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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又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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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古靈 ]【我家有個小可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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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01:28:07 |只看該作者
 
  雖然執掌宿衛警備宮城的禁軍確實是比帶兵打仗輕鬆多了,可也不是每天閑閑沒事就可以騙到薪俸。因為是直屬於皇上的私人軍隊,故而除警備宮城之外還得負責一些拉拉雜雜的閑事,譬如大朝會時需周衛階陛,巡幸時則夾馳道為內仗,還有宮內一些特殊活動等等,因此,慕容勿離三不五時就會待在北衙兩、三天不能回府 ……
  「將軍三天沒回來了呢!」弱柳很沒精神地坐在小湖邊,無聊地把一顆顆小石子往水裡頭扔。「不知道將軍究竟在忙些什麼呢?」
  「吐蕃求和遣使來京,將軍當然得留在宮城裡。」
  無雙遞給她一碟小餅,她搖搖頭。

  「那為什麼這麼久?」

  「他們在比賽擊球(馬球)啊!」

  弱柳愣了愣。「欸?」

  「因為當今皇上很喜愛擊球啊!而吐蕃人也精於這一套,所以每回吐蕃派人來,宮中就會舉行擊球比賽羅!」

  「原來在比賽擊球啊!」弱柳更沒力了。「那將軍就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回來了,可是 ……弱柳好想他喔!」

  無雙笑了。「夫人怎不看書了?」她總覺得夫人好像她妹妹一樣,所以她對夫人管得兇,可也疼惜得緊。

  「不好看。」更正確的說法是,不管她再怎麼認真,都看不太懂那些詩詞歌賦文章。

  「夫人,將軍書房裡有些傳奇記事的書籍滿有趣的,你不知道嗎?」

  「咦?有嗎?」對無雙,弱柳不僅是敬畏、崇拜,更佩服,因為無雙不象一般的婢女,她琴棋書畫無一不通,雖然不精,可也都有五、六分以上的程度,而弱柳自己卻連字都有好多不認得,所以,弱柳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就會去請教她。

  「有,夫人想看的話,無雙帶你去找,好像書房裡左面那整櫃子都是喔!」

  「好啊!我們去看看。」

  翌日傍晚,無雙正待去準備晚膳,卻被弱柳一把拖了回去。

  「等等,無雙,你先解釋一下這個給弱柳聽好嗎?」說著,弱柳把兩本薄薄的冊子放進無雙手裡。

  無雙有點訝異,過往夫人都只是問字問句子,可不曾要她解釋整本書,因為,沒哪本書能引起夫人這般大的興趣。「唔~~我瞧瞧,這個是 ……」她先拿起上面一本,「《遊仙窟》?」再看向另一本。「《搜神記》?」

  「嗯!《搜神記》你只要解釋這一篇就好了。」弱柳替她翻開某頁。

  「紫玉?」

  「對,你解釋給弱柳聽好嗎?弱柳看了好幾回,總是有些不明白呢!」

  無雙的視線自書上徐徐移至弱柳臉上,神情微妙。「夫人特別想了解這兩篇故事?為什麼?」

  雙頰俏俏赧紅了,「你 …… 你不要問嘛!就解釋給弱柳聽不行嗎?」弱柳略顯扭捏地嬌嗔道。

  無雙笑了。「好好好,無雙就解釋給夫人聽吧!」

  兩篇故事都不長,紫玉篇甚至只有寥寥數行而已,但它們有個共同的特征 ──關乎男女情愛,一篇是一夜情,另一篇卻是為愛而生,為愛而死。

  故事說完後,弱柳沉思片刻,才輕輕問:「紫玉為何要死?」

  「因為她喜歡韓重,她的父親吳王卻不允。」

  「那位隴公子會如此傷心,也是因為他喜歡十娘,卻不得不分開嗎?」

  「沒錯,互相喜歡的男女都喜歡時時刻刻廝守在一起,愈是喜歡愈是分不開,一分開就難過又思念得緊。」

  思念嗎?

  那麼只要將軍一出府,她心頭就掛著他,尤其每回將軍好幾天沒回府,她更是想著他,念著他,惦得心頭發痛,而且,夜晚裡沒他抱著她也總是睡不著,是不是因為她也喜歡他呢?

  「那為什麼紫玉要死,韓重卻不死,隴公子也不死,十娘也沒有死呢?」

  「因為喜歡的深淺不同啊!而且男人總是比女人堅強些,所以男人忍受得住那種痛苦,而女人往往就忍受不住了。」

  這樣啊 …… 那她喜歡將軍又是有多少呢?



   ※    ※   ※ 



  這天,慕容勿離終於回來了,而且看得出他是特意趕回來的,因為他回來時夜已深了。當他進到寢室裡來時,弱柳尚未就寢,正望著窗外出神,腦海裡淨是那兩個有開於「喜歡」的問題,聽見開門聲便無意識地回過螓首看去 ……

  過去倘若那麼多天沒見,弱柳肯定會在又見到慕容勿離之際開心地迎過去,可是不曉得為什麼,這回一眼瞧見慕容勿離,她不但沒有驚喜地迎向前,甚至還窒息似的抽了口氣,嬌顏瞬間就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

  慕容勿離見了不僅意外,而且擔心,他立刻兩大步過去輕觸她的額頭。

  「怎麼了?臉怎麼這麼紅?風寒了嗎?」

  「沒 …… 沒啊!」弱柳忙閃身避開他的手,因為他的觸摸令她心跳加快。「弱柳是熱、很熱!」這樣不算欺騙吧?她是真的很熱,而且愈來愈熱 ……天!她是怎麼了?

  慕容勿離也發現不對了,他忙要扶住她,沒想到她卻低呼一聲逃開老遠,捂著胸口臉更紅,而且連瞄他一眼都不敢。

  摸著臉,臉是燙的;捂住胸,心跳比奔馬更急劇,他只不過看她一眼、摸她一下,她就變成這樣了,為什麼?

  她不是已經不再怕他了嗎?她不是很喜歡他的碰觸嗎?她不是最喜歡窩在他懷裡的嗎?他們不是睡在一起好一段時間了嗎?她不是 ……好久沒見到他,好想他好想他的嗎?

  那她這會兒為什麼又突然緊張起來,甚至避開他了呢?

  啊 ── 糟了,剛剛她那樣火燒屁股似的逃開,將軍一定很不高興吧?

  滿心忐忑,弱柳忙偷眼覷向慕容勿離那邊,卻發現他不但沒有生氣,而且正若有所思地望住她,一見她看他,立刻退開到角落去坐下。

  「弱柳。」

  弱柳勉強擠出笑容。「將 …… 將軍?」

  「告訴我,你這幾天和誰談過什麼話了?」之前她還好好的,那就是這幾天的問題羅?

  弱柳愣了一下。「這幾天?」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沒啊!弱柳就只是和無雙在一起呀!」令人困惑的問題教她一時忘了緊張。

  「無雙?」她應該不會胡亂說什麼才對呀!「那她跟你說了些什麼嗎?」

  更困惑了。「也沒啊!只不過無雙說了將軍在與吐蕃人比賽擊球,所以才會好幾天沒回來,還有 ……還有今兒個晚膳前,弱柳請她解釋了兩本書而已。」若說是談了比較多話,只有那時候吧?

  「解釋兩本書?」慕容勿離有點愕然。「哪兩本?」不會是書的問題吧?

  「呃~~就 …… 《遊仙窟》和 ……」

  「《遊仙窟》?」才聽到一本,慕容勿離唇角立刻愉悅地勾了起來。「原來如此。」他驀地起身大步走過來,在她尚未來得及避開之前就攫住她擁入懷中,並在她耳際呼著熱氣低低呢喃,「解羅裙,脫紅衫,去綠襪,花容滿目,香風裂鼻。心去無人制,情來不自禁 ……」

  刷一下,剛剛才褪下的紅潮立刻又回到弱柳臉上。「將 ……將軍,您 ……您怎麼 ……」

  「插手紅?,交腳翠被。兩唇對口,一臂支頭。拍搦奶房間,摩挲髀子上 ……」慕容勿離繼續呢喃,一邊將嬌不自勝的弱柳橫抱在懷裡往床榻走去。「少時眼華耳熱,脈脹筋舒。始知難逢難見,可貴可重。俄頃中間,數回相接 ……」幾天沒回來,一回來就碰上這種事,還真是令人愉快呢!

  他想岔了。

  然而,這一夜與往常是大不相同的,她的心覺醒了,所以她的感覺也覺醒了,慕容勿離僅是一個深吻便在她體內點燃了一把火,一把情欲之火,令她不由自主地喘息、嬌吟,最後迷失了自己。於是,以往慕容勿離單方面的縱情在她情不自禁的回應下變為兩相纏綿,終宵極盡緝繕 ……

  天微亮,雞遠啼,紅羅帳內人末覺。

  弱柳輕嘆著徽徽睜眼,因天寒而輕輕瑟縮了下,慕容勿離沉睡未醒,卻若有所覺地健臂一使力更摟緊了她。

  偎在他剛健結實的胸膛上,她心中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這種感覺非常奇妙也,很不可思議,是甜蜜喜悅的,可也是酸酸痒痒的,是教人激動興奮的,可也是令人惶恐不安的,是深刻雋永的,可也是飄忽不可捉摸的。

  她現在明白紫玉為什麼會死了。

  環緊了慕容勿離的腰,弱柳再次闔上眼。

  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將軍呢!



   ※    ※   ※ 



  菊紅匆匆回到菊香苑,悄然進入夫人的寢室,原以為夫人尚在睡眠當中,不意卻見夫人哀怨地捧著在她第一次懷孕時將軍送給她的翠翹,神情又恨又怨、又愛又無奈。

  「夫人,菊紅回來了,」

  她有事要稟告,可是 ……

  「自從那日之後,將軍就不曾再來過了。」黛菊兀自撫著翠翹低喃。「為什麼?他已經厭倦我了嗎?」

  「夫人,將軍來過了呀!」菊紅安撫道。「只是不巧夫人正熟睡,將軍看夫人臉色好像還不錯便離去了。」

  「你們應該喚醒我的。」黛菊低低埋怨。

  「將軍不準呀!」

  又輕嘆了口氣,黛菊才收起翠翹,然後目注菊紅問:「如何?」

  「將軍只要一回府,必定會陪在弱柳夫人身邊,至於其他的,」菊紅小心翼翼地覷著夫人的臉色。「奴婢還沒探問到。」

  聽後,黛菊靜思了好一會兒。

  「其實,我並不在意能不能成為將軍的正室,只要我倆都是將軍的妾室,我甚至願意和弱柳和平共處。但如今看來,將軍必定很在意弱柳肚子裡的孩子,否則,他不會那樣刻意照顧她,我想必定是因為將軍認定我早晚會小產,可倘若弱柳真的生下男孩的話 ……」

  「說不定是女孩兒呢!」

  「那也是有可能,但若是我依然保不住這胎,或者生的是女孩兒,而弱柳偏生下男孩兒,將軍就有可能讓弱柳成為正室,屆時我一定無法容忍,將軍 ……」她咬緊了牙根。「將軍最好都不要有正室,否則一定要是我!」

  「但是 …… 皇上也有可能賜婚啊!」

  「賜婚?」黛菊怔忡片刻後,才輕輕吐出無奈的嘆息。「那就沒辦法了,既是皇上之命,誰也無法違抗。」

  「可若是將軍大人自己喜歡上哪家小姐呢?」

  「沒可能!」黛菊斷然道。

  菊紅一怔。「咦?為什麼?」

  「因為 …… 」黛菊眼神怪異。「將軍大人所愛的女人早就是別人的妾室了。」

  「欸?!」

  「所以將軍都上三十了卻不急著娶妻,而我也甘於妾室之名,既然他愛的女人是妾室,我是妾室又有何妨。」

  「那將軍 …… 將軍 ……」

  黛菊徐徐闔上眼眸,遮掩住幽怨的影子,可眉間苦澀的線條卻依然忠實地泄漏出她無奈的心情。

  「可是將軍始終都忘不了她,始終 ……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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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01:30:0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冬去霜隱草木復蘇,春光明媚可比牡丹嬌,自上巳開始,長安城的女人終於又有機會相互爭妍鬥艷,在人群中炫耀風流了,只見城裡郊外接踵連臂,到處是濃妝艷抹華服麗飾的女人,衣香鬢影、鶯鶯燕語,為燦爛的春日平添幾許絢麗色彩與勃勃生機。

  就連弱柳也想出府了。

  不過,她可不是想去和長安城的女人湊熱鬧,而是要上東市買東西,並且不希望慕容勿離也跟著去,慕容勿離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要『出將軍府』上東市?」他們說的是同一座將軍府吧?

