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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又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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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古靈 ]【早安,親愛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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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1 17:58: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由於司家人都吃膩了「自助餐盤」,索性直接「命令」文颺按時到司家吃早晚餐,於是,文颺莫名其妙被迫成為司家「早餐匯報」一員。

  「星期天我要參加同學會,午餐不在家裡吃。」司大哥。

  「我的碩士論文碰到瓶頸,請各位別來惹我,小心我殺人。」司三姊。

  「下星期畢業典禮,可惜跟我無關。」司琪。

  「明天下課後我要直接到同學家住,大後天下午回來。」司小弟。

  然後,大家的眼光一起望定文颺,後者正待咬一口牛肉,見大家突然盯住他,先是茫然,繼而錯愕。

  「咦?我……我也要嗎?」

  沒有人吭聲,繼續瞪住他。

  「呃,我……我……」文颺有點無措地猛抓頭髮。「第三集的畫稿寄出去了,第四集才畫一半。」

  「耶?真的有人要收你的畫稿?」司小弟驚訝地問。

  「廢話,而且是……」司琪嘿嘿笑。「日本。」

  「日本!」異口同聲的驚呼,每個人都有份。

  「沒錯,台灣的漫畫家沒有發展的空間,所以我們寄到日本去。」

  「但那是日語……」

  「我不會請同學翻譯嗎?」

  「也對。」司三姊點點頭。「那,什麼時候出書?」

  「會先在週刊上連載,第一刊好像是在……」司琪瞄向文颺。

  「下個月五號。」

  「五號?哈,那正好,」司三姊笑吟吟的道。「剛好來得及當生日禮物送給小琪。」

  「生日?」司大哥驚呼。「啊,我都忘了,下個月是小琪的生日了呢!」

  「小琪,你想要什麼?說吧!」司三姊很慷慨的準備讓妹妹獅子大開口,滿二十歲,總得特別一點。

  司琪環顧眾人一圈,聳一聳肩。「我真正想要的你們沒辦法送我。」

  司三姊雙眉輕佻。「難不成你是想……」

  雖然話沒說完,但畢竟是自己兄弟姊妹,大家心裡都明白她想說什麼,相互望一眼,沒人說話,看得文颺一頭霧水。

  「小琪想要什麼?」他疑惑地問。

  司三姊瞟一下司琪。「她想去看爸爸。」

  文颺恍然大悟。「伯父現在在哪裡?」或許他可以帶她去。

  再一次,大家相互對看,看來看去看了半天就是沒有人開口,最後還是司琪自己說出來的。

  「蘇丹。」

  文颺靜了一下,失聲驚呼,「蘇丹?」

  那個內戰打得如火如荼的非洲國家?

  誰敢讓她去!

  ************************

  沒人敢讓她去,她不會自己去嗎?

  一過七月七日她就滿二十歲,成年了,可以自己為自己負責,想要上哪兒就上哪兒,過去省零用錢、存紅包、賺打工費也攢了不少積蓄,省一點用應該夠了。但她並沒有笨到打算自己一個人到那種戰區去「觀光」,勢必要找人陪她去。

  找誰呢?

  「文颺,陪我去!」

  文颺慢吞吞地放下書筆,慢吞吞地轉過身去面對倚在他背後的司琪,目光深思的端詳她片刻。

  「你知道蘇丹正在打內戰嗎?」

  「知道啊!」

  「那為什麼一定要去,不能等你爸爸回來看你們嗎?」

  「先生,爸爸已經整整三年沒有回來了耶!」司琪拖了一張椅子過來坐在他身旁。「他總以為兩、三個月寄封伊媚兒回來報平安,我們就會放心的把他丟在腦後了,嘖,他都不想念我們嗎?」

  「我想他是太忙了。」文颺溫言安撫她。

  「所以啦,他不能回來看我們,我只好去看他羅!」司琪一臉理所當然,說得振振有詞。「更何況,我想去的原因也不只是為了探望爸爸。」

  「哦?還有什麼其他原因嗎?」

  「這個嘛……」

  司琪遲疑了,欲言又止的看看他,又無意識的摸摸畫稿,摸摸鉛筆,拿起橡皮擦又放回去。

  「呃,我想你應該還記得那天你所說的話,老實說,那給我很大的感觸。」她低聲說著。「我一心想要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現在卻發現自己對他們根本不瞭解,突然覺得我就好像你說的那種唱高調的人,嘴裡說要幫助人,其實心裡並不真的瞭解那些人為何需要幫助……」

  文颺開口欲言,但被司琪捂嘴制止。

  「不,應該說是不瞭解那些人為何會陷入需要幫助的困境,我想這才是最根本的問題。但過去我從來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只以為能夠付出勞力去幫助別人就行了,直到現在……」

  她的表情呈現少見的嚴肅,眼神也極為認真地瞅住他。

  「我想去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身體去體會,親自去瞭解殘酷的現實究竟有多殘酷,因為就如你所說的,我從來沒有看清過現實。所以當你告訴我你爸爸的遭遇,我受到極大的震撼,心想:天哪!真的有這種事嗎?」

  歉然的,也是慚愧的,她拉開類似苦笑的嘴型。

  「天知道我在綱路、報紙、電視上早就看過那種事看到不想再看了,但在那一刻裡,我終於明白,『知道』是一回事,其實自己根本一點也不瞭解,那種現實離我太遙遠,我根本看不見。所以,我必須親自去看看,你能瞭解嗎?」

  文颺默默凝視她一會兒,然後吁出一口氣。

  「我想我能夠瞭解。」

  「真的?」司琪喜形於色的笑開來。「那……」

  「但我還是不會讓你去。」

  笑容瞬間凍結。「為什麼?」

  文颺溫柔地撫摸她的臉。「太危險了,無論是為了何種原因,我都不希望你經歷那種危險。」

  笑容驟逝,但司琪並沒有生氣,她能夠理解文颺對她的關懷。「那就算了。」

  文颺滿懷歉意的將她摟入懷中。

  「對不起,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另一個我所深愛的人面臨危險了!」

  一句話就讓她整顆心都融化了,司琪環緊他的腰,呢喃:「我瞭解,我真的瞭解!」

  在這一刻裡,她是真的放棄到蘇丹探望爸爸的想法了。

  可是,如果是機會自己送到她面前來,彷彿上天刻意要送她去似的,她又怎能抗拒得了呢?

  ************************

  從小到大追在司琪屁股後面的男生不知凡幾,當然,被她拒絕的男生一樣多,而不死心仍追在她後面的也不只馮君書一個,起碼還有一大串葡萄,高群保就是其中之一。

  高群保的興趣是考古,可是台灣沒有考古系,只好進人類學系先念了再說,每年寒暑假時,他也都會找同學結伴出國到有考古隊作業的國家去看看,由於他家開旅行社,出國旅遊方面的費用可以打折扣,因此每次都能招到不少人作伴。

  「司琪!」

  匆匆走在校園中的司琪回眸一眼,繼續往前走。「是你啊,幹嘛?」

  高群保快步追上來。「我們下個月十號要出發,要不要一起去?」

  「不要。」

  這是高群保聰明的地方,雖然他不打算放棄追求司琪,但也不會死纏活賴的黏在她身邊,更不會硬要找她約會,免得反而惹她討厭。

  他採取的是長期抗戰,三不五時就來找司琪去KTV、去看電影、去喝茶——和一大群同學,有時候她會和他們一起去,有時候她會拒絕,尤其是寒暑假出國時,他一定會來邀她一起去,可惜她從未答應。

  「機票和住宿都半價,交通和導遊我負責!」

  「不要!」

  「有二十幾個人要去喔!」

  「不要!」

  雖然聽說司琪有男朋友了,但對高群保並沒有影響,她交她的男朋友,他照樣進行他的長期抗戰。

  有男朋友又怎樣?

  他也交過好幾個女朋友,最後不都切了,現代人已經找不到那種交一個男女朋友就可以死守著對方到死都不變心的,那種人早就絕種了,考古隊也許可以挖到那種人的木乃伊吧!

  「你們繫上也有人要去喔!」

  「不要!」

  「要去埃及喔!」

  「不……埃及?!」

  無敵一百的尖叫瞬間刺破高群保的耳膜,駭得他猛一下窒住,腳步也嚇停了,忐忑不安的看著司琪以1/2倍速率的慢動作徐徐轉過身來,如果現在不是大白天,又缺乏恐怖音效帶動,他真會以為貞子即將現身。

  「對,埃……埃及。」

  司琪陡然瞪圓了眼,氣勢洶洶的前進一步,高群保滿頭冷汗的後退一步。

  「非洲的埃及?」

  「沒……沒錯。」

  她再前進一步,他又後退一步。

  「埃及離蘇丹多遠?」

  「不……不遠,就在……隔壁。」

  她不再前進了,他也不用後退了。

  「好,我去!」

  ************************

  另一個六月清晨,司家全員又聚集在「早餐會」上,包括文颺和休假回來的司二哥。

  「醫院要挑選人員到美國進修,我是候選人之一。」司大哥。

  「我還有九個月退伍。」司二哥。

  「我要凍結電腦,準備期末考。」司小弟。

  「畫背景好麻煩,電腦貼圖不曉得可不可以?」文颺。

  「博士班學長找我約會,正在考慮要不要接受。」司三姊。

  「我要去埃及。」

  好,報告完畢,繼續吃飯,整整三十秒之後,大家才很有默契的同時轉頭對司琪噴飯粒,異口同聲發出駭人的驚叫。

  「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到埃及。」司琪笑得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小鬼。

  「你要到埃及?」司大哥難以置信的重複道。「你到埃及幹什麼?」

  司琪笑吟吟的咬下一口豆包。「人類學系有幾位同學每年寒暑假都會到有考古隊作業的國家去看看,今年他們要到埃及,問我要不要去,飛機票、住宿都可以半價,有那麼好康的事,我當然要去羅!」

  「那麼好康,我怎麼從來沒碰到過?」司二哥,疑問一。

  「他們其中一位同學家裡是開旅行社的嘛!」

  「以前不找你,為什麼今年特別找你?」司小弟,疑問二。

  「誰說以前他們沒找過我?他們每次都會找我去,但都被我拒絕了。」

  「人類學系的找你公共衛生系的幹什麼?」司三姊,疑問三。「看考古隊有沒有挖出馬桶來嗎?」

  司琪嘿嘿嘿笑得很誇張。「因為那位家裡開旅行社的同學想追我。」

  聽起來好像有點問題,看她的樣子更有問題!

  「他追你多久了?」司三姊加緊追問。

  「他想追我。」司琪鄭重地做更正。「從我一進大學開始他就想追我,不過我們只出去玩過三次,後來我就很明白的跟他說我對他不來電,雖然他一直不肯死心,但起碼不會像馮君書那樣惡劣,所以我們仍然保持相當不錯的朋友關係。」

  「請問……」文颺眼簾半垂。「你這種『朋友』有多少位?」

  「這個嘛……」司琪小心翼翼地瞅著他。「你要聽好聽的,還是……」

  「實話!」

  「喔。」司琪吐了一下舌頭。「隨便算算應該也有十幾二十個吧!」

  「……」沒有聲音。

  「文颺,你生氣了?」司琪趕緊堆上滿臉笑,軟著聲音湊上去。「那也不能怪我嘛,是他們自己想追我,我又沒有鼓勵他們。」

  文颺繼續保持沉默片刻,再輕輕歎息。

  「其實我也早就想到了,要讓喜歡你的男孩子對你死心真的很不容易,只是,希望你不是把他們當成『很好』的朋友。」

  「那當然,」司琪忙道,外加發誓的手勢。「是女生就不會,但朋友若是男的,我都會先畫上一條界線,免得他們誤會。」

  「他們不知道你有男朋友了嗎?」司大哥插進來問。

  「知道啊,還有幾個都見過文颺了呢!」

  文颺呆了一下。「有嗎?我怎麼不知道?」

  真遲鈍!

  司琪重重歎了口氣。「那回我同學生日,你不是跟我一起去KTV嗎?那一大群人裡就有兩個是曾經想追我的男同學,續攤時又碰到另一群人,那一群人裡也有,你大概沒注意到有人用無影刀射你,用無影腿踢你吧?」

  司三姊失笑。「沒有黎明對決嗎?」

  司琪不屑地瞥過眼去。「三姊,現在不流行親自動手了好不好?現代人都嘛用僱傭兵,要暗殺、要綁架、要政變、要解救人質、要毀滅秘密基地、要進行政府不方便出面的任務,找僱傭兵就對了!」

  「你們又在說遊戲了,是僱傭兵1還是僱傭兵2?」司大哥一臉無可奈何的搖搖頭。「真是,你們兩個明明是女孩子,竟然迷電腦遊戲迷成這樣,還特別喜歡男孩子玩的戰爭遊戲呢!」

  「哼哼哼,大哥,你好意思說我們嗎?記得你大學時代不也迷到忘了交報告,差點連期末考都忘了!」司三姊冷笑。「而又你怎麼知道我們在玩僱傭兵2?你自己也在玩對不對?」

  被人挖到馬桶坑,又黑又臭又稀,司大哥尷尬的縮回去,埋頭挖白飯,裝作沒聽到。

  「就是說咩,有前科的人還敢說別人,誰理你!再說,我講的不只是遊戲,也是事實!」司琪一本正經地說。「美國在伊拉克的商業機構和大使館都是聘用僱傭兵做保鏢,美軍還僱用傭兵去冒險巡邏呢!」

  「真方便,要死就死僱傭兵,功勞卻都由美軍撈去!」司二哥喃喃咕噥。

  「不過僱傭兵的代價也不低喲,級別最低的僱傭兵年薪也有六萬美金,再高就要算日薪,一天五百到一千美金,特別任務也有特別任務的佣金,傳言綁架一位非洲前總統的代價是兩百萬美金。而且現代僱傭兵也搞公司化經營,那些私人軍事公司的年收入都是以幾十億美金計算的呢!」

  「這你也知道?」司小弟驚訝地道。

  司琪聳一下肩。「我在幫文颺的漫畫找背景資料嘛!」

  「找到伊拉克的僱傭兵去?」

  「對啊,因為他是在畫……」

  「請等一下,我們是不是愈扯愈遠了?」眼看大家愈跑愈遙遠,司大哥忙把弟妹們從伊拉克那邊拉回來。「現在我們不是應該討論小琪要到埃及的事嗎?」

  「對喔,」司二哥第一個被拉回來。「怎會講到僱傭兵去了呢?」

  「人生太無趣,應該多講點刺激性的……」司小弟白癡白癡的念一半,後腦勺被K了一粒又燒包。

  「其實能出國一趟也不錯,」司三姊並不反對。「增長一點見識嘛!」

  其他人紛紛點頭贊同,唯有文颺,清秀的臉格外沉肅,深邃的眸子默默凝住司琪,一聲不吭,看得司琪渾身都長出毛來。

  「幹嘛這樣看我?」

  「請告訴我你並不打算從埃及轉到蘇丹去。」

  司琪來不及變色,司三姊搶先抽氣驚叫。

  「文颺,你為什麼這麼說?」

  「你們都不知道埃及和蘇丹是鄰國嗎?」

  話聲一落,沉默驀然降臨,但奇怪的是,沒有人生氣,他們只是相互看來看去,看了好半天後……

  「既然你真的那麼想去,那就去吧!」司大哥很大方的頒下通行令。

  竟然如此輕易就同意了!

  「你們都不反對?」文颺十分驚訝又意外。

  司大哥笑笑,沒說話。

  司二哥瀟灑的揮揮筷子。「都二十歲成年了,該讓她負責自己的行為羅!」

  「而且,」司小弟慢條斯理的夾起一片香腸。「我們太瞭解我們自己了。」

  文颺臉上一片困惑,不明白司小弟這句話的意思。

  「你不覺得我們五個人的個性很相似嗎?」司三姊笑問。

  「當然,誰都看得出來,你們……」話未說完,文颺忽地明白了。

  他們五個兄弟姊妹的個性太相似,因此能夠瞭解司琪之所以如此堅持要到蘇丹,必定有她非去不可的理由,換了是他們自己,他們一定不希望別人阻止,所以他們決定支持「自己」。

  這種思想行為模式的兄弟姊妹也真是少見,而外人又如何敵得過他們五人如同一人的聯手呢?

  文颺攢眉沉默了好一會兒。

  「好吧,我陪你去。」

  ************************

  期末考結束,暑期開始,就在司琪生日過後三天,一群準備結伴到埃及旅遊的年輕人在機場集合,浩浩蕩蕩十七個人,有男也有女,同校但不同系,有一半以上都是貪圖打折扣的機票和住宿費。

  現在不把握這種難得的好康,天知道以後還有沒有出國的機會。

  「文颺,我的男朋友。」司琪輕快的為雙方做介紹,她的柔荑始終牽住文颺的手沒放。「高群保,人類學系三年級,這回旅行是他安排的。至於其他人,有的我認識,有的不認識,就不介紹了,旅途中再慢慢認識吧!」

  跟所有人一樣,高群保得仰起臉來才能和文颺眼對眼。「他……好高。」

  「一九四,跟連勝文一樣高。」司琪得意的炫耀。

  「連勝文?」

  「笨,連戰的兒子啦!」

  「喔。」受教。「他是什麼系的?」

  「連勝文?不知道。」

  高群保啼笑皆非。「誰問你連勝文,我是問你的男朋友。」

  「說清楚嘛!」司琪低低抱怨,然後仰起臉對文颺綻開俏皮的笑靨。「他都二十八歲了還什麼系,他在畫少年漫畫,不是台灣的,是日本的喔……」

  畫漫畫?

  二十幾個人的表情一起變樣,有點古怪。

  「而且他的女王角模特兒是我,胸脯爆大,腰超細……」

  又提那件事了!

  「小琪!」

  文颺再次刷一下臉色超紅,那雙瞅著司琪的眸子竟然有點哀怨,瞅得她險些爆笑出來。自他的眼神中,她可以猜到他心裡在想什麼,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老愛提那件事,是在抱怨他把她的胸脯畫太大、腰畫太細了嗎?

  錯,正確答案是:她就愛看他窘迫的樣子。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她柔聲安撫他,又踮高腳尖將他的腦袋扳下來親一下,再轉回去神情愉快的面對同學們。「好了,各位,時間差不多了,我們是不是該搭機了呢?」

  沒有人動,眾同學們仍然處於極度錯愕與不解之中,一時無法做出任何適切的反應來。

  不可思議,她竟然喜歡這種男人?

  一直以來,被她打過退票的男同學們都在暗中猜測,她究竟喜歡什麼樣的男孩子?

  不斷有各種各樣的臆測被寫上黑板去打又叉,可就沒見過有這號臆測,一個身高六尺以上——這個可以接受,畢竟每個女孩子都喜歡高佻的男孩子,尤其她本身也不矮,個子不夠高的男孩子也配不上她。但是……

  五官清秀得像個女孩子,二十八歲了還會說他兩句話就臉紅,又是以畫漫畫為生,她竟然喜歡這種男人?

  不會是因為他把她畫得胸脯爆大、腰超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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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1 17:59:3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中國有五千年文化,埃及也有五千年歷史,在同樣悠長的時光中塑造出不同的宗教世界,各自流傳下來不同的文化古跡、歷史傳說留待後人瞻仰、研究,倘若有機會的話,司琪一定會花時間好好欣賞一下。

  但這回不行,這回她的目的是蘇丹,因此在遊覽過開羅附近的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之後,當高群保提議搭尼羅河游輪到南部的亞斯文,司琪就說她要搭火車比較快,沒想到高群保竟也改口說要大家一起搭火車。

  「我要先到蘇丹去看我爸爸。」司琪只好說出老實話。

  「蘇丹?」高群保驚叫。「但那裡在打仗啊!」

  「蘇丹政府和叛軍已經簽下和平協定,沒事了。」

  「才怪,還有其他叛軍沒簽。」

  「聯合國維和部隊會在那裡。」

  「還沒派過去呢!」

  「無論如何,我要先去蘇丹!」

  語畢,司琪拉著文颺轉頭就走,後頭追來高群保的大叫。

  「我們會搭游輪到亞斯文,然後在那裡等你!」

  「不用!」誰要他等啊!

  「我們會等你!」

  自己去等到死吧!

  既然講開了,司琪和文颺乾脆直接搭飛機到蘇丹首都喀土木,然後,他們必須請嚮導送他們到目的地。

  「嚮導該到哪裡去找?」頭一回出國,司琪真的什麼都不懂。「旅行社嗎?」

  「我來找吧!」文颺泰然自若的承擔下責任。

  他打了一通電話——阿拉伯語,不久,一位粗悍的黑人開著改裝箱型車來,兩人又用阿拉伯語談了幾句,文颺便叫她上車,先到市場去買東干特別是礦泉水和食物,幾乎塞滿了整個車廂,之後他們才上路。

  崎嶇不平的路上淨是水坑和泥濘,多半是不久前才下過雨,可是空氣中仍充滿了沙塵,隨著呼吸飛進嘴裡,司琪只好捂著嘴說話。

  「文颺。」

  「嗯?」

  「你會講阿拉伯語呢!」

  「工作需要。」

  「……你到底是在做什麼工作?」

  終於,司琪開始對文颺的工作興起好奇心。

  「在公司上班啊!」

  「……」

  ************************

  蘇丹是非洲國家,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黑人,統治階層卻是不到百分之二十的阿拉伯人,這就是會引起內戰的原因:黑人受到不平等待遇。至於戰區在哪裡?

