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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0 18:18:0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1
  二十八日下午三點五十分,劍向惺忪的雙眼微張,他看見衣著整齊的鄭紹德站在他的面前
微笑著,然後才發現自己躺在病床睡去,已有八個鐘頭之久。
  「學長,還在賴床?」
  「欸––」劍向沙啞地回答:「你來了?」
  視野變得更清晰了,紹德的身後還站著這兩天照顧著他的小護士,她明澈的眼睛輕輕地瞇
著,好像才剛和別人說過笑似的。劍向緩緩地坐起身來。
  「嗯。」
  「組長呢?」
  紹德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他在鍾思造的命案。四零一室又出現了一具無名男屍,初步
判斷是昨夜被害的。」
  劍向不自覺回想起他帶離現場的血衣,目前還藏在家裡的床下。他在六點前離開夏詠昱的
住處,將染滿鮮血的襯衫,以及搜查到的照片、筆記本都帶回家中收好。整理妥當後返回醫院
,已經是七點多的事了。
  「今天早上八點半左右,局裡有人去調查四零一室的死者個人物品,沒想到居然在臥房裡
又發現一名慘死的年輕男子,他的左側頸章sQ銳物劃過長度大約十公分、寬度七公分,深度超
過兩吋的傷口,而這件致命的兇器,居然是一支用於園藝工作的小鐵鏟!這隻鏟子好像是鍾思
造買來到戶外挖石塊裝袋,搬回家堆進門內鐵櫃以堵死大門的工具。」
  紹德一邊將夏詠昱身亡的細節告訴劍向,一邊拉了一張椅子坐下。至於那名小護士,則如
同察覺到接下來的談話屬於絕對機密般,完全沒有打擾到兩人,很溫柔地悄悄走開了。
  「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那把鐵鏟的尖端,根本一點都不鋒利,我無法想像這麼一樣東西
可以將人的頸肉挖掉一大塊。我只能判斷這是某種機器以強力造成的,但又會是什麼機器呢?
––真想不通!」
  劍向並沒有回答。紹德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副很能瞭解的神情,彷彿以為他傷勢初癒,沒
有太多講話的力氣。
  「我今天被分配到的任務,原本是整理鍾思造生前購買食物的統一發票,不過我對這件新
命案很感興趣,就拜託組長讓我去偵查。可是,組長為了不妨礙整體辦案進度,沒有讓我去,
親自到命案現場搜證了。」
  紹德翻開了他的工作筆記,檢視上午註記的內容。
  「四零一室裡總共有六十三張統一發票,全章sㄟ鵀b臥房裡那張倒在門口的書桌抽屜中。
由於鍾思造大約在一個月以前,女友就不再出現了,而他也足不出戶,所以我將這些統一發票
按照日期分類,大致分類為三月一日前和三月一日後。
  「三月一日後的部份,一共有七筆很大的金錢支出和林林總總的小額開銷,開立發票的地
點都在大賣場,時間也很密集,購買的物品不外乎是大量的罐頭食品、礦泉水,以及木工用材
料與一些工具。在細項中我也找到了那把致命的鏟子。這個部份有四十七張。
  「至於三月一日前的十六張發票,則多半開支在底片和空白錄影帶上。原本我以為能在裡
面找到幾張餐廳、咖啡店的發票,也許循線就可以從服務生那裡問到鍾思造是否帶了一名女孩
一起用餐,沒想到竟然連一張都沒有,真是太可惜了––
  「不過,我又想到,既然鍾思造在躲進房裡以前,消費的場所這麼固定,這名女子有可能
就曾在這幾家商店出沒過!說不定他們倆正是在這樣的場合認識的呀。但是––」
  「但是什麼?」
  「局裡根據公寓大樓住戶的證詞,摹畫了兩幅神秘女子的面部素描,但不管是哪一幅,都
有一部份的住戶否定,說是相差太多。也就是說,我們還無法確定她的外貌。不管根據哪一張
素描去查案問話,可信度都很低。」
  紹德將工作筆記闔上,搖搖頭表示這條路縱使行得通,誤入歧途的可能性也很大。他嚥了
嚥口水,準備開始另外一個話題。
  「我從陪同前往擔任鑑識工作的同事那兒,知道了那樁新命案的一些細節。除了剛剛提到
的,我還聽說,這名男子衣服上的口袋曾經被人仔細地搜過,因為男屍被發現時的臥姿,和他
剛死去時的姿勢並不相同,這可以從地板上血漬的殘留位置改變得到證實。而,正因為他剛死
去時的姿勢會擠壓到牛仔褲的口袋,所以一定是有人為了搜死者的身,拿走所有可供辨識身分
的證件,才改變了這名男子的臥姿––」
  即使劍向早就知道,這樣的推理對辦案經驗豐富的刑警而言,可說是輕而易舉,但仍然不
由得胸口一緊。事實上,以今天的刑事鑑識技術,如此程度的現場分析並不困難,所以當時劍
向在移動夏詠昱屍體時,並沒有做太多考慮,因為任何掩飾都只是欲蓋彌彰,根本不可能瞞過
警方冰冷的精密儀器。
  「本來組長要來接你出院,也因為這個案子分不開身。我的工作提早完成,所以組長就要
我再過來一趟,看看你的情況如何。」
  劍向貌似冷靜地聽著紹德的敘述,心臟卻不由自主地悸跳。高組長果然為了掩護劍向,設
法支開分局裡最富奇想、最具巧智的紹德,不讓他靠近四零一室半步。
  「我的力氣差不多都恢復了,醫生也說我並沒有被病菌感染。」劍向說:「等我下床整理
一下個人衣物,就可以辦出院手續走人了。」
  「那太好了,」紹德相當開心,「這幾天學長你不在,大家都深感人手不足呢!這麼一來
,不管是多麼怪異的命案,必然能很快地偵破。」
  劍向漫應著紹德,心裡卻十分擔心組長那邊的情況。而紹德儘管對夏詠昱案所知甚少,卻
不時做出犀利的論斷,讓劍向不禁冷汗涔涔。
  「這名死者身上並沒有任何辨識身分的證件,我認為是被兇手拿走了。兇手不希望讓人知
道被害者的身分,或許是由於他們兩人之間的關連性,是秘密的、不可告人的,也就是說,兇
手和死者,表面上沒有任何關係。
  「若從這項猜測出發,讓我們回溯到鍾思造命案。在鍾思造的房裡,完全沒有他親友的線
索。所以––殺害鍾思造的兇手,一定也刻意消去了兩人之間的關連性。相同的,兇手和鍾思
造,一樣在表面上沒有任何關係!」
  這是個很讓劍向驚訝的推理。沒錯,以現實的角度來看,鍾思造的交友狀況是神秘的,也
正因為是秘密的,若鍾思造家裡真的遺留了絲毫關於交友狀況的線索,兇手必然會努力設法清
除。所以,自然能推到「兇手和鍾思造表面上沒有任何關係」的結論。
  也就是說,鍾思造與這具「無名男屍」之間可以沒有任何交集,但他們與兇手之間必然有
「隱性」的關聯。兇手不必是他們兩人的親友,不,應該說––兇手一定不會是他們兩人的親
友。
  當然,這必須立於「鍾思造並非遭鬼謀殺」的前提下。
  ––但是,這個「符合現實狀況」的觀點,最後卻會變成「吳劍向」完全符合條件。
  劍向知道自己無罪,卻無力反駁這項推論。
  推理小說家為了製造結局的意外性,有時候會設定警察為殺人真兇,不過對閱讀經驗豐富
的讀者而言,說不定反而很容易就會聯想到警察就是兇手。而且,這樣的案件在現實中確實也
曾經發生過,只是劍向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會成為這種設定的最大受害者。
  更嚴重的是,紹德工作之餘最大的興趣是閱讀推理小說––
  他忽然有一種脖子漸漸被勒緊的窒息感。
  紹德不知道劍向此時此刻的感受,他很愉快地和照顧劍向的小護士打招呼,在她身邊對兩
名刑警致意的,則是負責診治劍向傷勢的醫師。
  辦好了出院手續,兩人並肩走出醫院的大門,紹德在院旁停車場將安全帽遞給劍向,兩人
騎上摩托車準備回分局。
  「學長,想不想繞到四零一室去看一下?」
  2
  二十八日夜十時,劍向再度進入夏詠昱的住處。
  他從分局離開,情緒久久無法平復。不管高欽福組長多麼努力地保護他,都沒有辦法不暴
露有人在昨夜與生前的無名男屍潛入四零一室的事實。雖然高組長成功地曲解了公寓管理員的
證詞,造成專案小組成員對管理員懷著經常健忘的印象,但同事們亦開始慎重考慮有人偷偷調
包監視器錄影帶的可能性。
  況且,鑑識組還由種種血跡檢測結果中判斷,「兇手」使用過命案現場的浴室,洗去了死
者噴濺到身上的血滴。
  高組長看見劍向重回四零一室時,他並沒有露出不自然的神色。反而是劍向,當他來到在
子夜時分彷彿魔境的臥室,完全使不上勁表示自己對新命案的高度關心。看見紹德在現場到處
走動,不斷與其餘正在工作中的同仁交談,也讓他幾乎忍不住要戰慄起來。
  事實上,劍向也不停告訴自己,如此的行為舉止非常有可能引起紹德的懷疑,但他所能外
顯的卻變成尷尬的沉默。
  眼見鑑識人員在地板上對夏詠昱的血液採樣,劍向僅剩下僵直點頭的氣力。
  晚上搜查會議的結論,更令劍向感到壓力沉重。散會時高組長有些狼狽的眼神好像是在告
訴他:「我能做的,只到此為止了。」其實,高組長一人根本無法獨力抵攔小組成員腦力激盪
的結果,每當有人提出新的猜測,其他人就會立即跟進,對這些猜測作合理的質疑與修正,並
徵詢高組長的意見。隨著結論對真實狀況的逼進,劍向到最後竟有一種已被套上手銬的幻覺。
  唯一讓劍向稍有一線光明之感的,是關於鍾思造生前購物的那些統一發票。
  紹德說過,鍾思造在三月一日前,所購買的東西都是底片和空白帶。紹德––以及小組的
所有同事,都不像劍向那樣,真正握有張織梅的照片。
  因此,劍向擁有絕對的優勢,能搶在專案小組前頭先找到張織梅。他可以根據鍾思造生前
購物的地點,輔以夏詠昱家中的線索,以對照的方式找出兩者的交集,就很有可能找到張織梅。
  ––只有我能找到張織梅。我必須比別人早。
  若是讓專案小組先找到張織梅,那麼她的處境就會非常危險了。在全世界都不可能相信「
厲鬼殺人」的情況下,警方絕對有辦法設計出足以將她定罪的解釋。也就是說,警方會在突發
奇想發現劍向也有極重的嫌疑前,先將張織梅送進牢裡。
  但是,冷靜思考之餘,劍向依舊感覺無力異常。張織梅沒有犯罪,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信
仰。況且,即便真的能護得了張織梅,他反而就會自身難保。
  劍向重回夏詠昱的書房,目的即是要設法找到他和夏詠昱相識的蛛絲馬跡。
  進入空洞闃寂的書房,劍向只聽得到自己的腳步聲。房裡的各類物事一如昨日,劍向也一
如昨日先緩步四處探看,就像一部影片被按了暫停鍵後,隔天又繼續播放。
  書房中的筆記本非常多,光是堆在桌上的就有十幾本,安置於架中的則有三、四十本,但
裡面的內容大半都是在塗描一些奇怪的圖案。這些怪異的圖案包括了幾何圖形、曲線與箭頭,
好像是一種文字,也好像是一種符籙,每一種圖樣都畫滿整張頁面,彷彿夏詠昱是在用心地練
習描繪它們。
  在圖案的空白部份,有時會寫上一些數字、英文字或句子。然而,劍向的英文程度還算相
當不錯,他卻完全想不透這些文字究竟是什麼意思,只能確定在字典裡是不可能找到zi、nini
b或utuk這些單字的。
  除了昨夜所發現的<怪事摘要>外,夏詠昱的書房裡沒有其他以中文書寫的記錄。沒有通
訊錄、沒有信件、沒有名片––劍向坐在桌前沉思良久,卻想不出還有其他的偵查方向。
  他打開窗,讓悶燥的室內空氣逸出書房。冰涼的夜風吹進,讓劍向稍微可以面朝微冷的氣
流平靜一下心中的困頓。
  如果,能找到一個靈媒,親自詢問夏詠昱就好了––劍向的腦海突然閃過這個念頭。
  找來一個靈媒,為他進行召魂,他就會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這是夏詠昱臨死前的願望。
但是,劍向又該到哪裡去找來另外一個靈媒?
  劍向茫然望著眼前的書櫃思索著,他的目光不期然與櫃上的《靈媒人格探勘》相遇。他順
手取下這本書隨意亂翻,只希望在思考時兩手能有點事做。書中前幾個章節,談的都是歷史上
著名的靈媒。
  ***
  ––十九世紀末期美國最著名女靈媒是派波太太(Mrs.Piper)。一八八四年,她在二十五
歲生完第一個小孩後,於某次機會接受通靈師的指引,漸漸發現自己具有靈媒的特質。兒時的
她曾因滑雪受傷昏迷,而第一次進入通靈的出神狀態時,則看見了與滑雪受傷昏迷時所看見的
光波。這種光波後來被認為是靈界召喚的訊息。
  ––派波太太的人格類型是屬於衝動、感情用事的個性。她多愁善感,在日常生活中多以
直覺或心血來潮行事。她說她常有模糊的預感和內心發出的警告,要求她處理一些手上難以解
決的難題。因此,派波太太對自己的靈媒天賦,最初抱持的態度是排斥與恐懼。但後來她則完
全相信進入出神狀態後所傳遞的一切訊息,就像她身邊的通靈信徒那樣純真無瑕。
  ––在每次的通靈聚會中,派波太太能很快地進入出神狀態,支配她身軀的幽靈隨即出現
。這些幽靈大多是參與聚會者死去的親友,即使他們和派波太太素不相識,也可以正確地回答
與會者所提出的問題。僅有少數幾回,附在派波太太身上的是魔界的惡靈,她將不再親切有禮
,變得狂躁暴怒,而且口出穢言,句句充滿邪淫的威脅,事態的後續發展便猶如電影《大法師
》般難以收拾。
  ––二十幾年中,英、美兩國的靈能學者不斷地研究派波太太通靈能力的可信度。但他們
從未發現她有過任何詐欺行為。英國通靈探索協會為她出版許多紀錄文件,都昭示了她具備與
靈界溝通的能力之確鑿證據。
  ––一九六七年,英國靈媒馬修.曼寧(Matthew Manning)年僅十一歲,他的家裡曾發生一
連串離奇事件。剛開始,自家屋內的一些擺飾無緣無故改變了放置的地點,比如說小桌几被移
到幾公尺外,銀製酒杯從架上被移到地板上。雖然這都可以解釋成頑童的惡作劇,但後來怪事
愈來愈多,也愈來愈難合理解釋。在曼寧家中,日夜各個角落都可聽到輕微的拍打聲、模糊的
敲擊聲,以及刺耳的嘎嘎作響聲、低沉的談話聲等。
  ––後來,他被賦予了不尋常的藝術天分,也就是透過通靈進行自動繪畫。他曾經畫出一
些已逝世的藝術家,如畢卡索、莫內風格的作品。在《鏈環》這本書中,曼寧公開表明他如何
與畢卡索以及其他藝術家的靈魂接觸。他會拿著畫筆,全心全意想著某位畫家,接著就會立刻
進入意識清醒、情緒飛躍的精神狀態。他感到手上的筆自己動了起來,不久與某名家畫風極端
相似的作品就出現了,最後並附上幾可亂真的簽名。
  ––所有認識曼寧的朋友都異口同聲的說他是個誠實無欺的人。另外,他們也提及曼寧崇
拜那些過世名家的熱情。某些靈能研究學者認為,正是因為他的行為純正,對已故的傑出藝術
家們懷有極深切的敬虔,所以他的腦波才能接近那些名家的頻率,使名家們的靈魂能控制曼寧
的手,藉以重現畫作。
  ––珀爾.柯倫(Pearl Curran)住在密蘇里州的聖路易斯,在二十世紀初的靈魂探索史留
下獨一無二的重要性。附身於她的靈魂,自稱佩麗絲.華斯(Patience Worth),是一個十七世
紀時,由英國多塞特移民美國,最後被印第安人殺害的女孩靈魂。雖然靈能研究者無法證明三
百年前是否存在這麼一位真實人物,但無庸置疑的,佩麗絲是個天賦異稟的作家。
  ––自一九一三年起,透過柯倫的筆,佩麗絲寫下品質精良的詩文。她的歷史小說,則展
現其對古代社會生活細節的豐富知識。自靈界而來的文學作品,也因此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
另一方面,學者們經過多方求證,亦確知柯倫並無私下求得這些知識的可能性。
  ––柯倫曾在一次報紙的訪問中表示,在佩麗絲附身進行寫作時,她本人完全失去意識,
在失去意識前,則經常出現不知由何而來癲狂感。「有如吸食古柯鹼,然後投身到海中遽然沉
沒。」她說。這種癲狂感會刺激她的精神狀態亢奮昂揚,藉著這種有如通電的快感,柯倫的意
識彷彿凌空升起,飛離體外,她的雙手猶似抽搐般地快速打字,寫下令人著迷的故事。
  ––十九世紀蘇格蘭靈媒丹尼爾.道格拉斯.荷姆(Daniel Douglas Home)的通靈能力,始
於他預見一位親密的兒時玩伴和他母親的死亡。他曾在一八七三年某次倫敦的降靈會中,浮身
在半空中長達五分鐘之久,多人目睹他從窗戶飄入繞了屋子一圈後,再飛出去––
  ***
  劍向一開始並未認真看待書頁上的段落,但他逐漸被吸引而專注地閱讀。這些貌似信實可
徵的歷史人物,就像是現身在他的眼前、在他耳邊不斷呢喃著『這全章sㄛO真的––』一樣,
告訴他夏詠昱確實身懷靈能,能召喚鍾思造的魂魄,也能藉由另一個靈媒的協助重回人間。
  但,夏詠昱必然也不知道,該到哪裡去找另一個靈媒,否則他一定會在死前告訴劍向。同
時,從架上的書籍,劍向也漸漸可以確定,夏詠昱的召魂術或催眠術,完全是靠自修學得的,
他沒有老師,也沒有一起討論、研習的伙伴。
  劍向看著書上珀爾.柯倫的黑白照片,他突然靈光乍現地想起一件事!
  照片。沒錯,就是照片––那些掛在樓下暗房裡的照片。
  夏詠昱以勒索他人為業,他所勒索的對象,都是達官貴人。也就是說,劍向並非完全沒有
他生前行動的線索。他既然勒索了別人,他和那些被勒索者之間,必然得存在一種以上互相聯
絡的方式。
  至少有一種,就是打勒索電話。不過,光是用電話聯繫,劍向當然無法得知夏詠昱的生前
行動。還得繼續往下想––在勒索電話裡,一定會談到遮口費的取款方式。有人願意選擇透過
銀行直接轉帳,但有人不喜歡在戶頭的出入上留下任何不容易解釋原因的紀錄。
  這種人,會選擇親手交易。
  所以,劍向可以與那些被勒索人取得聯繫,詢問夏詠昱生前的行蹤。只要問到更多的人,
他的每一天行動就會漸漸明朗。而,張織梅離開鍾思造的時間是二月底,並於三月中離開夏詠
昱,也就是說,只要查到夏詠昱三月上旬間的行蹤,再配合鍾思造的統一發票,就縮小了尋找
張織梅的範圍。
  就在劍向突破瓶頸、振奮精神準備下樓時,另一個想法突然否定了這個偵查方向。
  沒錯,劍向是可以從照片裡找出他有過幾面之緣的社會名流,親自詢問被夏詠昱勒索的事
。但是,這些照片牽涉到極秘密的隱私,那些人又何嘗願意坦然承認?說不定他們會懷疑劍向
的用心,誤認他是下一個企圖勒索的惡德刑警。
  再者,這些名流大部份都與警界的高層幹部相識,雖然說他們不可能據此明白詳述劍向的
搜查原因,但要以其他名目修理一個分局小刑警卻也輕而易舉。這麼一來,日後自己不但在行
使職權會益加困難,還會引起其他同事––特別是紹德––的疑心。
  沒辦法。真的是毫無辦法!
  ––不對,還有、還有一個方法。那就是––照片本身!
  夏詠昱既然要拍照勒索別人,他就得事先跟蹤對方啊。
  照片畫面上的相對位置,就是夏詠昱所站的位置。因此,只要知道照片的拍攝地點,配合
照片上的時間,就能勾勒出他跟蹤路線的輪廓。
  夏詠昱大部份的時飪sㄕb進行跟蹤拍照的工作。他與張織梅相識的地點,極有可能正位於
他工作路線的途中!
  劍向一思及此,立即放下那本《靈媒人格探勘》,縱身奔出書房。他在下樓前回頭再看了
一次書房門口,才赫然理解這間書房原來是夏詠昱專心研究催眠、通靈、召魂術的修煉禁地。
  3
  三民分局自二十九日起,鍾思造命案的偵查小組全力投入無名屍身分的確認。負責外勤搜
查的員警,隨身攜帶無名男屍的死亡照片到命案現場附近四處詢問,企圖盡快釐清這名男子從
何而來。
  劍向負責偵查的方向,仍鎖定高組長既有的規劃,必須設法找出鍾思造的收入來源。他神
情漠然,不理會同事們熱絡討論夏詠昱的真實身分與驗屍結果,接受了這項任務在高雄市街間
驅車縱橫飛馳。
  從鍾思造的銀行帳戶裡可知,他每月存進一筆兩萬多元的款項,日期並不全然是每月的同
一天,款項在零頭部份也時增時減。這筆為數不多的金額,是他賴以維生的費用,想來鍾思造
的收入雖然規律,卻並非是由於在哪家公司任職領薪。
  劍向絲毫沒心情進行這項偵查,他的腦海中一直浮現著張織梅的身影。他從夏家回家以後
,已深感身心俱疲,但他卻不由自主地拿出那卷DV帶,不斷重複播放張織梅的影像。她的笑
容與歌聲,一次又一次地滲進、迷醉劍向的感官。
  昨夜在夏詠昱的屋內忙碌了一整夜,將這百餘張勒索用的照片整理、分類,並耐心推測照
片可能的拍攝地點。沒想到這居然是如此龐大的艱鉅工程,光靠照片模糊的背景、昏暗的燈光
,以及平凡無奇的室內擺設,根本掌握不到可供判斷的特徵。
  再者,更讓劍向沮喪的是,夏詠昱在<怪事摘要>中提到他也曾設法找過張織梅,顯然他
一定早已去找過他和張織梅認識的地方,以及他們約會常去之處,不管他們是在何地認識、如
何認識。既然他也一無所獲,就表示現在劍向針對這個偵查方向,只是在重蹈覆轍。
  到馬路上實地比對照片拍攝位置,無疑是在浪費寶貴的時間。確認每張照片的地點,也不
見得就能據此推斷出夏詠昱實際的跟蹤路線。既然跟蹤要神不知鬼不覺,那他所採取的路線就
只有本人最清楚。
  劍向苦思著––我現在所做的,都不脫夏詠昱已知的範圍。
  鍾思造的購物地點,也和夏詠昱的行蹤毫無交集。前後兩名死者,除了都曾是張織梅的男
友外,他們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
  下午三點四十分,劍向撐著無力的身軀回到三民分局。這是搜查小組外勤人員回部內整理
線索的最早時限。在局裡只留有兩三位值勤的同事,倒是令劍向頗感意外的是,紹德這個時候
也在局裡。
  「小鄭,這麼早就回來了?」
  「嗯,」紹德的口氣表現得很平常,但不知為何卻讓劍向感覺從他那裡接捧一塊乾冰在胸
前:「學長,現在有沒有空?有件事情我想與你討論一下。」
  「什麼事?」
  「和鍾思造有關的事。」
  劍向呆了。
  他力圖維持說話時的鎮定。「哦?說來聽聽。」
  「這裡不太方便。」紹德說:「其他組員都還沒回來,我們到外頭講。」
  「好啊。」
  兩人並肩一同向玄關的警員打過招呼,步下門口階梯左轉,走到分局外的停車棚。建國路
上車水馬龍,喧囂陣陣的引擎噪音在兩人之間不到一公尺的空氣中不住飛竄迴盪。
  外在的環境雖然十分吵雜,但這兩名優秀刑警的內心世界卻極端冷凝。
  雙方沉默許久,最後還是提出到外頭來談話的紹德先開口:「學長,你知道鍾思造是誰殺
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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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
  「你知道。」
  「為什麼?」
  「因為就是你!」
  劍向咬緊牙關,深深吸進一口氣,這時候高雄市的空氣異常污濁。他不想立即辯駁紹德的
指控,因為他知道此時此刻,非努力保持冷靜、建構起自身的防禦工事不可,絕不能貿然接受
挑釁。
  嗆鼻的骯髒廢氣,激烈抽動著劍向的嗅覺神經,頓時讓他鎮定不少。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發現你是本案中最有嫌疑的關係人,」紹德的語氣非常堅決,「學長,但我不想立刻
告訴組長。我希望能聽聽你的解釋。」
  「什麼解釋?」
  「殺害鍾思造和那個無名男子的動機。」
  「我沒有動機。」劍向冷冷地說:「更何況,我的嫌疑在哪裡?」
  「昨天晚上,你離開分局後,沒有馬上回家。」
  劍向的心頭一震。那時,他去了夏詠昱的住處。「你跟蹤我?」
  「不是。我注意到,當時你心裡沒有回家的打算。」
  「呵!紹德,我不知道你曾經學過讀心術。」
  「我沒有超能力。但是,在搜查會議時,我發現你根本不關心明天預定的偵查工作細節,
會議一結束就馬上走人。這不是你一貫的作風。」
  劍向原本以為,從分局出發,到夏詠昱的住處和回家的方向不同,所以多繞了一大圈,慎
防別人起疑就可以了。沒想到竟忽略這麼重要的地方。
  「以前只要碰上大案子,你會很專注地投入偵查工作。像戈太太紅鼠案,你一直待在公寓
搜查,即便整晚不睡也毫不在乎。」紹德的話鋒一轉:「但你現在的表現,就好像不管案情有
什麼突破或陷入什麼瓶頸,都無所謂。也就是說––你好像對案件的內幕非常非常清楚!