  「對!對!對!」弱柳拚命點頭,神情興奮很是雀躍,雙頰嫣紅煞是動人。

  自從那夜後,每回見著他,不管是清晨剛醒轉或是他出門回來,她總是會立刻染上淡淡羞怯喜悅的暈紅在嬌顏上來迎接他,眼底更是光輝燦爛,好似整個人都在發亮了,而點亮了她的人正是他。

  他不明白為何會這樣,卻很喜歡這種感覺,喜歡點亮她的人是他,而不是其他任何男人。

  「不要我陪你去?」

  「不要!不要!不要!」

  困惑的目光在她臉上定住好半晌後,慕容勿離才慢吞吞地問:「為什麼?」

  「因為 …… 」弱柳突然顯得有些扭捏,攬著垂在胸前的帔子支支吾吾的。「因為將軍的生辰快到了嘛!那 ……那弱柳便想再替將軍做件新袍子啊!可這一回弱柳要親自去市集裡挑選布料與絲線,不想用府裡現成有的,也不要人家幫弱柳買來,弱柳要從頭到尾都親自處理。可將軍若也跟了去,布料色澤都讓將軍先知道了,那就不能給將軍一個驚喜了嘛!」

  「就這樣?」這理由好像有點牽強吧。

  自然不只這樣,但是 ……

  弱柳猶豫著尚未及回答,無雙已在一旁自言自語似的咕噥起來了。「就給它說全了嘛!說想替將軍挑件特別的禮物,這才是真正的驚喜,所以不要將軍大人跟著去瞧見,這樣不就成了。」

  「無雙!」弱柳又羞又氣地猛跺腳。「你 …… 你怎麼給人家說出來了啦!這樣哪有什麼驚喜嘛,都沒了啦!」

  無雙聳聳肩,慕容勿離卻笑了,他很樂於見到她有這種進步,而且她是為了他而改變的,這點也令他特別高興。

  「好好好,我會裝作什麼也不知道,這樣可以了吧?」他安撫著氣嘟嘟的弱柳。很好,她也會生氣了,雖然不是真的生氣。「那就讓無雙陪著你去吧!我會挑幾個護衛跟在你們的馬車後面。」

  「弱柳不能騎馬嗎?」

  「你會騎馬嗎?」

  「自然不會。」

  慕容勿離兩眼一翻,不再理會她,逕自轉向無雙。「你們什麼時候要去?」

  「將軍大人現下也要出門嗎?」無雙反問。

  「我要上北衙。」

  「那我們也要現在去,」弱柳搶著說。「這樣將軍就不能跟在我們後面偷看了,對不對?無雙。」

  慕容勿離不禁莞爾。「怎麼可能?我是不能進市場的。」

  「咦?為什麼?」

  「這是律制,五品以上官員不準進市場。」

  「真的都不行嗎?」這樣若是哪天想讓他陪她去市場,不就不可能了嗎?

  「當然還是有人進去,只要不被有心人瞧見就行了。」解釋完畢,慕容勿離兩眼又向無雙看過去。「小心照顧弱柳夫人,別讓她到不該去的地方。」

  「是,將軍大人。」 

  他一離開,弱柳立刻抓住無雙追問:「無雙,什麼是不該去的地方?」

  無雙面無表情地瞧住弱柳。「夫人在京城裡住了那麼多年會不知道嗎?」

  「自從嫁到盧家以後,弱柳出門也僅是來回在夫家與東市之間,從沒有到其他地方去過,怎會知道呢?」

  「東市?」無雙眼神怪異。「是北裡。」北裡就在東市旁邊,夫人居然不知道?

  「北裡?為什麼北裡不該去?」弱柳再追問。

  「因為那是男人去的地方。」或許說平康坊夫人就該知道了吧?不過她不能說。

  「男人去那邊幹什麼?」弱柳繼續追問。

  「 …… 睡覺。」

  「嗄?!」



   ※    ※   ※ 



  一般而言,後宮是不允許「有種」的男人進入的,但是除卻當今皇上之外,後宮裡的女人也是最需要保護的,所以仍是不得不讓「有種」的男人進入後宮以便保護她們,可那也只限於負責宮廷守衛的禁衛軍,其他男人仍是不得隨意進出。

  不過美人是男人都愛看。愈是不讓看愈是想看,能瞄上幾眼也是好的。所以若是有哪位娘娘召見,怕不跑得比飛還快。然而,慕容勿離卻從來不曾想看過,而且他是能離多遠就離多遠,想召見他他就推到天邊去,即使會得罪對方也無所謂。

  所以,對方只好來就他。

  「稟大將軍。」

  「什麼事?」正與惠少漁研究輪值表的慕容勿離目光依然盯在兵籍冊上。

  「宮女傳話,皇甫德儀要見大將軍。」

  慕容勿離仍只專注於兵籍冊上。「請宮女轉告娘娘說男人不方便進後宮。」他不假思索地命令,而且是毫無轉圜余地的堅決。

  反倒是惠少漁在一旁欲言又止地拚命眨眼,一張嘴巴又張又闔的狀甚滑稽。

  「可是,娘娘是在含光殿等候。」

  慕容勿離猛然拾首,眼色又驚又怒。「娘娘出玄武門了?」

  「是,娘娘還說,見不到大將軍她就不回宮。」

  刷一下慕容勿離臉都黑了。「該死,她到底在想什麼?」

  「她想見你呀!」

  慕容勿離瞪過眼去,惠少漁脖子一縮,忙裝作不知道剛剛那句話是誰說的,可慕容勿離一轉開眼,他又開始咕噥了。

  「我啊!不久前曾經在輪值時遠遠見過她一次,當時我就想告訴九師兄了,可是回頭一想,我說了你或許也不太容易能理解,所以,九師兄,去見她吧!我保証你不會後悔的。」

  慕容勿離再次橫眼怒瞪過去,惠少漁忙轉頭四處張望,好像也在找說話的人。慕容勿離咬了半天牙,終於在猛拍了一下桌案後憤然起身到含光殿去了。



   ※    ※   ※ 



  「卑職參見娘娘。」慕容勿離單膝跪地,目不仰視。

  「起來吧!」

  「謝娘娘。」慕容勿離起身,眼觀鼻、鼻觀心,神情漠然。「敢問娘娘召見卑職有何要事?」

  「沒事就不能見你嗎?」

  眉峰倏皺,「娘娘,卑職職責在身,若無要事,請恕卑職告退。」語畢,他單膝點地後便待退後離去。

  「勿離,你就這麼狠心嗎?」

  「請恕卑職不明白娘娘在說什麼。」慕容勿離仍然不看一眼就在跟前的人。

  「勿離,我知道你氣我,但是 ……但是現在我只能找你了呀!自登基以來,皇上只專寵武惠妃一人,我們這些藩邸舊愛早就被皇上拋諸於腦後了,所以我 ……我很寂寞呀!勿離!我只想跟你聊聊 ……」

  「娘娘,您想聊聊?」不知為何,慕容勿離竟然感到有點可笑。

  「是啊!我只是想聊聊,這樣也不可以嗎?」

  慕容勿離沉默片刻,在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情況之下,嘴角微微勾起拉出一絲嘲諷的線條,同時,兩眼視線終於徐徐往上移至那個他曾經愛過,也怨過,如今 ……如今卻已不知道到底對她是什麼感覺的女人臉上。

  她變了。

  慕容勿離以冷靜、批判的眼光看住她,很驚訝地發現以一則那個高雅脫俗卻又滿目風情的女人變了,變成一個 ……女人,一個美麗的女人,一個很普通的美麗女人,就如同他見過的所有美麗的女人一樣 ……醜陋。

  莫怪皇上不愛她了,因為,她最有魅力的優點全都不翼而飛了,她怎能怪皇上?

  「娘娘想聊什麼?」他很平靜,連他自己也沒有料想到自己竟然會是如此平靜,就在剛剛那一刻,他猶不知道自己在面對她時會有何種反應,但四眸相對的此際,就在這一剎那,她已在他心中畫下句點了。

  他終於明白她早已不在他心中,而他卻還為她保留著原來的位置,所以他始終忘不了她,直到適才那一剎那,他發現眼前的女人竟然無法在他心湖激超半點波瀾,往日的深情眷戀已然消逝無蹤,不知何日、不知何時,這個女人已俏然離開他心中了。

  是隨著時間消逝的嗎?

  「很多啊!我們有很多事可以聊啊!畢竟你和我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共同擁有的回憶是那麼多,你 ……你記得嗎?你曾經告訴我,你想要的是淡泊的生活,你想悠然過一生,你 ……」

  不,是因為已看清她不值得他愛!

  「但是娘娘不想要,」慕容勿離淡淡地打斷她。「娘娘覺得那樣是浪費生命,娘娘要的是我沒有的,所以娘娘找上另一個男人,因為他有我所沒有的。」

  「 …… 對不起,勿離,我以為就如同你追求你想要的,我也有權利追求我想要的。勿離,你要我為你生孩子、要我為你洗衣煮飯、要我為你養雞種菜,可是你不以為如我這般美麗這般有才華又能幹的女人,若僅為了一個男人而虛度在草野民間,豈不是暴殄天物嗎?」

  的確,如她這般有野心的女人他愛不起。

  慕容勿離哂然不語。

  「但我此刻卻不得不自問:我錯了嗎?雖貴為二品六儀夫人之一,掌教九御四德,卻仍無一展長才的機會,連想見良人一面都無以為之,宛如受困籠中的金絲雀,日日在孤寂等待中虛度,長夜漫漫情何以堪,這才真是浪費生命,或許你也在嘲笑我吧?」

  嘲笑?

  不,他不會嘲笑任何人,否則,一心為滿足她的虛榮而放棄自己的自由去追求高官厚爵,到頭來,卻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不得不放棄的他又該怎麼說呢?

  「怎會,娘娘,您只是想效法則天皇後,卻忘了當今皇上並非高宗前皇,卑職能理解,這僅不過是個錯誤的判斷、錯誤的決定之下的後果罷了。但請娘娘別忘了,您還有鄂王。」慕容勿離語聲鏗鏘有力地提醒她。「往後在做任何判斷、任何決定之前,請娘娘務必三思而後決,以免犯下更大的錯誤。」

  「唉!果然還是你最了解我,但是 ……哼!鄂王又如何?他不過是皇上眾多皇子之一,既非太子瑛,也非皇上寵愛的武惠妃之子,將來至多也不過就是個封國親王罷了,他能幫我離開這牢籠般的深宮禁院嗎?」

  離開?

  慕容勿離的冷靜消失了,他不以為然地揪起雙眉。「請娘娘千萬不要有此種大逆不道的想法,既已為人妻就該忠於夫,請娘娘謹守婦德,婦行,以為天下臣女之表率。」

  「表率?哼!你是說要全天下的女人都學我一樣孤獨寂寞嗎?」

  這也是她自己的選擇不是嗎?

  「娘娘 …… 」

  「勿離,我厭煩了,真的厭煩了,厭煩女人之間的爭寵奪愛,也厭煩深宮中的錦衣玉食,當皇上調你回京之後,我就一直忍不住要回想起你曾經告訴過我的那種生活,平凡恬淡,可只有你我兩人,我不需要跟任何女人爭你,興致一來,也可以天涯海角四處邀遊,想得愈多我就愈向往那種生活,勿離,我 ……」

  「娘娘,您盡可以回想、盡可以向往,但請千萬別去做!」慕容勿離更是低沉凝重地打斷她,警告她。「請為鄂王三思,娘娘!」

  「 …… 勿離,你 ……你不再愛我了嗎?或者已經有別的女人搶去了我在你心中的位置,是 ……」

  「娘娘!」慕容勿離低喝。「請謹言!」

  「告訴我!」

  他並不打算回答,因為這種問題他不能作任何回答,可是就在她追問的那一瞬間,他腦海中驀地閃現出一個小女人的身影,一個與眼前的女人完全不同,老是躲在桌案底下求饒,姿色平平,也沒有任何才華,既不高雅也不能幹的小女人,但她敦他憐惜,使他 ……心動。

  慕容勿離突然闔眼吁出一大口氣。

  是的,這麼明顯的事實,為什麼現在才領悟出來呢?

  會那般憐愛她、會那樣為她揪心、會為她做那麼多,不就是因為她悸動了他的心,而後,又一點一滴地搶佔了他的心嗎?

  他以為他不愛她,因為,他對她的感覺並不同於對眼前的女人,然而既是完全不同的女人,他所付出的感情又怎會一樣?

  他曾經愛過眼前的女人,但他們之間是平等的,他有一身萬人莫敵的功夫,她則天資聰穎才華橫溢,她不認為自己比他差,所以,她不需要他的憐惜照拂,也不會為他作任何犧牲,她不需要他的輕憐蜜愛,也不會對他溫柔體貼。

  然而她,那個令人心疼憐惜的小女人,她卻挑起了他另一面的感情,誘出了他隱藏在冷靜背後的溫柔憐愛;她需要他的照拂,他也樂於去關愛她,她想要對他付出,他也欣喜於她願意對他付出。

  兩者俱是愛,卻完全不同性質,難怪他會困惑。

  「告訴我啊!勿離,是否已經有別的女人搶去了我在你心中的位置?她比我美嗎?比我有才華嗎?比我了解你嗎?比我 ……」

  「不,她一點兒也不比娘娘美,她甚至稱不上美。」慕容勿離徐徐睜開雙眸,眸底溢滿似水般柔情。「她也不是很能幹,如果沒有人照顧她,小事還好,可一碰上大事,她大概只會不知所措地團團亂轉:她更沒什麼才華,琴棋書畫樣樣不懂,一本《古鏡緣》還得看上一個多月才看得完,因為裡頭有好多字她都不識得:她也真的是不了解我,但是對她而言,我是她唯一的支柱。」

  「你 …… 你 ……你 ……」

  「而且她很沒有出息,一點野心也沒有,虛名浮利全不愛,只想要為我做一切娘娘不想為我做的事,只想要過那種娘娘不想要的生活,只想與我平平淡淡和和樂樂的過一生。而我呢 ……」他的微笑更溫柔。「沒辦法,碰上她那樣的女人,我也只好憐她、惜她,傾我所有去愛她了。」

  「可是,勿離,我 …… 」

  他終於可以完完全全撇開眼前這個自私的女人了!