  蘇丹西部的達爾富高地。

  出發兩天後,黑人嚮導便將文颺和司琪送抵達爾富高地,那裡已是一片瘡痍,近兩百萬平民被迫逃離家園,黑色難民擠滿了難民營,他們的家和村莊被焚燬,牲畜、植物和種子被掠奪,田地已荒廢,許多地區因雨季的來臨連交通也斷絕了,幸好司爸爸駐診的小鎮仍然通行無阻。

  他們先行找到國際救援人員的營地,經過辦事處人員的指點,再轉至難民營外圍,司琪一下車便沒命奔向那棟用禾稈和塑膠搭建,再鋪上木和竹枝的簡陋診所,一路跑一路叫。

  「爸爸!爸爸!」

  診所內,地上鋪著一大片竹蓆,一群等待看診的病患靜靜的坐了一整片,最裡面的角落有張小桌子,桌前那位頭髮灰白的東方人醫生聞聲愕然轉頭望過來,一看清是誰在呼喚他,頓時瞪凸了眼,聽診器掉了。

  「小小小……小琪?」

  「爸爸,我好想你喔!」司琪衝過去抱住司爸爸。

  「這這這……」司爸爸手足無措地環住女兒。「這是怎麼一回事?」

  「爸爸,你沒空回去,我只好來看你了嘛!」

  「胡鬧!真是胡鬧!」司爸爸不知道該生氣還是高興才好。「你怎能來這種地方,你以為是到墾丁公園度假嗎?還有,你不要告訴我說你是自己來的!」

  「人家才沒有那麼呆呢!」司琪回眸,文颺已在她身後。「他陪我來的。」

  「他又是誰?」司爸爸困惑地打量文颺。

  「文颺,我的男朋友。」

  「伯父。」文颺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

  「哦?」司爸爸雙眉一挑,更仔細端詳,上上下下檢視個夠,「嗯嗯,等我工作完畢,我再來好好問個清楚。」說著,視線又回到女兒身上。「你這孩子,怎麼可以不提前通知一聲就跑來找我呢!」

  司琪吐吐舌頭。「我要是通知爸爸,爸爸會讓我來嗎?」

  「所以我說你胡鬧,」司爸爸又搖頭又歎氣。「爸爸正在等候同事來接替我,最多再過一個星期,我就會回台灣了呀!」

  「哎?」司琪頓時傻了。「真的?」

  「你以為爸爸忘了你今年滿二十歲了嗎?我當然會回去,雖然來不及替你慶祝生日,起碼也要陪陪你,順便替你媽媽掃墓。」司爸爸雙目進出慈祥的光芒。「不過,既然來了就來了,你就跟爸爸一起回去吧。現在,爸爸還要工作,你還是先回營地,等爸爸工作結束後再和你好好聊聊。」

  「遵命!」

  司琪開心的親親司爸爸的臉頰,再和文颺一起踏著雀躍的腳步離開診所,想到爸爸將會和她一起回台灣,她的心情不由得愈來愈high。

  「沒想到爸爸還記得我今年滿二十呢!」

  「我相信他應該會記得。」

  「但我真的以為他忘了,像大哥、二哥和三姊滿二十歲的時候,爸爸都有特別替他們慶祝,但這回在他寄回來的伊媚兒裡一點都沒提到,所以我才想說他一定是忘了,沒想到他竟然記得。」

  「……」

  聽不到文颺的回應,司琪不禁疑惑地側眸看去,但見他若有所思的望定前方,眉宇間蹙著淺淺的皺褶,她才想到自己只顧高興爸爸要和她回台灣,忘了文颺再也見不到他爸爸了,不禁滿心愧疚。

  「對不起,文颺。」

  文颺回過神來,愕然瞥她一眼。「為什麼說對不起?」

  司琪唇畔浮上歉然的笑。「我忘了你爸爸……」

  文颺淡然一哂。「沒什麼,我剛剛只是想到我媽媽生下我三年後就去世了,爸爸說他不打算再婚,所以我是他唯一的孩子,等我滿二十歲的時候,他一定會好好替我慶祝一下……」

  他半落下眸子。「雖然他沒有機會實現承諾,但叔叔和姑姑替他完成了這件事,我滿二十歲的時候,叔叔和姑姑特意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來替我慶祝,好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爸爸的寶貝兒子成年了,我想,就算爸爸在世也不可能做得更好吧!」

  「他們是全心全意要代替你爸爸和媽媽來疼愛你的。」那樣的呵護寵愛,親生父母也不過如此而已。

  「確實。」文颺又瞥她一下。「小琪,你不想和我結婚嗎?」

  又來了!

  司琪咧嘴一笑,眼底閃爍著頑皮的光采。「當然想。」

  「那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肯答應嫁給我?」

  「我早晚總會和你結婚的,不過不是現在。」

  「但我想盡快呀!」

  「想快啊?路上隨便抓個人去快吧!」

  文颺無言。

  看樣子他的求婚記還得上演好長一段時間呢!

  ************************

  所有國際救援人員都住宿在有守衛人員的營地,四周圍繞著混凝土磚牆,一半磚一半木搭成的陋屋裡擺著十幾張會發出吱呀怪叫聲的木板床,有蚊帳,但並沒有特別分隔開男女,廚房裡只有煤氣爐和煤氣推動的冰箱,烤箱、微波爐那種東西聽都沒聽過。

  洗澡僅提供一桶水和一支水龍頭,請自己決定如何搭配,先潑水或先轉水龍頭都可以;汽油發電機也只有在晚上八時至十一時運作,其他時間得點蠟燭來品嚐古人那種西窗翦燭的文雅意境;廁所是最原始的茅坑,不供應沖水系統,麻煩自己吐口水,謝謝。

  再加上許多不請自來的訪客,蒼蠅、飛蛾、蚊子、青蛙、蜥蜴和蜘蛛,對享受慣文明生活的人而言,這簡直是一整個地獄,但與難民營那種用禾稈、竹枝和帆布搭成的茅屋,飲水竟是白色的泥水相比,這已是天堂。

  「你想做什麼?」見司琪掏出手機來,文颺問。

  「打電話回家報平安呀!」

  「我想應該打不通。」

  「咦?真的耶!」司琪皺眉瞪著手機螢幕,一點訊號都沒有。「但高群保明明說手機可以用的。」

  「現在是雨季,這裡的手機基地台很容易被大雨破壞,我看起碼要兩、三個月後才能修理復原。」文颺掏出他的手機。「用我的手機吧,這支是衛星電話,應該沒問題。」

  「原來你有兩支手機。」司琪驚訝的接過來前後翻看。

  「工作需要。」文颺應道。

  「這句台詞不流行了,」司琪沒有抬頭,繼續翻來覆去的檢視那支衛星手機,比一般手機要大一點、重一些。「請你換一句,OK?」

  「……我喜歡?」

  司琪橫他一眼,逕自拉開天線,按鍵打回家報平安。

  「喂,三姊?我是小琪啦,跟你講喔,爸爸說……」

  文颺在一旁默默等待,她注意到他的神情有絲不安,彷彿在猶豫、在考慮,又像是在憂慮、在煩惱。

  他在擔心什麼呢?

  晚上七時,天開始黑了,司爸爸才回到營地裡來,用過簡單的晚餐後,司爸爸便捉來文颺仔細詢問,得知文颺是在家族公司裡上班時顯現出滿意的表情,再得知文颺兼職畫漫畫時又有點愕然,但並沒有不悅的表示。

  「找對象要睜大眼睛仔細看清楚,一日一認定了對方就不能三心二意,感情的事是不容許你玩遊戲似的再重來的。」這是他唯一的忠告。

  司琪頓時笑開了。

  爸爸同意了!

  ************************

  在達爾富的第一夜,由於太疲累,司琪幾乎一倒下就睡著了,卻在凌晨兩點被「砰!砰!」聲響驚醒過來,並很快意識到那是槍聲,從不遠的地方傳來,她正想跳下床一路逃回台灣去,臨床的司爸爸卻對她搖搖頭,然後蒙上被子繼續睡他的。

  雖然司爸爸表現得毫不在意,但司琪翻來覆去就是無法再入眠,這可是她生平第一次聽到真正的槍聲呢!

  直至聽到守衛巡視的腳步聲,她才逐漸安心下來,閉上眼再次睡過去。

  早上五點左右,遠處的回教寺院傳來伊斯蘭教徒的頌禱聲,正式宣告一天的開始,七點前,所有工作人員在一起享用早餐,當地麵包抹上果醬配茶或咖啡,不可口,但起碼能填飽肚子。

  「爸,爸,昨晚那真是槍聲嗎?」她有點興奮地問。「大家怎麼都不害怕?」

  司爸爸莞爾。「在這裡每晚都會有槍聲,你最好不要大驚小怪。」

  「是喔,原來大家都習慣了。」眸子飛向身旁。「那你呢?文颺,你也不害怕嗎?」

  「我是男人。」文颺沉靜的回道。

  「男人就很了不起?」

  「……不,男人害怕也不能說出來。」

  標準見風轉舵的回答,司爸爸不禁失笑,司琪嬌嗔地橫他一眼。

  「爸,有什麼好笑的嘛!」

  「沒什麼、沒什麼,我要去工作了,你們自己逛逛吧,可別跑太遠了哦!」

  在這裡,早上的道路相當繁忙,聯合國和各個救援組織的汽車來來往往,司琪拿數位相機拍了幾張,隨即拉上文颺跟著司爸爸搭一趟順風車。

  隨後,在難民營裡,她在無比震驚的感受下拍下一張張令人心酸的照片,營內一萬兩千名難民中有很多婦女和小孩都是家裡的唯一倖存者,大部分男人和大一點的少年都在阿拉伯民兵的襲擊中被殺。

  同時,透過文颺的翻譯,她瞭解了戰爭到底因何而起,開戰之後他們又經歷多少災難、失去多少親人,將來更不知究竟會如何?

  「她說……」文颺低沉地道。「她爸爸和姊姊被政府的阿拉伯民兵殺死,她被強暴生了一個孩子不到一歲就死了,但她們在任何時候都不會哭叫,被強姦時不會,生產時不會,孩子死了也不會,如果她們允許自己感到痛苦,就會不知道如何生存下去了!」

  目注那位用寬大的布巾包裹住頭和全身的年輕黑女人,司琪鼻頭愈來愈酸澀。

  如此堅忍的毅力,強悍的生命力,無論多麼艱辛的環境,多麼困頓的生活,她們依然盡全力掙扎,努力要多活過一秒鐘、一分鐘,從來沒想過要放棄,這才是生命的真諦呀!

  而所謂的「文明人」卻只要稍微遭受一點挫折,就會想到「活不下去了」這幾個字,是那樣軟弱又無力,連人家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她們……好堅強!」司琪的聲音有點哽咽。

  「你瞭解了?」文颺溫柔地環住她肩頭。

  「我開始有點瞭解了。」

  「還要再看嗎?」

  「當然要,既然開始瞭解了,我就要徹底瞭解!」

  「好,那我們走吧!」

  於是他們繼續往前走,與驢子拖拉的水車交錯而過,黑人小孩拿著各種不同的塑膠器皿去裝水,對他們來說,光是那個可以盛裝乾淨食用水的器皿就是比黃金更值錢的奢侈品。

  「文颺。」

  「嗯?」

  「你會買那麼多食物和水來,是因為你早就知道這裡的狀況嗎?」

  「這裡最缺乏的就是食物和乾淨的食用水,我們沒有權利到這裡來分走他們的配給。」

  「所以,你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嗯。」

  這點倒不奇怪,畢竟國際間也報導了不少蘇丹難民營的狀況,只要看過那種報導,就會知道這裡最缺乏的是水和食物,難得的是他能考慮到這點,她就沒有,當時她一心只思量著要如何盡快找到爸爸。

  然而她感到納悶的並不是這點,而是……

  「也不感到震驚?不感到駭異?」

  「嗯。」

  「為什麼?」

  「……因為我也經歷過同樣悲慘的境況。」

  ************************

  說是一個星期,結果那位接手的同事在兩個星期後才到達。

  不過在這兩個星期裡,司琪並沒有浪費一分一秒,她很認真的去瞭解一切,用眼睛把一切都看進心裡去,然後,她開始拉著文颺到處去幫忙,從營地裡幫到診所內,再從診所幫到難民營裡,只要能幫上忙的,她就過去報到。

  在診所裡幫忙兩天後,她才知道由於其他救援組織也在區內提供醫療服務,所以無國界醫生的診所集中資源為這裡被忽略的一群——婦女提供醫療服務,多半是性暴力方面的問題,不過仍不時有受槍傷的男性患者被緊急送到這裡來。

  「為什麼老是把受槍傷的男人往這裡送呢?」這種忙她幫不上呀!

  「醫生沒有選擇病人的權利,槍傷是急診,自然要往最近的醫療站送。」司爸爸一邊為傷患做治療,一邊回答女兒的問題。

  「這是……阿拉伯民兵幹的好事?」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難民互相殘殺?難民是手無寸鐵的。」

  「可是阿拉伯民兵闖進難民營裡來幹嘛?」

  「搶食物和水啊!」

  所以天天都聽得到槍聲,受槍傷的人也天天都出現。

  至於難民營內,食物和飲水一直是最重要的問題,另外,醫療方面也很麻煩,因為他們生病了都會拖到奄奄一息才去看醫生,或者受了傷也會自己先貼上那種百年流傳下來的正宗土膏藥,直到發爛發臭了再去向醫生求救。

  不過,即使生活環境惡劣到極點,但很奇怪,難民營中的黑人小孩雙眼仍然流露著好奇和純真,對他們來說,只要可以和家人一起、與小朋友在沙堆上玩耍、有乾淨食水和不用捱餓,這已是上天一大恩賜了。

  到了晚上,基於安全理由,小鎮會實施戒嚴,營地裡的人員在晚上九時至翌日都沒有配備槍械。

  這等於是變相的被禁錮,儘管如此,司琪也能自得其樂的想點子打發時間。

  雖然這裡的生活只有無聊又無趣兩詞可言,沒有電視或漫畫小說,也不能上網哈啦玩遊戲,電台更沒有中文頻道節目,連英文頻道也沒有,但起碼她能嘗試利用有限的材料煮出一頓「豐I盛」的晚餐,這也是一項很有趣的挑戰。

  晚餐後,司琪和文颺一起出去散步!自然還是在營地內。

  「文颺,聽說今天游擊隊騎馬闖進難民營裡抓人呢!」

  「放心,那些被抓的人很快就會逃回來。」

  白天剛下過一場暴風雨,雨後空氣清爽恰人,夜晚顯得特別涼快,夜空也格外澄淨,星星在天上眨巴著眼,文颺背靠圍牆,雙臂圈住背貼在他身上的司琪,兩人一起仰頭望,也對星星眨眼。

  「為什麼?他們不是自己族人嗎?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強迫自己族人?」

  「他們只是用想到的任何方法來持續這場鬥爭,直到他們得到政府的公平對待為止。」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誰知道,但阿拉伯人是不可能輕易放棄既得利益的。」

  司琪回過身去仰起眸子,文颺俯下眼來與她對視,兩雙瞳眸都在黑暗中閃著奇異的光芒。

  「所以這些黑人就必須繼續苦下去?」

  「他們會堅持下去的。」

  他們四目相對好半晌。

  「文颺。」

  「什麼?」

  「你知道嗎?我真的覺得他們比我這種在平穩中成長,從不知何謂『拚命努力活下去』的人更有資格活下去。」

  「我想,你真的瞭解了。」

  「是的,我瞭解了。」司琪輕輕道。「那麼,你說你也經歷過同樣悲慘的境況,可以告訴我到底是什麼嗎?」

  「……回台灣再告訴你。」

  司琪又凝視他片刻,點點頭,再轉回去背靠在他胸前仰頭看星星。

  「文颺。」

  「嗯?」

  「我愛你。」

  圈在她腰際上的手臂猝然收緊。

  「……我也愛你。」

  ************************

  終於,司爸爸可以回台灣了,離開達爾富當日早上,在診所內等候車子送他們到喀土木期間,又有三個受槍傷的男人被送來,其中一個不久就死了,因為診所內當地人相信,血就是生命,所以他們十分抗拒捐血。

  死者的親人並沒有呼天搶地,即使是他的妻子也沒有大哭大叫,只是黯然垂淚,眼睜睜看著摯愛的丈夫被毛氈包裹起來,準備送去埋葬。

  對當地人來說,一個人「要死便死」,不會有其他選擇。

  不久,車子終於來了,載上司琪與司爸爸、文颺後即刻又出發,而司琪一上車就做出一件很奇怪的事。

  「你在幹什麼?」文颺納悶的低頭看。

  「脫運動鞋啊!」司琪也很納悶的瞥他一下:這讓看不懂嗎?

  「為什麼?」

  「不習慣嘛!」

  在難民營的日子裡,講究打扮是沒可能的事,司琪、文颺與大部分的志願人員一樣,每天都穿著簡便的拖鞋,炎炎烈日下在黃上上拖來拖去。

  把已經龜裂的雙腳塞回一雙舒適的鞋子內,感覺反而下太習慣。

  「到了喀土木再買一雙涼鞋穿吧!」

  「好啊,你也買,我們一起穿情人涼鞋!」

  不過他們並沒有在喀土木逗留多久,因為那裡正在鬧遊行示威,他們見情勢不對,涼鞋也來不及買,慌忙逃到機場準備盡快離開蘇丹回台灣,不料司琪無心一句話脫口而出,整個計畫又改變了。

  「我想他們應該不會還在亞斯文等我們吧?」

  「誰?」正待去買機票的司爸爸狐疑地回過頭來。

  「同校同學啦,」司琪不在意地解釋。「我們一起到埃及觀光,然後我們脫隊到蘇丹來,他們說要在亞斯文等我們,可是都過了好幾天,我想他們應該不會還在那裡等的啦!」

  「胡來!」司爸爸低叱。「既然說過那種話,就算他們真的已經不在那裡等了,我們也得先到那裡去看看,證實他們確實不在了才能回去,這是我們的責任。」

  見老爸爸不高興了,乖小孩趕緊低頭認錯。「是,爸爸。」背過身來再咬牙切齒的喃喃抱怨。「可惡,我又不是沒想過要聯絡那個麻煩的傢伙,可是他的手機不通嘛!」

  於是,他們只好政變計畫先到亞斯文,之後再回台灣。

  然而情況並不像他們所想的這麼簡單,他們到達亞斯文後,發現高群保果然還在等司琪,一個人,至於其他人呢……

  「我妹妹先帶他們到西奈半島去玩了。」

  聞言,文颺與司爸爸一起變色,一起驚叫,「西奈半島?」異口同聲。

  「怎麼了?」司琪困惑的來回看他們。「西奈半島有什麼不對?」

  「當然不對!」司爸爸焦急地對高群保說。「西奈半島連續三年發生連環爆炸案,以色列還特別發佈對西奈半島的旅遊警告,你們都不知道嗎?」

  高群保窒息似的停住了呼吸。「不……不會這麼巧吧?」

  「你敢保證?」司爸爸沉著臉反問。

  高群保又抽了口氣,旋即轉身要跑,司爸爸急忙拉住他。

  「先打手機叫他們不要到公共場所去!」

  「我的手機在開羅市場被偷了!」

  「我的手機借你。」

  「電話號碼都記錄在手機的電話簿裡,我向來不記電話號碼的呀!」

  司爸爸回頭望司琪,司琪馬上退後一步,光明正大的撇清關係。

  「別看我,那些同學都是他找來的,我跟他們又不熟,怎會有他們的電話?」

  司爸爸愣住,高群保拔腿就跑,司爸爸急忙招呼司琪和文颺一起追上去。

  「既然認識,我們不能不管,走,一起幫他去把你那些同學們帶離開西奈半島,然後我們才能夠安心回台灣!」

  就這樣,行程又變更了,司琪開始懷疑他們到底能不能回到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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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1 18:00:2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西奈半島是埃及蘇伊士運河以東的亞洲部分國土,除南部高山外,均為荒涼的沙漠地區,氣候乾燥,降雨量極少,居民多數是世代以放牧羊群和駱駝為生的沙漠民族貝都因人。

  然而在半島南部也有綠洲、高山峻嶺和美麗的沙灘,是愛好冒險者的天堂,也是以色列人最愛的度假勝地,尤其夏季時半島更是炎熱酷暑,中午氣溫有時高達四十度,但沙姆謝克卻是海風微熏、氣息優閒,還有貝都因人騎在駱駝背上的身影和帳棚,浮動在大漠塵煙中,格外引人遐思。

  不過現在沒人有心情去睜大眼看說塵霧中到底是人還是鬼,連夜搭機搭計程車趕到這裡,大家都只忙著找人。

  「他們到底在哪家飯店?」

  「那家!」

  高群保伸直手臂指向前方,一邊快步奔過大街,司爸爸緊隨在後,司琪硬拖住文颺落在後面慢慢慢走。

  「你不能跑!」她用最凶悍的語氣警告他。

  「是。」文颺無奈苦笑。

  當他們太空漫步進飯店大廳內時,司爸爸和高群保早已領著一票年輕人走出電梯,大家都提著大大小小的旅行袋到櫃檯結帳,一臉茫然困惑,不解為何要這樣逃難似的走人。

  「還有一些人在海灘!」

  高群保結完帳後又匆匆往外跑,大家也莫名其妙跟著跑,司琪繼續拖著文颺慢慢慢走出飯店,慢慢慢過街,慢慢慢轉過街角……

  轟——

  幾乎是在爆炸聲響起的同時,文颺就扔開旅行袋把司琪推倒,整個人覆在她身上,一手護住她的腦袋,一手護住自己的頭。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連續爆了兩次,前後間隔不到三秒鐘,威力之大彷彿整個天地都要崩塌了,隨後,碎石塊、碎木、碎玻璃和沙塵宛如驟雨般,漫天漫地落下覆蓋到他們身上。

  司琪整個人完全包裹在文颺的懷抱裡,絲毫動彈不得,想偷看一下都不成,直至滿天砂石碎磚落盡,震動也完全靜止下來,文颺才小心翼翼的抬起頭來看了一下,確定沒有危險了再扶著司琪爬起來。

