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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古靈 ]【我家有個小可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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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01:17:5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4
  
嗚嗚嗚……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在她的生活中,每天除了照三餐外加消夜的毒打外,每一分、每一秒都得把皮繃得緊緊的,免得再額外多吃幾鞭,
這也罷了,她還三天兩頭連半粒米都嚐不到,
要不是家裡那三條守夜的狼犬,她早就活活餓死了說!
什麼?她吃狗肉嗎?不!是狗讓她吃肉。
她常邊讓狗兒替她舔著小臉上流不盡的涕淚,邊吃著狗兒的晚餐……
她曾幻想著能求佛祖稍微關心她一下下,可她沒銀子,佛祖也沒時間管她啊!
所以,在因緣際會下,她同意做「那件壞事」了。
只是她沒想到會東窗事發,她才做完就被當場「抓包」,看來她已無路可走。
算了!她真的累了,也再受不了折磨,還是揮揮衣袖離開吧!
可就在她已然準備結束苦痛的當下,那個她以為好兇的大將軍怎麼像是突然變了性,不但原諒她的無心之過,還對她百般疼愛,讓她的人生變得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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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01:18:41 |只看該作者
 
楔 子

  「天啊~~老天爺啊!你怎生這般狠心啊?鈺兒不過十四歲,你就招了他去,狠心教我白髮人送黑髮人,往後我還能依靠誰呀?」
  大紅雙喜的洞房,傳出的卻是一聲悲過一聲的哭嚎,紅燭點燃不過兩天,喜事便成了喪事,連洞房花燭夜都不甚了解到底有何奧秘的小小新娘子,傻呵呵的呆立著不知該當如何是好,那張渾圓豐盈的小臉蛋寫滿了惶恐,紅潤的雙頰也失了顏色,兩只小手更是互擰成了麻花卷,就差沒沾上糖粉了。
  好可憐喔!婆婆真的好可憐喔 …… 可是 ……十歲便成了進門寡,她這小媳婦兒不是更悲慘嗎?
  「你!都是你!你一出生就克死了你娘,現在又來克死我的鈺兒!沒錯,倘若不是你這掃把星,鈺兒絕不會這麼快死!對,鈺兒就是被你克死的!就是你!」
  啥?!這 …… 這也能怪她嗎?
  小新娘不禁張口結舌作聲不得。新郎原就快病死了,是因為有婚約在先,也是婆婆猛拍胸脯保証無論結果如何都會好好善待於她,若真有不幸,過兩年,婆婆還會安排她改嫁,所以,向來重然諾的爹爹才勉強應允親家的要求,提早讓女兒嫁了過門來沖喜。
  總之,這種死馬當活馬醫的事兒本就希望不大,如今婆婆卻出爾反爾,幾聲哭喊便把一切罪過都歸咎在無辜的媳婦兒頭上,她說得順嘴,可人家不過才過門兩天,根本啥事也沒幹,好冤枉的耶!
  「鈺兒,為娘會替你報仇的,你泉下有知,該當睜大眼仔細瞧著,為娘定會幫你出這一口氣的!」
  聽到婆婆怨恨的語氣、惡毒的聲調,小新娘不由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報仇?出氣?
  對象不會是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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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01:19: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早春時分,枯寂的枝頭剛冒出新芽,顫抖著一身嫩綠堅強地抵抗著尖峭的寒風,朦朧的雨霧仿佛綴著星辰的絲綢飄拂在槐樹上,宛如披著紗羅冪籬的女人、等待良人歸來的深閨怨婦,那樣無可奈何又不願死心地佇立在朱雀大道兩旁。
  弱柳疾步走出東市,眼見四周已逐漸陷入一片沉黯,胸口不禁湧上陣陣恐慌,抱緊了懷中暖呼呼的油紙包,心頭卻比長白山上的雪猶要冷上三分,唇瓣顫抖著,腳下更形匆匆,穿過一道又一道圍牆相隔而成的幽黑深巷,幾乎是打跌著腳步往盧府趕回去。

  不必懷疑,她又得挨上好一頓打了!

  「你這死丫頭,又給我磨蹭到哪裡去了?囑咐了要你天黑前回來,居然這會兒才給我摸回來,熱的東西都冷了,這樣怎麼吃?你想可以留著自個兒吃嗎?當真是不想活了你!」

  尖銳的咒罵摻雜著一聲聲鬱悶的板子與皮肉撞擊聲在夜空中傳出老遠,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哪家的奴婢殺人或放了火,犯下滔天大災禍,莫怪主人要將她活活打死。然而,左鄰右舍聽了卻只嘆息著拚命搖頭,因為無論抽板子的理由是事實或亂掰,那都僅是借口罷了,唯一的目的不就是想藉機出氣嗎?

  不僅如此,這種事兒也非三天兩頭就發生一次,更非規規矩炬的一天照三餐各來一回,而是時時刻刻都有可能聽見寡居十五年的盧老夫人在為六年前病死的獨子報仇 ──天知道,這仇究竟是如何歸納出來的。

  「我、我錯了,婆婆,請、請饒了我吧!弱柳 ……弱柳以後不敢了 ……」細碎的求饒在哭泣聲中斷斷續續地哽嚥著,聽來似是硬抽住了氣,也像是快沒了氣。「求求您饒 ……饒了弱柳吧 ……」不管是不是真是她的錯,求饒總沒錯,倘若不吭不聲,那才真錯,因為,婆婆就愛聽她淒淒惻惻的求饒、愛聽她悲悲慘慘的認錯。「弱柳錯了 ……請饒、饒了我吧!求求您饒了我吧 ……」倘若聽不到,婆婆便得不到報復的快戚,她的下場可就更悲慘了。

  「開玩笑,我怎能饒了你?饒了你,鈺兒的仇與我心中的怨又該找誰消解?」

  沒了指望的老婦人早在當年便已被哀傷絕望折磨瘋了心,可她惡毒殘酷的所作所為,卻教人連同情都無從同情起。

  「可是那真的 …… 真的不能怪弱柳嘛!」避不開如雨般落下的板子,弱柳只能縮著瘦伶伶的身架子骨躲在牆角落,再拿雙臂抱頭護住腦袋。「何況 ……何況婆婆還有香蘭姊姊和 ……和翠蘭妹妹 ……」

  約莫是打累了,盧老夫人終於喘著氣歇住了手,但還怒罵著,「兩個女孩兒家又有什麼用?早晚是人家的,就好似你,你嫁了出門便是我盧家的人,兩年前你逃回娘家,崔家不也又把你丟了回來!」

  一提到兩年前,弱柳心腔子口更是一陣緊縮戰栗。那回,她再也忍受不住婆婆的摧殘,硬是尋著機會逃回娘家,孰料姨娘又立刻將她送回婆家,婆婆當下就活活打斷她兩條腿,是管家唯恐真鬧出人命來,才不得不喚來大夫為她療傷。

  如今雙腿雖痊愈,可每當她跑得急了,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跛了起來。

  「那是 …… 那是姨娘她本就不喜歡我,爹又在三年前去世了,所以 ……所以 ……」所以姨娘容不下她,同父異母的哥哥和姊姊也容不下她,才又把她給送了回來,不管她在婆家的日子是如何水深火熱。

  「那又如何?縱使她一時心軟留了你,又能留你一輩子嗎?」盧老夫人那張老臉教怨慰扭曲成了鬼臉,襯上那雙狠毒的眼神,不必賣力畫也不必費心去找,活脫脫現成的母夜叉一個,光是瞧著就讓人心驚膽戰。「又要讓你克死她或你兄姊嗎?遺是允你再據出門,好去克死別人家的兒子?」

  弱柳抖著唇,更瑟縮了。「那 ……那不成讓弱柳出家嗎?」好吧!既然婆婆如此憎恨她,姨娘又討厭她,這般長久以來,盡管她一天比一天更淒慘,卻也不見半人出面來幫過她,那麼,佛門普渡眾生,她也是眾生之一,也想讓佛祖渡上一渡,佛祖沒有道理拒絕吧?

  縱使過去至今,無論她求了上天多少回,佛祖始終都沒理會她,但也許是眾生實在太多了,佛祖一時忙不過來,可只要她進了佛門、出了家,佛祖就不能不特別關照一下她這個同在一個門裡的人了吧?

  「出家?」盧老夫人滿懷惡意地笑了。「你以為出家那麼容易嗎?沒有先奉上一大筆香油錢,人家肯收留你嗎?」為免弱柳真逃去出家,往後她的怨氣便無處發泄了,現下便要先杜絕弱柳出家的痴心妄想。「你以為我會為你拿出那一大筆銀兩嗎?或是你姨娘?」

  這還用問嗎?婆婆不可能,姨娘更不可能!弱柳心知肚明,意念不由愈加墜入絕望深淵。原來,想讓佛祖庇護還得花上一大筆銀兩,難怪佛祖一直沒空關照她,因為她連一文錢都沒有。可這麼一來,莫非她這輩子注定要被摧殘至死?

  「總之,」盧老夫人扔下了板子。「你就認命吧!既然你狠心克死了我兒,我兒的仇便得報在你身上,你逃不了的!」語畢,她便率同婢女離去了。

  又來說這種話,她究竟做錯了什麼呢?

  弱柳哽嚥著放下手臂,雖是護住了腦袋,然而,她那張臉卻仍是烏烏青青的一片慘不忍睹。

  盧老夫人雖然偏愛用板子,棍子或藤條 ──如此她自己的手才不會痛,可盧香蘭、翠蘭姊妹倆以及盧府裡其他奴僕們卻比較喜歡扇巴掌甩她耳光,甚至拿拳頭喂她或起腳踢她 ──因為這樣比較有「感覺」,而且,從來不曾錯過她那張老是掛著淚水的臉蛋,所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的臉幾乎沒一天是完好的,總是教烏青瘀腫妝扮得讓人看不出來她到底還有沒有眼耳鼻口?

  更狠心的是,盧老夫人只準她一天喝一碗粥,轉個眼看不順,三天兩頭不準她進半粒米更是常事,倘若不是盧府裡還養得有幾條守夜的狼犬,她早就活活餓死了!
  她吃狗肉?!
  不!是狗讓她吃肉。
  低低嗚嚥著,三只狗兒從虛掩的門縫裡陸續鑽了進來,憐憫地伸長粗糙的舌頭爭先恐後在她臉上淌下同情的口水,然後咬住她的衣襟往外扯。
  該吃飯了!
  和著淚水吞下痛楚的呻吟,弱柳艱辛的挪動傷痛的身軀往外爬,模樣兒看上去比她身旁那三條狗還像條卑賤的狗。
  狗舍前,三條狗兒面前各一盤生牛肉,也競相拿鼻端項著她催促她先「吃飯」,她不禁傷感地抱住三顆狗腦袋痛哭失聲。
  在盧府裡,畜生比人類更有人性。
  在三只溫暖畜生的簇擁下,弱柳可憐兮兮地從三個盤子裡各自分來幾片生牛肉默默放進嘴裡,烏腫的雙眸依然止不住淚水泛濫,襯著幽幽渺渺的夜空中飄盪著從宮城裡隱隱約約傳來的樂曲聲,更平添一份孤寂和淒涼。
  或許,她該讓自己餓死也罷?
   ※    ※   ※ 
  半年眨眼即逝,時值已入秋,自從獨子死後便不曾再露出笑臉的盧老夫人竟然放出了開懷的暢笑聲。
  「瞧你,老是埋怨為娘不讓你嫁出去,可這會兒你就該滿意了吧?」盧老夫人對長女盧香蘭露出得意又安慰的笑容。「咱們盧家可是名門世族啊!怎能隨意找對象匹配呢?如今好不容易太原王家願意讓麼子入贅到咱們盧家,往後咱們盧家還有為娘就靠你們夫妻倆了,可別教為娘失望呀!」
  「這女兒知道,但 …… 」盧香蘭瞇起兩眼望向窗外,目光過處,弱柳正提著一桶水匆匆而過。「她怎麼辦?前兩天王公子還有意無意地探我的口,說他聽聞咱們盧家整得媳婦兒好慘。娘啊!親事不過口頭說說而已,還沒下聘呢!倘若他們王家因為這事兒反了悔,娘的指望就合該落空啦!」
  由於兄長早死,所以娘親硬是留著她不給嫁,堅持要她贅個夫婿進來。這回若是王家真的反了悔,她又得盼到何年何月才能再碰上個名門世族的呆瓜願意贅進盧家裡來呢?
  盧老夫人也跟著看過去。「是這樣嗎?那 ……」她蹙眉暗自沉吟,不一會兒工夫便有了決定。「好吧!過兩天為娘就把那丫頭送回娘家去!」現在什麼仇、什麼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老來要有得依靠,這才是最優先的事。
  「崔家肯留下她嗎?」
  「不肯也得肯!」盧老夫人嗤出冷哼。「崔家是在崔老爺過世之後才舉家遷到京城裡來的,倘若不是咱們盧家幫著他們,他們能那麼快就在京城裡站住腳嗎?即便是現在,只要咱們盧家說句話,他們還不是照樣要滾回清河去!」
  「說得也是,那不要過兩天,明兒個就把她送回去吧!」
  於是,翌日一大早,燙手山芋便被扔過牆頭丟進了崔家院子裡,教崔家的人一時措手不及地傻了眼,還以為誰那麼大膽子,竟敢隨便把垃圾丟到人家院子裡來了。
  「娘啊!難不成崔家真得養她一輩子?」崔正豪厭惡地吊著眼,瞄向那個一身襤褸又鼻青眼腫,三分像鬼七分似畜生的異母妹妹,陣陣又酸又嘔的臭味不請自來地硬鑽入他鼻腔內,害他差點當場嘔了出來。
  真是,既是要虐待,何不索性一口氣將她虐待死算了,幹嘛又把這個半死不活的人丟回來惹人嫌、教人厭呢?
  崔門劉氏姨娘斷然否決。「崔家哪有這份閑錢養她一輩子!」弱柳是死是活都不關她的事,崔家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是屬於她的兒女的,她連一文錢也不給浪費在這個正室生的丫頭身上,弱柳若是要怨要恨盡管去怨恨她那親爹吧!誰教弱柳她爹至死都不肯將她扶為崔門正室。
  「不過,盧家早已替弱柳宣傳得夠徹底,即便是做妾,京城裡也沒人敢收她進門,唯恐又被她克死誰誰誰。就算將她嫁給遠方不知情的人,一個不巧真的又死了什麼人,屆時,搞不好又要將她送回來了!」

  眼珠子轉了兩轉,惡毒的光芒一閃,「既是如此,那就 ……」崔正豪壓低了嗓門。「賣了她吧!」

  「咦?」

  就在劉姨娘愕然詫眼相對的同時,弱柳更是驚恐地猛然抬起不敢置信的瞳眸瞪住崔正豪。

  賣了她?大哥要賣了她?

  為什麼?雖然不同母,好歹也是同一個爹親呀!大哥為何這般狠心?難道人家說骨肉至親這種話都只是說好聽的而已嗎?

  「不過瞧她這模樣,說要賣大概也沒人要買,所以,我打算把她送給一個認識的私人販子,讓他把她帶到外地去賣,不管得著多少都算他的,這樣就沒有人會再把她送回來了,對外,我們可以說是把她嫁到外地去了,如此一來,咱們既不用再支出另一份妝奩,又可以一勞永逸地甩掉這個大麻煩,這樣豈不是兩全其美嗎?」

  「哎呀!還真是個好主意呢!」劉姨娘讚賞地對聰明的兒子拚命點頭。「不過,這種事可要愈隱密愈好,千萬別教人家知道了,否則,咱們崔家的面子可就沒地方擱了!」
  「孩兒懂得,孩兒會暗示他賣得愈遠愈好,賣給妓院更理想,這樣她連逃也沒機會逃了!」真是青出於藍,兒子比娘親更狠毒,不傀是從他娘親肚子裡出來的壞胚子。
  弱柳不禁黯然垂下苦澀的眼眸,默默地吞下哀愁與無奈,認命地接受所有加諸於她身上的殘酷待遇。她早已學會逆來順受,反抗只會為她招來更多凌虐罷了。
  就這樣,弱柳只在家裡睡了一宿便被送走了。
  至於送到哪裡呢?
  打死崔正豪也想不到,原是要把弱柳送出遠遠地,可怎麼也沒料到,經手私人販子七轉八寶,弱柳居然又被送回長安城裡來了!
  為什麼?
  因為她看起來實在太可怕了,不但一身瘦骨嶙峋活像骷髏架子掛著一件衫,飄呀飄的宛如遊魂似的,沒事還跛個腳瘸個腿,那張面孔更是歪七扭八還五顏六色好似七彩拼盤拼到了她臉蛋上,連多看一眼都倒盡胃口,誰人有興趣要她?
  只有那位貴夫人要她!
※    ※   ※ 
  唐朝皇帝居住的首都規畫設計自然特別精心周密,長安城以一條寬約一百五十公尺的朱雀大道貫通全城,由南至北通向王族貴冑居住的宮城,宮城左近是達宮顯貴居住的閭右區,東市附近則為世族富商的住坊,至於一般平民百姓皆聚住在西市(胡市)周圍,良貧貴賤整整齊齊畫分得一清二楚。
  既是達官顯要的宅區,閭右內的府邸自非一般富商大豪的住宅所能比,尤其是最靠近宮城景風門,那座府前有對金獅子的宅邸更是大得驚人,高聳圍牆內的宅地足有十七畝之廣,三分之一是重重疊疊的亭台樓閣,余皆造型精致雅秀的園林山池,只那兩池湖水就佔據整座府邸的五分之一了。

  這就是當今皇上最倚信的武臣 ──慕容勿離的震北將軍府。

  不過,自皇上賞賜下這座府邸以來,慕容勿離幾乎沒住過幾天,因為自中宗前皇時代開始,北方邊患便連年不斷,今天突厥寇邊、明天吐蕃進犯,白天是回鶻來拜訪,晚上契丹也跑來湊熱鬧了,光是東奔西跑護衛邊境他就忙不過來了,哪有時間回家欣賞他的豪華府邸。

  因此,整座府邸除了總管奴僕之外,就只有慕容勿離的兩位侍妾,一是菊香苑的黛菊夫人、一是荷玉苑的瑞荷夫人,兩位妾室夫人遙遙兩面相對,就好像她們之間的關係一樣 ──勢不兩立。

  對於如此明顯敵對的兩位妾室夫人,將軍府的總管實在頭大得很,雖說她們平日老死不相往來,但偶一碰面,三言兩語即可擦出火花,倘若不立即分開兩人,再讓她們多說上兩句話,不鬧個天崩地裂才叫有鬼,那戰況之慘烈怕是連長年征戰沙場的將軍都要目瞪口呆。

  所以,震北將軍府裡的仇大總管最大的責任不是管理府內的大小瑣事,而是要在那兩位妾夫人的虎虎雌威之下,盡全力維護這座皇上欽賜府邸在將軍出征回來時依然原封不動地佇立在原地,不能塌一半,也不可缺一角,連樹木也不行倒上一株,那兩池湖水最好也沒有變成血水。

  這 …… 還真是不是普通的困難呢!