  「娘娘,該回宮了。」

  「勿離 …… 」

  「卑職告退。」

  「勿離!」

  恍若未聞,慕容勿離逕自退身至殿門外,毫不留戀地轉身大步離開含光殿。當他回到北衙時,迎面一眼撞上的就是惠少漁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如何?我說九師兄不會後悔,沒說錯吧?」

  慕容勿離哼了哼,逕自回到桌案後處理公事。惠少撫凝眼仟細端詳他許久後,突然揚超一抹狡猾的笑容。

  「九師兄。」

  「什麼?」

  「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喜歡欺負弱柳夫人嗎?」

  慕容勿離終於抽空給了他一眼。「為什麼?」

  「因為啊,我知道總有一天,我得心甘情願地喚她師嫂,所以現在不先欺負個夠本怎麼行呢?你說對不對啊?九師兄。」

  眼下驀然飛過一絲淡紅,「少囉唆,還不快處理公事,」慕容勿離有點窘迫地低吼。「再拖我們今天又回不去了!」

  惠少漁見狀不禁誇張地嘆了口氣。

  「看樣子,我能欺負弱柳夫人的時間不多囉!」



   ※    ※   ※ 



  在唐代,長安就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座國際性大都市了,不但有跋涉千裡遠道而來的日本、高麗、新羅等地的留學生,還有來自各地的胡商,因此,雖然東市四周皆為富商世家的住宅,市中販賣多屬上等貨品,然而若論熱鬧與繁華的景況,卻以西市為勝,因為各地的胡商不是住在西市,就是住在附近的裡坊開設店舖從事各種交易。

  所以,弱柳真正想去看看的是西市。

  「無雙,弱柳想要稀奇一點兒的東西。」走馬看花逛完東市後,弱柳便向無雙如此要求。

  無雙果然聰穎,一聽就懂。「夫人想到西市?」

  弱柳央求地瞅住她。「可以嗎?」

  無雙仔細想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不過夫人一切都要聽無雙的,否則要是出了什麼事,無雙無法對將軍交代。」

  「弱柳不都一直聽你的嗎?」不聽不行啊!

  「好吧!那夫人先在這兒候著,可千萬別亂跑喔!倘若有男人來搭訕也千萬別搭理,若是有什麼不對就大聲叫,懂嗎?」這是她最擔心的 ──男人。

  雖仍是一副瘦小身材,姿色也沒有因面容紅潤而多添上幾分,但弱柳那一身色彩鮮明亮眼的窄袖短襦,彩錦半臂、花籠裙與飄然飛揚的紗羅帔子,以及高雅端莊的梅花寶髻,額上尚飄著一朵美麗的梅花,卻使她顯得如此輕盈曼妙飄飄若仙,走在路上,倒有不少男人會回過頭來多瞄上一眼。

  這正應和了所謂:佛要金裝,人要衣裝。人不美沒關係,衣服美就行了。

  「懂了!懂了!懂了!」

  「那 …… 」無雙又打量弱柳幾眼。「夫人,您不冷嗎?」既然一眼看去既輕盈又飄逸,在這種甫入春的天候裡,雖然日頭高高掛天空,她還是怎麼看夫人就覺得怎麼冷。

  弱柳笑了。「怎會冷?這半臂納有綿絮的呀!以往在盧家時,冬天下雪也只多得一件破單襦披著,那時都凍不死弱柳了,這會兒穿這麼多、這麼厚實又怎會冷?」

  「既是如此,無雙這就到另一頭去把馬車和護衛喚過來,您可千萬等著別亂跑呀!」

  將弱柳「放置」在飯館裡,還叫了幾樣點心在她面前,無雙又重復交代了好幾次要她絕對不能亂跑,囉哩叭唆到弱柳差點叫救命了,無雙才滿意。弱柳左手抓一塊千層油酥餅,右手舀一匙粉湯羊血,以感恩的眼神目送她離去。

  天爺,終於走了!

  接下來,弱柳一面忙著吃點心,一面觀察飯館外來來往往的人群。她來過不知多少回了,可每一次都趕得跟被鬼追似的,沒一回能以如此悠然的心情來閑逛,如今可非得要好好享受一下不可。可吃著吃著、看著看著,當她正抓起一塊金線油塔往嘴裡送時,伙計突然哈著腰笑過來了。

  「這位夫人,現下人多,能否請您與另兩位夫人合共一桌?」

  沒想太多,弱柳便脫口道:「可以啊!」同是女人應該沒關係吧?

  然而當她一眼看清伙計領來的「兩位夫人」時,即臉色尉白地窒息住了。

  在這一刻裡,她不但沒辦法求饒,連顫抖都顫不出來,更沒想到要逃,因為在「她」面前,她根本逃不掉。她唯一能做的只是任由恐懼掐住了她的呼吸,渾身僵硬地瞪住那「兩位夫人」之中的「老夫人」,並在那「兩位夫人」來到桌案前時,從牙縫裡硬擠出兩個字。

  「婆 …… 婆!」

  盧老夫人一怔,錯愕的驚呼沖口而出,「天哪!」她雖認不得眼前女人的模樣,可她認得那聲音,而且,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叫她。「弱柳?你 ……你怎會在這兒?而且是這副模樣?」崔家不是說這支掃把被送到遠方、被賣到妓院了嗎?

  抖著唇瓣張開,弱柳卻說不出半個字來。她知道她必須開始求饒了,否則,若是等婆婆開始動手再來求饒就慢了一步,她至少會多挨上好一會兒打,但是 ……但是不知怎地,她居然一動也動不了!

  「你說話呀!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 ……」盧老夫人突然噤聲,並側首傾聽盧香蘭指著飯館斜對方的平康坊嘰哩咕嚕一陣耳語。「嗯 ……嗯 ……哦 ……是這樣嗎 ……」

  依然恐懼地瞪住婆婆,弱柳終於想到要逃,以前她逃不掉是因為她沒有地方可逃去,但是現在有了,她可以逃到將軍那兒,對,將軍會保護她的,她知道,將軍一定可以保護她的。可是 ……可是她還是動不了呀!

  天哪!太久沒有見到婆婆,太久沒有經歷真正的恐怖,她已經失去面對這種恐怖的力量了!

  「原來如此。」盧老夫人聽完後便如此咕噥著,然後偕同女兒在弱柳對面落坐,神態狂妄傲慢。盧香蘭忙著點飯菜,盧老夫人仍盯住弱柳直瞧。

  「原來賣來賣去還是被賣回長安來了嗎?真是,也怪你當時那副德行實在令人難以忍受。也罷,依你現在這副模樣,大概也沒有人會認得出你。不過,我可得先警告你,自今而後,你和崔盧兩家都沒有任何關係了,見了面當作不認識即可,更別喚我婆婆,要稱呼我盧老夫人,稱香蘭為王夫人,懂嗎?我可不想讓人知道盧家和你這種女人有關。」

  咦咦咦?婆婆 …… 婆婆不打她了嗎?

  「盧 …… 盧老夫人?」

  「對,記住,千萬別再喚我婆婆了,我可是不會認的。」

  不認嗎?她們 …… 再也沒有關係了嗎?

  「弱柳 …… 弱柳不是您的媳婦兒了?」

  「當然不是!」盧老夫人斷然否認。「我唯一的兒子早就死了,哪兒來的媳婦兒?」

  「是嗎?」她們沒有任何關係了,這 ……不是太好了嗎?「弱柳明白了。」

  「不只要明白,還得記住才行。」盧老夫人不放心地再次提醒。「告訴你,香蘭已經和太原王家結了親,王家入贅過來的孩子可真不錯,不但能幹,而且對香蘭好,又夠孝順,我可不準你破壞我們一家的和樂!」

  盧家終於有入贅的男丁了,難怪婆婆那麼高興,好似變了個人似的。

  「弱柳不敢。」不過她比婆婆更開心:她終於可以擺脫婆婆 ……不!盧老夫人了。

  聽弱柳的回答,盧老夫人看似很滿意。「不過說老實話,你現在這副樣子可真不像是北裡的人,瞧上去倒比較像是官家夫人呢!」她上下仔細端詳弱柳。「嘖嘖!瞧你這一身,可都是上等貨呢 ……天爺,這可是花籠裙哩!你知道這有多昂貴嗎?」

  「北裡?」為什麼她應該是北裡的人呢?

  已點畢飯菜的盧香蘭斜眼瞄了過來,眼神卻恁般輕蔑。「怎麼?以為我們不知道嗎?你人在這兒,而北裡就在那兒,兩相一拼湊,笨蛋也猜得出來是什麼結論。」

  「那兒 …… 」弱柳呆呆地循著盧香蘭所指的方向看過去。「不是平康坊嗎?」

  「平康坊又叫北裡,連這也不知道嗎?」盧香蘭不耐煩地說。「虧你還是住在那兒的人,不過,住那兒的確比西市那兒的胡姬高尚多了就是。」

  「耶?胡姬?」這個她就知道了,可是胡姬不是 ……

  「叫什麼叫,怕別人不知道嗎?」盧香蘭沒好氣地說。「告訴你,我可不希望有人知道我認識北裡的女人喲!」

  弱柳瑟縮了。「對 …… 對不起。」可是 ……無雙不是說北裡是男人去的地方嗎?那北裡的女人又是哪兒來的呢?

  「對了,你一個人在這兒幹什麼?不會是在等男人吧?」

  「嗄?男人?」弱柳一驚。「不是!不是!弱柳在等丫鬟。」

  「咦,你居然還有丫鬟呀?」

  「呃 …… 她 ……她叫無雙,是 ……」

  「夫人!」

  一聲呼喚,三位「夫人」同時轉頭,其中一位立刻跳起來迎過去,那種急迫之勢簡直就像是被遺棄在路邊的小孩,終於等到親人來接她了似的,差點把隔壁桌的人撞到面碗裡去遊水。

  「無雙!」

  「夫人,馬車在外面等了,咱們快到西市去吧!要是太晚了回去,怕將軍會生氣呢!」

  一聲不吭,弱柳立刻逃命似的跟無雙走了,留下另兩位夫人面面相覷。

  弱柳的恩客居然是位將軍嗎?

  而外頭,弱柳直至逃上馬車才開始渾身顫抖不已,好像篩糠子似的,而且嚎啕大哭。

  「無雙,我不要到西市了,我要將軍,我要找將軍,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將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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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01:33:4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當弱柳哭嚥著沖進寢室裡來時,慕容勿離才洗浴完畢剛套上長褲,一張涕泗滂沱的大花臉就迎胸撞了過來,撞得他蹬蹬蹬連連往後退,砰一下倒在床上,而胸前的人卻淨顧著嗚嗚嚥嚥地貼緊了他,在他剛洗好的胸膛上抹上一層又濃又黏的鼻涕淚水。

  「好可怕喔!將軍,好可怕喔!」

  「好好好,別怕、別怕,有我在這兒,誰也傷不了你,別怕、別怕!」雙臂環緊了胸前的人兒,慕容勿離呢喃撫慰,兩眼則詢問地朝無雙看過去。

  無雙無聲地說沒事,又叫他自己問她,然後便退出寢室了,還順手替他們關上門,慕容勿離只好繼續低聲安慰依然抖個不停的弱柳。

  現下大概是問不出什麼所以然來,遺是先讓她哭個夠再說吧!

  好半晌後,哭聲終於漸漸低弱,最後只餘下斷斷續續的抽噎,慕容勿離這才抱著弱柳挪動身子在床上躺好,而她始終兩臂緊鎖住他不肯放,好似只要一鬆手她就會被鬼抓走了似的。

  「弱柳,可以告訴我了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嗚嗚 …… 弱柳 ……弱柳碰到婆婆 ……不,盧老夫人了啦!」

  原來如此。「怎麼?她對你怎樣了嗎?」

  「沒 …… 沒有,但 ……但是 ……」

  她嚇到了。「既是沒有,那就不要再怕了,我說過,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了,你不相信我嗎?」

  靜了一會兒,弱柳才俏俏仰起臉蛋。「相信,將軍,弱柳 ……弱柳一直是相信將軍的,可是 ……可是弱柳一見到婆 ……呃!盧老夫人就沒辦法不怕呀!」

  慕容勿離吁了口氣。「好吧!那她對你很兇嗎?」

  「 …… 沒有。」

  「或者是她說了什麼?」

  「她說 …… 她說以後盧家和弱柳都沒有關係了,所以 ……所以不準弱柳再叫她婆婆,要叫她盧老夫人。」

  摟住她的雙臂緊了緊。「那不是很好嗎?你終於擺脫她了。」

  「嗯!當時 …… 當時弱柳也是這麼想的。」

  「那你還怕成這樣。」

  弱柳臉蛋微微泛紅。「弱柳就是會怕嘛!然後 ……然後就想逃回將軍這兒來,可是弱柳就是動不了 ……」

  「所以當你能動時,就一路逃回我這兒來,撞得我差點沒破成兩半,對吧?」

  嚶嚀一聲,「將軍!」弱柳不好意思地又把臉埋進他胸口。「弱柳就只想到將軍會保護弱柳的嘛!」

  「這樣很好啊!」慕容勿離溫柔低語。「以後你若是一害伯,盡管往我這兒逃就是了,我一定會保護你的,嗯?」

  弱柳安心地輕嘆。「弱柳知道,往後 ……往後就算弱柳不那麼想,身子大概也會自動往將軍這兒來了。」

  「不會再動不了了?」慕容勿離打趣地說。

  放心地倚靠在他溫暖寬闊的胸膛上,「不會了,」弱柳低喃。「往後只要一想到將軍,弱柳就會有力量了。」

  「弱柳,不要再叫我將軍了,」慕容勿離忽地說。「叫我的名字。」

  「咦?」弱柳驚訝地仰起瞳眸。「為什麼?」

  「因為我想聽你叫我的名字。」

  「可是 …… 」弱柳又悄悄紅了嬌顏。「弱柳只是將軍的妾,這樣好嗎?」

  「我不管你是我的妻或妾,甚至婢女,我只想要聽你喚我的名。」

  紅雲更赤,「真的 …… 真的可以嗎?」弱柳羞赧地吶吶道。

  「不是可不可以,而是 …… 」慕容勿離啄了一下她的唇。「我要。」

  又是嚶嚀一聲,弱柳再次躲回他懷裡去了,可慕容勿離不允許她逃開。

  「叫啊!」

  「 …… 勿 ……勿離 ……」

  慕容勿離默默品嘗了一下聽到她軟軟的聲音低喚他的那種滋味,然後微笑。「再叫。」很不錯的滋味。

  「 …… 勿離。」

  「再叫。」

  「 …… 勿離。」

  「再叫。」

  「勿 …… 」這一回,弱柳出口得很快,可是只叫了一個字就停了下來,而且好像發現什麼天大秘密似的驀然抬起螓首,神情很是興奮。「將軍爺,弱柳發現您的名字取的真是好呢!勿離勿離,每回喚將軍的名一次,就好似弱柳央求一回,請將軍不要離開弱柳呢!」

  聞言,慕容勿離不覺怔仲了一下,而後突然俯下唇去覆住她的櫻瓣深深吮吻,比適才那種蜻蜓點水粗魯許多,也激情許多。

  「勿離,你的名字取得真不錯呢!」

  「怎麼說?」

  「勿離、勿離,這就好像你在求我不要離開你呀!」

  一個月後,她就離開了他,投入另一個男人懷抱裡了,就在他為那個男人賣命征戰沙場的時候,

  許久後他才放開弱柳,深深凝住她嫣紅的嬌顏。「不,這不僅是你在央求我不要離開你,也是我在請求你不要離開我。」

  「才不是呢!」弱柳斷然反對。「是弱柳在喚將軍爺的名啊!自然是弱柳在央求將軍不要離開弱柳的嘛!」

  是嗎?是這樣解釋的嗎?