  「怎……怎麼一回事?」司琪一整個茫然,有點站不住腳。

  「爆炸。」文颺將她緊抱在懷中,一手在她身上到處摸索是否有受傷。

  「真的有……爆炸?」司琪感到有點啼笑皆非,原以為就算有那種事,也輪不到她來炸,沒想到真炸到她頭上來了。

  「有沒有哪裡痛?」文颺細心的問,表情寫滿了擔憂。

  「沒有,只是……」司琪挖挖耳朵,堆起一臉苦相。「那聲音還真不是普通的嚇人耶,我看我會有好幾天跟阿婆一樣重聽了。」

  這時,跑在前頭的人全跑回來了,司爸爸沖第一名,慌慌張張的。

  「小琪,你沒事吧?沒事吧?」一把搶去女兒摟在懷裡,差點掉出眼淚來。

  「沒事,爸,沒事。」司琪安慰的拍拍他,然後探頭轉過街角去看。「不會是剛剛……啊,不是飯店,是隔壁的餐廳,真慘,爸,你還不快去救人!」

  聞言,大家都跟著拉過眼去看,但見飯店隔壁的餐廳前半部都坍塌了,有些地方燃燒著熊熊火光,裡面地板上躺著十幾個人,血肉模糊一片,而街道上同樣慘不忍睹,殘肢斷臂四處橫飛,到處都是鮮血和屍骸,一整個狼籍不堪。

  飯店雖然不是目標,但也被波及,玻璃窗與門被震裂,貼餐廳那一片牆壁塌了一個大洞,建築物裡頭不可能不受影響。

  「那邊也有!」

  不知道誰叫了這麼一聲,大家才注意到一百公尺外的另一家餐廳也被炸了。

  「快,我們快過去救人!」司爸爸急忙招呼大家過去幫忙,因為還有人受傷沒死,也有人被困在廢墟下。

  不久,救護車和警車都趕到了,現場一片混亂,警察努力維持秩序,把看熱鬧的人群趕到外圍,救護人員忙著做緊急施救,再把受傷的人送到醫院去,而現場仍躺著一具具已失去生命的屍骸、

  大半天過後,司爸爸等人才離開現場,因為沒有他們可以幫的忙了,而高群保也趁這段時間忙著把所有同學全找回來。但是……

  「咦?我妹妹群蘭和她同學倪安娜呢?有沒有人看到她們?」

  幾個女孩子面面相覷,欲言又止的不知該如何說才好。

  片刻後,其中一個女孩子方才吶吶道:「呃,她們看上一個好漂亮的男人,可是那男人都不理會她們的搭訕,她們就偷偷跟在那男人後面,想知道那男人住在哪裡,再想辦法泡他。」

  「什麼時候了,她們竟然只想到泡男孩子!」高群保又氣又急。

  「那是爆炸之前的事啊!」

  「她有帶手機吧?快,打給她!」

  「爆炸之後我們就有打手機找她,可是她關機了。」

  「關機?真該死,現在怎麼辦?」高群保不知所措的猛揪頭髮。「也不可能在飯店裡頭等她們,太危險了;就算在外頭等,街道兩頭都被封鎖,要等人也不一定碰得到面,而且她們很可能到醫院找我們……」

  那些女孩子又相對一眼。

  「我們有提到說下午要到城外去騎駱駝到西奈沙漠邊緣的旱谷,喝貝都因下午茶並欣賞落日,或許……或許她找不到我們的話,會到那裡等我們也說不定。」

  「這樣吧,我們分開找人,」司爸爸冷靜的提出建議。「有些人在這邊等,有些人到醫院去,有些人回到海邊等,三個鐘頭後不管找不找得到人,大家都到城外駱駝棧集合。」

  沒有人反對,因為想不到其他辦法了,於是,他們約略分成三批,對好時間後便分頭找人去了。

  這時候正是下午一點半。

  下午四點四十五分,司爸爸這批人最後到達城外的駱駝棧,其他兩批人早就到了,可想而知,經過爆炸事件後,駱駝棧提早打烊,一丘丘的黃沙望眼看不盡,空蕩蕩的駱駝柵前只有他們十幾二十個人。

  「找到了嗎?」

  「沒有。」

  「那……我們在這裡等等吧!」

  再等不到只好去報警了,不過這種時候報警,恐怕人家也沒空幫你找一個「跟男人跑」的女孩子。

  五點半,有人正想問說要等到什麼時候,突見遠方駛來三輛改裝箱型車,他們以為是路過的車子,沒想到那三輛車卻以包圍之勢在他們周圍停下來,然後,自車上下來幾個他們無論如何想不到的人,造成他們無論如何想不到的困境。

  「哥!」

  「群蘭、安娜!」

  除了三個駕駛仍留在車上警戒之外,另外三個歐洲白種人押著兩個鼻青臉腫,滿面驚懼的女孩子下車來,由於他們手持衝鋒鎗,這邊的人頓時都駭傻了。

  什麼狀況?

  綁架?

  綁他們做什麼,他們又不值錢!

  那三個歐洲白種人之一,一個臉頰上長著一顆大黑痣,痣上還有幾根長短毛的傢伙,舉著槍口比比高群保,再比比車子。

  「上車!」非常簡單的英文,任何上過大學的人都應該聽得懂。

  「你們想做什麼?」高群保硬起頭皮嗆回去。

  對方沒有回答,僅是用槍口對準高群蘭的腦袋,高群保就不得不舉雙手投降,乖乖按照他們的話做,先把身上所有東西都掏出來放進旅行袋裡交給對方,再爬上車。在槍口的威脅下,其他人更不敢反抗,逐一照做,唯恐對方一個不爽,先宰他們幾個再說。

  十九個人分乘三部車,文颺、司琪、司爸爸和倪安娜、高群保兄妹同坐一車,車子一行駛,高群保就氣急敗壞的追問妹妹。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我們跟著那個漂亮的男人跟……跟到一條暗巷裡,」高群蘭哽咽著哭訴。「他卻突然回過頭來把我們抓進一問屋子裡,逼問說是誰派我們跟蹤他,我們說沒有人派我們跟蹤他,是我們想跟他做朋友,可是他不信,還打我們……」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大哭起來,倪安娜便代替她接下去說。

  「後來我們聽到兩聲爆炸,正在想說是怎麼一回事,突然有人闖進來,一邊大叫說有一個炸彈沒有爆炸,要不要去拿回來?」

  「還有一個沒有爆炸?」高群保驚叫。

  倪安娜怯怯地點了點頭。「那個漂亮男人好像要阻止那個人說出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我們都聽到了,然後他就開始追問說有沒有人知道我們去找他,我們怕他殺了我們,就說我們的朋友全都知道,也都認得他,所以他最好快快放了我們,不然警察早晚會找到他……」

  「你們做了一件大蠢事!」文颺喃喃嘀咕,表情很是無奈。

  「所以他們就逼你們帶他們來找我們,」司琪也猜得到後來又是如何進展的,電視、電影都演到爆爛了,想不知道都不行。「而你們也乖乖的帶他們來找我們,好讓大家一起做你們的陪葬!」

  「不然怎麼辦?」倪安娜憤慨的抗辯。「就那樣讓他們殺了我們嗎?」

  「你們真笨,當然是要設法拖延呀!」司琪歎氣。「不找到我們,他們還不敢殺你們;一捉到我們,他們就可以殺掉我們全部了呀!」

  倪安娜噎聲抽氣,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可是……可是他說如果我們不聽話,他就要立刻殺了我們嘛!」

  「你是這輩子沒看過電影是不是?」司琪嘲諷道。「他是在嚇唬你們的呀!」

  倪安娜窒了一下,「就算如此,我們有十幾二十個人,他也不一定敢殺了我們,」她大聲反駁。「不然我們的家人會找我們……」

  「那又怎樣?不知有多少觀光客在外國失蹤、死亡,查無原因,也找不到兇手,這又不是頭一次發生,如果你是美國人或英國人,他們可能不得不卯起來找人,但我們台灣又不是多了不起的國家,地圖上連影子都沒有呢,誰理你那麼多!」

  「不,失蹤人數太多,一定會引起問題。」文颺突然說道。

  倪安娜雙眼一亮。「看吧、看吧,我就說他們不敢殺我們這麼多人!」

  「但是……」文颺凝目望定倪安娜。「你說聽他們講到還有一枚炸彈沒有爆炸,確定嗎?」

  「確定,」倪安娜重重道。「我聽到的就是這樣。」

  「那麼……」文颺眼眸半垂,沉吟。「倘若我猜得沒錯,他們是『統一聖戰組織』雇來的傭兵,預計三次爆炸,現在只爆了兩枚,為了完成任務勢必要再爆一次,他們可以很輕易的安排我們成為第三次爆炸的犧牲者,如此一來,什麼問題都不用擔心了!」

  倪安娜的臉色霎時又變綠了。

  「統一聖戰組織?」司琪喃喃重複。聽名字好像很偉大,做的事卻很白爛。

  「埃及境內最大的兩個恐怖組織之一,前三年的自殺爆炸案也都是統一聖戰組織發動的,但去年他們的領導人被埃及警方打死,整個組織也都被警方追緝得十分緊迫,他們幾乎動彈不得,因此新任領導人決定改弦易轍變更做法……」

  「僱用傭兵?」司琪接腔問。

  文颺頷首。「僱用白人傭兵以觀光名義入境,任務結束後就離開,埃及政府會整個被蒙在鼓裡,以為統一聖戰組織比他們想像中更厲害。」

  「這種事你怎會知道?」

  「這是許多恐怖組織常用的手法,」文颺泰然自若地回道。「難道你們都不看網上新聞分析評論的嗎?」

  「換句話說……」司爸爸嚥了口唾沫。「無論如何他們一定要我們死?」

  「看來是如此,傭兵最怕成為國際通緝犯,那會嚴重影響到他們的作業,所以能夠指認他們的人,他們非除去不可。」

  車內的人面面相覷,臉色一個比一個黑。

  「我們逃不了嗎?」司爸爸又問。

  文颺撩起一彎苦笑。「伯父,請別忘了,他們是訓練有素的傭兵,我們只是普通人,他們有武器,我們手無寸鐵啊!」

  「那……怎麼辦?」

  文颺歎氣。「到時候再看著辦吧,起碼在他們安排好第三次爆炸之前,我們不會有事。」

  那安排好之後呢?

  慷慨激昂,從容就義?

  ************************

  西奈半島土地廣袤、人煙稀少,特別是西奈沙漠地區,除了貝都因人之外,根本沒有其他人會出現在這裡,而貝都因人正是統一聖戰組織的主要成員,因此成為恐怖份子經營組織最理想的據點。

  文颺、司琪等人被送來之處正是聖戰組織的據點之一,只是這時候全權交由傭兵使用,除了寥寥數個貝都因人供他們使喚,其他成員全都栘往另一個據點去了。

  「好渴喔,」高群蘭推推哥哥。「能不能跟他們要點水?」

  「我也是,我也好渴喔!」其他人紛紛「響應」。

  在熾熱到令人暴走的沙漠中,溫度可能高達攝氏40度以上,汗流浹背不希罕,口乾舌燥是正常,最重要的是隨時補充水分,不然很快就會脫水而死,就算你不記得,身體也會提醒你。

  高群保的身體也早就在提醒他了,現在大家又一起「提醒」他,沒辦法再置之不理,只好使力敲敲門板,用英文對門外大吼,「可不可以給我們一點水?」

  門外靜了幾秒,驀而響起一陣大笑,然後是一連串他們聽不懂的對話。

  「他們說什麼?」高群保愕然道。

  司琪斜睨著文颺奇怪的表情。「你聽得懂對不對?」

  文颺苦笑,附耳低語幾句,司琪的表情也變得跟他一樣奇怪。

  「他們到底說什麼?」司爸爸也問了。

  司琪沉默一下,聳一聳肩,「早晚要給他們知道的。」然後提高嗓門。「他們說,在沙漠裡水是很珍貴的,他們不會把珍貴的水浪費在我們這些注定要死的人身上。」

  又是另一陣靜默,繼而哭叫聲大起,不必想,都是女孩子。

  「不,我不要死,我還年輕啊,我不要死啊!」

  「都是你們,哈男人就哈男人,幹嘛拖我們下水?」

  「我們又不是故意的,他們說要殺我們嘛,那我們……」

  「所以你們就要拖我們一起陪葬?」

  「不然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你們可以……」

  女孩子們開始大吵大鬧,手足無措的男孩子們不知該如何勸架才好,因為他們自己也很害怕,再加進去的話,恐怕會先來一場內戰。

  這時候,有個女孩子悄悄摸到司琪身邊,似乎有更迫切的問題急待解決。

  「司琪,你能不能幫我把手提袋要回來?」

  「手提袋?可能要不到喔。」司琪歉然道。「你要手提袋幹什麼?」

  女孩子瞟一下文颺,壓低聲音說了一句話,司琪恍然啊了一聲。

  「好,我幫你去要!」

  文颺連忙扯住她。「你想幹什麼?」

  司琪用力甩開他。「女孩子的事啦,你不用管!」

  文颺更用力扯回她。「是女孩子的事,我更不能不管!」他也瞄了一下那個女孩子,然後悄聲問:「她是不是要衛生用品?」

  「知道你還拉住我,那不能等的呀!」司琪沒好氣的說。

  文颺無奈歎息。「一般來說,傭兵在完成任務之前是禁止找女人的,所以他們不只是傭兵,還是壓抑了很久的男人。你現在去跟他們要女孩於的衛生用品,不就等於在提醒他們說:這裡有女孩子,歡迎你們來享用嗎?」

  「但,既然說禁止找女人……」

  「為免在任務完成之前惹來其他是非,才會立下那種規炬,但若是注定要死的女人,就不可能引出什麼是非來了,不是嗎?」

  司琪張著嘴,傻住了。

  「現在他們可能是在等帶隊的人來做最後確認,所以還不敢隨便動你們,」文颺繼續說。「一旦帶隊的人說出確認的決定之後,他們想怎麼玩你們就怎麼玩,所以,你們最好還是不要太刺激他們比較好。」

  「那……那她怎麼辦?」

  「另外想辦法吧!」文颺輕輕道,「總不能為了她要用衛生用品,就犧牲其他人被強暴吧?還有……」他用下巴指指那群幾乎快打起架來的女孩子。「叫她們小聲一點,不要刺激外面的人進來。」

  司琪一驚,慌忙胞去阻止她們繼續吵——用實話,那些不知死活的女孩子們果然嚇得不敢再出聲了,司琪順口問她們有沒有隨身攜帶衛生用品,幸好有人習慣貼身帶兩片,總算可以應應急,至於用完之後……再說吧!

  避開其他人,文颺悄悄靠近窗傍望向外面。

  他們所在之處是位於沙漠正中央,一棟起碼有兩、三百年歷史,類似中古碉堡的建築,四面高牆般的石造四層樓房圍著廣闊的中庭,單一大門出入,易守難攻,只要四個傭兵在四方屋頂上各架一挺機關鎗就足夠防衛了,其他約十二、三人都在 一樓閒晃。

  所有被抓來的人都被關在三樓一間大房間裡,男男女女全在一起,又沒有附設浴室,多少會有尷尬與不方便的時候,但他們是被捉來的囚犯,又有何權利抗議?

  俯望在中庭閒晃的傭兵,文颺眉宇蹙攏,苦惱的思索著。

  以他這種不堪負荷的身體,帶著一群只會驚恐哭叫的大學生,他們如何逃出去呢?

  ************************

  黎明,曙光乍現,碉堡大門打開,一輛風塵僕僕的吉普車駛進來停在中庭裡,先後下來兩個人,一高一矮,一東一西,兩個人都是普通服飾,頸項上還掛著照相機,標準觀光客的穿扮。

  一看見那個長著一雙三角毒蛇眼的日本人,一直守在窗邊的文颼就知道沒有逃出去的希望了。

  「小琪。」

  「什麼事?」

  「請你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聽出文颺的口氣十分不尋常,司琪不禁疑惑的仰起臉來打量他,一眼就發現他的表情果然也很不尋常。

  「什麼事?」

  「待會兒到你爸爸身邊去,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理會我,也不要跟我說話,甚至不要看我,最好裝作跟我不熟。」

  司琪聽得直眨眼。「為什麼?」

  「事情結東之後我會告訴你,現在……」文颺並沒有看她,自顧自盯住那兩扇鎖禁他們的門。「答應我!」

  司琪遲疑一下。「好,不過事情結束之後一定要告訴我喲!」

  文颺點點頭,「我答應你。」見門開了,他馬上命令道:「現在,快過去!」

  司琪又猶豫一下,方才慢吞吞的走到司爸爸那邊去,然後跟大家一樣轉頭看著門口方向,一個長著一雙三角毒蛇眼的日本人帶頭進來,捉他們來此的那個黑痣傭兵略後半肩尾隨,他們正在說話,英文。

  「你確定,那群年輕人全都在這裡了?」

  「我確定。」

  「嗯,那就看好他們,等天鬼決定第三次爆炸的時間和地點,你們就把他們押到那裡去,安排他們死在爆炸裡,這麼一來就沒有人會懷疑了!」

  「確定要安排他們死在爆炸裡了?」

  「確定了。」

  黑痣傭兵神情猝現喜色,眼神飛快的朝司琪瞄去一下,那種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懷有何種意圖的淫穢眼神。

  至於日本人隨便掃視一圈就準備要離開了,但才轉過半身便突然僵住,腦海中閃現出適才那不經意的一瞥間所映入的眾多臉像中的其中一張,那張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不,是不應該出現在這世上的臉……

  他猛然抽了口冷氣,駭然回過身來,一臉震驚,全身警戒,連手槍都掏出來了,嚇得那些年輕人尖叫著往兩旁躲,於是,那支手槍恰好指住那個唯一沒動的人,而所有的視線也跟著集中到那人身上,繼而驚愕的瞠大眼。

  包括司琪在內,她比誰都驚訝。

  正對門口的牆壁上,文颺背靠在那兒,雙臂環胸狀極閒適,神態卻出奇的從容穩健,隱隱流露出一股無可言喻的睥睨之勢,那雙黑黝深邃的眸子更是寧靜祥和,似是整個宇宙崩潰在他眼前也不會引起他的慌亂,即便是死亡也拂不去他的冷靜。

  以往的他是沉靜的、毫不起眼的,但在這一刻裡,他依然是沉靜的,卻沒有任何人能夠忽略他。

  他爾雅的向日本人頷首示意,反而嚇得日本人的手槍抖了一下。

  「你你你你……」日本人驚駭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別嚇成那樣,黃蛇,那可不像你。」文颺低沉地道。「天鬼想要我死,我那些兄弟們恰好相反,他們不想我死。」

  「但但但……但你的心跳明明已經停止了!」日本人——黃蛇憤怒的大叫。

  司琪震驚的摀住嘴:停止心跳?那不是死了嗎?

  「所以你們才會任由我那些兄弟們把我救走,因為你們以為我已經死了?」文颺搖搖頭。「我剛剛才說過,天鬼希望我死,所以不會認真救我,但我那些兄弟們可不想我死。幸好,我才剛停止心跳沒多久他們就趕到了……」

  他綻出幽靜的微笑。「你們沒注意到嗎?他們並沒有立刻帶我走,還在刑求室門口和你們火並了好一陣子,因為其他人在刑求室裡頭設法要讓我恢復心跳,他們拚了命的救我,無論如何不肯死心、不願意承認我已經死了,最後,他們好不容易終於讓我恢復了心跳,不過……」

  輕輕喟了一下,他的微笑轉為苦笑。

  「我得承認這也得歸功於你們在我身上用了那什麼鬼X2,雖然那讓我吃了不少苦頭,可是它的某些藥效機制保護了我的腦子不因缺氧而受到損害,也使我的心臟在停止將近十五分鐘後還能夠恢復跳動。只不過……」

  他的苦笑再增幾分無奈。「由於電擊過度,強心劑使用過量,我的身體因此留下了後遺症,我不能做任何運動,連跑幾步路都不行……」

  司琪恍然大悟的啊了一聲:難怪他說他沒病,只是身體不好。

  「所以他們才讓我們以為他們只是救回去一具屍體,」黃蛇明白了,也回復鎮定與靈活的思考力,他慢慢收起手槍,兩眼仍緊緊的盯住文颺。「事實上,他們把你藏起來,免得又被天鬼找到你、加害你,另一方面,也好讓我們老大死心。」

  文颺頷首。「老實說,對你們老大,我確實無法理解,我們只不過見過一次面,她就希望我和她結婚,說真的,我只覺得啼笑皆非,更何況我們是對立的立場,她竟要我放棄原則和她合作,這未免太強人所難了!」

  司琪狐疑的瞇起兩眼,結婚?和誰?