  此刻,正當午時,一位姿態豐嬈的婢女提著食盒匆匆行向荷玉苑後方,左拐右彎來到後院最隱密的一間小屋內,推開門便嚷嚷著,「別睡啦!都晌午了,該吃飯啦!」

  臥在床上的人兒立刻似受驚的小鹿般跳起來縮到床角,直至看清婢女容貌後才鬆了一口氣,並拍著胸脯怯生生地低喃,「原來是荷花姊。」嚇死人了,才聽到幾聲吆喝,她便以為是夜叉婆婆又拎著板子追來扁她了。

  婢女荷花瞟她一眼,而後搖搖頭,繼續把食盒裡的飯菜取出放置桌上。「你啊!真沒見過似你這般膽小的人。不過也難怪啦!誰像你被折磨得這般慘,膽子也大不到哪裡去了。不過 ……」懷疑的眼神悄悄覷向猶擁被端坐床頭的人。「你真嫁過人了?」

  床上的人輕輕頷首。

  荷花滿意地點點頭。「這就好,要知道,你有沒有嫁過人是很重要的,咱們將軍大人可是精明得很,要是有什麼不對,他立刻會起疑的,只要將軍一起疑,這整件計畫就算完蛋羅!」

  床上的人不甚理解她有沒有嫁過人為何很重要,但既然她已嫁過人確是事實,她便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還有啊!瞧你這般膽小,可千萬別見了將軍就昏倒呀!」

  躊躇了下,床上的人還是提起膽子問了一句,「將軍很可怕嗎?」有她婆婆那般兇殘可怕嗎?

  「這個嗎?嗯 …… 」荷花想了一下。「要看你問的是哪一點,若說是長相嘛!將軍倒是好看得很,沒得嫌的,可他的身材與氣勢卻足夠嚇死一百個你不止,唔 ──我看光是讓將軍瞪上你一眼你就會嚇昏了。不過不打緊,屆時也是烏漆抹黑的啥也瞧不清楚,你只要乖乖的任由將軍為所欲為就行了。」

  為所欲為?

  這詞兒聽來可真教人心驚。

  嚥了口唾沫,床上的人強自鎮定,又問:「那 ……是不是只要弱柳能做到瑞荷夫人的要求,瑞荷夫人便會達成弱柳的願望?」

  荷花一凝眼,定定地望住床上的人 ──弱柳。「你 ……真打算出家?不要銀兩?或請夫人為你安排個對象再嫁過去?」

  弱柳急急搖頭。「不,弱柳只想要出家!」一旦品嘗過這些日子以來的平靜生活,她就明白自己再也禁不起過去那般沒時沒刻的虐待,更受不了那種無依無靠的無助感了。她只求安全、只要安心、只望安穩,其他全不需。

  再嫁?

  千萬不要,誰知她又會碰上什麼樣的夫婿或什麼樣的婆婆、小姑,小叔,甚至親戚、鄰居,若是再撞上一個同婆婆一樣的人,她還是寧願死了算了!

  聽弱柳說堅決要出家,荷花更是盯緊了她打量不已。

  靜心休養了一個多月,弱柳雖仍是瘦伶伶的一把骨頭,可原是糊成一團稀巴爛的臉蛋業已痊愈五、六成,天生清秀端雅的容貌已依稀可見,再加上白皙如陶瓷般細致的肌膚,還有我見猶憐的怯生生氣質,這小姑娘雖算不上美人,卻也頗有那麼三兩分姿色,而且年歲尚不滿十七,真想就此出家了此殘生嗎?

  「你不會後悔?」

  「絕不!」

  「好,只要你能完成夫人的願望,夫人自然也會回報於你,你要出家,我保証夫人一定會送你至一處清幽安寧的靜庵裡待下,再奉上一大筆香油錢,讓你能舒舒服服地度完下半輩子。」要真論究起來,弱柳若是真打算出家,夫人還比較安心呢!

  聽得荷花的保証,弱柳這才面露安心的微笑,下床準備吃飯。

  「不過,在將軍尚未回來之前,你這身子骨最好再養壯點,懷個孩子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喲!」

  沒錯,這就是瑞荷夫人的願望,她要弱柳替她生個孩子,因為她不能生育。

  當然,這事瑞荷夫人是不敢讓大將軍知道的,否則,搞不好將軍會立刻遣送她回家也說不定。所以她要弱柳替她懷下孩子,反正將軍幾乎不在府裡,只要她作出個肚子到處走走給人瞧瞧她身懷六甲的模樣,待弱柳生下孩子後,她再拿來當是她生的即可。

  往後就不怕黛菊那個裝模作樣的女人壓到她頭上來了!



   ※    ※   ※ 



  「再不久將軍就要回京了,那丫頭的身子到底可以了沒有哇?」體態豐滿誘人的三夫人慵懶的斜倚在錦楊上,一見荷花便急著詢問狀況。

  「回夫人,行了、行了!」荷花趕緊陪上一臉諂媚的笑容趨前回話。「昨兒個才讓大夫瞧過,大夫說弱柳的身子雖然還不夠紮實,可要懷個孩子還是可以的,只是懷胎時要多補著點兒就是了。」

  艷麗嬌美的容顏綻出安心的表情。「那她呢?她還是要求我安排她出家嗎?」

  「沒錯,還堅持得很呢!」荷花點著頭道。「她老是說只要出了家,佛祖便會保護她,奴婢想她大概是真的被她婆婆虐待得怕了,所以寧願出家去圖個清靜。」

  「既然她真這麼想出家,不會自己去出家嗎?」瑞荷還有點懷疑。

  「唔 ── 這點啊!好像是她婆婆誆騙她說出家得先付上一大筆香油錢,否則,人家不會肯收留她,誰知她傻傻的就給信了。」

  「真單純。」瑞荷抿唇輕笑。「不過這也恰好給我們抓住這點,她才會心甘情願地讓我們利用,所以,你千萬別一個不小心說溜了嘴喲!」

  「奴婢曉得,奴婢當時還特意順著她的嘴說:『對、對,要先付好大一筆香油錢,人家尼姑庵才肯收留,不是一文兩文,也不是一兩二兩,而是上千兩白銀喔!』她聽得嚇到嘴都開了呢!」

  「是嗎?很好。」瑞荷嫵媚地笑了一下,隨即又消失了,「倘若不是黛菊那女人兩次懷孕都小產,她就搶先我好幾步了,所以,這回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跑在她後頭,在將軍回戰場之前,一定要設法讓弱柳懷下將軍的孩子。不過 ……」說到這裡,目光倏轉疑惑。「以往他都是打完仗才回來,這回卻是皇上下旨召他回京,究竟是為了什麼事呢?」

  「說不定將軍又要升官了呢!」

  「嗯!的確有可能。不過這一回我可不希望他待在京城裡太久,否則,若是弱柳真有了身孕,我的假胎可能不太容易瞞得過將軍那雙眼。」

  荷花想了想。「奴婢想是不太可能吧!」

  「為什麼?」

  「因為北邊還在打仗呀!」

  「啊 ── 對喔!我怎麼給忘了。」瑞荷恍然道。「沒錯、沒錯,那他這回也應該不會待上太久才對,嗯!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放心了。」

  「哦!對了,夫人,大夫告訴奴婢說有種藥據傳只要在七天前開始日日服用,保証可以孕下胎兒,不過這藥很貴,而且他也不敢擔保如傳言中那般靈驗,所以要奴婢來問問您要不要試試看?」

  「要,當然要,只要能讓弱柳懷下身孕,管他貴不貴,統統給我試試看!」

  「好,那奴婢這就趕緊通知大夫準備去!」

  望著荷花閃出門外後,瑞荷輕輕吁了口氣,隨即悄然漾出得意的微笑。

  是的,就算她不能生孕,她還是能有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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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慕容勿離大步走出皇城承天門,一眼即見小師弟惠少漁迎面而來。

  「如何?聽說皇上這回召你回京,不但要晉升你為大將軍執掌北衙禁軍的左龍虎軍,遺要封你爵位,這可是真的?」

  目不斜視地繼續越過橫街步向系馬處,「是又如何?」慕容勿離淡淡地反問。

  「哎呀!是真的啊!」惠少漁頓時眉開眼笑地嘻開了大嘴。「還問我如何,請客、請客!升官自然是要請客羅!」

  「就只想要吃? 」
  「沒、沒!有也要等到九師兄請完客之後再去辦它。」

  對這位十八歲甫離師門便跑來找他,之後更忠心耿耿地伴隨在他身邊,毫無怨言地與他並肩廝殺戰場多年的小師弟,慕容勿離實在有點沒轍。

  「好吧!今兒個就陪你喝個盡興,算是預先慰勞你辦理交接手續的辛勞吧!」

  「哇~~萬歲!難得九師兄這麼爽快,非得來個不醉不休不可!」惠少漁更是興高採烈。「不過,如果不是突厥遣使求和,皇上也不敢調你回京吧?」

  慕容勿離冷哼。「我倒不認為能和多久。」

  「至少那個最是野心勃勃的默啜可汗終於被你殺死了,現在突厥九姓要搶可汗位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再來進犯我大唐朝?」

  「那可難講。」

  惠少漁受不了地白眼一翻。「啊!對了,皇上封給九師兄什麼爵位呀?」如果不轉開話題再說下去的話,他肯定會自殺。

  「定北國公。」

  「效?國公?天爺,是從一品耶!比二品的北衙左龍虎大將軍還高一階呢!哇~~賺到了、賺到了!」

  惠少漁又恢復興高採烈地又蹦又跳,像個小頑童似的,看得慕容勿離直搖頭嘆氣。

  「看你,都快二十五歲的人了,卻仍這般幼稚天真,誰信你是征戰多年的老戰將。」

  「我可是只在九師兄面前才這樣的喲!」說著,惠少漁索性跑前幾步再回過身來與慕容勿離面對面倒退著走。「你是知道的,九師兄,不管我多大,少漁始終是最敬愛九師兄的小師弟喔!」

  話聽起來諂媚的成分至少有九分,可慕容勿離心中卻很明白,惠少漁說的是心裡話。因為當年若不是慕容勿離順手救了才八歲的惠少漁,他早就餓死在路邊,連骨頭都被野狗啃光了:若不是慕容勿離跪求兩天兩夜,師父也不會破例再收下他做關門弟子;若不是慕容勿離多年來始終不曾放棄為他尋找父母,他也沒有機會再與親生父母重逢,因為他自己早就放棄了。

  在惠少漁的心目中,自他八歲那年開始之後的生命全都是慕容勿離的賜予,即使慕容勿離不過長他五歲而已,他卻視慕容勿離如再生父母般敬愛,所以,他也的確只在慕容勿離面前才會顯露出這般活潑頑皮的另一面。

  若是在戰場上,誰都不能否認他是一員驍勇善戰的猛將,也是震北將軍最得力的幕僚,更是慕容勿離最信任的貼身護衛。

  「還真敢說,」可慕容勿離心中雖清楚得很,嘴角卻仍勾起一泓冷笑。「請問是誰把我的水壺換成老酒的?又是誰拿我的寶劍去叉雞雜烤?新靴子穿不到兩天就開口笑;到河裡洗個澡起來,所有衣物竟然不翼而飛;我那匹戰馬雄赳赳氣昂昂,偏偏尾巴卻綁了幾十支七彩蝴蝶結,差點沒笑死敵方大將 ……」

  哇!要翻總帳?

  那恐怕三天三夜也翻不完!

  惠少漁心虛地吐了吐舌頭,趕緊岔開話題打斷慕容勿離的流水 帳。「啊!九師兄,既然要統領左龍虎軍,咱們就要待在京裡不再回到北邊羅?」

  「廢話!」慕容勿離沒好氣地說。「北衙禁軍屯於宮內,我不待在京裡又如何統領?」

  「這倒好,可以過點舒適的日子了,而且 ……」惠少漁睇他一眼,而後停下幾步又走回慕容勿離身邊。「九師兄也有機會滿足慕容伯父的願望了,對吧?」

  伯父 …… 唉!又是一個令他沒轍的人!

  由於一手撫養慕容勿離長大的慕容伯父膝下無子,又見慕容勿離老是奔馳在沙場上把生死吊在一線間,便急著要慕容勿離趕緊娶妻生子,免得一個不小心,慕容家就要斷了根,可慕容勿離卻老是推托,於是慕容伯父硬是以長輩之命送來兩位年輕貌美的姑娘要他收為妾室。即便如此,長年征戰在外的慕容勿離也沒多少機會努力耕耘,伯父年年捎信來問,慕容勿離也不得不年年教他失望。

  「或許吧!」即使有機會耕耘播種,但兒女之事總是由天不由人的。

  「那如果真有了呢?九師兄會將哪位妾夫人扶為正室嗎?」

  慕容勿離停步在馬側,認真地思索片刻後才搖頭道:「不會,她們兩個誰也不適合。」

  「那麼九師兄是要另娶正室?」

  這次慕容勿離考慮得更久才作出回答。

  「不一定。」

  「不一定?」惠少漁雙眼輕輕一瞇。「為什麼?為了她嗎?」

  她?

  慕容勿離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悄然陷入回憶之中 ──

  「你何時要嫁給我?」

  「待你功成名就之時。」

  「功成名就?我以為你願意與我共度那種一畝薄田、幾畦菜圃,三兩只雞,平淡卻幸福的生活。」

  「不,那種生活太無聊了。」

  「那麼倘若我願意攜你與我自由自在地徜徉在千山綠水間遨遊,是否就能令你滿意了呢?」

  「不,我還是不滿意。」

  「為什麼?難道你不愛我嗎?」

  「那你呢?你就不夠愛我到願意讓我以你為傲、因夫而榮嗎?」

  「 …… 好吧!為了你,我會盡力去做,但你該知道,我並不適合考功名做狀元。」

  「可你有一身好武功啊!這會兒臨淄王正缺人呢!你就上他那兒為我博得一個將軍之名吧!屆時,我就會嫁給你了!」

  「九師兄?」

  「嗯?啊!」慕容勿離驀然回神,旋即甩甩頭甩去那一段教人懊悔莫及的回憶。「不,不是為了她,我也不會為了她而特意把正室的位置空下來,只是我不願隨意找個女人就讓她做我的妻子,如此而已。」

  「可是九師兄你還是沒有忘懷她不是嗎?」惠少漁不死心地再追問。

  慕容勿離泛出一抹淡淡的苦笑。「如果你真愛過,你就會知道忘懷並不是那麼容易做到的事。」

  「但你總有一天會完全淡忘她的吧?」

  深沉的目光在惠少漁臉上停留片刻,慕容勿離可以體會到小師弟對他的關注。

  「放心吧!即使我尚未完全忘懷她,可也早就不讓那份感情左右我的生命了。」他拍拍小師弟的肩。「相信九師兄,只要真能再碰上一個我願意與她共度一生的女人,九師兄便會正正式式娶她進門;但若沒有,你也不能勉強我一定要隨便找個女人湊合吧?」

  「是這樣沒錯,但 …… 」倘若慕容勿離不能完全忘懷過去那個女人,即使真給他碰上另外一個好女人了,他也不會注意到呀!

  「行了,你不是想和九師兄我好好喝兩杯嗎?那就別再羅唆了,我們回去吧!」說著,他便逕自先行上馬。

  「啊!等等,我還有話 …… 咦咦咦?我的馬呢?該死,我的馬跑到哪裡去了?」

  或許是因為又被掀起這段不堪回首的痛苦,這晚,飲酒一向相當自制的慕容勿離與惠少漁的一番暢飲幾近於毫無節制,待他躓簸著腳步回寢室時至少也有七、八分醉了,在他離去前只留下兩句話。

  「仇總管,扶小師弟回房休息:瑞荷,待會兒過來我房裡。」對這兩位伯父硬塞過來的妾室,慕容勿離並不特別喜愛誰,對她倆也很公平,前一回是這一個,下一回必定是另一位。

  真幸運,沒想到這麼順利,酒面尚未有機會用著,將軍就醉了,看樣子連上天也要幫她。暗自竊喜不已的瑞荷立即使眼色向荷花示意 ──

  在這同一時刻,瑞荷美好計畫中最不可缺少的人物正在房裡緊張兮兮地拚命來回踱步,好似打算把腳底的地磨亮似的。

  早些時,荷花姊便來通知過她就是今夜了,為免誤事,她實在不應該這麼緊張,人只要一緊張就很容易出錯的,所以她絕對不能緊張,絕對不能 ……

  天哪!她哪能不緊張?

  雖然她成過親,卻也跟沒成過親一樣,男女間之事,她只聽過這五個字,卻完全不僅是啥事,更別提孩子究竟是如何跑到她肚子裡的,她更是毫無概念,唯一能確定的是:她必須和某個陌生男人躺在一起睡覺,而且讓那個男人「為所欲為」!

  好嘛、好嘛!聽起來好像不是很困難,凡事只要忍耐就好,六年多的虐待折磨她不都熬過來了,還會有什麼更可怕的呢?也不過就是和個男人睡在一起嘛!但 ……

  「為所欲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弱柳苦惱地猛啃指甲,一根啃完不夠再啃另一根。

  雖然她已經非常努力地不去在意它,但聽起來實在很可怕,好似要她效法死豬肉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她怎可能真的不在意?

  好好好,宰割就宰割,最慘也不過權當又被婆婆毒打一頓,咬緊牙根憋兩口氣也就撐過去了,何況她也沒聽過哪個女人和男人睡一覺之後就會死翹翹或者斷手斷腳的,所以絕對不會如同她想像中那般可怕的,沒錯,就是如此。

  想到這裡,她猝然止住腳步,並對自己苦笑,

  想像?

  她哪有什麼想像?她什麼都不知道,根本就無從想起,又能像到哪裡去?

  總而言之,這件事她若是做不好便沒有機會達成願望,所以她一定要好好完成它。只要她忍耐過這一段,待產下孩子之後,她就可以出家去歸佛祖管了,往後就再也沒有人能夠傷害到她了,對,就是這 ……

  就在她欲待下定決心的同時,冷不防地荷花突然闖了進來,嚇了她好大一跳。

  「荷 …… 荷花姊!」差點被嚇死了,她認識的人好像都不懂得敲門是什麼意思。

  「快,將軍回寢室了,你可以去了!」一把撈住弱柳的手便往外走,荷花一面不厭其煩地再次交代。「記住,不準昏倒,也不準尖叫,將軍要你幹嘛你就幹嘛,千萬別給我穿幫呀!」

  咦?啊~~等等、等等,她還沒準備好呀!

  「如果將軍問你什麼事 …… 不,不會,夫人說將軍在床上幾乎是不說話的,所以這點你就不必擔心了 ……」

  可 …… 可是 ……

  「 …… 總之,將軍已經醉得差不多了,所以,你只要乖乖躺著讓將軍做他想做的事就可以了。不過夫人說將軍一旦喝過酒之後總會多要幾次,所以,你要注意千萬不要因為太累而睡著了 ……」

  多要幾次 …… 要什麼呢?