  慕容勿離嘆息地將她緊緊鎖在胸前。

  這個女人,她永遠不會離開他,而他也會愛她一輩子。

  可是 …… 如果她也能愛他的話 ……「弱柳,你 ……」不,慢慢來吧!他不急,他有一輩子的時間來讓她愛上他,現在,只要知道他是她唯一的支柱,所以她絕不會離開他就行了。「你會不敢再出府了嗎?」

  「再出府?」認真考慮了一會兒後,弱柳才說:「不,不會,可是弱柳下次想請將軍陪我一塊兒去好嗎?弱柳還想買東西,而且也想看戲,聽說《談容娘》很有趣,弱柳想去瞧瞧。」

  有趣?丈夫每一醉酒便毆打妻子會有趣?

  「看《參軍戲》吧!那才有趣。」

  「好啊!哦 ── 對了,將軍爺 ……」

  「勿離。」

  「哦 …… 勿離,還有,婆 ……呃!盧老夫人說弱柳是北裡的女人,可是,北裡的女人究竟是幹什麼的呢?無雙說是男人去睡覺的地方,可王夫人又說北裡就是平康坊,但弱柳也聽人說,平康坊是男人去談詩論文的地方呀!好奇怪喔!弱柳字都懂不全,怎可能去跟人家談詩論文呢?」

  談詩論文?

  「 …… 」也算是啦!只不過 ……

  「所以,看完戲後我們順便去平康坊看看好嗎?弱柳想去瞧瞧他們究竟是如何一邊睡覺又一邊談詩論文的呢?」

  「 …… 」

  他不就常常跟她睡覺又「談詩論文」了嗎?



   ※    ※   ※ 



  也許是因為頭胎,也或許是弱柳的確太瘦小了,因此,她肚子初隆起的時間確實比其他人慢,可一旦開始隆起之後,那膨脹的速度可真叫驚人,明眼一看就知道比一般人大上許多,慕容勿離真擔心還沒到生產時間,弱柳就會被她自己的肚子給活活壓死了!

  「夫人 …… 」大夫遲疑地歪過來探過去打量弱柳的肚子。「恕小民直問,您在懷胎前可有服食什麼藥嗎?」

  「有啊!荷花姊拿了好多補藥給弱柳吃過呀!」

  「那 …… 」大夫從藥袋裡掏出一包藥打開送上前。「可有喝過這種藥味的湯藥?」

  遠遠的,弱柳馬上一臉惡心地掐住鼻子擋住那藥包。「有有有,是瑞荷夫人的大夫特意拿來的,味道好可怕,弱柳死也記得!」

  「原來如此。」

  大夫低喃著又望住她的肚子,狀似放心了,又好像更擔心了,慕容勿離見了不禁心頭七上八下的。

  「大夫,有什麼問題嗎?」

  「這 …… 將軍大人,借一步說話好嗎?」

  一走出門外,慕容勿離立刻緊張地揪住大夫的衣領。「老實告訴我,到底有什麼問題?」

  「恕小民據實以告,那藥是從胡地傳來的,據說房事七天前開始日日喝此藥就能保証一舉得孕,然而功效並不是很穩定,雖說確實是都懷孕了,但結果可說是千奇百怪,有人平平安安生產,可也有人懷胎不滿三個月就小產,還有人懷胎足月卻死產,甚至有人產下變形兒,更有人 ……」大夫突然打住了口。

  慕容勿離心中一緊,手上不知不覺就使上了力,一下子就把大夫舉高吊在半空中晃兩腳,大夫嚇得尖叫。

  「有 …… 有人一懷便懷下四、五胎!」

  「天哪!」慕容勿離瞬間白了臉,撲通一下大夫滾到地上去了。「四 ……四、五胎?!」

  面色慘綠的大夫手忙腳亂地四腳爬到遠處後,才敢起身躲到柱子後只探出兩眼覷向這邊。「是,將 ……將軍,依 ……依小民看,夫人 ……夫人至少也有兩胎,也說不準是 ……是三胎 ……」或四、五胎。「現下小民 ……小民實在還診不出來。」

  「那 …… 果真如此,」慕容勿離的聲音有些不穩,甚至連身子也有些站不穩。「結果又是 ……如何?」

  「四分之一安產,四分之一 ……死產,餘下一半在懷孕六、七月時 ……小產。」大夫戰戰兢兢地囁嚅道。「當然 ……當然是胎兒愈少愈安全。」

  慕容勿離緊閉上雙眼。「那 ……母親呢?」奔馳沙場這麼多年,他從未曾像此刻這般恐懼過,而恐懼的卻只是一個未知的答案。

  「只要母體健康,雖然會血氣大傷,但多半不會有事。」

  慕容勿離猛然睜眼。「那你就給我好好照顧她,我要她健康到不能再健康,健康到無論胎兒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傷到她!孩子我可以不要,可她絕對不能有一丁點事,你明白了嗎?我只要她安好,其他一概不論,你懂了嗎?懂了嗎?」說到後來,他忘形地怒吼著,連五官都激動得變形了。

  「是是是,小民懂了、小民懂了!」大夫誠惶誠恐地拚命點頭。

  於是大夫開下了一大堆補藥,叮嚀了一大堆禁忌,囑咐了一大堆這個那個的,然後才一副沒了半條命的樣子踉踉蹌蹌地逃走了。幸好沒有被這位素聞最喜將部下斬首示眾的將軍錯認為是部下,而一劍砍下腦袋掛到城牆上去風乾!

  從書房回到房門口,慕容勿離先一再警告自己要小心一點,千萬不能讓弱柳得知實情以免她心情不安,然後才推門進屋,然眼一轉,卻見弱柳與無雙不約而同拿極其詭異的眼光盯在他身上,他不禁忐忑地脫口問:「怎麼了?」

  弱柳與無雙相對一眼,而後輕笑。「將軍爺,請不要擔心,無論是兩個或三個或四、五個,弱柳一定會好好生下孩子的。」

  慕容勿離心頭一驚,就聽得無雙一邊踱出去一邊咕噥。

  「真是蠢男人,就在門口說那麼大聲,又不想讓人知道,可能嗎?」說完,她便關上門走了。

  老天!她知道了?!

  「弱柳,你 …… 」慕容勿離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特別是見她不但一點兒也不擔憂,甚至還很開心的樣子。她不會是以為一次生三、四個小鬼很好玩吧?

  「將軍爺,」弱柳羞赧又喜悅地瞅住他。「您一定很喜歡弱柳是嗎?無雙說如果您不是很喜愛弱柳,您不會說不要孩子只要弱柳,對嗎?對嗎?將軍爺,弱柳聽了好高興呢,因為弱柳也 ……好喜歡好喜歡將軍呢!」

  輕輕抽了口氣,慕容勿離激動得一把抓住她的柔荑。「弱柳,你 ……你說什麼?」

  「弱柳 …… 」嬌顏上染著迷人的暈紅,羞怯的櫻唇再次輕輕吐出令他狂喜得幾乎暈厥的語句。「好喜歡好喜歡將軍呢!」

  「弱柳!」他低呼,想笑又想哭,但他沒笑也沒哭,只顧激動得將如雨般的親吻降落在弱柳的眼睛、眉毛,鼻子 ……最後在唇瓣上停留了許久許久 ……

  終於,他放開她,旋即又將她擁入懷中,靠在她烏雲般的螓首上呢喃,「弱柳,我愛你,我是真的不在意孩子,只要你安好,我什麼都不在乎!」

  弱柳低低呼出滿足的嘆息。「將軍爺,弱柳會好好養身子,會喝下所有補藥,不能做的事弱柳絕不會做,所以,將軍盡管放心,弱柳會安好無事,孩子也會安好無事,半年後,將軍就可以開開心心做爹了。」

  「我才不在乎能不能做爹!」慕容勿離非常堅定地拒絕了。

  「可是弱柳在乎呀!」弱柳溫柔細語。「當然姊姊也可以替將軍生,但是為喜歡的人生兒育女是女人家的快樂,所以至少要有一個,弱柳想為將軍生下一個孩子,是男或女都無所謂,弱柳只想聽自己生下來的孩子叫將軍一聲爹,那對弱柳將是最大的滿足。」

  「那就下一回再生,這回你只顧好自己的身子即可,懂嗎?」慕容勿離頑固地堅持,還加了一句,「你要聽話,別惹我生氣喔!」

  弱柳輕笑。「將軍爺才不會對弱柳生氣呢!否則,弱柳就哭給將軍看!」

  「你 …… 好吧!」還沒開打,慕容勿離就投降了。「總之,倘若你真想平安生下孩子,自己的身子就得先養好,對吧?」

  「那倒是。」

  「所以你要聽話。」

  「是,將軍爺,弱柳會聽話。」弱柳乖乖的俯首稱臣。

  「以後所有的湯藥都要喝光!」

  「是,弱柳會把所有的湯藥都喝光。」弱柳溫馴地同意。

  「以後不準再到狗舍去!」

  「是,弱柳以後再也不到狗舍去了。」弱柳絕對不敢反對。

  「最重要的是 …… 」慕容勿離稍稍停頓了一下下。「以後不準再下床了!」

  「是,弱柳以後不 …… 欸?!」



   ※    ※   ※ 



  牽鉤在唐後宮中是十分盛行的遊戲,尤其當今皇上又是位好熱鬧的皇帝,昨天擊球蹴鞠,今天就角抵牽鉤,而只要一玩起牽鉤來,每每總要動員上千人以上,助威者更是喊聲震天,四野驚動,皇帝就在樓台上欣賞熱鬧的場面,順便品味一下身為天子臨御萬方的威嚴。

  自然,慕容勿離總是會被叫上場,而他也懂得在這種時候必須收斂起功力隨便應付一下即可,否則,皇上就沒什麼熱鬧可看了。

  可是這一天,慕容勿離又被叫去牽鉤,沒想到才聽得一聲「開始!」,輸贏就分明了,皇帝在樓台上看得直發愕,助威者全然沒有表現的機會,四周觀眾更是莫名其妙。即使再來兩次,情況依然相同,皇帝自然覺得沒趣極了。

  「慕容卿,你 …… 先下去休息一下好了。」超級大將被請下場了。

  慕容勿離面無表情地離開梨園球場,離開那煩人的熱鬧,獨自在禁苑內宛如沒頭蒼蠅似的到處遊走,最後停在柳園內嘆息。

  他在這裡幹什麼?

  他應該陪在弱柳身邊的,但 ……他究竟在這裡幹什麼?

  沒有多久,惠少漁就找了來。

  「九師兄,瞧你這般失魂落魄,是在為弱柳夫人擔心嗎?」

  慕容勿離眉宇深鎖不語。

  「九師兄,我想 …… 我想弱柳夫人應該會沒事的,放心吧!」惠少漁昧著良心說出這種天人共憤的謊言,其實,他比任何人都覺得不可能沒事,每一回見到弱柳挺著那顆特級大西瓜時,他愈是如此認為。「我倒覺得你應該先想想,到底什麼時候才要讓師弟我正式喚她一聲師嫂呢?」

  「你現在就可以如此稱呼她了,只是 ……」慕容勿離終於開口了。「為了不想刺激到黛菊而影響她的健康,在她生產之前,我暫時不會做任何改變,同時我必須利用這段時間好好考慮一下該如何安排黛菊。即使弱柳不在意,我也不想委屈她。」

  「那就直接休了黛菊夫人如何?」惠少漁做出最明快的建議,「就如同瑞荷夫人那樣,直接送回慕容伯父那兒?」

  「我也是這麼想,」慕容勿離點點頭。「她雖然沒有像瑞荷那樣明顯的欺騙了我,但那也是因為她較工於心計,懂得盡量避免讓我抓到把柄,可事實上,她到底做了些什麼我都清楚得很。」

  「那還有什麼問題?」

  「問題是 …… 」慕容勿離顯然很困擾。「倘若她真的平安生下孩子,你應該料想得到,弱柳絕對不會讓我把她送回伯父那兒了。」

  惠少漁呆了呆,然後抓抓頭發,繼而聳聳肩。「那真的滿令人頭大的,不過應該也不會太困難 ……」

  慕容勿離雙目一凝。「怎麼說?」

  「很簡單啊!」惠少漁兩手一攤。「慕容伯父連作夢都想要抱孫子,他養你這麼大,你不該送個孫兒回去孝順他嗎?我想連弱柳夫 ……不,師嫂都不能反對吧?」

  怔了一下,「啊 …… 」一語驚醒夢中人,慕容勿離頓現恍然之色。「對啊!我怎麼沒想到!沒錯,這樣事情就可以解決了!好,如此一來,待她們平安生產之後,我就可以向皇上辭官回鄉種田了!」

