不覺自言自語著。
  劍向回想起這隻怪鼠的毛皮上沾滿黑色的黏液––但他發現自己實在不願意馬上打開垃圾
袋再看一眼那頭噁心的死老鼠。
  2
  「如果沒事的話,我想我就不再打擾了。」
  劍向讓戈太太進門之前思索了很久,才決定先將鼠屍帶回局裡,請鑑識組的同事檢驗過毛
皮上的液體成分是否真的是血液,再考慮進一步的行動,而不是繼續留在戈宅做目的無法確定
的偵查。
  沒想到戈太太一點都不願意讓他走,「警察先生,拜託你,那隻老鼠真的有問題!我在這
裡住了那麼久,從來沒看過這麼大的老鼠,客廳裡一定有屍體,你一定要幫我找出來!」
  劍向呆住了。「如果真的有屍體,為什麼妳認為屍體是在客廳?」
  「因為––因為我記得很清楚,昨天晚上我睡覺以前,很謹慎地把浴室和廚房的門關好,
我自己的臥室房門也是鎖得緊緊的。在這種情況下,客廳裡是不可能會多出一隻老鼠的!我在
報案前,曾經找過牆角以及天花板,可是都沒有發現老鼠洞!所以說,老鼠一定是昨夜時就已
經躲在客廳裡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看看那隻老鼠,身上的黏液應該是最近才沾上去的,所
以一定有外人偷偷侵入我家,在我家客廳殺了人,並且把屍體藏在客廳裡,最後引老鼠來吃屍
體!」
  「這––」劍向一時之間答不出話來。
  戈太太繼續說:「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一直覺得有人能自由進出我的房間。前一
天晚上明明關緊的瓦斯,隔天早上卻發現瓦斯在漏氣;前一天晚上明明關的燈,隔天卻是亮著
的!還有水龍頭、電扇的開關,連房門都曾經被打開過!不管我多麼小心地檢查過一遍都沒有
用!像今天早上,廚房裡的流理台上居然有水漬,但我確定我在睡前用抹布擦得一乾二淨啊–
–」
  「戈太太,請妳冷靜一點。」劍向不讓她繼續激動下去,「客廳裡的擺設簡單,家具也不
多,不太可能可以藏得了什麼屍體的––」
  「那一定是那個潛入我家的陌生人,又把屍體帶走了,卻留下一隻貪吃的大老鼠給我!」
她不禁哭叫了起來。
  劍向實在拗不過她,只好先請戈太太坐下來,並允諾他會想辦法。
  「我到樓下去問問管理員,跟他借一下昨天晚上大樓裡的監視器錄影帶,檢查看看是不是
真的有入侵者。」
  於是,劍向勸過戈太太,暫別三零一室,走回狹窄樓梯下的大樓玄關。在亮出警察證後,
原本睡眼惺忪的管理員突然精神大振,十分合作地提供錄放影機及電視螢幕,將昨晚監視器錄
到的內容播放出來。
  以遙控器快速迴轉、邊看邊找了好一陣子,卻發現架設在各樓層各主要走道的監視情況皆
無異常。所有出入的人,都是管理員熟知的住戶,更重要的是,三樓走道一整晚並沒有其他人
打開過三零一號房。
  也就是說,除非從三樓窗口凌空進入,否則「有人將屍體帶進三零一室又帶走」這種說法
是絕對無法成立的。
  那麼,老鼠究竟是怎麼出現的?劍向上樓回三零一室以後,在戈太太的陪同下再次對客廳
的牆壁與天花板做地毯式的搜索,各扇房門與所有的家具也一一檢查過,但卻連一點血跡都找
不到,更別說是屍體了。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劍向要自己冷靜地思考,一定有什麼地方遺漏掉了。在沒有其他解決方法的情況下,他向
戈太太提議一併檢查其他的房間。
  但是,整個三零一室就好像是個巨大密閉鋼筋水泥箱,戈太太在昨晚睡前將住處裡一切對
外的出入口全數關上,包括臥室的窗子和陽台的落地窗。
  藉著一面尋找巨鼠可能的藏匿孔洞一面談話,劍向得知戈太太由於年輕時服務於醫院急診
處與太平間,精神經常處於緊繃狀態,即使後來辭掉工作、結婚生子,仍舊一直受失眠所苦。
等小孩都長大成人以後,才漸漸能夠入睡。但這種情形並沒有持續太久,丈夫的病逝、兒子的
獨立,使她又開始飽受焦慮折磨。
  儘管如此,劍向也在親身搜索之後,愈來愈確定戈太太所言不假。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三零一號室裡,還有什麼地方能讓老鼠出入?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就讀警校時,曾經讀過不少推理小說。教授刑事偵查的老師,經常要學
生們閱讀歐美或日本優秀的推理作品,以培養大家對搜查線索與邏輯推理的能力。於是解決了
許多玄異怪案的C.歐古斯特.杜邦、謝洛克.福爾摩斯、布朗神父、艾勒里.昆恩以及赫丘
里.白羅等名偵探,就成為他學生時代崇拜的偶像了。
  福爾摩斯曾經說過,「當所有的不可能性都被排除,無論所剩下的是什麼,也不論它的可
能性有多低,都一定是真相。」
  那麼,在這個事件裡,究竟哪裡還存在著可能性極低的真相?綜合他看到的所有事實,是
否能導出一個難以想像卻入情入理的解答?
  一、從管理員處,可知昨夜三零一號室沒有他人潛入。
  二、客廳裡沒有任何可供巨鼠進入的洞穴。
  三、戈太太自稱長期以來一直有人潛入家中。
  很明顯地,第一點和第三點根本就是矛盾的,但從戈太太的驚懼神情,卻不可能認定她在
說謊。
  至於第二點,實地勘察的結果也與垃圾袋裡的鼠屍互不相容。
  也就是說––也就是說––
  彷彿被雷擊中般,劍向的腦袋靈光乍現,終於發現謎底的全貌!
  「戈太太。」劍向可以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請妳告訴我,在這棟公寓裡,有哪一位房
客是妳這一陣子沒有遇到的?」
  3
  就在同一天上午十一點二十分左右,一輛警車在建國路與南台路交叉口煞車。當時烈日好
似急欲擺脫春天一樣,持續燒灼著將近熱帶邊緣的高雄市。
  車門打開,下來三名警察。
  坐在後座的,是三民分局的刑事組組長高欽福;從駕駛座下車的,則是劍向的學弟鄭紹德
。至於第三位––正是補眠不足的警員方立為。
  「劍向怎會活生生叫你起床?」紹德說:「看來「大老鼠命案」好像不單純喔。」
  「別鬧了,大老鼠命案的「兇手」不就是劍向嗎––」立為順勢打了一個呵欠。
  高組長說:「小吳的直覺一向很準,他把刑事組的都找來,我想應該不會沒有道理。」一
行人問過管理員後上了樓,一到三樓,就看到劍向獨自站在廊道出口處,已然等候多時。
  「組長,」劍向說:「請大家都來,其實是希望這個案件可以分工合作迅速解決。」
  「嗯,」高欽福點點頭,「那你想要怎麼進行?」
  「首先,要請紹德學弟幫我把這隻老鼠的屍體帶回局裡,給鑑識組的同事鑑定一下鼠屍毛
皮上所沾的液體是不是人血––」
  「嗄?」紹德說:「要我抱著大老鼠的屍體上車啊?好過分。」
  「接下來,立為,我希望能借重你的開鎖技術。」劍向沒有理會紹德的抱怨,「幫我把樓
上四零一號房的鐵門打開。」
  「沒問題,」立為說:「但我可不保證在昏昏欲睡的情況下能破我個人的開鎖時間紀錄喔
。」
  事實上,立為是南台灣警界開鎖的頂尖高手,年紀雖輕,為了案件偵查已開過兩千多個各
種型式的鎖,在前後幾期的同學裡唯他獨尊。像這種老舊公寓的鐵門大鎖,對他而言是芝麻小
事。
  「最後是組長––我要向您報告這個案件的來龍去脈––」
  這時候戈太太突然打開門,大聲對劍向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什麼都告訴你了,為
什麼你堅持不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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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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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向面有難色,「因為––因為這個事件的背後並不是一個會令人愉快的真相。我怕妳聽
了會受不了。」
  「我不管!警察不是人民的保母嗎?進行什麼調查都神秘兮兮的,算什麼保母!」
  「小吳,其實我覺得就算你現在不告訴她,戈太太總有一天也會從別人的口中知道的。你
找了我們來,這表示事態相當嚴重,既然如此,案件上社會版就在所難免,與其給記者寫得更
讓人厭惡,還不如你以持平的方式告訴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反正你也是要說給我聽嘛。」高組
長說。
  「這––好吧––」於是,劍向與高組長隨著戈太太進入三零一室,立為則帶著開鎖工具
前往四樓。至於紹德,只好皺起眉頭一個人手提那只外形詭異的黑色垃圾袋下樓。
  當高組長等三人在客廳處坐好之後,劍向開始詳細描述事件的經過。
  「––那隻巨鼠身上,所沾的黏液是血液的可能性極高。也就是說,在這裡很有可能存在
著一具屍體!」
  「果然沒錯!」戈太太迫不及待地問:「那麼到底是在哪裡?」
  「當然是在四零一號室。」
  「為什麼?」
  劍向平靜地說:「接下來我要講的事情,希望戈太太妳要有心理準備,千萬不要再驚慌恐
懼,因為事情已經過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戈太太,事實上,妳會夢遊。」
  戈太太聽了不禁雙眼瞪大,臉色突變,嘴唇亦不住顫抖。
  「也就是說,妳曾經提到過的,前一天晚上確定關緊的瓦斯,隔天早上卻發現瓦斯在漏氣
;或是明明關上的燈,隔天卻亮著,其實那都是妳在睡夢中起身下床所做的事情。
  「所謂夢遊,正式的醫學名詞應該是叫作『睡遊症』,以兒童及女性罹患的機率較大,特
別是精神焦慮不安的人。在一般的狀況下,夢遊者的行動會如同白天的日常生活一樣,開燈、
開門、四處走動,並且使用一些家電用品。妳所認為的入侵者,其實是夢遊中的妳,因為妳不
知道那是妳自己做的,所以就認為是別人做的了。」
  「那麼,這又和四零一號房的屍體有什麼關係?」高組長見戈太太不接話,於是便自己詢
問。
  「在戈太太患有睡遊症的情況下,謎團的其餘部份就可逐一解明。戈太太昨夜在夢遊時開
過廚房的門,那隻老鼠正好趁她開門之際,從廚房迅速溜到客廳裡頭。」
  一想到那頭噁心的大老鼠在深夜從腳邊跑過去,甚至共處一室,自己卻渾然未覺,戈太太
驚駭得頭皮發痲,她險些尖叫出聲,門牙緊緊咬住下唇。
  「那麼,為什麼是從廚房?」高組長繼續追問。
  「老鼠唯一的出入口,就是廚房流理台的排水孔!戈太太曾經提到昨夜睡前她將流理台以
抹布擦拭乾淨,但今晨卻發現流理台上留有水漬,我想這應該就是老鼠通過排水孔時,濕淋淋
的身體在流理台上所殘留的痕跡。
  「最後,這麼大的老鼠食量不小,所以我想牠原來的食物供給來源應該已經罄盡,因此才
會餓得跑到這裡來找捕鼠器裡的誘餌以填飽肚子。我認為老鼠並沒有離開原來的地方太遠,而
既然排水孔是老鼠的通道––大樓裡所有公寓的排水孔都是相通的,所以我才會問––」
  「在這棟公寓裡,有哪一位房客是戈太太這一陣子沒有遇到的。」
  「沒錯。」劍向解釋,「戈太太曾經當過護士,我認為她的直覺沒錯,那隻老鼠確實是以
屍體為食物,而屍體就應該是在大樓的某一個房間裡。無論屍體是大樓的某個住戶,或者是那
名住戶在自己的房裡殺人棄屍,沒有工作的戈太太在近期應該會有一段時間看不到那名住戶才
對。這名住戶要不是已經遇害,否則就是已經逃逸無蹤,總之,找出那個房間是最重要的。」
  「所以說,四零一號房的住戶正好符合「失蹤已久」的條件?」
  「完全正確。我在打電話通知你們之前,已經問過管理員,更確定四零一室的住戶最近一
直無消無息,也去試過開啟四零一室的大門。但管理員所持有的備份鑰匙,卻打不開大門的鐵
鎖,我想這大概是那名住戶私自換過新門鎖吧。只好麻煩你們,把立為叫醒來幫我開門了。」
  「我以為––我的睡遊症已經痊癒了––」戈太太突然說:「沒想到,這個病隔了三十幾
年,居然又復發了––」
  「戈太太,原來妳知道自己得過睡遊症?」
  「不––我只有非常模糊的記憶。小學時父親曾經告訴我,我在深夜經常會毫無意識地自
行下床開冰箱。我一直以為他是要我乖乖睡覺,才這是種話嚇嚇我的。沒想到是真的––」戈
太太的聲音哽咽。
  在場的兩位刑警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才好。眼前的婦人,似乎害怕自己精神不夠
正常,已經嚴重到極度焦慮的地步,殊不知焦慮過度也是一種精神上的病態。
  「警察先生––還是要鄭重謝謝你。」戈太太面對劍向,「你的推理能力真強,我們才認
識一個上午,你就解決了我這輩子長久的疑惑。」
  「其實那是––唔––」
  正當劍向不知如何回答戈太太的同時,門鈴響了。戈太太於是點頭示意,起身去開門,走
進來的是立為。
  「怎麼樣?」高組長問:「四零一室裡真的有屍體嗎?」
  立為的神色並無興奮之處。「組長,鐵門的門鎖是打開了。不過––還是進不去。」
  「為什麼?」
  「我想,應該是––有人從裡面以其他東西把門封死了。」
  4
  在刑事組組長高欽福的率領下,進行破壞鐵門的三人小組已備妥各項破壞工具,在下午一
點半開始,待命攻堅。
  「行動!」
  適度安撫過三零一號室的戈太太,高組長、劍向和立為暫時離開公寓大樓,回到分局用餐
,順便討論下午要繼續進行的偵查計畫。
  不知何故,經過了一整個上午的工作,劍向仍然毫無睡意。不像立為,上午已經沒有睡飽
,再加上既然不是開鎖,而是要強行破壞鐵門,他就不打算參與了。他曾經說過:「以鎖密閉
的房間,我才有興趣找出打開那個門鎖的方法;不是靠鎖密閉的房間,不要找我。」