  「為何不可?」黃蛇認真地問。

  「她又為何不放棄她的原則?」

  「如果她願意放棄呢?」

  文颺挑了一下眉,輕歎。「很抱歉,我不是那種男人。天鬼跟她很相配,她應該跟天鬼在一起。」

  「但老大愛的是你。」

  「我不愛她。」文颺溫和但堅決地表明他對黃蛇的老大一點興趣也沒有。「話說回來,以我現在的身體,根本不可能再出任務,可以說是個廢物,我相信你們老大如果知道這個事實的話,她應該不會再對我感興趣。」

  「老大愛的不是你的身手,而是普天之下只有你能夠讓她伏首認輸,她愛的是你的聰穎睿智,而且你們兩個站在一起確實可以說是最完美的搭配。再說……」黃蛇那雙三角毒眼透著懷疑的神色在文颺身上打量。「你說你不能再行動了,這真是事實嗎?」

  「當然是事實,」警覺到他語氣中的不懷好意,文颺慢慢放下手臂,但神情依然十分平靜。「不然你以為我為何會被捉來?」

  黃蛇盯住他看了一會兒,驀而咧出白牙,「既是事實,試試也無妨,對吧?」話落,毫無預警的猝然撲向文颺,手上沒有槍,卻多了兩把蛇型匕首,閃著藍汪汪的光芒,就好像毒蛇的兩支毒牙。

  而文颺手上什麼也沒有,每個人都吃驚的失聲尖叫,司琪的叫聲最大,她甚至想衝過去幫忙,幸好司爸爸及時抓住她。

  矮小的人身手靈活適於閃挪游擊,高大的人恰好相反,手長腳長動作笨拙,只適於面對面出拳出腳,但若是把這種認定用在文颺身上就大錯特錯,他的確手長腳長,動作卻比黃蛇更靈敏,而且還帶著一種舞蹈般的優雅、太極的從容不迫。

  只見他冷靜的一動也不動,直至匕首刀尖幾乎刺破他的衣服,他才瞬間出手捉住黃蛇的腕脈,順勢從黃蛇身側滑步到後方並鬆開黃蛇的手腕,再輕輕一推,黃蛇一個踉艙差點自己撞到牆上去。

  「你應該知道,面對比你厲害的敵手,」他背著兩手淡淡道。「莽莽撞撞直接衝上來是最愚蠢的做法。」

  回過身來,黃蛇並沒有生氣,「面對你,無論我夠不夠聰明,我都不可能會贏。」不是他夠冷靜,而是他輸在文颺手上N百次,早就輸到麻痺了。「我只想要證實你所說的事實。」

  「那簡單,你只要讓我從這裡跑到樓下,事實就能得到證實了。」

  黃蛇注視文颺片刻,點點頭,收起匕首,命令守在門口的黑痣傭兵。

  「把這裡的人全都帶到一樓。」

  不到半晌功夫,除了文颺,其他人都被帶到一樓中庭去,五、六個人持槍看住他們。再過一會兒,只見文颺掛在另外兩個歐洲傭兵肩上,臉色蒼白,滿頭冷汗,喘著急促的氣,幾乎站不住腳的被拖下來。

  「把他們關到地牢裡去!」黃蛇滿意了。「我得回去去找天鬼!」

  「地牢?有這個必要嗎?」黑痣傭兵有點訝異。

  「不但有必要,我還覺得不夠,不過……」黃蛇盯住文颺,後者看似即將昏過去了。「對現在的他而言,也許夠了。」

  「他到底是誰?」

  「他?一個連我們老大都要對他低頭的人。」

  「咦?莫非他就是……」

  「對,他就是雷神的老大。」

  難不成是黑幫老大?

  除了司琪與司爸爸,高群保那群年輕人全都一臉駭異的退開老遠,彷彿文颺隨時都可能跳起來咬他們一口似的。

  一個會畫漫畫的黑幫老大,真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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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1 18:01:1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在埃及的夏天,沸熱得讓人腦袋當機的高溫是每日必經的地獄考驗,不管擦什麼防曬油都像是塗抹烤肉醬,不用多久就可以聞到陣陣烤肉香,說實話,陰涼的地牢反而比較舒適。

  而且這座位於沙漠中碉堡的地牢也不太像是地牢,有床鋪、有廚房、有廁所,還有儲糧室,稱它為緊急避難室似乎更貼切一點。

  不過牢房裡就是純粹的牢房,除了石灰壁和糞坑之外,一無所有。

  文颺被扔在石灰地上辛苦的喘著氣,高群保那票年輕人依然躲他躲得遠遠的,司爸爸始終緊緊地捉住司琪,直至押送他們進來的人都離開了,他才放開女兒,司琪立刻衝過去扶起文颺,並順勢坐在地上,好讓他躺在她懷裡。

  「文颺,你還好嗎,文颺?」

  文颺吃力的睜眼看她一下,旋即又闔上,司琪心痛的抱緊了他。

  「你是白癡嗎?為什麼要告訴他們你的身體不好?」

  文颺繼續粗重的喘氣,沒有吭聲,司爸爸蹲在一旁把住他的腕脈,眉頭緊皺。

  「他的心頻快得不像話,又紊亂,像失控的馬達,你確定他真的沒有病嗎?」

  「沒有,他只要安靜個十到二十分鐘就可以恢復了。」司琪溫柔的為文颺拭去額上的冷汗。「不過打一針可以讓他快一點回復,可是針劑在旅行袋裡,他們大概不會給我們吧!」

  司爸爸收回手。「那就讓他安靜一下吧!」

  十數分鐘後

  「我必須讓他們知道我的身體有問題,他們才會放鬆警戒,不然他們一定會如臨大敵般重重警衛住我們。」

  看似已熟睡的文颺突然出聲說話,嚇了司琪一跳。

  「文颺,你沒事了?」

  文颺緩緩打開眼。「還有一點累,不過,沒事了。」

  司琪按住他想坐起來的身子。「邵風說你得睡一天,你就這樣躺著睡吧!」

  文颺往旁瞄一下,見司爸爸並沒有不悅的表情,反而又握住他的腕脈專注的把量脈搏,他才放心地繼續躺在她懷裡。

  「伯父,請放心,我真的沒事了。」

  司琪把他的臉轉回來。「為什麼一定要讓他們放鬆警戒?對我們來講,不都一樣嗎?」

  文颺似笑非笑的勾了一下嘴角。「即使是這種廢物般的身體,倘若只有我一個人的話,面對那幾個不入流的角色,我根本不會被捉住,就算被捉住,最多三分鐘後就可以脫身。但現在……」

  他的目光投向那群仍避開他遠遠的年輕人。「拖上一大票什麼都不懂,只會慌張尖叫的大學生,我對自行脫身一點把握也沒有,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放鬆警戒對我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司琪沉默一下。「那麼,你騙了我什麼事嗎?」

  「騙?不,我沒有!」文颺矢口否認。「我可能瞞了你一些事,但,騙?不,絕沒有!」

  他居然還不承認!

  「但你說你在家族公司裡上班!」司琪憤慨的指責。

  「我是啊!」文颺掙開她的手臂,自行坐起來靠在牆上,為了要辯解。「我只是沒告訴你我是公司的老闆,也沒告訴你公司的工作性質而已。」

  老闆?老大?

  「你是公司老闆?」司琪驚訝的喃喃道。「好,那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文颺遲疑一會兒,隨即下定決心地正起臉色。

  「好,我告訴你,我們公司是……」

  他確實想說出實話了,但是尚未說到重點便被打斷,所有視線齊聚於那扇厚重的牢門上,有人在用鑰匙開鎖,由於是鐵門,所以聲音很大。

  不一會兒,門開了,九個歐洲傭兵陸續進來,帶頭的正是那位黑痣傭兵,除了他手上舉著一支手槍,腰上一把藍波刀,還有最後兩個傭兵提著衝鋒鎗之外,其他人身上任何武器也沒有,只各自挾了一卷毯子和一臉不懷好意的表情。

  「你們,男生,女生,分開!」黑痣傭兵揮舞著手槍命令。

  見他們神態不對,高群保馬上把妹妹推到身後,其他女孩子也紛紛躲到男生後面,司爸爸橫跨一步擋住司琪。

  「你們想做什麼?」

  黑痣傭兵見狀不耐煩,懶得跟他們囉吮乾!因為言語不通,扣動扳機就在他們腳下射了一排三槍,子彈擊起的碎石片進起四濺,其中一小塊還在某人臉上帶起一道刮痕,駭得眾人一陣驚叫。

  「現在,分開!」這下子該明白了吧?

  瞪著他那支手槍,年輕人們只好忐忑不安的自動分開,心下似乎有預感,女孩子中有人恐懼的哭出聲來了,司琪連忙抱住她低聲安慰。

  「什麼事?」門外突然傳來問話。「為什麼有槍聲?」

  「沒什麼,嚇嚇他們,」黑痣傭兵又揮揮手槍,頭也不回的大叫出去。「不然他們不肯乖乖聽話。」

  「嘖,真麻煩!喂,你們好了就換我們,快點啊!」

  「知道了、知道了,別再來吵我們,我們就能夠快點!」

  「有槍聲,我們自然要問一下呀!」

  「告訴你是要嚇唬他們,待會兒若是再有槍聲,不用理會,滾遠一點,少來吵我們!」

  「好好好,那我們先上去了,媽的,在外面光聽聲音哈不著誰受得了!」

  腳步聲走遠了,文颺扶著牆壁吃力的、慢吞吞的起身,沒有人多注意他一眼,因為他看上去隨時都可能再倒回去;司爸爸又氣又急,卻不知如何是好。

  拿槍的才是老大。

  「雖然有毯子,但這地上實在是……」另一名傭兵嘟嘟囔囔。「不能到樓上房間或者外面嗎?」

  「不行,黃蛇交代,任何一個都不能讓他們離開這間牢房,」黑痣傭兵筆直的走向司琪,後者立刻擺出防身術的自衛姿勢,他雙眉挑高,似乎覺得很有趣的笑起來,槍口卻徐徐指向司琪旁邊的女孩子,司琪僵住,隨即憤怒的收回姿勢。「如果你不喜歡,去換別人來!」

  「誰說不喜歡!」

  一聽要換別人,那些傭兵們立刻爭先恐後的分別找地方鋪毯子,黑痣傭兵把毯子扔給司琪,示意她鋪在地上,司琪不情不願的蹲下去打開毯子,比蝸牛更慢的動作,而其他傭兵早就三兩下鋪好毯子,各自拉了一個女孩子丟到毯子上,壓上去。

  「不要!救我啊!」

  尖叫聲淒厲的響起,年輕人們想衝向前救人,另一邊立刻傳來衝鋒鎗打開保險拴的聲音,眾人瞬間凍結,不敢再動,拳頭緊握,憤恨又焦急的眼空自怒睜。

  別人都已經「開動」了,司琪卻還在那邊蝸牛慢慢慢爬,黑痣傭兵再也等不下去了,手槍插到腰後,迫不及待的撲過去將司琪壓倒在毯子上,急吼吼的撕開她的T恤埋頭進去。

  那兩個手持衝鋒鎗警衛的傭兵早就瞪凸了眼,嘴角在流口水,眼睛也在流口水,喉頭更是拚命嚥口水,一個看那邊,那邊的女孩子上半身已經被脫光了;一個看這邊,這邊的女孩子底褲被拉下一半。

  而司琪正在努力護衛她的胸罩,但女孩子的力氣終究敵不過男人,眼看她的胸罩即將不保,就在這當兒……

  驟然一條黑影疾若閃電般掠過來,在沒有任何人驚覺的情況下,黑痣傭兵腰後的手槍已被人奪走,砰砰兩聲,那兩個手持衝鋒鎗的傭兵就在最興奮的時刻裡結束

  他們燦爛輝煌的一生,額頭正中央各一個小黑洞,仰天倒下。

  黑痣傭兵一驚,想拔刀應戰,豈料腰間的藍波刀也早已被抽走,他連下個動作都來不及反應,驀覺頂門上一緊,有人捉住他的頭髮使他的頭往上仰,緊接著喉頭一涼,他翻著白眼雙手握住自己的咽喉咯咯咯往旁倒,鮮血像瀑布一樣噴出來。

  手中一把滴血的藍波刀,文颺尚半跪在黑痣傭兵身旁未及起身,其他傭兵已怒吼著先後撲過來……

  藍波刀驀然刺出,一個傭兵就像自殺似的自己撞過來讓藍波刀戮入他的心臟,在他俯地倒下之前,文颺已轉著勢於起身滴溜溜一旋,藍波刀倒握,咻一下又劃過另一人的咽喉,鮮血噴灑之間,他倏伸左臂挾住一支猝襲而來的拳頭,右手藍波刀在對方心口處一進一出,鬆手,推開對方,側身,恰好迎上一道強勁的側踢……

  他冷哼,電閃般矮身貼地滾過去,藍波刀往上一戳,那可笑的傢伙還擺著側踢的姿勢,喉頭便被洞穿,整個人原姿勢趴下去,文颺適時翻滾而出,單膝著地,藍波刀飛揚,筆直的刺入一名傭兵的胯間,傭兵痛呼著跪下來,文颺順勢轉到傭兵身後,兩手捧住傭兵的頭用力一扭,喀嚓一聲活生生扭斷傭兵的頸脖……

  最後一名傭兵驚恐的轉身要去拿衝鋒鎗,文颺隨手拔出傭兵胯下的藍波刀射出,正中最後那名傭兵的後心口,顛躓兩步,往前撲倒。

  連斃九人的性命,幾乎只是喘一口氣的時間,然後,文颺自己也倒下了。

  所有人都嚇呆了,包括司琪和司爸爸在內,難以置信眼前的事實,只是一個人,只是一瞬間,所有足以危害他們生命的威脅就全部消失了。

  不過文颺一倒下,司琪立刻回過神來,撲身過去扶住文颺。

  「文颺?你怎樣了?文颺?」

  文颺一把捉住她,用力得幾乎扭斷她的手臂,可見他有多麼痛苦,但他仍掙扎著在粗重急促的喘息中吐出幾個字。

  「門……通……樓……樓上……鎖……鎖……」聲音斷絕,他失去意識了。

  「文颺!文颺!」

  ************************

  地牢裡的衛兵休息處不但有床,還有桌椅,此刻,桌上一片杯盤狼藉,管他是不是傭兵吃剩的食物,那些飢渴的年輕人三兩下全掃光了,然後女孩子睡床上休息,男孩子就地坐在牆邊小聲說話,武器堆在一旁,司爸爸靠在文颺的床腳處打盹。

  年紀大了,實在禁不起這麼多刺激。

  至於司琪,她沒吃也沒休息,自大家合力把文颺搬出牢房後,她就一直守在他的床邊,文颺的眼睫毛才微微飄了一下,她便緊張的貼上去呼喚。

  「文颺?你醒了嗎?文颺?」

  他沒有回應,但眼睫毛在輕輕一陣眨動後徐徐揚起,先定定的看著她幾秒,隨即轉開四處游顧,確定已不在牢房裡之後,他才放心的閉了閉眼,再張開。

  「門,鎖上了?」

  「你放心,鎖上了。」司琪心疼的撫挲他蒼白的臉。

  「上面的人,知道了?」文颺又問,聲音沙啞。

  「早就知道了,你昏睡了一個多鐘頭了呢!」司琪朝樓梯那邊瞄去一下。「大約半個鐘頭前,他們大概是想來『換班』,結果門被鎖住了,他們在上面又叫又罵又吼,可是我們不開門,他們也沒轍。」

  文颺慢慢坐起來靠在牆上,司琪立刻去倒了一杯水來給他喝,他一口氣喝光,再把杯子還給她。

  「不能休息,大家必須起來找。」

  「找什麼?」司琪困惑地問。

  「你沒有注意到嗎?」文颺環顧四周。「這裡不太像牢房,但明明又是牢房,我猜測這裡應該有兩種用途,平常是地牢,緊急時刻是避難處,避難處通常都有通向安全地點的秘密地道,我們必須把地道入口找出來。」

  「你確定?」

  「我有經驗。」

  什麼經驗?

  對於他的身份,他為何會擁有那樣驚人的身手,司琪感到愈來愈疑惑,但她並沒有追問,因為現在不是時候。

  「可是如果對方在地道出口等我們呢?」

  「不可能!」文颺胸有成竹地駁回她的顧慮。「這是兩、三百年的老建築,可能已經沒人知道地道的出入口了,想想,如果他們知道地道在哪裡的話,老早就從地道進來了不是?」

  「那如果在我們找到地道入口之前,他們乾脆用炸藥轟進來呢?」

  「也不會。」文颺瞥向地牢入口處。「以我對他們這隊傭兵的瞭解,他們不會這麼做,向來他們標榜的是零缺點的完成任務,而眼下的問題是他們自己招惹來的麻煩,倘若為了解決他們自己的問題而破壞了僱主借給他們使用的建築,這種瑕疵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他們太驕傲了,絕不會留下這種缺點。」

  「好,我明白了,我馬上就叫他們開始找,無論如何,總比坐在這裡等死好。至於你……」司琪推他再躺回去。「繼續休息,你能做的事都做了,現在該換我們表現了。」

  文颺若有所思地望住她的背影,見她才走出兩步又回過眸來,頑皮的擠擠眼。

  「超酷!小弟若是知道你有這種身手,看他還敢下敢叫你肉腳!」

  接下來兩個多小時,大家都在找地道入口,甚至連那間躺滿死人的牢房都有人去找,每個人都灰頭土臉的趴在地上、貼在牆上仔細檢查,又摸又搖、又摳又挖、又推又頂、又敲又打,就差沒學蜘蛛人爬到天花板上去。

  但既然稱之為秘密地道,自然不是那麼容易找得到,不過沒有人放棄,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

  可惜,情況不允許他們繼續抱著希望不放,突然,熟睡的文颺猛然起身,同所有人一樣將目光移向牆邊小桌上的對講機,一直寂靜無聲的對講機在傳出一陣沙沙聲之後冒出一句話,不,一個代號,而且是中文。

  「雷羊?」

  文颺以超乎尋常的冷靜將兩腿放下床,慢條斯理的走向小桌,定住腳,盯著對講機。

  「天鬼?」

  「……你果真沒死。」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更該死的是明明又捉住了你,黃蛇應該命人將你用鎖煉煉住,再把你鎖進鐵櫃裡,還要叫上所有人手一起看守,可是他沒有,他以為你身體不好就可以放鬆警戒,結果又讓你脫出我們的手掌心。哼!雷羊,你表面上看似一隻無辜、無助、無力的綿羊,其實是一頭比狐狸更狡詐、比隼鷹更犀利,比獅子更凶悍的怪物!」

  文颺雙眸半闔。「你想如何?」

  「我要你死!」

  「對不起,我沒有自殺的意願。」

  「……其實我可以從通風口放毒氣下去,這麼一來,你不想死也得死,至於其他人,他們本來就得死,並不是拿來做籌碼的人質,能夠做你雷羊的陪葬,他們也算榮幸了。」

  一聽到又要他們死,那群年輕人霎時又驚懼慌張起來,司琪猛吞口水,唯有文颺毫不動容,依舊冷靜如初。

  現在他才明白天鬼為何要說中文,天鬼是故意說給其他人聽的。

  「倘若你真想這麼做,你不會告訴我,所以,你究竟想如何?」

  「……如果我承諾會親自把其他人都平安送回家,並且保證不會再去找他們的麻煩,你願意用另一件事來交換嗎?」

  不用死了嗎?

  那群年輕人頓時歡天喜地的笑開來,包括司琪,一起把期待的眼神投向文颺。

  換吧、換吧、無論任何事,交換吧!

  「什麼事?」文颺卻沒有一絲半毫開心的神色。

  「我要你自己出來就死。」

  那群年輕人笑容瞬間凍結,司琪倒抽冷氣,文颺平靜如故。

  「既然你能毒死我們,為什麼一定要我出去?」

  「因為……」言語頓住,緊接著傳來一陣咬牙切齒的聲音,咯登咯登的好像快咬碎兩排牙齒了。「我、想、親、手、殺、死、你!」

  「你為何如此恨我?」

  「你玩弄我們老大的感情!」

  文颺哭笑不得的歎了口氣。「我沒有,是你們老大自作多情。」

  「住口!你不接受她的感情就是玩弄她!」

  「不,天鬼,你恨我並不是因為我不接受你們老大的感情,而是恨她愛上的是我,而不是你。」

  「閉嘴!閉嘴!閉嘴!總之,用你一條命來換他們的命,這筆生意是我虧本了,但我願意,只要能讓我親手殺死你,再虧本都行!所以,你考慮考慮吧,一個鐘頭後我再來聽你的答覆,如果不行,就讓他們做你的陪葬吧!」

  然後,對講機沒聲音了。

  地牢裡也沒有半點聲息,每一個人都失去了呼吸,每一張臉都像冬天的落葉,枯槁又灰暗,乾巴巴的,隨便一踩就會碎成千萬片。

  總是只有文颺是不一樣的,他始終是平靜的,甚至是冷淡的,注視著已經沒聲音的對講機,良久、良久後,他抬起腕表看了一下時間,輕輕歎息,隨即轉身到處翻找,好不容易,終於給他找到一張不是很白的白紙和一枝筆。

  在桌旁落坐,推開狼籍的杯盤,白紙放上去,他對司琪招招手。

  「來,小琪,來!」

  望著文颺溫柔的笑臉,司琪心頭突然冒出一股不祥的預感,讓她有點害怕過去,但不過去又下行,只好一步拖成兩步,戰戰兢兢的靠過去,一到桌旁就被文颺硬拉著坐下。

  「來,小琪,告訴我,你喜歡我把你畫成什麼樣子?」

  他為什麼問這個?

  司琪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霍然像核子彈一樣轟然爆開,使她不由自主的脫口拒絕。

  「不!我不告訴你!」

  文颺微笑著輕輕歎了口氣,然後拍拍她的臉頰,像哄小孩子一樣,再自顧自畫起來。

  「你不喜歡我把你的胸脯畫太大對不對?好,我畫小一點,雖然我並不覺得我畫太大……」他一邊說一邊畫。「還有你的腰,唔,我也畫粗一點,其實我覺得我只是稍微誇張了一點,和事實並沒有相差太多……」

  「不,不是那樣,不是那樣……」連看都沒看一眼,司琪拚命搖頭否認,聲音在顫抖。

  「至於頭髮,唔,我最愛看你綁這種髮型,看上去格外迷人……」文颺繼續說他的,畫他的。「既然你不喜歡穿得太涼快,那就……嗯嗯,穿件長袖晚禮服如何?唔,可惜沒機會親眼看看你穿晚禮服的樣子……」

  「不!」司琪驀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包含無盡驚懼與恐慌。「不是那樣!不是那樣!」

  但文颺好像沒聽到她的叫聲,繼續自顧自畫畫。

  「就快好了,再幾筆……嗯,好了!」他自己先看看,滿意的頷首,再把畫交給她。「喏,這張畫應該可以讓你滿意,希望你喜歡。」

  司琪依然看也不看一眼那張畫。「不,我不喜歡!不喜歡!」

  文颺凝視她片刻,放下畫紙,溫柔地捧住她的臉蛋,俯首在那誘人的紅唇上烙印下深情的一吻。

  「我真愛你,小琪。」

  「文……文颺……」恐懼緊緊的扼住司琪的喉嚨,令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深深凝住她,黑黝的眸子傾訴著無盡的愛戀,深濃的情愫。

  「天鬼是一個無情的冷血動物,就像他的外號一樣,鬼。但他也是一個十分驕傲的人,因為太驕傲,一旦許下承諾,無論如何非做到不可,所以,他的承諾是可信的。」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分析起天鬼的個性來,只有司琪,她驚懼的瞅住文颺那張清秀沉靜的臉,恐慌得頭都昏了,幾乎不懂得他在說什麼。

  「小琪,你知道我必須這麼做。」

  不,不,不,她不知道!不知道!