  片刻後 ──

  「記住我剛剛說的話喔!哪 ── 快去吧!」

  荷花一把推得弱柳往前顛蹼了好幾步,甫穩住腳步,她便忍不住回頭瞧了一下,但見荷花拚命揮手要她繼續,她只好吞了口口水再往前,拖著腳遲遲疑疑回頭看了好幾次之後,她終於來到將軍寢室門前。

  瞪著自己發抖的手,弱柳可以聽見自己如雷般的心跳聲,那顆心好似就快從嘴巴裡頭逃出來了。

  又猶豫了好半天,弱柳才咬緊下唇鼓足勇氣敲了兩下門。

  「瑞荷嗎?進來吧!」有點口齒不清的低沉聲音。

  按照瑞荷夫人的吩咐,她沒有回答便自行推門進入,並先行去吹滅了燭火,待習慣了黑暗之後才碎步進入內室來到床邊,在一片烏黑中,她僅能隱約瞧見床上伏著一條高大的人影,然後,一只有力的大手驟然攫住她,在她尚未來得及驚恐之前便被扯翻到床上去,下一刻,一副強勁有力的身軀已然覆上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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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01:21:35 |只看該作者
  他醉了。

  醉到懶得去懷疑瑞荷為何要特意去熄滅燭火,也醉得連身下的瑞荷似乎縮水了很多都忽略過去了,更醉得沒有腦筋去計較瑞荷的反應與往常大不相同 ──平常的瑞荷是個很容易陷於激情的女人,但剛剛的瑞荷卻顯得如此羞赧青澀。

  他的確是醉了。

  但還沒有醉到會輕忽適才睡過的女人是個處子的事實!

  一連串可疑的狀況,加上長年培養出來的警覺性,便足以使慕容勿離輾轉難以安然入睡,僅瞇了一下眼便自動清醒了過來,睜大灼灼的兩眼略一思索,隨即又闔上雙目讓腦袋裡因為酒精而顯得相當混亂的思緒回復正常運作,再將可疑的蛛絲馬跡逐一歸納統一。

  片刻後,他悄然下床去套上長褲,再點燃燭火瞧向床舖上熟睡的女人 ……

  果然不是瑞荷!

  大手一撩掀開被子 ……

  果然是處子!

  這是怎麼一回事?

  慕容勿離默默佇立在床前,瞇眼凝住床上的女人更認真地思索著,神情自然流露出面對敵軍思考戰策時的冷峻嚴酷之態。不過半晌工夫,他已循著所有的線索整理出幾個可能的目的,於是,他便吹熄了蠟燭再爬回床上,而且刻意睡到裡側去。

  然後等待著。

  他並沒有等候多久,房門便自動開啟了,正如他所料,一條豐滿的身影悄悄地閃了進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搖醒他身邊的女人。

  「該死,我就知道你睡著了!醒醒,弱柳,醒醒,荷花在外面等你,你快跟她離開別讓將軍發現了!」說著,瑞荷還紆尊降貴地親自彎身替弱柳撿拾散落一地的衫襦長裙等塞到她懷裡。「快走,快!」

  弱柳一驚而醒,甫一坐起身便被塞了滿手衣物,但當她試圖挪動兩腿時便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

  「怎麼了?」

  「好 …… 好痛喔!」

  「痛?是將軍醉酒太粗暴弄痛你了嗎?沒關係,過兩天就好了!」

  「哦!」強忍住不適的痛楚,弱柳在瑞荷的催促下抱著衣物來到外室之後,才手忙腳亂地套上小衣、褻褲。「這樣 ……這樣就會有將軍的孩子了嗎?」
  「不一定,可是我會想辦法讓你和將軍多睡幾次,這樣機會大點兒。」
  弱柳不禁悄悄抽了口氣,臉色有點發青。「多 ……多睡幾次?」不會 ……不會每一次都這麼痛吧?「那 ……什麼時候才會知道弱柳有沒有懷孕呢?」
  「怎麼你都嫁過人了會不懂這些事?當然是月事若不再來潮便是懷孕了,屆時我會立刻送你到城外去,然後再告訴將軍我懷孕了。」
  呃 …… 不太懂,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 ……
  「那 …… 那夫人請別忘了你答應過弱柳的 ……」
  「噓 ── 小聲一點,別吵醒將軍了。總之,只要你給我我要的孩子,我自然會替你達成你所祈求的願望的。」瑞荷不耐煩地低語,同時迫不及待地把才剛套上衫襦的弱柳推向門口。「好了,你快走吧!」
  「欸?可是我還沒穿好 …… 」
  「到外面穿,到外面穿!」
  「但 …… 但外面好冷 ……」一手搭著半袖、一手拎著長裙,弱柳被推到了門口,這才發現少了一樣東西,她忙回過身來。「啊 ──我的腰 ……啊!」突然,她面露驚恐之色地窒住了,兩眼銅鈴般地瞪住瑞荷身後,紅潤的雙頰瞬間染上一片慘白,嬌軀不由自主地開始簇簇直抖,就如同等候在門外的荷花一般樣。
  瑞荷尚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寢室內的燭火便點燃了,驚懼的心立刻沉落谷底,她猝而回身,旋即僵為一塊冰冷的化石。
  慕容勿離面容森冷地佇立在內室門前,他那高大的身影看在弱柳眼裡就好像噩夢中的修羅巨鬼,他那怒火熾然的凌厲氣勢更似森羅殿中的閻王生死判,弱柳不禁抖簇得連站也站不住,一陣昏眩便跌坐到門外與荷花摔成一堆去了。
  天哪!這位將軍閻王大人看起來比婆婆更惡毒兇狠百 ……不,千倍!
  幸好慕容勿離的嚴酷目光鎖住的對像是瑞荷。
  「你應該知道我最不能原諒女人的不忠實。」
  「但 …… 但我不是 ……」
  「對我而言,這就是不忠實,因為你存心欺騙我。」
  瑞荷撲通一聲跪下了。「不,將軍,瑞荷不是有意的呀!」她掩面啜泣著,在這種時候,她的姿態居然仍是那般嬌妍,哀求聲也是那麼柔膩。「請您原諒瑞荷吧!瑞荷以後不敢了,求求您,看在瑞荷伺候您多年的份上,原諒瑞荷這一回吧!將軍哪 ……」
  瑞荷的確是美,特別是此刻梨花帶雨般的柔弱無助之姿更是教人憐惜萬分,但慕容勿離連多看她一眼都沒有,更不理會她的辯解求饒,逕自走出寢室外對空咆哮一聲,「仇總管!」
  靜夜中,慕容勿離的怒吼聲特別響亮也格外恐怖,瑞荷不禁低吟出一聲絕望的哽嚥,弱柳更是駭得差點撒出一身尿。
  天哪、天哪!這位將軍將會如何比婆婆更加殘虐地懲罰她呢?
  不過一忽兒,四十多歲,生性嚴謹的仇總管就飛也似的趕到了,身上只在倉促中隨便披了一件外袍,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對現場的一片混亂好似毫無所覺。
  「將軍有何吩咐?」
  「在明日午前,把瑞荷和她身邊所有人統統都給我趕出去,一個都不準留!」
  趕出去?!
  不打她嗎?不踢她嗎?不用揍得她半死嗎?
  弱柳不禁顫巍巍地鬆了一口氣。
  可是 …… 可是 ……
  她又能到哪裡去呢?
   ※    ※   ※ 
  慕容勿離是個治軍異常嚴謹的將領,號令嚴苛至可說是幾近於無情的程度;隨意收受百姓贈予,斬首示眾,即便只是一杯水;不遵號令節制,還是斬首示眾,任何理由皆不論;騷擾百姓,仍是斬首示眾,管你是有心還是無意;怠慢職務,依舊是斬首示眾 ……
  他大概是唐軍中最喜歡把人頭掛到軍前的將領吧!
  然而他的部下依然樂於追隨他的指揮作戰,因為在嚴酷之外,他亦是個極為體恤士兵的將領,平日便堅持要與士卒同食同裘同甘共苦,除了薪俸之外,他所得到的賞賜全都犒落將士:準備作戰之前,必定召集各統制一起計畫周到,爾後才開始作戰,一旦殺人戰場必身先士卒,作戰中從不貪小功而壞大計,因而有戰無敗,而士兵的傷亡也能減少至最低,所以在他的帳下作戰是最安全的。
  而且,他也僅是在帶兵之時才會如此嚴酷,一旦脫下了戰袍,慕容勿離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個很有耐性,脾氣很好的男人,不但生性淡泊寡欲,而且鮮少發怒,或許稍嫌沒趣了點兒,卻很能容忍別人對他的捉弄與惡作劇。所以 ……
  惠少漁悄俏觀著慕容勿離陰鬱的神情,暗暗昨舌不已。
  看光景,那位瑞荷夫人還真是惹惱了九師兄呢!
  「九師兄,真的生氣啦?」
  慕容勿離不吭聲,只狠很瞪他一眼。
  若換了是慕容勿離麾下的士兵被這種眼色瞪上一眼,肯定會嚇得立時跑去躲在被窩裡發抖,可惠少漁瞧了也只是吐了吐舌頭,再聳聳肩。「真傻,居然做這種事。不過那位姑娘,你不是說她是處子嗎?那 ……也要將她趕走嗎?」
  「哼!」慕容勿離冷笑。「那種女人不是為名就是貪利,我留她做啥?」
  「女人?」惠少漁揚起不以為然的聲調。「那還算不上是女人吧?頂多是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而已嘛!」
  「是嗎?」慕容勿離眉宇間悄悄浮起幾絲皺褶。「我倒沒注意到那麼多。」
  「說得也是,這世上除了『她』之外,還有哪個女人值得讓九師兄你正眼相待呢?」惠少漁語帶嘲諷地嘟囔。
  皺褶立刻發展為深谷鴻溝,「不知道你在胡扯些什麼!」慕容勿離不悅地擺手回身走向書房。「不要再浪費時間了,快去叫戶曹和兵曹過來把該處理的事盡快處理好,以便辦理交接。」
  惠少漁默然注視他的背影片刻,而後無奈地搖搖頭轉身離去了。
   ※    ※   ※ 
  無路可走了!
  灰霾的天空下,翳重沉沉的積雲壓得人心頭幾乎喘不過氣來,刺骨的寒風更是刮得渡河水面波紋如浪,枯黃的蘆葦雜草沙沙哀鳴不已。
  弱柳悄然佇立在灰黑色的石礫間,遙望著河對岸,雖然僅著單薄的衫襦長裙,她卻不覺寒冷,在嗚嗚嚥鳴的風聲中,只有滿心的孤寂與無助,然而卻也有另一種莫名所以的解脫感隱隱爬伏在心頭,好似在暗示她:這是唯一的路。因為 ──
  無路可走了啊!
  當她走到這兒,眼見一道滔滔急流橫亙在面前,讓她進不得,退也無處可去,她便知道這已是路的盡頭了。所以,不能怪她輕忽自己的生命,如果這是上天的旨意,她怎能不遵循呢?
  瞄一眼掛在肘彎上的繩索,她掉頭回到不遠的樹林中,尋著一枝瞧上去最堅韌的枝幹,拋了好幾次才把繩索拋上去,再賣力地來回自河邊搬來幾塊大小不一的平扁石頭,由大至小地往上積疊,直到高度足夠了,她才停下來休息。
  掛在枝幹上的繩索隨著淒惻側的北風飄過來盪過去,看上去詭異已極,一般人見了心頭不發毛才怪,再加上耳際咻咻的風聲呼嘯,仿佛幽冥陰間冤魂鬼嚎,怕是連路過都沒有人敢往這兒路過了。
  可弱柳仰首靜靜地注視著那繩索,不但不覺害怕,而且,心中的孤寂無助竟奇異地逐漸淡然、消失 ……
   ※    ※   ※ 
  將軍府書房裡,慕容勿離和惠少漁正忙著與掌判軍隊各項事務的戶曹和兵曹整理資料以便交接。
  「這個你負責!」
  「什麼?」瞪著又扔到他面前來的一大疊名冊,惠少漁慘叫一聲,腦袋便砰一下跌到名冊上了。「我死了,請把我記錄在陣亡名單上,至於撫恤金,請交給我爹娘即可。」
  「還有這個。」慕容勿離好像沒聽到似的,一把揪住惠少漁的頭發提起他的腦袋,在雄偉壯麗的天山上又額外加上了一些高度,再把他的腦袋放回去。「麻煩你處理好之後再陣亡。」
  一旁的戶曹和兵曹忍不住別過頭去竊笑不已。
  「沒良心的人!」惠少漁咕噥抱怨著。「你知道這叫什麼嗎?叫壓榨奴工,虐待 ……咦?仇總管,你到底在幹什麼呀?剛剛就瞧見你在門口走來走去,也不進來,又不離開,幹嘛?門口地上哪兒凸了一塊需要你來踩平嗎?」
  慕容勿離也早就察覺了,但仇總管行事一向穩健可靠,若真有要事,他必定會主動來報告,否則就是不甚重要。不過既然惠少漁開口了,他倒也想聽聽向來果斷,難得猶豫的仇總管今日為何會出現如此特異的舉動。
  「進來吧!仇總管。」
  「是。」仇總管依言進入,並恭謹地停在書案前。
  「說吧!到底是什麼事?」
  「呃 …… 卑職已派人護送瑞荷夫人回老太爺那兒,而夫人身邊那些人,卑職也已全遣送出府去了。」
  「哦!還有呢?」
  「還有 …… 」仇總管又遲疑了。「這個 ……卑職謹遵將軍的交代,每個遣送出府的人都給予一兩白銀,可是 ……」
  「可是什麼,快說呀!」看他說得吞吞吐吐的教人聽得好不著急,惠少漁忍不住插進來催促。
  「可是那位小姑娘,就是 …… 呃 ……昨夜那位小姑娘,她說她用不著,她只向卑職索討了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一捆繩索。」
  一捆繩索?
  慕容勿離與惠少漁詫異地對看片刻後,幾乎是同時,兩人不約而同神情微變。
  「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惠少漁問慕容勿離,也問自己。
  而慕容勿離的回答則是虎跳起來往外沖。「她往哪裡去?」
  「出了通化門。」
   ※    ※   ※ 
  為什麼呢?
  為什麼她不但不覺得悲哀、不覺得害怕,反倒有點高興,甚至興奮呢?
  嗯 ── 是該高興、是該興奮,她終於可以擺脫一切痛苦了不是嗎?
  想到這裡,弱柳突然覺得休息簡直是浪費時間,於是立即決定停止休息,而且迫不及待地攀上石堆頂端,仔細地打好繩圈,然後把繩圈套上自己的脖子,毫不遲疑地踢開腳底的石頭 ……
  可就在她的身子往下墜落的那一剎那,一條矯健的人影飛也似的急掠而至並及時一掌斬斷繩索,再抱著她飄然落地。
  「搞什麼鬼!」慕容勿離氣急敗壞地怒吼。「你瘋了不成?居然做這種傻事!」
  弱柳起初一陣困惑:發生了什麼事?繼而眼前一驚,駭然發現那張閻王生死判的臉就在她面前咧出猙獰兇惡的獠牙,她不自覺拉開嗓門尖叫著跳開他的懷抱,然後一溜煙躲到石堆後去抱頭縮成一團,嘴裡並亂七八糟地喊著。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敢了,請饒了我吧!我錯了,求求你饒了我吧!對不起,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
  慕容勿離的火都還沒開始降溫呢!就被她 哩啪啦一陣亂喊亂叫給叫得暈頭轉向的呆住了。
  她 …… 她在幹什麼?
  「 …… 求求你,饒了我吧!我錯了、我錯了,饒了我吧!請別打我 ……」
  打她?!
  「住口!」慕容勿離不禁脫口怒叱。他是那種人嗎?竟敢如此污蔑他!「你在胡說些什麼?我怎會 ……」誰知他才吼一半,就聽得她清晰可聞的抽氣聲,旋即見她把自己縮得更小,好似一粒小肉包似的繼續悲切的求饒,驚恐度升高了百分之百,痴迷度全幅上揚,還有配樂 ──哭聲。
  「 …… 嗚嗚 ……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我 ……嗚嗚 ……我以後不敢了,請 ……嗚嗚 ……請饒了我吧!我 ……嗚嗚 ……我真的不敢了,饒 ……嗚嗚 ……饒了我吧!請 ……嗚嗚 ……饒了我吧 ……」
  她到底是怎麼了?
  就在這時,惠少漁也趕到了,先是見到敬愛的九師兄一臉哭笑不得地呆站在那裡,再見到一粒小肉包在另一邊嗚嗚嚥嚥的求饒,立刻很不以為然地對九師兄猛搖頭。
  「真是的,幹嘛欺負她呀?九師兄,我不都說過她只不過是個小丫頭而已了嗎?又不是你那些大老粗部下,就算她真做錯什麼了,好好跟她講也就是了嘛!」難得有機會對九師兄「訓話」,這種滋味實在很不錯哩!
  「我欺負她?」慕容勿離更是啼笑皆非。「我救了她呀!我哪兒欺負她了?」
  「你沒欺負她,她幹嘛嚇成一粒小肉包?」惠少漁臉上寫滿了不信兩個字。
  「你問我,我問誰?」慕容勿離沒好氣地說。
  惠少漁狐疑的視線在慕容勿離臉上轉了一圈,再飛向小肉包那兒,見她哭叫得實在很悲慘、很不像樣,於是人也跟了過去,準備在「訓斥」之余再大展身手好好表現一下他的溫柔體貼,以便給九師兄做個最佳楷模,也給後世留下一個流傳千古的典范。
  他彎下上身,輕言細語的,「小姑娘,別害怕呀!」說著,安撫的手也順便搭了上去。「我們呢,是 ……」
  可就在他的手甫觸上她的衣裾那一剎那 ……
  「不要打我啊!」驚恐的哭叫聲瞬間提高八度,恰恰好足以震破惠少漁的耳膜。「求求你,饒了我吧!我以後不敢了,不要打我啊!求求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
  要維持半彎身的僵硬姿勢確實很辛苦,可惠少漁依然保持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之後才開始徐徐轉動頸子並縮回自己的手 ──半彎身的姿勢仍舊不變,他瞪住自己的手 ……
  他 …… 打她了嗎?
  沒有,他絕對沒有打她! 
  他堅定地告訴自己,然後不信邪地再次把手放回原位。「小姑娘,我 ……」
  「不要哇~~饒了我吧!別打我啊 ……」這回高階魔音刺透的是惠少漁的大腦。「求求你饒了我吧!我錯了,我該死,別打我啊 ……」
  惠少漁呆著口瞪住那粒已經陷入瘋狂境界的小肉包,然後又看著自己的手勸服自己它真的沒有罪、它是無辜的,所以沒有必要砍斷它以儆效尤,最後,無措地轉頭望向慕容勿離。
  我真的沒有打她呀!
  慕容勿離雙臂環胸斜睨著他。
  現在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惠少漁又呆了片刻後才慢慢直起上身,又盯著小肉包一會兒,見小肉包又哭又叫得就快變成一粒爛包了,驟而一指點出,四周頓時陷入一片奇怪的寧靜,小肉包也滾到一邊去了。
  風繼續呼呼地吹,過了好半晌 ──
  「我們回去吧!」惠少漁面無表情。
  「好。」慕容勿離同樣面無表情。
  「這是你吃過的肉包,麻煩你自己抱。」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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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她是瘋子。」
  「你是白痴。」
  「她腦筋有問題。」
  「你整個人都有毛病。」
  「說不定她受過什麼刺激了?」
  「我可肯定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刺激。」
  「喂喂 ── 我是你師弟耶!怎麼可以這樣損我嘛!」
  「而我是你師兄,所以,我愛怎麼說你就怎麼說你。」
  在床邊各據一頭打量床上酣睡的少女並「大加議論」的師兄弟倆說到這裡突然中斷,約莫是他們自己也覺得這段對話很無聊。片刻後,兩人互視一眼後便先後走出內室在外室的桌案旁落坐,同樣的,惠少漁又忍不住先開口了。
  「九師兄,她那樣子實在很不尋常,必定有原因的吧?」
  兩眉間有幾許思索的皺絲,慕容勿離沉吟半晌後才慢吞吞地問:「你注意到了嗎?她臉上有些許烏青。」
  「九師兄的意思是說真的有人打過她?可這又如何?很多人都挨過打呀!可沒有人像她那樣發瘋的吧?」
  慕容勿離垂下半眼。「不只臉上有烏青,我抱她回來注意到她臉上有烏青之後就仔細檢視過了,她不但臉上有烏青,腰部背部也都有烏青,而且雙腿有折斷過的痕跡,手臂有燒傷的疤痕、背部有撕裂傷、臀部有挫傷,總之,多年的舊傷、近時的新傷,她全身上下都是傷,即便是我看了都有點心驚動魄之感。」
  惠少漁聽得目瞪口呆。「天爺,她 ……她是被虐待嗎?難怪會有那種反應。」
  慕容勿離神情平靜,眸底憤慨的光芒卻躍動不已,「有人拿她當畜生般虐待,而她只不過是個不解世事的小女孩,那人卻下得了如此毒手 ……」他咬著牙頓了一下。「如果讓我知道是誰 ……」他沒再說下去,可那冷厲的眼神已充分表達出他的未盡之言。
  「不會是 …… 」惠少漁遲疑了一下。「她的爹娘?」
  慕容勿離雙眉倏揚,隨又糾結成一團。「也不是沒有可能,不過,這一切都只能等她醒來後才能問個清楚了。」
  「說得也是,那 …… 九師兄 ……」
  「嗯?」
  「記得別又嚇著她羅!」雖然好像不太容易。
  慕容勿離唇角微勾掛出苦笑。「我盡量。」
   ※    ※   ※ 
  又是一場好眠。
  弱柳滿足地從安詳舒適的睡夢中醒來,惺忪的睡眼尚未睜開,唇瓣便已搶先綻出慵懶的微笑。
  自從被瑞荷夫人買進將軍府之後,她終於又能享受到這種闊別已久的祥和生活,除了吃飯睡覺養身體之外,再沒有人罵她、打她、凌虐她了。雖然剛開始她依然戰戰兢兢地每夜從噩夢中驚醒過來,而且分不清楚哪邊才是夢。
  是美夢?
  抑或是噩夢?
  然而一個多月過去,真實感終於逐漸在她心中凝聚成形,於是她的意念更加堅定:她不想再回到過去那種由拳打腳踢、孤寂恐懼與潺潺淚水交織而成的日子了!
  所以,她必須努力完成瑞荷夫人的願望,相對的,瑞荷夫人也會達成她的願望,如此一來,她便可以如願以償地出家,永遠擺脫過去的恐怖,繼續在佛門中安度這種平靜安穩的生活了。
  唉 ── 光是想像就很美好啊!
  思緒仍舊停留在半夢半醒之間,她徐徐睜眼,微笑依然怡然慵懶;瞳眸悄悄流轉,微笑驀然凍結。
  耶?這 …… 這不是她的房間呀!這是 ……這是 ……
  老天,這是將軍的房間!
  她怎麼會在將軍房裡?而她又是怎麼會知道這是將軍的房間?
  弱柳終於完全清醒過來了,她困惑又有些惶恐地起身坐在床褥間拚命回想,很快的,遲鈍的思考齒輪開始啟動運轉,於是,所有發生過的事又逐一回到她腦海中,她的臉色也開始紅橙黃綠藍靛紫地變換不停。然後,在恐懼中,她想起昨夜,在絕望中,她又憶起今日,然後 ……然後 ……
  咦咦咦?然後呢?她怎會跑到這裡來的?
  正當她百思不得其解地猛攢眉頭之際,匆又察覺周遭空氣似乎有什麼異樣,螓首忙轉,畏縮的眼眸只一輕回便發現悄然靜坐在遠遠那一頭角落裡的人,瞳孔一伸一縮,當即不自覺地驚喘一聲,整個人又抱頭駭成了一粒小肉包子了。
  「將將將 …… 將軍!」她窒息地低喃。天哪、天哪!她晚了一步、她晚了一步,她沒把握住機會,她沒來得及擺脫一切,她 ……她猶豫得太久了,所以,上天又決定讓她經歷更多的痛苦了!天哪!這回她逃不過了,這回她真的逃不過了,她會被揍得更淒慘,會被傷害得更徹底,會 ……
  「不要害怕 …… 」
  被凌虐得更 …… 咦?
  「 …… 我不會對你生氣 ……」
  耶?
  「 …… 更不會傷害你 ……」
  咦?真 …… 真的嗎?
  「 …… 我發誓!」
  幾乎過了一整炷香之後,弱柳才自兩臂間的縫隙悄悄探出雙眼 ──她不敢相信他,昨兒夜裡的他看起來是那樣兇殘暴戾呀!
  但是,他始終很有耐心地靜坐在那一頭,連根手指頭也沒有動一下,而且 ……神情非常平靜溫和。
  又過了一炷香 ──
  「可是 …… 可是昨兒晚上將軍您 ……」弱柳終於怯怯地開口了。「您 ……」
  「我最痛恨人家欺騙我,但是我也僅是把你們趕出府去,並沒有傷害你們吧?」
  那倒是!「那今天 …… 今天 ……」
  「我很生氣你竟然如此輕匆自己的生命,也 ……」慕容勿離輕泛苦笑。「也很生氣自己竟然把你逼到絕路,如果我能多作一點思考,或許就不會演變成如今這種狀況了。」
  他 …… 居然在責怪自己嗎?
  也許是他那抹苦笑打動了她,她開始相信他了。「將軍真的 ……真的不會打弱柳?」
  「我在戰場上殺敵,也會懲罰歹徒惡吏,但是我這輩子從未曾對任何女人動過一根手指頭。」慕容勿離的神情非常嚴肅,聲音也非常嚴肅。
  她終於相信他了。他原本毋須如此耐心地向她解釋這麼多,不是嗎?
  於是,她放下了抱住腦袋的雙臂,可身子仍是縮成一團,半張臉隱藏在縮至胸前的雙膝後,再眨著猶豫的目光悄悄打量他。
  「對、對不起,弱柳 …… 弱柳不是故意欺騙將軍的。」
  「沒關係,不過 …… 」慕容勿離的聲音更輕了。「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弱柳悄悄垂下濃密的長睫毛。「瑞荷夫人 ……夫人許諾要送弱柳出家。」
  眉峰驟然聚攏,「你想出家?」慕容勿離驚訝地問。「為什麼?」
  「因為 …… 因為弱柳沒有地方可以去了。」弱柳低喃。「婆婆她不喜歡弱柳 ……」
  婆婆?她嫁過人了?可是之前她仍是處子呀!
  「 …… 爹娘也去世了,姨娘又無法容忍我 ……」
  「等等,等等!」慕容勿離忍不住打岔。「你究竟幾歲了?又是幾歲出嫁的?」
  揚起雙瞳,弱柳再次俏悄端詳他,這回更仔細,於是她發現他不一樣了,與昨兒夜裡的他不一樣了。
  原來他是真的很好看哩!就如同荷花所形容的,那雙劍眉雖然又濃又長卻不霸氣,反而像是兩條黑色毛毛蟲蜷在他雙眼之上,俊朗卻又煞是有趣;還有他的鼻樑又挺又直,雙唇端正有力,紫帶束起的黑發更是柔細烏亮,不似她記憶中那般硬粗剛直。至於他的身材嘛 ……
  她兩眼往下偷瞄。
  在黑暗中的印象裡,他的身軀是高大結實又剛硬勇猛的,還有團團糾結的肌肉,但此刻,身著一襲銀紫長袍的他瞧上去卻又如此修長溫雅,令人魂飛魄散的懾人氣勢也早就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
  可是 …… 她的視線又飛回原位。
  昨夜嚴厲冷峻的瞳眸,今日卻如瀚海般深邃,似雲絮般柔和,令人感到十分安心,這才是使她逐漸擺脫恐懼的主要因素。
  看來,她昨兒夜裡好多印象都是錯誤的呢!
  「過了年弱柳就十七歲了,但弱柳十歲就嫁到盧家沖喜,可是隔不到兩天夫婿就病逝了,因此婆婆恨弱柳,她說是弱柳克死了夫婿,所以她要為兒子出這口氣,於是自那日起,婆婆就 ……」
  在慕容勿離溫和鼓勵的目光下,弱柳不由自主地和盤托出了所有的委屈與悲苦,冗冗長長,一點一滴的血淚,全都告訴他了。
  「 …… 雖然將軍寬宏大量僅是把弱柳趕出府去,但 ……但弱柳實在不敢再回盧家去了,因為婆婆絕不會輕易恕過弱柳的;而弱柳也不能回崔家,因為大哥也會毫不猶豫地再一次把弱柳送給私人販子;弱柳更沒有上千兩銀子來讓尼姑庵收留,所以、所以 ……」
  所以她只好走上絕路。
  不知為何,瞧見她那苦澀哀淒的模樣,是那般楚楚可憐,那樣脆弱無辜又無助,慕容勿離競有些心酸的悸動,難以忽略,也難以平撫,教他無法就這樣扔下她不管,甚至無法將她扔給別人管。
  於是他深思片刻後,即毅然道:「你就留下來做我的妾室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雙眸驀然變銅鈴,「欸?!」弱柳驚訝得忘了遮掩躲藏,驟然挺直背脊暴露出一張清清秀秀的小臉蛋。
  「你已經是我的人了,況且你肚子裡也可能懷了我的孩子,留你下來是我的責任。」慕容勿離溫和地解釋。「相信我,我定會好好照顧你,不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也不再讓你感受到委屈了。」
  留下來?
  意思是說 …… 她可以繼續享受過去兩個多月來那種平穩生活?
  弱柳拚命眨巴著兩眼。「那將軍 ……將軍真的不會打弱柳?」
  「不但我不會打你,我也不會容許任何人打你。」慕容勿離重重地說,
  弱柳兩眼開始發亮。「那 …… 那如果弱柳不再欺騙將軍,將軍也不會對弱柳生氣?」
  「不會。」
  「真的?」
  「我發誓。」
  她相信他,因為他的眼神是真摯的,因為他沒有必要騙她。
  弱柳不禁羞赧又欣喜地笑了。「謝謝你,將軍。」多少年來,她終於能夠再一次露出由衷的笑容了。
  於是。弱柳就這樣成為慕容勿離的妾室夫人,並立刻搬入原瑞荷夫人的荷玉苑裡,所需粗役奴僕由仇總管派遣,婢女則自菊香苑的黛菊夫人身邊先調兩位過去伺候著,日後再補上。
   ※    ※   ※ 
  「要從我這兒調兩個丫頭過去?」
  「是,黛菊夫人,這是將軍的交代。」
  說起來慕容老太爺也真有心,擔心侄兒不喜歡,還特地挑上黛菊與瑞荷這兩個完全不同典型的女人送給侄兒,瑞荷艷光四射,黛菊卻美得高雅含蓄,這樣總有一個會是他喜歡的吧?
  不過黛菊雖美得內斂,美得纖雅,的確比瑞荷更教人憐惜,但同樣的,她的心計也是內斂的,也比瑞荷陰沉狡猾。
  「我知道了,你先走吧!我待會兒自會派兩個俐落一點的丫頭過去。」
  仇總管實在看不出這位黛菊夫人在想什麼,又不能多嘴採問,只得依言離去。
  黛菊只稍稍思索片刻後就決定了。「菊紅、菊月,就你們兩個過去吧!」
  菊紅,菊月互視一眼,「是,夫人。」然後靜候著,她們知道必定還有下文。
  「至於你們到那兒之後 …… 」
   ※    ※   ※ 
  慕容勿離要把手裡的兵權交接出去並不麻煩,因為他的部下一向很盡責 ──否則難逃斬首示眾的特別待遇,故而所有的名冊簿錄都很清楚,他只需再檢查一次即可交出去了。