  戰慄––每當劍向感覺些許疲憊,身體就會本能性、自發性地戰慄起來,興奮他的精神。
正如上午在解明巨鼠出現在戈家的謎團前,也有過同樣的強烈戰慄,那不光是一種醍醐灌頂的
快感,更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兩者交相混雜,好比黃色錄影帶裡的性虐待情節。
  「我看我真的要連你的份一起睡啦。好睏––」
  於是,除了立為以外,其他人繼續投入四零一號房屍體的偵搜工作。由於這棟老舊大樓的
住戶都是老年人,大多數都沒有工作,只靠退休金或子女接濟度日,所以對劍向來說,算是絕
大的好處,他可以親自詢問其他住民四零一室的相關問題。
  另一方面,紹德也帶回了鼠屍的初步鑑定報告。一切和劍向的猜測十分接近,巨鼠毛皮上
所沾的黏液是腐敗人血的可能性相當大。另外,解剖鼠屍後發現,其胃腸裡亦遺留了尚未消化
完全的爛肉。
  血液與腐肉屬於同一具屍體的可能性極高。
  經過劍向在各樓層來回奔波,住民們七嘴八舌地補充,對四零一室的住戶終於拼湊出大致
的形象。根據管理員由房東處所得的房租契約,其身分證影印本記載了住戶的姓名與出生年月
日。鍾思造,民國六十七年生,現年二十二歲,役畢,戶籍地高雄縣鳳山市。綜合住民們的證
言,鍾思造兩個多月前搬進大樓,之所以會願意住進這個破舊的老公寓,原因應該是租金低廉
,而他的經濟能力不佳。
  不久後他找到工作,在三多路上的一家視聽器材店當銷售服務人員。管理員說,他好像有
一個女朋友,偶爾會到他的住處。但兩人經常神秘兮兮的,不太願意被人看到或被詢問他們的
事情。
  有幾個鄰居說,從四零一號房裡,深夜會傳出奇怪的聲音––不,不,不是那種呻吟聲啦
,而是壓抑的呢喃聲,以及一些低沉的敲擊聲,感覺相當詭異。
  然而,最近這一個月以來,女友似乎不再出現了,而鍾思造本人的行蹤則更加難以捉摸。
他好像辭去了視聽器材店的工作,成天足不出戶,也不知道究竟在房裡做什麼。
  有少數幾位住戶在很偶然的機會下看到鍾思造,只見他身形極為倉促,手提一隻黑色的大
皮袋進出四零一號房,並刻意閃避別人的目光。
  最後––沒有任何人在這一個禮拜內,在走廊或樓梯上遇到過鍾思造。
  從管理員室找出的監視器錄影帶,日期剛好可以追溯到十天前。劍向在管理員老伯的幫忙
下,搜尋四樓十天以來,每日二十四小時的監視紀錄。
  結果發現,在三月十九日––也就是六天前,鍾思造曾經短暫外出過一次。外出的時間,
是凌晨六點四十八分;而回來的時間則是在一個小時左右以後––七點四十一分。當時鍾思造
同樣是行色匆匆,手上同樣提了一隻大黑袋外出與進門。
  從監視器的畫面看起來,鍾思造幾乎是以逃亡的姿態離開房間的。他好像是在畏懼由背後
追來什麼一樣,拚命往前奔跑;而回程時,動作仍然顯得膽怯,而且似乎十分不願意再回到房
裡。
  其餘的時間,四零一號房皆鐵門深鎖。
  於是劍向繼續追查在十九日當天其餘樓層的監視器錄影帶,結果只確定鍾思造沒有到大樓
裡的其餘樓層,只是迅速衝出大樓玄關右轉,不知目的地為何。
  在管理員室耗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劍向回到四樓向高欽福組長報告。這時已經是下午四點
多了,破壞小組的工作進度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順利,因為鐵門後還有其他的大型障礙物。
  劍向主動提議接手,絲毫未顯疲態,其實這又是「戰慄」的影響。劍向愈發覺得,這個案
件好像從一開始就是衝著自己來的。
  據說每個優秀的刑警,在他們偵辦一生中最重大的案件時,都會有神秘的心電感應適時協
助。這也就是為什麼許多有名的案件,其偵辦過程都曲折離奇直至山窮水盡之處,唯獨憑恃著
刑警鍥而不捨的強大意志力才得以柳暗花明、水落石出的主因。
  這些名警探都說,就在搜查窮途末路之時,突然感覺心底有聲音提供支援及指點,接著就
立刻豁然開朗了。若非這種神秘訊息,再強悍的警探面對永遠毫無頭緒的刑案恐怕也會宣告放
棄。
  想必,此刻一生中未曾體驗過的戰慄感亦復如此?
  劍向一面戴上防護衣具,一面告訴自己––這個案子是我的。
  破壞小組已經將鐵門鋸開一個能讓成年人爬行的正方形通道,在鐵門背後,則是一口沉重
的鐵櫃,以櫃背將通道擋死。可能是因為鐵櫃裡放了許多重物,沒有辦法直接推開,所以破壞
小組決定繼續破壞櫃壁。
  電鋸的高分貝噪音在四樓廊道上四處飛散,即使戴上了防護耳罩,依然十分吵雜不堪,因
此破壞小組的成員輪替接手作業,以維持迅速的效率。
  所幸,堵在鐵門後的櫃壁並不算厚,破壞小組在劍向的加入下,在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內
又洞開了一個三十公分見方的通行孔,結果發現鐵櫃裡竟然裝滿了大小石塊。
  「什麼跟什麼嘛!」
  高組長在眾警員的喧嚷下一言不發。既然劍向的偵查報告指出四零一室的住戶鍾思造自六
天前的早晨就沒有離開過公寓,再加上那頭巨鼠經解剖證明曾經噬食過死屍,很明顯的,鍾思
造仍然生存的可能性非常低。而且,鍾思造外出時必定攜帶的黑色大皮袋,裡面裝的很可能就
是眼前堆滿的石塊。
  為什麼他要將自己封死在房間裡?
  鍾思造將四零一室建築成銅牆鐵壁般的密室,這不啻是一種自殺的行為。然而,若是真的
要自殺,為何非使用這麼極端的手段不可?
  破壞小組的成員合力將鐵櫃裡的石塊清理出來,把整個走道堆得一片狼藉,有如飽經土石
流摧殘的橫貫公路。警員們都滿頭大汗,並且對四零一室的疑惑愈來愈深。
  不久,他們終於清空鐵櫃裡大部份的石塊,劍向率先伏倒爬進鐵門的方洞,將鐵櫃深處的
櫃門打開。他掏出口袋裡的筆型手電筒往前方照了照,馬上回頭往外面大叫:「沒問題!全都
打通了!」
  聽到劍向這麼喊,走廊上的所有警員都發出振奮的歡呼。辛苦了大半天,總算突破了這座
密封的堡壘。
  高組長即刻下令:「按照現場鑑識人員編組,進入四零一室!」
  劍向匍匐前進通過冰冷的鐵櫃內壁,屈身起立於鐵門的另一側。公寓裡一點燈光也沒有,
他手持手電筒四處照耀,房間裡各種物品雜亂無章,茶几、板凳等家具任意傾倒在牆角,以絲
繩般線路相互纏繞連接的電子視聽設備亦棄置一地。
  四零一室的房廳格局與樓下三零一室並無相異之處,正對面是客廳,左前方則是浴室。廚
房在廳廊末端,右轉彎可通往主臥房及儲藏室。
  三名員警尾隨劍向進入,密閉空間裡的悶窒空氣讓人呼吸無法順暢。
  「偵查開始!」
  員警們各自依其既定賦予任務,散開至各隔間展開調查,橙黃色的手電筒光暈在立方體空
洞中如流螢般飛舞。一名警員沿著大門邊牆摸索,試圖找出玄關正上方的日光燈開關。
  劍向快步奔至臥室,赫然發現臥室房門已遭嚴重破壞。門面的心板夾層折斷外露,門框邊
的絞鏈扭曲變形,理應置於客廳的電視機與書桌倒塌在門口一旁,螢幕的映像管玻璃碎裂,彷
彿電視機與書桌原本封堵房門之後,卻被一股強大的怪力強行破門而入。
  如此景象,好似有一場小型颱風在臥室裡肆虐過。同時,劍向微微聞到一股陰冷的屍臭味
,他知道屍體一定在這裡。
  臥室盡頭的角落立著一個衣櫥,櫥門微開,緊鄰著一張單人床,床上的枕頭被利刃割裂過
,內裡的填充棉花蹦出,散落床面。
  寶藍色的被單亂七八糟地塞在床下,一把水果刀丟在被單旁。劍向蹲下來審視這把刀子,
才注意到臥室地板與被單上血跡斑斑,而刀面及刀把上沾滿祚涸的血液。
  劍向的胸口怦怦作響,他緩緩伸手去拉扯被單。在手電筒的照射下,劍向看到被單上的血
塊面積越來越大,並發散出一股腥臭的味道。
  難不成鍾思造的屍體就包裹在床單裡?
  隨著整床被單漸漸拉出,劍向的精神也愈加緊繃。然而,劍向的預期心理卻慢慢落空,因
為他並沒有感覺到屍體的重量。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被單上黏附著一隻長滿白蛆的手腕!
  劍向不禁暗叫一聲,但他很快地強作鎮定。忍住嘔吐感定睛細看,這是一隻右手的手腕,
其上的蛆蟲正活力十足地在腐肉中打滾,爛肉如潮濕的黏土般欲由手骨上脫落,食指、無名指
的指骨清晰可見。
  顯然,水果刀應該是切斷這隻右手的兇器,只是手腕末端已然腐殘不堪,無法辨識刀傷的
切口。
  另一件讓劍向更為驚駭的是,床單的尾端卡在緊鄰的衣櫥門上,櫥門受床單牽引迅即打開
,一具屈膝蜷縮的人屍從裡面遽然彈出,撲倒在床頭上。
  屍身也佈滿了肥大的蛆蟲,一頭大老鼠探出身來,一面啃著屍體所剩不多的爛肉,一面緊
盯著眼前陌生的異類。和今天上午親手淹死的巨鼠不同,這隻大老鼠的體型更大,而且絲毫沒
有恐懼害怕的樣子。
  劍向看到這具腐屍,才恍然明白––首先,兩隻大老鼠在這個房間裡爭食屍肉,已經把屍
體上能挖取的肌肉及臟器都吃得差不多了,包括眼球與腦幹。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體型較小
的老鼠被驅趕到臥室外,饑腸轆轆之餘只好另覓生路自排水孔逃出。事實上,那隻老鼠的身軀
已是廚房排水孔所能容納的極限;若是眼前的巨鼠,在吃完這具腐屍以後,將不再有食物的來
源。
  也就是說,第二點––眼前的巨鼠之所以不畏懼人類,反而一直看著劍向,是因為牠終於
發現了新的食物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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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0 18:16: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1
  三月二十七日晚上八點半,鄭紹德和同事們道別,走出三民分局門口。他不由自主地伸了
伸懶腰,因為剛剛才開完一場長達兩個多小時、沒有中場休息的搜查會議,感覺十分疲倦。
  騎上自己的摩托車,紹德並不打算直接回家睡覺,他和劍向約好了,等搜查會議一結束,
就馬上到醫院來看他。
  劍向住院觀察的醫院在中華路上,離分局並不算遠,紹德騎著機車,不需二十分鐘即可抵
達。
  兩天前,劍向在進入鍾思造密封的公寓後,遭到食屍怪鼠的襲擊。當其他房間的員警聽到
激烈的打鬥聲,迅速趕到現場主臥室時,怪鼠已經皮破肉綻、奄奄一息了,而劍向則失神地坐
倒在一旁,手上持著一根滿是血跡與毛屑的警棍。
  巨鼠趴在地板上的身軀如任意堆棄的被毯一樣扭曲成團,顯見體內有多處骨折出血,怪異
的將死姿勢格外觸目驚心。
  劍向很可能是由於驚嚇過度,以及長時間因工作一直沒睡,所以當時的意識相當模糊。他
的衣服被巨鼠抓破,身上有多處老鼠的抓傷與咬痕,左手前臂的內側有一道較深較長的傷口,
鮮血從裂縫處汩汩流出。
  同事見狀連忙通力合作將劍向抬出臥室,一名經驗豐富的警員隨即以乾淨的布塊簡單包紮
他的傷口。劍向被送到四樓走道後,高組長亦立即通知救護車,讓劍向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獲得
治療。
  劍向在救護車到達醫院後仍然意識不清,急診處為他的傷口消毒止血,並注射血清。考量
到巨鼠可能是多種傳染病的帶原體,醫生決定讓劍向留院觀察,做進一步的檢查,必須確定沒
有遭到感染才能出院。
  醫生同時告知,劍向先前超過二十個小時完全沒睡,加上進行長時間的搜查工作,體力早
已透支,住院的時飪s怞n能在兩天以上,讓體力能完全恢復。
  就在劍向住院休養的這兩天之間,三民分局的刑事組對「鍾思造命案」全力展開調查。紹
德知道四零一室的屍體既然是劍向以推理而發現的,他必然十分關心案件的後續發展,所以也
想藉探望的機會向學長報告辦案進度。
  「紹德,你來了!」
  劍向看到紹德開門進房,便舉起他沒有受傷的右手向他打招呼。
  「學長,沒事了吧?」
  「沒事。」劍向回答:「明天醫生應該會准我出院。」
  「太好了,那麼明天起你就可以幫我們抓兇手了。」紹德一面說,一面拉了一張放在牆邊
的椅子坐下來。他抬頭看看這間清靜的病房,感覺到劍向在這裡的恢復狀況應該十分良好。
  「––已經確定是命案了?」劍向問。
  「嗯。現場那隻包裹在被單裡的右手,雖然已經快爛光了,但經過法醫的鑑識,可以確定
屬於衣櫥裡的死者所有。
  「另外,從關節處的斷面仍然可以鑑識出來,那是被人以利刃用怪力斬斷的。現場發現的
水果刀,刃部留有許多缺口,和手骨斷面的比對之下相符。最重要的是,以斷面的切截方向來
看,兇手可以判定為左撇子,因此,不論是以角度及力道來看,死者自斷右手的可能性都非常
小。
  「然而,無論兇手的慣用手為何,這都無法改變一個根本性的邏輯矛盾:命案的現場是自
內密封的。除了四零一室的鐵門被櫃子整個堵死之外,各個房間裡對外的窗口都釘上重重木條
,根本不可能有給兇手逃逸的出口。」
  「所以––這是密室謀殺案了?」
  「沒錯。」紹德點了點頭。
  「我以為我一輩子不會碰到這種命案。」
  「我也是,」紹德繼續說:「可是,搜查小組也做了命案的現場重建,結果顯示只要是在
室外,就不可能以任何方式讓現場形成我們發現的密閉狀態。更何況,學長你也曾經檢查過四
樓走廊監視器的錄影帶,命案發現前六天以來,沒有人和鍾思造一起進入四零一號房,更沒有
人偷偷離開。
  「雖然我認為這麼奇怪的事件一定有某個合理的解釋,但––實在是太困難了!怎麼想都
想不透!學長,你在那天露了一手精采絕倫的推理,破解戈太太家為何出現老鼠的謎團,那你
對這個密室有什麼看法?」
  「事實上––」劍向勉強輕笑一聲,「我還在住院呢,你就想讓我腦袋累得更出不了院呀
?」
  「不是、不是啦!對對對,我這次來,其實應該是來報告搜查進度,而不是來問問題的。
