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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獨孤紅] [名劍明珠][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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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推車漢子        第 二 章 大難題        第 三 章 深 訪
第 四 章 圈  套        第 五 章 夜 襲        第 六 章 曙 光
第 七 章 黃 綾 囊        第 八 章 恩 召        第 九 章 賀 禮
第 十 章 真  情        第十一章 小香袋        第十二章 大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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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5:07:13 |只看該作者
第 一 章 推車漢子
  大晌午天兒,日頭能烤出人的油來。
  脫光了衣裳,還想能再扒層皮,硬邦邦的黃土路,腳底下有火似的燙。
  看這條路上來往的人,戴著大草帽還不住地揮汗,薄薄的一襲衣衫跟淋了雨似的,都濕透了。
  熱不是,流汗不是,那是別人,有個人就不熱,就不流汗!
  養尊處優的富家公子?不!
  修身養性,心如止水的隱士高人?不!
  有人遮蔭,有人打扇子,或是泡在水裡,坐在一方大冰塊上?不!
  人家是個推車的漢子,賣力氣的苦哈哈。
  人家也是在這條路上,推著他的車往城門走。
  他就不熱,別人被太陽曬得咬牙咧嘴,人家眉不皺,眼不閉,氣人的是嘴角還噙著一絲笑意。
  他就不流汗,別人衣衫濕透、渾身汗流,他臉上一點兒汗星兒都沒有!
  他身上只有一樣,僕僕的風塵。
  這位推車漢子,有著一副健壯頎長的身材,頭上戴頂寬沿兒大帽,身上穿的是套黑褲褂兒,捲袖子,卷褲腳,腰裡還扎條寬布帶,腳底下穿的是雙草鞋。
  典型的苦哈哈打扮。
  可偏偏,人有那麼點兒不像苦哈哈的。
  挺白淨、挺白淨的一張臉,長長的兩道劍眉,黑白分明的一雙星目,高而挺的懸膽鼻,不薄不厚、嘴角微微上翹的一張嘴,這模樣兒,簡直就像京城裡害得多少大姑娘、小媳婦兒茶不思、飯不想,到了夜晚睡不著覺的那位戲台上的名武生白雲飛,哪像個苦哈哈。
  再看那露著兩段手臂的一雙手,健壯是夠健壯,可是白淨細嫩賽過大姑娘藕棒兒的粉臂,吹彈欲破的玉手,哪像個苦哈哈。
  可偏偏,他就這麼一身苦哈哈打扮。
  再看他車上,左邊,是兩個烏黑髮亮的小罈子,肚兒鼓鼓的,壯漢的拳頭都比它大。
  右邊,擱著個布包,三尺來長的一個布包,細細長長的。
  除此而外,別無長物。
  這又哪像個苦哈哈。
  不像歸不像,可沒人留意他。
  這當兒大太陽底下,誰都恨不得脅下能長翅膀趕路,趕緊回到家裡,或是找個涼快地兒坐下來喝碗涼水,解開扣子吹吹風,準有心情注意他?
  路上是沒人注意他。
  可是一到城門口兒就不同了。
  今兒個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城門口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九門提督轄下的步軍,平常守城門了不起八個,外帶一個小小的藍翎武官。
  今兒個不是,硬是多了一倍,站了十六個,武官除了兩個藍翎的以外,還多了個紅頂子的,另外,往裡還背著手站著個瘦老頭兒。
  瘦老頭兒瘦歸瘦,太陽穴可是高高鼓起,兩眼也炯炯有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個練家子,還是個好手。
  十六個旗勇全沒閒著,正在監查進出,儘管頭上頂著大太陽,可沒一個提不起精神,沒一個敢偷懶。
  推車漢子剛近城門口,那個紅頂子武官就盯上了他,兩眼透著狐疑,眉毛往上一掀,就要過去。
  瘦老頭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了他身邊,伸手一攔,沖那推車漢子眨了眨眼:「過來!」
  推車漢子還一臉的茫然:「您——叫我呀?」
  「廢話!」瘦老頭兒臉色一沉:「不是你還有誰?過來!」
  「是,是。」
  推車漢子答應兩聲,忙推著車過去了,從十六名旗勇中間過去的。
  既是瘦老頭兒叫他過去,還會有誰監查他。
  許是推車漢子模樣兒不像苦哈哈,實際上真沒什麼,瘦老頭兒問了他幾句,誰也沒聽見都問了些什麼,然後就擺擺手讓他走了。
  於是推車漢子推著他那輛小車進了城,京城。
  順著前門大街前走廿來丈,東拐,街口有家客棧,招牌掛的是「京華」,推車漢子就在「京華客棧」門口停下,把車往牆根兒一靠,左手托著兩個小罈子,右手拿起細長的布包,邁步就進了客棧的門兒。
  夥計帶路進一進後院,要領他上東屋。
  推車漢子搖了頭:「嗯!我要二進、上房!」夥計一怔,疑惑地拿眼在打量他,不知道是信不過他這個人,還是信不過自己的耳朵。
  推車漢子一咧嘴,笑了,好白、好亮、好整齊的一口牙!
  他沒說一句話,可是夥計定過神,就帶他往後走了。
  進了上房,送茶、倒水,夥計儘管不帶勁兒,可沒白忙,臨出門,手裡多了一塊白花花的銀子。
  這下夥計樂了,精神也來了,心裡的一塊大石頭也落下了,不怕收不到店錢了。
  擱好東西洗把臉,推車漢子把手巾往水盆裡一扔,不知道是跟誰,說了一句:「您還真不讓我閒著,連喘口氣兒的工夫都不給。」
  話剛說完,門開了,走進個人來,正是剛才城門口兒盤問他的那個瘦老頭兒。
  瘦老頭兒眉頭皺得老緊,進門就埋怨:「小七兒,你是怎麼回事兒,這身行頭,這身打扮——」
  推車漢子抬手攔住了瘦老頭兒的話:「五叔,這身行頭,這身打扮,可是您交代的!」
  「可是你的臉、手、胳膊——」
  「那沒辦法,天生的,要怪您怪我爹我娘。」
  瘦老頭兒眼一瞪:「小七兒,我把你調來,是讓你來氣我的?」
  「誰說的,您瞧!」推車漢子轉身已把兩個小罈子托在手中,笑問:「這像是氣您嗎?」
  瘦老頭兒道:「這是——」
  「特地從家裡給您帶來的,您最愛的。」
  瘦老頭兒直了眼:「十里梅香?」
  「您以為是什麼?」
  瘦老頭兒疾快如風,劈手一把搶過兩個罈子,一個夾在胳肢窩,騰出一隻手,拍開一個罈子的泥封,「咕咚」就是一口,滿屋子酒香,還帶梅花味兒。
  「乖乖,可沒把我饞死,什麼燒刀子、二鍋頭、紹興、茅台,去他的,趕明兒全扔進護城河裡去。」
  「這能算氣您嗎?」
  「你小子別得理不饒人,這只能算像點兒話,還得罰,罰你晚上上家裡陪我喝兩盅。」
  「您讓我來,就是為陪您喝酒的?」
  瘦老頭兒臉色一整:「這兒不是談正事兒的地方,晚上家裡去,我讓玉妞兒燒兩個拿手菜等你,我走了。」
  瘦老頭兒說走就走,快得像一陣風,人不見了,滿屋子還飄著酒香。
  推車漢子笑了,往炕上一躺,兩隻手當枕頭,眼望著頂棚,笑著,笑著,突然不笑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臉烏雲似的陰霾。
  日頭剛偏西,「鷂子胡同」兩扇小紅門前來了個人。
  看人,像那推車漢子,可是看行頭,看打扮,全不是那回事兒。
  
  一件白府綢的長衫,一條烏黑髮亮的髮辮,腳底下是雙雪白的薄底快靴,手裡頭多了把玉骨描金摺扇,十足的風流瀟灑公子哥兒,哪是那推車漢子。
  他在門口站了一下,四下裡略一張望,見胡同裡靜悄悄的沒人,左手撩起長衫下擺,微一弓身,人已經上了牆頭,往下一飄,人就不見了。
  院子雖小,廂房、上房一應俱全。
  公子哥兒一近東西廂房,也不往上房走,往右斜身,輕快得像一陣風,從上房屋角往後而去。
  剛繞過屋角,就聽見一陣銀鈴似的小調兒聲,從靠後一間屋裡傳了過來。
  同時傳出來的,還有鏟子、鍋相碰,菜下熱油鍋的炒菜聲,但是炒菜聲掩不住銀鈴般的小調兒聲,即便是個餓了三天的人,也不會覺得炒菜聲比小調兒聲來得悅耳。
  公子哥兒輕輕地挨過去,挨到門邊兒探頭往裡看,他看見——
  是廚房。
  廚房裡有位大姑娘正在忙,只看見了背影,可是只看見背影就夠了。
  烏油油的一頭秀髮,沒一根跳絲兒,一條長長的髮辮,拖到腰際擺動者,剛健婀娜的嬌軀上,裹著不寬不窄正合身的白底碎花綢褲褂兒,腳底下一雙繡花鞋,襯飾工絕。
  窄窄的袖子捲著,露出嫩藕般兩段粉臂,玉手裡拿著鍋鏟兒,嘴裡正哼著小調兒。
  小調裡少不了哥呀妹的,人家姑娘剛哼一聲「哥呀」,他可惡地硬接了一聲「妹呀」。
  接這一聲不要緊,眼前烏光一閃,鍋鏟子帶著熱油星兒飛了過來。
  他算躲得快,容得鍋鏟子擦耳而過,抬手一把抓住了鏟子把兒。
  這兒剛抓住,廚房裡姑娘又抓起菜刀轉過了身,一排整齊的劉海下,是美煞的杏眼桃腮。只見她微一怔,旋即圓睜了杏眼:「怪不得你敢跑這個門兒來做賊,原來你有兩下子,瞎了你的狗眼,你也不看清這是誰家?」
  姑娘帶著一陣香風撲到,手裡的菜刀當頭砍下。
  他也快,一揚鍋鏟子,「噹」地一聲架住了姑娘的菜刀:「姑娘,鍋裡的菜糊了。」
  惱人!
  「礙不著你的事兒!」
  姑娘一翻皓腕,菜刀順勢劈下。
  他一沉腕,「當!」地一聲又擋住了。
  「這兒是『巡捕營』白五爺的府上?」
  「你的狗眼沒瞎,狗膽忒大了!」
  姑娘收腕遞刀,刺了出去。
  他一轉鏟子,鏟子頭恰好封住了刀尖。
  「姑娘做萊是為晚上款待客人?」
  「有青菜沒肉,割你幾塊下鍋!」
  姑娘刷、刷、刷又是三刀。
  他腳下一動沒動,也沒用鏟子封架,只上身移挪,一連躲過三菜刀,瀟灑、從容、還漂亮。
  姑娘怔住了:「你很有兩下子。」
  「豈敢,五爺的『十里梅香』送回來了吧?」
  姑娘猛一怔:「你——」
  「打『口外』來的,承主人盛情,邀宴晚上,可是我想看看兒伴玉妞,所以早來了一步。」
  姑娘手一鬆,菜刀落了地,滿臉是驚喜:「你,天樓哥?」
  「我姓龍,全名叫龍天樓。」
  姑娘喜極三不管,撲過去伸粉臂就摟個結實。
  「哎喲!玉妞兒,菜糊了。」
  真糊了,聞見了糊味兒。
  姑娘猛定過神,羞紅了嬌靨,連耳根子都紅了,急轉身一陣風撲進廚房,端鍋、滅火,還是慢了一步,菜糊了。
  姑娘她帶著滿臉的羞紅跺了腳:「看!看!天樓哥,都是你!」
  這位天樓哥看了看一鍋倒有半鍋黑焦的菜,也傻眼了,直說不出話來。
  姑娘玉妞又嬌嗔道:「人家聽爹說你來了,有心做幾個好菜給你接風洗塵,偏偏你跑來——你好可惡!」
  說著,說著,姑娘的眼圈都紅了。
  這位天樓哥大吃一驚:「玉妞兒,別生氣——」
  「我怎麼不生氣,一聽爹說你來了,提著籃子就往菜市跑,買回菜來連摘帶洗忙乎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剛下了鍋,做得好不好,是我這點心意,如今這點心意全讓你——」
  話說到這兒,姑娘她竟然掉淚了。
  這位天樓哥大急,忙陪笑臉:「別掉淚,好玉妞兒,你知道,我自小就怕這個,算我沒口福,都怪我愛逗,其實,我倒是挺喜歡吃糊菜的。」
  這位天樓哥的原意,是想安慰姑娘,不忍讓人家姑娘太傷心。
  豈知姑娘一聽這話更氣了,把手裡的炒菜鍋往這位天樓哥面前一杵,賭氣地道:「好,你吃,我看著你吃。」
  這位天樓哥真會安慰人,忙道:「好妹妹?謝謝你!」
  伸手就要去接炒菜鍋。
  玉妞姑娘玉手一縮,皓腕一翻,一鍋糊菜倒進了灶旁的泔水桶:「你瘋了,糊菜也能吃,不怕肚子疼生病。」
  這位天樓哥沒來得及攔,一怔道:「可惜了!」
  「本來就可惜,暴殄天物,還不都是你,別站這兒讓我看了生氣,屋裡坐著去,茶鹵沏好了,自兌著喝,我再給你做!」
  轉身就去刷鍋,嘟嚷著又道:「我這是天生的勞碌命。」
  這位天樓哥嘴裡答應著,腳下可沒動,一臉的機靈相,豈會是傻人,這會兒怎麼能圖現成,大模大樣屋裡坐著喝茶等吃去。再說陪著這位跟朵花兒似的玉妞妹妹,也絕不是難受的事。
  玉妞刷完鍋扭回頭,一怔:「咦,你怎麼不去呀!叫你屋裡喝茶去,你沒聽見。」
  「聽是聽見了,不過,好妹妹,准我在這兒打個下手行不行?」
  「男人家沒有在廚房待的,打下手越幫越忙,你就別再惹我生氣了,要是願意在這兒站,不怕看臉色,聽難聽的,你就在這兒站你的。」
  口氣冷冷的,話是既直又硬的幾句,可是姑娘眉宇間的慍意沒了。
  這位天樓哥就在廚房站了下去,姑娘不但沒有半句難聽話,而且也沒有半點難看的臉色。
  站在背後看剛健婀娜的嬌軀,看烏油油的大髮辮在圓潤纖瘦的腰肢上來回晃動,是人生一大享受。
  看看姑娘手裡的菜下了鍋,龍天樓抓住個說話的機會:「玉妞兒,你知道不知道,五叔把我從家裡調到京裡來為的是什麼?」
  「為的是什麼,總不會是叫你來玩兒的。」
  「這我知道,我向來也不貪玩兒。」
  「我不清楚,你還是等爹回來,當面問他吧。」
  「玉妞兒,別騙我了,你一定知道的。」
  「幹嗎騙你呀,騙你我有什麼好處,還是爹剛送酒回來說起,我才知道你來了。」
  這位天樓哥皺了眉:「看樣子還挺神秘的,究竟是什麼事,用得著這樣兒?」
  玉妞兒姑娘沒再接話,專心炒她的菜。
  這位天樓哥站在那兒沒動,也沒再說話。
  霎時,廚房裡除了炒菜聲以外,寧靜一片,再也聽不見有人說話了。
  姑娘做事靈巧,手腳利落,沒多大功夫,一個連一個的菜都盛好放在了灶台之上,色香味俱佳。
  這位天樓哥一步跨到:「玉妞兒,捏一口嘗嘗行不行?」隨話手伸了過去。玉妞兒輕輕一巴掌拍在了天樓哥的手背上:「瞧你饞的,燙!」
  玉妞兒用筷子夾了一口菜在小碗兒裡,還用香噴噴的小嘴兒吹了吹,往前一遞:「吃吧!」
  這位天樓哥真吃了,嚼著菜嘴還不閒:「玉妞兒,可沒想到,你成了天廚星女易牙了。」
  「好了,別捧了,只你吃得順口就行。別閒著,幫我把菜端到屋裡去。」
  菜端到了屋裡,抬好桌椅,擺好筷子,外帶一對兒小巧玲瓏的景德細瓷酒杯。
  酒杯剛放下,供職巡捕營的五爺回來了,人在院子裡就直著喉嚨嚷嚷上了:「玉妞兒,菜做好了沒有?送酒的客人快到了。」
  一句話工夫,他人已到了上房門口,一眼瞧見屋裡坐著兩個像煞了成對兒的金童玉女,一怔直了眼:「喲,客人比主人先到了。」
  龍天樓笑笑道:「我知道家裡還有個主人。」
  白五爺一腳跨進上房:「我自抬身價,你說對了,家裡這位才是真正的主人。」
  「是嘛!」玉妞兒冷冷地把話接了過去:「我要真能當家主事,早就把這種客人攆出去了。」
  白五爺一怔:「你們倆這個想那個,那個想這個多少年了,剛見面兒,那個不至於招這個生氣,這個不至於這樣對那個吧!」
  龍天樓笑道:「就因為那個想這個想得厲害,所以才先您一步跑了來,結果那個還真惹這個生了氣。」
  「呃!真有這事?」
  「假不了,不是我躲得快,先挨鍋鏟兒,後挨菜刀,這會兒肉都伴著青菜上桌了。」
  玉妞兒「噗哧」一聲笑了。
  白五爺瞪圓了老眼:「怎麼回事兒,說給我聽聽。」
  玉妞兒帶笑含嗔,說了個從頭到尾。
  剛聽到尾,白五爺哈哈大笑,震得頂棚簌簌作響:「你們倆呀,還跟小時候似的,怎麼一點兒都沒改。」
  他這裡說著話,玉妞兒那裡端過了洗臉水,洗了把臉,把手巾往盆裡一扔:「小七兒,喝,咱們邊喝邊談。」
  龍天樓道:「剛回來,您坐下喝口茶歇會兒。」
  玉妞兒道:「歇會兒,多少年了,還是那樣兒,只能飯等人,不能人等飯,進門兒就得吃。」
  白五爺笑了,拉著龍天樓坐下:「丫頭,拿我的『十里梅香』來。」
  玉妞兒拿過一壇,開過泥封的那壇,就要斟。
  龍天樓笑著說:「五叔,我喝別的吧!『十里梅香』是大老遠專誠給您帶來的,別等待會兒我走了,兩個罈子都空了!」
  白五爺一怔:「兩個罈子都空了,小七兒,這是『十里梅香』啊!」
  「我說的也不是別的。」
  「你能喝多少?」
  「沒真算過,反正幾壇幾壇地喝過,沒躺下過。」
  「好傢伙!」白五爺瞪大了眼:「你可真是你爹的兒子啊!比起你爹來,你青出於藍——」
  「也只是酒,別的不行!」
  「有這一樣,別的可想而知,玉妞兒,給他別的吧!」
  玉妞兒給龍天樓的,是燒刀子。
  三杯酒下喉,龍天樓道:「五叔,我問過玉妞兒,您幹嗎大老遠地把我調到京裡來,玉妞兒說她真不知道,讓我當面問您。」
  白五爺的臉色轉嚴肅了,還帶著點兒陰霾:「她是真不知道,其實,九城裡知道這檔子事兒的沒多少,誰敢說出去,誰掉腦袋。」
  龍天樓、玉妞兒都一怔:「出了事兒了?」
  「何只出了事了,出了大事了——」
  白五爺輕嘗一口「十里梅香」,接著道:「小七兒,我信裡交代你那麼進城,城門口的情形你也看見了,你應該猜到了幾分。」
  「五叔,究竟怎麼檔子事兒?」
  「承親王府的大格格失蹤了!」
  玉妞兒失聲叫道:「承親王府的大格格失蹤了?」
  「承親王現在正得勢,極獲天眷,炙手可熱,大清朝如今除了官家就是他。他的獨生女兒失蹤了,還得了,一紙密令交到『五城巡捕營』,不准洩露消息,限期找回大格格來,否則全掉腦袋。統帶硬把這棘手差事塞給了我,就這麼回事。」
  龍天樓顯得很平靜:「幹嗎非『五城巡捕營』不可?『侍衛營』大有能人在。」
  「你怎麼知道『侍衛營』不管,人家暗裡管,明裡差事交給的是『五城巡捕營』,萬一辦砸了,『侍衛營』不丟人,官家面子上不算不好看。」
  「倒霉的是『五城巡捕營』。」
  「官場裡就是這麼回事,你爹最清楚,你也不會不明白幾分。」
  「您大老遠地把我調到京裡來,就是為這檔子事?」
  「我沒轍了,能求誰去,自己人總不至於見死不救。」
  「五叔,我爹有七個兒子。」
  「誰叫數你小七兒最行。」
  「怪不得他們六個自小就不愛親近您。」
  「小七兒,你五叔如今可是熱鍋上的螞蟻。」
  「您是老公事,您都覺得棘手,京裡的情形,我還沒摸著邊兒——」
  「小七兒,我是你爹的磕頭弟兄,在弟兄裡我行五,你爹天下第一,儘管普天下我排不上第五個,可是我還是你爹的磕頭弟兄,不是外人,用不著跟我兜圈子,只一句話就夠了:你管是不管?」
  「五叔,您剛說的,誰叫您是我爹的磕頭弟兄。」
  白五爺一杯「十里梅香」仰干:「我算是鬆了一口氣。你最合適,當年你爹跟幾大府邸的交情,你應該清楚,幾個大府邸裡的那些位,也都最喜歡你,你辦這件事,比誰都方便——」
  「五叔,恐怕您還不知道。」
  「什麼?」
  「臨來的時候,我爹一再交代,不許挨這個圈兒,尤其不許碰禮親王府。」
  「那怎麼成?」
  「五叔,您不是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白五爺神色微黯,半晌才道:「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沒人比我更清楚了,也難怪,可是這檔子事就是這個圈子裡的事,你不挨這個圈子怎麼行。」
  「您總不能叫我違背老人家的交代。」
  「這樣行不行,你可以不碰禮王府,但是不能不挨這個圈子,你幹你的,你爹那兒有我說話,到時候他要怪你這個兒子,先捨我這個磕頭弟兄。」
  龍天樓沒說話,過一下才道:「五叔,您知道我的脾氣,我不是這兒的人,不受任何節制。」
  「行,我答應,還有呢?」
  「沒有了,就這點要求,至少在您這兒只有這點要求。」
  白五爺推杯而起:「走,小七兒,我帶你見統帶去。」
  玉妞兒一下皺了眉:「爹,現在呀?」
  「丫頭,你爹急成什麼樣兒你不知道,我巴不得有這麼個主心骨啊!」
  「五叔,您可別寄望過高。」
  「寄望過高?我把你當救星,這後半輩子,這個家,這個女兒全交給你了。」
  玉妞兒正皺著眉,一聽這話,臉上莫名其妙地一紅。
  「為什麼要去見統帶?」
  「我的少爺,端人碗、服人管,人家是主官,我是下屬,找了你來總得讓他認個可。」
  龍天樓雙肩一剔:「我管這檔子事,還得讓他認可?」
  「小七兒,不是你,是你五叔我,誰叫他是帶人的,我是跟他的,衝你五叔這張老臉,好不?」
  龍天樓望著玉妞兒。
  玉妞兒說了句:「天樓哥,我也不願你受委屈,可是看這情形,只有委屈你了。」
  龍天樓居然一下子站了起來:「五叔,走!」
  爺兒倆一陣風似地出了上房屋。
  五城巡捕營跟五城兵馬司一樣,直屬於兼步軍統領的九門提督。
  所不同的是,兵馬司的兵馬號衣鮮明,專司守衛五城,而巡捕營則一概便服,幹的是偵查緝拿的差事。
  巡捕營的所在,離嚇煞人的九門提督衙門不遠,雖然不及九門提督衙門那樣宏偉、氣派,可也是個嚇煞人的地兒。
  只要進了這個門兒,不死也脫層皮,就是鐵打的金剛,銅澆的羅漢進去,再出來稱一稱,也絕不是原來的斤兩。
  門口站四個旗勇,都挎著腰刀。
  有白五爺帶著,自然是通行無阻。
  進大門就碰見個一身短打裝束的精壯漢子,一哈腰道:「五爺!」
  白五爺沒答禮,道:「統帶在不在營裡?」
  「剛回來,您有事兒?」
  「嗯!」
  白五爺帶著龍天樓往裡去了。
  那精壯漢子扭著頭在打量龍天樓的背影:「好俊逸的人品,不知道是哪個府裡的少爺?」
  硬把龍天樓當成黃帶子、紅帶子的官兒少爺了。
  也難怪!誰叫龍天樓比官兒少爺們長得還好。
  巡捕營兩進大院子,進了後院,朝南一排房子,共是三間,中間一間燈火通明,門口還站兩個壯漢。
  白五爺到門口停住,「通報一聲,我要見統帶。」
  一個扭頭進去了,一個上下直打量龍天樓。
  龍天樓裝沒看見。
  一轉眼工夫,進去那個出來了,一欠身:「五爺,統帶有請!」
  白五爺帶著龍天樓走了進去。
  轉過一座桃木雕花大屏風,一間大辦公房呈現眼前,左右重簾兩間屋,辦公房裡還站著兩個中年漢子,都是高高的個子,寬肩窄腰,一看就知道是好手。
  左邊屋響起一聲乾咳,一名漢子跨步過去掀起簾子,裡頭走出個四十多歲近五十的漢子;不胖不瘦,長眉細目,唇上兩撇小鬍子,穿的是海青長袍,團花黑馬褂,手裡還握個鼻煙壺。
  白五爺上前躬身:「統帶!」
  他扭過頭道:「天樓,見過統帶。」
  龍天樓微微欠了欠身:「統帶!」
  小鬍子統帶相當倨傲,只「嗯」了一聲,過去坐下。
  龍天樓的一雙劍眉微微地挑了兩挑。
  小鬍子統帶往後抬手,一名中年漢子遞過茶,他喝了一口,吸了兩下鼻煙,眼皮不抬地道:「白殿臣,你見我有事兒?」
  「是的!」
  「什麼事兒?」
  白五爺又趨前半步,欠身道:「回統帶,就是那件案子——」
  小鬍子統帶臉色陡然一變:「白殿臣,我是怎麼交代你們的?」
  白五爺忙道:「回統帶,他就是屬下找來幫忙的,所以特地帶他來見見統帶,跟統帶報備一下。」
  小鬍子統帶一怔,看了龍天樓一眼:「他?一個小孩?白殿臣,我看你這差事是越當越回去了,你不要腦袋,我還要腦袋呢。」
  龍天樓本忍著一口氣,如今是怎麼也忍不下去了,冷然道:「統帶,您轄下這『五城巡捕營』裡,論年歲,恐怕沒一個比草民小的。」
  小鬍子統帶是在官場上打滾兒的,這話焉能聽不懂,一拍座椅扶手站了起來:「你這是跟我說話?白殿臣,他是你什麼人?」