  「不,應該說,你自身似乎也有一個未解尚懸的難題,但和組裡著手進行的方向不一樣。
你走得那麼急,就是為了去解決這件事!」
  「你想太多了。」
  紹德對這句回答充耳不聞,「我有證據。在你離開分局的半個小時之後,我曾打過一通電
話到你家。可是你不在家!另外,伯母還告訴我,你在前天晚上好像也回過家。而且,兩夜進
門的時飪sㄚ靬_怪––昨晚是午夜。前天晚上,則是凌晨。」
  「––!」今天早上他睡遲了,一起床就趕到分局來,連母親準備的早餐都來不及吃。所
以,根本沒有機會聽母親提起這通電話的事。
  「學長,那天你人還沒出院。」紹德的目光開始銳利起來:「你弟弟還在當兵。為什麼你
家會還有其他人進屋裡?前天晚上,正是四零一室那具無名男屍的死亡時間,你人真的沒有離
開過醫院一步?還有,昨天我到醫院接你出院時,你還在睡夢中,我問過護士小姐,他說你已
經睡了一整天。好,如果你前天晚上留在醫院裡休養,為什麼白天還需要大量的睡眠?
  「沒錯,你沒有出現在公寓四樓的走廊監視錄影帶裡,管理員也健忘得讓警方難以採信他
的證言。但,錄影帶可以被調包,證言可以被曲解,這並不足以證明你沒有到過四零一室!」
  劍向被紹德犀利的推論攻得啞口無言,但他仍然試圖扳回一城。「紹德。就算我行為異常
,就算我回過家,那都不能證明我是無名男屍的兇手!你是提出了質疑,但並沒有確切的罪證
。你可以懷疑我那夜曾私自離開醫院,但不能僅據此就認定我是到四零一室去。」
  紹德喘了一口氣,說:「對,你說得對。你不願意透露這兩晚的行蹤也沒關係。」
  對談至此,劍向的防禦還算差強人意。
  「所以,我現在要開始和你討論鍾思造案。」
  劍向面無表情地對紹德點頭表示同意。
  「學長,從一開始起,我就認為你解決紅鼠案的手法很不尋常。沒錯,你的解答完全符合
事實,但我不相信一個刑警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破案,並且在沒有專業書籍輔助的情況下,
隨口說出『夢遊正式的醫學名詞叫睡遊症』這種話來。」
  「如果我告訴你,我童年也患過夢遊,你相信嗎?」
  紹德愣了一下。「學長,你的說詞很合理。因為你曾經夢遊,所以知道夢遊的定義。但是
,我認為你只是恰巧碰上了一個偶然的情況,然後順水推舟地指明四零一室有一具屍體罷了!
  「亦即,你早就知道鍾思造死在裡面,而那天剛好碰上了這個絕佳契機,於是便當機立斷
,把我們找來打開四零一室。」
  「紹德,你別忘了,當時四零一室是個自內完全封閉的密室。沒有人能夠從房裡脫出。」
  「四零一室確實是個堅固的密室,也確實沒有人能從裡面離開––」紹德並沒有反駁劍向
,但他最後一句話卻令劍向驚訝無比:「除了你之外!」
  不可能!
  四零一室的大門以裝滿石塊的沉重鐵櫃堵死,所有的窗戶則釘滿重重木條。唯一的通道是
廚房的流理台排水孔,而它的寬度卻僅能容許一隻老鼠通過。
  紹德的神情突然變得自信滿滿:「關於鍾思造案,歸納起來,最重要的謎團總共三個––
首先,沒有工作的鍾思造,其經濟收入來源為何?第二,兇手為什麼要以「噬骨餓魔」洪澤晨
的殺人手法行兇?最後,四零一室的密室狀態究竟是如何形成的?我相信這三個謎團的背後真
相是環環相扣的,必須一個一個解決,才能找出真兇。所以,有關密室的問題,我打算最後再
談。
  「我在整理那些統一發票時,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疑點:三月一日前的十六張發票,多半
都用在底片和空白錄影帶上,仔細檢查上面的日期和細項,我發現鍾思造每天固定兩次,到一
家大型的攝影器材店購買一卷底片或一卷空白帶。十六張發票,剛好連續八天。
  「我們會用這種方式買東西嗎?一次只買一卷底片,一次只買一卷空白帶,這種購物方式
怎麼想都會感覺很怪異。但我突然靈光一閃,終於找到了正確的解釋!那就是––鍾思造對攝
影根本沒興趣。他之所以購買那些小東西,是為了到那家商店勘查裡面的情況。
  「從鍾曾任職的視聽器材行那裡得知,他最後竊取店裡昂貴的攝影機逃走。兩相對照下,
可以發現他前往發票上那家大型的攝影器材店,目的可能同樣也是偷竊。關於這項猜測,已經
獲得初步的證實,那家大型攝影器材店的老闆告訴我,二月底店裡曾經遭竊,損失數十萬。
  「他既然把這些新穎昂貴的東西偷到手,自然必須尋找管道銷贓。我想,這就是鍾思造經
濟收入的來源!如此一來,一些小疑點也就可以得到解答。比方說,他在家裡擺了二十幾卷拆
封過、內容被洗過的錄影帶,正是因為他根本不懂錄放影機要如何設定,沒辦法正確地錄到他
想看的節目。鍾思造並沒有把說明書一起偷走。」
  劍向現在雖然和紹德處於敵對狀態,但對他的推理仍感嘆服。那卷DV帶,想必是張織梅
教鍾思造拍出來的,那是他倆唯一的愛情證明,因此鍾思造才會在死前將它留在身邊。
  夏詠昱可能從張織梅的潛意識中,問到了攝影機的事,於是,他便誤以為她的前男友也是
個攝影愛好者。
  另外,鍾思造每月一筆兩萬多元的存款也可以得到充分解釋。那是他付完房租、水電費,
和拮据節省的生活費後所剩的贓款餘額。
  「第二個謎團,是鍾思造的殺害手法,像極了「噬骨餓魔」洪澤晨做的。但是,洪澤晨早
就被判處死刑,他不可能回到人間再度犯案––」
  聽到這句話時,劍向很想大聲反駁紹德的想法,但他卻發現自己口乾舌燥,喉頭疼痛。
  「然而,當時在偵辦洪澤晨案時,市警局採取了嚴厲拒絕媒體介入的態度,許多洪澤晨支
解老人死屍的細節,至今依然沒有公佈。譬如當時第一名被害的死者,那隻右手的手腕也被割
斷了––之所以被割下來,其實是被洪澤晨一邊支解其餘肢體一邊用以自慰––那隻枯乾如柴
的右手,被證人發現時,上面黏滿了洪澤晨乾去的精液––
  「這種變態噁心至極的作案過程,都被高層擋死,一個字都不准洩露。所以,一個局外人
要能夠完全仿傚洪澤晨的手法,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如果是你,那就不一定了!」
  「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在一九九四年發生老人連續分屍命案時,全案由市警局統一籌策偵辦。那
時你已經是三民分局最優秀的刑警了,雖然局裡被分配到的任務,僅止於清查三民區所有醫院
與診所的精神病患資料,但你私下卻對洪澤晨案的側寫分析做過更深入的研究!
  「我去找過一位市警局的高階長官,他提到你那時甚至主動前往市警局,熱心地表示除了
自身被交付的任務外,更樂意幫忙罪犯側寫相關技術的人力支援。而且你還提到,希望能結識
李敢當醫師。但市警局有自己的編組,他們婉謝了你的善意。」
  「我––」劍向真是想不到,過去只是對罪犯側寫這項先進的國外技術興趣過於濃厚,曾
經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到市警局碰了軟釘子的微小往事,竟成為現在被指控的輔助證據!
  「況且,你要模仿洪澤晨的作案手法,並不是一件難事。你對他懷有高度的興趣,也瞭解
他的背景、他的心理狀態,以及諸多刑事鑑識學上的技術。更重要的是,你是在鍾思造死後,
第一個進入四零一室的人!」
  劍向迷惑了。第一個進入密室的人,和命案有何關連?
  「密室」現在是劍向最後一道護身符。鍾思造是在「密室」裡被厲鬼殺害的,所以「密室
」絕對沒有任何出入口。除了厲鬼之外,在現實中不管兇手是誰,都沒有進出「密室」的能力。
  忽然,他想起自己因為受了夏詠昱催眠,導致在不由自主的情況下破壞了犯罪現場的完整
性。難道說,紹德打算利用這點來做為他作案的下一個輔助證據嗎?
  「事實上,學長,在本案中,不,也許應該說得更誇張一點,在這個世界上,唯有你、唯
有你能實行逃脫這個密室的方法!」
  「什麼?」
  「四零一室的鐵門,被一個鐵櫃自內擋住,櫃子裡裝滿了石塊。由於鐵門是向內開啟,櫃
背也朝外,所以要將門鎖上、把鐵櫃推到門後、並在櫃子裡放進石頭,當然只能從室內進行。
至於四零一室的窗戶,一共有三扇。其中廚房和浴室各有一扇小窗,成人無法爬過,而臥室的
則有一扇大窗戶。這三扇對外的出口,除了上緊扣榫之外,還加釘了十幾塊木條。也就是說,
表面上,四零一室確實是完完全全的密室。
  「但事實上,所謂的密室也只是乍看之下所做的判斷而已。兇手在臥室裡面,故意設置了
折裂變形的房門,倒塌在門旁地板上的電視機、書桌,讓場景看起來好像是有個神秘兇手強力
入侵臥室––說穿了只是在強化「臥房原本也是被死者自內密閉」的刻板印象而已。
  「只要誤以為臥室是遭強力破壞才得以入內的密室,再加上大門那個極為沉重的鐵櫃,就
會變得更容易相信整個四零一室也是一個密室。
  「然而,事實絕非如此!只要臥室窗戶上的木條不存在,就可以從窗戶爬出去。雖然窗戶
的位置處於四樓,但絕對可以找到很多方法,能由四樓安然無恙地回到地面上。比方說,綁一
條堅固、長度足夠的麻繩在臥室的門上,再將繩子丟到外面,就可以攀著繩索回到地面。
  「當兇手返回地面時,繩子還綁在距離自己十公尺以上的高處,木條也完全沒有釘上去,
四零一室並不是一座密室––但是,只要兇手有機會再度進入四零一室––這一次他進房的方
式,是藉著同事的協助從大門突破––他就能夠在第一時間內,馬上將繩子解下並丟出窗外,
並釘上預先留置的木條,完成一座真正的密室!」
  劍向聽到紹德這番話,腦中一片呆滯,思考能力完全喪失。原本劍向認為「密室」是絕對
堅固、絲毫沒有破解之道的,沒想到紹德居然聰明到設想出一套如此合情合理的方法。
  聰明!你真是太聰明了!––如果劍向不是嫌犯,他一定會對紹德的推理鼓掌稱好。
  「由於臥室窗戶的方向背街,正下方是防火巷,沒有路人,不必擔心會被人找到。只要兇
手以後再找機會拾回處理掉即可。而且,兇手曾在住院後偷溜出院,目的不明,我想他一定是
回到這裡,回收這條麻繩。然而,就在回收麻繩的同時,若是恰巧出現一個局外人,偶然知道
了兇手的詭計,兇手為了隱藏這個秘密,很可能再度痛下毒手––」
  ––不行!我不能讓自己就這樣被紹德定罪!他的推論,確實充滿了說服力,但鍾思造之
死根本就是恐怖的靈異事件。我根本沒有殺人。
  「紹德––」劍向勉強從口中擠出幾句話:「你所持的密室破解理論非常精采,但卻沒考
慮到一個問題––如果我––如果我是在重回命案現場才釘上那些木條的話,那麼很容易就會
被同事們發現。因為,將木條釘入牆壁,會發出很大的聲響,同事們聽到了一定會立刻趕過來
。」
  「我知道。但你把木條釘在牆上,並不是拿起鐵鎚直接敲下去。」紹德輕笑了一聲:「你
事先使用鑽子,在木條及牆壁上預定釘入的位置鑽了小洞,並使用直徑比洞口稍大的鐵釘將木
條釘在牆壁上。這樣可以讓噪音大幅降低。」
  紹德的神態變成一位高坐法庭中央的主審官。
  「犯罪現場是一間臥室,釘木條時你更可以墊著房內隨手可得的枕頭,而你用來敲進鐵釘
的工具,正是你用來打死怪鼠的武器––也就是你手上的警棍!」
  4
  直到今天的搜查會議結束前,劍向一直以為自己是以待審未決的囚犯身分坐在分局裡。
  他腦中的聲音不斷告訴著自己,今晚恐怕是他留在自由世界的最後一夜了。
  「學長,不管你今天願不願意承認自己殺了人,都不會改變我繼續搜集完整證據的作法。
沒錯,你說得對,現在我是沒有辦法找到你與鍾思造相識的確證,但他的工作既然是攝影器材
的銷贓,你們兩人之間就必然存在一條隱形的連線。我會很快地把這條連線找出來的。」
  紹德並沒有在搜查會議中講太多話,也沒有提及破解密室的理論。他為彼此的情誼所做的
,就是承諾等到確定了劍向與鍾思造兩人的關係––也就是劍向的殺人動機後,再對高組長報
告搜查的一切始末。
  劍向和鍾思造之間當然毫無瓜葛,所以紹德絕對找不到那條隱形的連線。然而,他又如何
能確定,難道不會再出現一個巧合,就像當初熱衷於洪澤晨案導致現在的嫌疑一樣,過去某個
僅有一面之緣的線民,剛好就是鍾思造現在銷贓流路的中介人?
  其實,劍向也曾閃過一絲直接告訴紹德真相的衝動。但他可以想見紹德的必然反應:若非
認定這是在利用另一種巧合為自己開脫罪行,就是會送他到精神病院去。
  這樣的處境,猶如夏詠昱努力想解除魔咒,最後卻仍然避免不了死於非命一樣。
  難道說,真的連一個出口都找不到嗎?在即將被銬上手銬之前,劍向最想做的,依然是盡
快找到張織梅,設法查明魔咒的真相。
  為此,他第三次進入夏詠昱的家。縱然只是再踏進另一條行不通的死巷也好,劍向仍舊希
望能從屋內再發現一點什麼來。他懷著如此心情,開門走入三樓的書房。
  書房的窗戶洞開,風比昨晚還強。劍向想起他昨夜徒勞無功的行為––為了暗房裡的那些
照片飛奔下樓。結果忘了關窗。
  那本《靈媒人格探勘》還攤開在桌上,書頁隨著清冷的夜風微微起舞。
  劍向走近書桌想將書收好歸回架上,不經意地瞥了攤開的書頁一眼。然而,僅僅是匆匆一
瞬的目光,卻讓劍向的雙腳猶如生根在地上無法動彈。他全身上下湧起猛烈的戰慄感,久久不
能平息。
  因為––書頁上寫著:<第十三章/靈媒自我修煉之初階技巧>。
  不到五分鐘,劍向帶著《靈媒人格探勘》迅即離開了夏詠昱的住處。他將書放進摩托車的
置物箱中,然後立刻發動引擎高速馳去。
  首先,必須先回家一趟。接下來,才到四零一室去。
  只有這個方法了。劍向心想,縱使是孤注一擲,成功的機率如此渺茫,他也非得奮力一試
不可。他有如槍膛上僅剩最後一顆子彈的士兵,必須在守城臨陷之前,將準星的尖端瞄向遙不
可測的敵軍統帥射擊。
  回家的目的是為了帶出小弟的那台攝錄影機。夏詠昱家雖然也有一架,但由於樣式不同,
劍向不會操作,也沒有時間學了。他很快地到了家,檢查過攝錄影機與其他配附組件後,找來
一個紙袋一起提走。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就在劍向看到<靈媒自我修煉之初階技巧>這個標題的一剎那,他昨晚任意翻閱,那些敘
述歷代著名靈媒的故事內容,在電光石火間全都轟然重回他的腦海中。
  ***
  ––派波太太在生活上常出現模糊的預感和內心發出的警告,要她解決一些手上的難題。
  ––珀爾.柯倫在鬼魂佩麗斯附身進行自動書寫時,她本人完全失去意識,並出現有如吸
食毒品般的癲狂感。
  ***
  素質。這是靈媒的天賦素質。
  仔細閱讀<靈媒自我修煉之初階技巧>的說明,首先提到––
  ***
  靈媒天生具備一種特殊的體質與敏感度,可以介於人間與鬼界成為翻譯人、傳話者一類的
溝通管道,擔任兩個世界之間的連絡橋樑。
  這種體質通常屬陰,易於接受外來的暗示。而所謂的外來暗示,除了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人
際關係互動上的訊息外,尚包括天地、山海、木石,以及各類動植物所發射的無形頻率。
  就像在發生大地震前,群集的老鼠大規模地遷離該地、豢養的家庭禽畜開始極度焦躁不安
,天候出現異常(如暖冬、冷夏)或天象發生不可思議的景觀(白虹、藍月等),在中外的歷
史上都屢見不鮮。這就是萬物間頻率互相牽引、干擾的外顯結果。
  靈媒在先天上受到各種事物的隱性影響,其程度往往十分嚴重。因此,有些靈媒會在夜裡
聽見鬼哭神號,有些會做著內容荒誕不經的奇異惡夢,有些則經常出現不知名的噁心、不快、
震顫或抽搐症狀,甚至會引發精神失常或昏厥現象。
  ***
  劍向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具備靈媒的天賦素質。由童年開始,他的夢遊持續了很長一段時
間,而直到現在,從胸口深處也經常會迸發戰慄感。特別是這幾天起著手進行恐怖怪案的偵辦
,次數特別頻繁,也一次比一次劇烈。
  ––既然沒辦法找到另外一個靈媒––那麼,僅存的方法,就是讓自己成為靈媒!
  讓夏詠昱的魂魄,依附在自己的身體上,這樣就可以獲得對方所知道的一切資訊。然而,
先前在夏詠昱召喚鍾思造靈魂時,他找了劍向做為偵訊者。但劍向現在只有孤身一人––
  他當然不會找不信鬼神的紹德。至於高組長,劍向已經帶給他夠多困擾了,也不願意再給
他製造更難以收拾的麻煩,否則最後恐怕連高組長都會一併受到紹德的指控。
  所以他必須回家帶來那台DV攝影機。劍向打算––先打開攝影機錄下自己的問題,然後
實行召魂術,讓夏詠昱同樣以攝影機錄下他的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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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0 18:18:12 |只看該作者
  雖然瘋狂,但絕對可行。
  劍向還記得《靈媒人格探勘》中描述到,派波太太曾因召魂而有過幾次被惡靈附身的經驗
。他當然也害怕自己的運氣不好,會發生類似的事情,可是這個方法本來就有點冒險。
  為了解決眼前的難題,他必須鼓起承擔冒險失敗的勇氣。
  第三度來到四零一號房,劍向首次感覺到臥室的陰森。這也許是因為他對整個事件的構成
又有了更深一層的瞭解。連續發生兩樁殘忍罪案的房間,而且真的是惡鬼所為––這裡恐怕會
成為口耳相傳的邪惡凶宅。
  管理員無視於劍向的來訪,這讓劍向感覺對方對大樓裡所發生的一切都已漠不關心。通往
樓上的狹窄梯道,亦依然亮著幽微的黃光。
  劍向踏入黑暗深邃的臥房,曾經在眼前暴斃的夏詠昱屍體此時化為以粉筆圈成的白色人形
。地板上新增了幾個示別現場概況的標籤,內容與血跡噴濺的位置有關。
  首先,必須架好攝影機。劍向點亮臥室的燈光,選擇一塊適合的區域立起三腳架,並裝入
錄影帶,啟動攝影機電源。而後,拉來房裡的圓凳坐在鏡頭前面。
  劍向的心裡早已擬好問題的腹稿。他靜待十秒鐘才開始說話:
  「夏詠昱,如果你能夠藉由我的身體、我的眼睛,看到這卷錄影帶,那就表示我初次學習
的召魂術一舉成功。很抱歉,當初在你臨死前,所委託我的兩件事,我連一件都沒能達成。直
到現在,我仍然找不到你的女友張織梅。而且,我也找不到另外一個法力和你差不多的靈媒。
  「因此,我只好親身試驗召魂術了。從你的書房裡,我找到了一本《靈媒人格探勘》的參
考書。書中所描述的各項靈媒天賦條件,都和我過去的經驗頗有類似之處。這個辦法或許很笨
,甚至十分危險,但卻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我已經被同事當成嫌犯了,如果不這麼做,我
對你筆記本裡提及的「恐怖魔咒」就沒有時間進行更深入的調查。
  「從你的筆記本中,我發現了兩個疑點。第一,你提到在遭受詛咒之前,曾做過一場怪夢
。請你告訴我,你究竟做了什麼樣的怪夢?而這個怪夢,到底與「能看見鬼」有什麼關係?請
你詳細描述這場夢的內容,以及你所能記得的一切細節。
  「另外,請你明白地告訴我,你所謂每個晚上發生在你身邊的怪事究竟是什麼?我知道得
越多,就能根據這些資訊,對照張織梅前男友死亡的線索,分析出整個事件更清楚的真相。
  「最後,請你將你和張織梅相識、交往的過程一一告訴我。我希望能從中尋出更多可以找
到她的線索。雖然我翻遍了你的屋子,但卻無法發現你沒設想過的尋人方向。儘管如此,只要
你源源本本地告訴我所有的大事小事,配合我所掌握到的線索,說不定就能發現新方向。
  「這卷錄影帶的錄影時間可達六十分鐘。我相信一個小時的時間應該夠了,我希望你能好
好把握很可能是最後的一次機會,我怕我從明天起就得到牢裡睡覺了。最後,事實上我並不了
解召魂術如果成功的話,法力究竟能夠持續多久。否則,我倒寧願你繼續使用我的身體,直到
解開真相以後再還給我。」
  劍向是第一次面對攝影機鏡頭講這麼多話。他的表情平板,聲音木然,同時顯露出極為急
迫的焦躁態度。他錄完這段話後,重新將錄好的部份迴帶,自己看了一遍。
  在畫面中說話的人,感覺好像不是自己。
  確認所錄的畫面與聲音一切無誤後,劍向關去攝影機的電源,準備進行下一步行動。
  ––召魂術。
  劍向回想起上次夏詠昱在他面前施行召魂術的過程。
  當時他被夏詠昱擊昏,意識才剛恢復不久,就看見對方進行這麼一場不可思議的儀式。記
得,那時的夏詠昱曲膝盤坐,閉目冥思,口中還反覆念著奇妙的咒語。房間的燈光熄去,他的
姿態猶如招來惡魔的巫師。
  劍向依樣關去日光燈,房內頓時陷入一片漆黑。他亮著筆型手電筒翻閱《靈媒人格探勘》
,找到了有關召魂術的施法描述。
  暗黃色的圓形光暈在紙頁上微顫,印刷文字似也不停在其上飛躍跳動。
  ***
  ––十七世紀的大魔法師摩西斯.隆恩(Moses Long),所撰著的手稿《以水晶球與燻煙
法召喚天使論》中,曾提及「香」對召魂術絕大的重要性。這種儀式,基本上是為了從幽靈口
中求得預言,因此在儀式前必須進行一個很重要的準備工作––就是砍下三根棕櫚樹的嫩枝–
–當然,這並非可由商店中隨意買到。每一根嫩枝都要裹上羊皮紙,上面寫好三個預言幽靈之
名:達拉斯(Darus)、亞特思(Artus)與阿貝達爾(Aebedel)。然後連續三個晚上,對著每根
樹枝念出一段咒文,最後才召喚三位幽靈。
  ––受召的幽靈並非來自天國,他們在地獄裡飽經煉火的焠灼。因此,他們被巫師要求以
美麗動人的女子之形象現身。否則,其惡濁醜陋的真實外貌將使施法者無法正視。巫師可以命
令她們:「對我的疑問和要求,都要照實回答,不得有絲毫偽稱、假造或推諉之詞。」
  ––另外,手稿還出現如下語句:「就因為我現在已經知道他們是善還是惡,所以我奉勸
各位不要跟他們有任何的接觸,就像我已經在––勸告其他人––」這段文字的筆跡與先前完
全不同,而且像是突然被中斷,並沒有完全寫成。根據研究員卡登.修爾(Katon Shual)的猜
測,隆恩可能是在召靈過程中,遭遇了十分不愉快的經驗,因此寫下這段對試法者的忠告。
  ––然而,也有一種說法大膽指出:隆恩當時在召靈失敗後被惡魔附身,這是他喪失對自
我軀體的控制力時,所留下的警告遺言。
  ***
  當劍向讀到這一段時,派波太太遭惡靈作祟的敘述又浮現在腦海裡。
  ***
  ––召喚死去親友靈魂的法術,與召喚預言幽靈的方法基本上並無太大差異。不過,在施
行召魂術前,有一個前提必須先予以說明:所謂的召魂術,並非是令死者復活的法術。施法者
所招來的魂魄,事實上只是死者於臨終前的最後意識。
  ––此一臨死意識為死者之精神力量,它能重現死者在臨死前心中所思想、意志所專注,
卻無法讓死者在人間恢復行動力或判斷力。亦即,魂魄僅是死者殘存於人間中意識的無形聚體
,他可以回答偵訊者一些簡單的問題,卻不能取代被附身者進行太複雜、太長久的活缺。
  ––死者的魂魄會隨時光之逝去而逐漸散淡,因此如要施行具有一定效果的召魂術,則必
須選擇逝者死亡之處,把握時間盡快進行,以召回死者最清晰之意識。
  ***
  劍向這才明白召魂術真正的內涵。拜託死去的夏詠昱重回人間代替他解決一切難題,是毫
無意義的要求。未來要想找到張織梅,仍舊得靠自己的力量––
  ***
  ––如上所述,進行召魂的最佳時機,為安寧靜謐的子夜時分。死者的魂魄此時不會受明
亮的光線干擾,而能較鮮明地與靈媒的腦波產生共鳴。於是,場所內不得有任何人造光芒,但
如有月光照射則更佳,因為月亮適度的光輝,正能讓死者的靈魂相信其活缺時間確為深夜,而
易於接受召喚他的靈媒。
  ––首先,施法者必須盤腿端坐,使軀體呈穩固的金字塔形。坐下來將左腳伸開,右腳的
腳跟靠著會陰處;再將左腳彎曲,把左腳跟放在右腳之前,雙腳並攏。放鬆肩部的力量,腰部
伸直,下顎收縮,胸部輕輕挺起,兩膝靠在地面上。
  ––閉上雙眼,凝神集中於前額。前額藏有「第三隻眼」,也就是能通鬼神的眼睛。第三
隻眼能洞見常人所看不見的事物。靈媒體質之所以具備敏銳的第六感、能感覺到鬼哭神號、經
常為奇妙的不安感所支配,實則由於第三隻眼受萬物無形頻率所影響。
  ––施法者必須運用呼氣與吸氣的律調,讓自身的腦波趨於平穩,方便死者魂魄之進入。
開始時,以號s◇C慢地呼氣四秒,再慢慢地吸氣四秒––
  ***
  劍向念著<靈媒自我修煉之初階技巧>內容的每一個細節,充分領悟後開始進行無人傳授
的靜坐。按照書上的說明,他一面回想著夏詠昱死亡前的畫面,一面讓身體調合於臥房的空間
中。他口中反覆默念的咒語,是希伯來巫師祈求已逝親友回答的頌辭。
  如此進行了十分鐘,劍向逐漸感覺到意識模糊。並不是因為想睡,而是因為心跳速度的減
緩,導致他的意識開始莫名預期將有的劇烈反應,一如暴風雨前的無聲。
  就在劍向的知覺依舊清晰異常的前一秒鐘,狂奔而來的戰慄感朝他周身急猛突襲。他的呼
吸在霎時間無法繼續,聽覺出現轟轟的耳鳴,彷彿在專心於深海潛水間失去氧氣的供應,在巨
大的水壓下慘遭溺斃的噩運。
  他想拯救自己迅即喪失的意識,卻沒有辦法再做什麼了。
  5
  當劍向張開眼睛時,他只見到一團死黑。等雙眼漸漸習慣了闇弱的光線後,他才明白眼前
的景象是四零一室內臥房的天花板。
  劍向的衣服被汗水浸濕,肌膚感覺火熱發燙,四肢疲軟無力。他知道自己必然在昏迷中有
過激烈的活缺,卻不知道到底做過什麼。這個過程,他完全失去意識,就連一絲細微的感覺、
一回短暫的夢境也沒有。劍向很想馬上起身,身體卻無法立即出力。
  筆型的手電筒還棄在身旁數步外,亮著一束黃光。順著光源的方向看去,劍向看到了正對
準自己的攝影機鏡頭。
  ––成功了嗎––?