」紹德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另外,死者的身分確認為鍾思造本人無誤,是根據他的身體檢查
資料。
  「房東持有的房屋租賃契約上,所附的身分證影本上有鍾思造的戶籍地址。根據戶籍地址
,我追查到他住在鳳山市的老家。他的父母親都已經去世,唯一的親人是他的姑姑,她很樂意
協助警方辦案,花了不少時間才翻出鍾思造十八歲左右的牙醫就診紀錄。根據這份紀錄,可以
得知鍾思造的左側下顎第一小臼齒是銀鈀材料製成的義齒,這一點和四零一室的屍體相符。
  「除此之外,輔以屍體的性別、身長也完全無誤,所以更可以確定死者為鍾思造了。」
  「那麼,能夠確定鍾思造死亡時間的範圍嗎?」
  「法醫在高組長的逼問之下,最後說出來的結論是三月十九日至二十二日間,也就是鍾思
造最後一次出現在大樓監視器當天起算三天內。
  「由於死者屍體的重要臟器都被那兩隻噁心的大老鼠吃光,法醫沒有辦法從胃腸內的食物
決定死亡時間,只能從那隻被床單包裹的右手臂來猜測。不過,因為那隻右手包著床單,腐敗
現象所產生的熱氣加速臂肉的腐爛,大幅影響判斷的範圍。
  「從四零一室的廚房裡找到一大堆肉類罐頭,以及幾個大垃圾袋,裡面裝滿吃剩的空罐殼
與飯、麵等速食調理包的廢棄塑膠袋。由這些垃圾的數量來看,鍾思造在四零一室裡足不出戶
已經待了三週左右。我們另外在臥室裡找到一疊郵局提款存根與統一發票––在這段時間內,
他使用僅存的郵局存款購買大量的食物、家庭木工材料與工具等,獨力建築完全封閉的空間,
不知目的究竟為何。
  「還有,原來他所任職的視聽器材行,我們也從四零一室客廳裡置物櫃的攝影機包裝外殼
上找到地址。然而,前去調查的結果卻出人意料之外––那家視聽器材店雖然確實位於三多路
上,老闆卻聲稱鍾思造在去年十月開始工作,只做了一週就竊取店裡昂貴的攝影機失蹤。老闆
雖然立刻報警,警方卻發現他在店內所登記的所有個人資料都是假的。」
  「有這種事啊?」
  「也就是說,當鍾思造搬進四零一號房時,其實他早就不在視聽器材店上班了。大概是房
東或管理員問過他的職業,他才偽稱剛找到工作不久的吧!當我們問起鍾思造的交友狀況,老
闆只說一無所知。」
  「我想,從他的姑姑那裡,一定也沒問出什麼東西了?」
  「正是如此。鍾思造真是一個很會找麻煩的死者。若非他在房東那裡偶爾表現出誠實的一
面,我們恐怕也沒辦法在租屋契約上找到他的戶籍地址––」
  「四零一室裡有沒有找到通訊錄或電話簿一類的東西?」
  「沒有。」
  「我就知道。」
  「客廳置物櫃裡除了有一架昂貴的DV數位攝影機之外,還有一台錄放影機,以及一箱總
共二十幾卷拆封過、未貼標籤的錄影帶。我和立為學長檢查過這些錄影帶的內容,但裡面全都
是雜訊––立為學長說,他認為這並不是沒有使用過的全新空白帶,而是有人將錄影帶裡的內
容洗掉了。
  「鍾思造的行動不僅十分神秘,而且他也刻意不讓人知道他的交友狀況,更詭異的是,在
死前他甚至藏匿或銷毀其個人通訊錄,錄影帶的內容亦很有可能是他自己洗掉的,對警方而言
,這簡直是有心在製造無頭懸案嘛!」
  「確實很古怪。」劍向沉思一陣,「對了,紹德,據管理員說,鍾思造生前曾有一個偶爾
會到他住處的女朋友,能夠找到她嗎?」
  「這是組長今晚所決定的兩個未來偵辦方向之一。不過,我們翻遍整個四零一室,沒有發
現任何照片。雖然有同事去詢問各住戶以摹畫女子素描,但證人們的說法之間有很大的出入,
應該是印象模糊所致,目前能確定的只有,女孩子的年紀在二十歲左右、長髮、眼睛很大、身
材苗條等,她的身高範圍在一百五十五至一百六十公分之間,經常穿著白色套裝。」
  「另外一個偵辦方向呢?」
  「鍾思造的收入來源。」
  「組長果然敏銳!」劍向說:「長時間沒有工作的鍾思造,他的生活費究竟從哪裡來?–
–這是一個很有價值的偵查方向。」
  「我也這麼覺得,」事實上,刑事組長高欽福一直是劍向與紹德兩人良師般的長官。雖然
年紀已近退休,但辦案經驗豐富,縱使缺乏年輕人神來一筆的巧思,不過偵查方向的切入角度
常具備高度的洞悉力。「高組長說,清查現場所有的統一發票與郵局提款存根,核對日期與金
額,這樣才能界定出鍾思造生前外出的活缺範圍是在哪一帶,另外,我們也必須去訪查他曾經
購物過的店家。」
  「等我出院以後,馬上就可以加入大家了。」
  「可是––」紹德低聲說:「組長在搜查會議散會以後,私下告訴我其實還有第三個偵查
方向––這是一個怪異的偵查方向––」
  劍向以眼神表示不解。
  「已判處死刑的連續殺人狂––『噬骨餓魔』洪澤晨。」
  2
  一八八八年八月七日,英國倫敦東區(East End)爆發了白教堂(Whitechapel)血案,一名
妓女慘遭利刃割破喉嚨,全身刀傷共三十九處而亡。此後兩個月內,東區繼續發生多起同樣以
妓女為殺害對象、手法同樣殘暴的連續兇殺案,造成當地居民人心惶惶不安,倫敦蘇格蘭警場
(Scotland Yard)大為震撼。
  當時的倫敦東區其實是個龍蛇混雜,貧民、惡徒及娼妓聚居之處,治安狀況不佳日久,倫
敦警方也因對這一連串的的謀殺案毫無頭緒而飽受指責。
  案件急轉直下的關鍵出現在同年的九月底,當時一家報社接到一封署名「開膛手傑克」(
Jack the Ripper)的來信,內容以紅墨水書寫,信中明白表示自己是白教堂以降的連續謀殺案
真兇,信末並且蓋上指印。十月初收到第二次來信,從信中非下層社會的用詞研判,顯為同一
人所為,並充滿挑釁意味。
  於是,經由媒體的大肆披露,開膛手傑克成為全英國人恐懼的神秘潛伏者。在佈滿濃霧的
倫敦,隱藏著一個神出鬼沒、嗜血成性的殺人魔。
  開膛手傑克的殺人行動並未停止,接著又犯下慘絕人寰的最後一案––瑪麗.凱里(Mar
y Kelly)命案。瑪麗.凱里在十一月九日被房東發現遭分屍橫死於租屋房內,不僅被剖腹取出
子宮,兇手還割下她的耳朵與鼻子,切除她的乳房,並將這些器官排列成人臉的模樣。
  警方研判,瑪麗在死亡前慘遭長達三小時以上的虐殺。然而,就在警方認為開膛手傑克將
進行更殘暴、規模更大的兇殺計畫時,傑克的行動斷然中止,自此永遠銷聲匿跡,徒留世人不
曾停息的猜疑。
  
  
  連續殺人魔的歷史自十九世紀末起,至今大約一百二十年左右,以社會現象的角度來看,
應是發展腳步太快的工商業都市裡,使人際關係過度的冷漠與疏離;而價值觀的模糊化與複雜
化,則形成對道德的質疑和無視。
  再加上多元媒體的興起,導致了個人的精神狀態異常、心智發展扭曲、主觀意識伸張,終
於引發了陌生人之間的暴力衝突。
  繼開膛手傑克之後,連續殺人魔如時尚流行般地在全球各地肆虐。一八八零年代波士頓的
哲西.帕莫洛殺害二十七名兒童、一八九零年法國的「剃割狂」法海爾犯下十一件虐殺案、德
國的佛利茲.哈爾曼為二十四起命案的兇手、有「都瑟多夫吸血鬼」稱號的彼得.柯頓、「山
姆之子」大衛.波克威茲、日本的宮崎努、中國大陸的劉叔寶等等––
  這些滿手血腥的魔鬼,無一不逞其變態至極的殺人手法,並以平庸凡俗的常人身分隱蔽在
人群之中,遁形於警政系統的恢恢法網之隙。
  而,高雄市可說是台灣的「首惡之都」,也許是因為民風剽悍野放、氣候炎燥炙熱,容易
激起人類衝動亢奮的一面,因而各類大小刑案不一而足,成為台灣人印象當中治安最差的城市。
  事實上,在高雄市內亦曾經有過一個震動華人世界的連續殺人狂,他就是在一九九五年槍
決的洪澤晨––外號「噬骨餓魔」。
  一九九四年夏天,以高雄市新興區為主要範圍,擴及鄰近的三民區與前金區等地,三個月
內一共發生了十二起手法兇殘且相仿的連續命案。和外國大多數連續殺人狂命案的主要不同點
在於,被害者並不是幼童或婦女,卻清一色全是老年人。
  這些老人的共通點是獨居、年紀都在七十歲以上,而且都有相當不錯的生活水準與教育程
度。他們靠退休金的利息及收入豐渥的兒女匯款,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卻沒想到竟橫遭血腥
戮殺。
  命案全章sㄤo生在午夜。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平均每週一次的老人虐殺命案,兇手
皆以長時間進行屍體的肢解作業。他除了以利刃割斷被害人的喉嚨之外,並且斬斷其四肢,以
刀片刮除其上血肉,並在暴露的骨骼上留下咬痕。
  殺人後割肉啃骨的行為實在過於駭人聽聞,高雄市因此完全被腥風血雨的恐怖氣氛所籠罩。
  兇手還蘸上死者的血,在命案現場的牆上寫著下流鄙俗的髒話,以及對警方緝捕的挑戰詞
句。
  「我知道,警察也有老年人!下一個就是這些人了!哈哈!」
  然而,就在高雄市警局束手無策之際,一封提供命案關鍵線索的來信改變了警方的窘境。
這封來信,是當時旅美返台的精神科醫師李敢當所寄。
  這封長信明白指出兇手是典型的精神病患,經常進出醫院,且具有十分強烈的反社會人格
。他的年紀在二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童年曾經被成年人虐待,受過高等教育,單身獨居,沒
有固定、長期的職業,在工作上也表現平庸,充滿挫折感。
  他的工作與老年人息息相關,卻將他們視為洪水猛獸。殺人的手法雖然慘無人道,但在犯
案時皆經過細密的計畫。
  來信內容給高雄市警局無比的震驚,市警局總局長立即拜訪李敢當醫師。李敢當醫師旅居
美國多年,與當地犯罪學家研習先進的罪犯側寫(profiling)偵查技術,並十分樂意協助警方
辦案。
  對當時的台灣警界而言,罪犯側寫是一項既陌生又新奇的辦案方法,不少人對其成效深感
難以置信,但這卻是世界上能夠對付這種身分不明的連續殺人兇手之唯一途徑。
  事實證明,在清查過高雄市內各大小醫院的精神科病患資料後,警方終於縮小了嫌犯範圍
,最後逮捕了讀過大學、在老人之家當義工、並且經常受雇於富有老人病痛臨時看護的二十九
歲青年洪澤晨。
  洪澤晨的身材頎長、面貌清秀、言行舉止彬彬有禮,與一般人心中連續殺人狂披頭散髮、
目露兇光的刻板印象截然不同。但是,無論從齒模的比對或命案現場的模擬,都罪證確鑿地指
出他就是唯一的兇嫌。
  在精神科醫師李敢當對他的數次訪談中,洪澤晨坦承犯下這十二起血案。他自稱在幼年時
期父母雙亡,並曾經遭到老人性侵犯,從小就十分厭惡這個毫無生產能力卻又佔用社會資源的
年齡層。
  上了大學以後,他的人際交遊因為兒時的陰霾而難以順遂。洪澤晨沒有志趣相投的朋友,
他也不願改變自己去融入人群。相反地,他耽溺於童年的傷害,難以克制地接近老年人,發展
出幽微痛苦的自虐情結。
  隨著這種扭曲的情感像癌細胞般增長擴大,洪澤晨終於開始發狂。他根據自各老人安養機
構竊得的資料選出合適的對象,於午夜時分入侵被害者家中,進行殘暴的殺戮行為。
  關於割肉啃骨的變態舉動,洪澤晨對李醫師的說法是,唯有如此,才能排解他看到老年人
的嘔吐感。但李醫師卻指出,這其實是一種混合暴力發洩與性愛結合的行為。
  他更渴望的是,能夠得到全國矚目,並讚許他清除社會無用渣滓的義舉,但顯然全國的反
應與他的期盼截然不同,這也是他不斷持續犯案的另一動機。
  洪澤晨在一年內求處死刑,並在隔年農曆春節前槍決,但高雄市民們驚惶的餘悸仍久久未
定。
  3
  劍向從病床上醒過來,才察覺到自己剛做完一場惡夢。
  惡夢的畫面十分逼真,他在一條漫長的馬路上,追著一名長髮飛揚的白衣女子,那女子不
曾回頭,持續地向前奔去,一直跑到一個紅色房門的屋子才停下來。
  女子的臉側著,好像在偷偷瞟看從後跟上的劍向,但劍向仍然看不見被烏黑直髮遮掩的臉
孔。女子不待劍向靠近,她隨即打開房門進入。
  劍向趕到以後,他發現紅色的房門門鎖根本打不開,他著急地拚命旋轉那只喇叭鎖握把,
但門把絲毫不為所動。
  然後,他發現整只門把都是鮮血。他的手流著血,門把也不停滴著血。
  就在這時候,門鎖突然開了,他立即開門進入,想追上那位神秘的白衣女子。劍向發現白
衣女子就蹲踞在門後走道的盡頭。
  他慢慢走過去,看見白衣女子回頭。但,隱藏在烏黑長髮後的臉孔,卻是一隻老鼠的臉,
老鼠正在享用屍肉,牠的雙手黏滿腐肉敗血。
  巨鼠在一瞬間轉身飛撲朝他而來,劍向下意識地舉起警棍反抗。一陣纏鬥之後,他定睛一
看,看到了遭木棍擊斃、血肉模糊的人臉。
  那張女人的臉鼻梁歪折、唇齒暴裂,在他懷裡,以誘惑的眼神不斷發出陰冷的笑聲––
  醒了。
  劍向的額頸滿是汗水。原來自己正置身病房。
  他想起在醫院會客時間即將結束前,與紹德最後的對話。
  「你知道法醫和組長私交很好。他在驗屍後私下告知組長,說鍾思造的身軀雖遭老鼠噬食
,但事實上他透過顯微鏡,在死者的骨骼上發現許多細碎的刮痕,綜合物證後他判斷應是兇手
為割除屍體血肉所致––為免造成不必要的負面影響,法醫沒有將這一點寫在供專案小組同仁
參考的報告中。
  「當然,首先要排除洪澤晨犯案的可能性。第一、洪澤晨已經死了,第二,他憎恨的對象
全是老人。然而,除此之外,一切的殺人手法皆與「噬骨餓魔」如出一轍。
  「說實在的,我不相信有誰的精神狀態會異常到去學習洪澤晨的殺人手法。況且,若是真
有某人有心模仿,他也不可能根據警方公佈的有限線索加以全數模擬。當時為了保護被害人的
尊嚴及隱私,命案現場有不少細節被予以保留或隱瞞,直到現在也未曾披露,這是鍾思造命案
的兇手沒辦法得知的。」
  「組長很看重你,所以將這條線索交由你全力負責。」
  「不,他希望由學長你來全力偵查。」
  「哦?」
  或許高組長早已看出,自己對這個案件的熱衷程度?––劍向這麼想。其實這也是警界傳
統的良好慣例:案子是由誰挖掘出來的,最重要的偵辦方向就由誰來負責。如此可以避免爭功
的後遺症。
  所以說,高組長認為從「洪澤晨案」著手,是最可能找到出路的方向了。
  那,高組長並非親自告知,反而請紹德轉述––這又是為什麼?