  龍天樓不讓他這位五叔接話,冷然一笑道:「恕草民斗膽,統帶最好不要跟草民來這一套官威官腔,統帶看不起草民,草民還懶得管呢,誰要腦袋誰不要腦袋?白五爺掉個腦袋,充其量是顆江湖人的腦袋,江湖人刀頭舐血,路死路埋,溝死溝葬,而統帶您,掉腦袋是顆做官的腦袋,掙來這頂頂子不容易,往後還有大好的前程,做下屬的為您賣力賣命,您就是這樣對下屬的,就是這樣帶人的?不管就不管,兩顆腦袋不一樣重,看誰掉得起,誰掉不起。」
  龍天樓的這一頓,嚇傻了他這位五叔白殿臣。
  龍天樓的這一頓,也聽傻了小鬍子統帶,他臉色鐵青,兩眼瞪得老大,半晌才道:「你,你敢這樣跟我說話!」
  他一個嘴巴子摑了過去。
  本也難怪,他是個堂堂五城巡捕營的統帶,平時作威作福慣了,即便是有官腔,那也是比他官兒大的上頭打下來的,比他官兒小的,尤其是一個百姓,誰敢跟他來這個。
  只見龍天樓腳下移挪,往後退了半步,小鬍子統帶那一巴掌立即落了空,只聽他氣得聲音都起了顫抖:「拿下!給我拿下!」
  白五爺既驚又急,就要上前說話,龍天樓暗扯了一下。
  就這麼一眨眼工夫,站在小鬍子統帶身後的兩名中年漢子,已經到了龍天樓眼前,各遞一隻手,劈胸就抓,其快如風。
  他們兩個快,龍天樓更快,他兩手翻腕而起,讓人連躲的念頭都來不及轉,已經扣住了劈腳遞來的那兩隻手的腕脈,微一笑:「兩位,站穩了。」
  龍天樓兩手微往前一送,那兩個中年漢子已經身軀晃動,腳下踉蹌而退,一連三步才拿樁站穩。
  兩名中年漢子臉上變了色。
  小鬍子統帶臉上也變了色。
  三張臉,兩張帶著羞怒,一張帶著震驚。
  龍天樓笑容未減,話又出了口:「統帶,您這兩位隨身護衛,論年歲,可都比草民大啊!」
  小鬍子統帶震聲道:「你好大的膽子!——」
  他話還沒說完,沉喝聲中,兩名中年漢子又同時跨步欺進,挫腰出拳,斗大的兩個拳頭分襲龍天樓左右肋,拳重勢猛,還帶著勁風。
  龍天樓微一笑,豎雙掌一封,「砰」!兩聲並成一聲,兩個拳頭正擊在龍天樓的雙掌之上。
  兩打一,兩股拳力對付一個。
  龍天樓沒怎麼樣,腳下紋風未動。
  兩個中年漢子可又身軀晃動退了回去,差點沒撞在小鬍子統帶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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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5:09:57 |只看該作者
 小鬍子統帶又傻住了,兩眼都瞪圓了:「你——」
  龍天樓一抱拳:「統帶,草民沒有惡意,也不敢,只是讓統帶知道,年輕人手底下,真不比年長的差,告辭!」
  扭過頭一句:「五叔,我先走了。」他轉身要走。
  「站住!」小鬍子統帶一聲急喝。
  龍天樓停步回身:「統帶還有什麼指示?」
  小鬍子統帶指著白五爺道:「你叫他五叔?」
  「是的!」
  小鬍子統帶忙望向白五爺:「白殿臣,他是——」
  白五爺定過了神,忙躬身道:「回統帶,他是屬下把兄龍玉琪的七兒子。」
  「龍玉琪?」小鬍子統帶輕叫道:「就是從前在京裡——」
  白五爺沒讓他說下去,忙道:「是的,統帶!」
  「你,你是龍玉琪的把兄弟。」
  「是的,屬下行五?」
  小鬍子統帶叫道:「你怎麼一直沒告訴我,你怎麼不早說!你早該告訴我你是龍玉琪的把兄弟,你該告訴我,他是龍家的人,龍玉琪的兒子。」
  「統帶,」白五爺哈著腰道,「當年的事,我們把兄弟幾個都不願意再提了。」
  小鬍子統帶抬了抬手,眼光掃的是白五爺跟龍天樓,「坐,咱們坐下談。」』
  「屬下不敢!」
  小鬍子統帶往後一招手:「搬兩把椅子過來。」
  兩名中年漢子立即躬身答應,搬過了兩把椅子,小鬍子統帶抬手催促:「坐啊,坐下談。」
  白五爺猶豫一下:「謝統帶!」
  小鬍子統帶先坐下了,白五爺跟著坐下,龍天樓最後也落了座。
  小鬍子統帶兩眼盯上了龍天樓:「你行七?」
  「是的!」
  「叫——」
  「草民叫龍天樓。」
  「龍家人不能自稱草民,想當年令尊見過皇上——」
  「那是家父,龍家到現在還是江湖人。」
  「你什麼時候到的?」
  剛才的事兒,就像根本沒發生過。
  「白天。」
  「那件案子,你五叔都告訴你了?」
  「是的。」
  「你五叔知道,我是接下了這件案子,不能不接,可是有些事我做不了主。明天早上你到營裡來,我帶你去見承王爺,不過你既是龍家人,我擔保王爺一定點頭。」
  龍天樓眉鋒微皺:「統帶,一定要見王爺?」
  「一定要見!」
  白五爺站了起來:「明天早上,屬下帶他到營裡來見統帶。」
  龍天樓也站了起來,小鬍子統帶跟著站起,道:「好,就這麼說定了,明天早上我在營裡等。」
  「是!」
  白五爺躬身。
  龍天樓欠個身後,沖兩個中年漢子抱了抱拳:「剛才多有得罪!」
  兩名中年漢子忙答禮:「好說,栽在龍七少手底下,不冤。」
  小鬍子統帶笑了。
  兩個中年漢子也笑了。
  笑聲中,白五爺帶著龍天樓雙雙辭出。
  小鬍子統帶帶著兩名中年漢子送到了辦公房門口。
  白五爺一路沒說話,直到出了巡捕營他才開了口:「真勢利,我可沾你爹的光沾大了。」
  龍天樓道:「也不知道是誰央告誰,先見了這個統帶,後還得再見承親王,生似我上桿子非管這件事不可。」
  白五爺道:「你伸手挫了那兩個挫對了,那兩個都是巡捕營頂尖兒的好手。」
  兩個人似乎是各說各的話。
  龍天樓道:「五叔,非得見承親王不可?」
  白五爺其實是有意岔話躲避,現在躲不掉了:「小七兒,我知道,你跟你爹同樣的一副骨頭。看五叔的面子,行不行?」
  「我一來就跟您說了,我爹一再交代,不讓碰那個圈子——」
  白五爺急了:「你爹就會跟著起哄,明知道我找你來為不了別的事兒,這種事能不碰那個圈子嗎?都廿多年前的事兒了,還擱在心裡,幹嗎把個做孩子的也管這麼緊!」
  「五叔——」
  「看五叔的面子,行不行?」
  「又是沖您的面子,不行也得行啊!」
  白五爺笑了,放心地笑了。
  到了街口,龍天樓停了步:「五叔,我回客棧,不上家裡去了。」
  「那怎麼行,菜沒吃,酒也沒喝——」
  「您也不看看什麼時候了,反正明天還得前跑巡捕營,後跑承王府,您告訴玉妞一聲,我明天去吃。」
  白五爺道:「好吧,既是這樣我就不請你了,回客棧知道路不知道?」
  「您放心,絕丟不了,明天早上我到巡捕營門口跟您碰面兒。」
  龍天樓順著大街走了,身後白五爺還在嚷嚷:「別起晚了!」
  龍天樓回身揚手:「您放心,晚不了的。」
  沒再聽白五爺說話,八成他也走了。
  這一去一回工夫不算大,可卻已近二更了,街上沒什麼行人了,顯得有點冷清。今天晚上有月亮,把龍天樓的影子照在地上,拖得長長的。
  正走著,一陣急促的蹄聲傳了過來,夜靜時分,聽得特別清楚,跟既打雷又下大雨似的。
  龍天樓聽出來了,是從身右胡同裡來的,他加快一步想搶過胡同口,沒想到車來得真快,他剛跨出步去,黑忽忽的一大團帶著震耳的蹄聲跟輪聲已衝了過來。
  龍天樓應變何等快,腿往回一收,人已退了回來,身邊只聽一聲:「找死呀!」一陣勁風已擦身而過。
  龍天樓忍了忍,要走。
  誰知馬車出胡同口右轉,挨著街邊停下來,從車轅上跳下個精壯漢子來,瞪著龍天樓道:「你是聾了還是活得不耐煩了,這麼大的蹄聲跟輪聲,你聽不見?」
  龍天樓哪受他這個,沒工夫細看那輛氣氣派派的雙套馬車,臉色微沉,劍眉雙揚:「你還怪我!這麼窄一條胡同,有你們這樣趕車的嗎?」
  精壯漢子勃然色變,「好東西,跟馬車搶路還搶出理來了。」
  一步跨到,揚手就打。
  他可是打錯了人了,龍天樓道:「差點兒沒撞著人,你可也撞出理來了啊!」
  上頭抬手一擋,腳下伸腿一撥,「噗通」一聲,挺精壯個漢子,紙糊的似地躺下了。
  精壯漢子火兒大,扯著喉嚨一聲:「好東西,你敢打我!」
  翻身躍起,靴筒裡已抽出了雪亮的攘子。
  就在這時候,車裡傳出脆生生、冷冰冰的一聲:「住手!」
  隨著這脆生生、冷冰冰的一聲,車簾掀動,香風襲人,從車裡下來位姑娘,好俊、好美的姑娘。
  長長的兩道眉,眼角微往上翹的一雙鳳眼,眸子黑白分明水汪汪的,懸膽似的小巧鼻子,閉得緊緊的一張鮮紅小嘴兒,一襲紫紅的旗裝,在月光下都耀眼。
  精壯漢子忙躬了身。
  龍天樓為之一怔,他不是怔別的,是怔他惹了在旗的,在旗的坐著大馬車,必定有來頭。
  美姑娘一眼看見了龍天樓也是一怔,她是怔什麼,就沒人知道了,不過只是一怔神,旋即一張吹彈欲破的嬌靨又冷得像冰似的:「好哇!膽大包了天,敢打王府的人,你是幹什麼的?」
  果然有來頭。
  可沒想到是這種大來頭。
  龍天樓不由得又一怔,脫口一聲:「王府?」
  美姑娘發了潑,一指馬車道:「瞎了你的眼,吃京城的糧食長大,你認不出『禮親王府』的馬車來?」
  龍天樓不是吃京城糧食長大的,他自然認不出禮親王府的馬車來,可是他聽得見「禮親王府」這四個宇。他心裡一緊,二話沒說,轉身就進了胡同,聽見美姑娘在外頭叫;「站住,回來!」
  不知道有沒有人追進來。
  因為只這兩聲工夫,龍天樓已從胡同那一頭出去了。
  出了胡同口,拐上大街,龍天樓鬆了一口氣,加快步履,直奔客棧,一路在想:怎麼這麼巧,偏碰上禮親王府的,不知道那位厲害姑娘,是禮親王府的哪一位?
  一路想著回到了客棧,洗把臉就上了炕,想歸想,可沒往心裡放,合上眼就睡,心裡沒事,一覺准睡到大天亮。










第 二 章 大難題
  真的,第二天,龍天樓睜開眼,窗戶外頭已經大亮了。他還真怕耽誤事,怕讓他那位五叔久等,一骨碌爬起來,漱洗過了,隨便吃了兩口東西,就出客棧直奔巡捕營。
  可不,白五爺已經站在巡捕營大門口了。
  龍天樓還沒到跟前,就聽白五爺埋怨上了:「怎麼這會兒才來?」
  「怎麼,遲了?」
  「玉妞讓我帶早點給你,我沒帶,原想你來得早,咱們爺兒倆遛個彎兒,街上吃過早點再見統帶去,哪知道等你到這時候。」
  「喲,您還沒吃飯?」
  「八成兒你吃過了。」
  「我隨便吃了點兒。」
  「你小子真行!」
  龍天樓不好意思地咧嘴笑道:「我陪您吃點兒去。」
  「別介意了,再吃什麼時候了?等你跟統帶走了再說吧!」
  「怎麼,您不去?」
  「我去幹什麼?」
  龍天樓皺了眉。
  「怎麼,你又不是小孩兒,沒自己家大人帶著,還害怕不成。走吧!進去吧!」
  白五爺轉身往大門走。
  龍天樓只好跟了過去。
  進巡捕營,小鬍子統帶也早在後院等著了,連馬都誰備好了,他倒沒說什麼,一見人到,就催著上馬,從後頭出了巡捕營。
  小鬍子統帶仍帶著那兩名貼身護衛,四匹馬一前三後的走著,那兩個跟龍天樓挺有話說的,不知道是打出來的交情,還是因為龍天樓是龍家的七少爺。
  不管怎麼說,那兩個挺近乎、挺熱絡是實。
  龍天樓知道了,那兩個,一個叫韓雲甫,一個叫李士奎。有話說路短,離承親王府還有三丈,小鬍子統帶勒馬停住,翻身離鞍。
  憑他,還不夠格在王府門前騎馬。
  龍天樓懂這個,他也下了馬,小鬍子統帶把馬交給韓雲甫、李士奎,然後帶著龍天樓走了過去。
  宰相門奴七品官。
  親王府門口,帶親兵站門的那個小小藍翎武官,也不比七品低,堂堂一個巡捕營統帶還得先跟他打招呼,然後由他帶領,才進了簽押房,等候通報。
  好在工夫不大,一會兒就來了人,來的這位,四十多年紀,瘦高個兒,長得鷹鼻子鷂眼,一臉陰鷙相。
  看小鬍子統帶對他挺客氣,近乎恭謹的客氣,聽小鬍子統帶稱呼他哈總管。
  難怪!
  哈總管沒理統帶,卻拿鷂眼打量著龍天樓,盤問起來了。
  小鬍子統帶一五一十地說個清楚,哈總管這才大搖大擺地帶領著往裡去了。
  承親王傳話,在東花廳接見,哈總管把小鬍子統帶跟龍天樓就帶進了東花廳。
  然後,哈總管走了,請王爺去了。
  進來了兩個包衣,當然不是侍候客人,有點監視意味。
  小鬍子統帶就這麼站著。
  龍天樓只好也站著了,心裡可老大不是味兒。
  王府的規矩。
  誰叫得沖五叔的面子?
  好在工夫不大,聽見步履響,由遠而近,轉眼之後,從裡頭屏風後轉出四個人來。
  頭一個,穿戴整齊,白白胖胖的,一看就知道是承親王,旁邊陪著的是那位哈總管,後頭跟著的兩個,是帶刀的戈什哈。
  小鬍子統帶連忙趨前打下千去:「見過王爺!」
  龍天樓只好也跟著打了個千。
  承親王抬抬手「嗯」了一聲,大刺刺地落了座,兩名戈什哈手撫刀柄侍立身後,虎視眈眈,挺唬人的。
  哈總管從一名包衣手裡接過茶,雙手奉上。
  承親王喝了一口,咕嚕了幾聲,吐進痰盂,又吸了一撮鼻煙,這才開口說了話:「什麼事啊?」
  哪像他女兒失蹤了,根本就像個沒事人兒。
  小鬍子統帶哈腰道:「回王爺的話,關於格格失蹤的案子——」
  「辦得怎麼樣了?」
  「卑職該死,到現在還沒有頭緒。」
  承親王臉色一變:「你究竟是幹什麼的?」
  「回王爺,就是為這件案子,卑職才請來能人高手協助,今天特地來請王爺允准。」
  「我不管你找什麼人,我只要平安找回我的女兒。」
  「是,卑職知道。」
  「你找什麼人都一樣,找不回我的女兒來,或者是我女兒有一點什麼好歹,我就要你們的腦袋。」
  「是,卑職知道。」
  「你找的能人高手呢?」
  「回王爺,他就是。」
  承親王一怔:「怎麼著,他就是?」
  「是的。」
  「他是個幹什麼的?」
  「回王爺,他是江湖上頂有名的龍家的人,當代第一好手龍玉琪的七兒子。」
  「龍家?哪個龍家?誰是龍玉琪?」
  小鬍子統帶正不知道該怎麼說,哈總管說了話:「王爺,你管那麼多幹什麼,知道是江湖上的,只要能毫髮無傷地找回格格來就行了。」
  承親王挺聽哈總管的,「嗯」了一聲,問小鬍子統帶道:「他,一個孩子,行嗎?」
  小鬍子統帶還沒說話。
  哈總管又接了口:「王爺,不行您就要腦袋嘛!」
  承親王道;「你可是聽見了?」
  小鬍子統帶心裡叫苦,也恨透了那位哈總管,可卻只有忙躬身:「是,卑職聽見了。」
  「那就這麼辦吧!」
  承親王站了起來。
  小鬍子統帶忙又躬身:「謝王爺。」
  承親王沒答理,要走。
  「王爺!」
  龍天樓開了口。
  承親王停住了,盯著龍天樓看。
  龍天樓道:「草民要請王爺賞個方便。」
  「賞什麼方便?」
  「草民是個江湖百姓,插手辦王府的案子,有很多不方便,敢請王爺交代一句,任何人不許干涉辦案,任何人都得給草民方便。」
  哈總管道:「這怎麼行?巡捕營辦案也沒像你這樣。」
  「巡捕營是官署,草民是個百姓,官署必須遵從很多規矩,草民應該不必,否則礙手礙腳,不好辦案。」
  哈總管變色道:「這叫什麼話,你好不好辦案是巡捕營的事——」
  「不錯,但是女兒是王爺的,真要是找不回格格來,王爺就是砍了所有的腦袋,又怎麼樣?」
  「大膽,你這是跟誰說話?」
  哈總管要上前,承親王伸手一攔:「他說的有理,給他方便。」
  哈總管為之一怔。
  龍天樓躬下身去:「不是草民得寸進尺,空口無憑,好不好請王爺賜一紙手令,草民可以用以取信別人。」
  承親王皺眉沉吟,還沒有說話。
  哈總管那裡又插了嘴:「王爺的手令,豈是隨便給的,誰敢擔保你不拿去做別的用途。」
  龍天樓淡然道:「沒人能擔保,也沒人敢擔保,只是如若信不過草民,又何必給草民方便,根本就不該讓草民插手這件案子。」
  哈總管道:「承親王府只是把案子交給了九門提督衙門,九門提督衙門交給了五城巡捕營,五城巡捕營找個江湖百姓來辦案,那是他們的事。」
  龍天樓淡然一笑,道:「哈總管說得是,江湖百姓一不求名,二不為利,何必找這種麻煩,圖什麼啊!」
  哈總管臉上變色,還待再說。
  承親王微一抬手,阻止哈總管說話,兩眼緊盯著龍天樓道:「你說得好,江湖百姓一不求名,二不為利,你大可不必找這種麻煩,那你究竟圖的是什麼?」
  龍天樓道:「回王爺,巡捕營有個白殿臣,是家父的把兄弟,草民的五叔,草民為的是他的身家。」
  承親王望向小鬍子統帶。
  小鬍子統帶忙哈腰:「回王爺,這是實情。」
  承親王沉吟一下,然後道:「哈明,上書房給他開紙手令去,別忘了用印。」
  「是!」
  哈總管哈明,不情願地欠了個身,出去了。
  承親王站了起來,道:「你們在這兒等手令吧!」
  小鬍子統帶忙躬身:「恭送王爺!」
  承親王的臉色突然—沉,臉上透著一種令人寒粟的冷意,「富爾,別忘了,你是拿腦袋保的他。」
  小鬍子統帶富爾為之機伶一顫:「是,王爺,卑職記得!」
  承親王帶著他的帶刀侍衛走了,兩名包衣仍站在原處沒動,八成兒仍負著監視人的使命。
  一句「拿腦袋擔保」,似乎嚇壞了統帶富爾,承親王一走,他望著龍天樓,口齒略動,想要說話。
  龍天樓胸中雪亮,知道他想說什麼,卻來個裝看不見。
  統帶富爾忍不住還是說了,可是說得相當含蓄,相當技巧:「天樓,你應付得下來嗎?可千萬要小心啊!」
  龍天樓淡然道:「統帶,我不敢說一定應付得下來,我只能說盡心盡力。您放心,我五叔有顆腦袋,龍天樓也有顆腦袋,陪著您呢!」
  統帶富爾還待再說。
  哈總管拿著個信封走了進來,半句活沒說,冷然遞給了龍天樓。
  龍天樓接過來看,信封是承親王府專用的信封,再抽出裡頭的看,信箋是承親王府的專用信箋,白紙黑字寫得清楚,還蓋有承親王的一顆朱印。
  行了。
  龍天樓這裡裝回信箋。
  那裡總管哈明冷然說了話:「有了這紙手令,你連侍衛營的侍衛都能調用,只是別在一個地方用。」
  龍天樓道:「哪一個地方?」
  「禮親王府,人家不買承親王府的帳,不吃承親王府這一套。」
  龍天樓心頭跳了一跳,道:「多謝指教!」
  總管哈明沒說話。
  統帶富爾宦海打滾兒多少年,官場上的規矩他懂,道:「咱們該告辭了。」
  龍天樓道:「不忙,我要跟哈總管談談。」
  統帶富爾一怔。
  哈總管也一怔。
  龍天樓道:「早一刻比遲一刻好,王爺既有期限,我不敢有絲毫耽誤,這就著手偵查。」
  原來如此。統帶富爾跟哈總管的臉色,都馬上恢復了正常。哈總管拿眼瞅著龍天樓,神色有點「看你怎麼辦」的意味。
  龍天樓表現得毫不在意,道:「哈總管,我先要知道,格格是在什麼地方失蹤的?」
  哈總管答得簡單乾脆:「府裡。」
  「承親王府恐怕大得很。」
  「那是當然。」
  不知道哈總管是沒懂龍天樓的意思,還是怎麼。
  龍天樓只好明說了:「格格究竟是在府裡什麼地方失蹤的?」
  「臥房裡。」
  哈總管似乎不願多說一個字。
  「我要到格格房裡看看。」
  哈總管一怔:「你開玩笑,格格的臥房,豈是任人進出的?」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偵查一件案子,必須先從案子發生的現場去找線索。」
  「可是別個辦案的,從沒有進到格格的臥房去過。」
  「別人是別人,我是我,別人到現在還沒一點頭緒,就是這個道理。」
  「不行,王府有王府的禮法——」
  「別忘了,哈總管,王爺親口交代給我方便,而且我懷有王爺的手令。」
  「王爺的手令,是讓你用在府外——」
  「我還不知道有這麼個限制,哈總管不讓我勘查格格的臥房也可以,請你給我寫幾個字,書明不准勘查現場的是哈總管你,我馬上告辭,從別處去找線索。」
  哈總管臉色為之一變——這他怎麼敢寫,一旦白紙黑字寫下來,他要擔多大的責任。
  哈總管是個機靈人兒,要不然他幹不上承親王府的總管。一個王府的總管對外是何等的氣勢,連五城巡捕營的統帶,都得衝他躬身哈腰遞嘻哈兒,可是如今,他碰上了降他的人兒。他兩眼狠狠地看了看龍天樓,冷然一句:「你跟我來。」轉身往屏風後行去。
  龍天樓連統帶富爾也沒招呼,逕自跟了上去。
  統帶富爾不用人招呼,三步並兩步,忙跟過去了。
  從廳後出了東花廳,是長廊縱橫,飛簷狼牙的院子一角,哈總管帶著龍天樓、統帶富爾踏上長廊。
  順著長廊往後走,滿眼的雕樑畫棟,玉階朱欄,天上神仙府,人間王候家,這句話一點也不錯。
  順著長廊往後走,五步一崗,十步一哨,不是挎刀的親兵,就是王府的侍衛,禁衛森嚴,如臨大敵。當然,有王府的總管帶路,自是通行無阻。
  過一座月亮門兒,進入後院,後院比前院還大,樹海森森,花木扶疏,亭台樓榭一應俱全。
  踏著青石小徑,到了一座小樓前,門上鎖著一把大銅鎖。
  哈總管探懷取出鑰匙開鎖,老遠跑過來兩名包衣,進前施禮,等候差遣。
  哈總管道:「這兒用不著你們。」
  兩名包衣施禮而退。
  哈總管打開大銅鎖開門,頭也沒回地道:「進來一個,一個在外頭候著。」
  哈總管沒說明,能進去的是哪一個,在外頭候著,不能進去的又是哪一個。
  但是不用他說明,很明顯,龍天樓跟統帶富爾都知道,誰能進去,誰不能進去。
  堂堂的一個統帶得受這個,富爾難免有點窘。
  龍天樓給了他一個台階:「就麻煩統帶在小樓四周看看,能不能找到點什麼蛛絲馬跡?」
  統帶富爾自是不便置可否,可是龍天樓沒等他答話,也就跟著哈總管進了小樓。
  哈總管居然還順手把門關上了。
  實在讓富爾這個統帶難堪。
  進了門,龍天樓打量眼前,只見眼前是個佈置富麗堂皇的小客廳,左邊一排樓梯往上去,後頭還隔出一間房來。
  龍天樓道:「後頭那一間是幹什麼用的?」
  哈總管臉上沒一點表情;「格格的兩個丫頭住的。」
  龍天樓放眼掃視一周,道:「請帶我上樓看看!」
  哈總管一句話沒說,轉身上了樓。
  樓上,是臥房外帶書房,可是開門一看,龍天樓怔住了。
  臥房也好,書房也好,都是空的,什麼也沒有,連根針線都沒留下,還打掃得乾乾淨淨的。
  龍天樓定了定神道:「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怎麼全是空房子,傢具擺設各樣東西呢?」
  哈總管眨眨眼道,「搬走了!」
  龍天樓雙眉微剔:「這是誰的主意?」
  「福晉的主意。」
  「為什麼要搬走?」
  「不能不搬哪!你要弄清楚,這兒是王府,福晉說什麼就是什麼。」
  「哈總管最好也弄清楚,福晉的權勢我不敢干涉,可是這麼一來什麼痕跡也沒有了,什麼線索也找不到了。」
  哈總管呆了一呆,道:「這我倒沒想到,可是福晉交代——」
  「福晉為什麼交代把東西都搬走?」
  「格格失蹤得太過離奇,福晉不知道聽了誰的,硬信格格是讓大仙弄走了,所以交代把屋裡的東西都搬出去燒了,就在這屋裡還燒了三天三夜的香呢。」
  龍天樓沒說話。
  事到如今,他能有什麼話好說?別說他不能怪這位承王福晉,就算能怪,也於事無補啊。
  哈總管這時候的態度好像轉變了不少,輕聲問道:「還用再看嗎?」
  「不必了。請告訴我,格格是在什麼時候、怎麼失蹤的?」
  「是在夜裡,兩個丫頭侍候格格安歇了,第二天再上樓來,格格就不見了。」
  就這麼簡單。
  龍天樓沒說話。
  哈總管接著又道:「不能怪福晉相信別人這麼說,這麼個離奇法兒,府裡上上下下誰不相信。」
  龍天樓開了口:「侍候格格的兩個丫頭呢?」
  「趕出府去了。福晉怪她們侍候不周,不是福晉特別開恩,准讓活活打死。」
  龍天樓皺了一下眉鋒:「府裡的侍衛呢?當天夜裡是誰當值?」
  「當值的侍衛也被趕出府了,連格格是怎麼失蹤的都不知道,養著他們還有什麼用?」
  龍天樓眉鋒皺深了三分:「有人知道他們的去處嗎?」
  「不清楚,誰會管他們的死活!」
  事情到了這地步,還有什麼好看的?還有什麼好問的?