  劍向等不及地朝攝影機爬過去。他抬手將攝影機的液晶螢幕轉向自己,看到方形螢幕上一
片暗黑。
  劍向沒有時間等自己恢復全身力氣,再起身去開啟牆上日光燈的開關。他迅速重新打開攝
影機的電源,結果看到螢幕邊緣顯示著錄影帶已到帶底的訊息。
  這架攝影機,被人動過了––除了夏詠昱,不會再有別人!
  果然,他的召魂術成功了?
  劍向屏住呼吸,按下迴帶鍵,待錄影帶迴帶一完畢,就立刻按下播放鍵。畫面在穩定前不
規則地跳動,而他的心跳也噗通噗通地加快。
  幾秒鐘後,螢幕裡出現了坐在地板上,意識清楚的自己!
  「警察先生,嗯––或許我應該加一句形容詞––絕頂聰明的警察先生,我真的沒想到,
你竟會為了召喚我的靈魂,做出這麼危險的事情。」
  一瞬間劍向被震懾住了,他簡直無法思考。雖然畫面裡的男子確實是自己,但無論眉目的
神情、說話的方式,都和原來的自己完全不同。就像電影《變臉》那樣。
  ––沒錯、沒錯。這是夏詠昱被招來的魂魄。
  「很抱歉,我沒有辦法替你找出織梅。我的靈魂沒有辦法離開這個房間,也沒有辦法在人
飪sr留太久。我只能用我最後的力氣––咳、咳咳––回答你所提到的疑問。」
  「夏詠昱」的聲音空洞、咬字艱難,彷彿喉間承受著極大的痛楚。他被厲鬼以小圓鏟破頸
而死,以致無法像常人般順利說話。劍向看到自己被附了身,還用這種方式在說話,心中倍感
詭異及不快。
  「––我和織梅相識於建國路的街上。咳––就在中山路附近,那裡的騎樓下––有許許
多多的服飾店,以及女孩子各種玩意兒的小攤位。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三月四日––星期六下午。由於是假日,街上的人很多。當時我
正在工作––我想,看到我家裡暗房中的那些照片,身為警察的你應該不難想像,我的工作就
是勒索。也許你––會認為勒索是一件很卑鄙––的行為,但我不想知道你的看法。我只是很
單純地認為,這是我所做過最刺激、最具挑戰性,投資報酬率也極高的工作。
  「就是因為人潮洶湧,我跟丟了一個闊少爺和他的秘密女友。現在想想,大概是我的行蹤
暴露,被他發現了,否則僅僅是一條短街,不可能會跟丟的。總之––當時我感到很沮喪––
我調查了好久才鎖定那個公子哥的行動的。我信步––走入一家店,漫不經心地看著店裡掛在
壁上一大堆日本進口的玩偶。
  「然後,我看到了––織梅。小店裡冷冷清清,這更增添她神情的落寞。我的第六感察覺
到她身上籠罩著重重陰霾,以及內心莫名的恐懼。我不會讀心,但自小有神準的感應力,這種
感應力,能使我精確感知一對男女之間是否有曖昧關係,所以我進行勒索才會這麼無往不利。
  「反正我注意到她了。她是一個外貌很可愛,但卻對某事充滿恐懼的女孩。就在她以疑惑
的眼神回望我的同時,我發現自己一見鍾情,愛上了她。她的眼睛彷彿在對我施放戀愛的魔法
。於是,我鼓起勇氣、開門見山地問:「告訴我,妳在害怕什麼?」
  「「我也不知道。」她竟然這麼回答我,「但我真的好害怕。」接著我開始和她講了更多
的話,卻完全問不出她究竟在害怕什麼。我逐漸確信,她對那件恐懼的事物喪失了記憶。我想
,應該是我英雄救美的心態作怪吧!我大膽詢問她是否願意相信我,我願意設法掃除她心底的
黑影。
  「她答應了。事實上,我從她身上可以感覺到一種渴望。一種––需要有人保護的渴望。
我想這就是她這麼輕易就答應我的主因。我陪她一起逛街,帶她去吃晚餐、開車兜風、看夜景
,並且送她回家。」
  劍向點了點頭。那卷DV帶裡張織梅的倩影,也同樣激起他強烈的保護衝動。
  「她沒有要好的朋友,生活過得很孤單,一個人在安東街租了一間便宜的小套房。另外,
她的工作是在十全路與吉林街交叉口附近一家冰品店––當店員。薪水不高,她全部花在買衣
服上。我知道,這是她暫忘心中恐懼的唯一方法。
  「一週內,我倆的關係愈來愈親密。我沒有讓她知道我的工作,當她來訪,我就鎖上暗房
的門。看到她因為我的陪伴而漸漸快樂起來,我的心中––也充犒s蒏恣C原本以為,我可以讓
織梅擺脫長久害怕的陰影,卻沒想到真正的危險很快地向我逼進。一切都肇始於那場怪夢!」
  「夏詠昱」困難地吸了一口氣,目光變得有點膽怯。
  「研究西洋魔法是我非常熱衷的個人興趣,我一直以努力成為最優秀的靈媒為目標。而這
場怪夢的開端,對我正具備無比的吸引魅力。
  「我夢見自己手持一根拐杖,走進位於荒野中一座破落的墓場裡。時間是子夜,皎潔的月
光灑落大地,將雜草間頹圮倒塌的墓碑映射得耀眼奪目。難以解譯的拼音文字雕刻在各個墓石
上,我不知道自己在墓群間尋找什麼。
  「走在四周碑石林立的小徑上,我聽見夜梟的鳴啼、陰風的吹吼及黑貓的哭喊。頃刻之間
,我來到一座古老、神秘的墓園。墓地門口的兩側,各站有一具高三公尺的馬丘希亞司石像,
這是自地獄而來,從口中不斷噴出令人作嘔的死靈沼氣,鷲翼蛇尾的怪獸。
  「進入墓園深處,一塊宏偉壯麗的巨大石碑矗立在我的面前。這塊墓碑散著腥臭污濁的瘴
煙,並發出痛苦慘酷的呻吟聲。石碑在一陣震動後出現裂縫,從基部轟然斷成兩截。一隻枯枝
般的怪手猛力自碑底的黑土間伸出,猛烈掙扎過後,一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老人緩緩爬出。
  「老人面如死灰,容貌乾似骷髏,以充滿眼白的雙目盯著我。我的雙腳動彈不得,只能任
憑老人以佝僂的步伐向我靠近。
  「我完全不瞭解他的意圖何在,內心充滿未知的恐懼。老人走到我身邊不到二十公分處,
他乾癟的手掌抓著我的頭髮拉過去,並以毫無血色的嘴唇緊貼我的耳際。他呼吸的氣息吹在我
的臉頰上,使我倍感寒意慘慘。接著他開始說話,聲音有如海鬣蜥吮食著死屍:
  「「你知道嗎?我是考內里亞斯.阿格里帕。」我聽了十分吃驚,這個名字我非常熟悉,
他是十五世紀歐洲最偉大的魔法師,精通鍊金術、猶太神秘哲學及通靈術。有種種證據指出,
他為了學習魔法,早就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撒旦,身旁並有小鬼隨侍,替他執行邪惡的意圖。
  「「現在我告訴你,」阿格里帕說,「世界上存在一種最高級的魔法,可以讓你看見鬼,
你是否願意學習?」雖然處在夢中,我發現自己仍然有自主的意志,於是,我幾乎不加思索地
回答:「我願意。」
  「待我答覆後,我發現身體不再僵固,終於可以自由活缺。阿格里帕帶我到墓園內室的角
落,那兒有一條通往地下室的石階梯道。梯道盡頭則是一個緊閉的烏色鐵門,看起來就像一座
地牢。阿格里帕對我說:「這扇門的另一邊是通往鬼界的入口,我將在你的右手掌上畫上開啟
鬼門的「破封之鑰」,能解除鬼門的封印。」
  「阿格里帕以食指在我的手掌上畫圖。他利爪般的指尖劃破我的皮膚,使我的掌心滲出鮮
血,同時留下淤血般的青色印痕。我看到他畫了四個同心圓,並在各圓環間寫上地獄裡諸位惡
魔的稱號。最後,則在中央的圓內畫下一個五芒星。
  「待他畫完以後,青色的圖樣漸漸沉沒在我的掌心而消失。老人說:「現在去吧!去打開
那扇門!只要你先敲門二十下,再以「破封之鑰」轉動門把,就能打開鬼門。」我依言步下階
梯,開始敲門,並默數二十下。
  「就在我轉動門把、將烏門開啟一道狹縫之際,我聽到背後的阿格里帕突然狂歡般的尖笑
,發出刺耳怪聲。鐵門在此時竟變成我家臥室的房門,它很快地被打開了,我看見深不見底的
門後,傳來喧嘩吵鬧的恐怖呼喊聲,彷彿要將我吞噬––
  「然後我從夢中驚醒。一切好像都沒有改變,我仍在自家的臥室裡,織梅仍安穩地睡在我
身旁。但是,這場怪夢實在太逼真了,我不由得看看自己的手掌。你一定想像不到!我的手掌
上,竟有幾道新近的細微血痕!好像才剛被人用刀尖劃過似的。
  「我有點不安,就下床看看臥室的門把––你知道嗎?臥室的門真的被打開了,而我非常
確定在睡前我曾將門關好過。而且,在門把上居然沾黏了一些血跡!我簡直不敢相信眼睛所看
到的事實!門後一片黑暗,無聲無息。但即使是全然地靜悄悄,我也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
  「從那天以後,我忽然開始害怕在深夜裡開門的感覺。我總感覺,在房門後好像有什麼東
西在祟動。那些東西,在我看不見的門後發出低沉的私語、呻吟與笑鬧聲。事實上,學習魔法
這麼多年,我確實很希望能親眼見到鬼,但完全料不到真正的感覺原來是這麼噁心。
  「織梅似乎也感覺到我的異常,她在幾天之後偷偷離我而去。我想她也在害怕。我曾使用
催眠術設法找出她遺失的記憶,但她一直推說頭痛,遲遲不肯配合,而這項工作也因為她的失
蹤而中斷,無以為繼。其實,我相信只要再進行一至二次的催眠,我就一定能挖掘出她真正恐
懼的事物––
  「總之,我必須一個人面對身邊不知何時會突然冒出來的鬼怪。每到深夜,我就可以清楚
地聽到他們近在咫尺的聲音,我也不時可以看到四處猶如錯覺的黑影閃過。到了三月十八日,
發生了一件非常恐怖的事。
  「那一天我在凌晨一點半醒來。因為尿急的緣故,到二樓上廁所。這時候,我聽到隔壁的
廚房傳來輕微的碰撞聲。我心懷詭異地打開廚房的門探頭入內,結果看到冰箱的門是打開著的
。冰箱前蹲著一個人,他的衣著骯髒不堪,背對著我不知正吞食著什麼東西。他聽到我開門的
聲音,回過頭來––我看到他的臉––他––」
  「夏詠昱」說到這裡,聲音開始亂顫。劍向看著螢幕中的自己害怕得說不出話來,不禁也
跟著發起抖來。四零一號房內安靜無聲,但劍向聽了『夏詠昱』對怪夢詳盡的描述,也無形中
產生房內鬼影幢幢的幻覺。
  「那個男人的號s﹞w被開腸破肚,體內的臟器流得滿地都是。他的臉就像乾涸的屍臘般面
無血色,部份的皮膚剝落,露出烏黑的爛肉。他喘著氣,喝了我冰箱裡的牛奶,正在大口吃噬
自己的內臟,雙手全是破碎的爛肉及青黃的嘔液––
  「他以混濁紅腫的雙眼盯著我看,齜牙咧嘴地對我哼哼地笑。這時我發覺他準備起身向我
撲過來,於是在第一時間內奔回三樓臥室把門牢牢鎖上。我從門下的縫隙看出去,竟發生了讓
我差點嚇昏的事––那具餓鬼從我背後跟上來,他––他居然也在門下的縫隙看著我!就在縫
隙之間,暴露著一雙充滿血絲及黏稠物的眼睛!
  「我嚇得趕緊退到床邊,接著,從門後又傳來餓鬼不斷以指甲刮搔著門面的噪音,並試圖
轉動門把想把門打開,還一直呻吟著「你出來、你給我出來」––我直到天亮前都沒有離開房
間,縮在棉被裡躲避那些恐怖的聲音,完全無法入睡。
  「這是我在擁有了看見鬼的能力後,所遇到的頭一遭恐怖經歷。原本,我還以為看見那些
黑影、聽見那些騷動,都是自己的錯覺,那時才終於確定,考內里亞斯.阿格里帕在夢中對我
施加的魔法,都是千真萬確的。
  「接下來的好幾個晚上,我總會聽到臥室外有毫不掩飾的吵雜腳步聲。門後的鬼怪愈來愈
密集,他們放聲喧嚷,還不斷搜索、尋找我的位置。每當他們一發現我人在臥室裡,就開始用
力撞擊房門––這種經驗我想你永遠無法體會,真的太可怕、太恐怖了!
  「因為這個原因,我變得睡眠不足,作息開始日夜顛倒。我總是在意識清醒時一次又一次
地承受鬼怪的騷亂,在日出後才昏沈睡去。我還記得有一天上午,我在客廳裡睡著,等醒來以
後才發現黑夜早已降臨。
  「我看見落地窗外的陽台上,站了一個手持剁肉大刀的少女。她披頭散髮,膚色慘白、浮
露青筋,身上自左肩起有一道又深又長的裂傷,鮮血不停從裂口中噴出,濺得整面落地窗血跡
斑斑。她看到我醒過來以後,就猛然以刀柄用力敲打玻璃窗面,格紋玻璃開始出現裂痕。
  「我知道她想殺我!因為她的目光兇狠,並咬牙切齒地發出憎恨的嗚咽聲。我來不及走避
三樓,馬上衝進暗室內將門關上。女鬼很快地打破其中一扇窗,我聽見玻璃碎片嘩啦落在地板
上。她趿著沉重的木屐一拐一拐地走近暗室的房門,開始以刀尖劃割著門板。我趕緊奔到鐵櫃
旁,想把鐵櫃推到門口將門堵住,沒想到––玻璃櫃內的架子上,出現了一顆人頭!
  「這顆人頭好像曾被鐵絲刺網使勁綑過,臉上皮破肉綻的血痕交錯縱橫,有幾道傷口甚至
深及骨骼。脖子的末端一片血肉模糊,還流出乳白色的黏液。他的眼睛著魔般地圓瞪著我,嘴
巴大張呵呵喘著氣。
  「他看到我,開始狂亂跳動,在櫃中卡卡地碰撞櫃壁。這時我才發現人頭自耳後的後腦勺
早就沒有了,鮮紅色的腦漿因人頭的跳躍而灑出。
  「我嚇住了。沒想到連櫃門後面,都藏有如此恐怖的頭顱。那時忽然閃過我腦海的念頭是
,從今以後我恐怕連一扇小門或一盒紙箱都不能打開了!但我還是迅速恢復意識,將鐵櫃用力
推到門口。
  「於是,我就在暗房昏紅的燈光、鐵櫃的碰撞晃動聲,及門外兇暴的叫罵聲中度過惡夜;
整個晚上,我必須神智保持清醒,不斷用力抵住鐵櫃,女鬼才無法破門而入。倘若不是你們警
方終於入侵了四零一室,我大概會死在自己的房間裡––」
  說到這裡,「夏詠昱」沉默了,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扶住根本沒有傷口的喉嚨左側。劍向聽
到從「自己」的口中敘述這樣一段遭厲鬼追殺的驚險過程,竟產生一如親身體驗的感覺。
  劍向在這段靜默中陷入長考。夏詠昱––應該也包括鍾思造––為什麼會夢到情節這麼詭
異的夢境?而,若單純只是一種「能夠看見鬼」的魔法,最後怎會演變成「厲鬼追殺」的下場?
  張織梅在此處又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劍向對整樁靈異事件總算有了更深入的瞭解。然而,他和夏詠昱一樣無法解釋這些謎團。
  「警察先生。無論如何,你一定要設法找出織梅。我與她戀愛的時間很短,但可以清晰地
感受到她的無助及徬徨。她需要你的救援。你提到你已受到同事的懷疑––我想,一般的警察
當然無法接受通靈術或魔法。因此,能夠拯救織梅的,真的只有你了!
  「我希望你能夠盡快找到織梅,替我繼續完成對她的深度催眠。既然你能順利地學會召魂
,相信催眠對你也不會太困難––呵、呵。開開玩笑。事實上,我的意思是,在我對織梅進行
催眠時,曾經埋入了一把開啟她腦內潛意識的『鑰匙』。
  「這把『鑰匙』,就像是起動機器的按鈕。我想你大概看過電視上那種「只要講一句關鍵
詞,對方就會依設定好的指令行事」的情節吧?沒錯,就是類似那個––」
  聽「夏詠昱」提起,劍向想起他就曾以這一招對付過自己。
  「這把『鑰匙』是一句長達五十個字的句子。當織梅聽到句子的第十個字時,她的頭部會
開始產生劇痛;到了第二十個字,她很有可能會痛得昏過去。但不管怎樣,你一定要在她耳邊
說完這五十個字,縱使她幾近發狂地抗拒––我大概就是太憐香惜玉了,才會好幾次念到第二
十個字就不忍心再繼續。
  「其實,我原本也可以教你比較溫和的方式的,不過已經沒時間了。我開始感覺自己的意
識渙散,精神無法集中。如果你在甦醒過後,希望再使用一次召魂術再問我更多的問題,我勸
你不必了。我講了太多的話,耗費太多精氣,我想我的魂魄將在不久後隨即散去。
  「DV帶的長度所剩無幾,如果影帶沒錄好,那我們的努力都會前功盡棄,呵、呵––好
,我們把握時間––這一句話,是一把效果很強、不容易控制的『鑰匙』,在開啟潛意識的過
程中,如果你念到第四十個字卻沒讓織梅繼續聽完,她將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機率會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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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0 18:18: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1
  「那不止是一種魔法,而且是一種魔咒。如果,你在追查魔法謎底的過程中,也做了這樣
的夢––你千萬要拒絕阿格里帕賜予的魔法!你絕對不能答應他!你一定要說永遠不想見到鬼
!」
  劍向在「夏詠昱」反覆教他記住那句五十個字的「鑰匙」後,「夏詠昱」的神情虛脫,看
起來十分疲倦。他說珞話來開始斷斷續續,也夾雜著嚴重的咳嗽聲。
  「只有你知道事件的來龍去脈,所以只有你可以––可以破解這個恐怖的詛咒––拯救織
梅、拯救更多的受害者––」
  「夏詠昱」的最後一段話還沒說完,錄影帶即曳然終止。帶心已到末端。劍向看著無聲閃
著亮燈的攝影機電源開關,感覺螢幕中曾經出現過的一切恍如幻象。
  根據「夏詠昱」所述,劍向至少掌握住魔法進行的過程。
  ––首先是一場詭異、逼真的夢境,在夢中出現的巫師,會詢問你想不想看見鬼。取得你
的同意之後,他會在你的掌心施法,並要你去打開通往鬼界的門。
  ––你一切按照巫師的指示,那扇門卻變成你家的房門。
  ––當你醒來後,會發現你的掌心確實被施過法,房門也真的被打開了。夢境成為現實。
此後,你真的可以在夜裡看見鬼了,不過,這些鬼之所以出現,卻是為了要奪取你的性命––
  劍向的體力已經完全恢復,但心緒混亂,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就像「夏詠昱」說到
自己因為鬼怪作祟的緣故而頭痛欲裂一樣,劍向也由於他的附身而形同身受。
  這是魂魄與靈媒間微妙的交感關係嗎?
  劍向坐起身來,右手姆指揉了揉太陽穴,確定自己的意識十分清楚。
  就在此時,劍向突然無聲地驚呼。他想到了一個新的可能性––頭痛!
  頭痛!
  儘管「夏詠昱」提及的次數極少,但張織梅確實由於喪失某部份記憶的緣故,患有嚴重的
頭痛。更精確地說,「夏詠昱」之所以很少提到這件事,是因為他完全忽略了這個線索的重要
性。他一定未曾想過,這將會是找到張織梅的正確方向!
  劍向愈想愈激動,他明白自己已碰觸到一個嶄新的出口了。
  張織梅連續兩任男友暴斃,無論她是否知道男友們的死亡,她都極有可能由於恐懼的關係
,躲在新的住處而不再外出逛街。這也是夏詠昱雖循著她的休閒習慣,仍無法找到她的主因。
  然而,張織梅受過夏詠昱的催眠,她會出現頭疼症狀。而強力催眠術的中斷,應該會讓她
的頭痛持續性的發作––
  就是這樣!縱使她不再逛街,依然必須出門購買止痛藥。劍向相信,張織梅定然無法一直
忍受劇痛,而不得不離開住處,到附近的藥局買藥。
  只要張織梅還住在高雄市––她一定還在高雄市,這是她熟悉的環境,她沒有朋友,而在
別的城市也不會有落腳處––劍向就有把握能找到她!