  組長在擔心我!
  一定是。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和立為的隨性淡然不同,劍向與紹德,都是高組長眼中推理能力既強、辦案態度更屬於窮
追不捨型的組員。但兩人之飪s怳j的不同點,是紹德比劍向冷靜多了,他很少將情緒置入案件
中。
  ––紹德對我在戈太太家中提出的意外解答,並導出四零一室內有一具屍體的推理嘆為觀
止。因為他一直對自己的推理能力有很強的自信心,甚至可以說是自負亦無不可。
  ––所以他才會這麼在意我的推理。
  事實上,劍向有一件事一直沒有說出口,那就是他能在瞬間推導出戈太太患有夢遊的真正
原因。
  那根本就不是推理––那只是因為––因為––
  ––我在小時候,也曾經患過夢遊。
  所以劍向才能說出「夢遊,正式的醫學名詞叫睡遊症」這樣的話來。「以兒童與女性罹患
的可能性較高」,他在國小時曾得過為期一年多的睡遊症。
  不是推理,而是知道。
  劍向也十分在意自己恢復了童年對夢遊的記憶。這又有另外一個理由,而且是他兩天以來
仍然無法釋懷的。
  突破四零一號房後,他立刻進入鍾思造的臥室––為什麼?
  彷彿早就預設好目的地一樣,彷彿早就知道鍾思造的臥室位置一樣––更甚者,他居然在
尚未拍照存證前,就伸手拉動床底的被單?
  破壞現場是辦案的禁忌,而他竟然毫無猶疑地這麼做?
  ––然後,我看見那頭食屍巨鼠,不,應該是那頭食屍巨鼠看見我。我記得曾與牠有過激
烈搏鬥,但細節完全想不起來。
  就好像是在夢遊一樣。
  ––也就是說,這卷錄影帶是我在那個時候拿到的––
  劍向所指的,是他制服口袋裡的錄影帶。
  那是DV攝影機專用的錄影帶:長六.六公分、寬四.八公分,薄薄一片。它可以輕易隱
藏在上衣口袋裡,而不會被發現。
  坐起身來,劍向從衣櫥內的上衣口袋中拿出那卷DV帶,他以拇指與食指捏起這個黑色的
小立方體,舉在面前端詳。
  比起V8、Hi8或D8攝影機所用的八厘米錄影帶,DV所用的錄影帶寬度只有六.三
五厘米,相形之下顯得輕巧許多––劍向不知道這卷錄影帶是何時放進口袋裡的,唯一能想到
的,只有打死巨鼠以後的空白時段。
  在巨鼠倒地死亡和同事趕到之間,劍向的意識消失了。他現在明白,這卷錄影帶是從鍾思
造的臥室裡拿的。但,他為何這麼做?
  這卷DV錄影帶是否和紹德所提過的、放在客廳置物櫃的那箱錄影帶不同,裡頭藏有破案
的線索?
  紹德在場時,他沒有把錄影帶的事情說出來。當時,也許是他還沒有清楚地認知到自己真
的拿了錄影帶。
  因為剛做過惡夢。夢境和現實那時還有點混淆。
  劍向忽然想不起他到底是在紹德來訪以前或是之後做的惡夢,他甚至開始連做了幾回惡夢
都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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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0 18:17: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1
  十點醫院的護士小姐準時查鋪,她是一個剛畢業不久的年輕女孩,剪了一頭短髮,略施薄
妝,很熱情地和劍向閒聊她剛進醫院時的糗事。
  「我記得第一次到醫院實習的時候,剛好到一個國中小男生的病房要去照顧他,他因為盲
腸發炎剛動完手術。我看到在病床旁有位穿著樸素的女人,就很大聲地問候她:「伯母好!」
結果你知道嗎?她居然是那個小男生的姊姊––我的天啊!這下子丟臉可丟大了!小男生當然
也笑翻啦––對了,剛剛來找你的,是你哥哥嗎?––」
  真是個天真可愛的女孩。
  不過,劍向仍然必須違逆她在離開前的叮嚀:「請早點睡吧!明天見囉!嘻嘻!」
  在寂靜無聲的昏黑病房中,錄影帶在劍向的胸口愈來愈沉重,不斷提醒他這卷錄影帶存在
的事實。最後劍向終於按捺不住,他迅速自病床起身,決定偷偷離開醫院回家。
  記得小弟也買了一台DV攝影機,應該可以播放這卷錄影帶吧。劍向實在無法忍受自己對
錄影帶內容的好奇心。
  劍向的弟弟今年二十歲,目前剛分發到新竹湖口當兵。除了長假以外,他並不常回家,而
是待在北部朋友的家裡打發時間。他對e世代流行的數位產品懷有極高的興趣,入伍前的工作
薪水大多花在時尚的手錶、新型的行動電話、PDA或數位相機上。兩年前他就為家裡買了一
台高價位的DVD,至於那台數位攝錄影機,則是他服役前耗盡手邊所有的錢所買來的。
  劍向一面想著,一面穿好衣服、鞋子,然後輕輕地打開病房的門。他迅速閃身到走廊上,
而目光則銳利地觀察走廊兩頭的動靜。
  兩側所有的病房房門都關上了,頭上的日光燈只打開幾盞,也聽不到人的說話聲或腳步聲。
  於是他慢慢走到夜班護士值勤的櫃台,一名戴著眼鏡、年近三十歲的護士正低頭專心抄寫
不知道是什麼內容的紀錄。劍向在對方還沒抬起頭前,就馬上說:「請問一下,」他剛剛在自
己的病床上,已經將隔壁空床位上名牌姓名記住了,當下就語調客氣地講出來,「他在幾號房
?我想要探病。」
  「先生,很抱歉,現在已經過了會客時間。」護士嚴肅地說:「另外,我記得那位病人昨
天早上才辦了出院手續。」
  「這樣啊?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再打電話和他聯絡好了,謝謝妳。」
  劍向很自在地離開櫃台,往醫院出口的方向走去。他的內心則十分慶幸今晚與他開心地聊
天的小護士並不在櫃台,否則他就必須用另外兩種方法的其中之一來設法回家了,成功的機率
也會更低。
  抵達醫院玄關之後,劍向在路口附近攔了一輛計程車。他坐上計程車,向司機說明目的地
後,即不發一語地坐在後座沉思。
  司機隨口寒暄幾句政治性的時事,似乎很有刺探乘客政黨支持傾向的興趣。劍向滿不在乎
地漫應著,他的右手則隔著口袋緊貼著那卷神秘的錄影帶。
  大約二十幾分鐘,劍向到了家門附近,他付過車錢後,一個人在漆黑的街道上走著。
  從一坐上車開始,他就不斷想起「噬骨餓魔」洪澤晨的事。當時他在三民分局刑事組服勤
初獲長官肯定,就碰到了前所未聞的棘手大案。雖然那時候他的工作只是在配合市警局偵查行
動的人手調度而已,但由於他從來沒聽過罪犯側寫技術,對它的興趣十分濃厚,便一面進行市
警局下達的嫌犯篩選工作,一面研究精神科權威李敢當醫師所發表的書面資料。
  時隔六年,台灣警界業已不再對罪犯側寫技術感到陌生,然而自洪澤晨後,犯罪行徑類似
的神秘連續殺人魔卻也不再出現第二位,使得這項技術,未能在台灣印證實用,空有援用諸多
外國案例的純理論研究。
  沒想到高欽福組長由鍾思造一案,竟然會聯想到洪澤晨案!
  這樣的聯想,乍聽之下雖然過於突兀,但其實潛藏著令人恐懼的可能性。
  首先,在偵辦洪澤晨案時,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鍾思造的姓名。也就是說,洪、鍾兩人
完全沒有關連。即使兩個人都是居住在三民區,他們各人的親屬、朋友,並不存在任何交集。
  現在鍾思造被模仿洪澤晨犯罪手法的兇手殺害了––這意味了下列三種可能:
  一、認識洪澤晨的人,模仿了他的手法向陌生人行兇。
  這種情況的可能性不高。在洪澤晨案中,警方曾訪證了認識他的人,但所有人都對洪表現
出無法置信的觀感,但另一方面,他們對洪的了解也都十分膚淺,因為洪本身即是一個難以與
他人親密的人。
  新聞媒體在這方面亦挖了不少無法證實的消息,而唯一的結論都是洪澤晨沒有好朋友,也
沒有人對他的生活有任何興趣,直到真兇身分曝光後。
  二、認識鍾思造的人,模仿了洪的手法向親友行兇。
  這個可能性比較高,但卻也有無法解釋的矛盾。向親友行兇,意味著與對方存在強烈的利
害衝突,案發現場完全找不到鍾思造交友關係的線索,也可能是兇手極希望隱藏自己的身分。
四零一號房牢不可破的密室狀態,更顯示兇手必然經過詳盡的計畫,才有辦法以警方尚未能解
明的方法動手。
  心思如此細密的兇手,自然會盡其所能地誤導警方的偵辦方向。然而,他的殺人手法卻選
擇去模仿一個早已槍決的死刑犯,這實在太不合邏輯了。
  三、不認識洪澤晨的人,模仿了他的手法向陌生人行兇。
  劍向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內心就忍不住戰慄。這表示––高雄市又將再度陷入連續殺人魔
的愁雲慘霧之中。那名神秘的兇手,經由報章雜誌對洪澤晨案內幕的披露,仿傚了他的手法殺
害無辜者。
  更讓人不願意繼續去想的是,這名神秘人的手法不若洪澤晨那麼喪失理智,到處留下可供
比對的物理性證據。公寓監視器什麼東西都沒拍到,可以料想得到的是,搜查小組也不會在現
場找到一根毛髮或一枚指紋。
  很明顯的,鍾思造生前約一個月內的怪異行動,是否也能解釋為他在被害前受到陌生人的
恐嚇或威脅?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出自於兇手天衣無縫的計畫?
  瘋狂與理智兼備的神秘兇手!
  高組長一定也想到這個最終的可能性了,但他憂心忡忡得不願在搜查會議上提出,只對紹
德說,並要他立刻到醫院轉告,因為他們兩人是現在局裡有能力獨力搜查的優秀幹探,而劍向
則是唯一對洪澤晨案有過深入研究的成員。
  再想到那卷DV帶,所有的線索會有共同的交點嗎?