  但她說不出話來,無論是否認,或者是反駁,她連一個字都吭不出來,淚水梗在喉嚨抽搐。

  因為他說的是事實。

  「你要堅強,不要哭。」

  話落,他又覆住她的唇,依依不捨的留戀許久後方才退開,不待她回應便起身行向樓梯,腳步堅定毫不遲疑,司琪傻傻地望住他的背影。

  堅強?

  他要她堅強?

  不,他怎能這樣要求她,她夠勇敢、夠強悍,卻無法像他那樣堅強,她畢竟不是他,她做不到,做不到啊!

  「不要,文颺,不要去,不要啊!」

  她尖叫著跳起來想阻止他,但身後十幾隻手迅速捉住她,包括司爸爸在內,她拚命掙扎,尖聲哭叫。

  「放開我,爸爸,放開我啊!」

  「孩子,對不起,但為了其他人……」司爸爸滿懷歉疚的緊拉住她。「你應該明白他必須這麼做的不是嗎?」

  「不,爸爸,是你不懂!」司琪厲聲哭叫。「時間還沒到啊,還有二十分鐘,至少在那之前,我們可以再做最後的努力,也許就在這二十分鐘裡,我們就可以找到秘密地道的入口了呀!」

  「孩子,兩個鐘頭都找不到,何況是二十分鐘,這是不可能的事啊!」

  「沒試過怎知道不可能?」司琪憤怒的尖叫。「爸爸,你是我親生的爸爸,在這一刻裡,為了親生的女兒,起碼你要支持我,我這輩子就只要求你這件事,時間未到之前,別讓他去啊!」

  司爸爸遲疑一下,壓低聲音。「倘若他到時候反悔了呢?」

  司琪差點咬斷牙根。「他不會!我會親自把他推出去,可以吧?」

  司爸爸搖搖頭。「以他的身手,沒有人奈何得了他的。」

  「我可以!」司琪又憤怒又惶急地央求。「求求你,爸爸,再給我們二十分鐘吧!爸爸,我是你的親生女兒,是我小琪在求你啊,爸爸,求求你,爸爸,別讓我恨你啊,爸爸,求求你啊!」

  但是司爸爸不敢猶豫,不是他怕死,而是害怕救不了其他年輕人,對他而言,救多數人比一個人重要,這是無可奈何的選擇。

  「對不起,小琪!」

  「不!不!不……」

  眼看無法說服司爸爸,文颺又已站上樓梯最頂階,司琪不由驚恐萬分的痛聲大吼。

  「我答應和你結婚了,文颺,你回來啊,我願意嫁給你了呀!」

  地牢門前,文颺悄然止步,緩緩回過頭來,瞳眸中閃耀著如許深情的光采,他專注地凝視她,好半晌後,綻出最最溫柔的微笑,沒有恐懼、沒有遲疑,只有令人心酸的溫柔。

  「下輩子,我一定娶你!」

  然後,他毅然開門走出去,霎時,司琪的心碎了。

  「不!文颺,回來啊,文颺!」

  她哭叫著用自己的腦袋去撞其他人,那些捉住她的人才陸續鬆手——因為文颺已經出去了,一得到自由,她立刻拔腿衝向樓梯飛奔上去,司爸爸緊追在後,但地牢門又被關起來並從外面鎖住了,她只能自地牢門上的鐵欄杆窗往外望出去,眼睜睜看著文颺從容不迫的步向中庭,面對那個比女人更俊美的男人。

  一個秀氣得像女孩子的男人,一個比女人更俊美的男人,雙方卻是生死不相容的敵人。

  「你在死前還有什麼請求?」

  「希望你在別的地方殺我,我不想讓我深愛的女人看著我死。」

  「我就是要你死在她面前!」

  文颺歎息,緩緩回過頭來,深情的眸子瞬間便揪住了她的心,就在那一剎那,槍聲響起,司琪整個人驚跳了一下,待她再定睛看去,深情的眸子不見了,只有他躺臥在地上的影像。

  突然間,她的腦海中變成一片空白,眼前,也化為虛無,她什麼都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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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1 18:01:5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曾經,她不解文颺眼中的寂寞為何如此沉重?

  如今,她終於能瞭解,親眼看著自己最心愛的人被殺死,心裡不是悲,也不是痛,而是恨。

  明明知道那才是正確的,但還是恨自己救不了他,恨自己必須眼睜睜看著他被殺死,恨自己不能跟著他一起死。

  然而若不親身經歷,誰能理解這份恨?

  所以他寂寞,因為他無法對任何人訴說這份恨,也沒有人能夠為他解脫這份且,而這份恨意,是多麼的沉重啊!

  是的,她終於能瞭解,沉重的不是寂寞,而是這份自我憎恨!

  ************************

  「小琪!小琪!」

  遠方似乎有人在呼喚她,但司琪不想理會,她只想用那份沉重的自我憎恨淹死自己、埋葬自己。

  「小琪!醒一醒啊,小琪!」

  但呼喚聲不肯放過她,不但愈叫愈大聲,還猛烈的搖晃她,最後乾脆甩她一巴掌,而她回過神來之後意識到的第一件事竟不是疼痛,而是一連串鞭炮聲,不,是密集的槍聲。

  「看!小琪,快看!」

  司爸爸用力把她的臉轉向外面,拚命指著文颺躺臥之處,她不想看,但視線不由自主的移過去,目光過處,赫然發現不知何時文颺身邊竟多了六個人,黑衣黑頭罩,手持衝鋒鎗,全身戰鬥裝備,就像電視上那種特種部隊的打扮。

  而那六個人中,兩個單膝跪在文颺身旁檢視他的傷勢,其餘四人掩護在他們身前,衝鋒鎗不斷掃射,一邊大聲指揮屋頂上的同伴配合他們攻擊。

  「可惡!可惡!可惡啊!為什麼我們每次總是遲了那麼一點點!」

  跪在文颺身邊其中一人破口大罵,另一個冷冷的喝叱回去。

  「閉嘴!」

  掩護在他們前方那四人其中之一回過頭來。「怎樣?怎樣?阿颺的情況怎樣?快說啊!」

  「幸好,大哥你那一槍快了幾秒使天鬼失了準頭,」冷冷的聲音冷冷的回答。「子彈稍微偏了一點,並沒有正中心臟,不過心外膜極可能受到挫傷,我必須立刻替他動手術!」

  「可惡,大哥,」旁邊那傢伙好像開口只會罵人。「你不但沒有成功阻止天鬼開槍,而且竟然只射中那傢伙的屁股……」

  「住口,你這混蛋!」前方那人罵得比那傢伙更大聲。「我才剛看見阿颺,天鬼已經要開槍了,倉促間除了開槍就射之外我還能怎樣?拿放大鏡來對準目標嗎?更何況,我已經快了他幾秒,也沒有失誤,夠快、夠準了!」

  「你們兩位,請閉嘴!」結果最大聲的還是那個冷冷的聲音。「我說我必須立刻替阿颺動手術,你們到底聽到了沒有?」

  「沒問題、沒問題,」前方那人忙道。「你儘管動你的手術,外面我負責!」

  聽到這裡,司琪立刻扯嗓門叫出去,「邵風!」

  她看不見那些人的臉,但那個開口就罵人的傢伙的聲音,她熟到不能再熟了。

  邵風聞聲回過頭來,「咦?司琪,原來你在這裡!」一見是司琪,他立刻跑過來幫她開門。

  「我可以幫忙!」司琪直接跑向文颺。

  「我也可以,我是醫生。」司爸爸也跟著跑過去。

  其他人仍躲在地牢裡,因為槍聲大作,他們怕被流彈波及。

  「好,我們先把阿颺抬進屋裡!」

  ************************

  下午五點半,恰好距離司琪等人被「一網打盡」整整二十四個小時,空氣依然鬱悶得很,偶爾吹來一陣風也帶著燥熱的氣味,一點涼爽的感覺都沒有,司琪卻一直那麼有耐心的守在手術後的文颺身邊,連去喝口水都沒想過。

  「喏,喝口水吧!」邵風遞給她一杯水,然後在一旁坐下。「放心,六哥說阿颺的情況還不錯,只要沒有併發症,應該挨得過去。」

  司琪漫不經心的喝了一口水。「外面呢?」

  「都被我們趕跑啦!」

  司琪看他一眼,注意力又回到文颺身上。

  「但他們的人不是比你們多一倍嗎?」

  「那又如何?我們可是全員出動耶,」邵風得意的說,一臉臭屁。「再多十倍的人,我們也看不在眼裡!」

  司琪沉默一下。「你們怎會知道我們在這裡有麻煩?」

  邵風舉起左手。「我們每個人都戴有同樣的手錶,裡面有特殊裝置,一旦遇上麻煩,只要按下裝置,家裡人馬上就會知道,還可以循著手錶發射出去的訊號趕來援救。」

  司琪咬咬下唇,有點惱怒。「既然他知道你們會來,為什麼還要那麼做?」

  邵風思索了一會兒。

  「唔,我想是他沒料到我們能夠這麼快趕到吧!」他沉吟道。「要知道,以正常步驟來講,我們收到求助信號之後,通常會先判定到底是什麼麻煩?什麼狀況?對手是誰?什麼樣的地點?然後再決定如何行動?派誰行動?這些步驟往往會花去不少時間,接下來……」

  他聳聳肩。「從家裡趕到這裡是很快,但要帶武器裝備進來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尤其爆炸案剛發生不久,許多以往可以輕易混過去的關卡,在這種敏感的時刻裡也不好過關了。這樣估算起來……」

  稍停,他暗暗推算了一下。「嗯嗯,最快我們也要三十個小時後才能夠趕到,慢一點兩、三天都有可能,那時可就太遲了。我們又不信任埃及警方,又不是美國總統,他們才不管你人質不人質,再說埃及警方也沒有能力對付傭兵,所以還是得自己來……」

  「但你們……」司琪也計算了一下。「不到十七個小時就趕到了呀!」

  「是阿颺出事啊,還囉唆什麼步驟,一收到求助信號,我們立刻全員出動,不用任何手下,我們親自出馬。而且……」邵風吐吐舌頭。「我們的武器裝備都是偷渡過來的,當然快多了,雖然我們向來都是規規矩矩的做事,但為了阿颺,再違法的事我們也幹得出來。事實上,為了不被察覺的潛行到這裡來,花費的時間還比我們偷渡武器裝備到埃及來的時間更多呢!」

  他滑稽的齜齜牙。「嘖,這裡可是沙漠中央耶,又不是台北東區!」

  「所以,他是以為你們一定趕不及……」

  「應該是,他以為我們趕不及,又急著要讓你得到安全,你知道,天鬼也有可能反悔。」

  司琪又靜默片刻,放下水杯,抽了一張紙巾為文颺揩拭汗水,沒注意到在房間另一邊打盹的司爸爸醒來了。

  「邵風。」

  「幹嘛?」

  「你們公司到底是經營什麼項目?」

  邵風挑了一下眉毛,又瞄一眼文颺。「阿颺還沒告訴你嗎?」

  司琪搖搖頭。「他只來得及告訴我他是公司老闆,沒有機會說其他的,話就被打斷了。」

  邵風輕笑。「其實答案很簡單,我們跟天鬼是同行。」

  司琪呆了呆,驚叫,「傭兵?」

  邵風換個姿勢,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點。

  「我們是私人軍事公司,總公司在倫敦,有兩家子公司,一在美洲,一在非洲,旗下傭兵成員超過三千名,主要業務是提供保安、咨詢、軍事訓練、情報支援和後勤保障等,主要客戶是聯合國機構、各國政府部門,以及著名跨國公司……」

  他雙手搭在腦後,神態更懶散。

  「老實說,我們已經好久不出任務了,只負責管理和訓練。不過我們都是從七歲就開始受訓,十歲出任務見習,十三歲正式參與任務,十六歲首次單獨出任務,成功之後才可以獨當一面,這種事已經成為我們生命中的一部分,很難撇開了。」

  七歲就開始受訓?

  司琪撫著額頭,有點驚駭。「難怪他昨天連殺九個人,只用了一口氣時間。」

  「連殺九人?」邵風皺眉。「那他一定發作了?」

  司琪點頭。「當時那些傭兵要強暴我們,他才會殺了他們。」

  邵風鬆開眉頭。「這也沒辦法,那種情況他不能不動手。」

  「天鬼他們也是私人軍事公司?」

  「不,他們並沒有成立公司,只是一個傭兵團隊,不超過一百人。」

  「你們又怎會對上的?」

  「因為工作,」邵風解釋。「我們接的多半是保護和訓練方面的合約,他們接的都是綁架、暗殺、政變或恐怖活動的合約,那種工作佣金更高……」

  「不會那麼嘟嘟好,你們保護的對象就是他們暗殺的目標吧?」司琪喃喃道。

  「真聰明,答對了!」邵風很慷慨的送給她一個稱讚獎勵。「他們一直暗殺不了我們保護的對象,可想而知他們有多飆火!」

  「原來並不是所有傭兵都是同一國的。」司琪咕噥。「不過……」她來回看文颺身上的點滴、血袋、氧氣,甚至心跳監視器,還有那些手術用具。「傭兵都得帶上這麼齊全的裝備嗎?」

  邵風哈哈一笑。「當然不是,但經過上回的經驗,我們寧願有備無患,反正六哥的『副業』是醫生,那種東西他都會用,而事實也證明我們並不是白費力氣,不是嗎?」

  司琪衷心點頭贊同。「沒有如此齊全的裝備,就沒辦法替他緊急開刀了。」

  「是啊,六哥還說……咦?」邵風突然跳起來,仔細看一下文颺,再回頭放喉大吼,「六哥!」

  他這一吼,司爸爸、文老大和文老六立刻從不同的方向跑來,司琪驚喜的發現文颺清醒了,可是他雖然大睜著兩眼,但模樣不太尋常,目光發直,神情呆滯,看上去有點可怕。

  「阿颺,阿颺,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文老大連續喚了好幾次,文颺才極為緩慢的把視線移到文老大臉上。

  「大……大哥?」

  「上帝保佑!」文老大呻吟,但臉上是滿滿的笑。「你總算醒了,阿颺!」

  文颺又看了文老大好一會兒,才問出第二句話,「我們……離開了?」

  「不,還沒有,老六說不能用車子送你離開,所以我們在等待直升機。」

  一聽還在等直升機,文颺的神色變了。「小……小琪?」

  邵風馬上把司琪推到他面前。「放心、放心,司琪在這裡,她很安全!」

  文颺飛快的瞥司琪一眼,清秀的五官頓時扭曲了,劈手便捉住文老大的手臂,表情竟顯得有點猙獰。

  「立刻送……送她離開!」

  「會會會,等直升機一來,我們立刻送她離開!」

  「不!」文颺嘶聲低吼,模樣更兇惡。「現在……馬上……立刻送她走!」

  「嗄?現在?」文老大為難的瞄一下司琪。「這……不行啊,阿颺,你應該比我更清楚,要送她離開就得分出人手,這麼一來……呃,你知道的,阿颺,我不能這麼做。」

  「立刻……送她走!」文颺怒吼,吼完就開始喘息,胸腔劇烈起伏,表情在猙獰之外又多了一份痛苦。「現在……馬上!」

  見他生氣了,文老大有點慌張。「可……可是……」

  雙眸怒睜,文颺粗暴的硬將文老大扯向他,「現……現在……立……立刻……送……送她……她……她……」聲音中斷,捉住文老大的五指逐漸鬆脫,最後無力的掉下去,雙眼仍睜著,但目光渙散,瞳孔逐漸放大。

  文老大差點沒嚇死,文老六和司爸爸急忙推開文老大和司琪、邵風,一人一邊同時為文颺診視。

  「他休克了!」異口同聲,再一會兒……「內出血!」

  司琪驚喘,邵風呻吟,文老大險些昏倒。

  「必須再動一次手術止血,但血袋不夠,大哥,誰可以輸血給阿颺的,快叫他們換班過來!」文老六冷靜的吩咐。

  文老大立刻飛奔出去交代,很快又跑回來,見文颺的胸腔已被切開,不由得猛吞口水,臉都綠了,「他們馬上來!呃,老六,沒……沒問題吧?阿颺他……他還好吧?」他戰戰兢兢地問。

  「不好,」文老六語氣生硬的潑去一盆冷水,「非常不好!」再加冰塊。

  這盆冷水可真夠冰,害文老大機伶伶的連打了好幾個冷顫,邵風梗了一聲,覺得眼前開始發黑,司琪雙臂環住自己,無法制止恐慌淹沒她,那深層的畏懼幾乎令她窒息。

  「六哥,你要是救不活阿颼,就等著被你爸一槍斃了吧!」邵風用力恐嚇。

  文老六冷冷一哼。「不用爸爸動手,我會自己了斷。」

  邵風怔了怔,數秒後,竟然笑了,不再慌張,也不再驚懼。

  「也是,倘若阿颺真的死了,我們幾個都得陪葬,誰也逃不掉,而且我得死第一個,因為……」平靜的眼神緩緩移向司琪。「是我拍胸脯保證把阿颺交給你沒問題的,我的責任最大,非死不可!」

  面對邵風平靜的目光,非常奇異的,司琪的恐懼也悄悄消失了,同樣平靜的回視他。

  「不,我死第一個,你第二!」

  司爸爸全身一震,駭然回過頭來,驚見司琪那平靜得近乎冷淡的神情,頓時明白她並不是衝動,也不是過度悲傷才會說出這種話來,姑且不論她是為了表示負責,或是其他原因,但她是真的打算若是文颺死了,她要陪葬。

  不,文颺絕不能死!

  ************************

  手術又結束了,這回沒有人敢離開文颺身邊,連文老大也是用對講機和外面守衛的人聯絡,不時有人來探問文颺的狀況,各個臉上都流露出無盡關懷與憂慮,沒有半個例外。

  司琪注意到他們每個人都好高,都在一九上下,女人也有一八五左右,邵風說這回文颺的堂表兄弟姊妹們全都出動了,四女九男,總共十三人。

  十三匹狼,十三頭虎,十三位視死如歸的戰士。

  「文颺為什麼要堅持立刻送我離開?」在令人焦躁不安的寂靜中,司琪突然出聲問。

  「因為天鬼會再回來,這裡仍然很危險。」邵風低聲回道。「白天他們之所以會被我們趕走,有一半原因是我們出現得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他絕不會甘心,一定會召集更多人手,帶更多武器來……」

  陰鬱的目光徐徐瞥向門外,夜空下的中庭隱約有人來回走動巡邏。

  「今夜,他會趁視線不良的時候攻過來,屆時情況會比白天更慘烈,文颺不希望你面對這種危險。」

  「但,還有埃及警方,天鬼他們都不會顧忌嗎?」

  「西奈半島的警力本來就很弱,尤其爆炸案發生之後,他們更是焦頭爛額,根本沒空理會沙漠裡『貝都因人的小小糾紛』。而且自從去年統一聖戰組織的領導人被殺死之後,他們的行動都局限在西奈半島東北部,就算我們跟警方報案說爆炸案兇嫌在這裡,他們也不會馬上相信我們,更有可能反過來懷疑我們,我們可沒時間跟他們窮耗!」

  司琪又沉默了會兒。

  「今夜,是嗎?」她喃喃道,忽地指指邵風身上的槍。「喂,教我用槍吧!」

  邵風睜了睜眼,驀而笑開了。「好!」

  抽出手槍來,邵風開始認真教導司琪如何使用槍械,如何握槍、如何瞄準、如何控制後座力、如何避免不小心射到自己人或自己的腳丫子,甚至教她使用藍波刀、手榴彈等輕便的武器……

  ************************

  半夜兩點,如同邵風所說,攻擊開始了。

  那群大學生仍然躲在地牢裡避難,司爸爸一心專注於文颺的傷勢變化,因為文颺的狀況十分不穩定,隨時都可能惡化,他應該盡快被送到醫院去:司琪和文老六持槍守在窗邊,其他人在外面進行一場驚天地泣鬼神,轟轟烈烈的戰鬥。

  傭兵對傭兵,十二人對八十三人。

  數目如此懸殊的戰鬥,可想而知有多麼艱困,但這邊沒有人退後半步,每個人都抹補血汗拚死奮戰。直到黎明前一刻,在幾近彈盡援絕的情況下,大家都已抱定必死決心做好肉搏戰的心理準備。

  除了文颺,任何人都可以死!