  可是他待要接下左龍虎軍的執掌權卻羅哩叭唆一大堆,因為原位虛懸多日無人管理,所以那邊不清不楚,最後他只好親自過去處理,豈料到那邊一看,才發現根本不是不清不楚,而是亂七八糟。

  「這個 …… 」慕容勿離盯著手上的簿冊,看得頭都大了。「長史、錄事何在?」

  「長史在此。」一旁立刻有人躬身應道。

  「錄事呢?」

  「他 …… 」長史遲疑著。「昨晚喝醉了,所以 ……所以 ……」

  慕容勿離面容倏沉。「撤他錄事之職,交法曹以耽職之罪處理!」

  「是。」

  「還有你,」慕容勿離扔下簿冊。「給你三天時間整理好兵籍冊,否則,同樣交法曹處置!」

  長史全身一震,忙道:「卑職遵命。」

  慕容勿離轉向另一疊簿冊。「還有兵甲 ……站住,少漁,給我回來!」

  正待溜之大言的惠少漁僵了一下,隨即尷尬地拉回已踏出門外的腿,「哈哈!九師兄,那個 ……呃~~有事嗎?」他窘迫地搓著手幹笑著。

  「當然沒什麼事,」慕容勿離冷冷地說。「只不過我要你留在這兒喝茶,順便盯著他們把該做的事做好,就這麼簡單。」

  簡單?!