  劍向掏出鑰匙,打開家門門鎖,鑰匙在鎖孔內發出只有他能聽見的金屬撞擊聲。
  2
  年邁的父母親已然沉睡,現在是夜裡十點四十分。
  劍向的家位於苓雅區和平一路的住宅區內,是一棟四層的透天樓房。這裡和高雄市的商圈
不同,一過十點,絕大多數的住戶都熄燈就寢。劍向由於工作的關係,在下班返家後,所面對
的經常是燈火已滅的玄關。
  父母睡在三樓主臥室,而他的房間在二樓,所以即使夜歸,也不必擔心會吵醒早就進入夢
鄉的雙親。不過,小弟的房間和主臥室一樣都位於三樓,劍向這次回來,就得上去把那台攝影
機找出來了。
  在小弟買到那台攝影機時,曾興高采烈地對劍向說明這台機器的操作方法。雖然劍向對此
並不特別熱衷,但也曾和小弟一起在某個親戚的婚禮上拍攝新郎新娘向大家敬酒的過程。
  電視機與錄放影機都放在一樓的客廳,劍向靜悄悄地打開小弟的房門、點亮日光燈,將收
到櫥櫃裡的攝影機紙盒整個取出。他抱著盒子,放輕腳步走到一樓。
  錄影機架上堆了幾卷VHS的空白帶,這是劍向用來預約錄影Discovery探索頻道的「推理
探案」節目的錄影帶。他現在除了想以電視機來檢視神祕錄影帶的內容外,也打算以錄影機拷
貝一份VHS的帶子,若錄影帶的內容有助於謀殺案的偵辦,就明天一併帶到局裡,以會議室
裡的錄影機播放給專案小組的同仁們看。
  他打開紙盒拿出攝影機及零散的各種附件,從中找出所需要的配件。
  劍向把口袋中的錄影帶裝入攝影機後,便插上外接電源、安裝好聲視頻端子盒、接上AV
接線至錄放影機的輸入端,並將攝錄影設定播至VCR位置,最後才打開電源。
  將電視機的音量調低,VIDEO頻道的黑色混亂視訊不停隨微弱的雜音狂亂地飛舞著,
有如砂石風暴一樣。劍向選了一卷內容可以覆去的VHS帶,推進錄影機中,並按下錄影鈕。
  他一邊對照使用說明書、一邊回想小弟說明過的記憶,盯著液晶螢幕顯示的訊息操作放影
狀態的設定。
  在按下PLAY鍵之前,劍向仍沒有忘記拿出筆記本放在一旁,準備一面觀看影帶一面記
下所看到的畫面以及聲音。
  電視螢幕在放影後幾秒鐘後,開始出現彩色的場景,鏡頭面對的似乎是一個房間的牆壁,
畫面有劇烈的晃動,好像有人正要把攝影機提起。劍向可以聽見有一個男人在說話,但聲音既
微弱又模糊,也有女人的聲音,好像是在笑。
  劍向稍微把電視機的音量調高。
  「––好了沒有?好了嗎?我要開始囉!」男聲說。
  「再等一下嘛,人家還沒好啦。」女聲相當悅耳,她的心情似乎十分開心。
  鏡頭隨即一陣旋轉,畫面上出現一個年輕女孩的上半身,她穿著一件白色上衣,坐在一張
矮桌後方,正在撥弄額前的劉海,她的眼睛向上看著自己勾動髮絲的手指。
  「哎呀––開始啦?」
  「大小姐,我等得快變成化石囉!」
  「好嘛!」女聲嬌嗔說。
  然後畫面上的女孩坐正,眼睛直直盯著鏡頭,表情仍然是喜悅的,劍向總算才看清楚她的
容貌。她的年齡應該不超過二十四歲,留有一頭長髮,臉型是小巧的瓜子臉,雙眼則澄澈清明
,顯得既慧黠又惹人喜愛。
  「告訴我,妳的家住在哪裡?」男聲問。他應該是手持攝影機的人。
  「高雄。」
  「高雄的哪裡?」
  「嗯––你不是知道嗎?還問我。」
  「我就是想再問一次嘛!」
  「好啦,高雄的––嘻嘻––我住在這裡啊!」
  「妳真的想住我家啊?」
  「––不行啊?你是不是不歡迎我呀––」
  「妳來了我還會有好日子過嗎?」
  「過分!哼,我要你現在就沒有好日子過!」接下來是一陣笑鬧。
  「今年幾歲啦?」男聲接著又說。
  「秘密。」
  「身高呢?」
  「秘密。」
  「體重呢?」
  「秘密。」
  「那三圍呢?」
  「秘密。」
  「怎麼全是秘密啊?」
  「人家才不跟你說哩。」
  「那我只好改天偷偷地調查囉!」
  「你要怎麼查啊?」
  「不告訴妳。」
  「喔,你好壞哦。」
  「那妳告訴我,妳叫什麼名字?」
  「我的名字呀––很好聽很好聽哦––叫作張、織、梅。弓長張,牛郎織女的織,踏雪尋
梅的梅––嘻嘻––可以叫我梅梅唷。」
  「妳是織女哪,那現在要找牛郎嗎?」
  「大色狼!」
  劍向按下攝影機的暫停鍵,此時螢幕停格在張織梅伸舌頭扮鬼臉的畫面上。
  從對話來看,這卷錄影帶的內容好像是情侶之間的攝影遊戲。不過,引人深思的是,手持
攝影機的男性一直沒有出現在鏡頭前面,所以還不知道他的長相為何。說不定這個男的就是鍾
思造,而畫面上的女孩則是他生前的女朋友?
  根據公寓住戶的證言,那個女孩子的年齡正好是在二十歲上下,而且留著長髮,有雙烏黑
俏麗的大眼睛,身材也相當纖瘦,這和錄影帶裡的張織梅條件大致相符。而且她在拍攝錄影帶
時,亦恰恰穿著白色洋裝。
  雖然四零一號房裡也有一架DV攝影機,可惜要由拍攝畫面證明是哪台攝影機所攝,卻完
全辦不到,最多也僅能從畫質判斷出攝影機的解析度而已。
  更何況,就算真的能證明是哪一架攝影機,也不代表那個男人就一定是鍾思造––只能說
,很有可能。劍向繼續檢視後續的內容。
  「妳很討厭色狼嗎?」
  「那當然!」
  「但我是色狼耶。」
  「你又不一樣。嘻––我的臉突然好紅喔。」
  「梅梅,說說妳的興趣好不好呀?」
  「興趣啊––看電影啊、唱歌、逛百貨公司、買衣服––對哦!你上次不是說要陪我去新
堀江嗎?食言而肥!」
  「梅梅,這週六一定會去。可是,妳衣服還不夠多啊?」
  「誰教你要問我的興趣哪!而且現在早就換季了耶。」
  「好嘛、好嘛。」男聲說:「接下來,請梅梅獻唱最喜歡的歌。」
  在螢幕裡,張織梅清一清喉嚨,開始發音。
 
 
  請你珍惜我,
  待在這裡不要離開。
  只要能夠相愛,
  我願完全奉獻。
  我希望你說我好可愛,
  希望你內心真的這麼想。
  啊!好極了,
  請你接納我的心––
 
 
  這首歌的旋律不知在何處聽過,而陌生的歌詞則藉由張織梅柔軟的聲音沁透劍向的心扉。
他雖注意到了先前「現在早就換季了耶」這個關鍵句,仍不知不覺浸入張織梅如呢喃、如細語
的美好歌聲之中––沒想到她的歌唱得這麼令人迷醉。
  鍾思造在今年一月搬進南台路那棟公寓,當時住戶偶爾能看見他偕其女友進出四零一室。
若他的女友就是張織梅,時間上就十分符合了。
  希望你瞭解我多一點,
  以童稚無邪的心靈,
  因為我也會這麼做。
  請不要讓我感覺傷悲,
  若你真的這樣,
  唉,算了,反正就像我說的––
  我還是會面帶微笑。
  歌已經唱畢,但劍向的潛意識卻希望她再多唱幾句。
  「哇!好好聽。」男聲說。
  「當然囉。這可是唱給你一個人聽的耶!」
  「最後,梅梅,妳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呢?」
  「嗯––我想想––有了!」張織梅此時身體前傾,情深款款注視著鏡頭,以甜膩的笑容
輕輕地說:「思造––請永遠愛我。」
  3
  當劍向從激烈的戰慄感恢復意識後,二十七吋的電視螢幕已恢復錯綜複雜的奔騰黑點。
  由張織梅的最後一句話,終於確定了他們兩人是情侶,也終於確定了她在謀殺案中的重要
關係人身分。劍向不免感到一陣悵然,處於熱戀時期的兩人,男方竟死於非命,真不知道當女
方獲知此一噩耗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但另一方面,卻又無法排除容貌如此動人的年輕女孩涉有
重嫌的可能。
  鍾思造生前欺騙了他的雇主、他的房東,而他的身邊竟伴著一個這麼美麗的女孩,劍向不
得不承認他心中妒意遽起。
  緊閉雙眼甩了甩頭,劍向努力淡去張織梅留在腦海中的倩影。這個時候非保持冷靜不可。
  ––鍾思造在死前設法洗除了他放在客廳置物櫃裡所有錄影帶的內容,只留下這一卷。這
除了顯示他在生前仍愛著張織梅,更可能暗指她與命案的絕對關連。
  高組長所策劃的偵查方向其中之一已有顯著突破,至少死者女友的外貌與名字知道了。
  劍向將這些視聽器材收拾整齊後,決定返回醫院睡一覺,等明天出院手續辦妥後再向組長
報告這項進展。
  當然,除了這卷DV帶得收進口袋外,所拷貝的VHS帶也放進房間書桌抽屜裡鎖上。一
切整理妥當後,劍向才離開家。
  讓他完全沒想到的是,甫一出門,就見到一名身形詭異的陌生男子從路口處走近。
  「警察先生,我等你很久了。」
  時間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半了,死白色的高腳路燈照得街道鬼影幢幢。劍向突然被這個人嚇
了一跳,他的警覺心告訴自己,一切要謹慎提防。
  「我先自我介紹,」男子說:「我叫夏詠昱,不過,我想我的名字並不重要。之所以會出
現在這裡,是希望立刻提供警方一個關於謀殺案的重要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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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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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什麼?」
  「或許應該說,沒有比現在更適合談到這個線索的時間了––不,我知道現在的時間不太
恰當,但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能夠提供破案的關鍵。」
  由於街燈的角度背光,劍向無法認清對方的長相,只能看到他戴了一副無框眼鏡。他的身
材頗為瘦小,身高大約只有一百六十五公分而已,說話的語句雖然十分清晰,但不知為何給人
一種不斷顫抖的非真實感。
  「真的嗎?是什麼線索?」
  「我現在也無法確定。只要你願意和我回去四零一室,我就能告訴你。」
  劍向不禁感覺荒謬,「夏先生,很抱歉,我不能答應你。首先,我完全不知道你的來歷;
再者,你連能提供警方什麼線索也說不出口,更何況––」
  「我的來歷和我的名字一樣,並不重要!」
  「我確實是偵辦這件謀殺案的警員之一,但你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這––這也不重要!」夏詠昱的神情變得相當慌張:「我––我––警察先生,如果我
說我是下一個被害者,你現在會願意帶我去四零一室嗎?」
  「你––這是真的嗎?為什麼你知道你將會遇害?為什麼你––」聽到這句話,劍向心底
不由得浮出無數疑問,但夏詠昱完全無視他的話,一副這些都無關緊要的樣子。
  最後劍向只好放棄詢問他任何問題,點頭答應帶他到四零一室,而且夏詠昱堅持就是現在。
  「我開了自己的車,停在那裡的轉角。」夏詠昱說:「我們快點走吧!」
  坐上夏詠昱的車,劍向在助手席上發現他握著車鑰匙的右手在抖動。
  這個男人在害怕什麼?
  不,打從一開始夏詠昱的行徑就讓劍向產生諸多疑惑。從他的口氣上聽起來,他好像完全
不認識鍾思造,因為從頭到尾他的說詞一貫是「能提供警方破案的線索」,而非「能協助警方
逮捕殺害鍾思造的兇手」。
  另外,他甚至自稱是下一個被害者。為什麼他不乾脆指明兇手的身分?
  還有,既然他知道案發地點是在四零一室,何不自己一個人進去找線索?縱使警方在命案
現場設置了禁止進入的布條,他仍可大膽潛入,而沒有必要在這種午夜時分要求警方陪同。
  為什麼必須是現在?
  總之,太多的疑點,反而讓劍向決定不再多問,願意跟他前往四零一室。身旁的男人心急
如焚,他此時只能藉由配合對方來設法探詢真相,直接追問反而得不到任何答案。而,車內的
佈置十分簡單陽春,劍向也沒有辦法看出夏詠昱可能的職業或身分,夏詠昱在一上車以後便緊
握方向盤,出神地瞪著擋風玻璃,一副極力以沉默壓抑不安的模樣。
  由於深夜的交通十分稀疏,他們很快地抵達現場。進入公寓一樓玄關,劍向才有機會仔細
端詳夏詠昱的外貌––沒想到,他的嘴唇是一片慘白。
  管理員認出了劍向,但對夏詠昱露出迷惑的神情。劍向並沒有特別留意這件事,他向管理
員說明事由後,兩人登梯立即走上四樓。走廊上的日光燈只亮了一盞,兩條的黃色塑膠布條交
叉擋住四零一室鐵門下側洞開的方形黑洞。
  專案小組還沒有時間清理鐵門背後的櫃子,所以尚無法由內側將門打開。也就是說,兩人
仍必須爬過方洞才能進入室內。
  「我先進去!」夏詠昱不等劍向阻止,就屈身鑽進洞內。劍向只好馬上隨後通過。
  劍向進入室內後起身,卻發現夏詠昱沒有站在洞旁。他頓時有危險的預感,卻因為剛接觸
闃黑的環境,視線呈現半盲狀態。
  就在劍向正想伸手掏出口袋裡的筆型手電筒時,後腦突然一陣重擊將他打倒在地。他雖然
並未立即失去意識,全身卻使不上力,只能暗自叫苦。
  夏詠昱果然別有所圖––
  就在劍向從半昏迷狀態逐漸清醒之際,他發現自己的雙手從背後被繩索緊緊綑綁,被拖到
鍾思造的臥室裡。臥室裡點亮燈光,劍向胸口貼著地板,他抬頭看到夏詠昱就站在面前。
  「請原諒我,警官,我有非常重大的原因逼使我不得不這樣對待你,」他的聲音依然抑制
不住顫音:「原本我是希望在醫院就把這件事情解決的。」
  「––」
  「我知道他和我一樣喜歡玩攝影機,所以一定在某個地方藏了重要的錄影帶。真的很對不
起––如果你不從醫院裡溜出來,你的錄影帶我會比較容易到手。」
  「我不懂––?」劍向看到對方手上持有那卷曾經放在自己身上的DV帶。
  「總而言之,我的目的還是達到了––現在我必須請你再幫我一個忙。」
  「夏詠昱!你到底在說什麼?」
  「警察先生,我要做一件可能具有某種危險性的事情,這件事必須要有另一個人在場,而
最佳的人選––就是你。」
  此時劍向不斷在腦中反覆思索夏詠昱一連串怪異言行的合理解釋,但卻一無所獲,他只能
仰望對方,聽他繼續講話。
  「警察先生,請你仔細聽好。我不知道、也沒有時間去管你的想法,我只希望我能夠很單
純地以我自己的方式解決我的個人問題。」他語氣中的顫動益加劇烈,「我不在乎你相不相信
,只要你暫時配合我一會兒就好––只要我的危機解除了,我願意坦然接受一切法律上的刑責。
  「我希望你待會兒能設法扮演好『偵訊者』的角色,相信對一個辦案經驗豐富的警察來說
,這是一件十分易於勝任的差事。」
  劍向聽到夏詠昱用力喘了一口氣,他的雙眼彷彿很辛苦地在直視著遠方。房間裡的空氣好
像凝固了。
  「死在這個房間裡的人、不管他是誰––我在此將召喚他的靈魂,附身在我的身上,由你
來訊問他––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被殺的!」
  4
  你瘋了嗎?––這是劍向急欲脫口而出的話,但他發現自己說不出來。
  「也許你會認為很荒謬吧?」夏詠昱發出一聲慘笑,「無論如何,我必須知道他是怎麼死
的––我快沒時間了,現在就開始吧!」
  劍向來不及做任何回答,只看見眼前的怪人迅速將臥室房門關上,並熄去日光燈。接下來
,他隨即閉上眼睛盤坐、雙手彎曲抱胸,嘴唇微微顫動,口中念念有詞。他不斷地重複吸氣與
吐氣的動作,彷彿這樣的靜思冥想是一種劇烈運動。
  四零一室原本被木條封死的窗口,警方已拔去密集的鐵釘,將窗框清理乾淨了。午夜時分
,由窗外洩進的是月色與路燈燈光混濁一體的灰黃色黯芒,映在夏詠昱深沉肅穆的神情上,格
外顯得神秘恐怖。
  劍向身感置身異域魔境,完全不知道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夏詠昱的氣息漸歇,全身僵直,宛如一尊石刻的雕像。時間好似完全停住了,劍向可以清
楚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他盯著靜坐的夏詠昱,同時聯想到死在這個房間的鍾思造。
  然而,劍向並不屈服於被綑綁的窘局,他背後的雙手正使勁施力,試圖扭鬆粗糙的繩結。
  他的汗水汩汩流瀉,逐漸沾濕上身的衣袖,但繩結卻依然紋風不動––不知為何,他竟沒
有大聲叫喊,讓隔壁的住戶聽到他的求援,或許劍向潛意識也想知道召魂術是否真的存在。
  「嗚嗚––嗚嗚––」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劍向突然聽到低沉的飲泣聲。––難道說––?他的頭皮突然開始
發痲,頸子很僵硬地往夏詠昱的方向轉。
  「嗚––嗚––」夏詠昱不住發出飲泣聲,原本端正坐直的身子也開始發抖。
  「夏詠昱?」劍向叫他的名字,「你怎麼了?」
  然而,對方完全不理會劍向的呼叫,一逕自顧自地顫動著,他的啜泣聲漸次提高音量,身
體也開始蜷曲成一團。
  「夏詠昱!你到底怎麼了?」
  夏詠昱聽到劍向稍大的叫聲,竟立刻雙手掩耳,嚎哭得更大聲,卻怎樣也不肯說半句話。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劍向眼見夏詠昱一直哭泣,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只好發
問了一個自己都難以置信的問題:「你是鍾思造?是不是?」
  對方把身體縮得更緊了,手掌也絲毫沒有從耳際移開。
  「鍾思造?你是鍾思造對吧?」劍向開始不停質詢,「告訴我,四零一號室究竟發生過什
麼事?」
  「嗚嗚嗚嗚––」
  「告訴我!殺害你的兇手是誰?」劍向提起這個問題時,心中倍感不可思議,因為世界上
有沒有召魂術其實根本還是個大問號。
  「嗚嗚嗚嗚––」
  「為什麼你不肯回答我?為什麼?」
  「嗚哇––!嗚嗚––」
  「張織梅是你的女朋友,是嗎?她現在人在哪裡?她和這樁命案有沒有關係?」劍向情急
之下,衝口而出的是他腦海中堆疊的一連串疑惑:「為什麼你要把自己封死在這個房裡?兇手
究竟是怎麼進出這間密室的?」
  「哇––!嗚嗚嗚––」
  劍向問得口乾舌燥,心底也更為毛骨悚然。他完全不明白夏詠昱(或鍾思造?)為何會有
這樣的行為舉止,而從對方愈哭愈烈的狀況來看,他對自己的問話並非毫無反應,不,他反而
有很衝擊的反應,但卻極力在克制自己情緒的激動。
  為什麼他不願回答任何問題?