  「記住,就算死了,也絕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到阿颺,」文老大繃緊嚴肅的神情,向對講機下達最後一項命令。「聽清楚了?」

  「聽清楚了!」堅毅果決,毫不遲疑的應答,有男也有女,異口同聲。

  不到十分鐘,彈藥用盡的人陸續退到中庭裡來,大部分人都已經受傷了,鮮血不斷低落在灰白的地面上,但他們仍悍勇地手握藍波刀守護在文颺的房間外面,正面對著厚重的大門。

  「這裡交給你。」文老六沉聲交代,隨即走出房外,一手槍,一手刀,像個門神似的站定在門前。

  司琪也握緊了手槍靠在窗檻上,頭也不回地說:「爸,你最好到地牢裡去。」

  望著女兒挺直的背脊,透著無比的勇氣與堅毅,司爸爸感慨的輕歎。「不,我要在這裡。」他知道她不會離開這裡,所以他也不能離開。

  就算司琪不贊同讓司爸爸繼續留下來,她也沒有辦法再發表任何意見了。

  就在司爸爸話說完之後,突然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砰然巨響,厚重的大門倒塌了——他們竟然從外面拆卸大門,在漫天蓋地的塵灰中,天鬼領著傭兵手下們緩緩步入中庭裡來,唇畔掛著陰冷的笑。

  「我想你們是不會投降的吧?」

  「絕不!」佇立於最前方的文老大斬釘截鐵的拒絕。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天鬼舉高右臂,正欲下令手下進攻,突然,他的臉色驟變,手臂,放不下來了。

  這邊的人臉色同樣變了,但色彩不一樣,是一種慶幸的、感恩的狂喜。

  這時,司琪才隱約聽到一個聲音,一個機器轉動的聲音,對她而言應該是很陌生,但又很熟悉的聲音,因為她從未親耳聽見過,卻常常在電視影集裡聽見。

  「直升機?」她喃喃自問。

  隨著聲音愈來愈接近,天鬼的表情也愈來愈難看——AH-6攻擊型軍用直升機,起碼有三架。終於,他舉高的右臂往後一揮,傭兵們便宛如潮水般迅速湧退。

  他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

  眾人齊聲歡呼,文老六面無表情,慢慢轉身回屋裡去,邵風直抹眼淚,文老大一屁股坐到地上。

  「可惡的阿爸,總算及時!」

  ************************

  開羅醫院——

  拎著一袋礦泉水,司琪快步踏出電梯,經過護士櫃檯,停在文颺的病房前,就在她握住門把欲扭未扭之際,忽爾聽到有人叫喚她,她回頭,是司爸爸。

  「爸,有事?」

  面對司琪的目光,司爸爸的心刺痛了一下。

  打從那天開始,雖然表面上司琪似乎沒什麼下同,然而他感覺得出來,司琪對他的態度多了一份若有似無的疏離感,他卻無法責怪她。

  他知道孩子們都很崇拜他,因為他很努力在塑造這份崇拜。

  在他為自己的理想奮鬥時,他不希望回家卻被孩子們怨恨他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雖然那是事實,但他太貪心,希望能家庭、事業兩者兼得,只好努力塑造出一份崇拜來聯繫父子之間的感情,這也是為人父親的自私和虛榮。

  但他卻讓她徹底失望了,他做不到她所崇拜的人應該做的事,達不到她對他的期望,他希望自己在孩子們眼中是個最偉大的爸爸,卻在她面前犯下普通人才會犯的錯誤。

  而今,他想向她道歉都開不了口,他實在不知道「偉大的爸爸」該如何承認自己犯了錯?

  司爸爸暗暗歎息,父親真難為啊!

  「你那些同學們的精神都不太好,我想我最好跟他們一起回台灣,你呢?」

  「我不回去。」司琪不假思索地說。「等文颺的情況穩定一點之後,他們要把他轉到倫敦的醫院,他家在那裡,我要跟他們一起去。」

  「但你的簽證……」

  「邵風說這種小事交給他處理就可以了。」

  司爸爸點點頭。「既然如此,你就留下來吧,我……」

  冷不防地,病房門突然打開,有人自裡面慌慌張張的闖出來,沒想到門前有人,差點一頭撞上司琪。

  「啊,司琪,原來你在這裡,快,阿颺醒了,他要見你!」

  「他醒了?」司琪驚喜的大叫,礦泉水掉在地上,一把推開邵風衝入病房裡,司爸爸也跟了進去。

  病床上,文颺又蒼白又憔悴,但沒有痛苦,也沒有掙扎,十分平靜安詳。

  「文颺!文颺!」兩手包住文颺的手,司琪梗著淚水輕輕呼喚。

  徐緩地,文颺睜開眸子,綻出微笑。「小琪。」

  淚水滑落,司琪欣喜的笑開嘴。「文颺,你終於醒了!」

  文颺笑容微斂。「不要哭,你不高興我們終於安全了嗎?」

  「我不是哭,是開心。」司琪橫手抹去淚水,主動覆上自己的紅唇貼住他蒼白而乾枯的唇瓣,「瞧,我是開心,我好開心!」卻又落下更多熱燙的水滴暈染在他臉頰上,喉頭也哽咽了。

  病房內其他人相覷一眼,悶聲不響,悄悄推門出去,輕輕關上門,留下屬於他們的兩人世界。

  這種時候,誰也插不進他們之間。

  而司琪吻著文颺的唇,抽噎卻愈來愈沉重,終於,她離開他的唇,撲在他的肩頭上飲泣。

  「我做不到,做不到,我做不到像你那樣堅強呀!」

  「不要哭,小琪,」文颺低喃,憐惜的撫摩她的頭髮。「都過去了,事情都過去了,你不需要哭了,小琪,別哭啊!」

  「不,不,你不懂!」司琪猛然抬起頭來,將無助的淚臉對著他。「不會過去,永遠都不會過去,就像你父親去世的那一幕永遠留存在你記憶中一樣,你倒下的那一幕也會永遠留存在我記憶中……」

  她閉了閉眼。「過去兩天裡,每當我閉上眼,那絕望的一幕就會浮現在腦海中,然後我就會開始痛恨我自己,不久,你一定能夠在我眼中看見我在你眼中看見的寂寞……」

  「不會!你永遠不會寂寞,因為有我在,我還活著呀!」文颺低沉但有力的否絕她的恐懼。「你怎能說我不懂,我當然懂,所以我明白無論我說什麼都無法讓你忘記那一幕,可是小琪,我告訴你了不是嗎?我在你懷裡為我爸爸流下哀悼的淚水了不是嗎?所以,你也可以告訴我,讓我幫你減輕那份痛苦……」

  他低低歎息。「小琪,這份其他人都無法瞭解的痛苦,唯有我們倆能夠瞭解、能夠互相撫慰不是嗎?」

  他們可以嗎?

  司琪自矇矓的淚眼中看出去,那張清秀的臉龐雖蒼白,但雙眸清澈明亮,盈滿對她的深情與憐愛,是活生生的,有心跳、有呼吸。

  他還活著!

  對,這才是最重要的,無論她曾經歷過多麼痛苦的時刻,最後他仍然活著,所以他們可以相互撫慰!

  「是的,我可以安慰你,你也可以安慰我,因為我們都瞭解那種痛苦……」她喃喃道。「我愛你,文颺,天知道我有多愛你,每當我想起失去你的那一刻,我就好恨好恨我自己……」

  「不要恨,」文颺將手掌貼上她的臉頰。「是你告訴我的不是嗎?必須讓自己從那種痛苦的回憶之中解脫出來,你也是,因為我還活著,你也還活著,你可以繼續讓我愛你,也可以繼續愛我,這才是現實,你不想抓緊這個美好的現實嗎?你寧願痛苦的回憶成真的嗎?」

  「不!」司琪驚恐的將那只貼在她臉頰上的手捉住——好像要捉住那份他所說的現實,依戀的親吻它,珍惜的保有它。「不要,我不要痛苦的回憶,我要活生生的你,文颺,我們結婚吧……」

  她迫不及待的低喊。「現在我才明白,此時此刻才是最重要的,我要緊緊抓住每一時、每一刻的現在,我不要後悔曾讓多少美好的現在溜走,文颺,我們結婚吧,今天,不,現在,立刻,馬上,我們結婚吧!」

  文颺雙眸驚喜的睜圓了。「你……你是說真的?」

  「再真不過了!」她含淚笑了,好美、好美。「往後我再作噩夢醒來,我希望能夠一伸手就確定那只是噩夢,而不是事實。」

  文颺狂喜的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探掌掠來她的腦袋,重重地吻上她的檀口。

  「小琪,小琪,我愛你,你絕不會知道我有多愛你!」他在她唇畔低喊。

  「不,我知道,我當然知道,當你為我走出那扇地牢門時,我就知道你有多愛我了!」她呢喃,淚水再次滲出眸眶。

  「小琪……」

  他心疼地吻去她的淚水,溫柔的、細膩的,而後又回到她唇瓣上,再也捨不得離開了。

  此刻,言語已是多餘的了。

  而司琪,她終於明白,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你抓住了什麼、把握住了什麼,而不是你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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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1 18:02: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他們並不是在開羅的醫院,而是在倫敦的醫院裡結婚的。

  在醫院神父的主婚,主治大夫和護士的見證下,他們彼此許下了鍾愛一生的誓言,成為彼此一生的伴侶。

  雖然蒼白的病房裡只有一束鮮艷的紅玫瑰,既沒有夢幻般的禮服,也沒有熱鬧的賓客和宴席,但對司琪與文颺而言,這是世上最羅曼蒂克的婚禮,因為婚禮中有他也有她。

  曾經,她差點失去他,如今,她終於得到他,此後,她會牢牢捉住他再也不會放開手。

  之後,他的家人開始稱呼她為:阿琪。

  「阿琪,你不回家去休息一下嗎?」

  司琪歎氣。「為什麼每次你們叫我的時候,我都覺得是誰在打噴嚏?」

  邵風大笑。「我們家的人都是這麼叫的嘛!」

  司琪再歎氣,「算了!」轉進浴室裡擰毛巾。「我不回去,在這裡休息不也一樣很好!」

  「好吧,那我回家拿午餐來給你吃。」

  「不用了,我在餐廳吃就可以了。」

  「媽說老吃外面的不營養,如果你不回家吃,那就拿來給你吃。」

  「可是我不……」司琪走出浴室,「咦?人呢?走啦?嘖,也不說一聲。」眼角瞥見病床上的人在摸索,忙過去把病床的控制器交給他,順便幫他擦臉。「七哥剛走,你就醒了。」

  「我就是聽見他的聲音才醒來的,沒想到還是慢了一步。」文颺懊惱地嘀咕。

  「幹嘛,有事找他?」司琪一屁股坐上床沿。

  「想叫他幫我拿些紙筆過來,又不讓我出院,真的好無聊!」

  「又想畫漫畫?」司琪笑著拉開床邊櫃的抽屜,「說到這,我就想到……」取出一張畫紙,「這張畫……」放在他手上。「我不喜歡!」

  文颺雙眉高揚。「這張還是不喜歡?為什麼?」

  「胸部太小,腰太粗了,」司琪一本正經地挑出毛病來。「還有,穿這樣我會熱死!」

  「幹嘛不說話?」

  「乾脆你畫給我看好了!」文颺喃喃咕噥,像小孩子在賭氣。

  司琪不禁莞爾,「看你這樣子,真的很難想像你能夠在半分鐘不到的時間裡連殺九個人呢!」她拿回畫紙收進抽屜裡。「嗯,這張畫我要裱起來掛在房裡,提醒你不可以再把我畫成這樣了!」

  一提到那件事,文颺的表情馬上不對起來,「小琪,你……」他悄悄摸去她的柔荑握住,神情有點不安。「真的不在意嗎?」

  「在意什麼?」

  「我……」文颺吞了一下口水。「殺人。」雖然他們已經結婚了,但他還是不希望她心中存有任何芥蒂。

  司琪歪著腦袋注視他片刻。

  「你殺的都是壞人吧?」

  文颺猶豫一下。「這要看你對壞人的定義是什麼,一般行動裡,我可以肯定我們殺的都是壞人,因為我們會挑選任務。但在戰爭中,敵人是我們必須殺戮的對象,可是他們並不一定是壞人。」

  「但你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你,不是嗎?」司琪指出重點。「所以那是自衛,就算對方是好人,當他要殺你的時候,你也不可能乖乖讓他殺呀!」

  「所以……」文颺握緊她的手。「你真的不在意?」

  「當然不!」司琪說得毫不遲疑。「那天你殺的那九個人,雖然他們的死相超恐怖,但我真的覺得他們是活該,天知道他們強暴過多少女人了!」

  文颺很明顯的鬆了一大口氣。

  「這有,你那天殺人的手法,有一瞬間我還以為是在看電影呢!」司琪讚歎道。「真是不可思議,就算是套招也要練很久吧?」

  「套招?」文颺哭笑不得。套招給他殺?誰那麼蠢?

  「啊,對了,對了!」

  司琪突然跳下床跑進浴室裡,一會兒出來手上拿了一管牙膏。

  「喏,表演給我看,那天我注意到你在用那把刀時,有時候倒握,然後五指張開,那把刀竟然沒有掉下去,還自動在你掌心中繞半圈變成正握,就這樣倒握、正握,正握、倒握來回轉換,好厲害,快,表演給我看!」

  瞪著她放到他手上來的牙膏,文颺簡直想哭。

  「快啊!」

  「……如果我噴了你一身牙膏,你不會生氣吧?」

  牙膏殺不了人,只會噴得人一身,這誰都知道吧?

  ************************

  文颺出院後回家休養了一個月,在這一個月裡,司琪終於搞清楚他們堂表兄弟姊妹們的排行是怎麼一回事。

  雖然不同父母,但只有一種排行,因此出現老大、老二同年,老三、老四和老五同年……這種奇特現象,而且有四個人姓邵,總之,他們十四個人就是十四個親兄弟姊妹,這種關係不是血緣或姓氏能夠分隔開的。

  還有文颺的工作,他一直透過電腦在處理公司業務,簽約則是由文老大代替他出面,只是司琪都沒注意到而已。

  九月中,由於司琪要開學了,他們不得不回到台灣去,文家的人依依不捨。

  「寒假要回來過年啊!」

  「沒問題,寒假我一定會回來學開槍、學玩刀!」

  「……」

  ************************

  在飛機上睡了十八個小時,文颺和司琪終於回到台灣,直接搭計程車回到永和,在路口下了車,才剛轉進巷子裡,鄰居們的「問候」就圍攻過來了。

  「聽說你們結婚了,什麼時候補請客啊?」

  「可惜,我兒子沒希望了!」

  「排候補吧!」

  「你老公看上去瘦多了,你是夜夜操他是不是?」

  愈聽愈不像話,司琪直翻白眼,拉著文颺趕緊躲回家裡去。

  由於司家的人都知道他們要回來,又是週末,因此除了司二哥之外,司家的人都在。

  「我還以為你有了老公就忘了還要上課了呢!」司三姊一見面就調侃人。

  「哪會,我隨身攜帶老公,超方便,幹嘛不回來上課?」司琪也很囂張的把老公推出去獻寶。

  「聽說他身體不好,住院將近一個月,沒事了吧?」司大哥關心的問。

  基於文颺的要求,司爸爸並沒有把在埃及發生的事告訴兒女,只說是文颺身體不好住院,司琪想陪伴在他身邊,乾脆兩人就結婚,說得輕描淡寫、避重就輕,除了一個事實重點,其他都是矇混過去的。

  反正他才是老大,他說什麼大家都信,就算他說原來貓就是狗,大家也認了。

  司琪瞄一下文颺,「沒事了,早就沒事了。」隨即推著文颺進她的房間。「不過坐這麼久的飛機也累了,你還是去睡會兒吧!」

  半個鐘頭後,司琪回到客廳。

  「他睡了?」司大哥問。

  「嗯,說他累了他還不信,我才剛打開旅行袋整理,他已經開始打呼了。」司琪走向廚房,恰好司三姊端著一鍋冰綠豆湯出來。「哇,有綠豆湯耶,太好了,夏天喝這個最爽!」

  冰綠豆湯一放上餐桌,所有人都聚集過來了。

  「喔,夠冰,」司琪一臉陶醉。「爆爽!」

  「有冰塊耶,難怪這麼冰!」

  每個人都捧著一大碗綠豆湯邊吃邊回到客廳裡,既然要享受就享受個徹底,不坐餐椅坐沙發,再來個蹺腳丫子看電視,這才夠high class。

  「啊……」司琪歎息。「還是在自己習慣的家裡舒服!」

  「聽說台南那邊的生活比較儉樸,我猜你一定不太適應吧?」司三姊順口問。

  「台南?誰說我們在台南?」司琪忙著按電視遙控器,漫不經心的反問。

  司三姊怔了怔。「你不是住在他家嗎?」

  「是啊,他們家二十幾口人,好熱鬧喔!」每天都在比刀比槍,真過癮!

  司三姊蹙眉,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但,他老家不是在台南嗎?」

  「那是老家,不是現在的家好不好,」終於按到一台還可以的影集,司琪放下遙控器。「他爺爺早就移民到英國,他出生在倫敦,講的是標準英國腔英文呢!」

  「耶?英國?」司三姊吃驚的傻眼。「原……原來他是雙重國籍!」

  「不過他們在家裡都講中文。」

  「英國啊……」司大哥喃喃道。「那他家一定不窮吧?」

  「何止不窮!」一年幾百億美金的合約,想窮都窮不起來。

  「他家很大?」司三姊再問。

  「一座城堡。」戰鬥城堡,陷阱重重、步步殺機,如果不是有文颺保護她,她這條小命根本不夠玩。

  「城堡?哇!」司大哥驚歎。「難怪他的身體不好,有錢人的生活都過太好,抵抗力低,養尊處優最容易患富貴病。如果可以的話,你最好叫他多運動運動,身體才會強壯起來。」

  「肉腳!」司小弟不屑的嘟囔。

  司琪瞄他一下,旋又拉回眼來定在電視螢幕上。「他不能做任何運動……」

  「超肉腳!」司小弟更輕蔑的咕噥。

  司琪又瞄他一下,再拉回眼來定在電視螢幕上。「他一做運動就會發作,嚴重的話還會失去意識……」

  「爆肉腳!」司小弟再丟出最鄙視的評語。

  猝聞鏗鏘一聲,眾人才見司琪的綠豆湯碗碎落在地上,司琪已瞬間移動到司小弟前面,惡狠狠的揪住司小弟的衣襟,司小弟的綠豆湯也嚇掉了,淋得滿身都是綠豆,一臉錯愕。

  「你敢再說一次阿颺肉腳,我就揍得連你自己都不認得自己!」她咬牙切齒的警告他,那種兇惡的口氣,那樣犀利的眼神,決不是隨口說說的而已,大有可能司小弟再說一個字,她就會三不管開扁。

  面對這種毫無預警的突發的狀況,不僅司小弟愕然不知所措,其他人也一時反應不過來,各個都怔愣地看著她,不解她為何突然發飆。

  綠豆湯不好喝嗎?

  「小琪,別這樣,」司爸爸最先回過神來。「小弟只是……」

  沒想到他連話都還沒說完,司琪的箭頭就咻一下轉向他。

  「別人的孩子死了沒關係,自己的孩子連挨揍都捨不得嗎?」

  這就太過分了,竟然對自己的爸爸說這種尖酸刻薄的話,司大哥和司三姊同時板起臉來打算教訓司琪一下,卻被司爸爸的眼神擋回去。

  司爸爸若有所思的凝視司琪片刻。

  「小琪,你還在生氣嗎?」

  「生氣?生氣?你以為我是在生氣?」司琪哈了一聲,猛然甩開司小弟面對司爸爸。「不,我是發怒!」

  現在,她才真的爆發了。

  「我為什麼不能發怒?別人怎樣我勉強不了,但你是親生我的爸爸呀,我以為至少你會站在我這邊,但你沒有,你跟別人一樣急著把阿颺推出去送死,為什麼,爸爸?是我對你要求太多了,我不應該因為你是我爸爸,就認為你一定會站在我身邊跟我一起奮戰,我應該把你看成跟其他陌生人一樣,不能對你有所期待嗎?」

  司爸爸深深歎氣。「對不起,小琪,我一直想跟你說,是爸爸錯了,爸爸真的很抱歉,非常非常抱歉!」

  「抱歉?」司琪難以接受的道。「如果阿颺死了,你現在說抱歉又有何用?」

  「小琪……」司爸爸欲言又止的再歎息。「爸爸實在無話可說……」

  「我的要求並不多,只希望爸爸能夠跟我一起堅持到最後一刻,即使最後還是不得不把阿颺推出去送死,我也絕不會對爸爸有所怨恨。但爸爸你卻……卻……」

  司琪兩眼定定的凝住司爸爸,目光是痛心的,語氣是悲哀的。

  「想想,換了是大哥、二哥或小弟,爸爸會這麼急著把他推出去送死嗎?不,不會,他們是爸爸的親生兒子,就算你終究會把他推出去送死以換取大家的生命,但你一定會堅持到最後,直到萬不得已的最後一秒、最後一剎那,對不對?」

  司爸爸沉默了好半晌。

  「對。」他老實坦承。

  眼神在痛心之外又多了一份失望,司琪眸眶悄悄滲出水光。

  「爸爸,從小我就好崇拜你,我一直認為你是個好偉大的人,絕不會做錯事的完人,但現在我才知道你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就因為崇拜太深,期待太高,失望也愈重,那份痛心更教人難以承受。

  「而阿颺,他到底做錯了什麼?沒有,他唯一的錯是陪我去看你,所以就要他付出生命做代價嗎?我知道大家都怕死,但他已自願用自己的一條命換大家的命了呀!原本大家都注定要死的,可是因為他,大家有了活路,為什麼就不能為了他再多堅持一下呢?」

  她真的不明白,文颺願意用自己的命來換大家的命,為什麼就沒有人為他著想一下呢?