  讓他死了吧!才剛脫離一大堆簿冊,現在又來一大堆老鼠啃過的破爛,他寧願去讓老鼠啃!
  「但是,九師兄,這些 …… 」
  「好,那這兒就交給你,我要去巡視兵營了。」說罷,不待惠少漁敲鑼打鼓地喊冤,慕容勿離就一陣風也似的卷走了。
  惠少漁傻著眼呆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轉眼一瞧,有幾個笨蛋正偷覷著他竊笑不已,他不禁暗自冷笑一聲,然後大刺剌地往大將軍寶座上一坐。
  「來人啊!」
  「卑職在。」
  「你們都聽見了,大將軍要我在這兒喝茶,所以 ……哼哼!給我泡壺貢茶來。」
  「欸?」
  「欸什麼欸?」
  「可 …… 可是那是宮裡 ……宮裡 ……」
  「幹嘛?拿不到?」
  「是啊!」這還用問嗎?
  「那還不簡單,往別處去拿呀!」
  「別處?」
  「沒錯,震北將軍府裡多得很,喏!這就容易了吧?」
  震北將軍府?
  容易?
  「 …… 」
   ※    ※   ※ 
  交年(小年夜)前兩天,逗留在北衙禁軍營裡忙得暈頭轉向的慕容勿離終於交接完畢回府裡來了。
  「準備得如何?」慕容勿離一面解下大麾脫下軍袍和靴,一面詢問恭立一旁的仇總管。
  「一切俱已周全,將軍。」仇總管語氣顯得相當興奮,因為這是自皇上賜下將軍府以來,慕容勿離第一次在府裡過年,可在他神情裡卻又另有一絲不對勁。
  慕容勿離注意到了。「有什麼事嗎?弱柳還好吧?」將弱柳安置妥當過後好幾天,見她雖然尚不能習慣自己的新身分,但似乎已能適應新環境,他便上北衙去了,誰知一忙就是一個月,也沒空回來看看,但自被虐待的小媳婦兒提升為堂堂將軍妾室夫人,想來她應該過得還不錯吧!
  「這 …… 」仇總管遲疑著,不知道該如何說最妥。「應該算 ……還好吧!」
  這是什麼回答?
  臉容閃過一絲困惑,但慕容勿離僅是瞟他一眼,便繼續換上錦袍,拙上環帶,套上烏皮履,之後便直接走出寢室。「這個時辰,弱柳大概在做什麼?」
  緊隨在他身後的仇總管聞言先看了一下天色才回道:「應該是午睡即將醒轉。」
  「好,那我們去看看她吧!」說著,慕容勿離便往右邊走去。
  「啊 ── 將軍請等等!」
  慕容勿離停住腳,回頭。「怎麼?」
  「將軍要去看弱柳夫人?」
  「我剛剛是這麼說的沒錯。」
  「那麼,將軍最好往這兒走。」仇總管指向將軍府後方。
  慕容勿離微微一愣。「咦?她幹嘛跑到沉香苑去睡午覺?」
  仇總管的臉色很奇怪,「不,將軍,弱柳夫人並不在沉香苑。」他的語氣更奇怪,而且話說得慢條斯理,與他一向簡明扼要的說話方式完全不同。
  「那是在蘭玉苑?」
  「不,弱柳夫人也不在蘭玉苑。」
  慕容勿離有點發怔。「那她跑到哪裡去了?」
  「這個 …… 」仇總管又在遲疑了。「卑職以為,將軍最好自己去看看比較好。」
  「你 …… 」慕容勿離疑惑地端詳著仇總管的神情,想從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來。「不能說?」
  仇總管苦笑。「不,是卑職不知道該怎麼說。」
  真厲害,又是遲疑、又是苦笑,還有不知如何是好,弱柳已經完全打破仇總管沉穩嚴謹、精明果斷的面具了。
  「好吧!那你帶路吧!」
  於是,仇總管領著慕容勿離七轉八拐,最後來到了位於將軍府最後面的 ──
  狗舍?!
  「我知道她喜歡狗,但是 …… 」慕容勿離怔愣地望著一排六間狗舍,奇怪的是,狗舍明明有六間,六條狗卻全擠在其中一間。一般的狗或許會擠在一起取暖,但它們是訓練有素的守夜犬,應該不會如此才對。「你不是說弱柳在睡午覺嗎?」
  「弱柳夫人是在睡午覺。」
  「那她究竟在哪裡睡午覺?」慕容勿離的口氣已經隱隱流露出一絲不耐煩了。
  仇總管輕輕嘆了口氣,舉臂指向那間擠著六條狗的狗舍。「在那裡。」
  慕容勿離呆了呆,旋即失聲驚呼,「她 ……她在那裡頭睡覺?」
  仇總管嘆得更大聲了。「沒有錯,將軍,所以說卑職必須讓您親眼瞧見才行,否則,您會相信卑職的話嗎?」
  慕容勿離一臉的不敢置信。「你是說這個把個月來她 ……她都在那裡頭睡午覺?」
  「不,是睡覺。」
  「呃?」
  「弱柳夫人不但在那裡頭睡午覺,連晚上也睡在那裡頭,事實上,除了洗浴、更衣、如廁之外,她看書也在裡頭、作女紅也在裡頭,甚至三餐也是在裡頭解決的,她 ……已經住在那裡頭了!」
  住在狗舍裡?!
  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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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01:24: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下雪了。
  雪花一朵朵白白絮絮、靈靈俏俏地在空中飛舞片刻後,再飄飄零零、悠悠然然地洒落下來,洒落在那古朴的木橋上,在那甫結冰的池水上,在那柳樹一條條晶瑩的冰絲上,為那已然皎潔一片的雪景再添上幾抹清雅。
  慕容勿離拭去飄落在鼻端的幾許霜花,在聽到身後傳來細響之際即關上窗,擋住那刺骨的寒冷,然後回身,弱柳已然俏生生地立於門前,有些猶豫、有些不知所措,還有一些不安與恐懼。於是,慕容勿離先在離她最遠的胡床上坐下後,才叫她進來。
  「外頭很冷,進來把門關上吧!」
  弱柳先拿眼角偷觀了他一眼,見他依然如她記憶中那般平靜溫和,這才悄然跨過門檻進屋裡來。
  「關門,」慕容勿離提醒她。「再自己找個位置坐下。」
  弱柳依言開門,略略一遲疑後,即拖了把凳子在離他最遠的另一個角落坐下。
  慕容勿離深沉地凝視她好一會兒後才開口問:「你還記得嗎?我承諾過,只要你不欺騙我,我便不會對你生氣?」
  弱柳蹙眉凝神,不是在回想,而是在考慮什麼。片刻後,她才很小聲地說:
  「記得。」
  「那麼你相信我嗎?」
  弱柳又沉默了。更慎重的考慮。又過了半晌,烏亮的瞳眸悄然揚起直視著他,裡面的恐懼不安幾乎完全消失了。
  幾乎。
  「相信。」音量加大,語氣也更肯定了。
  「好,」慕容勿離點點頭。「那麼你可願意告訴我,為什麼你突然又開始怕起我來了呢?」
  不料就這麼一句話,適才一番攻城掠地的成績瞬間又化為塵土,弱柳不但又回到原先瑟瑟縮縮的模樣,而且,聲音也恢復輕細得幾乎聽不見。「因為 ……因為菊紅曾好意警告弱柳 ……」
  「菊紅?」
  「呃 ── 菊紅 ……菊紅是伺候弱柳的丫頭,」弱柳囁嚅道。「她 ……她說她原先是在黛菊夫人那兒伺候的。」
  「原來是黛菊 …… 」慕容勿離眼裡飛過一絲穎悟。「好,我懂了。那麼菊紅她究竟是警告你些什麼呢?」
  「警告 …… 警告 ……」
  「那多嘴的丫頭到底警告了你些什麼令你那麼難以啟齒?」
  瑟縮的臉猛然揚起,「不是多事,菊紅是好意的,」因為擔心菊紅會被無辜連累,弱柳忍不住為她大聲申辯。「是她好意警告我,說要弱柳小心一點,因為將軍 ……」說到這兒,她突然輕輕窒了一聲,然後腦袋掉下,聲調再次降落到谷底,下文她差不多只是在嘴裡咕噥給自己聽而已。「因為將軍脾氣很不好。她 ……她說就在一年多前,有位新進府裡的婢女因為不懂得規矩,不小心得罪了將軍,結果 ……結果將軍不但用極其殘忍的手段拷打那個婢女,最後還 ……還一劍殺了她!」
  「啊 ── 」慕容勿離徐徐半闔下眼瞼。「那倒是真的。」一說完他就禁不住抿唇笑了:他相信整座將軍府裡的人都可以聽到她的驚喘聲。「不過那個婢女不是得罪了我,而是要來殺我的,所以我不當她是女人,而是刺客。」
  「 …… 欸?!」
  慕容勿離舉眸,見她一臉錯愕之色地瞪直雙眸盯住他。「我在當今皇上仍是郡王之時就跟在他身邊了,當時,我曾因為護駕而殺了一個刺客,數年過後,那個刺客的妹妹便改名換姓混進府裡要來殺我報仇,這就是菊紅所說的那個婢女。」
  「啊!」弱柳驚呆了。
  「而我之所以拷打她,是因為她抓走府裡三個婢女作為人質,我必須追問出她們的下落,否則對她們家人難以交代;之後雖然我有意放過她,但她卻不肯放棄,依然信誓旦旦非殺我不可,卻錯手殺了兩個無辜的孩童和三個奴僕而毫無悔意,所以我才一劍殺了她。」
  弱柳又抽了口響亮的氣。「她 ……殺了兩個孩子?」
  「一個四歲,一個七歲。」
  「天哪!」弱柳捂住驚呼的嘴。
  「的確,」慕容勿離頷首。「所以我不得不殺了她,你認為我不應該嗎?」
  「咦?我?」沒料到慕容勿離會反問她,弱柳不禁錯愕地呆了呆,再見慕容勿離似是很認真地在等待她的回答,她才有點困惑地沉下心來仔細思量。「那個 ……弱柳以為,縱使將軍將她抓到官府裡法辦,她大約也是要判死刑吧?而且 ……而且倘若將軍不殺她,說不準她還會因為要殺將軍你而又錯殺了其他無辜的人,那 ……那就真的太對不起那些人了!」
  「沒錯,我也是那麼想的。那麼我是沒做錯囉?」
  弱柳連忙點頭同意。「對、對,將軍是應該那樣做沒錯。」
  「那就好。」
  咦?那就好?
  現在 …… 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
  將軍為何要如此耐心地對她解釋,又如此認真地詢問她的想法?而且直到她同意他的作法,他才安心?她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妾室啊!
  是因為他不喜歡人家誤解他嗎?
  想到這兒,弱柳不覺羞傀地垂了下眸子,當她再抬起眼來時,又恢復那種怯生生的模樣了,不過,這回她的恐懼和不安都已不存在,有的只是慚愧與歉然。「對不起,將軍,菊紅說得不太正確,害弱柳冤枉將軍了。」
  見她一副彷佛剛砍了他一刀,又掐死了他的脖子似的自責模樣,慕容勿離不覺莞爾。「確實。」
  「那將軍 …… 」悄悄嚥了口口水。「一定很生氣吧?」
  慕容勿離搖搖頭。「完全沒有。」
  「那是 …… 不開心?」
  「也不會。」
  「不舒服?」
  「沒那感覺。」
  「委屈?」
  「我又不是姑娘家。」
  「可憐?」
  「可憐?」慕容勿離失笑。「唔 ……或許有一點吧!你會同情我嗎?」
  弱柳也噗哧笑了。「將軍,您真是好人耶!」他不但不似那一夜印象中那般可怕,而且好溫柔、好有耐性,脾氣也好好喔!倘若是婆婆,早就活活把她打個半死了!
  慕容勿離的笑容愈加溫和了。「那麼你願意到好人身邊來坐嗎?」既是他的妾,總不能躲他一輩子吧?
  笑容凍結了一剎那,可也就是那麼一剎那,弱柳便起身走向他,在胡床的另一頭落坐,兩人中間尚隔著兩座炕几。慕容勿離見狀,只是笑笑並沒有再說什麼,待她拉好裙裾坐穩後,才脫下烏皮履抬起雙腿伸直放在胡床上,讓自己以最舒適的姿勢倚躺在靠枕(古代稱隱囊,好像不怎麼好聽,所以還是叫靠枕吧)上。
  「將軍要睡了嗎?」她已不再害怕,但有點緊張,因為他是男人。雖然兩人已有過肌膚之親,她卻仍是懵懵懂懂的不甚理解,事實上,她甚至不太記得那天晚上他到底對她做了些什麼,只記得她好緊張好緊張,而且他弄痛了她,也使她流血了,不過翌日就沒事了。因此對她而言,雖然他已是她的夫君,卻也是個陌生的男人。
  「有點累,不過還不想睡。」
  弱柳哦了一聲,很自然地退開一些,因為慕容勿離的腿很長。「將軍好高呢!」她扭頭向後好奇地打量放在她身後的腿:腳丫子也好大喔!
  「你這個月月事來了嗎?」
  「還沒 …… 啊!」漫不經心地作出回答後,弱柳才察覺他問的是女人家的私事,不禁赤紅了臉,迅速回過螓首來羞赧地瞟他一眼,再回向另一邊,避開令人尷尬不已的窘況。「將軍怎麼可以問弱柳這種問題嘛!」
  「還沒啊 …… 」若有所思的目光定在弱柳腰部,慕容勿離喃喃道:「過了多久了?」
  「將軍!」弱柳不依地嬌嗔,連頸子都紅了。「這種姑娘家的事,男人不合問的啦!」
  慕容勿離輕輕嘆息,明白她完全不懂這方面的事。「你只要告訴我過了多久,我就不再問其他的了。」
  垂首扯著裙裾扭了好一會兒,弱柳才囁嚅道:「十 ……十來天了。」
  「十來天了?」慕容勿離揚起驚喜的笑容。「那年後若是還沒來,就得請大夫來幫你看看羅?」
  「咦?」立時忘了羞怯,弱柳驚慌地扭過頭來,「為什麼?弱柳病了嗎?」
  「不,不是病,」慕容勿離忙溫言安撫她。「這是喜事,怎會是病呢?」
  「喜事?」弱柳又換上一臉茫然。「什麼喜事?誰要成親了嗎?」
  「不,不是,是 …… 呃 ──等大夫看過你之後再說吧!至於現在 ……」慕容勿離突然翻身趴在胡床上。「我記得你說過你會按摩,來,幫我按摩一下。」可是他等了老半天卻等不到半只蒼蠅蚊子,他不覺詫異地往後看去,卻發現她垂首貼在牆邊一動不動,好像牆上掛了一幅美人錦繡。「怎麼了?」
  「婆婆 …… 婆婆每次都說弱柳好用力,一定 ……一定是故意要掐死她 ……」
  慕容勿離嘆了口氣,又把臉埋進靠枕裡。「現在就算有人拿椅子砸我我都嫌太輕了,你怕什麼呢?」
  「可 …… 可是倘若弱柳下手輕一點,婆婆 ……婆婆也會罵 ……」
  「夠了!」自靠枕裡傳出的聲音悶悶的很奇特。「脫掉你的繡履。」
  「嗄?」
  「脫掉你的繡履到我背上來踩一踩。」
  「欸?」驚喘。「將軍,你會被弱柳踩死的!」
  「才怪!」
  「但是 …… 」
  「快點上來,我還有話要問你!」
  聽他說得堅決,弱柳依然又躊躇了好半晌之後才脫掉繡履爬到胡床上,然後扶著牆,戰戰兢兢地踩到慕容勿離背上走了兩步。
  慕容勿離這才側過臉去告訴她,「很舒服,如果你動作快一點的話會更舒服。」
  「耶?」弱柳好驚訝。「真 ……真的嗎?」
  「真的,因為你的重量剛剛好,所以踩起來很舒服。」
  「哇!」弱柳驚嘆。把人踩在腳底下的感覺也很舒服呢!
  「好,那你繼續踩,一邊告訴我為什麼你要住到狗舍裡去?」
  腳步頓了頓,旋即又繼續。
  「因為 …… 因為弱柳在那邊比較安心嘛!」
  慕容勿離緘默片刻。
  「弱柳,把菊紅還有另一個丫頭說給你聽的話統統告訴我!」
  「全部嗎?」
  「全部。」
  「哦 …… 她們說 ……」弱柳很認真地回想著。「將軍府不比一般平民百姓或富商的家,這裡是有很多規矩的,如果犯了規矩,罪責可是比一般官府的刑罰還要重呢!」
  「哦 ── 是嗎?什麼規矩?」
  「咦?將軍,府裡的規矩你會不知道嗎?」
  「我想聽聽看她們有沒有說錯。」
  「哦~~那 …… 菊紅說,黛菊夫人是姊姊,弱柳是妹妹,所以凡事弱柳都不能站到她前頭去。有好吃、好穿、好用的,弱柳都要先讓姊姊挑揀,剩下的才歸弱柳;還有,弱柳也不能搶在姊姊前頭先有孩子,倘若有了也要 ……」腳步又停了兩下。「要打掉 ……」
  眸中寒芒倏閃。「打胎?」
  「菊紅說 …… 說她那裡有藥,倘若弱柳需要的話,她會拿給弱柳。」
  慕容勿離徐徐瞇上眼,神情反而平靜了。「還有呢?」
  「還有 …… 」萬裡行軍突然完全靜止了。
  「弱柳?」
  「將軍,倘若 …… 倘若弱柳先姊姊有孩子的話,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不要打掉?弱柳覺得 ……覺得被打掉的孩子好可憐啊!」
  瞧不見弱柳的神情,但慕容勿離聽得出她聲音裡的恐懼與不舍。「可以,你不用打掉,也不準打掉!」
  「欸?真的可以不打掉嗎?」驚喜的蹲下去,弱柳跪伏在他背上低頭探向慕容勿離,怕他沒聽清楚,也怕自己沒聽清楚。「壞了規矩也沒關係嗎?」
  規矩?
  慕容勿離冷哼。「將軍府裡的規矩是我定的,我說可以就可以!」
  「啊 ── 將軍真的是好人呢!」弱柳喜悅的低喃,還帶著點兒若有似無的哽嚥。
  慕容勿離懶洋洋地合上眼。「好人希望你繼續動腳,如何?」
  「呃?啊!對不起、對不起!」連聲道歉中,弱柳忙起身,腳步又動了起來,片刻後 ……「將軍爺 ……」
  「嗯?」聽他聲音,好似快入眠了。
  「菊月說每個月初一,弱柳必須去拜見姊姊一次,所以弱柳已經去見過姊姊一次了。」
  「哦~~你跟她相處得如何?」
  「 …… 」
  「弱柳?」
  「呃 …… 將軍,姊姊很美呢!跟瑞荷夫人一樣美,而且好高貴、好端莊,就跟皇后似的,弱柳跟姊姊相處了半天,姊姊也都對弱柳好溫和、好體貼,可是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弱柳就是好怕姊姊,弱柳知道這是不對的,但是 ……但是姊姊看著弱柳的眼神有時候真的很恐怖,就好像 ……好像婆婆一樣,雖然弱柳拚命告訴自己那是錯覺,可就是還會怕 ……」
  慕容勿離不覺得奇怪,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他帶兵多年,哪種人沒見過?故而黛菊不過跟了他兩個月,他就看出黛菊的心機有多深沉,是個多麼工於心計的女人,因此,縱使黛菊比瑞荷猶美上三分,也比瑞荷端莊,更比瑞荷懂得如何服侍男人,卻也無法令他對她產生一絲半毫憐愛之情。
  至於弱柳之所以能察覺到黛菊的可怕,也許是因為她對可能傷害到她的人太過敏感了,當然不一定是正確的 ──譬如對他,但對黛菊可就是百分之百正確了。
  「所以你才住到狗舍裡去,因為常常在府裡各處散步走動的黛菊絕不會到狗舍那邊去,也因為你覺得有那些狗保護你,你才不那麼害怕?」
  「對不起,將軍,」弱柳又蹲伏下去了,她急於讓他知道她不是那麼不知好歹的人,她會反省,她會改進。「弱柳知道是弱柳不對,請您不要生氣,弱柳會 ……」
  「弱柳 …… 」慕容勿離嘆息著打斷她的懺悔。
  「將軍?」
  慕容勿離睜眼瞄向她。「我說過只要你不欺騙我,我就不會對你生氣,忘了嗎?」
  「啊 ── 將軍,您真的真的是個好人啊!」弱柳感動地呢喃:她明明做錯了,他卻還是不生她的氣。「將軍,謝謝您對弱柳的寬宏大量,可是 ……可是弱柳還是不應該怕姊姊的,所以以後弱柳一定會努力叫自己不要那麼害怕,不要 ……」
  「弱柳,你搬到我這兒來住吧!」慕容勿離再一次打斷她的奮發圖強。「在我這迎風軒裡,沒有我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隨便進來,你若是害怕盡管躲在這迎風軒裡,狗舍實在太小了,你搶了它們的窩,它們也很可憐,不是嗎?」
  迎風軒雖名為軒,事實上,它的范圍可比府裡任何苑的范圍都要來得大,甚至獨佔了府裡兩湖池水裡的其中一池,夏天若他有回到府裡,總愛在池水裡裸泳,因為迎風軒裡奴僕不少,卻沒有半個婢女。
  「咦?住這兒?」弱柳詫異地拚命眨眼。「但 ……弱柳不會騷擾到將軍嗎?」
  「你愛吵愛鬧嗎?」
  「不會!不會!」弱柳拚命搖頭。
  「那就不會騷擾到我了。」慕容勿離又闔上眼了。「好了,交年過後就叫仇總管幫你搬過來吧!還有,以後不必再去見黛菊了。」
  「欸?可那是規矩啊!」
  「府裡沒那規炬。」
  「咦?但菊月說 …… 」
  「她說錯了。」
  「啊。」
  「繼續。」
  「嗄?喔 ── 對不起,我又忘了!」弱柳忙又起身孜孜行萬裡路,直到慕容勿離差不多就要進入沉睡中之際,她突然又開口了。「將軍爺?」
  「 …… 嗯?」
  「那天夜裡 …… 那天夜裡,弱柳真的覺得將軍是世上最可怕最可怕的人了,可是 ……可是現在弱柳終於知道將軍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所以 ……所以弱柳以後永遠永遠都不會再害怕將軍了!」
  翌日 ──
  「 …… 求求你,饒了我吧!我錯了,對不起,我錯了,饒了我吧!我以後不敢了,求求你,饒了我吧 ……」
  慕容勿離哭笑不得地看著抱頭躲在桌案底下的小肉包,心中挫折感十足。還說什麼永遠永遠都不會再害怕他了,言猶在耳,她又化成小包子了,而他只不過是對他人生氣,她甚至連看一下熱鬧也不會,就一溜煙滾到桌案底下去了。
  「弱柳 …… 」
  「 …… 饒了我吧,我錯了,我以後不敢了 ……」
  「我不是在對你生氣 …… 」
  「 …… 對不起,我以後不敢了,我錯了,饒了我吧 ……」
  「我是在對那個長工生氣,因為 ……」
  「我錯了,對不起,饒了我吧!求求你,饒了我吧 ……」
  「 …… 他醉酒強奸了在廚房裡工作的丫鬟。弱柳,你聽到了嗎?」
  「 …… 求求你,饒了我吧!我錯了、我錯了 ……」
  「弱柳,我不是對你生氣,是在對那個長工生氣呀!」
  但是他說他的,弱柳依然是粒小肉包,並沒有變成蔥油餅,也沒有拉成油條,終於,慕容勿離放棄了。
  一指點出,小肉包就乖乖地滾出來了。
  慕容勿離面無表情地挾起餡薄皮厚的小肉包,再若無其事地吩咐仇總管,「那家伙交給你處理。」
  「是,將軍。」
  「還有,到府外去找個丫頭,要夠聰明、夠忠心,夠強悍,足以保護弱柳夫人的。短時間內弱柳應該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所以時間久點沒關係,就是別胡亂拉人湊數,要仔細認真的找對人。」
  之後,在將軍寢室裡,弱柳甫悠悠醒轉過來,正對自己如何會回到寢室內感到詫異不解之際,慕容勿離便對她說:「弱柳,我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嗎?」
  「嗄?啊 ── 將軍請吩咐。」
  「下次你要害怕之前,麻煩你先搞清楚我是不是在對你生氣好不好?」
   ※    ※   ※ 
  「將軍要你們回來?」菊香苑的黛菊訝異地來回看著菊紅和菊月。「為什麼?那位弱柳夫人不需要人伺候了嗎?」
  「那個 …… 」菊紅與菊月猶豫地互覷一眼。「弱柳夫人搬到迎風軒裡去住了。」
  美眸中冷芒乍現又逝,「是嗎?她搬進迎風軒裡去住了?」黛菊並沒有發怒也沒有焦急,反而慢條斯理地轉過身去凝視著適才繪就的戲菊圖。良久 ……「你們可有吩咐弱柳夫人,哪些話不可外傳他耳?」
  「奴婢說了,可弱柳夫人說她不敢欺瞞將軍,所以若是將軍問起,她還是得照實說。」
  「這樣嗎?」黛菊又沉思許久後,才慢吞吞地回過身來盯住那兩個忠心耿耿的婢女。「菊紅、菊月,你們應該知道如何做吧?倘若將軍問起 ……」
  「奴婢知道,」菊紅搶著說。「奴婢兩個絕不會連累夫人的!」
  「很好,」黛菊滿意地頷首。「你們放心,如果將軍趕你們出府,我 ……」
  「夫人!夫人!」另一婢女菊如忽地匆匆跑進來打斷她的話,「將軍來了!將軍來了呢!」
  「咦?將軍來了?」黛菊驚喜地拂裙迎出去,見慕容勿離滿頭滿身雪花的來看她,心頭不禁感動無比。「啊 ──將軍,這麼大的雪,您還專程到黛菊這兒來,黛菊 ……」
  慕容勿離手一揮,不但阻止了她的掏心掬肺,也潑她一頭冰水。「黛菊,我今天只是來告訴你兩句話。」
  黛菊臉色微變,注意到慕容勿離冷然的神情。「將 ……將軍?」

  「謹記瑞荷的教訓,你好自為之!」

  胸腔一緊,黛菊仍勉強撐出不解的笑容。「將軍,黛菊不明白您在說什麼呢!」

  「你當然明白,」轉眼一瞟菊紅和菊月,慕容勿離目光更嚴厲。「她們更明白。」

  「啊 ── 黛菊明白了,是那兩個丫頭做錯了什麼嗎?」黛菊忙正色招來菊紅、菊月。「你們兩個,到底做了什麼事讓將軍這麼生氣,還不趕快 ……」

  「夠了!」慕容勿離低叱。「別在我面前作戲了!」

  黛菊全身一震。「將軍,黛菊 ……」

  「總之,弱柳並不想跟你爭什麼,只想安安靜靜的過日子,你最好也學她一樣,否則只會讓我討厭你而已!」說完,慕容勿離便待轉身離去。

  將軍討厭她?