  就在這時,劍向的蠻力終於戰勝頑強的索結。他很快地將鬆脫的繩套自腕部扯下,起身飛
一個箭步欺上夏詠昱。
  萬萬讓人沒想到的是,夏詠昱發現有人靠近自己,竟大喊:「別過來––別靠近我!」並
以強勁的拳力往劍向胸膛擊去。
  劍向沒料到對方會有這種反應,結結實實地被揍了一拳,仰身跌倒在地。夏詠昱則繼續哭
泣,迅即回身向臥房深處裡飛奔。劍向一面咳嗽、一面撫平胸口的刺痛一面再度爬起,他發現
夏詠昱竟衝進臥室盡頭的衣櫃裡。
  ––!
  這不就是鍾思造死前的反應嗎?––劍向心中一凜。夏詠昱的召魂術是真的?他的身體現
在果然被鍾思造的亡靈所附身?
  劍向無暇細想,他隨後趕到衣櫃處,想打開櫃門。但裡面的男人卻抵死自內拉住櫃門,不
讓劍向進入,同時他的嚎哭聲已轉變為恐懼的驚叫。
  但劍向強勁的臂力仍然在最後攻下櫃門。然而,在他打開櫃門的一瞬間,劍向看到裡面的
男人雙眼瞪睜如銅鈴、瞳孔縮緊,嘴巴驚愕地大張,頸動脈盤根錯節地突佈在喉部,猶如一具
蠟化死屍般地靜止在櫃底。
  5
  劍向將夏詠昱僵直的身軀從櫃裡拖出來。檢查他的心跳與脈搏,雖然相當微弱但仍無生命
危險。看一看錶,現在時間是凌晨零點整,整場召魂術彷彿一場噩夢。
  他雖然努力試著平心靜氣,仍然徒勞無功。整個事件中的謎團,像剝皮的洋蔥突遭時光回
溯一樣,一層一層地愈形厚實。
  夏詠昱到底有沒有說謊?他是靈媒,還是騙子?
  「他」僅以尖叫的方式說了一句話:「別靠近我!」但這聲驚呼卻讓劍向不得不相信鍾思
造的靈魂極可能真的附身在夏詠昱身上––那卷DV帶中,為神秘女子張織梅攝錄影、和她對
話的男人,儘管出於個人的直覺,他的聲音與此十分神似。
  劍向並非完全不信鬼神之說。事實上,在他接觸過的刑案中,曾有一件擄人勒贖案,當嫌
犯落網時,他供稱已將肉票凌虐至死,但卻堅稱絲毫不記得埋屍的地點。沒想到被害人家屬卻
在幾天後告訴警方,死者託夢告訴他們確實的位置,而且完全命中。
  雖然局裡曾有人質疑,說不定被害人家屬也是撕票的共犯之一,所以才會知道藏屍處,但
當時的各項證據都否定了這一點,最後只能將這種事情歸類於––心電感應。
  無論如何,鍾思造的幽魂幾乎沒回答劍向的任何疑惑。不過,從行為反應來看,目前只能
猜測鍾思造生前對某事極端地害怕,因此不願與人有絲毫的接觸,只求躲進安全的空間。
  於是,只要找出鍾思造恐懼的事物,說不定能一併解決所有的謎團––而說出「我是下一
個被害者」的夏詠昱,則是揭露真相的關鍵人物。不管怎樣都必須設法讓他說出來。
  劍向拿出原先綁住自己的繩索,將夏詠昱的雙手綁在背後,並以手掌不停輕拍著他的臉頰
,夏詠昱在一番掙扎後總算漸漸醒轉。在他恢復意識之後,也不在乎劍向已然掙開繩索了,立
刻劈頭就問:「到底怎樣?他說了什麼?」
  「他––什麼都沒說。」
  「什麼都沒說?」
  「沒錯。」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夏詠昱口氣中那虛無的顫抖聲又出現了,「你一定知道了什麼
,卻不願意告訴我,對不對?」
  「我沒有。我已經以我們都希望知道答案的問題去問他了,但他一句話都沒說。他只是一
直哭。」
  「哭?」夏詠昱聽了,臉上突然充滿驚訝與錯愕。「為什麼會這樣––?果然––」
  「夠了!夏詠昱,我要你告訴我,」劍向以鋒利的目光看著他,「所有的事情!」
  「我––」夏詠昱顫聲說,「我以為––我以為我可以從那個人口中得到什麼答案––」
「你該不會是在演戲吧?你真的認為我會相信召魂術?」
  「警察先生,我才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要能解決自己的問題就好,況且,召魂術原本就
確實存在,我確實召喚到了那個人的靈魂!」
  「哦?就算你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也行?」
  「當然,只要他是死在這裡,就可以在這裡召出他的靈魂!」
  劍向迷惑了。他幾乎不曾遇見能將如此虛幻之事說得如此誠摯的人。夏詠昱的行動無疑讓
人難以理解,但他的說詞,從頭到尾則都很一致––召回死者靈魂,問出解決「問題」的方法。
  「好!好!我暫且相信你。」劍向說,「請你告訴我,你到底要解決什麼問題?」
  「我––」
  「說胭!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試著相信你。」
  「我懂了。」夏詠昱說:「警察先生,你––你相信鬼嗎?」
  「鬼––?你這是什麼意思?」
  劍向全身的肌膚突然湧起一陣雞皮疙瘩,這又是夏詠昱另一個既虔誠又詭異的信念?
  「鬼、鬼、鬼就是鬼啊!你認為世界上有鬼的存在嗎?」
  「我––我不知道!我又沒見過!」
  「好––如果、如果、我是說如果––今天我告訴你,有一個方法可以讓你看見鬼,你會
想要去試試看嗎?」
  劍向聽了不禁啞然,同時背脊迅速浮起一陣惡寒。
  「真的有這種方法?我不相信!」劍向說:「更何況,有又怎樣?」
  「如果有的話,就會有人去試。」
  「––」
  劍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也不明白夏詠昱為什麼要問這麼古怪的問題。他們兩人身處兩
天前才尋獲一具腐屍的臥室中,由於這個問題,讓房中的氣氛更形幽冥。
  然而,正當劍向沉默之際,夏詠昱的神情忽然浮現一陣驚駭。
  「怎麼了?」
  「你––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沒有啊。」
  「不––沒什麼,」夏詠昱力求鎮定地說:「但這絕對不是錯覺。」
  「我不懂,你又怎麼了?」
  「放開我!讓我離開這裡!」夏詠昱這時的臉部肌肉不停地抽搐著。「警察先生,你真的
沒有聽到聲音?嗚嗚––哇!聲音愈來愈近了!」
  「你––我什麼都沒有聽到啊?」
  夏詠昱的行為舉止又開始不合邏輯了。劍向儘管努力以雙手鎮住他不斷抖動的身體,但他
狂亂的情緒一點都沒有平息的態勢。
  「我真的不懂!」劍向說:「到底是什麼聲音?」
  「––『他』正在靠近。」夏詠昱突然平靜了,雖然他的身體仍在持續微顫。這反而讓劍
向感受到不可思議的恐懼感。「我沒有辦法解決自己的難題了––想不到還是來不及––但是
,我不會哭的,我會很鎮定的。警察先生,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對你身邊所發生的事情深感莫名
其妙。沒關係。我答應你,我會告訴你所有的真相,不過,現在已經沒機會了。」
  「那––」
  「我––我在被殺以前,要告訴你的是,你可以在我的口袋裡找到我的身分證和駕駛執照
,你可以從上面登記的戶籍地址找到我的住處。在我住的地方有一些資料,也許可以供作發現
真相的線索。我要你答應我兩件事:第一、找一個靈媒來,一個法力和我差不多的靈媒,請那
個靈媒來召喚我的魂魄,我就會詳細、完整地告訴你這半個月以來,每個晚上發生在我身邊的
怪事––」
  夏詠昱的臉上滿是冷汗,他拚命在減少語氣的震顫。
  「第二件事,如果你能找到我失蹤的女朋友––她叫張織梅,說不定能拯救更多的人––
織梅她––我相信她掌握了絕對重要的關鍵。」
  「張織梅?」劍向十分驚訝,「就是錄影帶裡的女孩子?」
  「警察先生,你是說那––那卷DV帶嗎?」
  夏詠昱的樣子越來越異常了。他雖然盡力維持情緒的穩定,但仍然掩飾不住對周遭環境的
害怕。劍向即使也感覺到整個臥室裡空氣陰濕冰涼,再加上房內各類物事凌亂,鍾思造的腐屍
才移走不到三天,卻像是還留在裡面一般––但劍向還是無法體會為何夏詠昱的反應會如此激
烈,他說話的方式,猶如將死之人迴光返照地在宣讀遺囑。
  「沒錯。」劍向又問,「誰要殺你?告訴我!」
  「進來了,」夏詠昱低聲重複,「我看到了。」
  「––看到什麼?」
  「來殺我的,」彷彿聽見對方絕望的笑意––他說:「鬼!」
  就在夏詠昱講了這個字的一剎那,劍向經歷了一場他生命中永遠無法相信、也永遠不願意
再回憶起任何細節的夢魘。
  他突然感覺到一股冷冽、噁心的氣流倏地通過身邊,往夏詠昱的方向颳去,接著他的眼角
閃過一道刀芒。從夏詠昱的頸側猛暴地噴射出黏稠的鮮血,不停灑落在臥室的地板上,以及劍
向的臉上、頭髮上、衣服上。
  劍向在這血液狂瀉的半分鐘內,完全不明白在夏詠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怪事,只能呆然
承受發自胸腔、無比劇烈的「戰慄感」––等他從迷亂的意識中清醒過來以後,才好不容易從
窒塞的血塊間張開眼睛。
  劍向簡直無法呼吸。夏詠昱的喉嚨被挖去一大塊,模糊的血肉中暴露出淒白的頸骨。他的
雙目瞪大,空洞無神,無框鏡片的邊緣閃著森然白光,一如鍾思造魂魄附身後的驚恐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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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1
  「我真的沒想到,你會在這種時間把我找來。」
  劍向剛洗過澡,臉頰濡濕、全身仍散佈著溫熱的水氣。在兇案現場沐浴,並不是一件令人
愉快的事,但劍向別無選擇,當他褪去染滿鮮紅的衣物時,額前的髮梢仍然滴著血,浴室的地
板也濺了一片暗赭。
  夏詠昱慘死的屍體就俯躺在距離不到十公尺的隔壁臥房中,午夜一點半的此時,劍向所經
歷到的怪事讓他以蓮蓬頭淋去身上血跡之際,情緒仍久久無法平靜。他並不是沒有遇過被害人
當場死在懷中的經驗,但這一次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那把沾黏著鮮血的小鐵鏟,是造成夏詠昱瞬間身亡的兇器。臥房裡根本沒有其他人,但這
把手鏟卻從劍向的身旁飛過,射向夏詠昱的喉嚨。親眼目睹這樣的過程,則讓劍向對「厲鬼」
的存在無可置疑了。
  但是,又有誰會相信他呢?