  「只要再多堅持一下下就好了,他們……他們已經來了呀,只要再多堅持一下下,阿颺就不必吃那些苦了,如果……如果不是他大哥快一步開槍,阿颺……阿颺就死了呀!」

  司琪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司爸爸滿懷愧疚的將兩手按在司琪雙肩上。

  「對不起,小琪,爸爸真的很對不起,我很抱歉當時沒有阻止大家,但爸爸發誓,爸爸絕不是怕死,而是為了其他人,當時我以為那是唯一的路,怕再拖下去又會無路可走,然而現在想起來,我錯了……」

  他的聲音沉痛,誠心誠意道出自己的歉意。

  「當我在救人的時候,不努力到最後一刻絕不放棄,其實任何事都應該一樣,都必須努力堅持到最後的最後,但我沒有,我太早放棄了,我唯一的解釋是,當時我只想到能多救幾個人就多救幾個人……」

  「救?」

  「對不起,是用阿颺的命去換,我以為自己是在救人,其實我也是在殺人,我是醫生,要拿命去換命,也只能拿自己的命去換,但我卻拿別人的命去換……」司爸爸輕歎。「現在想想,爸爸真的很慚愧!」

  司琪咬住下唇,注視司爸爸片刻。

  「我以為至少爸爸會支持我的,沒想到……」她喃喃道。「我想我對爸爸要求太多了……」

  「不要這麼說,小琪,你本來就有資格要求我支持你,是爸爸讓你失望了,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司爸爸心痛的低喊,眼眶也紅了。「再給爸爸一個機會吧,小琪,爸爸發誓再也不會讓你失望了!」

  小琪又深深凝視司爸爸好半晌,忽地撲進司爸爸懷理喙啕大哭。

  「爸爸,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太過分了,爸爸一直那樣疼愛我,我怎能這樣階責爸爸呢?是我不孝,對不起,爸爸,對不起啊!」

  「不,不,孩子,你沒錯,你沒錯……」司爸爸抱緊了司琪,哽咽了。

  太好了,女兒終於原諒他了!

  一側,司三姊悄悄阻止不久前才出現的文颺。「別過去,現在是爸爸和小琪兩人之間的問題,必須讓他們自己解決。」

  「但是小琪她……」文颺擔憂地望著埋在司爸爸懷理大哭的司琪。

  「放心,小琪不是那種會記恨的人,但她心裡若是有不滿,不讓她發洩出來她肯定會悶到自己抓狂,然而一旦發洩過後就沒事了。」司三姊低聲道。「不過,在非洲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她那麼生氣呢?」

  文颺別開眼。「呃,沒什麼,一點小事而已。」

  「小事?」司三姊不相信的搖搖頭,「小琪向來最崇拜爸爸,不要說發脾氣,連頂嘴也沒有過,會讓她這樣對爸爸發飆,絕不會是芝麻小事,尤其他們剛剛所說的話……」頓了一下。「不過如果你不想講,我也不勉強。」不知道為什麼,她並不太想知道詳細內容。

  即使是血緣再親,感情再好的親人,也會有一些事還是不知道比較好。

  ************************

  司琪回台第一天發生的事就像沒有發生過似的結束了。

  沒有人再去提起它,甚至沒有人過問他們在非洲旅遊的趣事,全家人都有共同的默契,除非當事人自己願意說出來,否則那是一塊不能擅自碰觸的傷疤。

  不過,大家對文颺的好奇心卻愈來愈盛了。

  「我已經和瑞士辦公室說好,這回我要休假半年。」司爸爸。

  「我考慮自願調到急診室,在那裡學到的應該比較多。」司大哥。

  「我只剩下不到半年了。」休假回家的司二哥。

  「不太想繼續做助教了,好浪費時間。」司三姊。

  「我這學期有三天第一堂有課,看樣子還不能回去教阿婆、阿嬤跳舞。」司琪。

  「日本出版社一直來催稿,我快抓狂了!」文颺。

  「我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念大學。」司小弟。

  早餐匯報又開場了。

  「等一下,小弟,你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念大學?」司爸爸有點驚訝。「你不是高三了嗎?」

  司小弟吃一口糖醋魚。「雖然我的成績很好,可是我並不喜歡唸書。」

  「那你想做什麼?」

  「作神奇超人。」司琪小聲嘟囔。

  司三姊噗哧失笑。

  「那也不錯呀!」司大哥滿口贊同。「只要你超得起來。」

  「那可不容易啊,」文颺捧著飯碗喃喃道。「神奇超人要刀槍不入、無所不能,還要酷到斃,帥到不行,我看那根本不是人!」

  司二哥爆笑。「說得好,阿颺,這世上哪會有那種人,有也不是人!」

  「我就認識一個很像神奇超人的傢伙,」司琪更小聲咕噥。「雖然他不是刀槍不入,一顆子彈就差點打死他了!」

  話落,餐桌上突然安靜下來,司爸爸躲到報紙後面去,文颺埋頭猛扒飯,司二哥有聽沒有懂一臉茫然,司大哥、司三姊和司小弟不約而同憶起那天司爸爸和司琪的對話。

  「呃,阿颺,」司三姊裝作忙著吃飯,其實兩眼斜斜盯緊了文颺。「你說你在家族公司上班?」

  「……是。」

  「那麼,你們公司的經營項目是什麼樣的內容呢?」

  「……」沒聲音。

  「阿颺?」

  「……」沒聲音就是沒聲音。

  「阿颺?」

  司琪突然放下碗,不耐煩地說:「他是僱傭兵啦!」

  司三姊呆了呆。「你說什麼?」

  「僱傭兵啦!」司琪更不耐煩了。「就是我們在玩的那個遊戲僱傭兵啦!」

  三秒的靜默後,司家三兄弟和司三姊異口同聲失笑。

  「你真愛開玩笑,小琪!」

  「那比小弟要做神奇超人更不可能!」

  「所以我說你不要玩電腦遊戲玩過頭了,小琪!」

  「四姊夫要真是僱傭兵,我就是神奇超人了!」

  他們笑得很大聲,因為這個「玩笑」真的超有趣。

  可是笑著笑著,他們的聲音愈來愈小、愈來愈小,最後,沒聲音了。因為司琪沒有笑,她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文颺也沒有笑,他繼續埋頭猛扒白飯;司爸爸更沒有笑,他還是躲在報紙後面。

  然後,司琪慢吞吞的起身,慢吞吞的到廚房裡去,不一會兒,她拿著三把長型菜刀出現在廚房門口,司家三兄弟和司三姊愕然不解,文颺神情大變。

  「等等,小琪,你想怎樣?不……」

  咻!咻!咻!

  司琪眼也不眨的連續丟出三把刀,再若無其事的回到原位坐下,繼續吃飯。

  而在她旁邊的座位,文颺掛著無奈的苦笑,緩緩放下右手接到的刀子,再放下左手接到的刀子,又拿下嘴裡咬到的刀子,三把刀子排整齊放好,再拿起筷子端起飯碗,埋頭繼續吃飯。

  其他人,眼睛脫窗,腦袋當機。

  「在埃及的時候,有人要強暴我和其他女同學,」司琪慢條斯理的說。「他就殺了他們……」

  響亮的抽氣聲。

  「不多,九個人而已……」

  吞口水聲。

  「只花了大約二、三十秒時間……」

  驚喘。

  「兩個用槍打死,六個用藍波刀割斷他們的喉嚨,一個活生生扭斷頸子……」

  呻吟。

  「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問爸爸……」

  怎麼問?

  司爸爸一直躲在報紙後面逃避現實,誰敢去戳破他的懦弱行為?

  「不過他已經很久不出任務了——他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現在是私人軍事公司的老闆,只負責經營管理——透過電腦和電話,至於他現在畫的漫畫『雷神』,就是他們公司的名字,大都是根據過去他出任務的經驗所改編的內容。現在,你們還有什麼問題嗎?」

  關於一個會殺人的傭兵?

  不,他們什麼問題都不敢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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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1 18:03: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一般公寓是容不下一家六口一人一個房間的,因此當孩子還小時,司爸爸一有機會就另外買下隔壁一樓,兩戶打通成一戶,如此一來,不但每個人都可以擁有自己的房間,還可以多一間書房。

  只不過司家的書房純粹是擺著好看的,除了把一大堆佔位置的書全扔進去養蛀書蟲之外,根本沒有人認真去使用過。

  但現在,書房終於能發揮它的真正功用了,它變成文颺的畫畫室。

  此刻,文颺正在書房裡頭趕畫稿趕得灰頭土臉,由於一段時間沒畫,而且要經過翻譯的手續,他的畫稿一定要提前畫好,為了趕進度,他只好省略初稿,直接給他畫下去。

  看他可憐,老是一邊畫一邊抹眼淚,司琪、司大哥、司三姊和司小弟一有空就來幫忙,貼網點、畫背景,現在也管不了背景畫得好不好,能趕上交稿最重要。

  「四姊夫,電話。」

  司小弟把無線電話交給文颺,文颺順手接過來夾在下巴和肩膀之間,繼續畫。

  「大哥?什麼事……伊拉克?那邊愈來愈危險了,挑志願者吧,一天一千一……不,津布巴韋的政亂是美國人搞的鬼,我們不插手……幫塞拉利昂政府結束內戰?唔……請三哥負責吧……」

  又畫歪了,擦擦擦,擦擦擦……

  「還要訓練?不是才剛訓練好一批交給他們……好吧,那,還有誰有空……可以,就交給五姊……對,我現在趕畫稿趕得快抓狂了,你要不要過來幫我畫背景?算你聰明……」

  再講幾句話後,他把電話拿下來放到一旁,繼續專注於畫畫。

  「四姊夫,」司小弟不知何時摸到他後面來偷看。「你那時候碰上的女人都是這種大胸脯細腰的嗎?」

  又提這件事!

  文颺的臉又刷一下爆紅,目光偷瞥向司琪,恰好撞上司琪似笑非笑的眼神,脖子頓時縮短了好幾分。

  「才……才不是!」他吞吞吐吐的否認。「小琪……小琪是我見過身材最好的女孩子!」明明她自己也說不要胸脯太小、腰太粗的嘛!「真的,我發誓!」啊,對了,也不要穿太熱。

  「是喔。」司小弟在偷笑。「你那時候有受傷過嗎?」

  「當然有,」文颺鬆了口氣,談這種話題他還比較自在。「幹這行不可能沒受過傷,多少一定會有。」

  「最嚴重是哪一回?」

  文颺沉默了,好一會兒後他才輕聲道:「今年在埃及的時候。」

  司小弟一怔,正想追問,司琪突然叫起來。

  「請等一下,第七十五頁跑到哪裡去了?」

  一句話引起一陣兵荒馬亂,一群人開始為了找一張畫稿而翻天覆地,當司爸爸開門時,竟然看不到文颺。

  「阿颺呢?」

  大家抬起頭來,動作一致的指向書桌,文颺這才從書桌底下鑽出頭來。

  「爸?」

  「快出來,有人來找你了!」

  ************************

  對文家叔叔和姑姑而言,文颺是比他們自己的兒女更寶貝的孩子,雖然文颺在倫敦醫院結婚時,他們衷心付出真誠無限的祝福,但還是覺得不夠,怎能這樣簡簡單單就混過去呢?

  所以,他們來了,特地到台灣來找司爸爸,準備要討論一下如何為文颺和司琪補一下熱鬧。

  天哪,好高!

  這是司家兄弟姊妹對文家叔叔、姑姑頭一個印象,就連文姑姑都比司二哥高,而且他們也比一般人強健精幹,明明都五十多近六十歲的人了,那種氣勢、魄力連三、四十歲的壯年人都比不上他們。

  「好了,阿颺,聽說你急著在趕畫稿,你去忙你的吧,這種事我們和親家討論就行了。」

  一陣親熱寒暄之後,文二叔就趕著文颺回書房。

  「好。」反正那種事他也插不上手,即使他反對也沒人會聽他的。

  「我們去幫忙。」司琪和司小弟也對那種事沒興趣。

  「等等,你們留下來,我想,咳咳,這種事你們兩個也一起來討論比較好。」

  面對文二叔不尋常的眼神,司琪有點訝異,但還是乖乖留下來,讓文颺自己回書房去,門關上了,文二叔才收回目光,沉思片刻。

  「我想你們可能有點奇怪我們為何那麼寵愛阿颺,所以我們想解釋一下……」

  他又停了一下,表情是陷入回憶中的苦澀。

  「也許你們已經知道了,在阿颺他爸爸十六歲的時候,我們的父母去世了,當時台灣的親戚特別到倫敦來『關切』爸媽的身後事,把一切處理好之後才回台灣,可是,他們只記得帶走爸媽留下來的財產,卻忘了順便帶走我們這幾個孤兒,他們……」他無奈地撇了一下嘴角。「把我們留給了孤兒院……」

  司爸爸和兒女們相覷一眼,沒吭聲。

  「當時大哥知道如果我們真進了孤兒院,恐怕很難再有團聚的一天,也不太可能會有什麼光明前途,於是他和媽媽的同鄉朋友談好條件,請她出面認養我們,大哥會每個月支付給她一筆數目不小的金錢,當然,她不需要養育我們,這個責任大哥會承擔起來……」

  文二叔苦笑。

  「想想,當時大哥才十六歲,帶著才十三歲、九歲和七歲的弟妹,要付出認養費,又不想委屈我們,希望能讓我們繼續過以前那種好日子,他哪有能力負擔?所以,他加入了僱傭軍,當時那種年代,只有僱傭軍能享有高額報酬,又不限制年齡經驗,只要你肯拿出性命去拚……」

  文姑姑默默拭了一下眼角,文二叔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大哥真的很疼愛我們,雖然不在我們身邊,但我們能夠像父母在世時那樣穿好的、住好的、吃好的,可以安安心心的繼續唸書。偶爾他回來一次,總不忘替我們帶些稀奇特別的禮物,卻從來不提他身上纍纍的傷。直到我們成年了,可以自立了,他還是繼續拿命去拚,只為了替我們籌措結婚基金和創業基金……」

  聽到這裡,連司三姊和司琪的眼都紅了。

  「甚至,他明明已經有一位跟他一起奮戰十多年,生死相許的女人,他卻一直不肯結婚,直到我們三個都結了婚,生下頭胎之後,他才安心的和那個女人結婚,阿颺出生的時候,他已經三十六歲了。整整二十年的奮鬥,在生死之間徘徊,從不為他自己,只為了我們三個弟妹,對這樣的大哥,我們該如何回報呢?」

  文二叔、三叔和文姑姑相對微笑。

  「我們三個全都加入了軍校,再轉入英國皇家特別空勤團,學習一切最艱深、最高難度的戰鬥技巧,在服完最低服役年限之後,我們就直接退役,再把大哥拉出傭兵軍團,自行籌組傭兵團隊,因為我們知道大哥在軍團裡工作太久,他已經離不開那種生活了,一旦離開軍團,他就會不知道如何生活下去……」

  文二叔感慨的歎了口氣。

  「可是,籌組傭兵團隊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當時我們還沒有能力招募人員,一切都得靠自己,自己購買武器也要有資金、要有通道,就算一切都齊全了,僱主又在哪裡?在闖出名聲之前,一切都只是空中樓閣,在那段努力闖名聲的日子裡,大家真的好辛苦……」

  文姑姑驀然握住文二叔的手,文二叔瞄她一下。

  「不,說辛苦還不夠,我們曾經窮困得要捉老鼠來吃,住在等待拆除的廢棄建築裡,過著比乞丐還不如的生活,孩子們一滿七歲就得開始接受嚴格訓練,十歲加入行動,從沒有過一般孩子快樂的童年,但是我們沒有任何怨言,因為我們全家人都在一起,我們彼此深愛所有的親人,這就足夠彌補所有的委屈了。只有一件事,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了……」

  文姑姑突然哭出聲來。「大嫂是為了救我而死的!」

  文二叔用力摟住她的肩,卻無能安慰她。

  「我們從未失去過任何一個親人,只有大嫂,大哥深愛大嫂,但大嫂死的時候,大哥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因為他不希望我們因此而感到內疚……」

  司琪轉開頭去吸了一下鼻子。

  「大嫂去世之後,大哥和阿颺等於是相依為命,他們的感情比一般父子更深,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他們更親的父子了,我們一直覺得他們之中無論是誰失去誰,另一個一定會承受不了……」

  說到這裡,文二叔突然沉默了好一會兒,但沒有人敢催促他,大家都靜靜等待著。

  「阿颺十二歲那年,正是大哥帶領大家硬闖出一片天,我們傭兵團隊即將奠立基礎的緊張時刻,為了闖出名聲,我們分別接了許多沒人敢接的案子,但大哥堅持要把所有任務都掛在他名下,後來我們才知道為什麼……」

  文二叔的聲音逐漸顯得有些沙啞。

  「那是我接的案子,我完成的任務,我暗殺了一位南美大毒梟,任務很成功,後果卻是由大哥承擔的,因為任務是掛在他名下。那個大毒梟的老婆派人來找大哥報仇,在有一回我們都出去工作,輪到大哥留在家裡陪伴孩子們時,那些人找上門了……」

  他深吸了口氣,再繼續往下說。

  「當時大哥如果只帶阿颺逃走,他們一定逃得掉,但大哥不可能丟下我們的孩子不管,於是選擇用他的死來換取所有孩子的安全。而阿颺,就那樣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爸爸走出去送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爸爸被活生生砍掉雙臂,砍掉雙腳,最後再砍掉腦袋……」

  眾人驚駭得忘了呼吸。

  「就跟他爸爸一樣,阿颺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掉,眼睜睜看著爸爸死在他眼前,但他一滴眼淚也沒掉,從那天開始直到現在,一滴眼淚也沒有掉。他知道如果他哭了,其他兄弟們一定會不顧一切衝出去救他爸爸;他知道如果他哭了,其他兄弟們一定會內疚、會痛苦,所以他絕不哭……」

  司琪和文姑姑同時哭出聲來。

  「他就像大哥一樣堅強得令人心痛,雖然五官秀秀氣氣的像個女孩子,又像大嫂那樣沉靜內向,但事實上,他的內心就像大哥那樣勇敢堅韌,是世上最值得依靠的男人……」

  司琪突然跳起來衝進書房裡,旋即傳出她的大哭聲和文颺慌亂的安慰聲。

  「怎麼了,小琪,怎麼了?你別哭啊,到底是什麼事……」

  司三姊默默拭著眼角,文二叔、文三叔都紅了眼眶,文姑姑更是泣不成聲。

  「從那天起,阿颺就成為我們心中最重要的人,我們可以為他捨棄一切,捨棄妻子、捨棄兒女,只要是為他好,一切都可以捨棄,因為我們欠大哥和阿颺的永遠也還不清,這一輩子……永遠……也……還不清……」

  文二叔也哽咽了,一時之間,客廳裡陷入一片哀淒的氣氛中,司家人暗暗晞噓不已。

  那樣艱辛的童年,那樣可怕的經驗,文颺卻依然能保持安然沉靜的本性而不被扭曲,甚至在歷經種種磨難之後,更被淬煉為一個純然外柔內剛的男子漢,這種人實在堅強得有點可怕。

  直至文颺摟著仍在抽抽搭搭的司琪出現,大家才趕緊收淚的收淚,振起精神來裝作什麼事也沒有。

  「二叔,你們究竟在說什麼,」文颺狐疑地問。「為什麼小琪會哭成這樣?」

  「沒什麼、沒什麼,」司爸爸忙道。「我只是在問你叔叔,他們都還在啊,為什麼要由你來擔任公司的老闆?」

  「就這樣?可是……」

  「喔,這個其實也很簡單,」為了不讓文颺有機會再追問下去,文二叔趕緊「回答」司爸爸提出的問題。「從大哥去世那天起,我們全家人就一致同意……」

  「我可沒同意!」文颺不甘心的咕噥。

  文二叔咳了兩下。「呃,少數服從多數,全家人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的人同意,除了阿颺,沒有人能夠代替大哥的位置……」

  「原來我只是零點零零一!」文颺不可思議的低喃。

  有人失笑,文二叔又咳了好幾下。

  「總之,我們努力打下名聲,一旦奠定基礎就開始招募人員拓展業務,再逐漸轉型為公司化經營,如今,我們已經不需要像過去那樣親自執行任務流血賣命,但有時候還是會因為業務上的衝突而惹來一些麻煩,所以才會把阿颺送回台灣來避避風頭……」

  「業務上的衝突?明明是女人的麻煩!」

  依然埋在文颺懷裡的司琪突然悶悶的傳出這麼一句,文颺頓時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文二叔咳得差點停不下來。

  「二叔,保重啊,」司琪咕噥。「為了阿颺女人的麻煩得重病划不來啊!」

  「大胸脯細腰的女人嗎?」司小弟脫口問。

  文三叔爆笑,文姑姑也忍俊不住笑出聲來。

  「小琪,那……」文颺更尷尬了。「那不能怪我呀!」

  「什麼不能怪你?她是大胸脯細腰不能怪你?還是她被你迷上了不能怪你?」

  「這……這……她不是大胸脯細腰嘛!」

  「哦,那是不食人間煙火?」

  「小琪……」

  「純手工大騷包?」

  「……」

  ************************

  梳妝台前,司琪正對鏡舉著吹風機吹乾頭髮,不經意瞥見身後床上,文颺偷偷服下一錠藥片,她不禁莞爾。

  他又想要了。

  由於文颺的身體不堪激烈運動,文老六一直在尋找適合文颺使用的藥,直到文颺婚後一個多月,文老六終於可以確定何種藥物最適合文颺使用,只要藥量控制得宜,也不會有任何後遺症。

  之後,文颺才被允許披甲上戰場,只要他記得在練床上運動之前都得先服用藥片預防發作,不然前鋒戰開打一半他就會陣亡了。

  關掉吹風機,她注視著鏡中的文颺,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頭髮。「阿颺。」

  「什麼?」

  「你爸爸過世之後,你們為什麼還要繼續做傭兵,難道你們也離不開那種生活了嗎?」

  「並不是,」文颺雙手枕在腦後,同樣從鏡中凝住她。「但爸爸用上了全副心力去營建這份事業,甚至把命都賠進去了,我們不想讓爸爸的心血白費,因此才會用爸爸的代號『雷神』做公司的名字,表示公司的原始創建人是爸爸。」

  放下梳子,她回身。「那你又為什麼叫雷羊?」

  「我是爸爸的兒子,而且……」文颺拉開一個滑稽的苦笑。「我屬羊的嘛!」

  司琪噗哧失笑,「對喔,你屬羊的……」起身走向他,「一隻無辜、無助又無力的小綿羊……」坐上床哼一聲。「其實都是騙人的,你最最狡猾了!」

  文颺一臉無辜,看上去真是無助又無力。「沒有啊!」

  司琪又哼一聲,一躺下去文颺就抱過來了,而且每次都會把手「不經意」的放在她的胸脯上,看來他哈很久了,婚後一逮著機會就要宣示一下他的「大奶媽」所有權。

  「你又想要了?」

  文颺雙頰微赧。「不可以嗎?」

  「不是不可以,是……」司琪徐徐自枕頭底下掏出文颺「暗槓」在裡面的保險套。「今天姑姑跟我說,他們盼望了許久終於盼到你結婚,但他們還有一點小貪心,希望能親手抱抱你的孩子,那麼,他們就再也沒有任何遺憾了。所以……」

  她隨手扔掉保險套。「忘了我說要畢業之後再生孩子的話,順其自然吧!」

  「小琪!」文颺驚喜的抱緊了她。「你是說真的?」

  「不然咧?」司琪斜睨著他,「你不喜歡嗎?那拿回來好了!」她作勢要下床找保險套。

  「不不不!我喜歡!我喜歡!」文颺慌忙抓回她,還用身子壓住她。

  「你喜歡?」

  「喜歡!喜歡,真的很喜歡!」

  看他慌裡慌張的卯起來拚命點頭,就像怕被搶走雪糕的小孩子,司琪不由失笑,溫柔的撫挲他的臉。

  「你的臉紅了。」

  「藥效開始了嗎?那麼……」文颺雙眸微微瞇了起來。「我也可以開始了!」

  「開始什麼?」

  「開始努力把你的細腰變成水桶腰!」

  這麼一來,他的漫畫上也不會永遠都是大胸脯細腰的女主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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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發表於 2010-6-11 18:03:50 |只看該作者
 

  果然如同文颺所料,無論他如何反對都無效,聖誕節當天,文二叔在東區某大飯店裡席開一百桌,熱熱鬧鬧的請來司家所有親戚朋友、鄰居同學們吃喜宴,司琪還被逼穿上新娘禮服現身,現場不知多少男士們嘔出一桶桶妒恨的鮮血。

  不過當文颶那十三個堂表兄弟姊妹們現身時,場面更是轟然,不管男人、女人都看直了眼。

  好高!