  龍天樓下了樓,哈總管亦步亦趨地跟下來。
  開門出了小樓,統帶富爾在門口站著,龍天樓道:「怎麼樣,統帶?」
  統帶富爾微一搖頭:「沒找到什麼蛛絲馬跡,不少日子了,前兩天也下過雨,就是有什麼,也早沖沒了。裡頭怎麼樣?」
  龍天樓道:「咱們回營裡再說吧!」
  哈總管沒說話,前頭走了。
  自然是要帶龍天樓跟統帶富爾出去。
  龍天樓跟統帶富爾,默默地跟在後頭。
  承親王府裡的情形,是一片空白,別說是線索,甚至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這件案子一接上手就是個大難題,比大海裡撈針還難,往後的情形可想而知,誰還有心情說話?
 龍天樓嘴裡雖沒說話,胸中可是雪亮,這件案子其中雖然大有蹊蹺,可卻是一點邊兒都摸不著,談破案不容易,談毫髮無損地找回那位格格來更難。他龍天樓個人的生死事小,可是不能連累他五叔和玉妞兒,龍家更是丟不起這個人,這個責任擔得太大了,心裡所受的壓力,也比泰山壓頂還要沉重,他又有什麼心情說話。
  一路默默地跟在哈總管後頭,懷著一顆沉重的心正想著,突然——
  「哎,你,站住!」
  一聲嬌滴滴、脆生生的冷喝傳了過來。
  哈總管、統帶富爾、龍天樓三個人都停了步。循聲一看,龍天樓不由為之一怔。
  如今他三個正停在一條畫廊上,畫廊的那一頭兒,拐角處,站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是位身著華服,齒白唇紅,稍嫌瘦弱,還帶點脂粉氣的公子哥兒,女的看來面熟,赫然竟是昨兒晚上坐禮親王府馬車的那位旗裝美姑娘。
  龍天樓正自發怔,哈總管、統帶富爾忙雙雙迎過去恭謹施禮:「見過貝子爺、格格。」
  敢情那位公子哥兒是位貝子爺,難怪。
  那位貝子爺含笑抬了抬手,一笑比個大姑娘家還俊、還嫵媚。
  可是那位美姑娘格格,卻正眼也不看哈總管跟統帶富爾一下,寒著一張吹彈得破的嬌靨,逕直地走向龍天樓,一直到龍天樓面前才停下,抬皓腕,伸出水蔥般一根玉指,一指頭差點沒點上龍天樓的鼻子:「你直瞪眼地發什麼怔,是裝糊塗還是怎麼著,不認識我了?」
  龍天樓忙一定神,道:「我有什麼必要裝糊塗?認識,昨天晚上才見過。」
  那位貝子爺兩道長眉一揚,走過來道:「你是哪個府裡的,這麼沒規矩,跟誰說話呀,你呀我的。」
  他是幫腔,可是他幫錯了腔。
  美姑娘格格轉臉瞪眼:「我的事兒不用別人管,給我往後站。」
  那位貝子爺一怔,雖然沒往後站,可也沒說話了。
美姑娘格格轉過臉去又瞧著龍天樓,冷笑道:「還認識我就好,人家都說京城大得很,以我看來這九城卻小得可憐,你能跑哪兒去,沒想到讓我在這兒又碰上了。」
  龍天樓道:「只能說巧得很。」
  「是巧,還得說該你倒霉——」
  話鋒一頓,霍地轉過臉去問哈總管:「哈明,說,這個人是幹什麼的?」
  哈總管還沒摸清是怎麼回事,忙一哈腰,小心翼翼地道:「回格格的話,他叫龍天樓,是五城巡捕營從江湖上請來幫忙辦案的。」
  美姑娘格格美目一翻道:「原來是江湖上來的,難怪粗魯無知,不懂禮數——」
  龍天樓雙眉一揚道:「格格,江湖上來的一不越禮,二不失禮——」
  「你還敢說——」
  「我不能不說,身為江湖人,不能不替江湖人辯護,江湖人不是粗魯無知,不是不懂禮數,而是要看別人怎麼對待他。」
  「你——你還要我對你怎麼樣,我是個王府的格格,你是個百姓,你還要我對你怎麼樣!讓你站著跟我說話,我對你已經是很客氣了!」
  龍天樓淡然道:「格格應該知道,江湖百姓並不比誰低下!」
  「你,好大的膽,你想造反,哈明,叫人來把他給我拿下。」
  「是!」哈總管嘴裡答應,腳下沒動,道:「格格,是怎麼回事,您告訴奴才——」
  「為什麼要告訴你,不告訴你你就不聽我的?我讓你叫人來把他拿下,你就得叫人來把他拿下。」
  「可是格格,他是來幫五城巡捕營辦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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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5:11:38 |只看該作者
 「我不管他辦什麼案,五城巡捕營請來辦案的又怎麼樣?——他辦的是什麼案?」
  說不管,到頭來還是問了一聲。
  「他就是來幫辦我們格格離奇失蹤的案子,要救回格格來的。」
  「那有什麼了不起,拿下他,五城巡捕營還有別人。」
  龍天樓淡然一笑道:「格格,要是五城巡捕營現有的這些人,辦得了這件案子,五城巡捕營也就不必大老遠地把我找來了,是不是?」
  美姑娘格格猛可裡轉望統帶富爾:「富爾你五城巡捕營真辦不了這件案子?」
  統帶富爾有點窘迫,囁嚅道:「回格格,事實上到現在還沒有一點頭緒,王爺的限期又緊迫——」
  「真能辦事!」美姑娘格格冷笑道:「朝廷支糧支俸養著你們這些人是幹什麼的?」
  統帶富爾硬是沒敢多說,甚至根本就說不出一句話來。
  美姑娘格格轉望龍天樓。
  龍天樓沒笑沒說話,臉上也沒一點表情,可是他那雙目光可惡。也許並不是龍天樓的目光真可惡,而是美姑娘格格下不了台,覺得它可惡。
  美姑娘格格—向嬌慣任性,哪受得了這個,黛眉一揚,美目一瞪,就要發作。
  統帶富爾不愧是個做官的,及時一哈腰道:「格格,他是五城巡捕營請來的,不管他是怎麼惹了您,都該由五城巡捕營給您賠罪,您請消消氣,放寬心,這件事自有五城巡捕營查明議處。」
  按富爾的原意,天地良心,純是一番好意,想給這位嬌格格一個台階,就此下了。
  哪知道美姑娘格格根本不吃這一套,不但不吃這一套,富爾的這番好意,反而等於火上澆了油。只見她美目一瞪,尖聲叫道:「你什麼意思?你五城巡捕營的事兒,我就管不得?告訴你,別說是你這小小的五城巡捕營,就是皇家的事,只要惹了我,我也照樣要管。衝著大姐姐要仗他救,我不拿下他,可是這口氣我是非出不可,我現在就要當面教訓他!」
  她還是說來就來,話聲一落,揚玉手就往龍天樓臉上抽去。
  她快,龍天樓比她更快,腳下微退一步,探懷取出了承親王那紙手令,往前一揚一送道:「打不得。」
  美姑娘格格手上不免一頓:「這是——」
  「承王爺的手令,不論京裡京外,到處得給我方便。」
  美姑娘格格一怔:「哈明,我三叔真給了他這麼一紙手令?」
  哈總管忙道:「回格格,這紙手令是真的,還是王爺命奴才寫的呢!」
  美姑娘格格冷笑道:「那是為給他方便,可是我——」
  「我要跟統帶回營商議偵查大計,格格硬留難不讓走,這總不能叫給我方便吧?」
  「這——」美姑娘格格氣得咬牙:「好,你給我在這兒等著,不許走,我去問問我三叔,看看我要打你出氣,是不是叫不給你方便。福安,跟我走。」
  她腳底下踩著驕,扭著扭著走了,疾風吹擺楊柳似的,煞是好看。
  那位貝子爺狠狠瞪了龍天樓一眼,急忙跟了去。
  龍天樓暗吁一口氣,收起手令,道:「統帶,咱們也走吧!」
  統帶富爾還沒有反應,哈總管一定神忙道:「格格讓你在這兒等著,你怎麼能走?」
  「不走怎麼辦?難道哈總管你非看著鬧得不可開交,耽誤正事不可,難道哈總管也想違抗王爺的手令,不給我方便?」
  哈總管一怔,道;「這——」
  龍天樓一拉統帶富爾道:「走吧,統帶,待會兒你更不好應付。」
  統帶富爾還真聽話,忙跟著走了。
  哈總管定定神,也只有忙跟了上去。
  出了承親王府,統帶富爾忙不迭地就問:「究竟怎麼回事,你怎麼惹了這個主兒了?」
  「那怎麼能叫我惹她——」
  龍天樓把昨兒晚上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完了這番經過,統帶富爾搖了頭:「我還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呢,原來就為馬車差點兒撞著你,這主兒也真是——唉!有什麼法子,誰叫她是位格格,這主兒在各大府邸裡,難纏是出了名兒的,你躲不掉,她沒完沒了,準會找你。」
  龍天樓暗暗皺了皺眉:「也只有等她找我的時候再說了!」
  說著話,統帶富爾的兩名貼身護衛韓雲甫、李士奎已拉著馬匹迎了過來。大家都沒再說話,四人四騎直馳五城巡捕營。
  出營的時候走後門,回營的時候,也是從後門一直馳進了巡捕營。
  四個人剛下馬,白五爺就老遠地急步走了過來,沖統帶富爾哈了個腰,接著就問:「天樓,情形怎麼樣?」
  龍天樓道:「五叔,咱們上統帶屋,坐下來商量商量。」
  馬匹交給了別人,龍天樓、富爾、白五爺還有韓雲甫、李士奎一起進了富爾的辦公房。
  這會兒跟初來時不一樣了,富爾客客氣氣地讓龍天樓坐,白五爺沾了龍天樓的光,在富爾這辦公房裡也有了座位。
  三個人坐定,韓雲甫、李士奎給倒了茶。富爾憋了半天了,拿出鼻煙來先猛吸了一陣,看樣子通體舒泰了,才把去承親王府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的時候,白五爺就皺了兩道眉,等到富爾把話說完,白五爺的兩道眉幾乎連在了一塊兒。他著急地道:「這可怎麼辦,外頭外頭沒頭緒,裡頭裡頭沒一點兒蛛絲馬跡,偏偏王爺又有期限,這可怎麼辦?」
  龍天樓平靜地道:「五叔,您別急,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白五爺忙道:「有什麼辦法,你倒是快想啊!」
  龍天樓轉望統帶富爾,道:「統帶,我想從那兩個丫頭,跟那兩個當值的護衛身上著手。」
  統帶富爾道:「從他們身上著手又有什麼用?」
  「或許當夜他們沒覺察什麼,但是,那位格格的日常情況,那兩個丫頭一定清楚,我想從她們嘴裡找出些線索。」
  「這案子跟格格的日常——」
  「誰也不敢說,這件案子究竟因何而起,因財,因仇,或者還有別的不為外人所知的原因,那種原因不為外人所知,可是格的貼身丫頭應該明白。」
  白五爺點頭道:「嗯,這倒是,有些事做爹娘的不一定知道,可卻瞞不了貼身的丫頭。」
  統帶富爾道:「可是那兩個丫頭已經被趕出承王府了啊!」
  「這『趕出』承王府的『趕出』,耐人尋味。格格的失蹤,或許可以怪當值的護衛,但不能怪兩個丫頭,兩個全然不會武的丫頭——」
  「天樓,你是說——」
  白五爺立即聽出龍天樓話裡有話。
  龍天樓搖頭道,「目下我還不敢斷言,我懷疑的不只這一樁,也不只這兩個人,可是我得從外頭先找出線索來。不過也難說,做主子憑自己的好惡喜怒,想怪誰就怪誰,這種事多的很,所以我立須先找到那兩個丫頭,才能下定論。」
  統帶富爾道:「可是那兩個丫頭——」
  「我知道那兩個丫頭已經被趕出承王府了,可是並不是就沒辦法找到她們了,王府的下人,十九都是內務府負責調派的,內務府應該有底冊,只要到內務府去查一查,應該能查出她們是從哪兒來的。」
  白五爺道:「對。」
  統帶富爾道:「對是對,可是內務府那些個人,一個比一個難說話——」
  龍天樓道:「統帶,顧不了那麼多,咱們是為辦案,再難說話也得去一趟。」
  統帶富爾道:「我看這件事就偏勞殿臣吧!巡捕營出公文,拿著公文上內務府去查!」
  「這樣吧!」龍天樓道:「巡捕營出公文,我陪五叔去一趟!」
  「對!」富爾道:「你懷有王爺的手令,內務府絕不敢不買帳,打算什麼時候去?」
  「當然是越快越好。」
  「好,我馬上讓他們辦公文。」









第 三 章 深 訪
  「巡捕營」辦事的效率還是挺不錯的,富爾交代了下去,沒一盞茶工夫,公文就好了。白五爺拿到了公文,馬上就偕同龍天樓直奔內務府。
  「宗人府」是專管皇族事務的。
  「內務府」則是專管內廷事務的。
  這兩個衙門,談權,沒什麼,談大,可真夠大的。
  富爾一點也沒說錯,單憑巡捕營的公文,內務府就是不認這個,不買這個帳。
  本來嘛,專管內廷事務的衙門,哪把個小小巡捕營放在眼裡。
  可是龍天樓一出示承親王的手令,情形馬上就不同了。
  這位王爺如今是位炙手可熱的人物,官家面前的大紅人兒,掌握軍政兩權,誰敢不買帳?
  管事的馬上捧出了名冊。承親王府是有數的大府邸之一,如今更是拔尊,一翻就翻到了,護衛、包衣、使喚丫頭、老媽子,每一個都登錄得清清楚楚,一目瞭然。
  很快地找到了那兩個丫頭的來處,一個叫富兒,一個叫桂兒,都來自下三旗,家就在京外附近。
  龍天樓還順便看了看那兩個護衛的來處,兩個護衛也是來自下三旗的子弟。
  龍天樓不便明查哈總管,趁翻閱的時候,很快地看了一眼。
  怪了,竟沒有哈總管的名字。
  原有個總管叫榮富,名字被紅槓槓掉了,哈總管的名字沒登錄上去。
  龍天樓不能不問了:「這位榮富——」
  「是承王府以前的總管。」
  「如今呢?」
  「聽說死了!」
  「呃?」
  「死了半年多了。」
  「榮富死了以後,才由別人接任的?」
  「是的。」
  「為什麼新任的總管沒有登記上去?」
  「承親王府沒往內務府報,我們明知道新任的是位哈總管,就因為承親王府沒報,所以我們不便登記。」
  「這麼說,這位新任哈總管,不是內務府派過去的?」
  「不,各王府的總管,循例都是,由各王府自己派任,他們派任定了,在內務府報個備就行了。」
  「那麼內務府可知道這位哈總管的出身來歷?」
  「承親王府不報,我們不清楚。總管是各王府自己派任的,對於他們的出身來歷,向例不過問,不過——」
  「不過什麼?」
  「能當上王府的總管,必然是有來頭的,不是各個主子的近親,也必是親信。」
  「謝了!」
  「不敢,您客氣。」
  「奉王爺命,各種偵查都是秘密進行,嚴禁外洩,就是王府的人,也不能讓他們知道。」
  「您放心,這個我們知道,我們吃罪不起。」
  「打擾了!」
  「好說,您兩位走好。」
  出了內務府,白五爺劈頭就問:「小七兒,現在怎麼辦?」
  龍天樓道:「五叔,您老公事了,這還用問嗎?」
  「喝,聽你那口氣,有幾分官腔意味啊!先查那兩個丫頭去?」
  「當然。」
  「那就走吧!」
  說走就走,老少倆直往城門行去。
  走沒兩步,白五爺又問上了:「小七兒,你對那個哈總管,好像很留意。」
  「辦案嘛,自是每一個人都得留意。」
  「居然是老公事口吻啊!」
  「我學什麼都快,有個老公事的五叔,還能不像個老公事?」
  「別跟我耍貧嘴,你以為——」
  「現在還不敢說,咱們是為承親王找女兒的,這位哈總管似乎對咱們不夠友善——」
  「大府邸的奴才頭兒,對誰不是作威作福的。」
  「也許我不諳官場事,初來乍到有點大驚小怪,可是承親王府不往內務府報這個人,又是什麼原因?」
  「這就不知道了。」
  「恐怕得弄個清楚明白。」
  白五爺點了點頭,沒說話。
  他們倆出的是西直門。
  承親王府那兩個丫頭,富兒、桂兒,家就住在西直門外長河一帶,長河水色清澈,綠柳成蔭,燕京景物的西直折柳之勝,就是指這一帶。
  下三旗雖然也在八旗之內,可是日子過得遠不如上三旗。
  說日子不好,那是指比上三旗,可若是比起一般的百姓來,自又是有過之無不及。
  家裡有人在王府當差,那是榮耀,沒人不知道,所以富兒、桂兒的家略一打聽,也就問出來了。
  問出來了是問出來了,可是多聽了一句話,使得白五爺跟龍天樓硬沒敢上這兩家去。
  那多聽來的一句話是:富兒跟桂兒到如今還在承親王府當丫頭,那言下之意,也就是一直沒回家來。
  龍天樓把白五爺拉到了一邊兒,老少倆對望了半天,白五爺才道:「小七兒,你看是怎麼回事兒?」
  「怪事兒!」
  白五爺皺眉道:「小七兒——」
  「五叔,哈總管親口告訴我,富兒、桂兒跟那兩名護衛都被逐出了承親王府,而如今富兒、桂兒竟都沒回家來,這不是怪事兒是什麼?」
  「那麼以你看——」
  「富兒桂兒顯然是失蹤了,事有蹊蹺,只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可能?」
  「其一,她們倆是讓人滅了口;其二,她們倆大有問題,畏罪躲了。」
  「以我看前者的可能較大。」
  「何以見得?」
  「如果真是畏罪躲了,就不怕連累家裡嗎?」
  「不往深處查,誰又會知道呢?」
  白五爺呆了一呆道:「這倒也是,當初沒跑,就是為怕連累家裡,如今正好趁著被逐出王府的機會,來個一溜不見。」
  「但是,五叔,出身下三旗的兩個女孩子,牽涉上這種事的可能不大,下三旗的人能被送進王府當差,是榮耀,保住這個差事都怕來不及,誰會甘冒滅門抄家之險,沾上這種事?」
  「這倒也是,那麼以你看——」
  「咱們先去找找那兩個護衛再說吧!」
  白五爺一搖頭道:「恐怕也沒回家。」
  「總得去弄個確切。」
  於是,兩個人繞著彎兒往南走,在永定門外十里遠近處,找到了兩個護衛的家。
  出人意料的是,兩個護衛都回家來了,可是兩家都在辦喪事——那兩個護衛都死了。
  這是怎麼回事?