  一思及此,劍向的精神大振。他迅速整理好帶來的攝影機,毫不留戀地離開四零一室,臨
走前他默默告訴自己,永遠不會再回這個鬼地方。
  下一步的行動,就是帶著張織梅的照片,查訪市內各家藥房。倘若無功而返,則進一步繼
續清查診所及醫院。
  ***
  接下來的一週,劍向白天的時飪sㄘb走在高雄市街之間,尋找杳無音訊的張織梅。分局裡
依然忙碌於鍾思造案及其他陸續接辦的瑣碎小案。
  高組長在「召魂夜」的隔日,就立即將劍向派任偵查其他小案。高組長可能已經察覺到他
和紹德之間的私密衝突,所以才把他調到其他小組去。劍向因而能夠趁著外勤偵查的機會,把
握有限的零碎時飪sX詢各藥局的老闆。
  另一方面,紹德雖然證實了鍾思造的確是以偷竊、銷贓維生,但從他幾天來的言行觀察,
很顯然他未能進一步由銷贓管道中發現劍向涉入的憑據,這也緩解了劍向的壓力。
  ––中山一路/南星藥房、良安西藥房;河北二路/高合成藥房;建國二路/慈安藥局、
信德西藥房、文欽藥局;自立一路/銘生藥局、忠正西藥房;九如一路/人人藥師藥局;二路
/九如藥師藥局、大正西藥房、振東藥局;嫩江街/宏隆藥局、大生藥局;漢口街/漢良藥局
;哈爾濱街/正仁藥房、坤生西藥房、啟生西藥房;吉林街/忠生藥局。
  ––遼寧二街/景田藥局;熱河一街/啟源藥局、信吉西藥房、崇良藥局、振源西藥房、
嘉益藥局;二街/松源藥房;十全一路/吉田藥局、杏安藥局、建昌藥局;察哈爾二街/安成
藥局;北平二街/忠瑋西藥房––
  劍向帶著張織梅的照片,逐街逐巷地調查她的行蹤。以三民區為中心,擴及鄰近的新興區
與前金區。他的高雄市地圖上以紅、藍筆圈畫了各式各樣的符號,記下他偵查過的區域、必須
再度確認證詞的藥房,以及外貌相似、言行符合條件的女子出現的地點與時間等。
  這並不是一件困難的工作,但細節之繁瑣卻遠非劍向當初所能想像。雖然只是三個行政區
,但劍向獨自一人尋找,比以往分局查案時必定動員一個專案小組,進展相比之下實在來得緩
慢太多了。
  四月六日那天,劍向終於放棄對三民、新興和前金三個區的搜查。根據調查,他完全確定
張織梅不住在這些地方,也就是說,張織梅在離開兩個男友後,就躲得遠遠的了。
  他手上能夠掌握得到的,仍舊僅是一卷錄影帶、一張照片。
  不過,劍向並沒有因此心灰意冷。他知道沿著這條偵查方向,儘管遙遠也終究會抵達終點
,他的過濾篩選,已逐漸縮小搜查的範圍。
  錄影帶裡張織梅的影像,在這段時間內變成劍向的興奮劑。他總是在經過一天的奔波後,
回到安靜無聲的臥房裡,然後打開小弟的攝影機,重複播放那卷DV帶。在虛像伸手可觸實則
遙不能及的液晶螢幕中,劍向以幻想賦予了張織梅完美的形象。
  「劍向,請永遠愛我。」
  不知何故,劍向彷彿聽到那句張織梅對鍾思造的深情表白,其實是對著自己說的。
  2
  四月十日午後,劍向來到鹽埕區的大公路上。他剛結束了一家五金行遭竊的證人偵訊,整
理完筆錄後,立刻利用空檔尋找張織梅。本週起,開始以鹽埕區為範圍展開新的調查。
  隨著調查範圍距離分局愈來愈遠,劍向發覺所能利用的餘裕也愈來愈有限。即便是單純的
小案件,也由於心有旁騖而進度遲滯。劍向心底明白,這讓分局的同事對他的行為深感不解,
對他的態度亦倍加疑慮。
  再繼續下去––會毀了自己以往安定的生活,及未來美好的前途––
  三點二十分,正是炎陽發揮最後威力的時刻。劍向尋訪過了鹽埕區內三家新開的大型便利
藥局,但沒有任何明確的結果。位於大公路距離建國四路交叉口的不遠處,正好也有一家藥房。
  「小吳,你人在哪?」行動電話裡的聲音是立為。
  「在––鹽埕區。」
  「喂?喂?」立為說,「拜託!你去鹽埕區做什麼啊?局長快氣瘋啦!」
  「什麼?我聽不太清楚––」
  「局長要你趕快回來。他說,你昨天那份結夥搶劫案的報告有問題––事實上,局長的說
法是「滿紙胡言亂語」。對了,你也還沒有回報五金行竊案的進度––」
  現在沒有時間和立為解釋了。劍向沉默地將手機電源關去。
  「老闆,可不可以請你再把剛剛的話重複一遍?」劍向對藥房老闆溫言說:「不好意思,
同事打電話來,沒把你的話聽清楚。」
  「這位小姐,昨天曾經來過一次。」年輕的老闆回答:「我的印象很深刻。因為她的步伐
有點搖搖晃晃的,身體好像相當虛弱的樣子。她在離開時,頭還重重地撞了門一下––」
  劍向強忍住心中激昂的喜悅感,「她買了什麼藥?」
  「普拿疼。」
  「她只來過一次嗎?」他的聲音微顫。
  「嗯––」老闆再次看了照片一會兒:「就只有一次,昨天上午吧。」
  「老闆,當時你有沒有注意到這個女孩子往哪一個方向離開?」
  「我想,應該是往七賢路那邊吧!」
  順著藥局老闆所指的方向,兩人的視線此時不約而同地一起往門口右前方的遠處投去。
  「就是她,」老闆說:「真巧。」
  ––張織梅出現了!
  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劍向獃獃的望著逐漸靠近的張織梅,腦中一片空白––張織梅就像是直接穿過液晶螢幕似
的,活生生地來到在他的面前。她已不再是冰冷、遙遠的平面影像。
  這並非夢境––立在身旁的藥房老闆、馬路上稀疏起落的引擎聲,都明白提醒劍向,他確
實身處熟悉的現實世界裡。
  織梅穿著一件淡藍色的細網背心,以及粉紅色的雪紡及膝裙,看起來十分清麗動人;然而
,她的眉間深鎖、神情疲憊,反而予人楚楚可憐之感。
  這時走進門的她,察覺到劍向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你––」織梅的語氣十分虛弱,她隨即沉默了。
  劍向低著頭,款款凝視著織梅仰望的臉,眼神中透露了無盡的迷惑與徵詢。她的右額有一
塊小小的深色淤痕,是昨天在這裡撞傷的。倏地,劍向忽然抱住了她裸露的雙肩,下巴緊緊靠
住,織梅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但她沒有掙開。
  「我找了妳––找了妳好久––好久––好久––」
  經過這麼漫長的找尋,劍向只感覺身體已失去所有的力氣,不得不抓握織梅的肩頭才站得
住腳。縱使蓄積多時的戀慕情潮總可得以化為千言萬語,他卻一句客套的問候都說不出口,只
是如同意識逐漸模糊般,不停在織梅耳邊重複喃喃細訴著這段既像呻吟又像夢囈的句子。他倆
的臉頰輕輕碰觸,劍向清晰地接收到對方因手足無措而灼燙的體溫。
  劍向的唇齒微動,聲音漸低漸沉,只剩下混亂的氣息吹吐在織梅的後頸。
  「我知道,我知道,」織梅柔聲說:「我也等了你好久––」
  兩顆淚珠在此刻無聲滑過劍向的臉頰,靜靜地落在他的衣領上,但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哭。
掉眼淚的,原來是織梅––一瞬間劍向終於明瞭了織梅心靈的脆弱與無助。事實上,她一直在
等待––等待一個有能力保護她的男人出現。
  ––鍾思造被殺了,夏詠昱也被殺了––他們都保護不了織梅,於是她只好不停地逃跑,
不停地尋找下一個避險的依靠。織梅太膽小、太害怕了,以致她只好以己心珍美的愛情,來換
取對方提供的安全感。
  劍向知道自己早已愛上了織梅,而她,理所當然也一定會愛上自己。愛情,是她唯擁僅有
的籌碼,在這場充滿致命危機的賭局中只能盲目下注。倘若接下來出現的男人並非劍向,織梅
必定仍舊會愛上那個不知是幸抑或不幸的男人。
  然而,和兩名死者不同的是,劍向不會是第三個被害者。對於厲鬼殺人的恐怖怪案,他已
逐漸能釐清背後真相的輪廓。再加上夢寐追尋的織梅終於現身,只要夏詠昱授與的強力催眠術
有效,絕對能夠終止這個惡魔的詛咒。
  劍向心中暗暗發誓,非將這個長久糾纏織梅的陰影掃去不可!
  他們初次偶遇的對話極少,但兩人內心的渴望互補相合,是以無需言語交流,就能夠靈犀
領會。西藥房的老闆在一旁看了這對男女邂逅時的耳鬢廝磨,以為他倆結識已久,而且很可能
早超越刑警與證人的關係,便聳聳肩決定不再打擾他們,自顧自地拿起櫃台邊的遙控器,將電
視的音量調高。他甚至沒有提出「小姐,來買什麼藥?」的問題。
  劍向觸著織梅溫熱的臉頰,思緒漸漸平靜。他聽到她的呼吸均勻規律,不再啜泣,彷彿也
已然鎮定地準備與身旁的陌生男人一起面對未知的挑戰。
  「我們走。」
  於是,劍向拉著織梅的手腕,與她並肩走出藥局。他們沿騎樓底走向大公路與七賢路的交
叉路口。相隔二十餘公尺前的馬路對面是七賢分局,紅燈讓他們在行人穿越道末端停下腳步。
  「妳住在哪裡?」
  「就在附近。」
  「帶我去,可以嗎?」
  「好。」織梅頷首,但她突然頓住。「對不起––我的頭很痛––」
  劍向很快地在她腳步晃跌前扶住她的身體,他發現織梅的臉色蒼白茫然。織梅對他苦澀地
微微笑,然後將頭深深埋進他的胸懷。
  劍向呆了。「妳不要緊吧?」
  「我好累––」
  「我差點忘了,妳剛剛沒有買藥––」
  「抱著我,」織梅小聲地說:「一會兒就好。」
  劍向被織梅突如其來的要求問傻了,他的胸膛亦燃起融燒的熱火。但,霎時劍向感受到一
股輕微的戰慄感,他立刻明白了––這是「測試」!
  沒錯,不管是否有意,這是天生的本能,織梅想證明對方會愛上她。無論方式為何,她一
定也都對鍾思造及夏詠昱有過類似的動作。只有對方給予「正確」的回應,她才會帶他繼續前
往自己的住處。
  織梅並沒有偽稱頭痛,但她一定是藉著這個頭痛的機會,來判斷劍向對她是否一見鍾情。
這是她保護自己的方法。劍向在偵搜的工作上,具備了百發百中的第六感,而他知道織梅的直
覺必然也神準精確。她的外貌固然能吸引各種不同類型的男人,但她最後選中的兩個男人––
鍾思造與夏詠昱,即便都其貌不揚,卻無怨無尤地為她犧牲性命,在所不惜。
  她一定拒絕過許多虛情租意、貪圖美色的男人,因為這樣的男人會在大難來臨前退卻脫逃
。劍向當然不會是這樣的男人,但他也必須以織梅預想的方式來回應她,否則她將在下一秒中
消逝遠走。
  他必須以實際的行為,讓織梅相信她已獲得愛情的保證。
  然而,就算劍向的直覺告訴他,兩人的關係明顯含藏著如此的詭詐,他還是無法抑制對織
梅瘋狂的愛戀。縱使是夏娃,也曾受過蛇的勸惑,誘逼亞當吞下禁忌的果實––但這並無損於
夏娃對亞當摯誠的忠貞。
  他沒有些微猶豫,雙臂緊緊環圈在她的腰際,不發一語,讓她在擁擠、喧嚷的寡情城市中
,能享受到一絲象徵安全感的體熱。
  緊接著劍向閉上雙眼,毅然地用力吸一口氣,將佩戴在身上的那把史密斯威森式M690
4半自動手槍,默默地交握到織梅纖弱的小手上。
  3
  織梅的住處是一間不到三坪大小的雅房。沒有床、沒有書桌,只有兩個大衣櫃以及一張梳
妝台。梳妝台堆滿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有隔離霜、防曬油、保濕乳液、清潔面膜、化妝水和
磨砂凝膠等保養品,以及色彩鮮豔的唇膏、眼影、腮紅粉餅、指甲油、眼線筆、睫毛膏與香水
等。梳妝鏡立在其後,加倍了桌台的面積,也將這些東西複製成雙份。
  淺綠色的地板邊捲疊著一張深藍色床墊,印滿史奴比的粉紅色棉被摺妥置於一旁,懶骨頭
大抱枕則斜倚在角落。
  「不好意思,我只有一雙拖鞋––」
  「沒關係。」
  織梅輕輕踢掉腳上那雙白色的細跟涼鞋,以腳姆指勾來丟在門口的Kitty絨毛拖鞋。劍向在
她身後微蹲著脫下皮鞋,冰沁的涼意透過運動襪傳入腳底。
  織梅將抱枕放在背臀處靠好,坐在梳妝台前。她抬頭看著劍向面對面也坐了下來。
  「––」劍向肩頭不自在地聳一聳,這個房間現在只有他與織梅兩人,而織梅從未離開他
伸手可及之處。
  「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劍向唇齒乾澀地開口:「我叫吳劍向,是三民分局的刑警。」
  「我叫張織梅。」織梅也假裝客套地向他微笑點頭。
  經過了適才在馬路上的擁抱,劍向一時還無法適應兩人微妙的關係。「欸,張小姐––」
  「幹麼啦!你說話的方式好悶喔,嘻。」織梅故意激他:「叫我梅梅好嗎?不要叫我張小
姐嘛,這位大哥。」
  「這––」
  「我以為你喜歡我呢!」
  「我是喜歡妳啊––」劍向終於衝動地把內心的渴望說了出來,「所以,我才不知道該如
何向妳說明妳與案件的關係。」
  「案件?」織梅的表情泛起一絲困惑。
  很顯然的,織梅並不知道一位刑警之所以費盡千辛萬苦尋找她的真正目的。甚至,她根本
沒有注意到前陣子社會新聞版面上那則密室謀殺案和自己有任何關係。
  劍向從口袋裡掏出兩張相片,「梅梅,妳見過這兩個人嗎?」
  織梅的目光在鍾思造和夏詠昱的半身照來回游移:「––沒見過。」
  ––果然全都忘了。「妳知道嗎?這兩個男人被殺了,」劍向拿出第三張照片,「而照片
上的女孩子,是涉嫌最重的人。」
  織梅張大眼睛看著自己的照片。「什麼?這是我?可是,我沒有拍過這樣的照片––」
  「妳知道嗎?妳的這張照片,就放在這個戴眼鏡的男人家裡––他叫夏詠昱。」
  「夏––唔嗚!」織梅突然痙攣了起來,她的雙手抱頭,不讓劍向看到臉。
  劍向起身伸手過去扶住她。「妳的頭很痛,是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織梅難過地呻吟,「我好害怕––」
  「告訴我,妳究竟在害怕什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梅梅,是有人在跟蹤妳?」
  「不是––」
  「還是妳經常夢到什麼可怕的事?」
  「不是––」
  「那––」
  「不是––不是––都不是––我說我真的不知道!沒有人在跟蹤我,我也沒有做夢,」
織梅的語氣開始哽咽,「我根本不知道我到底在怕什麼,我就是全然地害怕,害怕一件我不知
道的事––拜託你不要再問我了––」
  他所獲得的答案,和夏詠昱曾問到的結果完全一樣。劍向抱住織梅的背,她悲傷地躲入他
的懷中抽泣。
  ––難道說,執行那個危險的強力催眠術是僅剩的解決途徑?看到織梅可憐的模樣,劍向
實在不忍心再增加她的痛苦。
  「我以為––你來找我––是要告訴我––」
  「告訴妳什麼?」
  「我的過去。」
  劍向總算明白了––是的,織梅等待的確實是一名保護者。然而,她之所以需要保護,是
因為她希望能追尋自己已經遺失的過去,而她直覺地感受到在這個追尋過程中,很可能會發生
無可預料的危險。
  「我到底是誰?沒錯,我知道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生日以及身高體重。但是我不知道我到
底有沒有親人?到底有沒有朋友?我談過幾次戀愛?我有沒有做過什麼瘋狂的事?還是曾做過
什麼蠢事?我好想知道!好想知道!我感覺自己的生活好像走在一條黑暗的隧道當中,我的前
方沒有燈光,走過的路也沒有,我只知道自己所站的位置,卻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隧道裡––
請你告訴我––請你告訴我––」
  「––好,我來告訴妳妳的過去。」
  劍向深深吸氣,他的鼻腔裡充滿織梅濃郁的香水味。
  「上個月二十五日,在南台路的一棟舊大樓裡,發現一具年輕男子的慘死屍體。經過偵查
,發現男子生前曾經有過一個女朋友,而這個女孩子––就是妳。」劍向沒有理會織梅詫異的
瞪大雙眼,只是將鍾思造的照片推到她面前,並繼續說:「過了兩天,另一個戴眼鏡的男子來
找我,告訴我他可以提供我一些命案的線索,不過,後來他也被害了––」
  劍向略過那個晚上有關召魂術的敘述,「在他死後,我從他身分證上的戶籍地址找到他的
住處。然後,在他家裡找到妳的照片,以及記載著他與妳相戀的日記本––也就是說,他曾經
是妳的男朋友––妳至少談過兩次戀愛。
  「我––這兩個人,看起來都好陌生––」
  「那是因為妳喪失了過去的記憶,我不知道這和妳經常頭痛是否有關。我費盡千辛萬苦地
找妳,就是希望能恢復妳的記憶,同時查明兩樁命案的真相。」
  「––!」織梅的表情忽然驚恐起來。
  「梅梅,別害怕,妳並沒有殺死這兩個人。」劍向溫柔地說,「但妳的記憶中埋藏了關於
命案的重要關鍵,我必須試著將它挖掘出來。」
  「可是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要緊。只要妳願意信任我,我就會設法幫妳恢復記憶。」
  此刻兩人眼神交會,彷彿各自在心中尋找確認的感覺。
  「如果––如果我不信任你,我就不會帶你來這裡了。我好想知道自己的過去––告訴我
,我應該怎麼做?」
  劍向靜默了幾秒鐘,才毅然地說:「讓我替妳催眠。」
  「我不要!」沒想到,織梅的反應竟是如此劇烈。「我不要接受催眠!」
  「為什麼?」劍向開始慌了,「這是我唯一能恢復妳記憶的方法––」
  「因為––因為––我不要入睡,也不要閉上眼睛!」織梅的情緒又開始歇斯底里:「我
睡著以後是沒有做過惡夢,但我跟你說過了,我討厭那種進入隧道的感覺,那種一片漆黑,不
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感覺––因為睡覺會給我這種討厭的感覺,所以我不要!」
  劍向輕撫著織梅的臉頰,他第一次以這麼近的距離看著她的臉。「妳是不是很久沒有好好
地睡過一覺了?」原來,在亮麗的彩妝下,織梅的臉因受失眠折磨而憔悴不已。
  「我––我好害怕––」
  「相信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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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0 18:18:28 |只看該作者
  織梅的雙手緊緊抓住他凌亂的衣領,她的眼眶泛紅,考慮良久才顫抖地點點頭。
  「那麼,我們馬上開始。」現在還是劍向執行勤務的時間,早就該回警局報到了,為了早
一點找到織梅,剛剛甚至還掛斷立為的電話。他的動作得快一點。他一面回想著夏詠昱的亡魂
在錄影帶中提到的催眠術作法,一面協助織梅將床墊張開鋪在地板上。織梅平躺上去以後,他
要求她閉上雙眼,放鬆身體。
  「梅梅,妳現在什麼都不要多想,我會一直待在妳的身邊。」劍向在織梅的耳畔輕聲地說
:「妳只要閉上眼睛,專心聽我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句話就可以了。現在,我真的要開始了。」
  織梅柔嫩的右手用力纏住劍向的腕部,傳達她極端緊張的情緒。
  然後,劍向按照夏詠昱教導的方式,以固定聲調的單音節,開始念誦這段開啟織梅潛意識
的「鑰匙」。織梅一面傾聽,一面發出悶哼聲,雪白的頸部也很快地滲出汗珠。
  待劍向念到第十個字時,織梅突然慘叫一聲,並且迅即起身。「好痛––」
  「梅梅,對不起––可是,妳非得忍耐不可。」劍向的語氣堅決。
  「我知道––但是,真的好難受––」
  「我們再試一次。」織梅點點頭。
  然而,第二次的催眠並沒有太多進展,在劍向念到第十二個字時即斷然中止。織梅顯然承
受了比剛才更大的痛苦,她的眼中滿含淚水,情緒十分激動。
  「你欺負我!你欺負我!」
  縱使織梅已經開始抗拒,劍向仍不死心地強求織梅繼續接受第三次的催眠。正如同以性虐
待為題材的色情電影情節一樣,織梅最後仍柔弱地應允,見到她被自己狠狠地弄哭了,劍向心
中竟湧起一股複雜的異常快感。
  「這一次一定可以成功,梅梅,我相信妳可以撐過去的。」
  結果第三次的催眠不但完全失敗,織梅還如一頭傷痕累累的小鹿般躲到房間的角落,抱腿
痛苦地飲泣著。原本固定在耳上的透明髮夾,也離開散亂的長髮而掉落在地板上。
  劍向面對這種情況也無計可施,他實在狠不下手將她拉回床墊繼續進行這場催眠術。然而
,在他幽微的心底,則極度渴望得知這把「鑰匙」在念到第二十個字、甚至念到更後面,織梅
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梅梅,再一次!再一次就好!」
  不管劍向如何堅持,織梅只是一個勁地哭泣,完全不回應他的要求。
  真的要放棄嗎?––劍向緊緊擁住織梅蜷縮的身軀,內心開始反覆交戰。她彎曲的雙臂護
著自己的胸口,兩手抓著劍向的領子不放,襯衫第一顆鈕釦的線頭隨而鬆脫。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抱著痛哭出聲的織梅,劍向只能輕拍她的背,不停地向
她道歉。
  或許,織梅的過去能以其他方法揭露,並不一定真的非使用這麼殘酷的手段不可。劍向開
始思考另外一種可能性是否存在。然而,一個在高雄市區不斷四處逃逸的失憶女孩,要找到她
確實的來歷卻是一件非常棘手的工作,處於自身難保的境況下,劍向要能夠一面在分局裡維持
往常的工作水準、一面尋找織梅的過去,實在是太困難了。
  ––儘管兩人都迫切希望催眠能發揮揭露遺失記憶的功用,但實際的進行狀況卻毫無成效
,只是徒增彼此的痛苦。
  劍向的思緒混亂不堪,他充分感覺到織梅依偎在胸前流淚所帶來的濕熱。他也想不出更恰
當的安慰語句,只好以沉默靜靜地等待織梅哭累。他內心則下好決定,已不再奢想夏詠昱的強
力催眠術對案件會有任何正面影響了。
  「劍向,拜託你––」
  織梅忽然開口,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親暱地喚他的名字。
  「唔?」
  「繼續試驗那個催眠術。」她的語調細微而堅定。
  劍向被織梅的回答嚇了一跳,因為他已經決定放棄了。「可是––」
  「請你不要放棄––好嗎?」織梅說,「我會好好忍耐的,我不會再哭了,真的。因為我
絕對不放棄,我一定要知道我到底是誰。」
  「不行,我不忍心再讓妳痛苦。」
  「我不怕痛!」
  「我做不到。」
  「現在好不容易有一個讓我恢復記憶的方法,就算再痛苦,我也不會死心的!求求你幫助
我––」織梅抬起她淚痕未乾的臉龐,「你可以壓住我!這樣我就沒辦法逃走了!不然,我讓
你綁起來好了!把我的手綁好,你就不會被我打傷了––還有,如果怕我大喊大叫的話,就拿
一塊布把我的嘴巴塞住呀––這樣總可以了吧?」
  想不到織梅竟如此執拗。她掙開劍向的臂膀,轉頭跪爬到房間角落的衣櫃邊。她打開衣櫃
的抽屜,從中翻找出一捲紅色的塑膠繩,堅定地遞給劍向。
  「妳真的要我這樣做?」
  「真的。」
  劍向定定地望著織梅的眉目,再度確認她眼神中的勇氣。他拉出紅色塑膠繩的繩頭,「我
該綁在哪裡?」
  「雙腳,還有雙手––」織梅將背部轉向劍向面前,兩手握拳交叉貼在背後。
  劍向點點頭,從褲子口袋裡拿出隨身攜帶的瑞士刀,選取適當長度,割下兩段塑膠繩。他
開始綑綁織梅的手腕。
  「你可以綁緊一點。」
  不時注意著織梅是否被綁痛了,劍向綁好她的雙手。織梅隨即躺下,將雙腿併攏伸直,示
意自己已做好被綁住雙腳的準備。
  劍向微微抬高她雪白的左足,慢慢纏繞著塑膠繩。織梅露在及膝裙外的雙腿纖細有致,曲
線性感誘人。他保持呼吸的均勻規律,不給自己心猿意馬的機會。
  「好了。」
  「還有我的嘴巴。我的手帕在外套的口袋裡,就掛在那兒。」
  劍向依言將她的手帕拿來,他把手帕揉成團狀,小心翼翼地把手帕慢慢塞入她的口中。此
刻織梅已完全喪失反抗能力。房間裡一片靜寂,雙方只聽得到彼此急促的呼吸聲。
  織梅朝他點點頭,然後果斷地閉上眼睛。
  3
  次日,劍向一整個上午都承負著分局長嚴詞指責的壓力。事實上,分局長並不是一個脾氣
火爆的上司,在面對辦案不力的部屬,他總是以鎮定持平的態度予以糾正。但這種看似客觀的
態度,對劍向而言,反而變成一種冷酷的忽略,這樣的折磨,比起高組長慣常表現出疾風厲行
的叱怒,卻又更令他難以忍受。
  對織梅的催眠術成功了––這是她親口說的。然而,織梅卻不願意立即談起她憶起的過去
。劍向不明白她究竟在遲疑什麼,只知道織梅確實就是一個這麼固執的女孩。
  「劍向,我記起思造、詠昱這兩個愛我好深的男人,以及比他們兩人更早以前發生的各種
事情。」織梅此時的平靜,與方才忍受催眠刺激所呈現的瘋狂失神狀態,簡直是判若兩人。因
恐懼而陰霾重重的表情,在她的臉上亦不復見。「但,讓我考慮一下好嗎?我得好好地想一想
,才能決定是否要告訴你。」
  「我希望妳可以現在就對我說。」
  「不行。」織梅回答,「這太危險了––」
  「危險?這是什麼意思?」
  「不管怎樣,我真的不能馬上說。劍向––你知道嗎?我––我已經愛上你了,我希望你
永遠都不會離開我。可是,我怕––」
  「梅梅,妳的記憶已經恢復––告訴我,妳到底在怕什麼?」
  「我怕––我怕––我怕我一旦告訴你我的過去,你就會離開我!」
  在說服不了織梅的情況下,劍向只好留下他的手機號碼,「無論是什麼時間,只要妳決定
好願意跟我說,就立刻打電話給我,OK?」
  「嗯。」織梅依舊躺在床墊上微微笑著:「劍向,我好累喔,讓我睡一覺好不好?」
  「妳總算願意睡覺啦。」
  「嘻。」
  「我不吵你。我還得回局裡報到。」
  「加油喔––」織梅閤上眼皮,「我愛你。」
  劍向恍恍惚惚,昨日的場景影像歷歷在目。他並非不曾談過戀愛,然而,在織梅之前所遇
見的三位女子,劍向卻都沒辦法從她們身上找到真正吸引人的特質。仔細想想,她們和織梅間
的共通點是溫柔和順,正足以激起劍向強烈的保護欲,但在織梅性格中那麼一點點的蠻橫與任
性、一絲絲的主動與大膽,在其他三人的身上卻是完全找不到的。
  他在看著她沉沉入睡後才起身離去。接近傍晚回到分局後,對同事的側目及長官的責備都
毫無知覺。那時劍向只有一個念頭:這才是他衷心追求的戀愛––
  然而,當晚劍向持有的,卻是一具開著電源的無聲手機。劍向知道織梅下定決心後就不再
更改,因此即使他在下班後再到織梅家去,她也不可能告訴劍向他想知道的事情。唯有等待,
等待織梅的主動來電––但她整夜並沒有打來電話。
  就在心情澎湃起伏之下,劍向無眠等到天色大亮。彷彿是透過傳染一樣,失眠從織梅身上
承接過來了。
  ***
  接近正午的工作會報一結束,劍向如逃亡似的衝出警局。他已然按捺不住思念的煎熬,再
也不願意繼續等待織梅的來電––他要馬上見到她,馬上知道答案。
  來到鹽埕區的大公路上,再度經過那家玻璃落地給sz出電視機螢幕彩光的西藥房,他騎車
轉入小巷子裡,將機車煞在織梅所住的樓房下。
  這間老舊的樓房,由不住在這裡的屋主分租給一些低薪的上班族。織梅住在二樓,劍向停
好車後就心急地按著她房間的電鈴。
  ––居然沒有回應?