  那天之後,上司家去探問那十三個伴郎、伴娘底細的人幾乎可以繞台北縣一圈,司琪更是被同學們纏得差點不敢去上學。

  「阿颺,請告訴我,寒假時不會這麼可怕。」

  「……」

  「為什麼不說話?」

  「你要我說實話?」

  「……不必了,我想我還是不知道比較好。」

  沒錯,寒假時他們還得到倫敦開另一場喜宴,宴請的是男方的親戚朋友、鄰居同事等等,聽說人數將有台北喜宴的二十倍以上,而且司琪也得再穿一次新娘禮服。

  饒了她吧!

  ************************

  寒假開始了,就在他們預定出發到倫敦的前兩天,司爸爸決定全家人一起去掃墓,因為瑞士辦公室那邊請他提早結束假期回去工作,因此倫敦的喜宴結束之後,他就要直接到瑞士去報到了。

  中國人很少在過年前掃墓,因此整片公墓裡除了司家一家人之外,根本沒有半個人,陣陣寒冷的風拂來,雖然是大白天,還是有點陰森森的味道。

  「0K,清掃好了,野草也拔光了!」

  人多好辦事,大家分工合作,很快就清理好墳墓,再一起把鮮花供品放在墓前,然後輪流向司媽媽禱告。

  司琪排最後一號,因為她要介紹她的老公給媽媽認識。

  「媽媽,這是我老公,他叫文颺,雖然他看上去軟趴趴的很不可靠……」她頓住,橫掃千軍的朝兩旁各瞪去一眼,因為大家都在笑。「總之,別看他好像很不可靠,其實他很強的喔,大家都可以為我作證,所以媽媽可以不必為我擔心了,要擔心就擔心大哥、二哥、三姊和小弟……」

  「喂喂喂,」大家一起丟出抗議書。「什麼意思啊,比我們早一點結婚而已就這麼跩!」

  「是又怎樣?」司琪得意洋洋的挽著文颺的手臂將他扯上前。「該你了。」

  「伯母,呃,不對,媽媽,我……」文颺似乎有點不知所措。「我叫文颺,您可以叫我阿颺,我……我……我發誓,我一定會用盡全心去疼愛小琪,用盡全力去保護小琪,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受到半點委屈、半點傷……」

  話說一半,他驀然噤聲,神情猝冷,在司琪尚未察覺到有何不對之前便將她扯到身後,大步站到面對不遠處那片樹林的最前方,全身緊繃。

  眾人正覺迷惑,忽見林子一陣沙沙響,隨即從林子裡陸續走出四個人。

  「天鬼!」司琪與司爸爸失聲驚叫,叫完又同時把其他四人扯到他們身後,一起躲在文颺後面。

  在文颺正前方三步處,天鬼站定,其他三人橫列在後。

  「還有黑猩猩、紅獅、黃蛇。」文颺低喃。

  「雷羊,你還是沒死!」天鬼是那種恨不得親口咬死文颺的語氣。

  冷靜的眸子一一掃過面前四個敵人,文颺始終非常鎮定。「我說過,你們想要我死,但我那些兄弟們可不想我死。」

  天鬼冷哼,咬緊牙根。「不過今天你再也逃不脫了,我不會把你捉到哪裡去處死,就在這裡,我要親手殺死你,誰也阻止不了我,我倒要看看你那些兄弟們如何一眨眼從倫敦趕到這裡來救你!」

  文颺深吸一口氣。「好,你要殺我可以,但讓其他人先離開這裡,然後我們再來看看你們是否真有能力殺我!」

  「不!」天鬼還來不及表示同意或反對,司琪便從文颺身後一步跳到他身邊。「我絕不走!」

  文颺眉頭皺了一下。「小琪,你們在這邊會妨礙我……」

  「我聽你在說!」司琪根本不信他。「你以為我那麼笨嗎?那天那麼多人也沒妨礙你殺了那九個人,現在你要我們離開,明擺著就是你擔心對付不了他們,害怕連累我們,所以才要我們離開,對不對?」

  文颺窒了一下。「小琪,不是這樣,我只是……」

  「不必再說了!」司琪斬釘截鐵,毫無轉圜餘地的砍斷他的只是。「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聽!」

  文颺靜默兩秒,轉向司爸爸。「爸爸,您……」

  「不!」

  「不?」這下子文颺可真的呆住了。「爸爸……」

  「我常常跟孩子們說,家人是最重要的,如今,你已經是我們的家人了,我們就要盡全力維護,無論如何要奮鬥到最後一刻。」司爸爸出人意料之外的平靜,連一絲絲擔心的表情都沒有。「這回,我不想再讓小琪失望了。」

  一聽不對勁,而且不對勁得很不對勁,文颺開始慌張了。「可……可是……」

  「我說阿颺啊,」司二哥從後面搭上文颺的肩。「別再婆媽了好不好?很難看耶!」

  「沒錯,阿颺,」司大哥搭上文颺另一邊的肩。「我們誰都不會離開。」

  「無論如何,我都不想下半輩子都得面對哭哭啼啼的小琪,」司三姊在後面咕咕噥噥。「光是想像我就會抓狂!」

  「四姊夫,我們挺你到底!」司小弟更豪邁。

  他們要挺他到底?

  怎麼挺?

  用命來挺?

  文颺手足無措,幾乎快哭出來了。「別這樣,這不是看電視影集,這真的會要人命呀!」

  「對,要他們的命!」司二哥生性就是樂觀。「我們人多嘛!」

  「我擔心的倒是如何向警方解釋我們為何要聯手殺死四個人,」司大哥同樣樂觀。「而且還是外國人。」

  「就說他們是從伊拉克來的嘛!」司三姊一樣樂觀。

  「對對對,伊拉克來的恐怖份子!」司小弟更樂觀。

  「想那些做什麼,阿颺會處理的啦!」司琪更不必說了,還是樂觀。

  所以說,司家五兄弟姊妹就是樂觀。

  如果不是情勢不對,文颺真的會笑出來,但他雖然滿心笑意,嘴卻怎麼也拉不開來,最後還是往下垂。

  「算我求你們好不好?我……」

  「別求了,阿颺,」司琪突然猛扯他的衣袖,語聲十分訝異。「快看看那又是誰?」

  天鬼有更多的手下來了?

  文颺趕緊回過眼去看,但見又有數人從林子裡出來,其中一個還是女的,而天鬼他們四個一看見那女的竟然嚇得魂飛魄散,臉色蒼白皮皮挫,剛剛那不可一世的氣焰全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是她?」文颺怔住了。

  聽他的語氣很不尋常,司琪忙問:「誰?是誰?」

  「……地狐,天鬼的老大。」

  「耶?」司琪驚呼,忙又拉回目光去看個仔細。

  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哈她老公哈得想要他死?

  當地狐走到天鬼身邊停步時,司琪可以仔仔細細看清楚地狐的模樣了,心下也明白了黃蛇為何會說文颺和地狐是最完美的搭配。

  因為該死的他們兩個的確是最完美的搭配。

  那個女人很高,跟天鬼一樣高,換句話說,那女人只要穿上高跟鞋就會比天鬼高了,但文颺至少比那女人更高上十公分左右,而且文颺十分清秀,那女人也很秀氣,文颺氣質沉靜,那女人長髮飄逸,看上去也相當纖細。

  總而言之,他們兩人若是站在一起,沒別的話說,就是很搭。

  「阿颺,你們兩個真的很速配呢!」

  文颺沒吭聲,甚至沒看上她一眼,僅是將臂攬上她腰際,很清楚的表明他自己的想法。

  他覺得自己跟司琪更速配。

  而那女人,地狐,她的目光先在文颺攬住司琪腰際的手臂上繞一下,再往上看一眼文颺,又拉到一旁仔細打量清楚司琪的模樣,最後再回到文颺臉上。

  「能告訴我為何是她嗎?」連聲音都很纖細,真奇怪她如何當上天鬼的老大?

  文颺蹙眉,不語,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說。

  於是地狐又加了一句。「只要你說得能讓我心服口服,我就不再糾纏你了。」

  聞言,文颺立刻決定要說出來,好讓她離他愈遠愈好。「我母親,她也是個非常沉靜的女人,但她卻愛上了我父親,一個跟她完全相反的男人。」

  地狐柳眉細蹙,不解。「所以?」

  「因為我父親是個非常熱情的男人,他就像一把火,情願燃燒自己去溫暖身邊的人。小琪……」文颺深情的眸子瞥向身側的司琪。「她就像我父親,是一個非常熱情的女孩子,只要在她身邊,時時刻刻都能感覺到她溫暖了我的心。而你……」

  他的目光回到地狐那邊。

  「你是個冷血的女人,你的愛只會讓我感到顫慄,溫暖不了我的心。這些話或許難聽,但卻是事實,希望你能瞭解,如果沒有一顆熱情的心,任何女人都吸引不了我!」

  地狐依然蹙著柳眉,似乎極力想瞭解文颺的話,但總是想不通。

  直至她的眼不經意瞄向司琪,後者是那樣堅定的、無畏的站在文颺身邊,半步也不願退縮,於是,她豁然明白了。

  「我想我能瞭解你的意思了,譬如此刻,換了我是她,基於現實考量,我早就離開遠遠的了,絕不會像她那樣硬要留在你身邊,因為那麼做太愚蠢、太無意義,但那卻能使你感到溫暖,即使這會讓你又氣又急,卻無法不因此更愛她,那是她做得到,我卻做不到的事,所以你選擇她,而不是我?」

  文颺無言,默認。

  地狐點點頭。「既然是我做不到的事,我也無話可說,我會遵守諾言,以後不再糾纏你,反正你的心已在她身上,我再糾纏你也無意義。」

  真現實!

  「那麼……」文颺瞥向天鬼。

  「放心,我不會允許他再來找你的麻煩了。」

  天鬼面色微變。「可是,地狐,我們的任務……」

  「一年的期限早就過了,僱主另外找別人了。」地狐淡淡道。

  「但如果不設法補救的話,我們的……」沒聲音了。

  除了文颺,沒人看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不過眨了下限,地狐已橫著一把匕首壓在天鬼的咽喉上,緊緊的,使天鬼連吞一下口水都不敢,更別提出聲。

  「你想違抗我嗎?」

  「……」想都不敢想!

  眼一花,匕首又不見了,天鬼捂著喉嚨直喘氣,地狐又看回文颺,嘴裡卻是在對天鬼說話。

  「就算你真想對他如何,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麼……難道……」天鬼急忙環顧四周,但搜尋了半天也沒瞧見什麼礙眼事物。「我感覺不到有其他人。」

  「我也感覺不到,可是……」地狐緊盯住文颺。「雷羊已歷經兩次危險,他的兄弟們不可能再放任他碰上第三次危險,我相信即使你我都察覺不到任何不對,但他的左右必定有人護衛……」

  驀然一陣狂放的大笑,在眾人驚奇的眼光下,彷彿幽靈現身似的,四周突然冒出七、八條人影。

  「不虧是地狐,果然聰明!」

  「二哥!」文颺驚呼。

  文老二笑著走向文颺。「地狐說得對,你已經歷兩次危險,我們怎能再讓你經歷第三次,不過這也是二伯的命令,除了大哥坐鎮公司,以及有工作的人之外,其他人都一直守在你四周,唉,為了不讓你察覺,可真是辛苦呢!」

  「可惡,原來你們一直都在!」司琪忿忿道。「也不早說,害人家緊張的!」

  文老二哈哈笑。「抱歉、抱歉,我們知道地狐也來了,所以想看看阿颺有沒有辦法自己一勞永逸的解決這件事,如果可以的話,大家以後也不必再戰戰兢兢的過日子了,不是嗎?」

  司琪想了一下。「好吧,算你有理,原諒你!」

  「謝謝!謝謝!」文老二笑得更開心,想到麻煩終於解決了,他怎能不開心。

  「所以,從聖誕節開始,你們一直都跟著阿颺?」司琪好奇的問。

  「錯,從你們一回到台灣開始。」

  「不是吧?」司琪吃驚了。「四個多月耶,而我們竟然都不知道!」

  「這就是能力!能力啊!」文老二得意洋洋。

  「是喔,你們……」

  見他太囂張,司琪正想虧他幾句,司小弟突然大叫起來。

  「咦?他們人呢?」

  原來在他們說話問,天鬼、地狐等人悄悄走了。

  「走了。」文老二不在意地聳聳肩。

  「他們真的不會再來找阿颺了嗎?」司琪不放心的問。

  文颺與文老二相對一眼。

  「地狐是聰明人,她不會再來了。」文老二咧開別有用意的笑。

  「你確定?」她實在很難相信那個女人會這樣說放棄就放棄。

  「放心,保證不會了。」文颺攬住司琪纖腰轉回墓前。「來,我們繼續吧,我還沒說完呢!」

  「啊,對,你還沒說完呢,快,說吧!」

  手臂放開司琪,文颺神情轉正,嚴肅地望定墓碑。

  「媽媽,剛剛我忘了告訴您我有多愛小琪,對吧?那麼現在,我必須先告訴您,我到底有多麼深愛小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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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1 18:04:09 |只看該作者
終曲

  清晨六點四十分,司家大門打開,司琪走出來,關上大門,慢跑出巷子。

  五分鐘後,她快步通過斑馬線,跑上堤岸階梯,越過空蕩蕩的早市攤位,再三兩步跳下階梯,習慣性的先往河濱運動場望過去,早起運動的人還真不少,不過橋墩下的場地仍然沒有多少人,半張熟臉孔也沒有……

  「嗨,早安。」

  「……早安。」

  除了那個老是坐在牆邊畫畫的男人。

  他總是那麼閉俗,連回聲早安都不敢看她,反而讓腦袋垂得更低,幾乎貼上畫本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特立獨行,習慣用額頭畫畫。

  她聳聳肩,繼續跑過他前面,直接到管理處辦公室裡推出伴唱機,處理好所有的準備動作之後,再回到那男人前面,氣勢洶洶的雙手抆腰擺好姿勢,雖然那男人的腦袋垂在畫本上根本看不見她有多麼凶狠。

  「喂,姓文名颺的傢伙,你真的很囂張喔!」

  「對……對不起!」

  「竟敢丟下那兩個小鬼給我,自己先落跑!」

  「對不起嘛!」

  「說,理由!」

  男人——文颺怯怯地從睫毛下偷覷司琪。「我不先落跑的話,他們都會纏著要我帶他們一起來,那我……我……」

  「狠不下心拒絕他們?」

  「……」

  「你這個爸爸真的超級沒用耶!」司琪啼笑皆非。「女兒頑皮,你捨不得教訓她;兒子愛搗蛋,你也捨不得打他屁屁,他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總有一天你會被他們踩在腳底下叫救命,看誰理你!」

  文颺的腦袋又掉到畫本上去了。「對不起。」

  司琪也想把腦袋掉到地上去撞一撞,但她畢竟不是白癡,不會做那種白癡才會做的事,只好把腦袋別到另一邊,準備去上課,因為好幾位阿婆、阿嬤在伴唱機前做熱身運動了。

  「待會兒再跟你算帳!」

  一個鐘頭後——

  「好,時間差不多了,各位阿婆、阿嬤、阿嬸、阿姨們,有人提議說要跳以前流行過的電舞,有沒有人附議?」

  「都可以,能讓我們減肥就行了!」

  「只要你們用力給他跳下去,別給我跳太極舞,包準你們減到不行!」

  「那就跳電舞吧!」

  「好,那明天就開始教電舞囉!」

  討論完畢,司琪拍拍手,散場,轉身回到文颺身邊盤膝坐下,後者仍埋頭作畫。

  「新稿?」

  「嗯嗯,初稿。」

  「大胸脯細腰?」

  文颺臉又紅了,雖然不像以前那樣整張臉爆紅,但雙頰上仍暈出兩抹很明顯的酡紅。

  「老婆,你別老提這件事嘛!」

  「誰教你要把我大肚子都畫上去!」

  「可是你大肚子的時候最美啊!」

  「所以我說你的審美觀有問題!」

  「審美觀本來就是人各有異的嘛!」

  司琪哼了哼,懶洋洋的往他身上靠。

  「阿颺。」

  「嗯?」

  「大嫂懷孕了。」

  「哦,那他們要回來了?」

  「不,大哥說要把孩子丟回來給我們。」

  「耶?」

  六年過去,司小弟都大學畢業退伍了,不過他畢竟對唸書沒興趣,浪費了四年時間,退伍後竟然到文颺的公司去學習戰術打鬥,打算將來義務擔任和平工作人員的護衛。

  至於司大哥、司二哥和司三姊早就跑到瑞士和司爸爸做同事,司大哥還在那裡和司大嫂相識、相戀,最後結婚一起工作,沒想到現在有了孩子竟異想天開打算把孩子扔回來給他們做義務保母。

  「不過爸爸堅決反對,說自己的孩子要自己照顧,不能推給別人!」

  「……」松一大口氣的聲音。自己的孩子都搞不定了,哪有資格照顧大舅子的孩子。

  「所以大哥、大嫂半年後會回來。」

  「那正好,二叔在催我們回倫敦了。」

  自從司琪大學畢業之後,由於司大哥、司二哥和司三姊都很放心把這個家扔,不,交給文颺這個妹夫坐鎮,於是趕趁半夜月黑風高之際一個接一個偷偷蹺頭,文颺只好留在司家負責小舅子的生活。

  直到小舅子退伍,原以為可以把這個家交給小舅子,輪到司小弟來過過山大王的癮了,沒想到司小弟飯後說要出去買包煙,結果一買就買到了倫敦,再也不肯回來了。

  文颺哭笑不得,但也拿他沒轍,只好繼續留下來。

  「好,那我現在就得開始處理一些事。」司琪很爽快的同意搬到倫敦去,話說回來,她也拒絕不了文二叔、三叔和姑姑那份捨不得文颺的心意。「不過我希望每年能回來住一、兩個月。」

  「那當然,孩子放假時都可以回來。」文颺感激的傾身親親她的臉頰。

  「還有,請再多分給我三十位幫手。」

  雖然提早進入家庭,但司琪還是有她自己的辦法來完成心願,她要求文颺撥給她一百位傭兵,費用由公司負責,工作由她來安排,內容多半是護衛無國界醫生進入極危險地區工作。

  雖然對公司而言這是虧本的生意,但老公賺錢養家,天經地義,老婆花錢如流水,理所當然。

  「沒問題,什麼時候要?」

  「愈快愈好。」

  「既然如此,那麼……」

  司琪嫣然一笑,起身去放一曲輕柔的音樂,回頭,文颺已在她身後,很紳士派的一手在後,一手伸出邀請她。

  「小姐,可否賞光一曲?」

  笑靨更嫵媚,司琪把手放置於他掌心中。「我怎能拒絕得了呢!」

  於是,在溫柔得令人歎息的音樂中,兩人相擁起舞,跳著專屬於他們的緩慢舞步,沉浸在那份只屬於他們的浪漫之中。

  這已成了他們的習慣,回家前總要來支舞,回味一下婚前那種浪漫的氣氛。

  「阿颺。」

  「嗯?」

  「我忘了告訴你……」

  「什麼?」

  「我又懷孕了。」

  「……」

  「啊,你幹嘛踩我的腳!」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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