  一問之下,才知道,兩個護衛是回家來以後才死的,他家人說是病死的,可是據好事的鄰居說,他們倆是在王府犯了過錯,被逐出了王府,羞愧自殺的。
  白五爺眉鋒皺得很深:「小七兒,你看是這麼回事兒嗎?」
  「難說。」
  「難說?」
  龍天樓沒說話,拉著白五爺到了一名護衛家屋後,四下略—打量,屋後是兩排房子後門相對夾成的一條小窄胡同,兩條陰溝水都滿出來了,既亂又臭,不見人跡。
  龍天樓這才道:「五叔,您在這兒給我守著點兒,我進靈堂去看看他們的死因去。」
  白五爺嚇一跳,一把抓住了龍天樓:「胡鬧,要讓人家發覺了——」
  「五叔,別的我不敢說,這點把握我還有,我要是不想讓他們發覺,他們絕發覺不了。」
  這點白五爺確信得過,剛才是他一時情急,他知道,別說是這些人,就是大內高手,帶刀的侍衛,這個小七兒要是不願在他們眼前現出蹤跡,他們也照樣發覺不了。
  定過神來,他鬆了龍天樓,可卻仍然皺著眉:「這不大好吧,小七兒。」
  「五叔,那麼您說,還有什麼別的辦法能知道這兩個護衛的死因?」
  白五爺沒說話。還有什麼別的辦法?人都已經躺進了棺材裡,除非等出殯人士以後挖墓,那豈不更不好。
  龍天樓道:「我去了。」
  白五爺聽見了這句話,可是眼前已經沒了龍天樓的人影兒。
  就憑這種身手,普天之下就找不出幾個來。
  龍天樓翻過後牆,落腳處正是堂屋後。
  他不能從前頭進去。
  兩邊耳房雖有後窗,可是聽得見裡頭都有人,也不行。
  只有一個地方行。
  他提一口氣騰身上了屋頂,掀起了幾塊瓦,然後人往下一鑽就下去了。
  人縮在樑上看,下頭是停放著的一具棺木,前頭正好白布幔擋著,他看不見外頭,外頭當然也看不見他。
  只聽見布幔外有陣陣的低哭聲,哭得傷心,令人鼻酸。
  龍天樓飄身落下,點塵未驚,看看棺木,已經釘上了。
  他左手扣住棺材蓋的一邊,右手搭在棺材蓋上,然後左手緩緩用力。
  他生怕棺材蓋起得太猛,發出聲響,所以他的右手也同時用力往下按。
  棺材蓋一分一寸地往上起,還好沒發出聲響。
  直到棺材蓋掀起五指寬一條縫,看得見裡頭了,他才停了手。
  左手掀著,俯身往裡看。
  不容易看見裡頭,但他畢竟還是看見了。
  棺材裡躺著的,是個男人,穿的是一身王府護衛裝。
  到死還以能被選人王府當護衛來榮。
  是否是那名護衛是無關緊要的,重要的是龍天樓一眼就看出,棺材裡的這個人,不是因別的病死的,而是中毒死的。
  臉色腫脹發紫,而且還散發出一陣中人欲吐的奇臭,這是中毒的明顯症狀。
  龍天樓忙把棺材蓋蓋上,怕讓靈前的人聞見那股子特別的屍臭,蓋好了棺材蓋,騰身上梁,又從屋頂洞裡鑽了出去,還蓋好了那幾片瓦,神不知,鬼不覺。
  翻過後牆,見到了白五爺,白五爺急忙就問:「怎麼樣,小七兒,看見了沒有?」
  龍天樓吸一口氣道:「不虛此行,看見了。」
  「有沒有看出什麼來?」
  「五叔,這名護衛是中毒死的。」
  白五爺猛一怔:「怎麼說,是中毒——」
  「我看是,臉色腫脹發紫,屍體惡臭,您說這是怎麼死的?」
  白五爺道:「沒錯,是中毒,只是——」
  「只是什麼?」
  「目下咱們只能說他是中毒死的,而不能說他是被毒死的。」
  「為什麼?」
  「你沒聽有人說,他們是羞愧自殺嗎?也有可能他們是服毒仰藥啊!」
  龍天樓淡然道,「五叔,一個會武的大男人,又幹了那麼些年護衛,他如果要自殺,會服毒仰藥嗎?!」
  「你的意思是說——」
  「我要是他們,嚼舌,抹脖子,往肚子上扎幾刀,都死得像個『武夫』。」
  「話是不錯,可是還不能確定。」
  「五叔——」
  白五爺正色道:「小七兒,富兒、桂兒兩個丫頭失蹤,兩個護衛之中一個中毒而死,那另一個十九也是為此喪命,如果說兩個護衛是被毒死的,而不是自殺,那就很明顯,毛病一定出在承親王府裡。事關重大,不能不特別慎重啊!」
  龍天樓沉默—下才道:「如果要進一步確定,恐怕只有問他們的家屬了,他們的家屬,一定明白他們是怎麼死的。」
  「可是小七兒,就算他們明白,誰敢說呀!」
  「兩個人的家屬這麼些人,不會沒有一個願說、敢說的。」
  「難說!」  』
  「你要是認為富兒、桂兒失蹤,兩個護衛回家後因毒死亡,這還不夠的話,只有硬著頭皮去找他們的家屬試試。」
  白五爺沉吟了一下道:「我是怕消息傳進承親王府,責怪下來,咱們吃罪不起。」
  「憑什麼責怪,咱們是奉命辦案為救承親王的格格,承親王格格失蹤的當時,這兩名護衛正當值,富兒、桂兒又是格格的貼身丫頭,這四個人是最好的線索,任誰辦案都會找這種線索,兩個丫頭、兩名護衛被逐出府,勉強合理,但兩個丫頭失蹤不見,兩個護衛回家後又都因毒而死,什麼人都會覺得這可疑,辦案的人碰上可疑,哪一個會不追下去,誰又能責怪,誰責怪咱們誰就是用心叵測!」
  白五爺皺著眉道:「這是理,可是,小七兒,誰敢講這個理啊!」
  「我敢,讓我辦案,我就得講這個理!」
  「小七兒,你不是公門中人,一不吃糧,二不拿俸啊。」
  「五叔,您也沒什麼好怕的,我有王爺親下的手令。」
  「王爺的手令,是准你對外,可不是要你對付他承親王府啊!」
  龍天樓雙眉一揚,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當初我怕的就是這個,所以我不願接,所以我找王爺要了一紙手令。五叔,您要明白,他們限期破案,否則就要人頭,您吃的是這碗飯,固然有責任救回那位格格來,可也有理由保護自己的身家性命啊!現在只有兩條路,放心大膽地幹下去,要不就撒腿收手。」
  「瞧你這孩子說的,要能撒腿收手,我還會大老遠地把你調來,拖你淌這池渾水嗎?」
  「這就是了,那更沒路走了。不管是掉腦袋,管也最多掉腦袋,管好了可不一定會掉腦袋,那為什麼不放手幹?」
  白五爺還待再說。
  龍天樓正色道:「五叔,辦案的是小七兒,誰能奈何小七兒?即便是有人會找您,小七兒人既在京裡,又會讓誰動您白家!」
  白五爺的臉色一連變了幾變,毅然點頭:「好,聽你的,你說怎麼辦,咱們就怎麼辦!」
  龍天樓道:「有您這句話就行了,走,咱們從前頭進去問個明白去。」
  龍天樓轉身而去。
  白五爺只好跟著走了。
  撇開別的不說,這時候上門找人打聽事,本就是碰釘子的事。
  果然,一聽龍天樓表明身份,說明來意,人家本來就夠難看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任憑龍天樓說出個大天來,人家只有一句話:「別打擾我們,請吧!」
  對著這種喪家,能有什麼脾氣?
  龍天樓跟白五爺只好走出了人家的門兒。
  可是龍天樓不死心,偕同白五爺又進了第二個護衛家。
  這護衛家情形也一樣,仍然是只下逐客令,不願多說。
  而就在這時候,套間裡掀簾衝出了個十八九的姑娘來,長得挺清秀,穿著樸素,頭髮上只戴朵白色的小絨花,兩眼哭得紅腫,可見她戴的孝不重,可是傷心的程度卻不下任何人。
  她一出來就叫著道:「你們為什麼這麼怕事,你們不敢說,我說!」
  龍天樓、白五爺心裡都一跳。
  有個老頭兒忙攔:「金姑——」
  「大爺,不錯,死的是您的兒子,可也是我未來的丈夫,我不能讓他含冤負屈,死得不明不白,我要為他報仇,我要為他雪恨!」
  老頭兒還待再說,由個龍婦人帶頭的女眷們哭得更厲害了,老頭兒跺腳歎了口氣沒再說話。
  龍天樓忙道:「這位姑娘——」
  叫金姑的姑娘流淚道:「不錯,他被承親王府除了名趕了出來,心裡是不痛快,可是他並不是病死的,更不會像有人說的羞愧自殺。」
  「怎麼知道他不會羞愧自殺?」
  「我勸過他,別往心裡放,他聽了,我們倆私下還說好的,過兩個月他就把我娶過來,他都要把我娶過來了,怎麼還會自殺?」
  「那麼他既不是病死,又不是自殺,以姑娘看他是怎麼死的?」
  「他是讓人害死的!」
  「怎見得他是讓人害死的?」
  「他回家來的第二天,剛吃過晚飯,忽然說人不適,頭暈肚子疼,要進屋躺會兒,哪知道進屋沒多久就不行了,臨嚥氣的時候,渾身紫黑紫黑的。跟他一起被除名的那個,是同一個時候死的,情形跟他一樣,你們說,這不是被人害死的是什麼?」
  龍天樓沒多說,只一抱拳:「府上放心,並請告訴那一家,只要人確是被害死的,我擔保一定替他們報仇雪恨。」
  說完話,他拉著白五爺就走了。
  白五爺的性子相當急,一出門就道,「小七兒,如果這兩個護衛真是讓人預先下藥毒死滅的口,那兩個丫頭富兒、桂兒,只怕也是凶多吉少,難以倖免。」
  龍天樓道:「只怕五叔要不幸言中。」
  「那咱們怎麼辦?」
  龍天樓道:「時候不早了,您先回家去,我上承親王府跑一趟,然後再給您送信兒去。」
  「你上承親王府幹什麼去?」
  「那您就別管了。」
  「你要著手偵查?」
  「還沒到時候。」
  「那你是要——」
  「不跟您說了嗎,您不用管,等我上家裡去的時候,再告訴您。」
  「你一個人去——」
  「怕什麼,承親王府從上到下哪一個能吃了我?就算他們真要拿我怎麼樣,您跟去又有什麼用?!」
  這倒是實情實話,白五爺他供職於五城巡捕營,在百姓眼裡很不得了,也畏之如虎,可是面對著親王府,他就一點忙也幫不上了,除非他能豁出他的身家性命去。
  白五爺沉默了一下道:「也好,我跟玉妞等你回來吃晚飯。」
  就這麼說定了。龍天樓跟白五爺一進城就分了手,白五爺走上回家的路,龍天樓則直奔內城承親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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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5:13:05 |只看該作者
第 四 章 圈  套
  進城的時候,日頭已經偏了西,等龍天樓進了內城,到了承親王府,日頭就要下山了。
  如今龍天樓進承親王府容易得很,只是進了王府之後,照例還是得在簽押房先見哈總管。
  等了半天,哈總管才一邊擦嘴,一邊剔牙地進了簽押房,敢情他已經吃過晚飯了。
  對龍天樓,他似乎永遠不夠友善,也不知道對小衙門裡來的都是這樣,還是怎麼著,兩眼一翻,冷冷然道,「什麼事兒呀?」
  龍天樓也來個傲不為禮,根本不拿他當回事兒:「我要見王爺!」
  「又見王爺有什麼事兒?」
  「自然是公事。」
  哈總管臉色微一變,但是他沒有發作:「你來得不巧,王爺這會兒沒空。」
  「哈總管,我有急要大事!」
  哈總管冷冷地瞅著龍天樓:「再急要的大事,也得等王爺吃過飯吧。」
  敢情大廚房吃過飯了,小廚房這會兒正在開飯。
  沒奈何,只好等了。
  龍天樓沒說話。
  哈總管卻剔著牙,漫不經心地問:「案子辦得怎麼樣了,找著線索了嗎?」
  「線索很多——」
  哈總管目光一凝留了意:「呃?」
  「只是都還沒有什麼進展。」
  哈總管似乎有點失望:「呃!我看這件案子扎手,很不好辦。」
  「也不能這麼說,只要有線索,不愁追不出什麼來。」
  「叭」地一聲輕響,哈總管手裡的牙籤斷在了嘴裡。他手裡一扔,嘴裡一吐,道:「你來見王爺,就是為向王爺稟報有了線索?」
  「另外請王爺多寬限幾天。」
  「為什麼?」
  「頭緒太亂,時間不夠。」
  「恐怕不可能,你們要知道,這不是別的案子,格格在別人手裡,再拖下去——」
  「沒有人願意拖,也沒有人敢拖,可是總要給的時間夠。」
  「什麼時間夠不夠,五城巡捕營養那麼多人是幹什麼的?」
  「哈總管,我一不吃糧,二不拿俸,我不是五城巡捕營的人。」
  「可是你總是五城巡捕營找來辦案的。」
  「對,我是五城巡捕營找來的,所以我只對五城巡捕營的統帶—個人負責。」
  哈總管不會聽不出來,臉上登時變了色:「你這是跟誰說話!」
  「哈總管,這兒沒有第三人。」
  哈總管抬手就要拍桌子。
  龍天樓冷然道:「哈總管,你要是存心為承親王府好,就不該對人這樣,尤其是對我,你要知道,我不吃這一套。」
  哈總管揚起的手又收了回去,沒拍下去,他狠狠地道:「你也別忘了,你是來見王爺的。」
  「怎麼樣?」
  「我可以讓你見不著王爺。」
  龍天樓冷然一笑道:「哈總管,你的記性最好也好一點,我有王爺的手令,可是我不願意跟你爭,不過有句話我得說在前頭,耽誤了急要大事,你得擔著點兒。」
  他說完話,抄起桌上一方水晶鎮紙,往外就走。
  哈總管一把抓住:「慢著,你怎麼能私自拿王府的東西?」
  「當著你哈總管的面,就不能叫私自拿,有了簽押房的這方水晶鎮紙,你我一旦跟王爺三頭對面,也好證明我的確來過承親王府。」
  哈總管一怔,旋即笑了:「老弟台,你可真是忙中不亂啊!跟你逗著玩兒的,你怎麼當了真,請等等,我這就給你通報去。」
  他沒等龍天樓再說話,一溜煙兒似地走了。
  龍天樓唇邊浮現一絲冰冷笑意,把那方水晶鎮紙又擱回了原處。
  哈總管賣力氣的時候,真能辦事,龍天樓負手踱步,走還沒兩趟,他就又進了簽押房,陪著一臉的笑道:「你老弟面子真大,王爺一聽說你來了,茶沒顧得喝就立即准見,老弟台,跟我來吧!」
  龍天樓連謝也沒謝就跟著走了。
  他知道,對付這種小人,就不能像對常人一樣。
  許是承親王剛吃過飯,懶得走動,這回是在他的書房接見。
  龍天樓進書房,承親王已坐在那兒等著了,還沒等龍天樓見禮,他先站了起來:「怎麼,有線索了?」
  龍天樓躬身剛一聲:「王爺——」
  哈總管那裡已欠身接了話:「回王爺的話,龍天樓說頭緒太亂,時間不夠,來請王爺多寬限幾天。」
  承親王一聽這話,臉色變了,剛要發作,龍天樓沒等他發作就說了話:「那只是附帶,龍天樓有急要大事稟報王爺!」
  承親王沒發作,可是語氣不怎麼好:「什麼急要大事?」
  「龍天樓斗膽,請王爺摒退左右。」
  哈總管一怔!
  承親王道:「這兒只有我的總管——」
  「事關重大,除了王爺,任何人都一樣。」
  承親王皺著眉,疑惑地看龍天樓。
  龍天樓泰然而立,回望著承親王。
  承親王突一擺手,「哈明,你出去。」
  哈總管忙道:「王爺——」
  「我既然准他辦案,就只有相信他,他要真會對我怎麼樣,你留在身邊也幫不上什麼忙。」
  「是!」哈總管沒奈何,只好欠個身退了出去,臨出去還盯了龍天樓一眼。
  龍天樓裝沒看見。
  承親王往下一坐:「什麼事?說吧!」
  「王爺!龍天樓特來請辭。」
  承親王微一怔:「請辭?什麼意思!」
  「這件案子,龍天樓辦不了,五城巡捕營辦不了,就是九門提督衙門也辦不了。」
  承親王站了起來:「你辦不了,五城巡捕營辦不了,連九門提督衙門也辦不了,你——是什麼意思?」
  「王爺可知道,格格失蹤以後,她的兩個貼身丫頭富兒、桂兒,還有兩個那夜當值的護衛,都被除名逐出了王府!」
  「我知道,他們告訴我了,怎麼樣?」
  「據龍天樓的調查,富兒跟桂兒沒回家去,至今下落不明,那兩個護衛也都被人下毒滅了口。」
  承親王一驚:「這,這是誰說的?」
  「剛稟報過,是根據調查。」
  「你怎麼知道他們的家——」
  「王爺,內務府有名冊可以查。」
  「那你的意思是說——」
  「富兒、桂兒跟兩個護衛,都被人滅了口。」
  「你怎麼知道他們是被人滅了口,而不是——」
  「王爺,富兒、桂兒有家不回,兩名護衛回家後同時暴斃,看屍體很明顯是中毒而死,您說這是什麼?」
  「那麼你的意思是說,線索中斷,不好查了———」
  「不,龍天樓是不敢再往深處查了。」
  「不敢再往深處查了?為什麼?!」
  「因為您給龍天樓的權限,是對王府以外,不是對王府以內。」
  承親王臉色一變:「龍天樓,你是說——」
  「王爺,龍天樓死罪,但顯而易見,毛病出在王府之內。」
  承親王一把抓住了龍天樓:「龍天樓,你胡說。」
  龍天樓平靜地道:「龍天樓自知死罪,只是,王爺,格格失蹤,丫頭、護衛被除名逐出王府,兩個不知下落,兩個中毒暴斃,要不是因為他們知道些什麼被人滅了口,您說又是什麼?毛病不是出在王府裡,您說又出在什麼地方?」
  承親王鬆了龍天樓,「砰」然一聲坐了下去:「怎麼會有這種事,怎麼會有這種事……?」
  「龍天樓寧願自己的判斷錯誤。」
  「可是,可是……」
  「王爺,龍天樓告退。」
  他施—禮,要退。
  承親王忙抬手;「慢著。」
  龍天樓停步道:「王爺?」
  「以你看,毛病真出在王府裡?」
  「龍天樓剛稟告王爺,寧願是自己判斷錯誤。」
  「所以你不敢再查下去?」
  「目下龍天樓還無法肯定毛病是出在王府哪一個人身上,如果萬一是位身份高的,龍天樓實在吃罪不起。」
  「可是你總不能不管我的女兒啊!」
  「王爺可以請旨,派侍衛營負責偵辦。」
  「可是我信任你呀,別人都摸不著頭緒,你剛接辦就查出了眉目。」
  「可是,王爺,龍天樓是個百姓,五城巡捕營是個小衙門,連九門提督都嫌官卑職小……」
  「我准你放手去查,放手去辦。」
  「這……」
  承親王忙站起:「龍天樓,你只管放手去辦事,不管將來查出是誰,自有我做主,我不怪你。」
  龍天樓遲疑了一下:「如果王爺非讓龍天樓偵辦下去不可,龍天樓不敢不遵,但是要王爺再下一紙手令。」
  承親王道:「不是已經……」
  「王爺,那是對外,對王府之內,您以前下的那紙手令,恐怕起不了什麼效用。」
  承親王毅然點頭:「好,我就再下一紙手令給你。」
  他說寫就寫,這回是親自提筆,一紙手令一揮而就,照樣地蓋了他那顆小印。
  龍天樓雙手接過手令,道:「有了王爺這紙手令,龍天樓馬上就可以展開偵查,只是,為免打草驚蛇,還請王爺不可對任何人提及毛病出在王府之內。」
  「這個我知道。」
  「敢問王爺,格格房裡,收拾得一乾二淨,是誰的主意?」
  「是福晉的主意,她非說是鬧大仙不可,所以把那個屋的東西全燒了,怎麼?」
  「龍天樓斗膽,福晉做差了,這麼一來把所有的線索全毀了。」
  「線索?」
  「不管格格是為什麼失蹤,只要是在她房裡失蹤的,出事現場多少可以找到些線索。」
  「我就說嘛,鬧什麼大仙,偏偏她信這個。」
  「房裡的線索沒了,可能知道內情的人,兩個下落不明,兩個已被人滅了口,這件案子實在很難辦。」
  承親王呆了一呆,道:「龍天樓,你真以為毛病會出在我王府裡?」
  龍天樓道:「王爺,如果您真要我說,我只好說,不敢十分肯定,但是王府裡的這些人,涉嫌最重。」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王府上上下下,誰會跟她有仇?」
  「王爺,不一定非跟格格有仇不可。」
  「那麼,是跟我有仇?」
  「王爺,也不一定非仇不可。」
  「那你說究竟是為什麼?」
  「目下還不知道,不過不難查明。」
  承親王「砰」然一聲拍了桌子:「查,趕快給我查,只查出是誰來,我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龍天樓道:「王爺能否不動聲色?」
  承親王叫道:「不動聲色?我的獨生女兒失蹤了,現在下落不明,生死難卜,竟是我這座王府裡的人幹的,我平日對他們不薄啊!他們竟——你還讓我不動聲色!」
  龍天樓淡然道:「王爺,你這樣於事無補,一旦走漏消息,反倒打草驚蛇,對破案,對格格都大不利,為了這件案子,為了您的獨生女兒,您只有隱忍不動聲色。」
  承親王一下子又像洩了氣的皮球,半晌才道:「好吧!我聽你的,你趕緊給我查,趕緊救回我的女兒來,我這麼大年紀,只這麼個女兒,萬一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
  承親王竟流下兩行老淚,低下了頭。
  也難怪,畢竟是父女至親。
  龍天樓心裡也不免為之慼然,道:「您放心,草民一定盡心盡力,草民既然接辦了這件案子,好歹總要給王爺一個交代。」
  承親王抬起了頭,舉袖拭淚,擺擺手道:「要是沒什麼別的事,你去吧!」
  「是,草民告退。」
  龍天樓欠身一禮,退出書房。他這裡剛帶上了書房的門,哈總管已從長廊那頭快步迎了過來。
  龍天樓加快兩步,在長廊中間迎著了哈總管,哈總管忙不迭地道:「見過王爺了?」
  「見過了。」
  「怎麼樣?」
  「哈總管是問——」
  「你不是來求王爺寬限的嗎,我是問王爺答應了沒有。」
  「好說歹說,王爺總算答應了。」
  哈總管微一怔,看了看龍天樓道:「王爺答應歸王爺答應,你們還是要加緊偵查啊!格格失蹤有不少日子了,萬一——」
  「哈總管放心,我不但不會鬆懈,反而更要加緊偵查,王爺恩厚,不能不報,況且那麼些口子的腦袋,在刀口上擱著呢!我敢鬆懈嗎?」
  哈總管遲疑了一下:「這麼些日子了,真一點有用的線索都沒有嗎?」
  哈總管很關心、很熱心,足見一片為主之忠心。
  龍天樓微一搖頭:「我跟哈總管說過,目前頭緒很亂,也就是說,線索不是沒有,只是還很難說哪個有用,哪個沒用。」
  哈總管兩眼似乎一亮,忙不迭地道:「都是些什麼樣的線索?」
  龍天樓搖頭道:「事關辦案機密,恕我不能奉告。」
  哈總管一怔,顯然有些不高興了:「這是我們承親王府的案子,我是承親王府的總管。」
  「哈總管原諒,我只知道我是在找尋格格,拯救格格,在巡捕營,我只對統帶負責,在王府,我只對王爺負責。」
  龍天樓說話的語氣、態度都不錯,可是聽進哈總管耳朵裡就受不了了。
  本來嘛,他堂堂一個王府總管,誰對他不是客客氣氣,敬畏三分,幾曾碰見過這麼一個人,受過這個。
  哈總管他臉色難看,就要發作。
  也就在這時候,從前頭轉過—行人來。
  這一行人,共是七位,清一色的旗裝女子。
  前兩個,後四個,都是丫頭打扮,而走在兩個丫頭之後,四個丫頭之前的,卻是位使人覺得眼前一亮的貴婦人。
  她,卅上下年紀,有著一副讓人心跳的身材,蛾眉淡掃,薄施脂粉,但卻嬌媚無限,尤其一雙眸子能攝人魂魄,成熟的風韻更是醉人。
  龍天樓方自微怔,哈總管已急步趨前,打下千去:「奴才恭迎福晉。」
  敢情這位是承王福晉。
  龍天樓又一怔,也跟著欠了身。
  「起來。」
  「謝福晉。」
  哈總管起來了,垂著手哈腰微退。
  美福晉的一雙勾魂眼波瞟向了龍天樓:「這是誰家的孩子呀?」
  孩子?她才多大年紀?