  「阿彌陀佛,總算等到這一天了!」惠少漁喃喃道。「老實說,師弟我一直想不通,你是為了那女人才投到當年仍是臨淄王的皇上帳下以戰功求取晉升,可那女人跟了皇上之後,九師兄你為什麼不離開呢?」

  慕容勿離淡然一笑,既不苦澀也不無奈,因為,他心中已毫無芥蒂。「她是以親戚名義至臨淄王府尋我,當時,我正與突厥對戰不在王府內,她便乘機誘惑皇上,直到我回去之後,皇上才知道我們雖未正式訂下親事,卻已有口頭婚約。所以我不能走,以免皇上認為我怨恨他。直至皇上登基之後,我也曾多次向皇上請辭,但他總是會問我一句話 ……」

  「什麼話?」

  「皇上問:『慕容卿為何還不娶妻?』」

  「哇~~這不就表示不但你在意,皇上也很在意囉?」

  「沒錯,皇上是個情義深厚的人,我救了他兩次,又為他賣命征戰沙場,他卻奪了我的愛人,雖非有意,他仍無法不掛念於心,所以,我的請辭總是不了了之。」慕容勿離狀極無奈,隨即又笑了。「但是這一回,他再也留不住我了。」

  「九師兄真要回鄉去種田?」

  「我已請伯父代我購置一塊農地了,你說是不是真的?」

  惠少漁上下打量他兩眼。「真的很難想像九師兄種田的模樣耶!」

  慕容勿離笑得輕鬆。「又沒叫你種。」

  「耶~~難講喔!說不定師弟我就跑到九師兄隔壁去種菜!」

  「你種菜?」慕容勿離不覺莞爾。「種出來的東西大概只有你自己敢吃吧?」

  「那養豬總可以吧?」

  「我看你還是讓豬養吧!」

  「哎呀!九師兄很瞧不起人喔!告訴你,我 ……」

  話說一半,惠少漁驀然噤聲,兩人四眸不約而同望向柳園入口,遠遠的,那個他們誰也不想見到的身影正不疾不徐地走來。

  「該死!她來幹什麼?」

  「用屁股想也知道,來找你啊!」

  兩人互覷一眼,繼而同時單膝落地。

  「卑職見過德儀娘娘。」

  「兩個都起來吧 …… 惠師弟,你先出去,我有話要和你師兄聊聊。」

  惠少漁滑稽地向慕容勿離擠擠眼,隨即轉身離去了。待惠少漁走遠後,慕容勿離突然往後猛退兩步。

  「娘娘,請自重!」

  「為什麼?以前我們都親過嘴了,為何現在卻連碰也碰不得了?」

  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娘娘,若無他事,卑職要告退了。」

  「站住,沒有本娘娘的允許,你敢走!」

  慕容勿離只好停住退後的腳步。

  「娘娘尚有何事?」

  「我 …… 我聽說你兩個妾室都有喜了?」

  聽她語氣酸溜溜的,慕容勿離不禁大戚啼笑皆非。「是,娘娘。」

  「但是你只寵著、疼著其中一個,那個 ……就是你所說的那個女人?」

  她的口氣提升為又嫉又恨,教人聽了很不舒服。或許他該講明了也好讓她死心。

  「也沒錯,娘娘,她叫弱柳,是卑職深愛的女人。」

  「但你卻未扶她為正室。」

  這又關她什麼事了?

  「娘娘,這是卑職的私事。」

  「 …… 你想辭官帶她回鄉?」

  「娘娘,這也是卑職的事,與娘娘無關。」

  「 …… 武惠妃壽辰之日,皇上要在禁苑宴請一等官以上群臣與內外命婦,上演樂舞和百戲君臣同樂,這你可知道?」

  慕容勿離心中倏起一陣不安。

  「卑職知道。」

  「好,我要你把那女人帶來給我看看。」

  她想幹什麼?

  「娘娘,弱柳身懷六甲出門不便,而且她僅是卑職的妾室,縱使二品官之媵室視同正七品,但也非命婦之一,要卑職帶她赴宴更是於禮不合。」

  「是嗎?你想保護她嗎?哼哼!很好。勿離,你可知薛國長公主?」

  「卑職知道。」

  「那麼薛國長公主的駙馬王守一被誅,皇上憐她無辜打算為她另覓駙馬,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心頭一跳,慕容勿離更不安了。

  「娘娘的意思是?」

  「我寧願你娶一個你不愛的女人,而且,我也不準你辭官離開京城!」
  慕容勿離咬緊牙根吞下怒氣。
  「娘娘究竟想如何?」
  「我會向皇上建議,定北國公是最適合薛國長公主的駙馬人選,這樣皇上就絕不會準你辭官回鄉了。」
  若非他定力夠,肯定壓不住甩她耳光的沖動。
  「娘娘是個很自私的女人。」
  「 …… 我也是不得已的,勿離,我真的很寂寞呀!我需要有人陪我,我 ……」
  「卑職告退!」
  「勿離,你敢走!」
  慕容勿離毫不回顧。
  既然如此,就讓他一次把所有問題都解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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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01:34:4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慕容勿離不準弱柳下床。
  當然,這不是真的,事實上,大夫還特別吩咐過,孕婦如果能夠多走動一點,對於生產反倒會比較順利。但為了防止弱柳依然跟先前一樣到處亂跑,慕容吻離便以不準她下床來嚇唬她,希望她能自我節制一點。
  其實他這也是多餘的,因為弱柳那顆驚人的肚子 ──七個月大的胎兒倒比人家十月胎兒還要大 ──便已足夠阻止弱柳的妄動了。
  「已經可以確定是三胞胎了,將軍。」
  三個?「那 …… 」
  「因為只有三個胎兒,所以順利生產的機會相當大,但夫人會很辛苦,不過,小民以為夫人應該沒問題。」
  「是啊、是啊!將軍爺,弱柳不會有問題的啦!」弱柳也幫著腔。
  慕容勿離置若罔聞,依然只看著大夫。「你確定?」
  「恕小民無法保証,」大夫苦笑。「只能說夫人身體非常健康,胎兒成長也很順利,只要沒什麼意外,應該沒問題的。」
  「將軍,」見慕容勿離還是那麼擔心,弱柳忙拉來他的手握住。「真的不用擔心啦!倒是姊姊,她一直躺在床上,那才真的辛苦呢!」
  「黛菊不走動一下,生產會順利嗎?」慕容勿離這才為另一個妾室問了一句。
  「黛菊夫人的胎兒不穩,稍一走動便可能小產,因此,需要臥床才能保住胎兒。不過黛菊夫人只懷有一胎,生產時不會如弱柳夫人這般辛苦。」
  慕容勿離輕輕頷首,「那麼 ……」他又瞄了弱柳一下。「我可以帶弱柳進宮嗎?」
  「這 …… 」大夫一聽眉頭便大皺特皺起來了。「最好不要,將軍,那樣對夫人而言過於辛苦,因為夫人不適宜跪拜,也不能站太久,即使坐久了也會很累,或者累了想睡卻不能睡,妊娠末期尿意頻仍等等,這些都很不便。」
  「這樣 …… 」慕容勿離攬眉沉吟片刻。「好,我知道了。」
  大夫離去後,弱柳便垂首惋惜似的低語,「好可惜喔!弱柳也好想進宮去瞧瞧呢!」
  「我會帶你去。」
  靜了一下,弱柳愕然抬首。「咦?將軍要帶弱柳去?」
  「沒有錯。」
  「可是 …… 」弱柳為難地看著自己碩大的肚子。「辛苦是可以忍受,但弱柳老是想方便,這可是真的忍不住的耶!」

  憐愛地在她唇上親啄了下,「沒有問題的,」慕容勿離溫柔地撫慰她。「一切有我,你不用擔心,嗯?」
  明媚大眼輕眨兩下,弱柳即對他露出信任的笑容。「弱柳相信將軍。」這世上除了將軍,她遺能信任誰呢?
  武惠妃壽宴前兩日,將軍府內迎風軒突然戒備嚴密地禁止任何閑雜人等進入,黛菊的親信丫鬟們無論如何都探聽不到任何內情,心裡雖嘀咕不已,卻也不得不閉緊嘴巴末敢透露給黛菊夫人知曉,免得夫人又精神不安地影響了身子。
  是夜,慕容勿離憐愛至極地將弱柳擁入懷裡。
  「你終於是我的妻了。」
   ※    ※   ※ 
  當慕容勿離出現在宴席上時,皇帝和眾嬪妃也才剛到不久,百戲即將開鑼,君臣熱鬧烘烘的好不嘈雜。然而慕容勿離甫始一到,四周便突然沉入一片詭異的靜默之中,數百道驚異的視線俱都聚集在他身上,即連皇帝都瞠大了眼,一時愕然不已。
  只見他懷抱著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若無其事地來到皇帝面前跪見。
  「卑職參見皇上、惠妃娘娘。恕卑職無禮,臣妻行動不便,故而只能由卑職抱著她來晉見皇上,無禮之處,懇請皇上恕罪。」
  「咦?你 …… 你娶妻了?!」皇帝更驚訝了。
  「是,臣妻原是卑職的妾室,卑職深愛之,故在日前正式娶她為妻。」
  「這樣啊 …… 」在這種時候,皇帝實在應該特別恩準慕容勿離攜妻先退,但他沒有,他深深看了慕容勿離一眼,然後說:「朕不會怪罪於你,而且今日無論你有何不便無禮之處,朕都不會怪罪你,愛卿就和夫人好好享受盛宴吧!」
  「卑職叩謝皇恩!」
  待慕容勿離入席之後,盛宴繼續,百戲終於開鑼,場面迅速恢復原先的熱鬧。但無論百官命婦或嬪妃宮女,每個人都有意無意地老往慕容勿離那兒瞄眼看過去,皇上更是離譜,他不看戲卻只盯住慕容勿離。
  看他毫不在意眾人的異樣眼光而把妻子放置於膝上,體貼地為她夾菜剝蝦,時時憐愛地低聲詢問她累不累?辛不辛苦?而且,每過一段時間總是會突然抱著她消失不見,未幾又回到座位上,不管次數有多頻繁,他也絲毫不顯露半點厭煩之色。

  當他的妻子因熬不住困倦而熟睡過去時,他更是毫不猶豫地停下用食,小心翼翼地讓她舒舒服服地睡在他懷裡,甚至忘情地流露出深情愛戀的眼神一心一意地凝住她。直到她醒轉,他又開始專心照顧妻子進食看戲。

  這個人就是傳聞中那個治軍嚴苛,每次出戰前總要先斬一、兩顆部下的腦袋,掛在軍前的震北大將軍嗎?
  每個人都愈看愈是驚奇。
  但是,也沒有人可以否認他有多深愛他的妻子。
  「國公爺,皇上要見您,請至桃亭候著。」
  小太監突然跑來傳達皇帝的旨意,慕容勿離不禁訝異地朝皇帝看過去,後者微笑著輕輕點了下頭,他只好又抱著弱柳離開宴席,沒有人懷疑他到哪裡去了。
  又去方便去了!
  抱著又睡去了的弱柳在桃亭等了一會兒,皇帝便來了,後面僅跟著高力土。
  「愛卿不必多禮,讓夫人好好睡吧!」
  「謝皇上。」
  皇帝自在而不拘禮地在慕容勿離對面坐下,慕容勿離坦然與皇帝四目相對片刻後,皇帝便若有所思地往他懷中的女人看去,仔絀端詳半晌後 ──
  「她並不美。」皇帝說實話,再難聽也沒有人敢生他的氣,發他的火。
  慕容勿離微笑。「對卑職而言,天下間沒有一個女人比她更美。」
  「是嗎?」皇帝的視線又拉回到慕容勿離臉上。「你的笑容看起來很滿足。」
  「卑職是很滿足。」慕容勿離笑得更深了。「事實上,如果皇上不介意的話,卑職還想謝謝皇上呢!」倘若不是皇帝先要走了那個女人,他就得不到此刻在他懷中的這個女人了。
  聽他這麼說,皇帝好似鬆了一口氣,可隨即又輕蹙起兩道濃眉。「那麼愛卿,如果朕沒有想錯的話,你今天帶她來的目的是要暗示朕,你 ……又要辭官了?」
  「請皇上恩準。」慕容勿離誠懇地俯首請求。
  「又來了!」皇帝輕嘆。「你該知道朕是真的捨不下你呀!別人不知道,朕自己心裡可清楚得很,朕奪了你的愛人,可你不但救了朕兩回,若非你,韋后和太平公主也不可能那麼輕易被鏟除,北邊胡族的戰功更都是你幫朕立下的,否則,朕亦不可能如此順利登上皇位,你 ……你教朕怎生捨得下你啊!」
  慕容勿離在心中暗自苦笑。「皇上該知道卑職生性淡泊,卑職實在 ……」
  「朕知道、朕知道,可是 …… 」皇帝攢眉思索好半晌。「好吧!朕恩準 ……」可在慕容勿離面容一喜正待謝恩之際,他又加上了但書。「但是朕有條件。」

  慕容勿離一愣?「條件?」

  「你可以辭掉官位,但國公爵位保留,食邑三千戶與授給田地仍是你的,這些你都不能不要,最重要的是,日後朕需要你的時候,你不能推辭朕的征召,更不能躲,」皇帝的語氣很堅決。「即使朕只是想找你來聊聊也一樣。」
  「這 …… 」
  「什麼這不這的,你不答應也得答應,否則,朕就不準你辭官!」這就是在威脅了。
  慕容勿離無奈苦笑。「卑職答應了就是。」這皇帝簡直是在耍賴嘛!
  「還有,」皇帝又說了。「你不能現在說辭就要辭,突厥又來犯我大唐國境了,還有奚,契丹、吐蕃、回紇、嵩州蠻同樣在請和之後又再侵我國土,南紹更是蠢蠢欲動,你別想就這樣一走了之!」
  「皇上究竟要卑職如何?」這才是重點吧?