  可是她愛他呀!

  「啊 ── 將軍,請等等!」黛菊淒聲拉住他的衣袖,欲待作最後的努力,留下他的人,也留下他的心。「黛菊 ……黛菊或許又懷有身孕了呢!」

  慕容勿離微微一怔,脫口道:「咦?你也有了?」

  也?!

  驚疑的目光立刻朝菊紅、菊月那兒飛去,菊紅、菊月競相搖頭表示不知道,黛菊更是不安。「將軍,黛菊的月事已過了半個多月了。」

  比弱柳還早嗎?「這樣 …… 那年後就請個大夫來瞧瞧吧!」很明顯的,慕容勿離的臉色和語氣都放和緩了。

  「黛菊知道。」

  「還有,小心照顧身子,別再到處亂走,免得又小產了。」

  「黛菊懂得。」

  「缺什麼就跟仇總管說,我會告訴他你這邊的情況,他會懂得該怎麼做的。」

  「謝謝將軍。」

  「好吧!那 …… 」他拉開她的手。「你多歇著,我走了。」

  「將軍,」黛菊情意綿綿的眼光哀怨地瞅住他。「您不多留一會兒嗎?」

  「我還有很多事要忙,過幾天我會再來看你的。」語罷,慕容勿離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了。

  一見將軍離開,菊紅,菊月立刻興奮地圍了上來。「恭喜夫人,將軍就想要個孩子好讓慕容老爺開心,這下子將軍的心思一定會大半放在您這兒了!」

  「是嗎?」黛菊苦笑。「可倘若我又小產了呢?」

  聞言,菊紅、菊月亦不安互視一眼。「那,夫人,您就躺在床上休養直到滿四個月,過去兩次大夫不都說了嗎?只要熬過四個月就沒問題了。」

  黛菊輕嘆。「也只有如此了。」

  為什麼別個女人生孩子那麼容易,她就如此困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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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01:24:41 |只看該作者
 
  從慕容勿離要弱柳搬進迎風軒那一刻開始,她一直很開心,然而到了真正遷入迎風軒的當天夜裡,她的神情就不對了。
  「將 …… 將軍,弱柳 ……弱柳得和您睡嗎?」她顫巍巍地瞅著他、顫巍巍地問。他又要她了嗎?又要壓得她半死了嗎?又要弄得她好痛好痛了嗎?

  「你是我的妾室,既然搬來我這兒,自然得和我睡。」見她臉色瞬間變綠,他立刻接上後續。「不過,我暫時不會要你。」免得不小心傷了她肚於裡的胎兒。

  一說完,慕容勿離就見她大大鬆了一口氣,誇張的程度可媲美打呵欠。可她依然很不自在,躺在床上背對著他,她的身軀是僵硬的,是微微顫抖著的,她的雙眸大睜,甚至緊張得闔不上眼,直到下半夜才勉強睡去。

  這樣連續過了好幾日,弱柳始終都無法放鬆下來,慕容勿離不得不開始考慮是否要分房睡了。

  然後這一夜,他們上床後不久,她仍是緊張得睡不著。而慕容勿離懷裡抱著她僵硬的嬌軀,感覺好似有人在他懷裡放了一塊大冰塊,他終於決定他們必須分房,否則她的身體會吃不消。

  「啊 ── 將軍,」弱柳突然坐了起來,側耳似乎正在傾聽著什麼聲音。「您聽到了沒?」

  「嗄?什麼?」打更聲嗎?

  「是狗兒,狗兒在叫。」

  狗叫?「府裡的狗嗎?它們應該不會亂叫的,難道有闖入者?」

  「不是府裡,是外頭,」弱柳急了,她面向外跪坐,依然側耳傾聽著。「是外頭啊!將軍,您沒聽到嗎?」

  聽她好似很焦急,慕容勿離只好努力去聆聽,去分析她到底要他聽的是什麼?不過一會兒他就明白了。

  有只狗在哀嚎。

  「那是曲大人的狗,我聽仇總管提過,它每隔一、兩個月就會嚎這麼一次。」

  弱柳立刻回過身來。「為什麼?」

  慕容勿離也掀被坐起來。「曲大人愛鬥狗,只要他的狗鬥輸了,他就會鞭打那條狗。」

  「怎麼這樣?」弱柳雙手捂著哀傷的小嘴兒,兩眼泫然欲涕。「狗兒有多麼忠心、多麼善解人意,難道他不知道嗎?將軍為什麼不阻止他?」

  慕容勿離嘆氣。「那是他的狗啊!弱柳,律法也沒有規定他不能鞭打狗呀!」

  「可是 …… 可是將軍可以勸勸他呀!」

  「我勸過了。」

  「那就買下它 …… 」

  「他不肯賣,說是他花時間訓練出來的,怎能輕易賣掉。」

  「那 …… 那 ……那 ……」

  「弱柳,沒有辦法的。」慕容勿離狠心打掉她最後的希望。「睡吧!」

  弱柳盯著他好半晌才死心背對著他躺下,她不再出聲,可是他感覺得到她在默默飲泣,也因此而感到很無奈。

  在她最悲慘無助的那段時間裡,是幾條懂人性的狗兒幫她、救她、安慰她,才讓她支持到現在的,所以對她來講,狗兒不但是她的恩人,也是她的朋友、親人,她因此看不得任何狗兒吃苦也是很自然的事。

  可是,她不可能幫得了全天下所有的狗呀!

  量力而為這種道理她最好早一點明白比較好,現在既然他說了沒用,只好靠她自己去想通了。就算今兒夜裡想不通,明兒就可以想通了,就算明兒想不通,還有後天,大後天 ……總有一天她會想通的。

  除非他今晚睡一半就被她的淚水淹死。

  然而,不過片刻工夫後 ──

  「該死!」慕容勿離突然低咒著起身跳下床,隨手抓了一件袍子便沖出寢室。

  真正是該死,他究竟在做什麼?究竟在做什麼?明明知道應該這麼做,卻又要跑去那麼做,居然三更半夜跑去跟人家要狗狗,這輩子沒做過這麼荒唐的事,更不可能為任何人去丟這種臉,但是 ……但是 ……

  她算什麼?她算什麼?

  不過就是他要過一次的女人而已,連面也沒見上幾回,也不過就是心頭為她的楚楚之態悸動過那麼小小一次罷了,之後便這樣老是有事沒事就為她揪一下心,若有似無的,看似有,卻又無,說是無,好似又有,不想去理會它,它卻總讓他情不自禁地憐惜她,進而做出一些表面似是很自然,實際上卻是不由自主的事來。

  收她為妾,容忍她令人啼笑皆非的貓捉老鼠,隨時隨地都得耐心地撫慰她,誘導她異於常人的恐懼心理走回正軌,又讓她搬入從未曾有女人住進來過的迎風軒裡,最後居然要為她去做這種事,他中了什麼魔嗎?

  天哪!堂堂一品國公爺,部下稍一違反軍紀就砍掉人家腦袋的鎮北大將軍,居然三更半夜跑去跟人家要小狗,只因為他(應該是她吧?)聽不得小狗狗哀嚎?!

  讓他死了吧!小師弟若是知道了,肯定會嘲笑他一輩子的!

  慕容勿離自怨自艾地眨眼間就?得不見人影,弱柳卻以為是她惹惱了慕容勿離,所以他氣得跑掉了,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連要替那條狗兒傷心都忘了,只呆呆望著空洞洞的門口苦苦尋思她該怎麼辦?搞不好待會兒就得換她哀嚎了。

  將軍會忘了他的諾言嗎 ──

  不知過了多久,慕容勿離終於回來了,在她的忐忑不安中,他站在床前平靜地問她,「聽不到了吧?」

  雖然他看起來不像在生氣,她還是禁不住擔憂地先反問:「將軍 ……將軍在生氣嗎?」

  「沒有。」他告訴她,然後又問一次,「聽不到了吧?」

  弱柳這才仔緬聽了一下,驚訝的發現真的再也聽不到那條狗兒的哀嚎了。「啊 ──將軍,真的聽不到了耶!」

  「我把它帶回來了,你要去看看它嗎?」

  弱柳不但去看了那條狗兒,還跟慕容勿離一塊兒替那條狗兒上藥包紮,再跑到廚房去偷食物來喂它 ──兩人還爭了一會兒到底要給它吃牛肉或是羊肉,直到它睡了,她才安心、喜悅又滿足地與慕容勿離回到寢室。

  可是她依然止不住興奮,不用慕容勿離催促,緊隨在他身後,她自動爬上床躺下,為的只是要盡快追問他,「將軍、將軍,曲大人怎肯讓你帶它回來呢?」這是頭一回,她不再僵硬得像石雕像,也不再背對他,她興奮地面向他,雙手還忘形地揪住他的衣襟。

  慕容勿離聳聳肩。「我威脅他,如果他再讓我聽到狗的哀嚎聲,以後我會特別盯緊他,只要他有一點點小辮子讓我抓到,我會直接告到皇上那兒去,到時候他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他真有辮子可抓嗎?」

  「不只有,而且滿頭都是,所以他怕了。」

  弱柳沉默片刻,興奮之情悄悄流失了。「可是 ……」她遲疑地兩眼瞅向上瞧住他。「倘若不是為了弱柳,將軍不會去作威脅人這種事吧?」

  慕容勿離沒有作正面回答,他說:「該睡了。」

  弱柳嘆息了。「將軍爺,你真的是世上最好最好最好的人耶!」

  慕容勿離不語,僅是將她摟進懷裡,而她也很自然地倚在他胸前,沒有緊張、沒有害怕,只余下滿心的感激、感動與羞赧。

  「將軍,這是在戰場上受的傷嗎?」她輕柔地撫過橫在他胸前的傷疤。

  慕容勿離往下看。「老實說,不但不是,而且是很丟臉的傷。」

  「咦?丟臉?」

  「嗯!我記得是 …… 」慕容勿離沉吟。「我十二歲時吧!忘了是為了什麼事,好像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總之,我和八師兄在練武的時候吵了起來 ……」

  「你好膽就給我砍過來,我絕對不會躲!」

  「你以為我不敢?」

  「你是不敢!」

  「好,那你就別給我躲!」

  望著亮晃晃的刀子砍過來,十二歲的慕容勿離趕緊闔上眼,免得忍不住躲開 ……

  「 …… 我差點被砍死,而我八師兄則躲在山洞裡好幾天不敢回去,就怕被師父砍死。後來我們沒有人被砍死,卻被師父罵死了。之後這件事我們誰也沒再提起,因為他丟臉、我也丟臉。若是有人問起這條傷疤,我也都是支支吾吾過去的,就連少漁都不知道呢!」

  弱柳笑得花枝亂顫,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將軍,原來 ……原來您也做過如此幼稚可笑的事啊!」

  「那時候我還小嘛!」慕容勿離辯駁。

  笑了好半天,弱柳才慢慢收起笑聲,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弱柳開始瞇起雙眼了,她下意識更往慕容勿離懷裡偎過去,好似恨不得整個人縮成一團鑽進他體內似的。

  「將軍爺。」

  「嗯?」

  「天兒好冷喔!」

  「是很冷。」

  「可是您的懷裡好溫暖,好舒服呢!」剛說完,她就睡著了。

  慕容勿離知道他們毋須分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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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01:25:2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年後,大夫証實弱柳和黛菊都懷了身孕,但黛菊的狀況相當不穩,慕容勿離即按照大夫的交代,吩咐黛菊臥床休養直至胎兒穩定為止;至於弱柳,他更是加意照顧,因為她被虐待多年,身子發育不良瘦小得有如孩童似的,那樣的身子說要孕育孩子還真是有點難以想像。

  不過盡管他再如何費心,他也總是個男人,男人怎能理解女人到底需要些什麼呢?除了命她多吃多睡多休息之外,他也不知道還能如何是好了,於是,他開始考慮是否有必要先從伯父那兒調個手腳俐落一點的婢女過來伺候她呢?

  向來沉穩冷靜的仇總管慌慌張張的跑進書房裡來,慕容勿離平靜地放下書本,心裡卻無法不感到驚訝,這是他頭一回瞧見仇總管失去鎮定。

  「什麼事?」

  很奇怪的,經慕容勿離一問,仇總管的慌張瞬間就消失了,替上一副尷尬無比的表情。

  「那個 …… 是這樣的,適才卑職正在訓示新來的下人,但您知道,有些先前在大戶人家工作過的下人真是很囂張,居然還敢頂嘴呢!當時卑職就很生氣,不巧 ……不巧弱柳夫人就在那時前來尋找卑職,可卑職並不知道是夫人在叫喚卑職,故而回頭就大吼,然後就 ……就 ……」仇總管更是窘迫地猛抓脖子。「對不起,將軍,這 ……卑職真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慕容勿離暗自嘆息著起身走出書房。「她在哪裡?」

  仇總管緊隨在後。「弱柳夫人在 ……呃~~鴛鴦廳的巾櫃裡。」

  「這回居然躲進櫃子裡去了!」慕容勿離更是嘆氣。「仇總管。」

  「是,卑職在。」

  「還沒找到嗎?」

  「找到了,將軍,找到了,」仇總管忙道。「可她說要先回鄉看看,所以得晚兩天。」

  「這麼囂張?」

  「她有資格這麼囂張,將軍,卑職可是搶來的呢!雖然她的確是傲慢了點兒,要求的薪俸也高了點兒,甚至還附帶條件,可是,將軍,等您見著了她之後。您就會知道,她值得的!」



   ※    ※   ※ 



  無雙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樣 ── 精明強悍的程度簡直是天下無雙,而且精明強悍到整座將軍府上下無一不討厭她,甚至還有人痛恨她,因為,她只會去欺凌別人,絕不容許別人欺凌到她頭上來。但是慕容勿離和仇總管卻喜歡她得很,因為她的忠心也是天下無雙的。

  從無雙進入將軍府的第一天起,自慕容勿離告訴她,「我把弱柳夫人交給你,你要照顧她、保護她,這是你唯一的責任,其他都有我擔待。」之後,她的忠心就只針對弱柳一人,有時候甚至連慕容勿離她都不買帳,強悍到連仇總管也盡量避免去惹翻她。

  無雙今年十七歲,與弱柳同年,兩人卻有如此迥異的個性與能力,自然這是天性加上後天環境的結果。但很顯然的,無雙天生就適於發號施令,而弱柳天生就適於聽從命令,所以,把弱柳交給她管還真是交對人了。

  至於弱柳,她既不喜歡也不討厭無雙,她是怕死了無雙,因為 ──

  「夫人,你敢給我躲到桌案底下去鬼叫試試看,我會活活打死你!」

  所以,弱柳只敢抖著身子瞪住無雙。

  「很好,夫人,只要你乖乖聽話,不要一害怕就躲到桌案底下鬼叫,那無雙就會好好照顧夫人你,否則的話,哼哼!無雙會先打斷你兩條腿,再斬掉你兩只手,挖出你的眼睛,鉤出你的腸肺 ……」

  所以,當無雙不在身邊的時候,弱柳一害怕照樣躲到桌案底下去捉老鼠,可只要無雙在一旁伺候著,弱柳不管多害怕,都只敢兩手揪緊慕容勿離的袍袖,咬住顫抖的下唇偷瞄著無雙:我沒有躲到桌案底下鬼叫喔!

  而令慕容勿離相當頭疼的惠少漁居然也不敢含糊無雙,因為 ──

  「喂喂喂!你 …… 你幹嘛潑我一身水?」惠少漁不敢置信地攤著兩手,錯愕地任由又臭又腥的水滴順著他濕淋淋的頭發、眉尾、鼻尖、唇角、下頷 ……往下涎成一攤湖泊。「哇,還是餿水!」

  「哼!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嘲笑我們夫人!」說罷,無雙便傲然揚長而去。

  「太囂張了吧她?」惠少漁不滿地瞪向慕容勿離。「喂喂!九師兄,她是你府裡的下人,你也不管管她就任由她這麼蠻橫霸道嗎?」

  「管她?」慕容勿離背手在後,笑吟吟的視線自惠少漁頭頂上的西瓜皮、鼻頭上的 ……的 ……看起來像是豆腐腦,左耳上還勾著一葉爛菜葉,再往下移至他肩膀上的魚頭骨,胸前掛著香蕉皮,腰帶上吊著鴨頭,衣袍下擺黏了一整片燦爛的葡萄皮 ──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是特意繡上去的,靴頭上還有豬骨頭、三分之一塊胡餅、一小團玉尖面(饅頭)和 ……

  老鼠尾巴?!