  ––她出門了?還是––逃走了?還是––
  不祥的第六感又一次降臨,使他的心頭一緊。在聽不到揚聲器傳來織梅的答話後,劍向當
下決定按著樓內所有住戶的電鈴。
  「喂?」沒多久就傳出一個陌生的男聲。「誰啊?」
  「警察。」
  「有什麼事?」半老的語氣中充滿戒備與敵意。
  「我想要搜查這間屋子某個房客的住處。」劍向平板地說:「請你替我開個門。」
  「哪一樓的房客?」
  「不是你家。」
  「去!」接著一聲單調的鈴響,門鎖從裡面彈開。揚聲器也隨後陷入靜寂。
  劍向進屋後把門帶上,一樓玄關處停了兩輛佈滿灰塵的摩托車,牆邊掛著一排生鏽掉漆的
綠色郵筒,與昨日所見情景並無二致。他大步踏上階梯,向二樓奔去。
  很快地來到織梅的房前,和預期的狀況一樣,不論出聲詢問或用力敲門,都沒有人答話。
而,出乎劍向意料之外的是,他的眼眶竟滿是淚水。
  「開門!開門!開門––」
  劍向心急如焚,語調忍不住哽咽。在突然的衝動之下,他不再繼續拍打房門,卻一腳將門
用力踢開。脆弱的木門在踢開後重重地撞擊牆壁,發出一聲爆裂的巨響,門框上的木條也跟著
破碎變形。
  他好像聽見房裡出現輕微的驚呼聲。
  「梅梅?妳在裡面嗎?」劍向衝進房裡大叫。
  房裡的各樣擺設並沒有任何變動,唯一不同的是女主人不見了。劍向看到幾瓶保養用品掉
落在地板上,梳妝台邊的電話話筒也沒有掛好。
  「回答我好嗎?我是劍向,妳在哪裡?」
  劍向感覺自己好像是在對著空氣說話,然而他十分確定耳朵沒有聽錯。他的目光投向牆角
的兩個大木櫃。「梅梅?妳躲在櫃子裡嗎?」
  還是沒有答話。他決定走近櫃子,將櫃門打開。
  ––她是怎麼了?奇怪––
  劍向疑惑重重地打開第一個衣櫃的櫃門。在櫃裡掛滿色彩繽紛的當季服飾。織梅不在裡頭。
  接下來是第二個櫃子。
  「梅梅!妳為什麼不讓我把門打開?」劍向在拉開櫃門時,由門把上傳來一股強烈的抗力
。織梅果然在裡面。
  「嗚––唔––」櫃裡傳出用力的悶哼聲。
  「梅梅,開門啊!」
  雙方在僵持數秒鐘後,臂力壯碩的劍向很快地打開了櫃門。然而,讓他料想不到的是,櫃
門一打開,史密斯威森式手槍的槍口牢牢地頂住他的額頭。
  在這一瞬間,劍向舉起雙手不敢妄動,同時他看到織梅跪坐在櫃底,眼露兇狠目光。
  「––!」地球霎時彷彿停止自轉。
  織梅的頭髮散亂,神情恐懼,她很快地發現槍口所指的是昨日才愛上的男人:「劍向,真
的是你!真的是你!我不是故意的––」一邊說著,她一邊哭了出來。
  劍向的額頭被自己的配槍槍口指著,滋味既震驚又難受,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對織梅莫名
其妙的行為根本無法理解。他將頹倒在懷中哭泣的織梅抱出衣櫃,溫柔地放她靠在抱枕旁。
  「––到底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一件詭譎怪異的往事如雷般轟進劍向的腦海裡。
  ––在夏詠昱召喚鍾思造的亡魂時,也曾經有過這樣的場景!
  ––他在招來鍾思造的鬼魂,成功地附身後,就開始不斷飲泣。他的身體蜷縮成一團,並
且不願意回答他所聽到的任何呼喊。
  ––接著,鍾思造出拳打他,然後死命地逃進臥室盡頭的衣櫃裡。更重要的是,他也抵死
不肯鬆手,緊拉住櫃門不放。
  回想起來,他最後的表情,就像是被嚇死的––
  再加上劍向已由夏詠昱的口中得知「厲鬼殺人」魔法的發生過程,以及親眼目睹織梅的行
為表現,他終於確定––織梅也遇見鬼了!
  無論是重回人間的鍾思造之亡魂,或是仍活在眼前的織梅,都因為有過遇鬼的臨場經驗,
而誤認為劍向是鬼。
  所以,他們才會不肯回話,才會不肯打開房門。正如夏詠昱在<怪事摘要>中所記錄的,
惡鬼會不停搜索他們藏匿的位置,並伺機奪去他們的性命。鍾思造被肢解、夏詠昱被鐵鏟斷喉
,都是在最後慘遭惡鬼的殘殺所致。
  但,織梅究竟是怎麼被這個恐怖的魔咒纏上的?
  「梅梅!」劍向情緒激動地問:「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嗚嗚––」
  「妳是不是––是不是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聽到這個問題,織梅頓時止住哭泣,「劍向,你––你怎麼知道?」
  「因為鍾思造和夏詠昱在被殺之前,都做過奇怪的夢。」
  「什麼?」
  「只要你應允了巫師,願意學習看見鬼的魔法,鬼就會出現在現實世界裡––梅梅,妳為
什麼要答應巫師?」
  「我––我也不知道––」織梅又開始掉淚了。
  劍向無法再責備織梅,攤開她的右手,看到她的掌心淺淺地刻劃著五芒星圖形的血痕結痂。
  「告訴我,昨夜妳遇鬼的經過。」
  織梅的表情充滿恐懼。
  「昨天,我睡醒時已經晚上十一點了––就是被那場惡夢嚇醒的。房裡的燈沒開,我突然
覺得十分害怕。這時候,我聽到門外有嬰兒哭泣的聲音。
  「我不記得這間樓房哪一戶有嬰兒,而且,嬰兒好像是對著我在哭,彷彿是知道我人在房
裡一樣。我感覺很不舒服,因為才做過一個和門有關的惡夢,不過我還是輕輕地打開房門。我
把門打開一道細縫,讓我看得到走廊上的情況就好了。可是,我什麼都沒看到。
  「然而,在我把門關上後,我又聽到了嬰兒的哭聲。我愈來愈害怕,但最後還是鼓起勇氣
去開門。這一次為了確定走廊上沒有人,我把門完全打開了。
  「結果––結果––就在我探出頭時,一個全身都是黏液的畸形嬰忽然抱住我的腳踝!他
的頭顱像葫蘆一樣,只有眼白的眼睛長在頭頂。而且,他沒有鼻子––鼻孔都裂開了,和嘴巴
連在一起,一直對我喊:「媽媽!媽媽!」他的臍帶拖在地板上,還不停地噴出鮮血。
  「我害怕極了––我很想把他踢掉,可是他的力氣好大,要往我的身上爬。最後好不容易
終於將畸形嬰踢開,就在他再度撲向我之前,我把門用力關上。嬰兒竟然開始撞擊門板,哭叫
的聲音也變得更淒厲––」
  織梅說話的速度愈來愈快,彷彿在利用這種方式將恐怖的事件驅離她的腦海中似的。
  「我六神無主,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你。於是,我立刻撥電話給你––」
  劍向頓時感到十分訝異––織梅打過電話?
  「電話很快地接通了。但是––但是,卻聽到一陣的冷笑聲,然後––說話的人並不是你
!話筒裡的聲音十分陰慘,他說:「妳以為妳打了電話,就能找到人來救妳嗎?那是不可能的
。妳逃不掉,永遠都逃不掉、永遠都逃不掉的!」我真的沒想到––沒想到電話裡居然也有鬼
––我真的哭了––我真的好害怕––」
  織梅更無助地痛哭,她緊緊縮入劍向的懷中。
  「我好怕畸形嬰會衝進來,而且他的聲音好噁心,所以我躲進衣櫃裡不敢出來。我也不敢
睡著,只能握住你給我的槍––嗚嗚––」
  「梅梅,妳會使用手槍?」
  「會,」織梅哽咽說:「我開了保險,子彈也上了膛。」
  劍向不禁冒出一身冷汗。他把自己的手槍借她,原本只是希望能夠搏取她的信任,所以並
沒有告訴她使用的方法。倘若方才織梅緊張過度,很可能會打爛他的腦袋。
  同時,在他腦中也浮現一個強烈的疑惑:為什麼織梅也做了這樣的怪夢?
  從鍾思造與夏詠昱的遭遇來看,他們和織梅相戀,由於不知名的原因而做夢,但織梅本身
並不曾做過夢。然而,在找回織梅的記憶後,當晚織梅就做了夢。
  ––難道與夏詠昱的催眠術有關?劍向實在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麼。唯一的線索應該就是
織梅的記憶了,但是,現在的情況並不適合立即詢問,他得等待她情緒平復。
  「在哪裡學會的?」
  「華沙。」
  兩人不再說話。由於身體的親密接觸,帶給了彼此無盡的安全感,陰沉的氣氛逐漸散去。
織梅慢慢停止哭泣,她把淚水全擦在劍向的襯衫上。
  「好過點了沒有?」他溫柔地說,「要不要我說個笑話給妳聽?」
  織梅促狹地扮了個鬼臉。「––你好呆哦!」
  「才不,我很聰明。」
  劍向低頭親吻織梅的唇齒,她的口舌溫潤潮濕。織梅雖沒有抵抗,但她的回應充滿倔強與
不情願,令人難以捉摸。
  「這樣不夠聰明––」長吻過後,織梅的語氣冷淡:「我最討厭軟弱的男人!」
  劍向對她的話沒有反駁什麼,他的答覆則表現在具體的行為上––他的手指在她的及膝裙
上無聲摸索,姆指與食指捏在腰際的拉鍊上,像撕吐司麵包一樣脫去她臀部的第一層束縛。細
網背心兩邊的肩帶接著輕輕滑至肘間,露出色系同是淺藍的無肩帶內衣。
  半罩杯的胸罩,紋理複雜細緻的蕾絲微微與織梅雪色的肌膚相觸。
  「劍向,你這個大笨蛋––」她的尾音已如同呻吟。
  4
  當劍向回神過來時,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座黑暗的莽林。
  ––為什麼我人會在這裡?
  他的意識清楚,卻對自身的處境茫然未知。森林中一片闃黑,耳邊只有夜風吹過樹木枝梢
的間隙聲,以及遠近難辨的蟲鳴。信步走了一段,劍向才赫然想起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是在做夢!」他不自覺輕呼一聲。
  沒錯,這個地方,必定與夏詠昱所描述的夢境一模一樣。他在此處遇見魔法師考內里亞斯
.阿格里帕,並且自願學習能看見鬼的]法。
  ––也就是說,我也會和他一樣,在這裡遇見阿格里帕了?
  雖然很明確地知道自己身處夢中,但劍向卻無法使自己醒來。這場夢彷彿就像另一個現實
世界。他動手擰一擰自己的臉頰,但沒有任何幫助。
  腳下的小徑只有一條,除此之外林葉密佈毫無去路。他開始察覺到,這場夢境就像是早已
設定好的電腦程式一樣,既已執行就沒有中斷的可能性。
  ––唯一能選擇的,應該就是阿格里帕詢問。如果把夢境比喻成電腦遊戲,那麼這個問題
就是決定結局的分歧點。只是,這個遊戲選擇「願意」的分歧線太殘酷了。
  於是,劍向下好決心,他的步伐堅定,循著這條單行道快走向前。
  小徑愈來愈曲折,樹林也愈來愈陰暗,慘白的月色在劍向的眼前只透射僅能看見前方三步
的模糊光線。
  在頭上枝幹交錯之處,傳出禽類拍動翅膀的聲響,腳邊的草叢也因為步履的踐踏而發出窸
窣聲,聽來就像有爬蟲類尾隨其後般。劍向並不懼怕,這場夢境是由某個主使者所設計,這樣
的密林、這些聲響,純粹是為了製造驚慌與緊張。
  ––真是個惡毒的傢伙!
  不久,廢棄的墓場出現了,月光果然皎潔地灑落大地,照耀著四周散立的碣石,整個墓地
有如一座經戰亂破壞後無人居住的夜城。
  墓園大門兩側,各有一具高聳的鷲翼蛇尾石像,長著一對龐大的翅膀,其姿態彷彿是在正
欲臨風振翼之際,卻遭蛇髮妖女梅杜莎之眼所凍結。記得夏詠昱曾提及,這種怪物的名字叫馬
丘希亞司。
  劍向無暇細觀,他直接進到墓園盡頭,一座巨大、華麗的墓碑映入眼簾。這時他感到十分
地不舒服––在這裡可以聞到濃重的腐屍味,同時還充斥著不絕於耳的悲苦呻吟聲。
  接著,刻著不名文字的石碑如預期般開始震動,並崩現深邃的裂痕。一隻枯乾的怪手自碑
底伸出,阿格里帕終於出現在劍向的面前。
  劍向並不清溯so名巫師究竟是什麼來歷,但光是看見他的外貌,就可以輕易判斷他一定是
邪惡的象徵。阿格里帕的衣著幾乎和印象中的死神一樣。
  老人的步伐顛簸,靠近了劍向以後,所說的話與夏詠昱轉述的內容沒有太多差異,劍向自
身面臨如此逼真的場景,仍然深覺膽寒,阿格里帕容貌醜陋至極,就像一頭基因異常的變色龍
,而他的目光彷彿可以洞穿人類的恐懼。
  他的聲調有如生鏽齒輪般運轉,聽起來非常尖銳,予人脊毛陰涼的不快感,而且,隱藏在
這種刺耳聲音背後的,更含有一種無可抵禦的威脅。接收這種聲音的刺激,很讓難人提出否定
的答覆。
  劍向的內心不斷告訴自己,一定要嚴厲地拒絕他的賜予。事實上,這樣的場景讓他愈來愈
難以忍受,即使一切都在預想之中,他還是感覺到自己快被黑暗吞噬了。
  「現在我告訴你,」他說,「世界上存在一種最高級的魔法,可以讓你看見鬼,你是否願
意學習?」劍向在他提出這個問題前,早已在心中排演過數十遍。
  然而,他聽見自己咬字一清二楚地回答:「我當然願意。」
  劍向這才發現,這個遊戲根本沒有所謂的分歧點,從頭到尾全都是程此s]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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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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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1
  張開右手掌心,劍向怔怔地看見上面黏著乾涸的新近血痕。
  四個同心圓,以及環間的LUCIFER、BELZEBUT、ASTAROT––這似
乎就是惡魔的稱號?圓環內圈中央的五芒星形由於掌紋而歪斜扭曲,細碎的血痂浮貼在滲著汗
水的膚表上,皮破處邊緣凸起些微紅腫。
  ––我確實敲了二十下門,也轉動了門把。
  ––就是這個房間的門。
  ––不是夢。我真的這麼做了。
  耳邊只有織梅均勻的呼吸聲,交雜著不遠處街道上的微弱車流聲。不,不對––自那扇鐵
門後衝洩出來的鬼哭神號,還停留在鼓膜上。
  劍向坐起身,粉紅色的棉被滑落,離開他袒露的胸膛。抓起丟置在地板上的手錶,現在是
下午四點零九分。
  ––我睡了三個多小時。是因為昨夜的失眠,所以我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織梅正熟睡著,胸部美妙的曲線在棉被的覆蓋下輕輕起伏。她昨晚同樣一整夜沒睡,直到
與劍向做愛過後,才放鬆心情地進入夢鄉。
  劍向拉起長褲,放輕手腳走向那扇木框殘破的門。他直瞪著門上的喇叭鎖把,發現上面確
實遺留薄膜般的血跡。
  和鍾思造、夏詠昱一樣。和織梅相戀之後,劍向做了同樣的噩夢。
  同樣的魔法師、同樣的賜予、同樣的回答––也就是說,劍向從今晚,或是明晚,或是之
後的某一個夜晚起,可以見得到鬼,然後,這些惡鬼會開始攻擊他,設法奪去他的性命。
  ––我必須鎮定。必須鎮定。
  此時明明沒有聲音,劍向卻感覺門後傳來低沉的呼吸聲。
  「劍向,你醒了?」
  醒來的織梅,不必正面看著他的臉,好像就能察覺他心中的不安,語氣憂慮地問著他。回
頭一看,織梅已坐起身來,正慢慢穿上她的胸罩。
  「梅梅,」劍向走近她,不等她扣好胸罩帶扣就抱住她。他的手掌輕撫她光滑的背,希望
能藉著擁抱情人增加自己一點勇氣。「我也做了那個夢。」
  「真的嗎?」織梅的身體發抖了。
  「妳看,我的手上有「破封之鑰」,我也打開了屬於自己的「鬼門」。」
  織梅無助地看著他的手心。「你答應了魔法師?」
  「我沒有。不論我的意願為何,」劍向力求平靜地說:「劇本早就安排好了,夢境的台詞
一定是「我願意」,不會有另一種答覆。」
  「所以,這場夢是一個陷阱?」
  他的聲調平板。「沒錯。像流沙一樣的陷阱。」
  「劍向––」織梅潸然淚下,「這都是我害的!對不起––對不起––」
  「不是妳的錯。」劍向重重地吐一口氣:「好了,妳一哭我又要心疼啦。梅梅,現在可以
告訴我了吧?誰––究竟是誰––設計了這個陷阱?」
  織梅痛苦地閉上雙眼,她的頭埋進劍向胸口。
  「湯仕敬。」
  「這就是妳昨天不敢對我說的名字?」劍向問:「他到底有多危險?」
  「他來自波蘭,」織梅停頓了一下,「是一個黑魔法師。」
  「就像夏詠昱那樣?」
  「不,」織梅顫聲說:「湯仕敬已經活了五百多年。」
  一瞬間室內空氣的溫度彷彿降到冰點。如果這是一切都只是喜劇電影的情節,也許劍向聽
了會笑出聲來。然而,目睹了鍾思造的腐屍、夏詠昱的慘死後,織梅的話卻使他頭髮直豎。
  「妳是說––湯仕敬是十五世紀的人?」
  「湯仕敬是他的中文名字。」
  劍向忽然想起夏詠昱曾提到那個出現在夢中的魔法師––考內里亞斯.阿格里帕,就是十
五世紀時歐洲著名的巫師––難不成湯仕敬就是這個面目可憎的阿格里帕?
  「去年十二月以前,我還在一家貿易公司從事接待工作。而且,我身邊已經有了一個即將
訂婚的男朋友,是我讀五專時的同班同學,也是那時的同事。我和他兩人很早就想一起到義大
利玩一趟,我們存錢、計畫了好久,好不容易在去年年底請了一次長假,坐上飛機到威尼斯開
始自助旅行。我和湯仕敬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在威尼斯的聖馬可廣場上。
  「我和男友預定在威尼斯玩三天,聖馬可廣場是第二天的行程。那天下午,我們走過了中
央拱門,觀賞過威尼斯翼獅、聖馬可雕像及天使像後,在總督宮旁的一家露天咖啡館歇腳,喝
喝下午茶,翻閱剛拿到手的遊覽手冊。
  「我喝著一杯拿鐵,隨性的目光不禁停留在坐鄰桌的歐洲人臉上。我發現他正專心注視著
我。只要看過一次那樣的眼神,我的直覺就告訴我,這個外國人一定對我一見鍾情了。身邊的
男友並沒有注意到我和別人正四目相對,他自得其樂地攤開地圖,辨識上頭的每一個街名。
  「果不其然,歐洲人看了我幾分鐘,終於站起來向我們走近。我的視線在他停住腳步以前
,不曾離開過他的臉,因為––因為他長得實在太俊美了。他的髮色烏黑微鬈、眼睛深邃,身
材高大挺拔,並有一個高聳的鷹勾鼻,簡直就像是由畫裡走出來的阿波羅太陽神一樣!
  「男友終於察覺到我的不對勁,他抬起頭來,也看到了這個外國人。但外國人根本無視於
他的存在,只對我一人輕輕點頭致意,告訴我他的中文名字叫湯仕敬。
  「原本我以為我的目光,只是在異國與當地的帥哥萍水相逢,如同欣賞一件藝術品般產生
一點點心神蕩漾而已,想不到他真的走到我的面前對我說話––」織梅喘了口氣,「更讓我訝
異的是,湯仕敬的中文講得十分流利,他沒有絲毫遲疑,竟直接向我示愛,要我馬上跟他走!
  「他說話的口氣非常篤定,讓我和男友都吃了一驚。男友隨即要他別開玩笑了,結果湯仕
敬竟然冷酷地說:「你不想活了是嗎?」我以為––我以為湯仕敬想動手打人,雖然我的男友
在學生時代是籃球校隊選手,比湯仕敬還高了半個頭,然而,我卻發現湯仕敬的眼神變得很怪
異,就好像––好像他只要動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殺了我的男友一樣––
  「看到這種情況,我感到十分不安。我立刻拉開了男友,並要他和我一起回旅館去。而湯
仕敬並沒有跟上來。我們回到房間後,還以為那只是一場意外的衝突罷了,但萬萬沒料到––
就在當晚我正要與男友就寢前,我發現窗口外––湯仕敬就站在對面的建築物屋頂上!