  「嗯 …… 」皇帝撫著下巴又沉吟了好半天。「這樣吧!你再留下來六年,六年之後朕絕對不再留你,往後朕征召你也僅限於二十年之內,二十年之後就算天崩地塌了朕也不會去煩你,而你的國公爵位可以傳於你的子女,這樣如何?」

  他們現在在幹嘛?討價還價買賣服務?

  慕容勿離有點啼笑皆非。「卑職有說話的餘地嗎?」

  毫不猶豫地,「完全沒有!」皇帝否決得非常愉快。

  慕容勿離又苦笑了。「那卑職只好答應了,不過請皇上恩準,在臣妻生產之前,切莫將卑職調離京城。」

  「可以,」皇帝答應得也很爽快。「朕也不會讓你去戍守邊疆,只在有邊疆守將難以應付的戰事時才會調你過去,如何?朕也很好說話吧?」

  很好說話?

  才怪!

  「謝皇上。」明明心裡恨得牙痒痒的,卻還是得跟人家道謝,真是悲哀呀!

  又聊了一會兒後,他們便分別回到宴席上,不是皇帝還不讓他回去,是一覺醒來的弱柳不肯回去。

  「弱柳好不容易進宮裡來一次,不能讓弱柳玩個盡興嗎?」

  「好吧!」又是一個他無法說不的人。更悲哀了!

  「將軍爺 …… 」

  「嗯?你想吃什麼嗎?」

  「不是啦!是 …… 」弱柳好似有些膽怯。「那個 ……皇上身邊那位穿著桃紅衫襦的娘娘她 ……很美喔!跟姊姊一樣美呢 ……」

  「或許吧!」慕容勿離看也沒看一眼。「皇上身邊的娘娘都不會差到哪裡去的。」

  「說得也是,但 …… 」弱柳微微打了個寒顫。「但她為什麼用那種眼光瞪住我呢?就好似 ……好似姊姊那種憤恨的眼光,真的好可怕耶!將軍,是弱柳做錯了什麼嗎?」

  「怎會?」慕容勿離溫柔地在她發際親了一下。「你什麼也沒做,怎可能做錯什麼?」

  「可是 …… 」

  「她是在嫉妒,」慕容勿離壓低了嗓音在她耳旁低喃。「嫉妒我倆這般恩愛,而她的夫君卻許久才去找她一回。其實,她早就應該了解身為皇帝的妻妾就得忍耐這種生活,雖然錦衣玉食身分高貴,可日子卻寂寞得不堪忍受,這也是她自找的吧!」

  「原來如此,那 …… 」弱柳同情地偷過眼去多瞄了幾下。「我們回去好了,免得她看了心裡難過。」

  慕容勿離不禁心疼地嘆息了。

  人美又如何?

  心美才是真正的美呀!



   ※    ※   ※ 



  這年中秋的前一天,在長安城百姓們正喜孜孜地忙著準備慶過中秋時,慕容大將軍卻忙著在他府裡發出狂亂的咆哮。

  「為什麼?黛菊都還沒生,她怎麼要生了?究竟出了什麼問題?我警告你,倘若夫人出了什麼事,我非親手殺 ……」

  怒吼聲突然中斷,換上另一個溫和的聲音。

  「大夫、產婆,大將軍交給我就行了,你忙你的去吧!千萬要讓我師嫂平平安安的產下孩子最要緊。」

  翌日,玉兔東升,當千家萬戶在庭院中擺出月餅、柚子、芋頭、花生等,於皎潔的月光下賞月敘談之際,將軍府內終於傳出第一聲了亮的嬰兒哭啼,不久,又是另一聲,再隔了好一會兒,比前兩個哭聲更響亮十分的嚎哭幾乎響徹了整座將軍府。

  「夫人,您不再睡會兒嗎?」

  「我已經睡了好一會兒了,夠了、夠了,」弱柳看似疲憊,精神卻非常振奮。「孩子們呢?孩子們都沒事嗎?還有,將軍爺看過孩子們了嗎?」
  「夫人放心,孩子們雖小,卻健康得很,連大夫都很意外,他說他原先還以為至少會有一個保不住呢!」無雙說著,邊扶起弱柳靠在床頭上。「至於將軍大人 ……」她聳聳肩。「他還沒看過孩子。」
  「咦?為什麼?」弱柳錯愕地低呼。「他不想看嗎?」

  「那也不是,是 …… 」無雙突然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是惠爺眼看將軍大人緊張害怕得快發瘋了,所以他只好點了將軍大人的睡穴,免得將軍大人真的癲狂了。」

  弱柳也禁不住失笑。「那現下總該可以讓將軍醒來了吧?」

  「呃 ── 這個嘛 ……」無雙的神情倏匆變得很古怪。「可能沒辦法喔!」

  笑容愣住了,「為什麼?」弱柳詫異地問。

  「因為 …… 」無雙唇瓣驀然抖了一下。「因為惠爺擔心將軍大人一覺醒來就會親手宰了他,所以,他一聽到夫人已平安產下孩子之後,便腳底抹油落跑了,因此,將軍大人至少要過戌時之後才會自個兒醒來。」

  弱柳眨了眨眼,繼而嘴角一顫爆笑了出來。「惠師弟落跑了?」

  無雙點頭。「跑得可快呢!」

  「這下他可慘了!」弱柳笑著伸出雙臂。「不過這樣也好,先讓我獨佔一下孩子也挺不錯的。來,無雙,讓我抱抱孩子吧!」

  「哪一位?大小姐?二小姐?或是少爺?」

  「唔 …… 照順序來吧!」

  「好,那就大小姐第一個,哭得最大聲的少爺排最後!」
   ※    ※   ※ 
  弱柳產後過五天,黛菊終於也出現生產的征兆了。
  在弱柳產前兩個月,迎風軒裡便多了好幾個婢女,甚至連乳娘也準備好了,此刻急急忙忙跑來通知的正是其中一位新來的婢女燕兒。
  「將軍大人,黛菊夫人已開始陣痛了!」
  「開始陣痛了?」慕容勿離忙將手上的碗交給無雙。「去請大夫,產婆了嗎?」
  「仇總管已派人去請了。」
  「將軍,快去看看姊姊呀!」弱柳忙推推慕容勿離催促他。「她現在一定很希望你在她身邊陪著她的。」
  慕容勿離點點頭。「好,我去一下 ……無雙,看著夫人把該吃的東西全吃完。」
  其實,也不必任何人盯著,弱柳總是會乖乖的把所有該吃的東西全吃完,否則,乳汁不夠哺喂孩子的話,她可就要難過了。
  至於另一邊,黛菊一見到慕容勿離便緊緊揪住了他,十根手指頭幾乎都要掐進肉裡了。「將 ……將軍,」她臉色蒼白地喘息著。「黛菊 ……黛菊會為將軍生下兒子的,菊紅 ……菊紅說妹妹生的都是 ……都是女兒,所以黛菊 ……黛菊一定會為將軍生下兒子的!」 
  慕容勿離瞥了菊紅一下,後者心虛地回開眼。
  「兒子女兒都無所謂,黛菊,只要平安生下孩子就好。」
  「不,將軍,黛菊 …… 黛菊一定會生下兒子的!」黛菊尖銳地叫著,神情愈來愈恐怖。「所以 ……所以請將軍答應黛菊,不要 ……不要娶妻,若要娶妻只能 ……只能娶黛菊,答應我,將軍,答 ……答應我!」
  他當然不可能答應她,可也不能在這種時候拒絕她,正在左右為難想隨便哄她一哄的時候,大夫終於來了,慕容勿離幾乎是逃命似的把黛菊扔給大夫。
  「大夫,好好照顧她!」還沒說完他就轉身落跑了,耳邊卻依然傳來黛菊淒厲的尖叫。
  「答應 …… 答應我,將軍,答應我啊 ……」
  這女人真是瘋了!
  他厭煩地回到迎風軒裡,一見到弱柳張口,他便先搶著說:「我待會兒再去看她。」
  慕容勿離來來回回去看了黛菊很多回,依據大夫的說法是,情況有點麻煩,因為黛菊夫人不是個能忍受痛苦的人,所以,她兀自把力氣花在盡情叫得很淒慘上頭,卻死都不肯跟產婆合作使力把孩子推出來,再這樣下去,母子兩人都會有危險。
  「那怎麼辦?」
  大夫稍稍遲疑了下,才說:「請將軍允許小民放肆,小民打算對夫人說幾句話,好讓她跟我們合作。」
  「什麼話?」
  「小民打算對夫人說,將軍一直等在外頭,可若是她再不把孩子生下來,將軍就要離開不管她了。」
  慕容勿離呆了呆,繼而掩嘴輕咳兩聲。「呃!去 ……去說吧!」
  沒有想到那樣幾句話還真是有效,深夜子時過後,黛菊終於平安產下孩子了,事實上,她也真的按照自己的誓言生下了兒子。
  一聽到嬰兒哭聲,慕容勿離便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大口氣,可下一刻,房裡的人卻全都尖叫著沖出來,順便逃到外面去了,包括菊紅、菊月在內,每個人都是一臉恐怖的神情,好似剛剛瞧見了閻王厲鬼似的。
  最後,連產婆和大夫也逃出來了。
  「怎麼回事?」
  產婆沒空理會偉大的將軍大人,只忙著繼續往外逃;至於大夫,慕容勿離發現他不但臉色異常蒼白,甚至還有點顫抖。
  「將軍大人,那孩子、那孩子 ……那孩子有兩個頭呀!」
  心頭咚一下,慕容勿離踉艙退了兩步,他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跟大夫一樣蒼白了。
  「你 …… 你說什麼?」
  「那孩子有 …… 有兩個頭呀!」
  「天哪!」慕容勿離低喃著一跤趺進椅子裡。「怎麼 ……怎麼會?」
  「是那藥,小民早說過,吃了那藥也有可能生出變形兒的。」
  「她也吃過那藥?」慕容勿離又驚又怒地低吼。
  「是的,夫人也吃了。」
  「天!她究竟在想什麼呀?」慕容勿離困難地嚥了口唾沫。「那 ……現在那孩子 ……那孩子 ……」
  「還活著,而且很健康 …… 」
  話聲尚未落定,房裡突然傳出一聲恐怖的尖叫,當他們沖進房裡時,只見披頭散發的黛菊憤怒的指著角落地上的一堆東西,一堆血肉模糊的東西。
  「那不是我生的、那不是我生的!你們把我的兒子藏到哪裡去了?快還給我,快還給我呀!」
  慕容勿離近前一看,隨即不忍卒睹地別過頭去。
  那孩子被黛菊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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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01:35: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夫人,您真要穿這樣出去?」
  「現在京城裡的女人不都這樣穿的嗎?」
  「將軍大人不會同意的。」
  「唔 …… 那弱柳就跟將軍爺撒嬌,要不就哭給他看,一定沒問題的!」
  無雙不禁噗哧失笑。「好,夫人,無雙倒要看看您的『沒問題』到底有多沒問題。」
  而慕容勿離一看到弱柳的穿著,頭一個反應是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繼而又相當危險地瞇了起來。「你要穿這樣跟我出去?」
  「是啊!將軍爺,您不覺得很好看嗎?」弱柳得意地轉著圈子。
  「好看?」慕容勿離輕輕冷哼,而後神情忽地一沉。「去給我換下來,否則別想跟我出門!」一說完他就大步走出去了,根本不給弱柳機會撒嬌或施展哭功,弱柳不禁愣住了。
  「嘻嘻嘻,看樣子還是將軍大人棋高一著呀!」
  「可是 …… 」弱柳哭喪著臉低頭看著自己。「人家覺得這樣很方便嘛!」
  「男人的衣服當然方便啊!」無雙雙手一扭,將弱柳轉了個方向,然後往內室裡推回去。「但別忘了您是堂堂國公夫人,可別下了將軍大人的面子呀!」
  「現在又不是要上哪位大人家作客。」弱柳不滿地咕噥。
  「可要是在路上碰著了哪位熟人呢?」
  「 …… 裝作不認識?」
  見弱柳乖乖換回女裝,慕容勿離這才滿意地牽起她的手走出寢室,邊說:「別不高興,待會兒上東市看完雜劇後,再帶你上胡市逛逛去,聽說有新的胡舞,這你就該高興了吧?」
  「將軍爺不是說不能進市場嗎?」
  「我也說過只要不被人逮著就行了,我想還沒有人敢逮我吧?就算真被人逮到了不正好,我就可以早點辭官回鄉了。」可惜這全是在作夢,誰不知道他是皇上的心腹親信,除非是傻了或瘋了,否則,是沒人敢來碰他的。
  「對喔!弱柳怎沒想到!」弱柳恍然大悟地猛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那將軍爺,咱們到市場裡就大聲吆喝一下你是二品大將軍,說不定很快就有人會報上朝廷那邊,明兒皇上就會召見你去質問,而你就可以說::『臣自知有罪,立刻辭官退隱!』」她故意壓低嗓門作出實在不怎麼像的男人嗓音。「然後,我們過兩天就可以回鄉去種田了,您認為如何?」
  「 …… 」他倒認為,皇上會吵著要他說說胡市有什麼好玩的。
  兩人說著說著,經過涼亭時,三個在涼亭四周嬉戲的三歲左右小娃娃不約而同喜呼著跑過來。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女娃兒叫著,「娘!」分別抱住了弱柳的大腿。
  弱柳喜悅地在兩張酡紅的小臉蛋上各印上一個香吻。「你們要乖乖聽話喔!娘會買柿子餅回來給你們吃的。」
  而另一個小男孩則抱住了慕容勿離的大腿。「爹爹!」
  慕容勿離蹲下身,慈愛地摸摸他的小腦袋。「真兒,幫爹爹照顧你兩個姊姊,別讓她們被人給欺負了喲!」
  小男孩猛點頭,一臉驕傲的神情。「真兒知道,真兒會保護姊姊的!」
  慕容勿離也很驕傲。「要爹爹買什麼回來給你嗎?」這個孩子雖最小,可也最懂事聽話。
  小男孩想了一下。「爹爹教真兒寫字。」
  「你想學寫字?」慕容勿離有點驚訝。「你拿得住筆嗎?」
  「可以,真兒拿得住!」
  「好,那你先去請無雙姨教你拿筆的姿勢,爹爹回來就教你寫字。」
  小男孩立刻興奮地去纏住無雙了。
  兩個女兒天真活潑得敦人歡喜十分,兒子又乖巧懂事得使人心疼,還有什麼比這個更令為人父者驕傲的呢?
  「將軍爺,早些時伯父有信來,上面寫了些什麼呢?」一上馬車,弱柳就急著問。
  「也沒什麼,」慕容勿離淡淡道。「說是瑞荷已嫁給一位殷商做繼室,而黛菊的精神仍不太穩定,每每看到小男孩便強說那是她的,總是搶了就跑、伯父只好送她進庵裡療養。」
  弱柳聽了怔仲片刻。
  「姊姊真的很可憐啊!」若是她生了那樣的孩子,怕也是會像姊姊一樣痴了吧?不過,至少她不會摔死孩子,怎麼說都是自己的骨肉呀!
  「別說她了,說說你吧!」見她情傷,慕容勿離心就不忍,趕緊轉開話題。「上兩個月我不在,你都做了些什麼?」
  「沒啊!將軍爺不在,弱柳就不想出門了嘛!」弱柳愛嬌地抱住他的手臂。「弱柳寧願在府裡陪著孩子們玩,每次都玩得弱柳累死了,哪裡還會想要出門呢?」
  「那你又知道現下京城裡的女人都喜歡做些什麼打扮?」真是不明白現下的女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居然開始著起男裝來了!一出門就見一大堆女人不但身穿圓領胡服腰系革帶,甚至頭戴軟腳朴頭腳踏高統皮靴,他實在不懂得那樣男不男女不女的有什麼好看?
  「弱柳有耳朵的嘛!聽那些出門的丫鬟們回來隨便說說聊聊,弱柳不就知道了。」
  唉!女人就是嘴多。
  「以後少聽她們胡扯!」
  弱柳心虛地吐了吐小香舌。「喏!將軍爺,待會兒我們順便上平康坊瞧瞧去好不好?您每回都說下次下次,可都沒有一次真的帶弱柳去過,問無雙她們,她們又支支吾吾的不肯說清楚,到底是怎樣嘛?」
  慕容勿離又嘆氣又無奈地搖搖頭﹒「你真想知道那兒的女人究竟是幹什麼的?」
  「對啊!將軍愈不想讓弱柳知道,弱柳反而更想知道嘛!」
  「好,那我就告訴你。」
  弱柳馬上瞪大兩眼,期待地瞅住慕容勿離。
  「北裡的女人大都知書能言、多才多藝 ……」
  弱柳笑了。「是嗎?」那麼盧老夫人是在稱讚她羅?
  「 …… 許多文人秀才都喜歡上那兒談詩論文以為雅事,特別是那些到長安來應考的舉子和新及第的進士 ……」
  弱柳笑得更開心了。盧老夫人在稱讚她優雅嗎?
  「 …… 待盡情談論過詩文之後,如果那些文人秀才們有興趣的話,北裡的女人就會陪他們 ……」
  「嗯?」做更風雅的事嗎?
  「 …… 睡覺,而且做晚上就寢之後我們最愛做的事,這樣你明白了嗎?」
  弱柳的笑容驀然凍結住了。
  「現在,你還想不想去平康坊看看?」
  「 …… 」
   ※    ※   ※ 
  人家說十年風水輪流轉,那倒也不一定,有時候沒幾年就轉過來了。
  欣賞完了雜劇逛胡市,弱柳開始嚷嚷著肚子餓,自從讓慕容勿離養大了胃之後,她就愈來愈會吃了,可總是胖不起來,怎麼看都是瘦伶伶的。不過,大夫說是體質的關係,瘦歸瘦,弱柳夫人的身子可是愈來愈健壯了。
  既然大夫這麼說,慕容勿離倒也安心了,可有一點他見了總是不太舒服,弱柳身上那些傷傷疤疤雖說淡了許多,可還是清清楚楚地擺在她身上,怎麼趕也趕不走。不是他嫌她身子難看,而是他看了傷心、摸起來更心痛,所以,他一再吩咐大夫幫她找找看有什麼靈藥來幫她治治,多少錢他都不在意。
  反倒是弱柳自己全然不在意,她總說:「將軍身上也有好多傷疤呀!弱柳這樣與將軍不正相配?」
  相配什麼呀?
  她是女人家呀!而且,他還覺得她身上的傷比他更多呢!
  「啊 ── 勿離、勿離,那家酒肆最大,肯定有位置,我們去吃吧!」
  慕容勿離笑了。「那可難說,說不定最先客滿的就是它!」雖然他很喜歡聽她柔柔軟軟的聲音喚他的名,但她總是別別扭扭的說不好意思,總要他催她,她才肯喚那麼一,兩聲。可只要一出府門,身旁又沒有其他婢女奴僕,她就會主動喚他的名,而且喚得可親熱了,這也是為什麼他特別喜歡單獨帶她出門的緣故。
  是有位置,可也僅剩下一個最角落裡的位置了。不過只要有就行了,弱柳立刻拖著慕容勿離去搶位置,然後點了一大堆點心小吃,又替慕容勿離叫了一壺酒。大概是她真餓了,食物才上一半,先送上來的點心就盤底朝天了。
  「吃慢一點,沒人跟你搶呀!」
  「人家餓嘛!」
  慕容勿離無奈地搖搖頭,只好繼續嚼他的酒。可過了一會兒後,他發現弱柳突然停下吃食,側著耳好似在傾聽什麼似的。
  「弱柳,你 …… 」
  弱柳連忙噓了一下,然後指指她身後的人無聲地說:盧老夫人,而後又繼續專心傾聽。
  「真沒想到那畜生竟然如此奸詐,一開始入贅過來,總是表現得那般謙恭孝順,可一旦掌握了盧家的產業之後,他馬上臉一翻變人了!」盧老夫人怒氣沖沖地說。「不但私自把寵愛的妾婢帶進府裡來,一個不痛快就對香蘭拳打腳踢,昨兒個他居然連我也打!」她指指臉上的瘀青。「我看他是想把我和香蘭活活打死了好接收盧家的財產!」