  他不覺嗆咳一聲,然後視線回到惠少漁臉上。「我覺得她做得很好啊!」語畢,他也哈哈大笑著揚長而去了。

  所以,惠少漁也只敢趁無雙不在的時候「欺負」弱柳,可只要一瞧見無雙的影子,他就逃得比誰都快。

  然而,撒開太過強悍這點不計較,無雙對弱柳的照顧可真是鉅細靡遺、無微不至,周到至令人想撞牆的地步。就如此刻,迎風軒迎春閣裡,弱柳安安穩穩地倚在胡床上看書,熊熊的爐火燒得屋內暖烘烘的,三足幾上的香茶不涼也不燙,溫溫的剛剛好入喉,一切都很完美舒適。

  可是無雙一進來就開始哇啦哇啦大叫了。「我說夫人,雖說已快上巳了,但外頭冷風還是呼呼的吹,您怎地還開著窗呀!」她把窗櫺上的小小縫隙給緊緊闔上了。

  「天哪!這茶都冰了還能喝嗎?」她把才喝半口的整壺溫茶都給倒了。

  「哎呀!您這樣躺著,小心凍著胎兒呀!」她抓了條毛毯將弱柳從脖子到腳蓋得一絲不露。

  最後 …… 「夫人,無雙要去幫您作碗臊子面作點心,在無雙回來之前,除了將軍之外,您可別跟人到處亂跑喔!」

  她當她是三歲幼兒嗎?看著無雙一眨眼又消失不見,弱柳聳聳肩,把手從毛毯裡拿出來繼續看她的書 ──她早習慣了。

  不過,雖然無雙管得好像太多了一點,卻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弱柳夫人。」

  「咦?菊紅?你怎麼來了,有事嗎?」

  菊紅左右看看無雙不在,趕緊拉著人要走。「請跟我來,弱柳夫人,夫人想和你聊聊呢!」聊聊將軍對她如何,是不是天天都睡一起等等,

  「嗄?可是 …… 待會兒好不?等無雙回來 ……」

  「不行,不行,夫人等久了會生氣,快跟我走吧!弱柳夫人。」菊紅繼續拉人。

  「但 …… 但是無雙會生氣的啦!等她回來我們再一起過去好不好?不會很久的啦!」

  「哎呀!弱柳夫人,無雙不過是個婢女,你怕她作啥?別讓她爬到你頭上撒野嘛!」

  「這 …… 這 ……不好啦,無雙真的好兇耶!而且將軍也要弱柳聽她的,所以、所以 ……」

  「這是幹啥呀?弱柳夫人,」菊紅好似生氣了,手卻還是不肯放。「夫人想跟你聊聊,你卻這樣推三阻四的,是不是看不起我們夫人呀?」

  「怎會呢?弱柳不敢,只是 ……還是再等會兒吧 ……」

  眼見怎麼都說不動弱柳,知道弱柳膽小,菊紅正想板下臉來嚇唬她 ……

  「菊紅,誰準你進迎風軒裡來的?」

  冷不防一聲低沉慍怒的質問傳來,嚇得菊紅臉發白連退三大步。

  「將軍,奴婢 …… 奴婢 ……」

  「啊 ── 將軍回來了!」這回不用菊紅拉,弱柳自動開心地跳下胡床迎向慕容勿離。「將軍爺,姊姊說想找弱柳聊聊耶!可是無雙不在,你陪弱柳去好不好?」

  菊紅一驚,忙道:「不用了、不用了,夫人可能睡了,下回吧!」不待回答,她就一溜煙跑了。

  弱柳茫然看著菊紅跑得跟飛一樣。「咦?她適才還拚命拉著我去呢,怎麼轉個眼就跑了?」

  慕容勿離冷然一哼。「別管她了,倒是你,你的臉色不錯,這幾天過得還好吧?」

  弱柳俏皮地皺皺鼻頭。「有無雙盯著,弱柳哪能不好。」她伴著他到胡床坐下。「可是,將軍爺,您這次去好幾天呢!」

  「有些事不能不辦妥再回來?」慕容勿離淡淡說道,若有所思的目光則悄悄落在弱柳臉上。「怎麼?想我嗎?」

  弱柳偷覷他一眼,旋即羞赧地垂下螓首,小手無意識地抓著他的手指頭一根根扳下來,再一根根扳上去。「是 ……是從弱柳搬到將軍這兒來之俊,將軍就不曾在外面過夜了嘛!但這幾夜將軍都沒回來,弱柳只好一個人睡,可弱柳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嘛!」

  「為什麼?會冷嗎?」他知道對她而言,他的身軀可比爐火還要暖和。「你該讓無雙幫你多燃一盆火的。」

  「是會冷,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 ……是 ……」弱柳攬眉苦思,因為要對慕容勿離解釋,所以,她不得不認真思考一下這個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是將軍不在弱柳身邊,弱柳就很不安嘛!」

  「還有無雙在呀!」他推推她示意她抬腳上胡床,自個兒也脫了鞋履上去,然後拉來毛毯蓋住兩人。「或者下回我不在,你就讓無雙陪你睡吧!」

  「但那不一樣啊!」弱柳脫口道,可一說完自己就先愣了一下:咦?哪裡不一樣?「弱柳 ……弱柳的意思是說 ……是說 ……」咬住下唇,她又開始思考起來了。「是 ……是弱柳只有讓將軍抱著睡才能安心熟睡,否則即便是睡著了,弱柳還是會作噩夢嘛!」

  「噩夢?」

  「是啊!就跟之前一樣,弱柳每夜總是會夢到婆婆又來追打弱柳,弱柳無論躲到哪裡都沒用,因為婆婆總會叫下人來拖我出去。她心情若是好些,便會一邊打一邊罵,等她罵夠了,或者是弱柳哀求得令她滿意了抑或是哀求到聲音啞了,婆婆就會停手,因為婆婆就愛聽弱柳求饒;可若是她心情不好,她便會一聲不吭打到弱柳昏倒為止,盡管弱柳已經哭求到沒聲音了 ……」

  「弱柳,」慕容勿離實在聽不下去了,難怪她動不動就哀聲求饒,原來她婆婆不但是個虐待狂,還是個變態。「不要再去想那些了,現在那個老女人不再是你的婆婆了,她傷不了你,你是我的女人,我會保護你的。」

  弱柳眷戀地偎在他胸膛上。「弱柳知道,將軍是世上最好的人,而且將軍不但對弱柳好,也會保護弱柳,所以,只有在將軍身邊弱柳才能感到安心呀!」
  「你不怕我了?」
  「弱柳早就不怕將軍了。」
  「好,那下次別再我一變臉,你就跑第一名,」慕容勿離戲謔地說。「可沒人會獎賞你喲!」她是不怕他了,特別是自從無雙來了之後,在無雙的「諄諄教導」之下,她也不會一見到任何人生氣就沒命的逃了,除非,那人是在她跟前冷不防地突然發起飆來。
  朵朵紅雲瞬即染赤了白嫩的雙頰。「討厭啦!將軍爺,您就會笑弱柳!」
  入目她那嬌嗔赧然的模樣兒,別有一股青澀的動人風情,這回慕容勿離感受到的不是什麼悸動,而是欲望的蠢蠢欲動。
  「弱柳,你當真不怕我了?」大夫說她的胎兒很穩定,這樣應該 ……可以吧?
  「真的不怕了呀!將軍。」
  「很好。」
  很好?好什麼?
  正困惑不解其意,卻見慕容勿離徐徐俯下臉孔來,瞳眸中溢滿情欲的異樣光芒,弱柳不禁圓睜雙目,有點心驚,有點不安。「咦?將軍,您 ……您要幹嘛?弱柳 ……弱柳 ……唔!」
  當無雙端著面回來時,不見半個人影在屋裡,只見一團不停蠕動的毛毯在喘息,她不禁愣了一下,繼而兩眼往上一翻,掉頭又離開了。
  「真是,也不關門,男人真是猴急啊!」
   ※    ※   ※ 
  「為什麼?為什麼我還得再躺下去,以前那位楊大夫總說四個月即可呀!」
  臉色略顯蒼白的黛菊擁被高坐床頭,目光不悅,開始懷疑眼前這位神情嚴肅的大夫他的名醫頭銜是不是買來的?
  「適才菊紅告訴我,夫人是否在每次懷孕之前,都曾服食過一種胡地來的藥?」
  黛菊心虛地移開眼。「是又如何?那藥 ……那藥很有效啊!瞧,我不每次都懷下身孕了?」
  「可是也都小產了!」大夫冷漠地說。
  眼神立刻拉回來,黛菊不安地急問:「你是說 ……」
  「那種藥的確是能確保懷下胎兒,卻不能確保平安產下胎兒。」
  黛菊臉色開始發白了,「你這是什麼意思?」聲音高亢而尖銳,顯示出極度的不安,還有點威脅的味道,好像在警告大夫敢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來試試看!
  大夫毫不動容。「夫人,那種藥吃了,只有六分之一的機會能平安產下胎兒。而夫人您已經小產兩次了,這表示您若想保住胎兒,最好乖乖臥床休養至生產為止,這樣希望還大點兒。」
  黛菊的臉呼一下拉黑了。「為 ……為什麼?為什麼別人能安產,我就不能?」
  「這 …… 」大夫略一沉吟。「跟體質有關吧!夫人您一向嬌生慣養,體質柔弱,雖沒有三天兩頭報病號,可也稱不上健康,這樣的身體 ……」
  「我知道、我知道,」黛菊煩躁地打斷他。「楊大夫早就告訴過我了,所以我已經盡量按照他的意思做了,他要我多吃點粗食我就多吃點粗食,他要我多動一下我就天天到處走動,這樣還不行嗎?」
  大夫無奈搖頭。「夫人,這樣自然不夠,您至少得作點活兒呀!」
  「我有啊!針線活兒、種花、畫畫,我甚至還織錦,這還不夠嗎?」
  大夫聽了頗感啼笑皆非。「夫人,小民說的是粗活兒。」
  「粗活兒?」黛菊驚喘。「你要我做粗活兒?我怎做得來?」
  「所以說,您也保不住孩子!」
  黛菊頓時啞了口。
  「夫人,丹藥並不是萬能的,很多時候是要靠病人自己。譬如弱柳夫人,別看她瘦伶伶的好像風一吹就倒,可她以前做的粗活兒可多了,所以她的身子骨早就給磨粗了,只要多補著點兒,她可是壯得很呢!就好似她的名字一樣,看似弱實似柳,不容易被摧折的。」
  黛菊更是沉默了。
  「依小民的勸,夫人最好繼續臥床至生產,當然這樣小民還是不敢保証一定沒問題,但至少小產的機率會減少很多。」
  黛菊又盯了大夫許久,才慢條斯理地說:「好吧!我懂了。我會乖乖臥床直至生產,可是,我希望你不要告訴將軍說是因為我吃過那藥的關係,懂嗎?」
  「小民懂得。」
  大夫離去後,菊紅、菊月靠過來,卻不知如何安慰主子是好。
  「至少現在知道夫人為什麼老是小產了。」菊月吶吶道。
  「早知道就先把身子調養好,這會兒就不會這麼麻煩了。」菊紅也說。
  「你是說要我做粗活兒?」黛菊馬上橫過眼去。「我哪做得了那種事?」
  菊紅往後縮了一下,「我們可以 ……可以慢慢試著來呀,至少情況會比現在好嘛!」
  黛菊靜默片刻。
  「是,至少現在我不必窩在這兒動彈不得,讓弱柳有機會一個人霸住將軍。」
  「那夫人現下是打算如何?」
  黛菊略一思索,「將軍呢?」
  「一大早有急事上北衙去了,還沒回府裡來呢!」
  「這樣的話嘛 …… 嗯!讓我想想 ……」
  「夫人您慢慢想,但千萬別再叫奴婢偷進迎風軒裡了,上回可是奴婢夠機靈才覬得著機會溜走,若再被將軍抓上一回,將軍肯定不會那麼輕易恕過菊紅了。」菊紅怕怕地猛拍胸脯。
  黛菊注視她半晌。
  「那就隨你用什麼法子,我要你設法去探聽一下,弱柳是否住在將軍寢室裡。」
  「應該不是吧!」菊紅臆測道。「上回奴婢去找她的時候,是在迎春閣裡找到她的,奴婢看那迎春閣裡擺滿了她的東西,而且她還躺在那兒的胡床上看書,床褥被毯全都全了,想是她就住那兒吧!」
  「最好是,若不是,情況就不妙了。」
  「為什麼?」
  「因為瑞荷還在的時候,將軍慣例是輪流召我們侍寢,所以,如果弱柳是睡在將軍寢室裡,而他自過年後也都沒有召我侍寢,豈不是表示說他願意為她打破這種公平的方式。」黛菊輕輕瞟去一眼。「你不懷疑為什麼嗎?」
  「因為夫人不方便啊!」菊紅毫不猶豫地說。「是大夫說夫人要臥床休養,否則胎兒不保,這樣將軍怎敢再找夫人侍寢呢?」
  黛菊怔了一下。「也是。」
  「所以說這可能都是夫人想太多了吧?」
  「我想太多?」黛菊一哼。「即便如此,除了侍寢之外我都不能進迎風軒,可將軍卻讓她住進去了,這不也是很不尋常嗎?」
  菊紅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轉個眼卻又吞回去了,黛菊一眼便知她在想什麼。
  「你是想說那種情況是我們造成的嗎?」
  菊紅閉緊嘴巴不敢回答。
  黛菊又是一聲冷哼。「總之,你去給我探聽出弱柳到底住哪裡?還有,將軍對她如何,是不是常常找她侍寢?」
  「就是之前夫人叫奴婢去找弱柳夫人來所要問的事?」
  「沒錯,我可不允許在我動彈不得的時候,讓她多搶得幾分將軍的眷寵。」
  「奴婢知道該怎麼做了。」
  黛菊想了想又說:「如果可以的話,把弱柳帶來見我。」
  「欸?奴婢才不要!」菊紅失聲道。
  「幹嘛?怕將軍,那就不要進迎風軒,在外頭逮她呀!你不是說過自從無雙來了之後,她就常常讓無雙陪著她離開迎風軒了嗎?」
  「不要!不要!不要!」菊紅還是拚命搖手。「奴婢才不要去對上無雙!」
  見她如此堅決,甚至還帶點恐懼之色,黛菊不禁頗為訝異。「為什麼?」
  菊紅苦笑。「因為無雙比將軍更可怕呀!」
  「是嗎?」黛菊突然泛出一絲冷笑。「好,那我就親自來對上她,我倒要瞧瞧那個丫頭能有多厲害!」
  菊紅見狀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老天,她已經可以預見兩雌相鬥的場景了:天崩地裂,所有妖魔鬼怪全都死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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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01:27: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雖然大夫再三保証說弱柳的身子沒有問題,但見她臉色是夠好看了,骨頭上的肉卻沒多幾兩,穿上衣服或許看不出來,可晚上一抱起來就知道她大概有幾斤幾兩了。於是,慕容勿離決定往後除非他不在府裡,否則他都要親自盯住她用餐,能多給她補一點就多給她補一點。
  「你要多吃點,這般瘦怎養孩子呢?」都四個月了,她的肚子卻未見半點動靜,別說隆起了,連痘子都未見半顆,自抹胸望進去依舊是發育不良的胸部,這樣如何喂乳?
  「弱柳已經吃好多好多了,真的!」好似在証明自己的話似的,她拍拍自己鼓漲的胃。肚子沒凸胃倒凸了。「弱柳現在一天吃的足夠以前吃上一年呢!」
  「一年?」慕容勿離僵了僵。「倘若那些狗兒不再分你肉吃,那不就 ……」
  「不對、不對,弱柳說的是加上狗兒分給弱柳吃的。」
  慕容勿離輕抽了口氣,「天哪!而你居然還能活到現在?」他不可思議地低喃,並憐惜地為她輕拭唇角的油漬。「真是奇跡!」
  「可是大夫說我現在的情況比姊姊還要好啊!」
  就是這點令人哭笑不得,明明弱柳看上去就該虛弱些,可大夫卻說養尊處優的黛菊身體不堪懷孕的負荷,故而情況反倒不樂觀;至於弱柳的身子原先或許是比較差些,但經過細心調養後,瞧著雖瘦了點兒,底子裡卻愈來愈健壯了。
  或許真如大夫所形容那股,雜草堅韌堪得起風吹雨打,頁悉心照拂的鮮花可能一陣風來就凋零了。

  「現下你的情況是還不錯,但只是你,你要替孩子多吃點,孩於才能長大呀!」

  弱柳往下瞄一眼自己的肚子。「說得也是,大夫說因為是頭胎,所以現下是不一定看得出來,但應該可以摸得出來,可我怎麼摸都摸不到什麼呢!」話說回來,摸什麼呢?

  「這就是了,所以你要多吃點,而且廚房煮的不都是你喜歡的菜肴嗎?」說著,他又夾了一塊她愛吃的海參放進她碗裡。

  「是沒錯,不過 …… 」蓋赧的眼神匆地朝他那兒瞟了一下,弱柳輕輕道:「其實弱柳中饋也很不錯的喲!只是沒機會表現而已。」

  「哦~~你也會煮嗎?」慕容勿離自己也夾了一顆蝦球吃下。

  「是啊!弱柳也很想煮給將軍嘗嘗呢!倘若將軍喜歡,弱柳也可以常常下廚的。」

  「你不怕累嗎?」
  「怎會累?」弱柳拚命搖頭。「瞧,弱柳做了一件袍子給將軍,將軍只要有空就穿,弱柳見了好開心,忍不住就多做幾件,心裡歡喜,做起來怎會累?同樣,倘若將軍喜歡,下廚伺候將軍怎會累呢?」
  慕容勿離笑了。「怎麼?你不喜歡被人伺候,反倒喜歡伺候人?」
  弱柳想了想。「或許是這樣吧!記得八歲那年爹替弱柳定了親,而且對象同是名門世家,可弱柳當時就想,弱柳寧願是嫁給普通小民。譬如將軍種田、弱柳種菜,晚上將軍看書、弱柳作女紅,順便聊聊一天的家常,這樣不是很愜意嗎?即使粗茶淡飯也勝過山珍海味,稻草茅屋也好過華屋麗廈,弱柳喜歡這種生活。」
  眸中驟地閃出一道異採,「原來你喜歡那種生活嗎?」慕容勿離低喃。
  「因為那種生活單純啊!弱柳想 ……」弱柳螓首略垂。「想我娘原是爹唯一的妻,不料恩恩愛愛過了幾年以後,因為娘身子弱,一直沒能生下一兒半女,爹就以家產無人承繼為由再娶妾室,娘見妾室都生下一兒一女了,那崔家還有她立足之地嗎?於是,在大夫的反對之下硬是產下弱柳,沒想到弱柳並非她期望中的兒子,她也因難產而去世,結果她什麼也沒撈著,這又何苦呢?」
  弱柳投給他一個可憐兮兮的微笑,「這是奶娘告訴弱柳的。」然後輕輕嘆息著又說:「不過,其實姨娘也是很可憐的,她辛辛苦苦為爹生下兒子,又不辭辛勞地幫爹打理生意,還得操持內務,圖的不就是爹能對她另眼相看。可沒想到直至爹去世為止,爹就是不肯扶她為正室,所以弱柳想她會討厭弱柳也是不由自主的吧!還有婆婆 ……」她忽地瑟縮了下,情不自禁地吞下一口畏懼的唾沫,
  「婆婆死守著名門世族的頭銜,堅持要把家聲傳續下去,可是老天在一夕之間就斷了她的指望,寡婦死了兒子是最悲哀的,她的絕望怨恨弱柳也是可以理解的,她會拿弱柳出氣更不奇怪。只是有時候弱柳心裡也會懷疑,說不定盧家獨子真是被弱柳給克死的,所以老天爺才會那樣懲罰弱柳吧?」
  她並沒有刻意要求憐憫,只是在敘述一件事實,但她的神情語氣卻不經意地流露出埋藏在她心底深處的悲哀與愁苦,是那樣無奈又不得不認命,淡淡的,卻又如此深刻,再次撩起三個多月前那種心酸的悸動在慕容勿離胸口波濤翻湧,不再只是若有似無的揪心,而是比上回更清晰、更強烈,也更教人震撼的悸動。
  「別胡說,弱柳,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在心撼之下,慕容勿離更是難忍憐惜之情了。「所以那是那個孩子的命,沒人需要為那種事受到任何懲罰的。」
  「是嗎?」弱柳很認真的考慮一下他的說法。「也許是吧!可無論如何,弱柳只願有個單純的生活,不必爭什麼,也不用搶什麼,不必顧慮虛名,也毋須計較世俗的利益得失,即使清苦又如何?和樂不就足夠了?」
  慕容勿離目光深邃,定定地注視她良久。
  他曾經多次自問:這個瘦伶伶的小女人雖是大戶人家出身,可姿色也僅有三、四分,既沒有瑞荷那般艷麗,也沒有黛菊的高貴端莊,更沒有「她」的知書能言才華橫溢,不多不少她只是個清清秀秀的小家碧玉型女人,但她就是能教他心生不舍,教他不由自主地憐惜。

  為什麼?