  許是官太太們都愛這調調兒。
  哈總管忙道:「回您的話,他就是巡捕營請來辦案的那個江湖客。」
  「是的。」
  美福晉深深看了龍天樓一眼:「叫他跟著來,我要問話。」
  叫的是龍天樓,話卻是對哈總管說。
  這許又是官太太的作風。
  「喳!」
  在哈總管恭應聲中,美福晉留下一陣香風,帶著六個丫頭擦身而過。
  哈總管瞅著龍天樓道:「走吧!」
  福晉寵召,豈能不去?
  龍天樓遲疑了一下,只好跟著走了。
  哈總管帶路,循著那陣能讓人臉熱心跳的香風,走畫廊,走小徑,到了一間精舍前。
  天色還沒全黑,精舍裡已經有了燈光。龍天樓跟哈總管剛到精舍前,適才六名丫頭中的一名,從裡頭走了出來,道:「福晉叫你們進去。」
  哈總管忙帶著龍天樓進了精舍。
  進精舍一看,眼前是個精美的小客廳,精美而不失典雅。
  美福晉已然居中高坐,一雙勾魂眸子直盯著龍天樓。
  哈總管上前打千,龍天樓則躬了躬身。
  美福晉像沒看見哈總管,緊盯著龍天樓說了話,話聲有點冷意,但卻難掩嬌美:「你是富爾找來的?」
  龍天樓如今當然知道富爾是誰,從容應道:「是的。」
  「你是從哪兒來的?」
  「草民來自江湖。」
  「我還能不知道你來自江湖!」
  「草民來自關外。」
  「呃,關外?你姓什麼,叫什麼?」
  「草民龍天樓。」
  美福晉深深看了龍天樓一眼:「名字很不錯。」
  「福晉誇獎。」
  「富爾找你來,當然有他的理由,只是你有把握嗎?」
  「草民不敢說有把握,但盡心盡力。」
  美福晉的眉梢兒挑了挑:「沒把握你來幹什麼?你可知道,王爺限期破案,破不了案就要腦袋。」
  「草民知道。」
  美福晉還待再說。
  哈總管一旁插了嘴;「稟福晉,人家跟巡捕營的白殿臣沾親帶故,不能不來,來了之後果然不同凡響,據人家親口說,已經掌
握了若幹線索了。」
  龍天樓何等樣人,焉能聽不出來,哈總管這話是在「燒火」,可是他不在乎。
  美福晉「呃」地—聲道:「已經掌握若幹線索了?我倒是輕看了你。都掌握到什麼線索了?」
  哈總管接著便道:「奴才正想稟告您別問,哪知道慢了一步,您還是問了。」
  這是第二把火。
  美福晉轉臉望哈總管:「怎麼了,我為什麼別問?」
  哈總管道:「奴才剛就碰了一鼻子灰了,人家說在巡捕營只對富爾一人負責,在王府只對王爺一人負責,這意思您懂嗎?就是說關於這件案子的案情,隻字兒不能對第三個人說。」
  美福晉叱道:「胡說,哪有這種事!」
  「奴才大膽也不敢在您面前胡說,不信您問問!」
  美福晉霍地轉過了臉:「對我也不能說嗎?」
  龍天樓欠身道:「福晉原諒,事實上草民所說已掌握若幹線索,只是為讓哈總管寬心。」
  哈總管哼哼一笑道:「這話好聽多了。」
  美福晉臉色一變:「龍天樓,你敢欺我!」
  「草民不敢。」
  「那就給我說。」
  「福晉原諒,草民無可奉告。」
  哈總管燒上了第三把火:「您聽聽。」
  美福晉拍了座椅扶手:「好大膽的龍天樓,竟敢——哈明,紿我拿下!」
  「喳!」
  哈總管這一聲應得既嘹亮又舒服,走上前伸手就抓龍天樓的胸口。
  龍天樓抬手一擋,硬把哈總管震得退了兩步,一齜牙,一咧嘴,抱住了腕子。只聽龍天樓道:「慢著!」
  他左手從懷裡掏出了承親王親筆所寫那紙手令,一抖抖了開來,道:「福晉,草民奉有王爺手令。」
  哈總管忙道:「福晉,那紙手令只是對外給他方便。」
  龍天樓淡然道:「你看清楚了,這是另一張。」
  伸手把那紙手令遞到哈總管眼前。
  哈總管定睛看去,一怔,旋即道:「稟福晉,這紙手令是對咱們府內的。」
  美福晉霍地站起:「對哪兒都一樣,要弄清楚我是誰,我不管什麼手令不手令,我說拿下就得拿下!」
  「這——」
  哈總管猶豫著沒敢上前,他倒不是怕龍天樓手裡那紙手令,他是怕龍天樓那雙手。
  龍天樓欠身道:「稟福晉,草民要對王爺負責,加以草民一身系無數條性命的生死存亡,實在礙難從命,福晉原諒。」
  話落,他轉身往外行去。
  「站住!」
  美福晉冷喝。
  龍天樓像沒聽見,人已經出了精舍。
  美福晉許是既急又氣,急扭幾步追出了精舍,大聲厲喝:「站住!我叫你站住!」
  龍天樓仍不理。
  可是美福晉這一聲厲喝,驚動了王府當值的護衛,驀地奔過來兩個,正擋住龍天樓的去路。
  美福晉忙叫道:「拿下,把這個人給我拿下。」
  兩名護衛不能不聽福晉的,奔過來就抓。
  龍天樓一揚手令,沉喝道:「王爺手令在此,誰敢拿我!」
  兩名護衛一怔,硬生生把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只聽美福晉撒潑似地叫道:「叫你們把他拿下,聽見沒有?不快把他拿下,我要你們的腦袋!」
  兩名護衛一驚,就要再動。
  適時,承親王的話聲傳了過來:「什麼事?什麼事?」
  龍天樓要抬的手沒動,兩名護衛也急忙收住步子。
  只見承親王帶著兩名貼身護衛,急急忙忙地走了過來。這兒的兩名護衛忙躬下了身,哈總管更是忙迎過去打千。
  美福晉又叫了起來:「你來得正好,你自己來看看,可真找對了人了你,竟敢在我面前撒野放肆!」
  承親王已匆忙地到了近前:「怎麼回事,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問問你找的好人哪!」
  承親王轉過臉來道:「龍天樓——」
  龍天樓淡然道:「回王爺,福晉聽哈總管說,草民已掌握到若幹線索,便問起草民;草民回稟福晉說並沒有掌握到什麼線索,所以福晉就生氣了。」
  承親王轉望美福晉:「我還當是什麼事兒呢,你也真是,這用得著生氣?到現在為止,真還沒有什麼線索。」
  美福晉叫道:「都什麼時候了,到現在還沒有線索,你女兒的命你還要不要了!這種飯桶還能用?給我撤換他。」
  承親王道:「這——」
  「這什麼,你女兒的事,眼看就讓這些飯桶斷送了,你還非用他不可?」
  「他不過是剛接辦案子——」
  「剛接辦怎麼了,既然把他找來,就表示他比別人行,既然比別人行,一接過手,就該有些眉日,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線索。」
  「這——這事兒讓我一個人操心,你不要管行不行?」
  「這什麼話!我不要管,就你一個人急!我不急?」
  「沒人說你不急,只是——我信得過他,把案子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美福晉似乎很生氣,氣得臉都白了,一點頭道;「好,我不管,女兒是你一個人的,我跟著擔驚受怕,我這是圖什麼啊。我樂得不管,可是他跟我這麼無禮,這該怎麼辦?」
  「他沒有線索,沒法告訴你,這怎麼叫無禮?」
  「怎麼不叫無禮?還要怎麼樣才能叫無禮?難道非罵我幾句,給我幾個嘴巴才叫無禮?你是沒看見他那態度,仗著你給他那一張手令,眼裡就根本沒我這個福晉。」
  「那這樣好不好,他惹你生氣,我叫他給你賠罪。」
  「不行!他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我是個堂堂的福晉,他放肆無禮,賠個罪就算了,往後誰還把我放眼裡?」
  「那,你說怎麼辦?」
  「怎麼辦?你相信他是個幹才,我看他是個飯桶。撤換他,我要打斷他一條腿。」
  「你,這怎麼行——」
  「怎麼不行,我問你,怎麼不行?」
  「他是來辦案的,是來救——」
  「辦什麼案?救誰呀?到現在連一點線索都沒有,我不要他,我要撤換他,還有什麼不能打斷他一條腿的?」
  「你——」
  「別你呀我的,只說一句,我的話你聽是不聽?」
  「這——」
  龍天樓淡然道:「王爺不必為難,草民來自江湖,還回江湖去,大可不必管這件案子——」
  承親王八成兒急了,暴叫道,「好了,好了,你也不要再說了,我說,有線索了,富兒、桂兒下落不明,白成、丁蒙兩個被人滅口毒死了,你滿意了吧!」
  龍天樓想攔沒來得及,心裡一動,轉念一想,也好,乾脆來個將計就計。
  美福晉、哈總管一怔,臉色都變了。
  美福晉道:「怎麼說,富兒、桂兒她們一一她們不是都回家了嗎?」
  「要是都回家了還說什麼?她們兩個失蹤了,白成、丁蒙讓人毒死了。」
  「有這種事,有這種事,那我問他他為什麼不說。」
  「顯然毛病是出在府裡,怕消息走漏,打草驚蛇,他能說嗎?」
  「既然他不能說,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告訴我的啊!」
  「還是啊,為什麼能對你說,不能對我說,你這個王爺能知道,我這個福晉不能知道?怎麼了,是我會壞事呀?還是懷疑到我頭上來了?」
  承親王更急了:「你也真是,不告訴你你生氣,告訴了你你又——」
  「我又怎麼了,難道我說的不對?」
  哈總管乾咳一聲道:「王爺,奴才斗膽,他說顯然毛病出在府裡,是什麼意思?」
  承親王道:「富兒、桂兒她們是被除名逐出府去的,兩個失了蹤,兩個被人毒死,顯然是他們知道什麼,有人怕他們說出來,這不是毛病出在府裡是什麼?」
  「奴才斗膽,怎麼見得不是外人幹的呢?」
  龍天樓道:「顯而易見的,外人不可能這麼瞭解他們的動靜,即便是外人,府裡也應該有他們的內應。」
  哈總管道:「王爺,這您就不能怪福晉生氣了,連奴才聽了這話,心裡都不舒服,府裡都是些老人,誰會幹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兒呢?」
  龍天樓道:「自然有,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瞞,我已經找到富兒跟桂兒了,不過她們倆到現在還昏迷不醒,只等她們醒過來,是誰幹了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也就不難知道了。」
  承親王為之一怔,瞪大了眼。
  美福晉、哈總管也一怔色變。
  承親王就要說話。
  美福晉搶了先:「你已經找到富兒跟桂兒了?她們在哪兒?」
  「福晉原諒,為免她們倆再被人滅口,草民不能說。」
  「好,看在你已經掌握了線索份上,我暫時饒了你,不過你最好趕緊從府裡把那個人給我揪出來,要不然我照樣輕饒不了你。哈明,跟我走。」
  美福晉帶著幾個丫頭,轉身走了。
  哈總管向承親王打個千,急忙跟去。
  承親王定過神忙道;「龍天樓,你——」
  龍天樓道:「請王爺靜候佳音就是,草民告辭。」
  一躬身,提氣長身,飛射而去,快得使承親王根本沒來得及說第二句話。
  龍天樓一口氣奔進了巡捕營,密見統帶,要富爾馬上派出幹練人手,秘密監視承親王府四周,跟蹤每—個出府的人,只要有任何發現,馬上到白五爺家通知他。
  富爾自然要問。
  龍天樓說了個大概。
  富爾不敢。
  難怪他不敢,他什麼頂戴,有幾顆腦袋敢派出人去監視承親王府?
  龍天樓一力承當,天塌下來,有他頂著。
  這,富爾才急急忙忙下令派出人去。
  眼看著一批幹練人手匆匆出了巡捕營,龍天樓這才趕往白五爺家。
  天都黑透了,玉妞兒小嘴兒噘著,臉拉得老長。
  也難怪,飯菜都好了,等天樓哥都盼得人急死了,能怪人家姑娘不高興?
  可是,天樓哥一到,玉妞兒馬上就春風解凍了,埋怨了幾句,連拉帶扯地就把天樓哥按坐下了。
  「小七兒,怎麼這麼老半天,碰見什麼了?」
  龍天樓把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白五爺皺眉沉吟,沒說話。
  龍天樓接著問:「承親王怎麼有這麼年輕的福晉?」
  白五爺這才說了話:「原來是側福晉,剛扶沒多久。」
  「怪不得,我還當是格格的生身之母呢!」
  「瞧你糊塗的,看年歲還看不出來?」
  「我原就納悶兒,五叔,我覺得這位承親王福晉有點邪氣!」
  「我沒見過——」
  玉妞插嘴道:「邪氣,怎麼個邪法兒?」
  「說不出來,反正不夠端莊,不像正經就是了。」
  白五爺道;「許是不是什麼好出身。」
  玉妞瞟了龍天樓一眼道:「既是這樣,你可得留神點兒啊,越是大府邸越污穢,髒事兒常聽人說。」
  白五爺一瞪眼道:「一個姑娘家,你這是什麼話?」
  玉妞道:「實話,您知道這是實話。」
  白五爺看了看龍天樓:「小七兒,這個圈子裡的事兒,你還不清楚,這話玉妞雖不該說,可卻真是實話,你是得留點兒神,要不然你會很為難。」
  「為難?」
  「怎麼不?你不會幹那種事兒,可是不依順她們,又得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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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5:15:00 |只看該作者
  龍天樓淡然一笑,沒說話。
  玉妞盯著他道:「怎麼不說話?」
  龍天樓道:「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玉妞似乎不放心,還想再說。
  白五爺抬手一攔:「好了,好了,淨說這些個骯髒事兒,這兒談正經的呢。」
  玉妞噘著嘴道:「告訴天樓哥留神提防,這怎麼不算正經事兒?」
  「跟他說這個是多餘。你放心,凡是龍家出來的,都沾不上這個。」
  「不沾這個不就得罪人了嗎?」
  白五爺目光—凝:「丫頭,你到底是願意他得罪人,還是願他沾上這種事兒?」
  玉妞面上一紅,嗔道:「瞧您問的。
  樓明白是怎麼回事,覺得很窘,只好垂下眼皮,望著面的酒杯,裝沒看見。
  臉來,白五爺皺了眉:「那位格格失蹤了有些時日了,咱這些辦案的,到現在還沒抓到一點頭緒,實在讓人著急。」
  「五叔,不能說沒抓到頭緒,毛病出在承親王府,這不就是頭緒了?」
  「可是毛病是出在承親王府的哪一位身上呀?」
  「這得慢慢查,沒有確切的證據之前,我不敢隨便亂指。」
  「怕只怕等到查出來的時候,那位格格的高貴小命兒——」
  「但求盡心盡力,真要是那樣,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承親王他得講理,除非是根本不讓他女兒落進人手裡,否則即便是只失了一眨眼工夫,就有殺身的可能,不過——」
  白五爺道,「不過什麼?」
  「以我看,做案的人意不在要格格的命,要不然他大可把那格格一刀殺死在小樓臥房之內,用不著把她擄走藏匿起來。」
  白五爺點頭道:「這倒是。」
  玉妞道:「可是一旦把他們逼急了,就難說了。」
  白五爺抬眼問道:「你什麼意思?」
  「看樣子天樓哥是個辦案的能手,比您這位老公事要強得,一旦一步步逼近了他們,狗急了還能不跳牆?」
  白五爺登時又皺了眉;「這——」
  「五叔,您是老公事,應該知道這是必然的,不過這種事我也想得到,我會盡量想法子避免的。」
  白五爺突然一拍桌子道,「娘的,怎麼偏會是這種人家出事,又怎麼案子偏落在咱們頭上。」
  「早就跟您說,別幹了,回江湖過逍遙日子去,您偏不聽。」
  白五爺苦笑道:「小七兒,我不比你爹,打當初我就沾上了官,只一腳跨進了六扇門,誰不輕看誰不恨,何況這些年來,我也得罪了不少道兒上的朋友?現在他們也許不敢拿我怎麼樣,可是—旦回到江湖去,哪一個能容我過安穩日子?」
  「五叔,您小看您過去的朋友了。」
  「如今的朋友,不比當年,個個有家有業,我就是不願給朋友惹麻煩。」
  「那您不但是見外,也對江湖生涯隔閡了。」
  「小七兒——」
  「五叔,說句不該說的,您可別介意,現在,您算不算給朋友們惹麻煩?自從我爹當年走了以後,曾經發誓不再到京裡來,而如今,他的兒子來了,還得到處晃,隨時隨地都免不了碰上禮王府的人,事實上我已經碰上了,還好只是碰上,可是誰知道往後會怎麼樣呢?」
  白五爺默然了,臉色有點陰沉。
  玉妞道:「我不也早勸過您?」
  白五爺仍沒說話。
  玉妞又道:「爹,辦完了這件事,咱們就走。」
  白五爺吁了口氣道:「可總得辦完這件事。」
  玉妞喜道:「如今有天樓哥做證,到時候您可不許說了不算。」
  白五爺話裡有話。
  誰又聽不出來?
  玉妞嬌靨猛一紅。
  龍天樓更窘,舉起的杯也不能放下去,放下去即是傷玉妞的心,他不忍,也不願,還沒喝呢臉就紅了,紅著臉窘笑:「喝吧,五爺!」
  玉妞一雙美目裡,綻放出異樣的光采,羞紅的嬌靨上,也平添了三分喜意,燈下看,益發動人。
  可惜龍天樓沒看,他是不敢看。
  白五爺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適才的陰沉,一掃淨盡,舉杯一仰而干。
  爺兒倆剛干了頭一杯,龍天樓兩眼突閃異采:「有人翻牆進來了!」
  玉妞臉色一變,就要動。
  白五爺伸手攔住,沉聲道:「哪位朋友這麼看得起白某人?」
  驀地—個話聲從院子裡響起:「五爺,劉仁貴見龍爺!」
  龍天樓霍地站了起來:「承王府有動靜了?」
  話剛說完,燈光閃動,一條人影疾掠而入,是個一身短打裝束的精壯漢子,一躬身還沒說話。
  白五爺推杯站起,震聲道:「仁貴,揀要緊的說。」
  精壯漢子劉仁貴轉臉望龍天樓:「龍爺,承王府出來了一名護衛。」
  「往哪兒去了?」白五爺忙不迭地問。
  「往右安門去了。」
  「有人綴著沒有?」
  「有,大麻子盯著呢!」
  龍天樓道:「五叔,我去一趟。」
  白五爺道:「我跟你去。」
  轉臉望玉妞:「丫頭,別等我們,先吃你的。」
  沒容玉妞答話,拉龍天樓、劉仁貴就走。
  一行三人疾快地出了白家,順著胡同,走得飛快。
  邊走著,白五爺問道:「那個護衛什麼時候出承王府的?」
  「剛出來我們就盯上了。」
  「誰看見的?」
  「我跟大麻子。」
  「有什麼異樣嗎?」
  「怎麼沒有,做賊似的,出門先張望一下,然後貼著牆邊兒走了。」
  龍天樓道:「承王府外還留的有人嗎?」
  「有,還有三四個呢!」
  「那就行了,不怕他們調虎離山,聲東擊西。」
  三個人走得飛快,沒多大工夫,就到了右安門裡一帶。
  只見一個漢子從一處黑胡同口閃了出來,抬手一指道:「五爺,往『南下窪』去了。」
  「南下窪?」
  聽得龍天樓等一怔。
  南下窪有座「陶然亭」,原地是遼金時代的「慈悲庵」,到了康熙年間在此設亭,采白樂天的詩句:「更待菊黃家釀熟,與君一醉一陶然」而命名為「陶然亭」。
  陶然亭很高,水木明瑟,跟「黑窯台」相對,亭下是數頃的沼澤之地,種著蘆葦,大黑夜的,往這跑幹什麼?
  定過了神,白五爺問道:「大麻子還綴著?」
  「是。」
  「走。」
  一行三人,加快步履直奔南下窪。
  趕到了地頭看,夜空無月,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白五爺道:「招呼大麻子。」
  劉仁貴撮口發出幾聲夜鳥啼叫也似的聲音。
  龍天樓知道,這一定是巡捕營互相聯絡的信號。
  果然,叫聲方落,衣袂飄風之聲響動,一條黑影劃空掠到,是個粗壯黑衣漢子,站得近,龍天樓目力又好,看出這漢子臉上有幾個榆錢兒大小的麻坑。
  白五爺道:「人呢?」
  大麻子道:「剛往黑窯台去了。」
  「走。」
  四個人,龍天樓、白五爺在前,大麻子、劉仁貴在後,疾快地在夜色中行去。
  走沒五六丈,看見黑窯台了,黑忽忽的一堆。
  四個人放輕步履挨過去。
  到了黑窯台,龍天樓耳目並用,白五爺、大麻子、劉仁貴三個卻只能用眼,四人聽聽看看,沒人,夜色寂寂,一點影子都沒有。
  大麻子低聲道:「壞了,丟了。」
  龍天樓抬手一指:「沒有,那邊有動靜。」
  白五爺等順著龍天樓所指一看,看是看不見什麼,不過老京城一看方向就知道是哪兒。
  劉仁貴脫口道:「香塚!」
  龍天樓道:「呃!香塚就在那兒?」
  誰不知道香塚,孤墳三尺,旁豎小碣:「浩浩然,茫茫劫。短歌終,明月缺。鬱鬱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香魂無斷絕。是耶非耶,化為蝴蝶。」傳誦遠近,膾炙人口。
  白五爺一揮手,哈著腰先竄了過去。
  龍天樓、劉仁貴、大麻子跟著疾掩過去。
  近三丈,聽見了聲響。
  像有人在挖什麼?!
  難不成有人盜墓,想挖開香琛一探究竟?