  想來想去,唯一有可能相信他的,只剩一個人了––刑事組長高欽福。高組長對劍向而言
,可以說亦師亦友,更甚者,給予他慈父般精神上的縱容。相較之下,高組長對紹德學弟的態
度卻是精神上的約束。高組長曾在偵辦一樁某富商遭砍頭的懸案時,感嘆地說:「小鄭常常因
太堅持追尋真相而過度專注、執拗、渴望突破,所以往往不顧一切,由於妄圖猜疑而捨棄情感
因素。」
  「努力找出真兇,不就是刑警的天職嗎?」
  「小鄭跟以前的我太像了,有如脫韁野馬。當然,這匹快馬是能夠在很短的時間之內抵達
終點,但他卻常會為了找出一條讓他奔馳的路,而踏錯了方向。」
  「我知道,紹德得更理智一點吧?」
  「不。小鄭其實是一個很理智的人,但他的理智卻很難與冷靜相容。小鄭太聰明,所以反
而容易意氣用事,所以我必須限制他的方向,告訴他應該往哪邊走比較有可能抵達終點,否則
他將精疲力竭卻千瘡百孔––不像你,我不需要替你掌舵。」
  四零一室並沒有因命案而停水斷電,劍向甚至還可以從衣櫃裡找到幾件稍嫌窄短的換穿衣
物。儘管現在已是子夜,劍向還是決定在洗過澡後,打電話到高組長家裡,請他馬上過來。
  在等待的空檔中,劍向從夏詠昱身上找到一個皮夾。裡面有身分證、駕照,以及一些現金
。另外,牛仔褲口袋裡還有一串鑰匙。他移身到四零一室的客廳坐下來,將他的個人資料一一
寫入記事本裡。
  「我以為只有小鄭才會在午夜一兩點把我吵醒。不過,你真的很冷靜,而且所做的決定十
分明智。如果你打電話回局裡,或找其他同事來,甚至一個人逃走,我不曉得後果會有多麼不
堪設想。」
  高組長在看過臥房裡的第二具屍體、聽完劍向敘述過今夜的遭遇後,一語不發地坐了十分
鐘才終於開口。
  「你大概可以料到,如果小鄭知道這件事,他會怎麼推理––」
  劍向點頭表示了解。
  「死在這個房間裡的兩具屍體,都是你發現的,第二名死者身亡時你甚至就在現場。你從
醫院裡偷偷溜出來,和一個身分不明的男人一起回到現場,而他的鮮血噴得你滿身都是,再加
上那卷你私自帶走的DV帶––你真是嫌犯的不二人選!」
  「我知道我難以脫身。」
  「但是,我認識你很久了,我知道你不可能是兇手。小鄭太年輕,還不瞭解世界上有很多
事情遠超出人類的理性之外。」
  「組長––」
  「我相信你––但是,我能幫你的也很有限。我只能盡量替你隱瞞,拖延專案小組把箭頭
指到你身上。」高組長聲音一沉:「最好能夠將這些案子弄成懸案。」
  「謝謝你,組長。」
  「不必謝我,我突然發現,這個案子不用再查了。有太多的線索明白指出,這個案子確實
是鬼做的。」高組長說:「首先,鍾思造死亡的現場是一個密室,然而兇手既然是鬼,當然可
以在房裡穿梭自如;第二,兇手的犯罪手法和已處死刑的洪澤晨一致,這表示鍾思造並不是被
洪澤晨所害,而是被洪澤晨的亡魂殺死的––」
  高組長雖然講得很輕鬆,但劍向一想到死刑犯的幽魂返回人間殺人,就禁不住發寒。
  「但是––鬼為什麼要殺掉這些人?」
  「這就是以「鬼」為結論的最大疑點。有什麼人和他們兩人有仇,所以派鬼來殺他們嗎?
但是,他們彼此互不相識,並沒有任何共通點。」
  「不,」劍向提醒他,「張織梅就是他們的共通點。」
  「有道理,兩人都是張織梅的男朋友。所以––如果說張織梅就是指使厲鬼的兇手––」
  「不對,厲鬼並不是受人指使而殺人。夏詠昱曾說過,他試了「能夠看見鬼」的方法。這
就表示,他們都是被自己的好奇心害死的。」
  「那,張織梅會是提供方法的人嗎?」
  「不是。」
  「為什麼?」
  「如果說張織梅就是提供方法的人,那夏詠昱應該會明白告訴我。然而,他卻只對我說,
她握有重大關鍵而已。」
  「說不定是夏詠昱沒有想到,更何況,鍾思造死前所留的DV帶,有可能是在暗示兇手的
身分。」
  「我認為,夏詠昱已身受生命威脅,他不可能想不到;再者,張織梅很可能在他面臨遭鬼
謀殺的危機前就已經失蹤了。還有,如果鍾思造要告訴警方這件事,他大可直接用筆寫下來,
不需要靠一卷錄影帶來提示。」
  「所以你認為張織梅絕對不是主使者,也不知道看到鬼的方法。」
  「對。」
  「好吧。」高組長說:「你說得比較有理。」
  劍向深吸一口氣,「不過,無論如何,要揭露「厲鬼謀殺」的真相,仍然必須找到張織梅
。」
  高組長沉默地輕輕頷首。
  「組長,我打算就趁今晚去一趟夏詠昱的住處。」
  「現在?你不回醫院嗎?」
  「我睡不著。」劍向微微一笑:「況且,現在這種時間也不適合偷偷回醫院。」
  「也是。但白天局裡會派人來接你出院,你得在這之前回去。你不能讓護士發現你晚上偷
跑出來。」
  「我會先打一通電話到醫院問會客時間是幾點開始––然後偽裝成探病家屬準時溜回自己
的病房。」
  2
  坐上駕駛座,劍向發動夏詠昱的車。
  方向盤傳來一股冷冽的涼意。劍向打開車頂小燈,再度確認一遍夏詠昱身分證上的住址,
接著迅速踩下油門,往闃黑的馬路上馳去。
  現在的時間是兩點零七分,夏詠昱住在新興區復橫一路附近的住宅區,在午夜車輛稀寥的
高雄街道上,大約十分鐘內就可抵達。
  望著眼前橙黃的車頭燈光暈,以及兩側向後飛移的黑綠色行道樹列,劍向的腦海中不斷奔
騰著自戈太太紅鼠案以降的一連串怪事––兩頭滿爪腐肉的食屍巨鼠、幾近被噬成骸骨的鍾思
造屍首、行蹤成謎的美麗女子張織梅,以及鮮血從喉頭狂灑的靈媒夏詠昱––
  劍向的意識恍恍惚惚,這幾天歷歷在目的各個畫面有如一場難以覺醒的噩夢。不,這確實
是一場噩夢,而且他預感這些事件只不過是噩夢的開端。
  高組長真的相信自己嗎?
  劍向單獨一人,是無法從這個彷彿是撒旦設計好的圈套脫身的。由於對夏詠昱的疑心鬆懈
,劍向不僅遭到暗算,也完全想不到對方最後會慘死在四零一號房,也因此,管理員看見了劍
向一行二人上了四樓,公寓各層樓廊道間的監視器也無情地拍下他倆進入四零一室的畫面。
  早晨一到,鑑識組的同仁來到現場預備做更進一步的勘驗與搜證,他們將發現另一具死絕
未久的無名男屍,屆時又會掀起軒然大波。接著眾員警將立即清查公寓裡的人證及物證,檢視
大樓監視器的存檔錄影帶,很快地他們會赫然看到一位本應躺在病床上靜養等待出院的熟識同
事現身在鏡頭內––
  依照法定的處理程序,劍向會在中午時分列入重要關係人進行刑事審問,並且在下午由市
警局發佈新聞稿給媒體,登載在隨即出刊的晚報上。
  想不到只是出自於對不知道何時拿到的DV錄影帶的好奇心,偷溜離院回家一趟,就招致
無可回頭的禍端。
  此時此刻,能夠倚賴的僅剩高組長了。劍向只能相信高組長,願意在第一時間內私下處理
掉那卷拍到他與夏詠昱進入四零一室的錄影帶,也願意刻意扭曲、抹除管理員的證詞。
  那大概是因為,高組長在甫接鍾思造案時,就出於辦案直覺地設想到殺人魔洪澤晨重回人
間犯案的可能性,所以才願意相信自己吧?
  來去無影的殺人惡鬼––這兩樁兇案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恐怖真相?事實上,既已得
知鍾、夏二人是遭厲鬼所害,案件的偵辦就到此為止也無不可。但劍向還是不由自主地踏緊油
門朝夏詠昱的住處逼進。
  是因為她––是因為張織梅嗎?
  ––是的。劍向縱然能夠百分之百地肯定,張織梅絕不是指使惡鬼殺人的幕後黑手,但他
內心卻極度渴望能親身站在張織梅面前,親口確認她與這些兇案毫無瓜葛。
  ––一定要找到張織梅。這樣才能洗盡他胸口的懸念。
  劍向逐漸陷入混沌的沉思,直到他差點將車子撞進路口轉角一家便利商店的騎樓下,神智
才遽然醒悟。便利商店燈火通明,劍向的眼睛被成排的日光燈照射得有些暈眩。
  定睛一看,這裡距離夏詠昱的住處,應該只有百步之遙。劍向於是順勢將車靠入騎樓內側
,熄火下車準備以步行方式尋找他的目標。便利商店的店員探頭出來看了一下,但對劍向的出
現完全不抱好奇。
  他一面檢視周遭建築物的門牌及街口的標示,一面拿出夏詠昱的身分證,翻至背面依著路
燈稀微的光線確認住址。劍向的方向感十分敏銳,他在三分鐘之內就找到了這幢獨棟樓房。
  一排深灰色的四層樓房,夏詠昱的家是右手邊數過來的第二棟,這個時候,夏家的一列窗
口全章sz著漆黑。從夏詠昱在死前對劍向說的話,大致可以判斷他是一個人住。
  因此,夏詠昱是個經濟狀況極好的年輕人,只是不知他的收入從何而來?
  劍向無暇細想,迅即從口袋中掏出夏身上的鑰匙,試了其中幾支,在第三支鑰匙就把樓房
的毛玻璃門打開了。玄關深處,洩出一絲暗黃色的燈光,那是樓梯口的照明燈。他從杳無人蹤
的街道上進入屋內,把大門關好。
  循著這暗黃的夜燈,劍向漸次看清室內的佈置。這裡完全沒有任何家具,只在右側牆上掛
了一面淺藍色的時鐘,刻度顯示現在時間兩點四十分。一樓應是充當車庫使用。
  劍向在靜默中踏上通往二樓的階梯。
  從樓梯攀上,二樓完全沒有燈光,樓梯盡頭位於胸部祖度的牆面上,有一組電燈開關。劍
向的指尖一觸,二樓頓時明亮,室內的格局與擺設清楚地出現在劍向周圍。
  左側是客廳,幾張造型前衛的鐵椅靠在牆邊,居中的是一張橢圓形的三腳圓桌,木質桌面
,桌腳亦是鐵製。一架深綠色的電扇立在桌旁,桌緣上有兩具應該是電視機和錄放影機的遙控
器,以及一盒抽取式面紙。
  電視機置於另一邊牆面的木櫃上,其上有兩台錄放影機,顯示板的刻度亮著AM2:43
。錄放影機上零散堆放了數十卷未貼標籤的VHS帶,和一台迴帶機。
  朝街的方向,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玻璃窗後方則是二樓陽台。透過格狀紋飾的玻璃片,
模模糊糊看不清戶外的景象,只能隱約知道陽台欄杆邊擺了兩株盆栽。另外,不知何故,好幾
面落地玻璃窗均有形狀不規則、似是曾受過猛烈撞擊的嚴重裂縫,如蜘蛛網般散佈在窗上。
  踏著淺黃色的地磚,劍向往二樓的另一側走去。那裡有三個房間,廁所鄰接廚房,第三個
房間則是一間沖洗照片的暗房。
  劍向走進暗房,點亮血紅色的燈泡,房內的深處有一個沖洗底片的工作流理台,十餘罐化
學藥水隨意擱置,右方有一條繩子橫過劍向的眼頂,繩上有許多鐵夾,夾著幾排顯影的底片。
另有一隻鐵櫃,裡面有五、六台各廠牌的單眼相機及折疊式腳架。
  兩邊的牆面上貼滿3×5與4×6的照片,照片上的內容有的是街景、有的是室內,全章
sㄓㄚ蝏繰M晰,不過從鏡頭的對焦很容易得知,每張照片拍的都是一對男女,有的似乎是在逛
街購物,有的則是用餐喝茶。男男女女全都不同。
  還有一些––竟然是男女在床笫飪sR裎交纏的照片!
  這下子劍向終於明白了––夏詠昱的工作是勒索。
  照片上的男女,雖然都沒有辦法完全看清面貌,但最起碼身形輪廓都不難辨別。這些人的
衣著光鮮華麗,很顯然的都是一些上流社會人士。他們富有而落寞、擅權而孤寂,外表冷酷卻
內心火熱、叱吒風雲卻害怕醜聞。
  劍向甚至從照片中發現幾位政要名流的蹤影。
  原來這就是夏詠昱生活無虞的主因。「靈媒」說不定只是他「業餘」的研究興趣。
  甩了甩頭,劍向走出暗房,並將紅燈關去。他打開樓梯口的另一個開關,正準備踏上三樓。
  霎時劍向不由得驚呼一聲,因為他察覺到暗室的房門無法順利闔上。仔細檢查,可以發現
房門已經折損變形,外側的門板上,留著交錯縱橫的長條刮痕。
  這個地方,與鍾思造的死亡現場感覺十分神似!
  夏詠昱在家裡果然也曾遭到厲鬼攻擊。所以他才會說自己是下一個被害者。
  然而,與鍾思造購買大量木工材料以構建強大防禦工事完全相反,夏詠昱居然主動出擊,
外出前往上一個死者的公寓進行調查––一想到惡鬼隨時環伺的可能性,即使夏詠昱幹了勒索
他人的壞事,劍向仍不得不佩服他的膽識。
  一想到這裡,劍向想立刻找到張織梅的衝動就益發強烈。他已經沒有時間了,夏詠昱曾說
,這裡有一些資料,也許能藉此發現真相。
  看來,這些線索應該是位於三樓––劍向抬頭朝上望著通往三樓的深邃梯道。
  3
  劍向的腳步加快,上三樓將燈打開,開始進行初步的搜查。
  三樓是夏的臥室及書房。臥室裡的擺飾簡單,有一張雙人床及一套音響,窗口處則裝了一
台冷氣機。在床頭櫃上,兩個相框靠在一起,其中一個相框裡的照片是張織梅的獨照,另一個
則是夏詠昱的獨照。從光影及背景看來,這是同一個時間拍的照片。
  劍向將兩張照片從相框中抽出,收進自己的口袋裡。張織梅的笑容燦爛可人,唇間露著可
愛的虎牙,眼神則迷濛性感,劍向不由自主地凝視了許久。
  在書房中的一整牆書櫃裡,則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奇書異籍:《超層次心理學》、《現代通
靈術》、《巫魔會研究》、《靈媒人格探勘》、《催眠與魔法》、《通靈術的物理現象》、《
催眠醫學》、《心靈感應式幻覺:鬼魂新論》、《催眠技巧研究》––
  書房內唯一的書桌上,疊滿了新舊不一的筆記本,還有一些簡單的文具用品。一本活頁式
筆記打開在桌面,格線上的原子筆字密密麻麻。
  除此之外,鄰近有張電腦桌,一台流線造型的黑色個人電腦處於待機狀態,螢幕保護程式
顯示深海中的魚群。一具攝影機置於電腦螢幕旁,與那台個人電腦間有一條AV連接線,和劍
向小弟的那一架外型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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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0 18:17:33 |只看該作者
  劍向想起夏詠昱的話:「我知道他和我一樣喜歡玩攝影機。」這是兩名死者的共通點。但
,若夏詠昱根本不認識鍾思造,他又如何得知這件事情呢?