  「太過分了,娘,姊夫怎可以連您也打!」盧翠蘭忿忿不平地叫道,隨即轉對身邊的夫婿。「正豪,岳母大姨子受了委屈,你能不管嗎?」

  「我不是不管,只是 …… 」崔正豪為難地欲言又止。「其實別說是你們,崔家也不太好呀!自我娶了翠蘭之後,是岳母勸我說王公子很能幹,如果兩家能合作的話會更好,既然是岳母說的,我當然聽了。可現在 ……」他搖搖頭。「現在崔家的生意全被太原王家給牽制住了,我放不下手也收不回來,只好看他們的臉色做事,如果硬跟他們翻臉,崔家有九成會完蛋,這樣我又能如何呢?」
  「可是 …… 」盧香蘭哽嚥著抬起滿是瘀腫烏青變形的臉。「我受不了了呀!他三天兩頭便打我一次,打完了就把我關在柴房裡不給吃,若不是娘偷偷拿食物給我,我早就活活餓死了!」
  盧老夫人嘆著氣。「你們不知道,年前香蘭還被他打斷了一條胳臂呢!」
  盧翠蘭抽了口氣。「天哪!這怎麼得了,他真想弄出人命才甘心嗎?」
  「他是故意的,」盧老夫人嘆道。「他是要讓我們不敢反抗他。」
  「那 …… 那 ……」盧翠蘭轉個眼又對上夫婿了。「正豪,不能讓我娘和姊姊先躲到家裡頭去嗎?」
  「那是不可能的事!」崔正豪斷然拒絕了。「你自己心裡也很明白不是嗎?是因為你娘的勸誘,崔家的生意才會被太原王家牽制住,所以娘就氣上岳母了,既是如此,娘又怎會同意讓岳母避到家裡來呢?瞧今兒個光是要和岳母見個面,我們都得偷偷摸摸的溜出來呢!」
  盧翠蘭不禁黯然垂首。「說得也是,因為如此,婆婆也常常找我的碴,一點小事就可以讓她嘮叨上半天,不過幸好婆婆只刮耳幫子,否則我也慘了!」
  「那我怎麼辦?」盧香蘭開始掉淚了。「我不想再回去挨打了呀!我好怕,真的好怕呀!」
  崔正豪眉頭一皺。「這 …… 你們找不到什麼人幫你們出頭嗎?」
  「哪有那種人哪!」盧老夫人喃喃道。「我們是名門,他們是世家,兩方認識的人都差不多,所以誰也不能偏幫,我們能找誰?找官府嗎?不死人官府能管這種夫妻間的家務事嗎?而且,我們也丟不起這個面子呀!」
  「那 …… 那我出家好了!」盧香蘭脫口道,可話才剛說完她就突然驚恐地瞪住酒肆門口低喘了一聲。「天哪!他怎會到這裡來?」
  弱柳馬上掉頭看過去,只見一個年輕斯文的男人目露兇光地大步走向盧香蘭,看他滿臉通紅肯定是已經喝了不少酒。下一刻,弱柳便驚愕地瞧見盧香蘭突然兩手抱住腦袋哭叫。
  「不要,不要打我啊!對不起,我下次不敢了,我下次不敢了呀!」
  而那男人卻依然筆直地走過來,而且劈頭便罵,「你這個賤人,人家跟我說我還不信,原來,你真跑到這兒來向崔家求救了!真該死,丟臉居然丟到這裡來了,你就是學不乖嗎?好,那就再讓我來好好教訓你一頓,讓你知道誰才是說話的人!」說著,當著眾目睽睽之下,他居然揚手一揮就甩了過去。
  「等等!」崔正豪及時撈住那只「兇」手。
  這也沒什麼,怎麼說也是大姨子,都在他跟前「行兇」了,再怎麼說不方便管也不能不稍微管一下吧?
  可慕容勿離卻又驚又怒地發現,早已被人家畫清界線的弱柳居然也沖了過去,而且,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那個表面斯文的偽君子,最誇張的是,她竟然還順手抓住他把他也給一起拖了過去 ──害他洒了自己一身酒。
  「你是不是男人啊你,居然打女人,男人不是該保護女人的嗎?想打人不會去打仗,不敢去打仗就躲在這兒打女人,還敢說人家丟臉,你才丟臉呢!」
  對她這一陣破口大罵,最感驚訝的大概是盧老夫人和盧香蘭。
  「弱柳?!」盧老夫人驚呼。她為什麼會在這兒?而且,她為什麼要幫她們?
  「盧老夫人,」弱柳嚴肅地對她點點頭。「你放心,弱柳會幫你們的,就算弱柳幫不了,我夫君一定幫得了!」正在拍拂身上酒漬的慕容勿離聽了不由得白眼一翻,她卻還很認真地轉首問他:「對不對?勿離。」
  還敢問他?
  慕容勿離冷哼。「我為什麼要幫她們?」
  「因為她們很可憐啊!」
  慕容勿離更是冷笑。「我說她們是惡有惡報,活該!」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嘛!」
  「不然要怎麼說?」
  弱柳小嘴兒嘟起來了。「幫幫她們嘛!」
  慕容勿離面無表情地低眸睇視她。「好吧!既然你這麼求我,我就幫,不過,要等到她們留在你身上的傷全看不見了,我才幫!」
  聽到這兒,盧老夫人與盧香蘭不覺瑟縮了一下,而那個被罵得一頭霧水的斯文偽君子 ──王公子也聽明白了。
  「你這個克死盧家獨子的臭娘兒們憑什麼來罵我?我打我妻子關你什麼事?你是不是被打習慣了不打不爽?既是如此,我就替你丈夫來教訓教訓你!」大概是醉昏了頭,他居然連別人的老婆也敢打。
  不過,他連弱柳的一根寒毛也碰不著,手臂不過才舉起一半而已,他整個人就飛出去了,不但砸碎了一大堆桌椅,連酒甕也碰破了好幾個,
  「誰敢碰我妻子試試看,我會立刻斬下他的腦袋!」慕容勿離神情陰沉鬱怒地盯住那個掙紮著要爬起來的王公子咬牙切齒地說道,好似在等待對方有任何異動,便可立即實現誓言。
  「你你你 …… 你居然敢打我?你 ……」說一半,好不容易才爬起來的王公子突然張口吐出好幾顆牙齒,一見自己兩手都是血,不禁大驚失色,旋即更是憤怒地咆哮。「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太原王家的人,你居然敢打我,你不想活了嗎?只要我上官府告你一狀,你就算不死也得坐上半輩子牢了!」
  「太原王家?」慕容勿離輕蔑地斜睨著他。「那是什麼東西?」
  「你!」
  「啊 ── 對了,就是那些從前朝傳下來,包括隴西李氏、太原王氏、榮陽鄭氏、范陽盧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趙郡李氏等舊氏門閥,自以為是名門世族,身分高貴的禁婚家嗎?」慕容勿離嗤之以鼻地哼了哼。「在我眼裡,連個屁也不是!」
  「喂喂喂,勿離,你這樣也罵到人家了耶!」弱柳突然舉手抗議。「人家這個屁至少也幫你生了三個孩子說!」
  慕容勿離不禁失笑。「怎會?你已嫁給了我,是我慕容家的人了不是?人家喚你慕容夫人,可不是崔夫人喲!」
  弱柳想了想。「也對。」
  慕容勿離憐愛地擁她入懷。「你是我的妻子,千萬別忘了。」
  見他們在那邊旁若無人地卿卿我我,王公子更是氣得七竅生煙。「好,那我就到官府裡告你一狀,看你怕是不怕!」說罷,他真的轉身要去官府。
  就在這時,有那多事的人去把管理市場的胥吏給叫了來,那胥吏一來,便大刺刺地甩著鞭子問:「是誰?是誰膽敢在我的市場內惹事?」
  王公子馬上瘸了過去。「官爺,是他!」他指住慕容勿離。「瞧瞧我,我又沒怎地,他就把我打成這樣了!」
  「咦?王公子,是你啊?」胥吏一見就認得這個三天兩頭跑來胡市找胡姬的秀才。「居然有人敢把你這世家秀才打成這樣?真是太過分了!好,待我來替你出這口氣!」說著,他向前兩步氣燄囂張地用鞭柄指住慕容勿離。「喂!你這狗才,膽敢隨意傷人,乖乖跟我上官府報到吧!」
  慕容勿離兩眉一挑。「你不先問問誰是誰非?」
  「甭問!我已經知道了!」
  慕容勿離雙眼倏瞇。「就憑他一面之詞?」
  「王公子這一面之詞已經夠分量了!」胥吏斷然道。「他可是太原王家的人,說出的話頂得官府大老爺的話,我只聽他說的便足夠了!」
  「是嗎?」慕容勿離唇角一勾勾出一抹嘲諷的冷笑,看看得意洋洋的王公子,再看回霸道跋扈的胥吏。「好,那我就看看你這奴才能為太原王家做多久的奴才!」
  胥吏臉色一變。「你敢罵我是奴才?」
  慕容勿離打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你本來就是奴才!」
  「狗才!」胥吏怒喝一聲,猛然上前一步鞭子一揚正待甩出去。
  「官爺,如果我是你,我是絕對不敢去惹翻這位大爺的喲!」
  胥吏踉蹌一步差點摔倒,轉頭一看卻是另一位他熟識的人。「屈公子?您 ……您為什麼這麼說?」
  那個胥吏熟識的人,一位搖著扇子,文質彬彬的白衣文士微微一笑。「因為你不認得他,我卻認得他。」
  胥吏驚疑地覷了神情冷峻的慕容勿離一眼,現在才發現對方的氣勢凌厲得非常嚇人,不覺有點膽寒。「他 ……他是誰?」
  「他呀 …… 」白衣文士望著慕容勿離微微一笑,而後以扇掩嘴地在胥吏耳際低語了一個名字,胥吏一聽差點嚇出一身尿。「所以說,你最好別惹翻他比較好,傳聞他可是最喜好把部下的腦袋斬來掛在軍前的喲!」
  尚未說完,胥吏已經雙腳一軟,撲通跪了下去。「大將軍饒命啊!卑職不知是大將軍駕臨,所以 ……所以 ……請大將軍饒命、饒命啊!」說到後來,他竟然開始咚咚咚地磕起頭來了。「卑職尚有老母妻兒要奉養,請大將軍饒過卑職吧!」
  情勢突然急轉直下,四周眾人看得又是驚奇又是滿頭霧水。
  慕容勿離冷冷地注視著又磕頭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胥吏。「你不歸我管,我也沒興趣管你,你自己該當知道如何作,自己去職司報到吧!」
  「謝謝,謝謝大將軍不殺之恩!謝謝大將軍不殺之恩!」胥吏喜出望外地又磕了個響頭後便急急忙忙走了,連掉在地上的鞭子也忘了撿。
  慕容勿離慢吞吞地又對上目瞪口呆的王公子。「現在,你還要叫什麼奴才來幫你嗎?」
  「你 …… 」王公子畏怯地吞了口口水。「你究竟是誰?」
  慕容勿離正待開口,沒想到那個白衣文士居然大刺刺地坐在一旁看起熱鬧來不說,還自言自語地咕噥起來了。
  「哎呀呀呀!人要是笨還真是笨,這樣還聽不出來嗎?誰人不知道定北國公、震北大將軍最愛斬 ……啊!謝九師兄的酒。」他舉起剛從慕容勿離那兒飛過來的酒杯,向慕容勿離敬了敬。
  「喝你的酒吧!十師弟。」慕容勿離沒好氣地說。
  「小弟遵命,九師兄。」
  當慕容勿離的視線再轉回來時,王公子的臉色已然一片慘白,身子還在簇簇發抖,慕容勿離不禁感到有點失望,他原以為對手應該更厲害一些才對。
  「你 …… 」他才開口說了一個字,王公子便嚇得蹬蹬兩步跌坐到地上去了,不但看得他直翻白眼,就連弱柳都很同情那個坐在地上拚命發抖的人。「總之,我最恨把人當畜生打 ……」說到這兒,他順便瞄了一下盧老夫人,後者果然渾身一抖也跟著退了好幾步。「所以最好不要再讓我聽到那種事了,否則 ……哼哼,後果自理!」
  語畢,他轉向弱柳。「這樣可以了吧?」
  「可以了、可以了!」弱柳拚命點頭。
  「好,那就走吧!」扔下一錠白銀,慕容勿離一把拖著弱柳便走。
  「咦?啊 ── 等等、等等,弱柳還要 ……要 ……啊 ──盧老夫人,」他不肯停,弱柳只好扭頭往後叫著。「如果還有麻煩的話,請盡管到景風門的將軍府那兒找弱柳,弱柳一定會 ……」
  轉個彎兒,聲音聽不見了,白衣文士這才仰首飲盡杯中的酒,然後起身一搖兩晃,慢條斯理地走出酒肆。
  「沒戲可看了,走囉!走囉!」
  酒肆裡一大堆石雕木塑又呆了好半天之後,才開始有人動了起來。
  「天爺,沒想到弱柳居然嫁給了震北大將軍!」崔正豪開始後悔自己對待「妹妹」的絕情了。「不知道如果我去找她的話,她會不會幫我呢?」
  而盧老夫人,她依然垂首佇立許久後,才慚愧地低喃,「沒想到我那樣對待她,她居然還肯幫我,我 ……我 ……我真不是人!」
  正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她做什麼便得回什麼,還真是「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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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01:36:17 |只看該作者
 