  「劍向,你知道嗎?我們的房間在七樓!對面的建築是一棟羅馬風格的商業出租大樓,總
共有九層樓,而屋頂––屋頂的設計是尖塔型,湯仕敬就穿著黑色的長袍,站在尖塔上,那裡
是爬不上去的!」
  劍向的耳朵嗡嗡作響。
  「我嚇呆了,因為湯仕敬正望著我,對我微笑。雖然拉緊了窗簾,但我一整晚都睡不著。
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男友,只是自隔天一大早不停催促他,趕快整理好行李離開威尼斯。
  「我們下一段行程是馬爾他島。原本那是我期待已久的行程,因為我好喜歡達許.漢密特
寫的《馬爾他之鷹》,但等飛抵馬爾他的首都法勒他以後,我發現自己根本無心遊覽,一直感
覺湯仕敬就跟在我們後面。
  「第三天參觀塔西安神殿遺址時,湯仕敬出現了。這一回男友忍不住了,他狠狠地揍了湯
仕敬一頓。沒想到湯仕敬說,我男友終於遭到詛咒,他會在十二小時內喪失性命。男友對此嗤
之以鼻,並警告他不要再跟蹤我們。
  「結果––結果––我的男友當天傍晚在旅社附近的郊道上,拿出隨身攜帶的瑞士刀用力
割斷自己的喉嚨。」
  織梅彷彿因回想起可怕的記憶而泣不成聲,「湯仕敬––湯仕敬又出現了,他引燃火苗,
在我的眼前焚燒我男友的屍體––我––我根本無法阻止他!湯仕敬還一面陰狠地對我說,他
已經活了五百多年,任何阻止他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那時我真的好害怕,連拔腿逃跑都做不到––我也想像不到當時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勇氣
––我告訴湯仕敬,我願意跟他在一起,他聽了十分高興,又恢復了我第一眼見到他時的和煦
笑容。
  「接下來的一個多禮拜,湯仕敬和我住在華沙,又告訴了我關於他更多的過去。他說他在
年輕的時候曾經愛上一位侯爵夫人,最後被驅逐出國境。於是,他憤下決心拜師學習黑魔法,
就是為了要報仇,奪回他的愛人。十幾年過去了,他終於回國殺了侯爵,但沒想到侯爵夫人對
他的記憶已然模糊。他不斷向夫人證明自己的愛,夫人卻由於喪夫之痛,最後也跟著投水自盡。
  「湯仕敬撈起夫人的屍身,陪侍一旁直到屍體完全腐爛。篤信靈魂轉世論的他,再度下定
決心鑽研更高深的長生不老之術,開始了他永恆的追尋之旅。
  「我聽了才漸漸明白,我與那位侯爵夫人的容貌可能十分神似,他活了這麼久,就是為了
要找到那位名叫佩特芮絲的侯爵夫人。我對他的恐懼,不知為何竟混雜了一點同情。
  「但,當某天我看到他所收藏的侯爵夫人肖像畫以後,才發現我和她根本就不像。我總算
完全知道了––湯仕敬已經瘋了!
  「從他蒐集的剪報資料中,我終於發現他似乎不斷地在殘殺熱戀中的年輕男人。這些男人
遍及世界各國,和我男友的死法一樣,手法極端殘酷卻又毫無脈絡可尋,所以最後全成為懸案
。我不知道那些被他盯上的女孩子最後都怎麼了,但我認為自身的處境同樣十分危險,於是,
我偷偷思考脫逃的計畫,在他離開家的某一天,一個人搭機回到台灣。」
  劍向緊緊地擁著織梅,希望能止住她的哀傷。「妳是說,湯仕敬跟到台灣來了?」
  織梅點點頭。「回台灣的十天後,我在漢神百貨遇見他,他威脅我立即跟他回華沙,否則
會繼續詛咒我周遭的親友,我嚇得昏厥過去––我想我的記憶就是在這個時候喪失的。不過,
他在威脅過我以後,並沒有繼續跟著我。
  「我雖然喪失了記憶,對他的恐懼卻仍然深藏在潛意識裡。我害怕得睡不著覺,只要一閉
上眼睛,我的腦中就浮現他站在尖塔上盯著我的景象––我先後遇見了思造和詠昱,但即使他
們很愛我,給我充分的安全感,我還是害怕,而且,他們後來也都真的被殺了,我才完全瞭解
,湯仕敬很可能在什麼地方又施了詛咒,讓我身邊的男人都死於非命––如此一來,他可以不
需要跟著我,他算準了我一定會去找他––」
  「妳知道他現在人在哪裡嗎?」
  「在鳳山,」織梅說:「他偽稱摩門教徒,目前暫住在教會裡。」
  「我去找他,要他解除這個魔咒。」劍向看了看錶,「日落以後,就來不及了。」
  「你會被殺的。」
  「不去找他,我們一樣會被殺。」
  織梅握住他的手。「劍向,我和你一起去。」
  2
  摩門教鳳山分會的弟兄告訴劍向,湯仕敬外出了,現在不在會館裡。劍向立刻表示希望能
留在這裡等他回來。接待的弟兄是一個肥胖的年輕人,年紀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他的中文說
得很古怪,只有自己的中文名字講得字正腔圓,並沒有提出太多問題,就安排他們到用來聚會
或讀經的房間等待。
  隨著一分一秒地流逝,劍向的神經愈來愈緊繃。織梅沉默地坐在身邊,兩人的肩頭相貼,
似乎在傳遞著彼此的不安。
  會館的地址在曹公路與光遠路的交叉口附近,和高雄縣警局相對。當他們騎著摩托車來到
土地銀行樓上的耶穌基督末世聖徒教會會館時,橘紅色夕陽耀眼但溫和的亮光正昭示著落日正
在下沉。
  不知等了多久,劍向聽見玄關處一陣說話的聲音。織梅同時抬頭以眼神表達她的惶恐,他
知道湯仕敬已經回來了。
  「湯大哥,您的客人––就在房裡。」方才接待他們的胖弟兄並沒有進來。
  一名魁梧、英挺的外國人走進來,他見到織梅後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把門關好,不
要打擾到我說話。」
  「是。」
  湯仕敬果然活脫像是畫家筆下的男性神祇,劍向對自己的外貌及身材已經很具信心了,看
到他也不禁深覺相形失色。然而,他的第六感卻又發出另一種聲音––即便是神祇,也有作惡
多端、滿手血腥的邪神。
  湯仕敬不在乎劍向的存在,他自顧自坐下來面向織梅。「妳願意和我回華沙了?」
  「不,我不會和你走的。」織梅的表情嫌惡,「我根本不愛你!」
  「為什麼?為什麼?」湯仕敬遽然激動起來,他的樣子有如一頭暴躁的雄獅。「我來到台
灣以後,有多少女孩子對我一見鍾情,但我根本就沒把她們放在眼裡。難道我一點魅力也沒有
嗎?為什麼妳就是不願意愛我?」
  「因為––因為你邪惡。你太邪惡了。」
  湯仕敬不說話了,他顯然對織梅的話感到不悅。然而,劍向並沒有感覺到他對織梅表現出
絲毫恨意。
  「那妳為什麼要來見我?」
  「我要你替我解開殺人的詛咒!」
  湯仕敬的語氣充滿嘲諷。「誰被詛咒了?」
  「就是他。」織梅看了劍向一眼,他霎時接收到她無限的溫柔。同時,他亦發現她並未提
及自己亦遭詛咒的事實。
  「妳的新男友?」
  「你––你沒有權利傷害我深愛的人!」織梅的眼眶中淚水開始氾濫。
  「織梅,我做不到,」湯仕敬的嘴角依然笑意滿盈,「那個詛咒是解不開的。」
  「––你說什麼?」
  「織梅,我想妳還沒有完全瞭解––我樂意為妳做到一切妳吩咐我做的事。不過,就算妳
答應和我回華沙,就算我有心幫妳解除詛咒,我也無能為力。妳的男友死定了。」
  織梅的淚滴滑離眼眶,直落桌面。她無法繼續說下去了。
  「湯仕敬,你究竟是怎麼設下詛咒的?」劍向按捺不住,終於開口發問:「梅梅的男友在
她面前割喉自殺,我多少還可以理解,因為他和你有過肢體的接觸。可是,我––以及梅梅其
他的男友,他們根本不認識你,也不曾與你有過任何接觸,我不知道你要如何施咒?」
  事實上,劍向此時關注的焦點與織梅完全不同。出於一名刑警的本能,他追蹤這些命案這
麼久,就是為了要獲知恐怖魔法的真相。他其實沒有那麼在乎自身的安危。
  「你真的有興趣嗎?」湯仕敬自一進來,這時才開始正眼看著劍向。「好,那我就告訴你
。我的恩師,大魔法師考內里亞斯.阿格里帕––」
  「阿格里帕是你的老師?」
  面對一位活了五百年的人,劍向不由得產生穿越時空的幻覺。
  「沒錯,我是他的嫡傳弟子之一。在他生前,曾發明了一種當代最具殺傷力的黑魔法,名
曰「猶大的獄門」––這是恩師替德國撒克遜省省長設計、用來對付政壇上的叛敵而製作的。
凡受此一魔法詛咒,就會招來地獄的惡鬼獵殺。
  「魔法的原理其實很簡單:只要在受詛者的手心刻上「破封之鑰」,受詛者其後若以手打
開任何一扇門,就等於開啟了鬼門關。而刻有「破封之鑰」的手心所流出的鮮血,其腥味則正
好成為惡鬼狙擊的指標。如果受詛者在開門的過程中敲了門,就會更容易引來聽見聲響的惡鬼。
  「也就是說,『猶大的獄門』原本就與單純的「鬼眼通」完全不同。它確實可以讓人看見
鬼,但背後的目的其實是在謀殺政敵。為了要讓政敵鬆懈戒心,才以「鬼眼通」的名義作為引
誘,讓對鬼好奇的人在不知情的狀況下遭到詛咒。
  「正是因為它的目的是在謀殺仇敵,我的恩師當然不可能去發明一種可以被祓除的殺人魔
法。「猶大的獄門」必須有去無回,這樣才能確保仇敵必死無疑。
  「根據恩師的研究,就理論上而言,「猶大的獄門」可以說是巫術史上最卓越的發明之一
。首先,受詛者根本無處可逃,只要一入夜,惡鬼隨時會環伺在他的身邊。他將因精神緊繃而
無法入睡,嚴重影響到他的一切,包括他在政治上的影響力;再者,他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僅有
自我囚禁。他不再有機會通敵共謀或與他人聯繫,只能乖乖躲在密室中,等到某天厲鬼破門而
入,終結他的性命。很棒的魔法,不是嗎?
  「但「猶大的獄門」最後卻被恩師棄而不用。因為,它預設的前提有缺陷。並不是每個政
敵都想要嘗試見鬼的滋味,也不會有人傻到讓仇家的鷹犬在手心上畫下魔法圖樣。雖然它的破
壞力是如此可怕,但要欺瞞仇敵受詛卻困難萬分。」
  一面聆聽的劍向一面漸漸陷入絕望。如果湯仕敬的話屬實,他和織梅根本沒辦法活命。
  相信鍾思造及夏詠昱在受詛後均曾想盡各種辦法讓自己存活下來,但最後終究都難逃一死。
  「我在恩師死後好些年,才從他的遺稿中發現這個魔法的存在。在那個時候,我已漸漸領
悟長生不老術的真義,並渴望繼續鑽研高深的魔法,有朝一日能超越恩師的成就,成為一位更
偉大的魔法師。
  「有了永恆的生命,我開始學習世界各國的語文,研究各種學問,與各地巫術的重要典籍
。我一直試圖解決「猶大的獄門」的根本缺陷––我必須找到一種方法,讓這個魔法能夠不依
賴受詛者意志即可執行。最後,我從人類的潛意識中,找到了「猶大的獄門」全新的使用方法
!」
  「人類的潛意識––?」
  「就是催眠術、夢囈,以及睡遊。」
  劍向不禁語塞––他的戰慄感重新復甦!還未經由湯仕敬的說明,劍向就頭皮發寒地將他
所提到的名詞予以充分聯想。
  「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劍向說話時不斷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狂顫,「你先對
梅梅下了催眠,要她在睡眠中以夢話向同樣處於熟睡狀態的枕邊人下咒,然後––然後––」
他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能把這句話說完:「聽見咒語的人就會開始夢遊,在睡眠中取刀替自己在
手心刻下「破封之鑰」,並且開啟一扇門,無意識地自動完成殺死自己的魔法––」
  「真沒想到你的領悟力這麼高,」湯仕敬平靜地說:「沒錯,我要織梅所愛的男人全部無
一倖免,這樣織梅才會完全斷念,回到我的身邊。除了我以外,沒有人可以擁有織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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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織梅的表情難以置信,在一旁絕望地拚命搖頭。
  「你不怕在梅梅回到你身邊時,也在睡夢中對你施下「猶大的獄門」?」
  「我可以解開夢囈的催眠術。況且,我也不怕「猶大的獄門」,」湯仕敬顯得自信滿滿,
「我可是魔力高強的巫師。」
  劍向終於完全理解這一連串恐怖命案的最後真相了。另一方面,他又想到,織梅之所以也
做了噩夢,或許是因為夏詠昱的強力催眠術,在抓回她記憶的同時,一併打亂了她潛意識的機
制,讓原本存在她腦中的噩夢,倒灌到她的睡眠過程中––
  此時,織梅突然掏出手槍,狠狠將槍口指向湯仕敬的額心。
  「梅梅!」
  劍向即使發出驚呼,也來不及阻止織梅的行動。
  「這麼做是沒有用的。織梅,」湯仕敬面對致命的武器亦不為所動。「我並不是施咒者,
妳自己才是。不過,就算妳殺了我或舉槍自盡,也都於事無補。我剛剛說過了,魔咒既然已經
開始運作,就不可能會停止。這不會因為我們其中誰死亡了而有任何改變。」
  織梅聽完立即開啟手槍保險。
  「我恨你!」織梅噙著淚珠,「你奪走了我的一切––奪走了我所愛的人,我要殺了你。」
  「梅梅,妳冷靜一點!」劍向高聲喊叫,「湯仕敬,你知道嗎?梅梅她也被詛咒了!」
  「什麼?」一瞬間,湯仕敬驕傲自負的態勢蕩然無存,他變得軟弱無力。「你說的是真的
?」
  「你的魔法會害死梅梅的!快說,魔法到底要怎麼解咒?」
  「我說過了––我說過了––「猶大的獄門」是絕對解不開的!」湯仕敬的語氣虛無:「
我真沒想到––織梅,為什麼妳不早點告訴我!」
  「我的生命比起我所愛的人,真的有那麼重要嗎?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了我––竟殘酷
地殺死這麼多人?」
  「我一直深愛著妳。」
  「我永遠不可能愛上你的!我恨你!我恨你––」
  眼見情勢愈來愈緊張,劍向只能重複他的請求。「湯仕敬,你不是一個偉大的魔法師嗎?
快把解法說出來!太陽就快下山了!」
  「恩師的魔法是無解的––無解的––無解的––」湯仕敬彷彿開始無意識的呢喃,「織
梅––織梅––妳想殺了我,是嗎?好,沒關係––假如我的死可以消弭妳的恨意,我非常願
意捨棄我永恆的生命。只要妳願意愛我。我愛妳。」
  「你為何如此執迷不悟?我不愛你,我根本不是佩特芮絲!」
  「我愛妳,我好愛妳。」
  湯仕敬握住織梅持著手槍的右手,扳機跟著扣下。房內頓時發出震耳欲聾的爆裂聲,湯仕
敬的身子隨而向後仆倒,他背後乳白色的牆面濺滿鮮豔、濃稠的腦漿及血液。
  3
  劍向的機車急速煞止在夏詠昱住處門前,緊抱著他腰際的織梅仍在不斷喘息。赤赭色的血
跡點染了她的手掌、手臂、細肩帶前襟,以及她蒼白的臉頰。
  感官中還殘留著爆音、硝煙味與湯仕敬腦袋開花的慘狀。劍向仍然無法確定,當時到底是
湯仕敬自我了斷,抑或織梅在悲憤之餘槍殺了他。
  完全不在乎交通號誌的警告,他們衝馳過數十處驚險萬分的十字路口,在黑暗籠罩天幕以
前抵達復橫一路的住宅區––已經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劍向帶著驚魂未定的織梅,不可能
回到三民分局,因為同事們不會相信他所說的一切;不可能回到苓雅區的家裡,因為沒有時間
跟他們解釋事件的來龍去脈;也來不及回到織梅的雅房,因為他已經踢壞織梅的房門,他倆的
處境光靠一扇關不住的門是保護不了的––
  只能回到夏詠昱的家,一間主人已遭殺害、尚未被警方找到的空屋。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理由。是關乎生死存亡的理由。
  織梅下車以後依然靜默,她並沒有詢問來到這裡的原因。也許是她心亂如麻,根本沒有力
氣詢問吧。劍向掏出鑰匙開了門,讓織梅先入內,然後才跟著進去。他並把門鎖好。
  關門前的長縫,透著深紫色的天光。
  地板上堆疊著十幾封廣告信件及各類帳單。劍向心中默數,距離上次進來已相隔十多天了
。他看到織梅環顧周身空蕩蕩的四壁,猜想她是在溫習曾經失去的依戀。
  雖然不想打斷她的思緒,他的理智還是勸他開口:「梅梅,快上樓吧。太陽快下山了,我
們還有正事要做。」
  織梅溫順地拉住劍向右手的小指,隨他登上階梯。
  「劍向,為什麼帶我來這裡?」織梅在身後忽然開口:「你選擇詠昱家做為我們生命的終
點站嗎?」
  「不,」劍向並沒有回頭。「我希望我們都能活下去。」
  「但是––殺人魔咒是解不開的。」
  「我不相信湯仕敬的話。」
  「他是一個活了五百年的魔法師––」
  「無論如何,我會設法讓我們兩個人都活下來。相信我。」
  「我相信你。」織梅由身後抱住他。
  劍向側著頸與她的臉頰來回摩挲,他們的鼻息相互交流。「梅梅,時間所剩不多。從現在
開始,妳一定要聽我的話,好嗎?」
  織梅的聲音輕輕碰觸他的耳根:「我會的。」
  劍向帶她直上三樓書房。他要織梅檢查書房裡的每一扇窗是否鎖緊,並留在書房裡等他。
他隨即下至二樓客廳,將電視機的電源線自牆角的插座拔下,亦除去了連接錄放影機的AV線
,小心翼翼地將笨重的電視機搬上三樓書房。
  織梅坐在書桌上,雙足懸空輕輕踢著腿在等他。
  「梅梅,」劍向說:「幫我把房門鎖上。」
  她下了書桌,退開一點讓劍向將電視機搬到書桌桌面上。織梅走到門邊將門關好,邊按下
喇叭鎖鈕邊問:「怎麼把電視搬上來了?」
  「我要看湯仕敬被殺的新聞。」劍向蹲在電腦桌腳下,拉起電視機的電源線,至電腦專用
的三孔插座延長線上插好。
  由於在書房中沒有裝設天線,劍向打開電視時,螢幕上的白點紛飛。但在沙沙的背景雜訊
間仍可以毫無困難地辨識出某部台語古裝劇的片尾曲音樂。
  ––快六點了。
  劍向與織梅互望一眼,她走過來依偎在他身邊,一起收看六點的新聞快報。髮型知性俏麗
的女主播坐在主播台後向觀眾點頭問好,電腦動畫背景寫著「今夜最新」的標題。
  ***
  「高雄縣鳳山市的曹公路今晚五點多發生一起槍殺命案,死者是一名現年三十三歲,來台
傳教的波蘭人湯仕敬。由於命案現場就在高雄縣警局附近,所以死者的教友在案發後立即向警
方報案處理。
  「據湯仕敬的教友供稱,今天下午有一對年輕男女到教會裡拜訪死者,他們三人不知何事
在房間裡密商,最後並導致言語衝突。聽見槍聲後,涉嫌謀殺的年輕男女立刻逃離命案現場,
共乘一輛機車揚長而去,目擊的教友們都來不及予以阻止。」
  新聞快報中避開了現場腦漿四濺的血腥畫面,只有警方進出現場的忙碌奔走。接待他們的
那個胖弟兄也出現在電視上,他的神情緊張困惑。
  「承辦此案的縣警局刑事組表示,死者頭顱遭槍擊嚴重受創並當場死亡,初步鑑定傷口位
於額頭中央,兇器應是小型手槍。警方目前全力從死者來台後的交友情形進行偵辦。進一步的
詳細新聞內容,請鎖定七點鐘的晚間新聞––」
  電視上的畫面轉到益智遊戲的攝影棚內,坐在台下的觀眾向自聚光燈下出場的主持人熱情
鼓掌。劍向關掉電視。
  「手槍呢?」
  「在包包裡。」
  「妳一定要收好。」劍向移身書櫃前,目光落在那些主題怪異的書籍上。「梅梅,妳對夏
詠昱的瞭解有多少?知道他也懂魔法嗎?」
  「不知道,」織梅垂下頭。「我只知道他是個攝影師,生活自由自在。」
  「好,沒關係。」劍向的語氣中並沒有流露失望:「我現在要從他的書櫃裡,找出讓我們
都能活下來的方法。」
  「那我呢?」
  「妳只要在這裡陪著我,就可以了。」劍向說:「我需要妳。」
  織梅的笑意猶如即將臨終。「嗯。」
  事實上,面對一整櫃各式各樣的奇書異籍,劍向完全茫無頭緒。他知道從今天晚上起惡鬼
就會開始獵殺他的性命,就像曾經獵殺過鍾思造與夏詠昱一樣––
  劍向深深地吸進一口氣,讓頭腦恢復冷靜。他必須完全擺脫將遭獵殺的恐懼感,以冷酷無
情的分析態度來進行思考,就像醫術高明的外科醫師為首開先例的艱難手術操刀一樣。
  首先,考內里亞斯.阿格里帕既是夏詠昱十分熟悉的魔法師,在這個書櫃裡也許找得到他
生平事蹟的各項記載。那麼,是不是能跟著找到阿格里帕的弱點呢?比方說,曾經有過哪些挫
敗,或是,他最後是怎麼死亡的?
  劍向查詢架上書名,翻了幾本書,最後他抽下一本《巫術史與經驗科學》。他翻開扉頁,
瀏覽目錄,相當順利地找到一章<歷代魔法師列傳>。
  ***
  考內里亞斯.阿格里帕(Henry Cornelius Agrippa von Nettesheim),一四八六–一五三五,當
代科學家、哲學家、猶太神秘哲學家(cabalist)及外交官。他一生貢獻智慧與心力於科學觀察
和巫術思維的知識整合上。另外,他曾是律師、大學的哲學及神學教授、以大使為名的間諜,
也曾為麥次(Metz)市民的權益發表演說,亦致力研究過路德教派改革運動的神學理論。他結
過三次婚,在歐洲可說遠近馳名。然而,德國、義大利、法國及荷蘭王室都不願付他薪俸,致
使他貧困而終。
  阿格里帕年輕時,即離開家鄉前往巴黎覲見法國皇帝馬科西米連(Maximilian)。為了施展
抱負,他與一群年輕學者及當地貴族組成秘密集團,信奉神秘主義準備改革世界,並立下互惠
誓約,但這個團體卻在一次行動中失利而解散。
  一五零九年阿格里帕來到都爾(Dole),此地為馬科西米連之女瑪格莉特(Margaret)所統
轄。透過朋友,他獲准在大學擔任教職,並講授勞伊克林(Reuchlin)的猶太神秘哲學思想。為
得瑪格莉特的資助,他撰寫《女性的高貴》與《女人的優越》二書。然而,他的猶太神秘哲學
,主張除舊約以外的猶太教書籍應全數毀去,卻招致聖職人員的憤怒,所寫的書也遭禁止出版
。他因而遷往英格蘭、義大利等國四處演說,尋求經濟上的支援。
  一五一五年紅衣主教聖柯羅伊克斯(St.Croix)召阿格里帕至皮沙(Pisa)並代表該地出
席天主教議會。這是他最後一次得到教皇里歐十世(Pope Leo X)歡心的機會,但最後議會解
散,集會也無疾而終。
  阿格里帕只好繼續在各地演講、教書。他開始有名,但仍然一貧如洗。一五二九年,幸運
之神終於來到他的身邊,他得到各國王室的贊助,在此其間出版了他最重要的著作《藝術與科
學的虛無》,主張人類的思想與行動皆毫無價值。他因這本書再度飽受抨擊,也在無力償還債
務的情況下入獄,一年後釋出。
  其後,他出版了早年撰寫但未能出版的作品《神秘哲學》,影響西方後世的神秘主義者極
深極遠。《神秘哲學》與《藝術與科學的虛無》觀點南轅北轍,內容闡述魔法的力量與奧秘,
以及心靈、人體、世間萬物和巫術的交互關連,並且相信魔法是探索宇宙真理的唯一方法。
  聲名狼藉之下,他決定離開德國,搬到葛諾博(Grenoble)退隱,最後死於一五三五年。
  當時傳聞甚囂,與他形影不離的黑色巨犬––名叫「先生」––其實是惡魔的化身。而在
他死後,「先生」及牠的同伴「小姐」也隨即神秘失蹤,眾人才終於確信阿格里帕生前一直在
研究黑魔法。
  許多研究魔法的巫師都曾宣稱與阿格里帕有師承關係,他為數眾多的遺稿則成為他們收集
、鑽研的目標。––
  ***
  從資料上看來,阿格里帕的一生雖顛沛流離,但他的學術地位就像他設計的魔法「猶大的
獄門」一樣,簡直無懈可擊。正如湯仕敬所述,阿格里帕精通當代的科學與哲學,並整合了醫
學技術與魔法,堪稱神秘學的一代巨匠。如此奇人異士,又怎麼會設計出易於破解的殺人魔法?