  無論如何,劍向相信在這間書房中,必然能夠找到一切解答。
  他伸手碰觸鍵盤旁的滑鼠,深海的魚群頓時變成Windows 98的畫面。「我的電腦」、「我的
文件夾」與「資源回收筒」等三排滿滿的小型程式圖示,羅佈在Active Desktop的左半邊,劍向
看到桌面下方的工作列有一個視給s怳p化的執行程式尚未關閉。
  工作列的顯示名稱,是一個拍攝影片用於非線性剪輯的執行程式。而這架連接在PC上的
攝影機,應該也是用來配合處理影片的剪接。
  劍向以滑鼠恢復這個執行程式的視窗大小,他不禁目瞪口呆。
  視窗裡的畫面,是鍾思造所住那棟公寓四樓樓層的監視畫面––也就是說,這架攝影機內
的錄影帶,是從公寓管理員室裡取得的。
  夏詠昱怎麼會拿到這個東西?
  監視器畫面右上角有當時的攝影時間––2000.03.17.09:25––這剛好
是公寓管理員存檔的十天份錄影帶之一。
  這個影片檔的檔名是2000_03_17.mpg。劍向繼續打開「檔案」選單,並開啟舊檔,結果發
現在目前的子目錄下,還存有其他十幾個檔名類似的影片檔。由此可知,夏詠昱將從三月十五
日起的十天份大樓監視攝影內容依日期儲存成MPEG檔案格式。另外,劍向在相鄰的子目錄
下,看到2000_03_15_h.mpg等十個名稱一樣但檔尾都加了_h的MPEG檔。檔案的大小則皆較
先前的對應檔案稍微大了一些,修改時間也較前者為近。
  這有什麼不一樣嗎?劍向以Windows Media Player媒體播放程式分別打開2000_03_17.mpg和20
00_03_17_h.mpg來檢視影片內容。然而,檢查了四、五遍卻沒有發現任何不同之處。
  劍向迷惑了。他知道檔尾附有_h的檔案必然曾經過影片剪輯軟體的處理,但卻不明白夏詠
昱取得這些監視影片的目的為何,也感覺不出經過處理的影片有何改變。
  沉思了一會兒,劍向想到鍾思造曾在自家「防堵厲鬼追殺」期間短暫外出過一次。翻了翻
記事本,上頭記載著鍾思造外出時間是三月十九日凌晨六點四十八分,返家時間則是同一天的
七點四十一分。
  難道說,鍾思造真正外出的時間,並不是在十九日的凌晨,而是其他時間?更甚者,他外
出的次數不止一回?而,警方目前持有的證據,是夏詠昱偷偷以剪輯的手法變更過的?––劍
向愈想愈認定這項猜測的可能性很大。於是他立刻打開2000_03_19.mpg這個檔案,並將播放位
置調整到關鍵時刻。
  令人失望的是,不論是外出或返家,鍾思造驚慌倉皇的身影仍如已知事實般出現在四零一
室門口。劍向仍不死心,又打開2000_03_19_h.mpg打開,仔細觀看比較後,只能不甘心地承認
適才的猜測不正確。
  不。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就算在十九日凌晨鍾思造的外出確是無可爭議的事實,但說
不定夏詠昱所動的手腳,是將其他鍾外出的畫面剪除。
  檢查十天份的影片檔,一共兩百四十個小時。這項浩大的搜查工程,早在鍾思造謀殺案當
天,劍向就做過一次了。即使是高轉速的邊看邊找,劍向仍然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全數看完。
  那時以六台錄放影機一起運轉,共耗了四個多小時。雖然這台電腦的CPU性能很強,可
以同時開十個視窗外加極速檢視,但劍向決定暫緩這項搜索工作,因為現在的時間已經將近五
點,而就算以最快的八倍速來執行,也得費上三個小時。
  沒有時間浪費在錄影帶上面––劍向偏頭看一看身邊的書桌,接下來該調查的,是夏詠昱
的筆記本。
  劍向移身坐到書桌前,開始翻閱這本攤開的筆記簿。夏詠昱的字跡十分工整,每頁的左下
緣都附加了每件紀事的日期,可說是一目了然。
  筆記本的扉頁寫著<怪事摘要>。
  ***
  二零零零年,三月十三日
  三天前,當我做完那場怪夢後,就開始渾身不舒服。今晚我感覺自己的屋子有點不對勁,
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無可避免去聯想這種怪異的感覺和那場夢沒有關連。那場有如親身體
驗的夢,會變成真的嗎?
  我很希望能成為一個優秀的靈媒,但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現實生活中,沒想到是如此噁心。
我非設法改變不可。
  完全靜不下心工作。
  二零零零年,三月十四日
  我認為這場怪夢和織梅有關。雖然問過她,但仍舊一點結果也沒有。只要提到這件事,她
就說自己頭很痛。我自己頭也很痛,我簡直沒辦法睡在自己的房裡,失眠的情形越來越嚴重。
  織梅是不是患了失憶症?我認為很有可能。她似乎有意迴避我提出的疑問,但我能明顯地
感覺得到,她的頭痛也都並不是偽裝的。
  我是否該說服織梅,讓她願意接受我的催眠?我認為唯有使用催眠術,才有辦法找回她深
埋在潛意識底層的記憶。
  二零零零年,三月十五日
  織梅在今天傍晚讓我進行了一次深度催眠,我總算拼湊出一點她的過去。她在一個多月以
前認識了一個熱愛攝影的男孩子(沒想到竟然跟我一樣),住在高雄中學附近。織梅在催眠狀
態中提到那男子住處附近的景物,但關於他的姓名則完全沒辦法想起來。
  二零零零年,三月十七日
  織梅失蹤了,她離開得太快,彷彿她的存在只是一場幻覺。我一直找她,但她就像是從世
界上蒸發了似的。從兩天前開始,我就感覺到她有躲避我的意思,她看著我的眼神游移不定,
只是萬萬沒想到昨天起她就完全消失了。
  我真的很不願意使用這個名詞––「鬼」的存在似乎已經是鐵證確鑿的事實,「他們」在
我的屋裡到處浮顯、隱沒,而且還發出許多尖銳刺耳的慘呼聲。我非要找到織梅不可,我認為
只有從她的潛意識中才能挖掘出鬼怪為何出現的真相。
  二零零零年,三月十八日
  情況嚴重至極。凌晨時分我發現廚房裡有隻餓鬼似乎打算攻擊我。還好,可以確定的是,
鬼不會在日間出現,但他們邪惡的企圖卻愈來愈明顯。我必須盡快想出適當的對策。現在我已
經沒有力氣工作了,白天的時飪sㄞ茼b尋找織梅。說不定她逃回前男友身邊了,我想我必須找
到她的前任男友。
  昨天一夜沒睡,精神衰弱得快要發狂了。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懷疑:到底是不是因為我的
嚴重失眠才導致產生「看見鬼怪」的妄想?
  ***
  這幾天的紀錄字跡開始變得凌亂,有幾行字的筆劃歪斜得很厲害,透散著夏詠昱害怕的情
緒。劍向一面讀著,一面察覺到自己的胸口隨著戰慄感的增強而心跳突升。究竟「怪夢」的內
容為何?難道說––難道說––
  劍向想起來了。夏詠昱臨死前曾經與他有過一段極為詭異的對話:
  ––如果,如果,我是說如果––今天我告訴你,有一個方法可以讓你看見鬼,你會想要
去試試看嗎?
  ––如果有的話,就會有人去試。
  難不成,夏詠昱夢到了「能夠看見鬼的方法」?然後,夏詠昱在夢醒之後就實際操作,去
試了那個方法?抑或,光是做了怪夢就能看得見鬼?劍向不禁頭皮發寒,他困難地嚥了一口唾
液。
  雖然內心開始感到恐懼,但劍向微微顫動的手指仍無法控制地繼續往下翻頁。
  ***
  二零零零年,三月十九日
  真的沒有辦法解除這個魔咒嗎?我翻遍了所有的書,卻找不到關於此一魔法的任何記載。
  這個魔法,應該與「鬼眼通」有關。但是,根據巫術辭典的記載,「鬼眼通」屬於天賦的
靈能,並非後天所可習得。我的想法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
  這真是個恐怖的惡咒––到底有什麼方法能解除它?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瘋掉!
  二零零零年,三月二十日
  終於找到了織梅前男友的住處,應該那棟公寓的四零一室沒錯。
  但是,催眠過公寓管理員和幾名那棟公寓的住戶,大家都說很久沒有看到他了,難道他已
經逃走了?不,我的第六感告訴我,他還留在房裡,他一定還在裡面,我相信他現在和我有相
同的處境。管理員的備份鑰匙打不開房門,他一定換了新的門鎖。
  打過七、八通電話到他屋裡,也一直都沒有人接。他究竟是不願接聽任何電話,還是真的
不在房內?或者是,他早已死在裡面了?我是不是應該從管理員的房間裡取得大樓監視器的存
檔錄影帶,來確定他到底有沒有離開房間呢?
  二零零零年,三月二十二日
  檢查完所有的錄影帶,感覺真的好累。那個人在十九日曾外出過一次,然後就一直待在屋
裡沒再出過門。過了那麼多天,他還活著嗎?他會不會––會不會已經被鬼殺死了?從他外出
的神態來看,他的處境一定比我更嚴重。我想他一定是走投無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才會完
全死心地把自己關在家裡完全不肯出來。
  到最後我是不是也會和他一樣?我不要!我不要變成那樣!我一定要設法擺脫這個可怕的
魔咒。
  二零零零年,三月二十三日
  等待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嗎?不,我必須在被動的情況下為自己做些什麼。首先,我必須確
定這件事情和織梅到底有沒有關係。他的房裡會不會藏有這個魔法的關鍵線索?說不定他有,
只是他對此一無所知?他只是個平凡人,對於和巫術有關的線索,必然視而不見,而我和他不
同。我是一個優秀的靈媒。
  我想,總有一天這個密閉的房間一定會被警方打開的。因為總有一天房東會來催討租金,
或是他的親人、朋友會主動來拜訪他。當他們發現他失蹤太久,房門又打不開的時候,一定會
把警察找來,請警察來解決問題––
  那麼,警察會怎麼做呢?除了詢問公寓的其他住戶的證言外,一定也會檢查管理員室裡的
那些監視錄影帶吧?好,那我就有辦法了。
  我可以將監視錄影帶的內容調包。除了用電腦把我自己出現在鏡頭裡的畫面消去之外,還
可以在影片裡面加入催眠的暗示,催眠那個檢查錄影帶的警察,要他替我找出四零一室裡和這
個魔法有關的可能線索。如果這個線索就是織梅,那我就可以確定這個魔法和她的關連了。我
好希望她和魔咒無關,但我不能因而喪失判斷能力––
  剪接催眠指令到錄影帶裡,就這麼決定!對了,還得讓那個警察在找到線索後,打一通電
話通知我,親手把線索交給我。
  二零零零年,三月二十五日
  快來不及了,我發現自己已受到魔鬼的恐怖威脅,再拖下去我將真的會被殺!警察終於在
今天上午出現,但他們的工作進度怎麼會如此緩慢––我該怎麼辦?我如果沒有這兩天內立刻
進行下一步的計畫,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真的會死嗎?一點時飪sㄓㄢ悀F––我非盡快進入四零一室不可,不進入四零一室,我
就無法以召魂術直接找到織梅的前男友,問他是否握有解開魔咒的方法!
  ***
  這是<怪事摘要>的最後一則記載,應該是劍向偵破戈太太紅鼠案並發現鍾思造屍體那天
,也就是大前天下午寫的。劍向讀到這裡,有氣無力地將筆記本蓋上。
  沒想到檔案2000_03_17_h.mpg的真相竟是如此––字母h的意義,原來是hypnosis,催眠。
劍向在突破四零一號房後,之所以立刻進入鍾思造的臥室、之所以在進入現場後就伸手拉動床
底的被單、之所以會有一段時間烙憶完全空白、之所以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拿走那卷DV錄影
帶––全都是因為看了那些被夏詠昱下過催眠指令的監視錄影帶!
  人類的眼睛接受視訊影像,每秒鐘可達六十個連續畫面。在影片中週期性地插入催眠指令
的畫面,就能讓人類在不知不覺中接受這些指令,深深地嵌入腦內的潛意識裡。直到特定的提
示出現,潛意識下的催眠指令就會像電腦的常駐程式一樣,自動執行已經設定好的預定行為。
  還有––還有!一些先前無法理解的事情也有了解答!
  夏詠昱之所以知道劍向在醫院養傷,是劍向在催眠狀態下自己打電話告訴他的。
  管理員看著夏詠昱眼神十分迷惑,是因為他想不起在何時何地見過這個男子。他的記憶被
夏詠昱抹除過。
  劍向這幾天作息十分異常,有時工作了十數個小時仍不覺疲憊,也不斷失去意識,而且在
沉睡之際更做了多次惡夢,甚至嚴重到連現實與夢境都分不清楚––這種精神狀態與生理時鐘
的極度混亂,莫非也是受了催眠的影響?
  ––全部的人,都成了夏詠昱的傀儡!
  劍向一面承受又驚又恨的波濤,一面從口袋裡拿出自己的行動電話。他開始檢查「通話紀
錄」裡的「已撥電話」,發現在昨天傍晚六點左右,曾經打過一通陌生號碼的電話,區域碼是
07,通話時間為一分鐘十七秒。劍向接著按下「重撥」。
  不到五秒鐘,在寂靜的屋內,傳來電話清脆的連續響鈴聲。
  劍向循著電話鈴聲的方向,找到臥室床頭櫃上的電話。這具電話有來電顯示功能,螢幕上
顯示的,就是他的手機號碼。
  完全沒錯。全部的疑惑都被證實了。
  劍向慢慢走回書房,他感覺頭痛欲裂。他已被捲入「厲鬼殺人」事件的謎團漩渦中。不斷
朝他背後逼進的,是兩樁恐怖慘案的嫌疑,而未來是否能順利找到謎一般的女子張織梅,仍然
連一絲微弱的曙光也未曾出現。
  看著書房電腦桌上的螢幕,Windows桌面右下角的時間顯示AM05:31。
  窗外的天色逐漸白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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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5-16 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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