尾 聲

  飄渺的山巔圍繞著迷蒙的雲霧,而山下的長青林在軟綿綿的陽光下卻顯得如此慵懶溫暖,一灣流水婉蜒流向蒼鬱的山嶺間,恰好將那一大片阡陌縱橫的莊稼地一分為二,幾棟簡朴的農舍點綴在綠油油的稻田中,一眼看去是那般恬靜安詳。
  這是早膳後的工作時間。
  該是農家人努力耕耘以求日後豐收的時刻,卻有兩個成天無所事事,只會吃閑飯的家伙蹲在農舍前嘰哩咕嚕,周圍還陪襯著一大群雞鴨貓狗湊熱鬧,一只傲慢的大公雞飛在紫袍年輕人頭頂上咯咯叫,另一只小貓咪則蹲踞在白衣文士肩頭上打盹,土黃色的大狗正在考慮要在哪只腳上撒下一泡尿。
  自半炷香前,農舍中開始發出一連串憤怒驚懼的咆哮之後,他們就慌慌張張地逃出來蹲在這兒了,直至此時此刻,那聲聲咆哮依然不曾間斷,以至於他們的嘰哩咕嚕不得不配合咆哮聲逐漸加高音量。
  「九師兄一定會把產婆給殺了!」紫袍年輕人斷言。
  「有無雙在,應該不會吧?」白衣文士瞄著屋內,不怎麼有把握地嘟囔。
  「無雙還要照顧好幾個孩子呢!誰有空理會他呀?」紫袍年輕人猛翻白眼。
  「那倒是,連我們都溜了 …… 」白衣文士喃喃道。
  說到這兒,不知為何,兩人開始死命的我瞪你、你瞪我,片刻後 ──
  「你去!」白衣文士突然拿扇子敲敲紫袍年輕人,一副他說就算,就這麼決定了的表情。
  「不,你去!」紫袍年輕人立刻拍掉他的扇子,腦袋一撇,表明了打死他也不去。
  「你有經驗,當然是你去呀!」
  「就是因為我有經驗了,所以才應該換十師兄你去,媽的!上回事後我被九師兄修理得有多慘你知道嗎?」
  「不知道!」白衣文士推得一幹二淨。
  「總之,這回九師兄一定會對我有所戒備,我怎麼可能點得到他的睡穴呢?所以說啊!嘿嘿嘿 ……這回當然要換十師兄你去,因為你的功力比師弟我高嘛!對不對啊?十師兄。」最後那三個字一聽就諂媚得很。
  白衣文士才不上他的當。「我是師兄,我叫你去你就去!」
  紫袍年輕人更不吃他那一套。「我是男子漢大丈夫,我說不去就不去!」
  「欸?有沒有搞錯啊?師父沒有救你要聽從兄長的命令嗎?」
  「沒有,師父只教我保住老命要緊!」
  白衣文士猛然起身。「你敢不聽我的話?」貓咪尖叫一聲跑掉,順便在他的文士衫上制造出幾條飄揚的布條。
  紫袍年輕人更是不認輸的一個虎跳起來。「為什麼不敢?」公雞憤怒地在他頭上留下一堆屎後才拍翅離去。
  「信不信我現在就先教訓你一頓!」
  「來就來嘛,誰怕誰呀!」
  話聲剛落,兩人對敵的姿勢隨之就擺了出來 ──他們好像已經忘了起爭執的原始目的了,但,彷佛是在提醒他們,也像在配合他們尖銳的對立似的,他們才一說完,屋內的咆哮便突然升級至狂吼。
  「 ……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為什麼她愈來愈痛苦了?為什麼她愈來愈蒼白了?該死的,該死的!如果她出了什麼事,我發誓,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你,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你 ……」
  兩人一驚,不約而同瑟縮著往外連退好幾步,先前的囂張狂妄瞬間不翼而飛,兩張臉兩副心驚膽戰的面孔,早已忘了前一刻兩人之間的對峙,只心想著屋內的產婆不曉得遺能忍耐多久不逃出來?
  面面相覬好半晌後,紫袍年輕人才吶吶道:「總 ……總要有一個人去吧?」
  「我才不去!」白衣文士脫口道。「光聽他的怒吼就知道他在抓狂了,我 ……我實在沒有把握,搞不好我才進去就先被他給殺了!」
  「那我不是更不行嗎?」
  「他最疼你,你被他殺一下又有什麼關係?」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他最愛說了。
  「欸?」紫袍年輕人頓戚啼笑皆非。「你在說什麼鬼話,這跟九師兄疼不疼我有啥關係?要不你先給我殺一下,我就去給九師兄殺一下!」
  「我又不是白痴!」
  「我也不是笨蛋!」
  「給九師兄殺一下又不會死!」
  「那你就先給我殺一下啊!」
  「你 …… 」
  就在兩人愈講愈離譜、愈吵愈誇張,又逐漸恢復先前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之際,一個渾厚的嗓音突然插了進來。
  「咦?十師兄,小師弟,你們也來啦?真巧!欸~~那是九師兄在發火嗎?哇 ──俺沒見過九師兄這般火大哩!」
  聞聲,兩人雙眼一亮,不約而同轉眸一瞧,再同時驚喜地大叫。
  「十一師弟!」啊哈!不怕死的來了。
  「十一師兄!」哈哈!替死鬼來了。
  只見一個淳朴的傻大個兒對他們憨厚地咧嘴呵呵一笑。
  「俺是順路來看看九師兄的,你們也是嗎?」
  兩人賊兮兮地交換一眼,旋即興奮地一左一右夾殺過去,緊緊抓住憨厚的傻大個兒,深怕被他落跑了。
  「十一師弟,你來得正好!」
  「對啊、對啊!十一師兄,沒你還真不行耶!」
  「俺?」傻大個兒愣愣地看看右邊再瞧瞧左面,一臉困惑不解。「要俺幹啥?」
  「笨,你沒聽見九師兄在抓狂嗎?」
  「沒錯、沒錯,十一師兄,九師兄要殺人啦 ……」
  於是兩人迫不及待、爭先恐後地把自本朝開國以來最偉大、最棘手的任務扔給他,
  「咦咦?為什麼 …… 哦 ……哦 ……這樣啊 ……原來如此,俺懂了、俺懂了,這也是不得已的嘛 ……好、好,沒問題,交給俺行了!」
  傻大個兒一聽完他們的前因後果不得已論,便慷慨激昂地猛拍胸脯接下重責大任,然後,在四道憐憫英年早逝的目光中大步進入農舍中,也沒想到要懷疑一下那兩個家伙為什麼不自個兒動手?
  「 …… 我要殺了你這老妖婆!她這麼痛苦,你竟敢在這邊說風涼話,什麼女人本來就應該吃點苦?淨是胡扯!我要 ……」
  怒吼聲倏地中斷,換上另一個憨直的溫厚嗓音。
  「這位大嬸兒,別怕、別怕,九師兄交給俺行了,你去忙你的吧!九師兄不會再妨礙你了。」
  外面兩人終於抹下一頭汗水鬆了一大口氣,可是 ……
  「我想 …… 為了確保安全,我們還是先溜了吧!」
  「對,溜得愈遠愈好!」
  於是,金燦燦的陽光下,只見兩條頎長的人影忙不迭地一左一右逃離農舍,眨眼間就消失不見人影。
  然後,當日頭斜斜西掛時,農舍中終於傳出一陣嘹亮的哇哇啼哭聲,再過不久,哇哇啼哭聲消失,換上另一個哇啦哇啦的大叫聲。
  「哇哇哇 …… 救命啊!九師兄,您幹啥用掌風扇俺呀?俺做錯了什麼?俺到底做錯了什麼呀?」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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