  應該不會,香塚在這兒多少年了,一直完好。
  那麼是——
  白五爺屏息凝神,一個起落已竄近一丈內,藉著夜色掩蔽身形,往發聲處看了看,往後急招手。
  龍天樓帶著劉仁貴、大麻子竄了過去,凝目往前一看,龍天樓的心頭,不由猛然一跳。
  前面近丈處,黑忽忽蹲了一團黑影,看不見臉,但可看出是個黑衣漢子。
  黑衣漢子蹲在那兒,拚命挖土,就不知道他在挖什麼?
  龍天樓低聲問;「從承親王府裡出來的,是這個人嗎?」
  大麻子點頭低應:「是他,絕錯不了。」
  龍天樓低聲吩咐:「不要動他,還讓他回去,我要看看他是不是會跟別的人接頭,是跟什麼人接頭。」
  白五爺道:「小七兒,這傢伙是在挖——」
  龍天樓道:「要是我沒料錯,他——定是來查證一下富兒、桂兒的死活。」
  大麻子道:「明明已經死了的人,怎麼還會——」
  「做賊的總心虛。」龍天樓道:「做賊的要是心不虛,多少案子都破不了。」
  這兒話剛說完,只見那邊那黑忽忽的一堆,那黑衣漢子的身影,忽地一歪,躺下不動了。
  幾個人看得一怔,劉仁貴道:「這是一一」
  龍天樓腦際電閃靈光,急道:「五叔,看好了這兒。」
  提一口氣,拔身上竄,直上夜空。
  夜空裡,竭盡目力,四下掃視,只見右前方三丈外,一條瘦小黑影疾閃而逝。
  龍天樓人在夜空,舌綻春雷,霹靂似地—聲大喝:「哪裡走!」
  猛抖雙手,矯若游龍,行空天馬般,平飛疾射追去。
  一聲霹靂大喝震天驚人,那瘦小黑影身法本來就不慢,如今更是快了,電光石火般,沿著數頃沼澤往西北疾奔。
  龍天樓提一口氣,銜尾緊追不捨。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如今一看也就知道了,瘦小黑影的輕功造詣不弱,在武林中來說,足列一流,換個等閒一點的,不用多,只兩個起落,準被甩掉。
  可惜,在後頭追他的,是龍天樓。
  龍家當世第一,而小七兒龍天樓,在龍家年輕一輩的七兄弟裡,更是個一身所學稱最的人物。
  龍天樓不但是一身所學在七兄弟中稱最,就連胸羅才智也是一等一的。
  要不然,龍家共有七兄弟,白五爺不會專挑他來。
  轉眼工夫,龍天樓已追近了兩丈,再有兩轉眼工夫,龍天樓准追得伸手可及。
  而就在這時候,西北方面出現了黑壓壓一片,那是片密樹林。
  龍天樓心頭一緊,就知要糟。
  果然,前面那瘦小黑影,往後一揚手,—頭鑽進了密樹林裡。
  瘦小黑影一揚手,破空之聲疾快襲到,稍微有點經驗的都知道,那是暗器,何況是龍天樓。
  龍天樓這裡讓過暗器銳鋒,伸兩手捏住了暗器尾端,再看時,那瘦小黑影已經不見了蹤影。
  這片密樹林佔地相當大,從任何一個方向,都能輕易逃脫,別說不能追進去,就是能追進去也是白搭。
  再看手裡捏的暗器,銀白色的,赫然是根鳳釵,女人的髮飾,還透著些令人心跳的幽香。
  一般鳳釵,不是金的,就是銀的,而這根風釵,竟然是純鋼打造的。
  這個人是個關鍵人物,不能追丟,而畢竟還是追丟了。龍天樓氣得跺腳,人就借那一跺之勢騰身,往來路飛射而去。
  他站立的地方,留下了一個相當深,而且整齊一如刀割的腳印。
  回到了原處,只見白五爺、劉仁貴、大麻子守在那兒沒敢動。
  地上躺著個黑衣漢子,湊近看,仔細辨認,這個人龍天樓在承親王府裡沒見過。
  大麻子等親眼看見他從承親王府出來,是承親王府的護衛,應該沒有錯。
  承親王府的護衛不在少數,龍天樓只見過幾個。
  身旁地上的坑,已經挖大了,有股子屍臭上衝。
  白五爺手裡捏著一物:「小七兒,這傢伙讓這玩藝兒打進了太陽穴。」
  龍天樓接過一看,赫然又是枝鳳釵,兩枝風釵一模一樣。他揚了揚瘦小黑影打他的那一枝,道:「這人也賞了我一枝。」
  「小七兒,很顯然的,這是滅口。咱們只顧著螳螂捕蟬,沒防著黃雀在後。」
  龍天樓望著地上黑衣漢子道:「富兒、桂兒被害埋在了這兒,是不會錯了。」
  「要不要挖出來?」劉仁貴問。
  那股子屍臭,中人欲嘔,讓人掩鼻。
  龍天樓道:「不必了,咱們知道就行了。」
  「小七兒,下手的是個坤道。」
  「照這兩枝風釵看,應該是。」
  「承親王府的坤道一一」
  「上自那位福晉,下至使喚丫頭老媽子,都是坤道。」
  大麻子道:「拿這兩枝風釵去對。」
  「對什麼?」劉仁貴道:「這玩藝兒是要人命的,又不是真戴在頭上的。」
  白五爺皺著眉沒說話。
  龍天樓道:「至少證實了一點,毛病確實出在承親王府裡。」
  白五爺道:「那麼咱們一一」
  龍天樓道:「什麼時候了?」
  劉仁貴道:「快二更了。」
  龍天樓沉吟了一下:「五叔上巡捕營稟報統帶—聲去,我跟這兩位帶著這具屍體,上承親王府走一趟去。」
  白五爺—點頭道:「好,完事後上家去,我在家裡等你!」
  一行四人,外帶一具屍體,離開南下窪就分了手。
  時候是不早了,可是扛著個死人滿街走,總是不好,所以龍天樓等專找黑胡同走。
  到了承親王府之外,恰好打二更,站門的親兵還在,可是偏門已經關了。
  龍天樓讓劉仁貴、大麻子守著護衛屍首在拐角處等著,自己一個人走向承親王府大門。
  承親王府對龍天樓來說,自是可以隨意進出。
  可是他剛進偏門,就看見哈總管迎面行來,似乎正要出去。
  哈總管看見他,一怔停住。
  龍天樓道,「哈總管,我要見王爺。」
  哈總管定了定神,急步迎前,居然是滿臉堆笑:「老弟,你來得巧,也可以說你來得不巧,王爺不在府裡,可是我正要去找你。」
  龍天樓微怔道:「王爺不在——」
  「王爺上圓明園見皇上去了,這時候還沒回府,恐怕今兒晚上不會回來了。」
  「那麼哈總管你要找我——」
  哈總管笑哈哈地道:「我是奉命找你呀!」
  「奉命?哈總管奉誰之命?」
  哈總管又一笑,笑得相當神秘道:「老弟你馬上就知道了,跟我走吧。」
  不由分說,伸手拉著龍天樓就往後拖。
  龍天樓馬上就明白了幾分,心想五叔跟玉妞說的要應驗了,有心不去,可是轉念一想,沒吭聲,任由哈總管拉著往後去了。
  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
  這座承親王府確是夠大的,幢幢的屋宇,重重的院落,長廊縱橫,飛簷狼牙。
  哈總管拉著龍天樓直往後走,走了半天才進了後院。
  龍天樓只當是去上次見美福晉的那間精舍。
  豈知不是,一路還往後走,一直進了後花園,走過一座朱欄小榭,踏上了一座水榭。
  水榭裡,珠簾低垂,燈光微透,聽不見一點聲音,看上去既寧爭,又溫馨。
  哈總管又神秘一笑道:「老弟台,這座水榭除了王爺跟福晉,是輕易不許人進入的,我不陪你了。」
  說完話,在門上輕敲兩下,扭頭走了。
  水榭門一開,珠簾掀動,燈光外瀉,兩名侍婢當門而女,兩對明眸緊盯在龍天樓臉上,輕聲道:「進來吧!」
  龍天樓輕吸一口氣,邁步而入。
  幽香襲人,眼前的佈置、擺設,簡直就令人心跳,引入遐思。
  只聽一名侍婢輕聲道:「哈總管不過剛出去,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龍天樓定定神道:「正巧我來見王爺,在門口碰見了哈總管。」
  那侍婢道:「我們福晉可沒想到你會來這麼快,她正在洗澡呢!你坐會兒吧!」
  說完了話,她裊裊往裡去了。
  另一名侍婢道:「你坐啊!」
  龍天樓道:「謝謝!」
  走過去踩上了那柔軟如棉的地毯,坐了下去。
  再看眼前的佈置、擺設,坐處地上,鋪的是一塊近丈見方的波斯地毯,猩紅色的,毛長長的,踩在上頭,其軟如棉,都能在上頭睡覺,讓人覺得踩上去好生可惜。
  地毯上放的,不是上置錦墊、雕花的太師椅,而是拐了彎的一排錦墩,緞子面兒,繡著花,裡頭不知道裝的是什麼,像吹了氣似的,人坐在上頭好舒服。
  把角一張朱紅的矮几上,放著一座八寶琉璃宮燈,燈光不亮不暗,柔和得恰到好處。
  牆角,有一隻高腳金猊,金猊裡香煙正自裊裊上冒,不用說,裡頭點的是極品的檀香末兒。
  粉牆上掛著幾幅畫兒,乍看是仕女圖,細看能讓人臉紅心跳,原來是穿著半裸的男女嬉戲圖。
  往裡,也就是適才那名侍婢進去的地方,垂著一重重五顏六色的絲幔,絲幔後有燈光,還聽得見輕微的水聲。
  就這些,看得龍天樓益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這裡心裡正自盤算,重重絲幔掀動,香風襲人,隨見美福晉一副嬌慵無力模樣,由那名侍婢扶著走了出來。
  只一眼,龍天樓立即心神震動,連忙站起身低頭哈腰。
  如今,美福晉的嬌媚,比那天初相遇時,又平添了十分。
  沐浴方罷的女人動人,沐浴方罷的美人更為動人,的是不差。
  美福晉的一頭烏雲,略顯蓬鬆,但是並不蓬亂,蓬鬆得恰到好處,反增添丫幾分動人的嬌慵。
  嬌軀之上,披的是一襲輕紗晚裝,薄得蟬翼似的,映著柔和的燈光,透明、美好的嬌軀,成熟的胴體,若隱若現,欺雪賽霜,凝脂般的肌膚,更顯得光滑細膩,輕邁嬌慵蓮步之餘,輕紗飄拂,一身曲線美好,光潔無瑕,圓潤修長的玉腿微露,白嫩的玉足腳趾上,塗著鮮紅的蔻丹,再加上那紅熱的嬌靨,噴火的朱唇,炙熱的兩道目光,何只能讓人蝕骨銷魂,簡直能讓人溶化得毛髮無存。
  稱她為一代尤物毫不為過。
  承親王幾生修來,何來如此大福份?
  再聽那嬌滴漓、軟綿綿,鼻音多過喉音,能要人命的話聲:「喲,怎麼前倨而後恭啊!那股子惱煞人的傲氣哪兒去了?」
  美福晉那炙熱目光瞟了龍天樓一眼,可惜龍天樓低著頭沒看見,不過他應該清晰地覺得出。
  龍天樓道:「福晉寵召,不知道有什麼指示?」
  「我們王爺禮賢下士,我可不敢落個慢待之名,坐下說話吧!」
  「是,謝謝福晉。」
  龍天樓坐了下去,他坐的還是原處。
  美福晉微擰嬌軀,就坐在龍天樓的對面,微撩輕紗晚裝,這條玉腿搭上了那條玉腿,晚裝下擺處,微露雪白一塊,不知是有意抑或無心。
  也不知道是得了美福晉的暗示,還是心竅兒玲瓏剔透,兩名侍婢一聲不響地退出了水榭,還輕輕地帶上了門。
  不知道龍天樓心裡怎麼樣,看臉上,他是十分的平靜,就像一泓毫不揚波的池水。
  美福晉那兩道炙熱的目光一凝,緊緊地盯在龍天樓臉上,她似乎有著一剎那間的錯愕,然後輕啟濕潤、豐滿的兩片朱唇:「你叫龍天樓,我沒有記錯吧!」
  龍天樓平靜地回答:「福晉沒有記錯。」
  「名字很好,真的很好,我很喜歡你這名字。」
  「謝謝福晉,那是福晉誇獎。」
  「今年多大了?」
  「回福晉,整廿。」
  「正是好時候,成家了沒有?」
  「還沒有。」
  「人長得這麼好,又年輕輕的有這麼一身好武藝,怎麼會還沒娶親成家呢?」
  「一事無成,不敢成家。」
  「一定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兒想你吧!」
  「那是福晉抬愛,草民還沒有碰上過。」
  「是真沒碰上過?還是不說實話?」
  「真沒碰上過。」
  「我不信!」
  龍天樓沒說話。
  「如今你人到了京裡,我們旗人的姑娘,可是大方得很,尤其一些大府邸的,見著順眼的就纏,像你這樣的,能和口水兒把你吞下去,你可留神點兒。」
  「謝謝福晉,草民自會留神。」
  「自會留神,你真不想?」
  天知道,她這個「想」字,指的是想什麼?
  龍天樓答得好:「草民一事無成,寄跡江湖,也飄泊慣了,不敢多想!」
  「我可不是非逼你馬上明媒正娶,馬上成家不可啊!」
  「是。」
  龍天樓只應了個「是」字,顯然是步步為營。
  而美福晉卻似乎緊攻不捨:「我是說,人不風流枉少年,像你這樣的年歲,人又長得這麼好,你不想人家,人家想你,難道你就從不動心,從不想逢場做戲一番?」
  龍天樓答得更好:「草民家教嚴,多年的江湖生涯,也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還能克制自己。」
  美福晉那眼角微翹的鳳目一瞟,香唇邊掠過一絲奇異表情:「我不信,除非你是個魯男子、木頭人兒。」
  龍天樓沒說話,他知道,這句話不能接,否則不是得罪這位美福晉,就是予這位美福晉可乘之機。
  「怎麼不說話呀?」
  美福晉當真是毫不放鬆。
  龍天樓說了話:「福晉寵召,不知道是不是要垂詢有關格格失蹤的案情——」
  美福晉搖頭道:「不,你看這個地方像是談正事兒的地方,我這個樣兒像是談正事兒的樣子嗎?」
  「那麼福晉寵召——」
  「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找你來,還是跟我裝糊塗?」
  「草民愚昧,還請福晉明示。」
  美福晉擰腰站起,帶著一陣香風到了龍天樓面前,一根水蔥也似的玉指,差點沒點著龍天樓的額頭:「愚昧?像你這樣的人會愚昧?你真要是愚昧人兒,那個老頭子也不會把你看成個寶似地找你來辦案了——」
  她擰身坐在龍天樓身邊,挨得好近,高挺的上身,幾乎碰著了龍天樓。
  龍天樓坐著沒動,一動沒動,
  美福晉那香唇,幾乎碰上了龍天樓的臉,龍天樓可以清晰感覺到,那吐氣如蘭的炙熱:「不管你是裝糊塗,還是真不知道,我願意告訴你,我覺得你這個人有趣兒,所以我把你找了來,」
  龍天樓的臉仍向著前方,他不能轉臉,哪怕是一分一寸。他臉只動一動,就會碰上美福晉那兩片炙熱而動人的香唇:「草民不懂福晉何指。」
  「我可以告訴你,全京城的男人,沒有不想我、不為我失魂落魄的,有人想我都想得發了瘋。可是憑我的身份,有的人是不能,有的人是不敢,只有你,我的身份也好,我這個人也好,你全沒放在眼裡,所以——」
  「福晉是打算降罪草民?」
  「降罪,我也得捨得呀?不過也難說,女人家要是狠起了心腸,那可是比誰都狠,所以,你是福是禍,還在你自個兒,明白不?」
  「福晉——」
  「你是個聰明人,你為我想想,我這種年歲,這麼個人,嫁那種年紀,那麼個人,我是什麼都不缺,我缺的只有我知道。可是以我的身份,我也有所不能,有所不敢,想能想敢,想咬牙橫心豁出去,必得值當,也就是說,必得讓我碰上值當的人兒,天可憐見,如今總算讓我碰上了,那就是你這個龍天樓,你只要能彌補我的欠缺,稱我的心,如我的意,我什麼都能不要,甚至不惜死——」
  龍天樓原就知道這位美福晉的意圖。
  可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她會這麼急進,這麼大膽,剖白得這麼赤裸裸,以致使得他無法據守:「福晉——」
  「不用怕,我不要求你別的,你還是你的江湖人,我還是我的承王福晉,我當然不會說出去,你應該也不會,其實就是你說出去也不要緊,我絕不會承認,到那時候,掉腦袋的還是你,我一點事兒也不會有。」
  這位年輕輕的尊貴婦人,竟會說出這種話來,可見她為自己設想得多麼周到,也可見她必是位老手,絕不是像她自己所說,到今天才碰上讓她中意的人。
  龍天樓為之心神震動,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美福晉瞅著龍天樓,動人的香唇邊泛起一絲讓人摸不透含意的笑:「你一定奇怪,一般女人總是求天長地久,我為什麼只求露水姻緣?我可以告訴你,那是因為我欠缺這麼一樣——極天下之榮華富貴,別的我還求什麼?一般男人,能給予我所欠缺的,但是無法給予我如今所擁有的財富;即使能給予我像我如今所擁有的財富,卻又無法給予我像我如今所擁有的身份地位。一旦我真能碰上個既能彌補我的欠缺,又能給予我財富、身份、地位的,他必是權勢富貴中人,我願意捨此就彼,我願意改嫁,但卻又為大清朝的皇律家法所不容。所以,我只求這一樣,只求露水姻緣,不求天長地久,你明白了嗎?這對你,只有得而沒有失,你應該不會不願意,是不?」
  龍天樓對她這些話,自然無法「苟同」,定了定神道:「福晉——」
  美福晉擰腰挪身,又挨近了龍天樓些,兩個人幾乎要合成一個人:「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
  美福晉的一隻柔荑,已經搭到了龍天樓的手上。
  「福晉說得很明白—一」
  龍天樓想把手從美福晉那柔若無骨、溫潤滑膩的玉手下抽出來。
  但是,就在這一剎那,美福晉的那只柔荑,突然緊緊地握住了龍天樓的手,同時另一條粉臂也像水蛇似地從後頭繞上了龍天樓的脖子,動人的上身揉動前傾,風眼中透射出令人蝕骨銷魂的光芒,香唇帶著能熔化人的炙熱,跟著就貼上了龍天樓的臉,往龍天樓耳朵裡鑽的,是一種帶著顫抖、近似夢囈的話聲:「那你還猶豫什麼?!你慰我渴思,我必盡心盡力以報一—」
  龍天樓有一身絕世武功,然而此刻的他,卻似羊入虎口一般。
  很明顯,這麼一個婦人,需求是極其強烈的,她的身體裡蘊藏著一團火,一旦這團火被點燃,誰掉進去誰就會落個毛髮無存。
  龍天樓腦中閃電百轉,正在想最合適的對策,忽地,他聽見了一陣近乎奔跑的匆忙步履聲,直往水榭而來,心裡一鬆,忙道:「福晉,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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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5:16:50 |只看該作者
  龍天樓話剛說完,美福晉兩隻手同時停頓,挪身移開,嬌眉上帶著濃濃的紅熱,風目中還有未退的慾火:「不會吧!我交代過了,這時候會有誰——」
  話還沒說完,水榭門豁然而開,適才兩名侍婢中的一名奔了進來,慌張地道:「福晉,大貝勒來了。」
  大貝勒?何許人?
  美福晉臉色一變;「他怎麼——」霍地站起,動作奇快,帶著一陣香風進了重重絲慢之後,再出來時,蟬翼般輕紗晚裝外頭,已經多了一件白底紅花的罩袍。
  龍天樓把握時機站起道:「福晉,草民告退。」
  美福晉剛才像團火,如今不過一轉眼工夫,卻變得像從冰窟裡出來的似的,冰冷道,「不用了,來不及了。」
  果然,只聽一陣雄健、輕捷的步履由遠而近,直向水榭行來。
  美福晉冷然又道:「你能走嗎?這時候出去更不好。」
  說完話,她坐了下去。
  美福晉這裡剛坐下,燈光一晃,水榭裡走進個人來。
  這個人,身軀魁偉高大,龍天樓已有一副頎長身材,他比龍天樓還高半個頭。
  魁偉高大的身軀已透著威猛,濃眉大眼,黝黑的肌膚更透著懾人之威。
  他看上去不過卅來歲年紀,卻顯著極其深沉,站在那兒宛若一座山,令人有千百人推都推不動之感,給人的第一印象,令人有被壓迫得透不過氣來之感。
  所幸,一襲海青色長袍,微微捲起雪白的兩段袖口,露出兩截肌肉墳起的小臂,一條烏油油的大髮辮,垂在胸前,還給人幾分瀟灑意味。
  這位魁偉高大壯漢子,進水榭一眼看見另有別人在,微怔,腳下也不由為之一頓。
  美福晉坐著沒動,馬上說了話:「龍天樓,見見大貝勒!」
  龍天樓欠身施禮;「草民龍天樓,見過大貝勒。」
  大貝勒定過了神,環目放光,緊盯著龍天樓:「他是——」
  美福晉道:「就是巡捕營薦給你叔叔辦案的那個人。」
  驀地,大貝勒濃眉軒動,環目威稜外射:「呃!你就是來自江湖的那個好手?」
  龍天樓道:「不敢!」
  「聽說你有一身相當好的武功。」
  「不敢,幾手莊稼把式,僅是防身而已。」
  「既是只有幾手莊稼把式,他們把你薦給我二叔幹什麼?」
  「也許巡捕營認為,多一個幫忙總是好的。」
  大貝勒威態收斂,唇邊浮現一絲令人難以意會的笑意:「你不但有一張會說話的嘴,還有一顆比常人大得多的膽!」
  龍天樓道:「草民愚昧,不知道大貝勒何指?」
  「我的小姨,禮親王府的明珠格格說,有個巡捕營辦案的江湖人惹了她,那就是你了?」
  龍天樓道;「大貝勒明鑒,草民天膽也不敢惹格格。」
  「可是照她的說法,你不是這個樣兒的,她說你很狂傲,簡直不把她放在眼裡。」
  「許是格格真生了氣,大貝勒知道,人生氣的時候,怎麼看對方,對方都不順眼。」
  大貝勒笑了,笑得有點冷意:「你的確很會說話,不過倒也是實情。聽我告訴你,你是來辦案的,就辦你的案,別的人少惹,尤其是這幾個大府邸的人,要不然別怪侍衛營找你的麻煩,因為我領侍衛營,明白嗎?」
  「草民明白!」
  大貝勒轉眼望美福晉:「您還有事兒嗎?」
  美福晉忙道:「我沒事兒了,龍天樓,你去吧!」
  「是,草民告退。」
  龍天樓分別欠身一禮,轉身出了水榭。那名侍婢跟了出來,龍天樓聽見了,但是裝沒聽見,沒回頭,猛吸一口清涼的空氣,大步往外行去。
  水榭裡,大貝勒坐了下去,瞪著一雙環目在望美福晉。
  美福晉站了起來,擰身竟坐在了大貝勒腿上,嗔道:「看什麼,別胡思亂想,我是叫他來問案情的。」
  大貝勒冷冷道:「這個辦案的是個小白臉兒,不大好。」
  美福晉一隻手繞上了大貝勒的脖子,另一隻手,伸水蔥也似的玉指,點上了大貝勒的額角,銀牙微咬,帶著「恨」意道:「吃的哪門子飛醋,你呀!什麼都好,就是心胸太窄。我怎麼找也不會找個跑江湖的呀!他施詐,我心虛,派個人去了趟南下窪查看究竟,讓他逮個正著,我好不容易才滅了口,能不找他來探探口風嗎?」
  大貝勒的臉色好看了些,伸手掀開了美福晉的罩袍,看了那若隱若現的誘人胴體一眼,道:「還好,沒有香汗淋漓的樣子。」
  「去你的。」美福晉嗔道:「你少沒良心,那一頭看不著好臉色,就跑到這兒來找我出氣,哪一回我說什麼了?」
  大貝勒忽然笑了,兩眼噴出了火光,遙遙抬手一彈,几上的燈,應指而滅,霎時一片黑暗。
  黑暗中,聽美福晉微喘著道:「你就不怕——」
  大貝勒沒讓她說下去:「我怕什麼,我領侍衛營,他上西山去了,還有誰比我更清楚他的行止,今兒晚上啊,他不會回來了。」
  接著,什麼聲音都沒了,不,只是那種聲音,水榭外是聽不見的!