  沒錯,最初的「猶大的獄門」確實存在著缺陷,但它難以引人上鉤的預設前提,現已由憚
盡數百年心力的弟子湯仕敬完全解決。一流心智接力的研究成果,絕非一個完全不懂魔法的刑
警得以逆轉。
  劍向對神秘學的瞭解十分貧乏。他唯一較具自信的,只有因長年接觸警務工作所訓練出來
的罪案偵查能力而已。對於靈異鬼怪之事,只在好萊塢的電影裡看過一些。即便如此,那些東
西可能也不過是編劇為製造效果而胡謅的。
  無論如何––電影中的惡魔,會因其所懼怕的事物而遭消滅,這就是所謂的弱點。電影編
劇說,鹽、白堊粉、甜酒、紅椒及受過神父祝禱的聖水有嚇阻殭屍的功效。再者,如狼人則害
怕銀器清亮的聲音;另外像吸血鬼,他害怕大蒜、十字架,並在最後粉身碎骨於初昇朝陽的日
光照射下,然後影片就此落幕散場。這就叫作「聖物理論」。
  自地獄而來的惡鬼確實害怕陽光,但他們只是暫時離去。等到黑夜來臨,他們將再度傾巢
而出。況且,阿格里帕身處基督教派林立的時代,仇敵既遭「猶大的獄門」所害,顯然惡鬼們
絕對不會害怕十字架––
  還有呢?
  電影的第二種結局是,神父以死相殉,與惡魔同歸於盡。神職人員受有聖靈庇佑,他們的
生命可以驅逐邪惡,譬如最著名的恐怖電影《大法師》。但劍向一點都不想和惡鬼同歸於盡,
更何況他也不是神父。
  劍向的脖頸發痠,他奮力思考其餘的可能性。
  對了!還有一種結局:那就是「封印」!
  在《養鬼吃人》裡,招來惡魔的魔術方塊能開啟地獄之門,也能關閉它。只要將魔術方塊
轉回最初狀態,世界將恢復正常。同理可證,阿格里帕所設計的「破封之鑰」,其實也是關閉
地獄之門的鑰匙!
  就在這時,他無意間瞥見身旁織梅面無血色的蒼白臉蛋。她的眼睛充滿恐懼,右手緊緊摀
住雙唇。
  「樓下有––有––聲音。」織梅氣若游絲。
  劍向翻動書頁的手指曳然停住,呼吸也隨之屏止。他也聽見了––從二樓的客廳,傳來桌
椅的碰撞以及沉緩的腳步聲。
  那聲音並不規律,有如一個跛足的胖子在四處踱步。縱使劍向早知道殺人魔法的成因始末
,他仍舊禁不住感到毛骨悚然:惡鬼真的出現了!
  他聽見金屬磨擦的細微高音,明白二樓暗室的房門被打開然後關上。暗室房門在夏詠昱死
前曾受厲鬼猛烈撞擊而變形,絞鏈的開閤聲因此格外刺耳。惡鬼果然在為獵殺行動進行搜索。
  接著,腳步聲踏上階梯,沉重的音響開始逐漸迫近。
  劍向的心跳跟著一次次慢慢接近的腳步聲失律狂躍。他也發現,織梅沒有害怕得躲入自己
的懷抱中,是因為她根本害怕得一動都不敢動。
  明亮耀眼的日光燈這時突然閃了兩下,瞬間即逝的黑暗更增添了書房中詭譎難安的氣氛。
  劍向直到腳步聲踏出三個階梯後,神智才恢復清醒。他告訴自己,絕對不能驚慌失措!既
然已經知道封印應該是可能解救性命的唯一方法,那就不應該猶豫遲疑。他必須當機立斷,在
第一時間內找出封印的方法。
  ––可是––難道阿格里帕沒有考慮過這一點嗎?
  半信半疑的矛盾念頭,令他無法鎮定地查閱魔法書籍中有關封印的章節。劍向翻到一頁講
述白魔法師如何架設魔法方陣以防止惡靈近身的作法。然而,在書房裡既找不到白蠟燭、血石
與野生的榛樹枝,他倆也不可能躲在方陣中一輩子。
  ––夏詠昱試過這個魔法陣嗎?這個方陣對惡鬼是否也不起效用?
  劍向繼續尋找,而腳步聲已在三樓樓梯盡頭停住。
  書房的門把被轉動了。但由於喇叭鎖已鎖上,門把根本轉不開,只發出卡住的喀喀聲。不
知形體為何的厲鬼在門後試了幾次均告失敗,然後便一點聲響也沒有了。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緒,劍向無法確定厲鬼是否放棄搜尋書房內部,已轉向其他房間。但,
霎時間轟然一聲,惡鬼自門後開始衝撞,讓織梅忍耐不住地大聲尖叫起來。
  「梅梅,快!」劍向再也不顧手上紙頁的內容,他迅速把書放下,要織梅和他合力將笨重
的書櫃推到門後。
  劍向的手心冷汗涔涔,好不容易才將書櫃推至定位。房門的撞擊聲隨著書櫃的阻擋而減小
,但這只能當做暫時性的防禦措施,無法使惡鬼的攻擊永遠停止。
  「劍向,我們該怎麼辦?」
  「跟我一起找!我們一定要找出有關「破封之鑰」的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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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0 18:19:10 |只看該作者
  他們不能將書櫃上的書全數取下來翻找,否則空櫃的重量將無法擋住厲鬼。這不單延緩了
尋找的速度––自背有惡鬼衝撞的書櫃中拿下書,亦增加了他們的恐懼感。
  魔法書籍一本一本取下,一本一本放回去,但他們對封印的方法仍然毫無頭緒。劍向在先
前瀏覽《巫術史與經驗科學》時,曾看到「西方巫術學家相信,這個世界由善與惡兩種力量所
操控、制衡;人類的歷史,就是神與惡魔之間永恆的角力賽––」這樣的句子。換句話說,開
啟獄門的「破封之鑰」縱然無法直接關閉獄門,應該也存在一個相對的魔法構圖。
  ––只要找出相對的魔法構圖,將其以刀刻在手上,就能將地獄之門重新封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書櫃裡所有的典籍快查遍了,就是沒有一本提及到「破封之鑰」。
書房門外的撞擊聲愈加強勁有力,猶如砲彈墜地般砰砰作響,房門隨時都有可能被撞開。劍向
充滿焦慮,他發現織梅突然停止了翻書的動作。
  「怎麼了?」
  「劍向,沒有用的––」織梅哽咽地說:「我們找不到的!」
  「不要這麼悲觀,我們一定可––」
  「你忘了嗎?湯仕敬說,殺人魔法是從阿格里帕的遺稿中發現的!也就是說––沒有其他
人看過這個魔法,也不可能會記載在書上!」
  這句話重重地擊潰了劍向的求生意志。沒錯,世界上只有阿格里帕與湯仕敬兩人研究過「
猶大的獄門」,其中一人死於五百年前,另一人死於今天下午。湯仕敬看見阿格里帕的遺稿中
寫到「猶大的獄門」沒有解法,而他則深信不疑。因此,「破封之鑰」的相對魔法構圖就算存
在,也沒有人會知道。
  一切都完了。
  「劍向––劍向––我們都會被殺,對不對?可是,至少我死去時,你在我的身邊。」織
梅主動抱住劍向的腰身,彷彿迴光返照般活潑熱情。
  劍向軟弱無力地回擁織梅,感覺她依然火燙的美好肉體。他回想起自己從三月底以來,與
這名美麗女子的命運逐漸膠纏在一起,直至今夜永不分離。為了織梅,他捨棄了前途光明的工
作、涉有兩起謀殺案的嫌疑,並與她逃亡到這間空屋。
  假如夏詠昱和鍾思造一樣,都採取自我囚禁的方式避難––
  那麼,他會死在這間屋內。但劍向就不會受到大樓監視錄影帶的催眠,也不會無意識地私
藏那卷DV帶。也許DV帶會被其他同事取得,並由專案小組來搜查織梅的下落。
  假如他沒有接到戈太太的報案電話––
  當夜另一個值班的同事,是個性隨和爽朗的立為。他一定聽不出戈太太的恐懼,也不會認
真看待她神經兮兮的言行舉止。或許他淹殺巨鼠後就結了案,鍾思造的屍體將由其他人在其他
時間發現。
  假如噬食鍾思造屍肉的老鼠只有一頭––
  這頭巨鼠一定會吃到撐破肚皮為止,或是吃得體型大到無法自廚房排水孔離開三零一室。
那麼,戈太太就不會抓到兩隻巨鼠中被趕出三零一室的其中一尾,更不可能緊張得鄭重報案了。
  然而,與織梅相遇,他沒有後悔。在不斷的追尋過程中,他深信這是正確的選擇。劍向不
單渴望愛情,更希望能拯救生活籠罩陰霾的織梅。從看完那卷DV帶以後,他就已經決定了。
  看到織梅甘願和自己一起死去,劍向其實一點都不快樂。他反而深覺自己如同涉過千驚萬
險的騎士,在尋獲美麗的公主後卻無法將她送回王城的香閨中。
  ––如果只有一頭老鼠––如果夏詠昱不離開自家––如果大巨鼠不趕走小巨鼠––
  在這一瞬間,劍向的腦中遽然電光火石!
  他溫柔地抬起織梅既幸福又悲傷的臉蛋,吻著她顫抖的紅唇。
  「梅梅,我會讓我們都活下去的。」劍向的語調強作冷靜:「但是,我得立刻離開這裡。」
  織梅瞪大雙眼,臉上充滿不可置信的絕望。
  「劍向,你要離開我?」
  劍向依然緊擁著她,「我們必須活下去。所以,我只能孤注一擲,賭命試驗那個方法。」
  「還能有什麼方法?」
  「時間不多,我沒有辦法詳細解釋––那個方法太危險了,我不能帶妳去。」
  「我不要!」織梅的神情又悲又氣:「你們男人總是這樣!神秘兮兮又愛逞英雄!」
  「我不想和妳一起死。」劍向溫言說,「我只想和妳一起活下去。」
  「劍向––」織梅不再反駁,她堅定地點了點頭。
  兩人的身體輕輕分開。劍向站起來,他開始思考離開房間的方法––書房裡只有一扇窗,
然而,這裡位於三樓,距離地面將近十公尺,如果沒有長繩的協助,就無法毫髮不傷地抵達地
面。
  這裡找不到繩子––除了書櫃外,房中僅有一部電腦,而所有電線的長度總和亦不夠。
  「梅梅,聽我說。我沒辦法從窗戶離開。」劍向停頓了一下,「只能從門口出去。」
  「什麼?但門外有––」
  「我知道。」劍向回答,「聽我說。如果我打開門想出去,鬼就會衝進來,這樣我們倆都
會被殺。但是,若是妳躲起來,我就能放心地一個人突破重圍。」
  「不行,這樣太危險了!」
  「我可是柔道五段、空手道四段的高手。」劍向安慰她:「我記得在前年年底,有個獸性
大發的瘋子也被我制服得乖乖的呢!」
  「我怕你會––那,我該躲在哪裡?」織梅環顧四周,這裡連一個小櫥櫃也沒有。
  「我們把書全搬下來,在牆角堆成一面小牆,妳就躲在牆後。」
  「你是說––」
  「沒錯。等我離開後,妳再溜出來把門關上,堵好櫃子後把書重新放回去。」
  「我懂了。」
  「妳一定要等我回來。我希望到時妳可以唱歌給我聽。我想聽那首歌詞有「待在這裡不要
離開」的歌。」
  「嗯。」
  兩人不再沉浸於難分難捨的愛戀思緒中,劍向以背將書櫃抵住,由織梅取出成排書籍,積
疊在書房一隅。織梅設法將這些厚薄不一的書籍堆成不規則狀,但卻不透出任何空隙。
  隨著書櫃重量的減少,劍向感覺到房門逐漸增強的震撼。在門後發動攻擊的,不知道是何
種模樣的惡鬼?
  織梅將書籍堆高成她可躲入的程度,點頭示意後隨即隱沒。劍向調勻氣息,接著就奮力將
書櫃推開。門後的惡靈似乎察覺房內的動靜,他的衝撞也戛然停止。
  「呼呼呼––你決定出來送死了是嗎?」
  門後的厲鬼喘著氣沙啞地說。劍向突然有一種不知道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的錯覺。他握緊
拳頭,準備與未知的惡鬼行殊死鬥。
  「我現在就出來!」劍向鼓氣揚聲大喊。
  他無法繼續猶豫,憑恃一股血氣之勇打開了房門。在殘破欲碎的門後,很不可思議地出現
了一個服儀端正、長相俊秀的青年,與原先設想的魔界惡靈完全不同。
  然而,劍向反而充滿恐怖的戰慄!
  ––是他!
  劍向在刑事局的檔案中看到他的照片不下數十次。劍向從未與他見過面,卻熟悉他的家世
背景、求學過程及曾經換過的工作;劍向記得他屋內的擺設、指紋的紋理、齒模的痕形和他的
精神鑑定報告內容。劍向也曾守在電視機前盯著實況轉播,參與他接受槍決的過程。
  噬骨餓魔洪澤晨。
  4
  洪澤晨的臉綻開笑意,渾濁不堪的眼球凸出,彷彿將掉出眼眶。他的嘴角輕撇,露出飽嘗
人肉仍無法止饑的利齒,將沉重的烏色大鐵鎚舉高。
  劍向想起連續命案的檔案照片。犯罪現場既像古代的屠宰場又像瘋狂科學家的生物實驗室
,不僅血灘處處,柔軟黏膩的人體各內臟任意棄留於地板上,殘散的肢體則如同尚未完成的木
偶亂置成堆––
  若仔細檢查這些屍塊、碎骨,則可以清楚辨識他們曾遭鈍器擊打或受銳物蹂躪––作案的
工具,是洪澤晨至大賣場購買的各式木工器具,包括鐵鋸、鑽子、鋼釘、銼刀、刨刀和鐵鎚。
  劍向一點也不願將自己接下來的處境聯想到鍾思造及其他受害的無辜老人。
  他直奔洪澤晨站立處想將他撞倒,並希望能引開他的注意,使他沒察覺到書房裡還有別人
,讓織梅可以免遭毒手。
  但,洪澤晨迅捷的行動反而令劍向措手不及,他的肩頭被鐵鎚狠狠擊中,肩胛骨發出刺耳
的碎裂聲。劍向痛得咬破嘴唇,他不希望織梅聽見自己哀號的慘叫。而洪澤晨無視於劍向痛苦
的扭曲表情,繼續揮動鐵鎚,再次重擊他已然骨折的傷處。
  這回劍向終於痛得悲鳴出聲,他的眼眶也溢出淚水。就在洪澤晨對準他的頭顱準備發出致
命的進攻時,劍向總算撲倒了洪澤晨,一人一鬼同時滾墜樓梯。
  劍向抱住洪澤晨,他的肌膚傳來顫牙的寒意,原來這就是鬼魅的體溫。他雖然預期能夠以
柔道技巧在滾下的過程中制伏洪澤晨,但洪澤晨的怪力卻抵住他的胸口,他幾乎無法施勁。
  滾到二樓,劍向順勢壓住洪澤晨,卻躲不開洪澤晨已鬆開鐵鎚的雙手。洪澤晨纖細、如女
人般的手掌緊鎖他的頸子,令他將近窒息。
  劍向使盡全力,對洪澤晨強拳以報,可是洪澤晨無動於衷,繼續施加纏掐劍向脖子的力道
。劍向這才想起自己肉搏的對象是個瘋狂的惡鬼,拳打腳踢對他而言根本是無關痛癢。
  ––好可怕的力量––這就是「猶大的獄門」的威力嗎?
  劍向的腦部開始缺氧,他逐漸喪失意識。
  五分鐘以後,惡鬼洪澤晨終於將劍向扼倒,為了確定他再也無法反抗,洪澤晨還久久掐住
劍向的喉嚨不放。最後,見劍向真的不再動彈,惡鬼轉而步上樓梯,想尋找掉落在台階的那把
鎚子,準備進行屬於自己的祭典。
  就在此時,劍向突然起身拔腿狂奔,直下一樓。洪澤晨轉身後已來不及追上,他趕緊跟隨
在劍向背後想一把攫住他。
  強忍左肩骨折與喉頭嚴重淤青的疼痛,劍向不顧一切地向前逃去。他想起在方才剎那間的
暫時性昏迷,是由於發自周身的狂亂戰慄感所致。而在戰慄一結束,他隨即恢復清醒,並發現
洪澤晨已放開了他。
  ––沒想到戰慄感竟救了我一命––
  劍向必須讓洪澤晨離開這棟房子,才能保證織梅的安全。他動作迅速地打開一樓大門立即
帶上,同時掏出車鑰匙,竄至機車停放處跨上車背發動引擎。
  見洪澤晨也打開了大門欲追過來,劍向才催促油門向前飛馳––如此一來,織梅應該有充
分的時間將書櫃堵牢房門,不給惡鬼侵入吧––?
  騎在奔騰如電的機車上,劍向終於能體會到夏詠昱夜間獨行的恐懼了。經過耗時費神的巫
術資料查找,現下已近子夜。闃無人煙的馬路、幽黑矗立於兩旁張牙舞爪的行道樹群,在在都
予人隨時可能冒出兇猛鬼魂的神秘感。
  劍向的左臂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在吞嚥口水之際,喉嚨就會突激起令呼吸困難的劇痛。
他痛得掉出淚水,眼前視線一片模糊。但他仍然得堅定意志,朝目的地勇往直前!
  能否見到明天的太陽,取決於這一次的行動是否成功––無論如何,這個方法必須成功。
  除了封印之外,劍向最後所能想到的方法,只有––將厲鬼逐離身邊!
  這是夏詠昱給他的啟示。
  回想起來,令人幾乎無法相信的是,夏詠昱居然膽敢離開閉鎖的房間,在深夜的大街上跟
蹤自己。這和織梅或自己遇鬼的情況完全不同。當魔法施加在自己身上不到一天,厲鬼就已發
動致人於死的攻擊了。
  為什麼夏詠昱可以在空曠地區活缺許久,卻未馬上為惡鬼獵殺?
  劍向曾經問過湯仕敬,難道他不怕「猶大的獄門」降臨在身上嗎?當時湯仕敬根本不當一
回事,他不屑地回答自己是魔力高強的巫師,所以一點都不怕惡鬼纏身。
  沒錯,他不怕鬼––因為他是具有魔力的巫師。
  相同道理,夏詠昱之所以遲遲才被害,是由於他也修煉魔法,具有些微的魔力。
  阿格里帕亦是個魔力深厚的巫師,他不僅發明了「猶大的獄門」的最初版本,身旁還有小
鬼服侍,為他執行邪惡的任務。魔鬼不敢加害於他,甚至願意聽他使喚。
  總之,只要身懷高強魔力,厲鬼就不敢近身。
  這就是「大巨鼠能趕走小巨鼠」的原理。厲鬼確是十分兇殘邪惡,但在黑魔法師面前,他
們不是乖乖聽命就是遠遠逃逸。
  劍向不曾學過巫術,自然沒有任何魔力。但沒有魔力的人,卻可以藉由內藏魔力之物來保
護自己。正如同耶穌基督在最後的晚餐所使用的木杯、死而復生時包裹在身上的屍布,都具備
神聖的靈力,足以驅妖克邪。
  因此,當下劍向唯一能夠取得的魔法物品––就是湯仕敬的屍骨!
  湯仕敬的黑魔法功力已修煉五百餘年。受其魔力的庇護,定能完全驅散來自地獄的惡鬼。
  而現在湯仕敬的屍體應該已經從曹公路的教會會館處移走。由於這是一樁槍擊命案,受創
的遺體必然將送往停屍間由法醫做進一步的解剖勘驗。
  至於停屍間的所在位置,就在高雄市立殯儀館。
  高雄市立殯儀館在三民區本館路上,地處高雄縣、市間交界處。距離澄清湖及金獅湖不遠
,附近尚有民用火葬場、覆鼎金公墓、三民區第一公墓、鳥松鄉第四公墓、軍用火葬場、回教
公墓以及為數甚多的喪葬禮儀社。
  午夜時分一人驅車進入高雄縣境內墓地最集聚稠密的區域,感覺非常不舒服。但,為了自
身性命安全,劍向硬著頭皮也要火裡來火裡去。
  現在他已能目見鬼魂了,一想起不知道在殯儀館處究竟會看到什麼,就禁不住發寒。
  更何況,他是眾鬼獵殺的首要目標––
  從夏詠昱家出發,自復橫一路改道中正二路,再從大順三路左轉,可連接至建工路;而建
工路則與本館路交叉,直通市立殯儀館。這是最近捷的去路。
  此時他正轉入大順三路,原本車輛稀稀落落的道路上,居然傳來高分貝的車胎摩擦聲。
  一輛覆滿灰塵、高速行駛的舊型砂石車疾行而來,劍向定神一看,砂石車前座的擋風玻璃
全然破裂,邊框殘留尖銳的玻璃碎刃。駕駛座上坐了一個額骨凹陷的壯漢,他的兩眼由於額頭
的凹陷向眉心靠攏相對,正發狂地朝他直衝而來!
  這是駕車的厲鬼!
  劍向旋即催動油門閃避,但車尾仍被掃撞了一下,使他完全失去平衡,隨車體仆倒在地。
砂石車在道路另一端煞車停止,並準備回車追撞劍向。劍向很快地從柏油路面爬起來,邊扶車
身邊上車猛然加速。
  就在方才跌倒之際,劍向又磨破了雙掌,左肩也愈益刺痛。他根本無暇回頭確認尾隨將至
的砂石車究竟距離自己多遠,一心希望能遠遠拋開背後巨大的引擎爆發聲。
  停靠在右側人行道上諸多車輛不停向後飛快位移。成排黯然無光的車頭燈,彷彿無情地在
欣賞人鬼之間的極速追逐戰。
  在劍向前方數十公尺處有一座天橋,他難以置信的看到天橋的鐵欄杆頂處,有一個身穿暴
露洋裝的長髮女鬼直立在上緣。女鬼的面貌、表情完全看不清楚,但她的身材極為細瘦,如風
中枯骨般靜站在半空中。
  就在劍向的機車逐漸接近天橋時,女鬼忽然平舉雙臂,突地縱身飛下。女鬼想飛身撲殺自
己的念頭閃過劍向心中,他反射性地將機車的龍頭偏朝快車道,車身嚴重傾倒之餘,重重地斜
撞在馬路中央的安全島上。劍向隨車子跌落在車道另一面。
  雷霆般馳來的砂石車碾過女鬼的腰身,然後遽然煞止。女鬼的上半身匍匐離開巨大的輪胎
底部,她的動作迅速,飛快地靠近劍向倒臥的位置。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女鬼的雙手突現利爪,猛然向他伸抓過來。
  劍向不及反應,被女鬼抓住腳踝。他用力踢擊女鬼的頭部,沒想到一踢之下女鬼的半邊臉
頰竟被踢了下來,漆黑長髮下露出淒白的頭骨!