  是因為他未曾見過境遇如她這般悲慘的女人,所以他不過是可憐她嗎?

  但此刻,他已經很清楚這個答案是不正確的,因為,此際在他心頭洶湧的感覺並非同情,也不是憐憫,而是與多年前他曾對某個女人付出的感情是相類似的,可是卻又完全不一樣,所以他雖然不是同情她,可也不是愛上她。

  那是什麼呢?

  這股在他不自覺的情況下逐漸凝聚、加深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呢?

  「或許 …… 」慕容勿離慢條斯理地垂眸盯住自己的手,輕輕地說:「晚膳你願意為我做幾樣拿手菜,倘若你不累的話?」

  雙目一亮,「真的嗎?」弱柳驚喜地大呼,忘形地掐住慕容勿離的手臂。「將軍真想嘗嘗弱柳做的菜嗎?」

  「當然是真的,倘若不會累著你的話,我的確是想嘗嘗。」

  「那 …… 那 ……如果將軍覺得弱柳的手藝還不差的話,可不可以 ……」期待的光芒閃閃發亮,弱柳雙眸緊緊抓住慕容勿離不放。「以後都讓;弱柳做菜給將軍吃?」
  「你這麼想伺候我?」
  重重地點了一下螓首,「想,弱柳好想喔!弱柳希望將軍穿的衣服,還有吃的菜都是弱柳做的。而且 ……」弱柳赧紅著臉摸住小腹。「原是不得已才懷下將軍的孩子,但現在,弱柳是真的好想好想替將軍生兒育女,將軍喜歡幾個弱柳就生幾個,只要將軍開心,弱柳多辛苦都不怕!」
  眼神怪異,慕容勿離再一次凝視她好半晌後,才抬手輕撫她柔皙嫩紅的嬌靨。「我可不想把你當豬。好吧!如果你真喜歡的話,今兒晚上 ……」話聲匆斷,慕容勿離的視線突往門口移去。「不,明天吧!明天才不會有閑雜人等來攪局。」
  「呃?」弱柳不解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啊 ──惠師弟!」
  每回聽弱柳換他惠師弟,惠少漁就想哭,也不想想她足足小上他八歲耶!居然叫得這麼順口,真教人不甘心哪!
  「弱柳夫人,九師兄。」他扯出一臉假笑。
  「你回來幹什麼?」
  慕容勿離聲調平平板板的,熟識的人一聽就知道該小心了,可惠少漁卻還是咧著一嘴白牙嬉皮笑臉。

  「溜個腿歇歇嘛!」

  「歇什麼歇?」慕容勿離更是沒好氣。「三位將軍每人每月輪值十天,十天一滿就可以歇個夠,沒事給我蹺什麼班!」
  「那你呢?」惠少漁抗議似地反問。「九師兄你就光每天到北衙去繞一圈,逛花園都沒那麼輕鬆,為什麼你就不用輪值?」
  慕容勿離冷哼。「等你也升到大將軍時再來問我。」
  窒了窒,惠少漁更不滿地咕噥,「暴君!」
  慕容勿離無奈地搖搖頭。「說吧!到底是什麼事?」鬥嘴歸鬥嘴,他知道惠少漁絕不會無緣無故離開崗位,必定有令他不得不離開的原因。
  惠少漁兩眼無辜地眨了幾下。「宮女來傳話,說是皇甫德儀要見九師兄你。」
  「請宮女轉告娘娘說男人不方便進後宮。」慕容勿離面無表情。「再來!」
  惠少漁兩肩一聳。「再來麻煩就大條啦!咱們那位統軍大人醉酒裝瘋跑來軍營裡獵兔子,結果一箭射死了呂將軍的寶貝兒子。」
  兩眼一寒,「什麼?!」慕容勿離面容鬱怒地拍桌而起。旋即發現不對,轉眼一瞧,身邊的人兒已芳蹤杏然,同時,從桌案底下驀而傳來一陣語音不明的求饒聲。
  「 …… 對 ……敢 ……錯 ……饒 ……天 ……」
  惠少漁知道自己應該要忍耐,否則一定會死得很難看,可是他實在沒辦法忍,連一刻也沒辦法忍。
  「老天爺,」他失聲爆笑地指住桌案底下。「弱柳夫人怎麼 ……怎麼還是那麼喜歡跑到桌子底下捉老鼠呀?她怎麼看也不像貓,瘦小得倒像猴子 ……哇~~救命啊!」還沒說完,人便抱頭鼠竄逃出去了,恰好躲過一道犀利的掌風。
  弱柳夫人實在應該改名叫貓夫人!
  而他應該改名叫鼠師弟!
   ※    ※   ※ 
  自成為慕容勿離的妾室之後,弱柳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踏出將軍府,甚至迎風軒一步了,因為只有這裡頭是最安全的。可是過年後不久,她就開始常常跟著慕容勿離走出迎風軒了。
  起初,他們是去看那條慕容勿離半夜要來的狗兒,不久,她就想去偷瞧瞧來拜訪慕容勿離的朋友長得啥德行,去偷看看慕容勿離對部下發威又是什麼樣子,去偷聽聽慕容無離與仇總管究竟在討論什麼為什麼老是討論那麼久,甚至跑到廚房去偷點心吃 ……
  不過這都要有慕容勿離陪著,直到無雙進府來服侍她,她才脫離緊跟在慕容勿離身邊的習慣。
  這日,她又去和府裡的那些狗兒玩了一上午,將近中午時,她才依依不舍地離開狗舍,不情不願地讓無雙抓去用午膳,可是在中途,她們卻被菊紅給擋了下來。
  「弱柳夫人,我們夫人請您過去聊聊。」
  「姊姊?」弱柳求助的目光立刻往無雙那兒送過去。「無雙?」
  無雙安撫地握住她的手。「可以,不過不能太久,因為弱柳夫人要用午膳了。」
  菊紅沒說話,只是掉頭在前領她們走。她寧願去惹火將軍也不願去挑舋無雙,所以她的責任只是把人帶到,其他都不關她的事。
  黛菊依然高臥床上,一見到弱柳,視線就先在她的肚子上繞了一圈,然後才回到弱柳臉上,並拍拍床邊示意弱柳坐下。
  「弱柳,你好久沒來看姊姊了呢!」
  弱柳怯怯地顫起一絲笑容。「對 …… 對不起,姊姊,弱柳 ……弱柳 ……」
  「黛菊夫人可從來沒有去看過我們夫人。」無雙突然面無表情地插進來。
  黛菊美眸輕輕一瞇。「你 …… 就是無雙。」
  無雙毫不畏懼地與黛菊四目相對。「是無雙。」
  黛菊冷冷一哼。「你很不懂規矩。」
  無雙傲然揚起下巴。「無雙的責任只在弱柳夫人,其他都不需要懂得。」
  「是嗎?」黛菊冷笑。「誰給你這種權利的?仇總管?」
  「不,是將軍大人,所以麻煩黛菊夫人若有任何問題的話先找將軍去,別來欺負我們夫人。」
  「誰說我欺負弱柳了?」
  「沒有,因為我不會允許。」
  「你膽子很大嘛!不怕我現在就把你趕出府去?」
  「抱歉得很,黛菊夫人,你沒有權利趕無雙,只有將軍大人可以趕無雙走!」
  黛菊終於明白菊紅為什麼會那麼怕這個丫頭了,因為,無雙不只聰明強悍機智又傲慢,還有將軍做後台,而且非常懂得如何淋漓盡致地善用這一點優勢。這種人不能跟她硬碰硬,只能用迂回手段去反過來利用她。
  於是,黛菊立刻把臉色放緩,聲音也控制得非常溫和,溫和得有點莫名其妙。「無雙,我只是想跟弱柳聊聊而已,我們都是將軍的妾室,溝通一下感情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你卻這樣硬插在中間 ……無雙,你不會是想妨礙我們姊妹之間的感情吧?將軍會不高興的喲!」
  「只能一會兒,因為我們夫人要用午膳了。」無雙一點兒也不上當。
  「她可以在我這兒用啊!」
  「不行,將軍大人說過,弱柳夫人的膳食都由無雙負責,而無雙覺得黛菊夫人你這兒的午膳不適合我們夫人。」
  話說得很不客氣,她又是個丫頭,而且完全不上當,只這樣兩句,黛菊已經有點忍受不住了。
  「好,那你先出去,我要跟弱柳談一些私己話。」
  「這更不可以,將軍吩咐過,只要一出迎風軒,無雙就得寸步不離地緊跟住夫人。」
  「那我跟弱柳談話,你就不要插嘴!」黛菊的口氣又開始上火了。
  「抱歉,黛菊夫人,若是我們夫人答不上來,無雙當然要替她回答。而且 ……」
  「什麼?」
  始終面無表情的無雙突然咧出一朵燦爛無比的笑容。「黛菊夫人和我們夫人之間所說的每一句話,無雙都要背起來向將軍報告,包括你我之間的對話,這是將軍的交代。」
  「你 …… 」黛菊的臉色刷一下難看到極點。「算了,你們走吧!我已經沒有心情了!」
  「沒有問題。」無雙毫不遲疑地拉住弱柳就走,連禮貌性的告辭都省略了。
  她們一出去,黛菊就在床沿邊兒上憤怒地捶了一下。「好個刁鑽無禮的丫頭!」
  「菊紅早說過了,」菊紅小心翼翼地道。「無雙很強悍的。」
  黛菊咬了咬牙。「那又如何?好歹我也是將軍的妾夫人,怎麼樣我都壓在她頭上!」
  「但是,夫人,她有將軍做後台呀!」
  黛菊窒了窒。「那 …… 那我就從將軍那兒下手,我要先把那個丫頭趕出府去,看是她厲害還是我厲害!」
  同一時刻,在往迎風軒的途中,弱柳正以崇拜的眼光向無雙膜拜。
  「無雙,你真的好厲害喔!」
  無雙則若有所思地朝菊香苑方向瞥去一眼。
  「以後還有更厲害的呢!」
   ※    ※   ※ 
  午睡剛醒來,弱柳就覺得背後似乎有股溫暖又熟悉的氣息,她立刻驚喜地回過身去。
  「將軍,你回來了!」原本只是他不在身邊,晚上她就睡不著而已,可不知道何時開始,只要他一出府門,她的心裡就開始掛著他,直到他回來再讓她見著,每一次她都覺得是一種驚喜,差點忍不住撲上前去抱住他。
  慕容勿離搭了一條凳子在胡床邊看書,見她醒來,馬上替她披上袍子,弱柳喜悅地道了一聲謝。
  「怎麼在這兒看書呢?將軍。」他不都在書房裡看書的嗎?
  「聽無雙說,今兒個你們去過黛菊那裡?」慕容勿離不答反問。
  啊!原來將軍在擔心她。
  「姊姊想和弱柳聊聊嘛!」弱柳覺得好感動。「將軍是不是很久沒去看過姊姊了呢?」
  「有啊!我三五日就去看一回,昨兒才剛去呢!」慕容勿離說著一邊替她穿上繡履,再扶她下床。「不過她一直躺在床上,臉色又不是很好,所以我都很快就走了,免得打擾她休養。」
  「原來是這樣 …… 」弱柳突然握住慕容勿離的手,握得很用力。「將軍,我們去看姊姊,陪姊姊聊聊好不好?我想她一定很寂寞的。」

  「寂寞?」慕容勿離白眼一翻。「你知道她那兒有多少婢女嗎?六個,除了伺候她之外,她們什麼都不必做,黛菊怎可能寂寞呢?」

  「那不一樣啊!將軍,她們不是你呀!」

  慕容勿離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你希望我去陪她?」

  「對嘛!我們一起去陪她嘛!」

  「我們一起?」古怪神情消失了,慕容勿離哭笑不得地直搖頭。她難道不知道黛菊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她和他在一起嗎?

  「對啊!將軍,去嘛,去嘛,我們去嘛!」好像小孩子撒嬌似的,她抓著他的手搖來搖去。「弱柳記得奶娘說過,姨娘生了大哥之後,爹爹就很少去看娘了,所以娘好寂寞好寂寞,弱柳不想姊姊也那樣嘛!」

  慕容勿離深深凝視她片刻。

  「要是黛菊也能跟你一樣想就好了。」他嘆息地柔撫她烏順的青絲。

  「去啦、去啦!」弱柳不搖了,她開始用扯的。「好不好嘛?去啦!」

  她當她在牽鉤(拔河)嗎?

  「好好好,去去去,別拉了,再拉袖子就掉啦!」
   ※    ※   ※ 
  一聽說慕容勿離又來看她了,黛菊驚喜得險些兩步跳下床,可下一刻,菊紅再添一句話,她的臉瞬間又垮成八十歲的老婆婆了。
  「不但將軍來了,弱柳夫人也來了。」
  她來幹什麼?黛菊又氣又怒,可是在慕容勿離面前她絲毫不敢表現出來,還得扯歪了嘴表示特別開心。
  「將軍。妹妹,你們能一起來看黛菊,黛菊真的很開心呀!」
  騙鬼!
  慕容勿離暗自冷笑著俯下腦袋去聽弱柳耳語。
  「將軍,您瞧,姊姊很開心吧?喏!待會兒弱柳不說話,將軍要多和姊姊聊聊,這樣姊姊一定會更開心的!」
  唉!她想得太美了。
  慕容勿離無奈地在床邊凳子上坐下,弱柳就站在他身後,一副打死不開口的表情。
  「黛菊,你的臉色不是很好,大夫究竟是怎麼說的?」
  黛菊靜默兩秒,然後很不情願地說:「大夫說黛菊必須臥床直到生產,否則 ……」
  「欸?」弱柳錯愕的驚呼,瞬間忘了打死不開口的決定。「菊紅不是說滿四個月即可嗎?」
  慕容勿離反倒若無其事。「那你就好好休養吧!有什麼需要盡管吩咐仇總管。」先前大夫就暗示過他,黛菊這一胎依舊很不穩定。
  聞言,黛菊眼底狡詐光芒忽地一閃,立即朝佇在門口的無雙投去陰森森的一瞥。「什麼都可以嗎,將軍?」現在就來看看是那刁鑽的丫頭厲害這是她厲害吧!
  慕容勿離也朝無雙看了一下。「你想特別要求什麼嗎?」
  「將軍,大夫說黛菊需要有人好好服侍著,可是黛菊這些丫頭們實在很不中用,所以,將軍,可以把無雙給黛菊嗎?如果有她伺候在黛菊身邊的話,黛菊一定能平安產下孩子的。」千不顧,萬不顧,為了孩子,將軍總該多顧著她一點吧?
  沒想到慕容勿離竟不假思索地拒絕了,「不行!」而且語氣毫無轉圜余地。
  咦?「可是,將軍,黛菊的 ……」孩子不重要了嗎?
  「弱柳需要無雙服侍,至於你,我會另外找個丫頭給你。」
  又是弱柳!「黛菊只想要無雙!」
  「弱柳身邊只無雙一個,你要了過來,她怎麼辦?」
  「這 …… 」黛菊窒了下,見慕容勿離神情堅決,依照以往的經驗,他好像是不太可能轉彎了。瞳眸輕輕一轉,她突然拉下臉,轉面向弱柳發出哀求的目光。「讓妹妹從我這兒挑一個過去?」現在丟臉不重要,重要的是將來能吃定弱柳就行了。
  弱柳見狀心一軟,正想說話,慕容勿離便搶著開口了。
  「如果我要你這邊的丫頭,還需要從外面找來無雙給弱柳嗎?」
  「將軍 …… 」黛菊還待努力。
  「不用再說了,」慕容勿離的語氣已經出現不悅的征兆了。「我會另外找個丫鬟給你,無雙是不會給你的!」
  「將軍,這樣不公平,」眼見事情毫無希望,黛菊不覺脫口說出最不該說的話來。「您只為妹妹著想,卻沒有替黛菊想一下,黛菊的身子狀況比妹妹差呀!所以將軍應該把無雙 ……」
  「住口!」慕容勿離冷然怒喝,一手還不忘先抓住弱柳,免得她又被嚇跑了 ──她的確是差點被嚇跑了。「弱柳不想跟你爭,你卻老是想著跟她爭,你能怪我為她著想多些嗎?倘若我不讓無雙護著她,她早就被你整死了!」
  眼見慕容勿離發火了,黛菊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並開始後悔,神情不禁流露出悲戚的哀怨之色。「將軍,黛菊 ……」為什麼?為什麼對她這樣無情?她肚子裡也有他的骨肉呀!
  「夠了,我不想再多說了,你好好休養,有空我再來看你!」
  語畢,他便憤然抓著弱柳離開了。一路,弱柳由著尚在火頭上的慕容勿離抓著踉蹌跑,無雙見狀,毫不客氣地從中間喀嚓一下斬斷。
  「將軍大人、夫人跑不得!」
  慕容勿離這才停下腳步來,再次牽超弱柳的手慢慢走。
  走了好大一段距離後,弱柳才敢怯怯地試探,「將軍,您 ……您在生氣嗎?」
  「對。」慕容勿離重重地說,立刻聽到她噎了一聲。「可是不是對你。」一說完,他馬上又聽到她鬆了一大口氣的聲音。
  「那 …… 為什麼要對姊姊生氣呢?她現下一定很傷心,將軍為什麼不能順著她一點兒呢?」
  慕容勿離再次停下腳步,轉身過來沒好氣地問:「即使她不要你在我身邊?」
  弱柳呆了呆。「姊姊 …… 不喜歡弱柳嗎?」
  「對。」他想知道她會退到何種地步?自動退讓嗎?還是開始反抗?
  「啊 …… 」弱柳低下頭去想了一下,然後嘆了口氣。「好吧!那弱柳以後會躲著姊姊,不要讓姊姊看了弱柳生氣就是。」
  她這算什麼?
  慕容勿離沒力地大嘆一聲。「無雙!」
  「將軍大人?」
  「拜托,照顧夫人之餘,也教她點什麼吧!」
  「夫人學得會嗎?」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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