第 五 章 夜 襲
  龍天樓回到了白五爺家。
  白五爺坐在堂屋裡,飯菜、酒還擺在桌上,居然還冒著熱氣兒。
  龍天樓前腳進屋,玉妞端著一碗湯後腳跟進,一見龍天樓就說:「你可回來了,菜也不知道熱了多少回了。」
  龍天樓歉然笑了笑:「真不好意思!」
  「幹嗎這麼見外呀!」
  玉妞擱下了湯。
  白五爺道:「情形怎麼樣?」
  「王爺上西山去了,沒見著他。」
  白五爺沒在意:「那真不巧!」
  玉妞卻—怔:「既沒見著,怎麼一去這麼半天?」
  畢竟是姑娘家細心,還是玉妞心裡早有提防,早犯了嘀咕?
  龍天樓一顆心怦怦跳了好幾下,暗一咬牙道:「我在承王府等了一會兒。」
  龍天樓並不是有意騙玉妞,應該沒這個必要,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就是沒說實話。
  玉妞似乎相信了,沒再問下去。
  白五爺道:「那倆呢?」
  他指的是劉仁貴跟大麻子。
  龍天樓道:「我讓他們回巡捕營去了,明天晚半響再上承王府去。」
  白五爺道:「交代他們把屍首放在冰窖沒有?」
  「交代過了。」
  「那還好。」白五爺道:「天兒這麼熱,過一個對時,屍首准臭,不冰起來不行。」
  玉妞皺眉道:「哎呀!就要吃飯了,說這個幹什麼?」
  白五爺忙道;「不說了,不說了,吃飯吃飯。」
  誰也沒再說什麼,玉妞先給她爹斟上了酒,又過來給龍天樓斟酒,龍天樓自然不能就這麼受了,忙欠身稱謝,不知道怎麼回事,玉妞突然臉色一變,放下酒壺就往裡走。
  「丫頭,你也來吃呀!」
  玉妞回過頭淡淡地道:「我不餓,還有衣裳沒洗呢,你們吃吧。」
  說完話,她扭頭進去了。
  白五爺、龍天樓,誰也沒瞧見剛才玉妞突然一變的臉色,這當兒也不疑有他,絕沒想到姑娘已經不對勁兒了。
  白五爺含笑舉杯:「讓她洗衣裳去,不管她,來,咱爺兒倆喝。」
  兩個人淺淺地喝了一口酒之後,龍天樓道:「五叔,您知道有位大貝勒?」
  白五爺剛挾了口菜,聞言目光一凝道:「知道啊,怎麼?」
  龍天樓道:「剛才承王府碰見了,這位貝勒爺似乎有點不可一世。」
  白五爺嚥下了那口萊,道:「本難怪,這位貝勒爺一身內外雙修好功夫,尤其擅長蒙古摔跤,不過卅剛出頭兒,就領了侍衛營,在官家眼裡,其份量不下於那位長他一輩的承王。」
  「呃,這位貝勒爺是哪個府邸的,這麼受看重。」
  「他爹是已然故世的廉親王,這位王爺跟幾位蒙古王公有交情,自小就把這位貝勒爺送到蒙旗去撫養,所以練就了一身馬上馬下的好功夫,尤擅蒙古摔跤,也就因為這層關係,幾個蒙旗都聽他的,憑這卅來歲年紀,可以說是前無古人,怎麼不受官家看重,怎麼能不領侍衛營,當然也就不可一世了。」
  「原來是這麼個出身,那就難怪了,只是——」
  「只是什麼?」
  「他怎麼又跟禮王府結了親?」
  「是誰告訴你這麼多?」
  「他親口告訴我的,一聽說我是誰,馬上就寒著臉問我,為什麼惹他小姨子。起初我還不知道他的小姨子是誰,後來才知道,原來就是那位禮王府的格格。這不是他跟禮王府結了親是什麼?」
  「提起這門親,是這麼回事,就憑這位貝勒爺,只要是有姑娘的大府邸,沒有一家不巴著能結這門親的,可是這位貝勒爺都瞧不上,偏偏中意禮王府那位大格格蘭若。如今的禮王府大不如當年了,當然也願意結上這門親重振家聲,也算找個護身符,所以經這麼一說,就成了定局了。」
  龍天樓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白五爺道:「不談這些了,這些不關咱們的痛癢,案子——」
  「等明天見過承王爺再說吧,我打算還是從承王府著手!」
  老少倆邊吃邊喝,吃喝了快一個時辰,才算酒足飯飽。
  白五爺要留龍天樓家裡住,想讓玉妞給收拾間屋,可是叫了幾聲,沒人答應。
  龍天樓道:「別叫了,五叔,玉妞許是睡了。」
  「這丫頭,剛還說去洗衣裳呢,怎麼桌上還沒收拾,就去睡了。」
  白五爺站了起來,他是想看看。
  龍天樓跟著站起,道:「我看我還是回客棧去吧,您早點兒歇著吧!」
  白五爺有幾分酒意,龍天樓說要走,他也沒多留。龍天樓前腳出了堂屋,消失在院子的夜色裡,白五爺後腳就去找玉妞。
  一堆衣裳還在那兒擱著,根本就沒洗。
  這是怎麼回事兒?
  玉妞上哪兒去了?
  白五爺酒意去了兩分,急忙折向玉妞臥房。
  屋裡沒燈,門閉著。
  白五爺敲了門:「玉妞,玉妞!」
  連敲帶叫好幾聲,才聽玉妞在裡頭應了一聲:「睡了。」
  這聲答應,鼻子像有什麼堵著似的。
  白五爺一聽就知道不對,抬手推門,門沒上閂,一推就開了。
  摸黑進去點上燈,白五爺再看,玉妞和衣躺在床上,面向裡,一動不動。
  白五爺走了過去,玉妞拉被子蒙住了頭,白五爺卻看見枕頭濕了一片。
  白五爺剎時酒意全沒了,伸手扯下了被子,玉妞臉色煞白,滿臉都是淚漬。
  白五爺忙叫道:「玉妞——」
  玉妞臉上沒一點表情,話聲也冰冷:「爹,您不要問,也不要管。」
  「什麼事兒我不要問,也不要管?」
  「沒什麼事兒!」
  「玉妞——」
  「他走了沒有?」
  「誰呀?」白五爺問了一句,才想起玉妞指的是誰,接著又道:「走了,我剛叫你給他收拾間屋,哪知道叫了你半天——」
  「走了最好,您告訴他,從此別上咱們白家的門兒。」
  白五爺一怔,旋即又道:「丫頭,別怪他,他原是打算留下的,可是你——」
  「我怎麼?給他收拾屋,他不配,留他住咱們家,髒咱們一塊地。」
  白五爺又一怔:「你不是怪他沒住下啊!那是怎麼了?呃?他回來晚了——」
  「他愛回來不回來,關我什麼事,我才不稀罕他回來早,從此不許他再上咱們家的門。」
  白五爺全猜錯了,既不是為這,也不是為那。
  「丫頭,究竟是怎麼了?」
  「您別管,也別問。」
  白五爺急了:「廢話,我怎麼能不管,怎麼能不問。你給我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玉妞沒說話。
  白五爺沉聲道:「丫頭——」
  玉妞猛可裡翻身坐起:「他不說實話,他不是人。」
  白五爺一怔,旋即定過神變色道:「丫頭,我可不許你這樣罵天樓,從小一塊兒長大,怎麼著你總叫他一聲哥哥——」
  玉妞眼圈兒微紅道:「我可沒有不把他當哥哥,您不是不知道,他剛來的時候,一直到他今天回家來之前,我是怎麼對他的?」
  白五爺一想也對,打從龍天樓頭一天來,一直到剛才他回來之前,玉妞對他可是真好,真讓人沒話說,那麼怎麼這會兒就……
  白五爺的臉色緩和了些,道;「那——丫頭,你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不跟您說了嗎,他不說實話,他騙了我。」
  「我也聽見了,可是他究竟怎麼沒說實話,怎麼騙了你呀?」
  「好。」玉妞緊咬貝齒,一點頭道;「既然您非問不可,我就告訴您,我先問您,他從承親王府回來晚了,他是怎麼說的?」
  「他說他多等了一會兒啊!」
  「多等了一會兒?他瞪著眼說瞎話!承親王不在府裡,他跟那個一身邪氣的福晉鬼混去了。」
  白五爺一驚忙道:「丫頭,你可別胡說,你想害死幾個人?」
  「我胡說,您沒聞見我聞見了,他一身的香氣。」
  白五爺一怔:「怎麼說,他一身的香氣?」
  「可不是嗎?」
  「我怎麼沒聞見?」
  「難不成我還會冤枉他,您鼻子沒我靈。」
  只怕是沒她那麼多心眼兒,沒她那麼提防。
  白五爺皺了眉:「真的,丫頭?」
  「怎麼不真?不是跟那個一身邪氣的福晉去鬼混,大男人家身上哪來那股子香氣。」
  「怎麼見得就準是跟那位福晉呢?」
  「不是那個不要臉的還有誰!才剛說過那個女人邪,什麼邪,準是她瞧迷了魂兒,他那副模樣兒,那種女人還能見他這種樣兒的嗎,那還不是瞧對了眼兒,一拍即合。數盡承王府,除了她,誰有這麼大膽啊!?」
  白五爺的眉鋒皺深了三分,心裡也猛跳了幾跳,他不是心跳別的,而是心跳她這個閨女為什麼深惡痛絕似地生這麼大氣。
  心念轉了轉,道:「丫頭,就算你沒冤枉他,就算真是這麼回事兒,他姓他的龍,咱們姓咱們的白,關咱們什麼事兒啊?」
  玉妞微一怔,嬌靨上一抹羞紅飛閃而逝,道:「本來就不關我什麼事兒,可是他下流、無恥,我瞧不起他這種人,從此不讓他上我自家的門兒總行吧?」
  「這當然行,只是丫頭,你們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他是個怎麼樣的人,你應該清楚——」
  「我清楚的是他小時候,這麼多年沒見了,誰知道他會變成什麼樣兒?」
  「你忘了,他是龍家子弟——」
  「什麼人家子弟都一樣,一母生九子,有賢有不肖,孔老夫子的門下還有不肖的呢?」
  「我總覺得——」
  「您還護著他,我自己聞見的,還會有錯,我要是看錯了他,我自己摳出我的眼珠來,從此我不認識他這個人,從此他別想再上我白家的門。」
  「好,好,在沒弄清楚究竟怎麼回事以前,不讓他再上家裡來。」
  白五爺扭頭出去了。
  玉妞還想說什麼,沒來得及,擰身又撲倒在床上,霎時,淚水又濕了枕頭一片。
  龍天樓和衣躺在炕上,瞪著眼望著頂棚。
  桌上的油燈,燈光昏暗,很容易讓人入睡。
  可是龍天樓睡不著,他在想,承親王怎麼會有這麼一位福晉,這位承王福晉是個什麼樣的出身,不知道給承親王戴了多少頂帽子了。
  今天晚上,錯非是來了那位大貝勒,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白家父女說的真沒錯,難道這圈子裡的大府邸都這麼亂?
  越想越覺得噁心,恨不得連夜離京回家。
  可是想想他那位五叔,偏偏他又走不得。
  他知道,想當年,他這位五叔,也是位沒奢遮的鐵錚漢子,如今竟能在這種圈子裡一待那麼些年,當年的雄心壯志,都已消磨淨盡了啊。
  京裡的這些個人,有權有勢,表面上個個道貌岸然,一副高貴樣,誰知道骨子裡卻是——
  龍天樓只覺得胃裡不住往上翻。
  而就在這時候,他聽見了一陣疾速的衣袂飄風聲。
  他立即定神,抬手曲指輕彈,桌上的油燈應指而滅。
  他順勢翻身下了炕,閃身貼到了屋角。
  他剛貼到屋角,「噗」、「噗」兩聲,兩點細小發白的東西破窗打入,電射炕上。
  龍天樓看得雙眉一挑,疾閃身軀,人從後窗穿了出去,沾地即起,拔身直上屋脊。
  一眼就看見了,對面屋上站著兩個黑影,
  龍天樓冷笑一聲道:「好朋友,多謝照顧。」
  身隨話動,人已一飛沖天,半空裡折腰甩手,天馬行空般撲了過去。
  人在半途已經看清楚了,是兩個一身黑衣的精壯中年漢子,都提著一把長劍。
  此刻,兩人長劍出鞘,龍吟聲中,寒光暴閃,疾捲龍天樓。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龍天樓是個大行家,看出劍之快,再看劍勢,知道這兩個都是好手,不敢硬接挾帶威勢電射而來的兩把長劍,提一口氣,身軀微升,一個旋空跟頭,人已越過兩把長劍落在了屋面上。
  兩名黑衣人似乎因為一擊不中而同時一怔,
  龍天樓道:「朋友,你們是——」
  一名黑衣人冰冷道,「算你命大,可是你還是逃不過。」
  話落,振腕,兩把長劍又捲向了龍天樓。
  龍天樓疾閃身軀,一口氣連躲三劍,不容對方再出第四劍,探腕出掌,一把長劍應掌而飛,化為一道長虹射落在院子裡。
  另一個厲喝出劍,劍勢威猛,可惜持劍右腕落在了龍天樓的手掌裡,龍天樓左掌跟出,拍在劍身,長劍錚然而斷。
  那黑衣人趁此一震之勢,右腕掙脫龍天樓手掌,翻身騰躍,跟另一個往左近屋面上竄去。
  敢情要跑。
  龍天樓冷哼聲中,疾追而至,雙掌並探,同時扣住兩個黑衣人後頸,落身屋面。
  只聽一名黑衣人啞著嗓子叫道:「放手,我們是侍衛營的。」
  龍天樓一怔,手一鬆,兩名黑衣人疾竄向前,轉身落在瓦上。
  龍天樓定定神道:「你們是侍衛營的?」
  兩名黑衣人冷然探腰,各翻出一塊腰牌舉在胸前。
  龍天樓沒見過侍衛營的腰牌,可是他料想不會假,愕然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大膽!」
  沉喝聲中,兩名黑衣人收起腰牌,一名接著震聲說道:「京城大府邸出了案子,侍衛營奉命辦案,緝拿要犯,接獲密報,說這家客棧藏有你這個可疑人物。」
  龍天樓道:「你們可是指承王府的案子?」
  「你知道?」
  「足證是你。」
  「你們弄錯了吧!奉命辦案的是巡捕營。」
  「巡捕營算什麼東西?」
  「京畿一帶,沒有侍衛營不能管的事,想插手就插手。」
  「也許侍衛營有這個權,可是你們還是弄錯了,我是來幫巡捕營辦案的。」
  兩名黑衣人一怔,一個道:「怎麼說,你是——」
  另一個問道,「你姓龍?」
  「不錯,龍天樓。」
  「那確實弄錯了。」
  「不是我們要找的已經跑了,就是有人想整你。算我們白跑一趟,只好回去實情實報了。」
  兩個人騰身躍起,飛射不見。
  就這麼算了。
  誰叫他們是侍衛營的?侍衛營就是錯殺個人,說算了也沒人敢說個「不」字!
  龍天樓怔了一會兒,掠下屋脊,回到了房裡。
  剛打進來的不知道是什麼暗器,他還沒敢貿然往炕上躺。點上燈一找,在褥子上發現兩根白亮冷藍的東西。
  近前捏起來一看,原來是兩根帶著倒刺的針狀物,精鋼打造,映著燈光閃閃發亮,可是仔細看,就會發現閃閃的白光裡透著藍芒。
  龍天樓是大行家,一看就知道,這兩根暗器淬過毒,恐怕是見血封喉的歹毒玩藝兒。
  他皺了眉。
  侍衛營的人緝捕在承王府做案的罪犯,怎麼會一上手就想置對方於死地。
  沒有人下令死活不拘,格殺勿論。
  尤其是這件案子,任何人偵辦都會留活口,以便深入偵查,為什麼侍衛營的人偏不知道留活口?
  再說,侍衛營的人,又是什麼時候插上了手?
  當初,如果侍衛營插手,這件案子絕輪不到巡捕營。
  這是怎麼回事?
  龍天樓越想越不對,把那兩根淬過毒的暗器,用塊手帕一包,揣進懷裡,熄燈出了門。
  片刻之後,他到了白五爺家門口,一路上並沒有人跟蹤。
  夜已深,人已靜,龍天樓不便敲門,騰身一躍,翻牆進去了。
  這兒不是別的地方,他也不怕人發覺,是故一路往堂屋走,腳下根本沒放輕。
  剛到離堂屋不遠的地方,一聲嬌叱劃破了寂靜夜色:「什麼人?站住!」
  緊接著,數縷勁風,破空打到。
  龍天樓聽嬌叱,再聽破空之聲,一聽就知道,嬌叱的是玉妞,破空打到的,是梅花針一類暗器,忙應一聲;「玉妞,是我。」
  身隨話動,一側身,幾縷破空勁風擦身而過落了空。
  他這裡剛站穩,又聽一聲嬌叱,「狗賊,大膽!」
  又是一蓬梅花針一類的暗器,滿天花雨般打到。
  龍天樓一怔忙躲:「玉妞,是我,天樓。」
  一條矯捷黑影穿空而出,直落龍天樓面前,是白五爺,衣裳扣子還沒扣好:「小七兒——」
  玉妞的厲喝聲傳了過來:「賊,我暗器下饒他性命,讓他滾。」
  龍天樓這一聽,聽出不對來了,怔了一怔道:「五叔——」
  剛一聲「五叔」出口,玉妞的話聲又傳了過來:「咱們不認識下流賊,這兒沒他的五叔,讓他上別處找去。」
  白五爺輕喝道:「丫頭——」
  「五叔,這是怎麼回事,玉妞——」
  「住口,誰是你五叔,玉妞也是你叫的?叫髒了我!滾出白家去!」
  「丫頭,你少說一句行不行。」
  「爹,可是您答應過我的。」
  「丫頭——」
  白五爺這裡剛一聲丫頭,大門處傳來「砰」然一聲,像是大門被撞開了。
  果然,白五爺、龍天樓這裡剛一怔,夜色裡,只見一前四後地闖進五個人來。
  白五爺又一怔,脫口道:「侍衛營的——」
  一句話工夫,那一前四後五個人已到了近前,五個人都手提長劍,前頭那個,是個四十來歲的瘦漢子,只見他兩眼冷芒一掃,冷喝說道:「誰是白殿臣?」
  白五爺忙迎前一步抱拳道:「我就是巡捕營的白殿臣。」
  瘦漢子冷冷看了白五爺一眼,別說答禮了,連手都沒抬一抬:「有個叫龍天樓的,在你這兒嗎?」
  龍天樓道:「我就是龍天樓。」
  瘦漢子身後四名漢子反應真快,一聽龍天樓這麼說,立即閃動身軀,竄過去圍住了龍天樓。
  白五爺一怔,忙道:「諸位,這是——」
  瘦漢子冰冷一聲:「沒你的事,你少答腔。」
  轉望龍天樓接道:「你跟我們上侍衛營去一趟吧!」
  白五爺忍不住道:「諸位——」
  龍天樓抬手攔住了白五爺:「五叔,人家說的對,沒您的事,您少答腔。」
  白五爺驚愕地道:「小七兒——」
  龍天樓轉對瘦漢子:「跟你們上侍衛營去一趟?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自己明白。」  』
  「要是明白我就不問了。」
  瘦漢子臉色一變,兩眼冷芒一閃,旋即道:「片刻之前,出手折辱侍衛營辦案的人的,是你吧?」
  白五爺一驚:「小七兒——」
  龍天樓不理白五爺,「呃」地一聲,道:「原來是為這呀!恐怕閣下弄錯了,那是誤會,貴營的兩位,拿我當了罪犯,先以暗器偷襲,後以兵刃相向,我不得不出手自衛!」
  「我們不管什麼誤會、自衛,奉命前來拿你,你有什麼理由,上侍衛營說去。」
  「閣下,凡事得講個理。」
  「侍衛營就是理。」
  龍天樓雙眉一揚,「哈哈」地一聲道:「好個侍衛營就是理,我要是不想去呢?」
  瘦漢子臉色一變:「恐怕由不得你。」
  那四名漢子各自「錚」地一聲,長劍全出了鞘。
  白五爺慌了,忙道:「諸位、小七兒——」
  龍天樓抬手一攔白五爺,「五叔,不讓您答腔,您怎麼不聽話——」
  一頓,向著瘦漢子接道:「沒想到你們侍衛營冒失拿人,還拿出理來了!我請問,我出手自衛不可以,難道你侍衛營的那兩個先用淬毒暗器偷襲,後以兵刃相向就可以?」
  「我們侍衛營的人就是那麼辦案。」
  「怎麼知道,我這個讓巡捕營請來辦案的人,不是為辦案。」
  瘦漢子冷笑道,「不管你是為什麼,巡捕營見侍衛營就得矮上半截。」
  龍天樓笑了,但是兩眼威稜暴射直逼瘦漢子:「弄了半天,你侍衛營不講理就是了。你要弄清楚,別人怕你侍衛營,我可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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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6-14 15:17:11 |只看該作者
  瘦漢子勃然變色:「好,算你膽大!算你膽上長了毛!撂。」
  瘦漢子一聲「撂」,四漢子四把長劍疾閃,齊卷站在中間的龍天樓。
  龍天樓出了手,白五爺大驚。
  現在的情勢跟剛才在客棧又不同了,剛才龍天樓是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如今他是胸中雪亮,含怒出手,白五爺嚇壞了,還沒來得及攔,四把長劍已然全飛了。
  瘦漢子也長劍出鞘出了手,他是偷襲,白五爺這第二聲也還沒來得及叫出口,瘦漢子的長劍已然到了龍天樓手裡,只聽龍天樓道:「我又一次出手自衛,你侍衛營看著辦吧!」
  瘦漢子臉色煞白,狠狠地瞪了龍天樓一眼,一聲沒吭,帶著四名漢子走了。
  白五爺臉都嚇白了:「小七兒,怎麼回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龍天樓把經過說了一遍,最後還把懷裡的手帕包掏了出來。
  白五爺一見那兩根暗器,立即驚聲叫道:「閻王刺,這玩藝兒專攻穴道——」
  龍天樓道,「就是這麼回事,您現在明白了嗎?」
  白五爺氣急敗壞道:「明白是明白了,可是你怎麼又跟他們動手——」
  「不是我要動手,實情您看見了,我可不是受他們這個的人。」
  「我知道,你是不受,可是這麼一來你可害苦了統帶了,巡捕營哪惹得起侍衛營啊!」
  龍天樓聽得長眉一揚道:「您放心,害不了統帶,我幹的我當,不等他們去找統帶,我這就找上他侍衛營去。」
  話落,飛快地拾起五把長劍,轉身要走。
  「站住!」玉妞的喝聲傳了過來。
  龍天樓腳下頓了一頓:「五叔,我自信沒得罪玉妞,不管是什麼,等我從侍衛營回來之後再解釋。」
  他要走。
  白五爺趕上來:「小七幾,你不能走。」
  「侍衛營是龍潭虎穴?」
  「可以這麼說。」
  「那麼您說怎麼辦,讓他們去找統帶說話?」
  白五爺大感為難:「這——」
  他明白,統帶絕擔不起這個。
  龍天樓道:「我是江湖人,不用為頂戴擔心,還是我來吧!」
  說完這話,他扭頭就走。
  白五爺這回沒再攔,只怔怔地站在那兒,望著龍天樓的頎長身影消失在夜色裡不見。
  只聽玉妞的話聲傳了過來,「爹,讓他去,他自己要去,誰也攔不住。」
  白五爺突一揚眉道:「丫頭,出來。」
  「爹,我睡了。」
  「出來。」
  白五爺的嗓門提高了些。
  玉妞沒敢再多說,堂屋門兒開了,她走了出來,直到白五爺身後。
  白五爺道:「我要跟去看看。」
  玉妞一驚:「您怎麼能去?」
  「他能去,我為什麼不能去,他的命還沒我這個差事值錢?」
  「可是——」
  「別可是了,丫頭,你爹把事做差了,人家在家待得好好的,硬讓我一封信央告來了,等於是讓我把他拖進了是非圈,沾上承王那個福晉也好,惹了侍衛營也好,都是因為咱們而起的,如今你這個做女兒的那樣對他,我這個做爹的怕事,等於是硬逼他去了侍衛營,萬一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就算人家那個做爹的不怪我,今後我這張老臉也沒地兒放,會羞愧一輩子。」
  玉妞道:「那,我跟您去。」
  「胡鬧,你跟我去幹什麼,你跟去又能幹什麼。只記住我的話,要是我沒回來,京裡你也不能再待了,收拾收拾,投奔他爹去。」
  玉妞聽得臉色—變:「爹——」
  「我去了。」
  白五爺吸一口氣,大步往外行去。
  玉妞抬起了手,要叫,可是旋即又停住了,只呆呆地站在那兒,一直望著白五爺身影不見。
  龍天樓不知道侍衛營在哪兒,可是這個衙門在京裡絕不難打聽,他只找了家還沒上板兒的店舖問了問,就提著那五把長劍直奔內城。
  把守內城九門的,是九門提督轄下的步軍,跟巡捕營等於是一家人,龍天樓只說了是五城巡捕營龍天樓,守門的步軍就讓他進了內城。
  龍天樓進內城,向著侍衛營方向疾走,剛拐過一條大街,迎面來了十幾個,現在一眼就能看出來了,都是侍衛營的,人人手裡提了把長劍,領頭的是個身材矮小的瘦老頭兒,剛才去白家找他那五個裡的領頭漢子也在其中,雙方碰面,他沖龍天樓一指:「大領班,就是他。」
  雙方都停了步,相隔約一丈遠近。
  那瘦老頭兒臉色一變,一抬手,十幾個手下立時竄過來圍上了龍天樓。
  龍天樓淡然道:「這是幹什麼?」
  瘦老頭兒緩步來到近前,兩眼寒芒外射,直逼龍天樓,冷然道:「你說呢!」
  龍天樓道:「我不清楚。」
  瘦老頭兒雙眉一軒,突然厲聲道:「膽上長了毛,瞎了你的狗眼,你敢惹侍衛營!」
  話落,揚手一個嘴巴子抽了過來。
  龍天樓雙眉陡挑,提劍的左手揚起,正好擋住了那一巴掌,還把瘦老頭兒震得腳下微退一步。
  瘦老頭兒變色道:「你——」
  龍天樓道:「你要弄清楚,龍某人不在巡捕營吃糧拿俸,跟他們不一樣。」
  瘦老頭兒道:「江湖上來的怎麼樣,江湖上來的也不能不尊敬侍衛營。」
  「江湖上講的是理,你試試看。」
  瘦老頭兒也提著一把長劍,他劍沒出鞘,揚手砸向龍天樓。
  龍天樓一側身,右手五指閃電似地扣住了瘦老頭兒持劍腕脈,冰冷道:「我這就是上侍衛營論理去,你最好別逼我在這兒動上了手。」
  五指一鬆,右臂一振,瘦老頭兒踉蹌而退,三步以後才拿樁站穩,他臉色煞白,可沒敢再動:「你這就是上侍衛營論理去?」
  「不錯。」
  「那我現在可以不難為你,走。」
  他這是往自己臉上貼金,伸了兩次手,還能不明白自己有多少,人家有多少?