  眼見掙脫不開,劍向只好拖著女鬼的上半身騎了機車直接發動引擎,想利用加速的衝力拋
出女鬼。但女鬼在這時以她的尖齒狠狠地啃掉劍向一塊小腿肉,讓他痛得幾欲失神。
  機車輪胎隨即打滑,再度翻覆的車身壓折了女鬼的手腕,劍向腳鐐般的死箍終於鬆脫。苦
撐著遍體鱗傷的身軀,他拉起機車龍頭疾奔飛去。
  砂石車並未放棄追殺劍向,惡鬼駕駛緊貼安全島邊緣,不斷對他鳴放汽笛似的喇叭聲。
  建工路與本館路交叉口附近的建築物上方,有一面某電信公司的巨幅燈管廣告看板。看板
發出深藍強光,周圍浴在一片紫青的詭譎色彩之中。
  通過進入市立殯儀館的路口前,可看到中山高速公路自上橫錯而過。
  建工路的道路末端已縮減為二線道,劍向只能以蛇行方式砸躲砂石車的襲擊。他雖身受重
傷卻好不容易冷靜了下來,技術純熟老練地利用路口的急轉彎,使砂石車龐大笨重的車頭衝破
叉路底的石板牆上。
  劍向發現額頂緩緩降下一條血河,積蓄在眉間並從眼尾處流落。這是方才墜車的傷口。
  馬路兩側除了任意蔓生的雜草叢外,還亮著燈光的店家都是深夜尚未打烊的喪葬禮儀社。
透過店面的落地窗,能看到製作精美的展示用棺木、滿櫃的骨灰罈、各項法事道具及老闆對外
界漠不關心的臉孔。
  沿路繼續驅車奔馳,可見到不知後方圍了什麼地、高過人身的鐵皮牆。牆面以噴漆寫上「
你要工人嗎?」字樣並附有聯絡電話;左側的野草聚生地,則停放了幾輛報廢的卡車及怪手,
數個車窗方格皆全然闇黑。此處一小角是車的墳場。
  順道右彎,經過「懷思堂」高聳大門,即是殯儀館停車場。
  陰森的停車場上空無一物,旁邊不遠處供家屬做守夜靈堂用的一樓建築物,窗口皆掛上黃
色緞布,緞布後透著橘色的搖晃燭光。
  法醫驗屍的解剖室位於靈堂之後的更深處,劍向尚未決定是否在此停車之前,就感覺到周
遭的氣氛極端怪異。
  毫無光亮的前方傳來低沉的說話聲。那並非單一的說話聲,而是滿山遍野的異口同聲,像
是在誦經,也像是在禱告。
  隨著聲音越來越清晰,漆暗的前方終於有了動靜。在劍向的面前,出現了一排齊步走近的
亡靈。不,並不止一排。在第一排的後面,還有第二排、第三排––這些亡魂有男有女、有老
有少,如暴潮巨浪地自陰森的山頭、陡坡間湧現,光是目測完全無法判斷數量為何。他們全都
身著白色喪服,全都目露兇光地瞪著劍向。
  「你逃不掉了、你逃不掉了、你逃不掉了、你逃不掉了––」
  劍向的寒毛直聳,這些幽魂開始往四周包圍,並伸出雙手開始上下舞動。他們還未將圍圈
收攏,即猶如舉行慶典繞著他狂笑叫囂。
  「你逃不掉了!逃不掉了!逃不掉了!逃不掉了!」
  亡靈們的呼嘯愈來愈響亮。劍向無可避免地直視到這些死靈的長相,他們像電影中的食人
僵屍那樣,頭皮髮膚殘缺不全,臉孔陰黑浮腫,枯萎的細舌舔舐著碎裂的雙唇,充血的眼睛裡
散發出垂涎欲滴的貪婪神色。
  劍向再也無法忍受,他大喊一聲,像二次大戰時日本神風敢死隊駕飛機俯衝美國船艦般,
將機車油門催至最底處,企圖突穿惡鬼構築的城牆。
  惡鬼見劍向意欲脫逃,也迅速聚集靠攏,要將他重重圍堵。
  就在劍向所乘機車撞倒第一排厲鬼的瞬間,劍向屈身踏足自機車座墊上縱身用力一跳,躍
過惡鬼們圍起的牆垣,抱膝滾倒在地。接著他再也無法思及身上多處的骨折及嚴重擦撞傷,沒
命地朝湯仕敬的停屍間狂奔。
  他知道身後的惡鬼亦跟著蜂擁隨至,因為他們的祟囂聲疾貼耳背般逼襲而近,就像有一支
閻王所指揮、為亡魂送終的死亡交響樂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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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0 18:20:00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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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經過了三個多月的休養,我終於在五月初獲准出院。
  自從聆聽吳劍向敘及此一靈異事件的始末起,我和他開始了一段奇妙的合作關係。我一面
記錄他的口述內容,一面與他對照我所完成的初稿有無遺漏任何細節。我彷彿成了一名傳記作
家,記錄著一名優秀刑警所經歷到最不尋常的案件。有時我會被他從夢中搖醒,我只好睜著惺
忪的雙眼替他寫下他忽然想要補充的故事細節。
  然而,就在我完成故事的最後一章,我們的密切互動卻遽然終止。吳劍向的言行表現忽然
回到以往我們初識時的點頭之交,與我談起話來感覺既客套又生疏,與先前的熱烈態度截然不
同。我不曉得這究竟為什麼––他說完了自己的故事後,彷彿完成了「與我為友」的任務似的?
  主治我的醫生在這時候向我恭喜,說經過治療後我的輕度憂鬱症已經痊癒,毋需繼續住院
。我總算可以重回北部,而妻也不再勸我迴避工作壓力了。
  我收拾簡單行李、隨身攜帶的文具及稿件離開病房,吳劍向對我報以微笑,那時他手上還
握著那塊黃黑色的固體。
  那並非石頭,而是湯仕敬右手食指的指骨。
  「有了這個東西,我才能免遭厲鬼獵殺––不過,他們仍一直在我身邊偷偷窺伺。」這是
他說完故事後的結語。
  聽完這句話,我不知不覺也油然產生惡鬼環伺的詭異感。
  去年四月十一日深夜,他衝進市立殯儀館的停屍間,即全身撲倒在湯仕敬的屍身上。當時
還留在解剖室的,尚有一位準備徹夜進行解剖工作的法醫,他大驚失色,完全無法理解吳劍向
的怪異行為,只好趕緊通報鄰近警局派人前來處理。
  一批員警即刻趕到,但他們一時卻拉不開緊抱著屍體的吳劍向。最後,合眾人之力終於將
身負重傷的吳劍向拖離現場,那時他手上牢牢握住的,正是在拉扯過程之間他抽出瑞士刀強拆
硬卸的一截指頭。
  出院以後,我立即前往拜謝某位重要人士,是他特意安排我住進那家醫院。事實上,我沒
有對吳劍向說真話––我會遇見吳劍向,寫下他口述的故事,並非偶然。
  早在入院之前,我就從報紙上知道了這個怪案。當時我深受此案吸引,把記載此案的各種
時事雜誌全部搜羅到手,並準備再寫一本能引動衝擊性話題的罪案紀實小說。這部罪案紀實小
說,絕不是警方搜查報告的大抄寫,我打算利用南下就醫的機會,與他實際接觸,親筆寫下他
個人對本案的主觀看法。
  為此,我尋求某位醫界權威的大力協助,他曾在我學生時代治療過我的輕度憂鬱症。希望
他能透過關係,讓我能結識這位與怪案牽扯不清的年輕刑警,並製造各種交談機會。這個寫作
計畫,甚至連妻都被蒙在鼓裡。
  然而,在完成初稿後,我發現他陳述的故事,果然和媒體的報導有極大的出入。
  吳劍向被羈押後,依然不肯放開斷指。《焦點鎖定》四月號的新聞標題,以「精神錯亂的
警界新秀」來形容吳劍向。文中提到,當時他聲稱「斷指有五百年之久的魔力。若我將斷指鬆
手,惡鬼就會立刻殺了我!」駁回警方要他歸還斷指的要求。
  吳劍向很快地由地方法院檢察官起訴,涉嫌近月來高雄地區的多起命案。三民分局的刑事
組長高欽福表示,他是邏輯上唯一能殺害鍾思造的兇嫌;至於另一具同樣被殺於鍾思造死亡現
場的無名屍體,則在一週內由熱心民眾報案後,確認為自由攝影師夏詠昱。
  《漏網》四月號對這段案情有詳盡描述。夏詠昱的屍體之所以獲得確認,是因有民眾發現
一輛停靠路旁的房車遭竊賊搜括,車窗全被打破。管區員警接獲報案,根據車號得知這輛車的
車主為住在復橫一路上的夏詠昱。
  然而,員警經偵查偶然發現夏詠昱已失蹤多時,馬上敏銳地感到不對勁,比對過失蹤日期
後,即聯想到夏詠昱很可能就是三月底連續命案的那具無名屍體––無論外型、特徵,兩者均
極為酷似。在街坊鄰居的指證下,突破性地確定了屍體身分。
  案情緊接著急轉直下,為調查夏、鍾二人的關係,警方決定搜索夏宅,沒想到卻發現更離
奇的事情––一片混亂、似遭人破門而入的夏宅三樓書房,俯躺一具橫死的年輕女子屍體。女
屍生前並沒有遭強暴的跡象,但兇殘至極的殺人手法令人髮指,除屍身慘遭開腸破肚外,各種
臟器亦被拖出體外,棄散在書房各角落。
  命案現場中留有一隻女用皮包。皮包中除了有女屍的身分證件––她名為張織梅,現年二
十一歲––外,警方更意外發現一把警用制式手槍。
  這支硝煙味仍存的手槍顯然在不久前曾開過火,而槍號證明了它就是吳劍向的佩槍,彈道
分析報告顯示穿過湯仕敬頭顱、埋入牆中的子彈,亦是從這把槍的槍口射出的。
  搜查至此,警方終於宣佈破案。鳳山市波蘭摩門教徒湯仕敬槍擊命案,自現場連袂逃脫的
一男一女,就是吳劍向與已死的張織梅。
  地院檢察官以涉嫌鍾思造、夏詠昱、湯仕敬及張織梅命案起訴吳劍向。不過,雖然檢方提
出的殺人罪證歷歷可陳,卻仍遲遲無法將吳劍向定罪。
  原因是,沒有動機。
  辯方律師指出,吳劍向與四名死者完全沒有交集。事實上,警方根本找不到吳劍向殺害鍾
思造的理由。毫無證據顯示他們曾經認識。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他和其他三人身上。不,更正
確地說,他們五人,無論任何一人皆與其他四人沒有交集。
  再者,吳劍向受捕後的自白,顯示他的精神狀態極為異常。他的證詞內容,充斥著魔法、
催眠術、夢境、召魂術以及潛意識等無稽之談。儘管吳劍向的某些說法合於現實狀況,但卻違
背了一項物質性證據––警方找不到那卷DV帶,包括拷貝備份的VHS帶。另外,警方還查
得,張織梅的工作原是陪酒女郎,男女關係本就複雜,數月以來則行蹤不明;她確實曾於一九
九九年年底至歐洲旅遊,但卻查不出同行男子的身分,也查不出馬爾他島上的焦屍事件是否屬
實,只能推測兩人為掩人耳目,當時並未搭乘同一架班機。
  最後,湯仕敬的簽證並無問題,他更不可能已經存活五百年––湯仕敬只是個在鳳山市區
隨處可見、總騎著腳踏車四處傳教的平凡教徒。他對教會確實非常虔誠熱情,矢志奉獻一生於
斯,但這和其他教徒並無太大差異。
  辯方律師打算據此宣稱吳劍向已罹患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所有的命案都是在他發瘋失神之
際、無意識間犯下的,準備向法庭爭取減刑判決。
  在判決未定即引起爭議不斷的軒然大波之時,地院同意醫學專業人員的建議,暫時將吳劍
向送往醫院,接受精神治療。
  換句話說,吳劍向的法庭自白,也就是他在病院裡告訴我的故事,極可能全是妄想––他
腦海中自編自導的妄想。
  2
  時事雜誌《高雄獨家第一手》的主編謝海桐是小我兩屆的大學學弟,與我同是「潮聲社」
的社員。我們在社團結識,許多想法頗為契合,因此畢業後也時有聯絡。
  「潮聲社」並不是熱門音樂社,而是一個專門吸引新詩創作同好的小社團。由於中山大學
臨近西子灣,時時善變的潮汐升落就是學校校景的一部份,本社成員們經常坐在岸邊堤石,面
朝夕陽餘暉吟唱長詞短句,與潮聲相合,故名。
  離開學校這麼久了,也不知道當時熱情投注的七人小社團還在不在?
  謝海桐畢業後的境況與我類似:先是在報社當地方記者,然後轉戰雜誌圈,現在成了編輯
。其實他是個土生土長的台北人,但退伍後卻留在高雄謀生,和我正巧相反。
  他私下有個非常特殊的嗜好,就是研究神秘學。舉凡魔法、秘術、各地軼聞傳奇、古代宗
教儀式及其他關乎超自然力的東西,均多有涉獵。他在求學時即此一領域興趣濃厚,新詩創作
時動不動就引用什麼卡巴拉哲學思想的譬喻。
  原本我在高雄逗留期間,想抽空與他見面敘舊,但彼此的時間一直搭不起來。我在電話中
提到最近在創作新的小說,內容關乎中世紀的魔法,卻十分缺乏佐證資料,所以希望他可以提
供我一點意見,或是協助我搜集這方面更多的資料。
  事實上,雖然我早知道目前撰畢的稿件內容,全是吳劍向的妄想,但心中卻充滿矛盾。我
並不想盡數按照他的陳述內容發表,但更不想放棄這個曲折玄異的題材。我改變初衷,決定不
以罪案紀實的型式發表,因為我發現在我出院後,很多人以「憂鬱症」來攻訐我的名聲。
  我不希望再和任何精神病症扯上關係。我很明白,假如我發表了這本以妄想型精神分裂症
為主題的罪案紀實小說,必定又會引起有心人士惡意的聯想。所以我要將故事寫成靈異小說,
換掉書中的所有人名,並更動故事部份情節,尤其是那個血腥到極點的不團圓結局。
  為此,我有必要對魔法有更多認識,看看能不能從中獲得新靈感,讓書中的男女主角化險
為夷,成功化解詛咒的危機。
  謝海桐滿口答應,但我知道他這個人有點善忘,所以在掛掉電話前還不斷提醒。待我回到
台北後半個月左右,我才收到他寄來的包裹,裡面全是相關範疇的參考書籍,並附上一張「祝
寫作順利,不再坐困風雨愁城/學弟海桐」的便條紙。
  妻在那天深夜我工作返家後將拆開的包裹交給我,我帶著這些書進入臥室。
  讓我相當訝異的是,其中竟有《靈媒人格探勘》!
  記得夏詠昱的書房也有一本《靈媒人格探勘》。吳劍向正是藉以自學召魂術,將夏詠昱的
靈魂召回人間。不知道眼前的這本書,到底只是恰好書名相同,抑或根本就是同一部著作?
  我翻開這本書,並取出我在病房內與吳劍向合作寫下的手稿互相對照。時間已近子夜,妻
對我就寢前卻把工作帶到床上來感到相當不滿,她沉默地轉過身去,將自己埋入被窩深處。
  我沒有理會她的反應,逕自扭熄日光燈,在柔和的橙黃床頭燈燈光下繼續閱讀。
  一面比對,我逐漸確定兩者真的是同一本書。前面的章節,同樣都描述著世界各國歷史上
著名的靈媒:派波太太、馬修.曼寧、珀爾.柯倫––而,書末的第十三章,亦確實是<靈媒
自我修煉之初階技巧>。
  自靈媒與生俱來的特殊體質之介紹始,<靈媒自我修煉之初階技巧>談到了世界萬物對靈
媒生理和精神上的隱性影響、召喚預言幽靈與召喚死去親友在作法上的不同,以及冥想入定跟
呼吸控制的方法––內容果然完全一樣。
  不,不對。實際上,並不完全一樣。
  我忽然發現原稿中提到的一段描述,在書中找不到相合的段落。這令我大惑不解。
  原稿中寫道––
  ***
  「召喚死去親友靈魂的法術,與召喚預言幽靈的方法基本上並無太大差異。不過,在施行
召魂術前,有一個前提必須先予以說明:所謂的召魂術,並非是令死者復活的法術。施法者所
招來的魂魄,事實上只是死者於臨終前的最後意識。
  「此一臨死意識為死者之精神力量,它能重現死者在臨死前心中所思想、意志所專注,卻
無法讓死者在人間恢復行動力或判斷力。亦即,魂魄僅是死者殘存於人間中意識的無形聚體,
它可以回答偵訊者一些簡單的問題,卻不能取代被附身者進行太複雜、太長久的活缺。
  「死者的魂魄會隨時光之逝去而逐漸散淡,因此如要施行具有一定效果的召魂術,則必須
選擇逝者死亡之處,把握時間盡快進行,以召回死者最清晰之意識。」
  ***
  但以上三個段落,我卻未能在第十三章找到。
  也許是吳劍向在口述時記錯了吧?在別的章節看到的描述,卻以為是這個章節的內容,這
種事並不罕有。我一時興起,繼續翻找書中其他章節,但仍然沒有找到相關描述。
  吳劍向是不是誤植了其他書上的內容?
  我仔細回憶,卻開始覺得渾身不對勁––因為,我想起這一段內容,就是吳劍向在某夜將
我搖醒,要我立刻補充的描述。我的腦海中浮現他執拗的表情。他並沒有搞錯。
  那,為什麼他急著要我寫下這麼一段在原書中根本不存在的內容?
  本段內容,只不過在說明:「召魂術並不能讓死者復活。所招來的魂魄,事實上只是死者
於臨終前的最後意識。」而已啊?
  我愈想愈不明白。重複讀過這幾個段落,我陡地想起故事中一個不合邏輯之處。
  噬骨餓魔洪澤晨在一九九五年已遭槍決,然而他的陰魂卻出現在鍾思造所住的四零一室與
夏詠昱的自宅。但是,既然魂魄僅是死者殘存於人間中意識的無形聚體,在人間沒有行動力或
判斷力,為何洪澤晨的陰魂能在這兩地遂行謀殺?
  無論怎麼想,都會感覺它自相矛盾。
  難道說––這段內容根本就子虛烏有,全是吳劍向捏造出來的?但,為什麼他要這樣做?
  我內心疑雲滿佈,不自覺喃喃自語起來。這驚動了床畔倦容滿面的妻。
  「鐵誠,你怎麼搞的?」
  「沒事––我只是睡不著,在想事情。」結婚這幾年來,我和妻的感措sv漸疏離淡薄,只
在兩個女兒面前維持最底限的親密。即便現在同床共枕,我們的話題也只剩寒暄。
  縱然我在外界文名響亮、叱吒風雲,在妻的眼中我仍不過是個陰鬱畏縮的丈夫。她看穿了
我在鎂光燈下的亮眼表現,充其量是在掩飾內心的卑屈與怯懦。我在她面前無所遁形,我真的
是個需要靠掌聲來支撐內心自尊的可憐人。所以我才亟欲撰述能廣激話題的爭議性作品。
  「你最近好奇怪!晚上經常不睡覺,偷偷溜到客廳裡到底在幹什麼?」
  「我沒有啊––」見妻疾言厲色,我囁嚅地低聲否認。
  妻因無法入眠而態度強硬。「你就是有!」
  ––我真的在三更半夜離開過臥房?但我真的一點記憶也沒有啊!
  瞬間,我感到一股恐怖的顫慄!
  一切的謎團都解開了––我終於明白那段「不應該存在的內容」意義為何了。
  事實上,魂魄不只是死者殘存於人間中意識的無形聚體。就像噬骨餓魔洪澤晨的亡靈一樣
,他同樣具備死前的行動力與判斷力,足以屠戮世人。
  那段內容確實不存在。因為,它是吳劍向偽造的。不,不能稱呼那個人為「吳劍向」,應
該叫他「夏詠昱」才正確!
  若將故事中的劇情與現實狀況互相比對,其實可以明顯地判斷出在這幾個人當中,唯一真
正研究過黑魔法的,並不是湯仕敬,而是夏詠昱。湯仕敬是個對神虔敬有加的教徒,他不可能
擁有修煉巫術的禁書。
  也就是說,真正施下「猶大的獄門」魔咒的、真正讓張織梅感覺邪惡透頂的男人,不是湯
仕敬,而是夏詠昱。
  在原稿的故事中,這才是應該代換的姓名。如此即能完全符合邏輯––
  夏詠昱應該不可能是阿格里帕的嫡傳弟子,也不可能活了五百年,但他在生前的確沉迷巫
術世界。他必然在某次機緣下學得「猶大的獄門」,並將其與催眠術、夢囈及睡遊結合應用。
他在追求張織梅遭拒後,即心生歹意,對張織梅下咒,殺害了她的情人鍾思造。但沒想到自己
也將作法自斃,以張織梅為媒介的魔咒亦加諸於己身。
  接著,聰穎優秀的刑警吳劍向涉入了此一事件,從戈太太家的巨鼠追查到四零一室的鍾思
造腐屍。但這正好落入夏詠昱的陷阱,夏詠昱想藉召魂術扳回一城,從鍾思造處找出自救的方
法。夏詠昱雖為鬼所殺,但他最後卻幸運地藉著吳劍向的召魂而暫返人間。
  就在吳劍向召喚夏詠昱的魂魄後,夏詠昱終於附身在他體內。和那段贗作的描述完全相反
,魂魄絕不止是臨死意識,事實上他可以支配宿主,控制宿主的行動。
  吳劍向並不知道自己已被附身,他仍然努力尋找失蹤的張織梅。然後,張織梅潛意識的魔
咒再度發威,讓這對相愛未久的戀人身陷致命危機。
  吳劍向是否早就認識湯仕敬,且對他有極大恩情?他們的因緣際會如今已無從查證。也許
他決定帶著張織梅,前往教會求他協助。對神極端忠誠的湯仕敬此時毅然扣下扳機,是不是希
望以殉死作祭,來解救這對可憐的男女?
  但湯仕敬的鮮血顯然流得於事無補。惡鬼洪澤晨依然現身,而且先後殺害吳劍向與張織梅
。夏詠昱終於逮到絕佳良機,他借屍還魂,在吳劍向被掐死後重新復活!
  實情不可能如故事所言,吳劍向被勒緊脖子五分鐘後仍可因戰慄感的衝擊而恢復意識。他
一定當場死亡,而屍體及其所擁有的記憶,則全由夏詠昱接手!
  夏詠昱的魔力不足以與惡鬼相抗衡,他仍然需要解救復活後的危機。他從吳劍向的記憶中
習得「聖物理論」,知道虔敬教徒的鮮血沒用,並不表示他的屍骨無效。於是他立即前往市立
殯儀館,折下湯仕敬的手指做為護身寶物––
  夏詠昱為免以吳劍向的身分鎯鐺入獄,遂編造了一連串的謊言,讓精神鑑識人員判定他罹
患妄想病症。法庭上的兩造爭論,至今仍未平息。
  夏詠昱在醫院裡巧遇了我,他內心殘酷的惡意再次湧起。一個當紅的小說家不斷向他探詢
可供創作的題材令人煩不勝煩,所以他決定在我身上施與「猶大的獄門」。
  他曾於深夜時分端坐在我的床緣,事實上是正在施法。而當他說完編造的故事以後,他的
詛咒則同時完成,所以他不再與我說話,只在我出院時對我報以最終的微笑。
  但我未曾做過那個關於考內里亞斯.阿格里帕的惡夢。我伸出右手,也不見那個繪有五芒
星魔法構圖的血痕。也許夏詠昱又發明了新型態、更難纏、更無法察覺的「猶大的獄門」?也
許我只是在睡夢迷濛間,知覺模糊地上了幾次洗手間?
  原稿中多了一段不該有的內容,我不應該妄加猜測。也許《靈媒人格探勘》的作者為這本
書前後寫了多種版本,這一段內文在此版本存在而在另一本被刪去––
  妻是否也被我施咒了?我一直懷疑妻背著我外遇,那麼,這個魔咒是否會經由她傳給與她
親蜜接觸過的不知名男人?
  也許吳劍向根本就沒死,他只是患有嚴重妄想,空口捏造不可能發生的故事。
  我是否被有關魔法的妄想所傳染了呢?我發現自己早就無可理喻地相信魔法確實存在。沒
錯,魔法必然滿佈在我的身邊,以各種標語、圖案、聲音誘惑我,陷我進入瘋狂。我不知道復
活之後的夏詠昱在我四周設下了哪些圈套,引我做出不由自主的怪異行為。
  也許張織梅與所有男友在人海中相遇、相戀,並不是致命危機下保護者與被保護者的關係
。她是酒家小姐,這些男人、包括敬虔的湯仕敬––之間的相互殺戮,也許只是男歡女愛的爭
風吃醋,而與殺人魔法毫不相涉。
  夏詠昱是否透過我的朋友,對我施加魔法呢?
  不,說不定「他」真的活了五百多年。阿格里帕的嫡傳弟子––他既然會借屍還魂,也許
這五百年來他的魂魄就像寄居蟹不斷替換新殼一樣,在人間不斷尋找新的宿主––夏詠昱、吳
劍向只是他暫時寄生的軀體而已。
  他為何不直接殺了我,寄生到我的屍體上以逃脫刑責?也許他自認一定能得到減刑?也許
他早已對我施下催眠,隨時都可以召喚我回到他面前以供使用?
  他有沒有催眠我的主治醫師,讓我立即出院,以便替他散播「猶大的獄門」之咒?
  但,我的手上沒有湯仕敬的指骨。若我真遭「猶大的獄門」所詛,厲鬼隨時會在日落之後
前來索命。雖然我很確定,我並沒有聽見門外曾傳來惡鬼的呼吸與喘息聲,但我只要一聽見廚
房水龍頭的滴水聲、微風吹過百葉窗的輕響,或是其他我無從判斷的微音,我就會害怕得睡不
著覺。我的耳朵中好像不斷發出窸窣聲,既像耳鳴又像幻聽。
  我不會讓惡鬼進房門一步的。我鎮日待在圖書館中翻查存檔報紙,蒐集過去在我家附近因
任何事故身亡的舊聞,我得知道那些厲鬼到底會以什麼模樣出現;我在睡前,一定會近乎偏執
地檢查各扇門窗,不給奪命厲鬼有侵入的罅隙。
  我得把門鎖好。但我必須鄭重聲明,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
  我是說真的。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
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
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
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
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
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
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
,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
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
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
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
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
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
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
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
。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
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
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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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5-15 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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