  說完話,他轉身先走,圍著龍天樓的十幾個不動。
  龍天樓知道,這十幾個是怕他跑,他淡然一笑,邁步跟上,那十幾個這才腳下移動,緊跟在他身後。
  內城本就比外城寧靜,入夜以後,更是少人行走,如今都半夜了,街上一個人影看不見,這十幾個人在街上行走,一點也不扎眼。
  其實,就算是扎眼,侍衛營的人辦事拿人,誰又敢過問,誰又敢正眼看一下?!
  侍衛營好像不太遠,走沒一會兒就看見了,好高大的衙門頭,比五城巡捕營氣派多了。
  高插入雲的一根旗桿,從上到下挑著一串燈籠,把門口照得亮同白晝。站門的是八名挎刀親兵,一個個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別的不說,單這份氣勢就夠懾人的。
  瘦老頭兒走在前頭,十幾個人圍著龍天樓進了大門,進門之後,瘦老頭兒抬手往後一揮手:「關上門。」
  只聽兩扇大門隆隆地關上了。
  完全是一副龍天樓來得去不得的氣勢。
  龍天樓哪把這個放在心上,頭都沒回,跟著瘦老頭兒往裡走。
  轉過影背牆,眼前是個大院子,中間一條石板路,兩邊黃沙鋪得平平的,—看就知道,這個前院兼練武場。
  院子兩邊,是兩排平房,都亮著燈,這時候了,還聽得見陣陣的豪笑跟喧嚷聲。
  走沒兩步,前面的瘦老頭兒突然停步轉身。
  龍天樓只好也停了步:「怎麼不往裡走了?」
  瘦老頭兒冰冷道:「你想幹什麼?」
  「告訴過你了,我是來侍衛營講理的,當然是要見你們大貝勒。」
  瘦老頭兒冷笑道:「憑你也配見我們大貝勒!」
  「怎麼?你不讓我見?」
  「你知道腳下踩的是什麼地方嗎?」
  「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兒是練武場。」
  「不錯,這兒是練武場,你好眼力,現在我們就想拿你活動活動筋骨。」
  瘦老頭兒跟那十幾個之間的默契真不錯,他話聲方落,那十幾個長劍出鞘,從四面八方捲向了龍天樓。
  龍天樓知道,這可不是鬧著玩兒,剛才關了大門,就已表示非把他留在這兒不可。
  他右手從左手拿過一把劍來,振腕一抖,朵朵劍花飛出,只聽錚然連響,十幾把長劍都被震得盪開了。
  這一陣金鐵交鳴聲驚動了人。
  兩邊平房裡霎時沒了聲,一個個都竄了出來,轉眼間黑壓壓地站了兩排。
  有幾個過來問。
  瘦老頭兒把原因說了一遍,自不免添油加醋。
  那幾個許是剛喝了酒,酒氣老遠都聞得見,一聽瘦老頭兒說,更是臉紅脖子粗,齊聲喝道:「撂倒他,剁他!」
  這當然更助長氣焰,馬上又衝上來十幾個,連同用劍的共二十多卅來個,一起撲向了龍天樓。
  龍天樓真火了,在這種情形下,他要是不自衛,那就只有一條路——血濺屍橫。他猛提一口氣,旋身抖劍。
  只一劍,只這麼一劍,有劍的被震退了,沒劍的被嚇退了。
  侍衛營的人跋扈慣了,哪受過這個,叱喝聲中,擁過來的人更多。
  「住手!」龍天樓舌綻春雷,霹靂大喝。
  這一聲,震天懾人,震得那些洶湧而來的一眾侍衛營的人撲勢一頓。
  龍天樓立即又說道:「事不過三,最好不要逼我傷人,難道這麼大一個侍衛營,沒有一個願意站在『理』字上說話的?!」
  眾侍衛營的人齊聲叱罵,又要撲。
  「退下去!」
  一聲震人耳鼓的沉喝傳了過來,別看侍衛營的人驕狂跋扈,不可一世,這時候還真聽話,立即躬身哈腰往後退去。
  那瘦老頭兒也忙轉身打下千去:「貝勒爺!」
  龍天樓抬眼望去,通往後的石板路那一頭,緩步走來個威猛懾人的魁偉身影,正是那個大貝勒。
  大貝勒走近一擺手,瘦老頭兒躬身退後,恭謹異常。
  大貝勒抬眼凝望龍天樓,環目之中,威稜閃射:「是你?」
  龍天樓欠身道:「龍天樓見過大貝勒。」
  大貝勒道:「這是怎麼回事,你闖進我侍衛營來幹什麼?」
  「貝勒爺,不是草民闖進侍衛營,而是草民被押進了侍衛營。」
  大貝勒上下打量了龍天樓兩眼:「這個樣子,像嗎?凡是被押進侍衛營的,從來沒有一個像你現在這樣的。」
  他的意思是說,凡是被押進侍衛營的,從來沒有一個還能像現在龍天樓這樣,面對這麼多侍衛營的人,提著幾把劍站立著的。
  龍天樓道:「貝勒爺,事情是這樣的——」
  他把經過情形,從客棧遭襲擊說起,一直說到如今。
  靜靜聽畢,大貝勒濃眉軒動道:「有這種事?」
  龍天樓探懷取出手帕包,打開,現出那兩根淬了毒的閻王刺,道:「請貝勒爺過目,這就是那兩根淬毒暗器。」
  大貝勒不經意地掃了一眼,然後轉看左右,沉聲問道:「是你們誰派的人?」
  瘦老頭兒上前一步躬下了身:「回貝勒爺,是屬下派的人。」
  「人呢?」
  兩名漢子趨前打千,龍天樓認得出,正是客棧屋面動過手的那兩個。
  大貝勒目光一凝道:「你們兩個去抓過他嗎?」
  「是的。」
  大貝勒又轉望瘦老頭兒:「既然是誤會,為什麼又把他帶來了?」
  瘦老頭兒道:「回貝勒爺,原是誤會是沒錯,可是他不該出手拒捕,還折辱了咱們營裡的弟兄。」
  大貝勒濃眉一揚,「呃」地一聲轉望龍天樓:「你出手拒捕,還折辱了我營裡的弟兄?」
  龍天樓道:「貝勒爺明鑒,草民所以斗膽出手,純屬自衛。」
  「自衛?」
  「剛才那兩根暗器您看過了,這兩位先用淬了毒的閻王刺襲擊草民,及至草民登屋查看,他兩位又以兵刃相向,草民要是不出手,就會傷在劍下。」
  大貝勒道:「客棧裡的事,算你是自衛,難道白家的事,也能算你是自衛嗎?」
  「貝勒爺,那幾位找上白家,硬要拘捕草民。錯不在草民,草民無罪,自是不願任人拘捕。」
  大貝勒臉色微變:「自從我領侍衛營以來,還沒有人敢對侍衛營的人這樣,侍衛營的人要拘捕你,自然有他們的理由,你若也有你的理由,為什麼不到侍衛營來解釋清楚,反而再次出手,甚至奪去他們的兵刃呢?」
  「草民剛說過,錯不在草民,草民不願被拘捕。」
  大貝勒臉色一變,沉聲道;「我不管錯在誰,我侍衛營只要派了人出去,就絕不容有拒捕事情發生。」
  龍天樓聽得火往上一冒,但他旋即又忍了下去,道:「貝勒爺,如今草民來了,草民想見您,想請您做主,但是情形又如伺呢?外面的大門已經關上了,如果不出手自衛,只怕草民這條命就要留在侍衛營了。」
  大貝勒冷笑道:「我不妨告訴你,這是你,換個人早躺在地下橫屍了,你現在還能站著說話,就應該知足。」
  可真是不講理!
  領侍衛營這位貝勒爺都這樣,侍衛營的人為什麼蠻橫跋扈,就可想而知了,
  也難怪,能領皇上的侍衛營的人,當然是皇上的親信、皇上面前的大紅人,這樣的人誰敢惹,還能不橫、不跋扈?
  龍天樓火又往上一冒,剛想說話。
  大貝勒那裡已臉色一寒,冰冷道:「衝著有這個誤會在先,我不要你的命,但是我也不能輕饒人,要不然往後誰還把我侍衛營放在眼裡?你自廢一隻手,走吧!」
  他說來輕鬆,跟沒事人兒似的,而且,聽口氣這還似乎是最輕的懲罰了。
  可是聽進龍天樓的耳朵裡,卻使得龍天樓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火兒了,雙眉陡地一揚,道:「怎麼說,貝勒爺要草民廢一隻手?」
  「你已經聽見了。」
  「草民無罪。」
  「你冒犯我侍衛營,論罪該死,只廢你一隻手,對你已是天大的便宜。」
  「貝勒爺,草民是來替巡捕營辦案的。」
  大貝勒環目暴睜:「巡捕營怎麼樣,就是富爾,我要摘他的腦袋,他也不敢有一句話!沒有你這個江湖人,官府就別辦案了?沒有你,巡捕營的案子,還有我侍衛營接辦,我要是不高興,富爾他還得給我辦。」
  「貝勒爺領侍衛營,權威可知,草民不敢不相信貝勒爺說的話,但是,草民身在江湖,一不吃糧,二未拿俸,不能遵從貝勒爺的令諭。」
  大貝勒勃然變色:「怎麼說,你敢不聽我的,好,是你自己找死,現在我要的不只是你一隻手了,給我砍。」
  有他下這麼個令,那還得了。
  轟雷般地一聲答應,滿院子的侍衛就要動。
  「慢著!」龍天樓霹靂大喝,震得滿院子的侍衛一頓。他探手人懷,摸出了承親王的那紙手令:「貝勒爺,草民懷有承王爺的手令。」
  大貝勒冰冷道:「我知道,砍了你自有我去跟承王爺說話,砍!」
  連承親王的手令在侍衛營也不管用了。
  滿院子的侍衛轟應聲中,就要再動。
  就在這時候,一個無限柔婉甜美的話聲傳了過來:「你們這是幹什麼呀?」
  滿院子的侍衛,立即垂手躬身。
  循聲望去,只見那通往外的石板路上,裊裊行來一個無限美好的身影,是位姑娘,美姑娘,美得清麗若仙,美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
  她,看年紀廿上下,從頭到腳一身白,白得孤傲高潔,一如神仙中人。
  一襲白色衣裙,但卻帶著一朵朵粉紅小碎花。
  看見她,使人很快會想到那句「玉骨冰肌,自清涼無污」。
  看見她,會覺得她帶著一種超拔的尊貴,自然的懾人威儀,幾幾乎使人不敢再看她第二眼。
  看見她,龍天樓的心神,莫名其妙地震顫了一下。
  她走到大貝勒身邊,黑白分明的眸子微一環掃,滿院子的侍衛,立時頭又低下去了三分。
  只聽大貝勒道:「你怎麼出來了?」
  清麗美姑娘淡然道:「在後面聽見前面吵,過來看看。」
  大貝勒道:「沒什麼事,你進去吧!」
  清麗美姑娘道:「沒什麼事?」
  大貝勒道:「這個人闖侍衛營滋事,我不容這個。」
  清麗美姑娘美目轉動,望向龍天樓,當她看見龍天樓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一怔,可是旋即她又定了神,道:「恐怕你還不知道,我來了半天了。」
  大貝勒一怔,旋即道:「你來了半天了?」
  清麗美姑娘道:「是的,我想在這兒看看侍衛營要拿他怎麼樣?」
  大貝勒臉色微一變,兩道濃眉微微皺了一下,道:「沒有人會拿他怎麼樣,你進去吧!」
  龍天樓聽得暗暗一怔。
  顯然,大貝勒是在瞞這位清麗美姑娘,不願讓她知道侍衛營打算怎麼對付他龍天樓。
  為什麼?!
  清麗美姑娘沒動,也沒說話。
  大貝勒又道:「你進去吧!」
  清麗美姑娘淡然道:「侍衛營是皇上的衛隊,權勢很大,可不能不講理。」
  她這幾句話說得很平淡。
  大貝勒忙道:「侍衛營怎麼會不講理?」
  「不跟你說嗎?我來了半天了。」
  看樣子,這位大貝勒似乎很在意這位清麗美姑娘對侍衛營的看法。
  不管是誰,對侍衛營怎麼看法,應該就是對大貝勒這個人怎麼看法。
  只聽大貝勒道:「剛才是因為我很生氣。」
  「侍衛營還沒碰上過這種事,生氣是在所難免,你現在氣消了嗎?」
  大貝勒轉望滿院子侍衛營的人:「讓開路,放他走,讓他出去。」
  剛才要殺人,清麗美姑娘一出現,三言兩語居然放人了。
  這不能不說是奇跡。
  其實,任何一個人,就算是個鐵石心腸的人,面對這麼一位清麗高潔、風華絕代的姑娘,都動不起殺機的。
  可能,大貝勒突然改變主意,要放走龍天樓,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龍天樓暗暗一怔之後,抱拳躬身:「草民告辭。」
  話落,他就要走。
  只聽清麗美姑娘道:「慢著!」
  大貝勒霍地轉臉望清麗美姑娘,他以為她要改變心意。
  龍天樓要轉身還沒轉身,立即停了下來,他不知道怎麼稱呼清麗美姑娘,稱呼錯了又怕不好,只好這麼說:「草民恭請吩咐。」
  清麗美姑娘道:「不要客氣。你姓龍,叫龍天樓?」
  她的話聲極其柔婉。
  龍天樓道:「是的。」
  「來自江湖?」
  「是的。」
  「什麼地方?」
  「口外。」
  清麗美姑娘一雙清澈深邃的美目中,飛快閃過—絲異樣光采,道:「沒事了,你走吧!」
  「是。」
  龍天樓抱拳微一躬身,轉身行去。
  清麗美姑娘站在那兒沒動,一直望著龍天樓往外行去,一直望到龍天樓的頎長身影轉過了那面既高又大的影背牆。
  大貝勒看了看清麗美姑娘,道:「一個跑江湖的,你管這種事幹什麼?」
  清麗美姑娘看了看大貝勒,兩排長長的睫毛略一眨動,道:「我管這種事,我管了嗎?」
  大貝勒倏然而笑:「我說錯了,事實上是我自己放他走的。現在可以進去了吧!」
  清麗美姑娘道:「不進去了,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
  大貝勒一怔:「怎麼你……」
  「都什麼時候了,我還不該回去嗎?」
  大貝勒定了定神,點頭道:「好吧!我送你回去。」
  一頓,沉喝道:「備車。」
  「是!」
  夜空中,響起了轟雷般一聲答應。
  龍天樓一路再沒受到任何阻攔。
  可是他一路上卻不住地詫異思索。
  長這麼大,廿多歲了,他從沒遇見過這麼一位姑娘。
  長得美的姑娘他見過不少,可是從沒一個能讓他第一眼就心神震顫的,能讓他有這種異樣感受的,這位姑娘是頭一個。
  玉妞長得也很美。
  可是玉妞跟這位姑娘,有她們的不同處。
  玉妞是小家碧玉,這位則是典型的大家閨秀。
  這無關出身,而是氣度使然。
  如果以花作譬喻,這位姑娘是一株寒梅,是一株空谷幽蘭,玉妞則是一朵玫瑰,美得帶刺,美得火辣辣的。
  她是誰?怎麼不可一世的大貝勒這麼在乎她?怎麼不可一世的大貝勒居然會聽她的?
  腦海裡就這麼盤旋著,他回到了白五爺家。到了院子裡,看見堂屋燈火通明,只是不見人影,靜悄悄的也聽不見人聲。
  他剛要說話,背後響起了白五爺的話聲:「我在這兒。」
  龍天樓霍然轉過身,白五爺就站在眼前。他怔了怔道:「您上哪兒去了?」
  白五爺臉上有種異樣表情,似乎是窘迫,卻又像難過:「我不放心,跟去了侍衛營,人家不放我進去,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正急得熱鍋上螞蟻似的,你出來了,見你沒事,我也沒叫你,就一路跟著回來了。」
  龍天樓心裡震動了一下,倒不是震動別的,而是因為有個人綴在他身後,他居然會一點都不知道。
  看來人是不能分心分神的。
  恐怕,也只有那位姑娘能讓他分心分神到身後跟個人都茫無所覺。
  想到這兒,龍天樓心裡又震動了一下。
  白五爺看了他一眼道:「怎麼了?小七兒。」
  龍天樓忙一定神道:「沒什麼!」
  「沒什麼?」白五爺道:「要是沒什麼,我不信我綴在你身後能瞞過你。」
  當然白五爺會這麼說,因為白五爺清楚他一身修為。
  龍天樓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掩飾,可是他畢竟還是掩飾了:「是侍衛營裡的事。」
  「侍衛營裡的事怎麼了,怎麼個情形?」
  白五爺並無意打破砂鍋問到底,而是一種自然的關切。
  龍天樓這裡還沒有答話,白五爺緊跟著又是一句:「進屋說去吧!」
  白五爺說完話,邁步就要往堂屋走。
  燈火通明的堂屋裡,傳出了玉妞的嬌喝:「這是您的家,我不能攔您,可是我不許您帶一個賊進屋。」
  白五爺皺眉停步:「玉妞——」
  「爹,我跟您怎麼說的。」
  龍天樓忍不住道:「五叔,究竟怎麼回事兒?」
  白五爺看了看龍天樓道:「小七兒,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問你了。從南下窪回來,你上承親王府,你說承王爺不在,你等他來著,可是你身上哪來的一身香氣?」
  龍天樓道:「一身香氣?」
  「我沒聞見,是丫頭她聞見的。」
  龍天樓忍不住自己低下頭聞了聞,果然,衣裳上還有一絲淡淡的幽香,剛暗一怔,暗暗自問:這是哪兒來的?繼而,他恍然大悟,「呃」地一聲道:「您問我身上的香氣呀?」
  「不是我問,是——」
  玉妞叫著接口:「我也沒問,他幹了什麼也不關我的事!」
  既不關她的事,她何必生這大氣、發這大火,傷心、難過,哭得淚珠兒直流!
  龍天樓心裡覺得好不是味兒,雙眉微揚道:「五叔,小七兒我從沒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不瞞您——」
  接著,他就把在承王府被那位美福晉召進水榭的經過,毫不隱瞞地說了一遍,最後又道:「事情就是這樣,是不是實話,天知、地知、我知。」
  白五爺靜靜聽畢,道:「我就知道一一」
  頓了頓,轉眼望向堂屋,叫道:「丫頭,你聽見了沒有。」
  「我又不聾,當然聽見了,可是他回來為什麼不說實話?」
  龍天樓心裡又一陣不是味兒,可是他忍了下去,道:「我認為這種事,不值得到處說。」
  只聽玉妞罵道:「不要臉,沒見過男人,虧還是個福晉呢!什麼出身就是什麼出身,不知道幹過多少這種不要臉的下流事兒了——」
  玉妞不住罵。
  白五爺搖了搖頭,道:「小七兒,咱們進屋坐去吧!」
  龍天樓一肚子的不舒服,道:「時候不早了,該安歇了,我走了。」
  他本來想把侍衛營的經過說一遍,然後向白五爺打聽那位姑娘是誰的,如今一肚子不舒服,也懶得說,懶得問了,說完了話,邁步就往外走。
  「小七兒。」
  白五爺叫了一聲,要攔沒攔住,沒來得及。
  龍天樓走得很快,轉眼間就沒了影兒。
  白五爺轉過來跺腳道:「看,丫頭,你惹了他了吧!」
  「我惹了他了?」
  「怎麼不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你還不知道他的脾氣?」
  玉妞沒答話,旋即一聲冷笑又道:「我惹了他了?他火兒了?好大的脾氣,我的氣還沒消呢!讓他走,有志氣就永遠別再進我白家的門兒。」
  白五爺又—跺腳,歎了口氣,直往堂屋行去。事情已經到了這地步了,他還能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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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4 15:18:35 |只看該作者
第 六 章 曙 光
  龍天樓回到了客棧,也沒點燈,和衣就躺上了炕。
  等到冷靜了下來,他腦海裡又浮現了那位姑娘。
  倒不是他背地裡老想人家姑娘,而是他弄不懂,那位姑娘究竟是何許人,怎麼個來頭,大貝勒這麼在意她。
  她是什麼人,既然跟大貝勒在一起,又怎麼會是個跟大貝勒截然不同的人。
  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又想那位大貝勒。
  大貝勒是官家面前的紅人,又領侍衛營,年少得意,自不免趾高氣揚,飛揚跋扈。
  只是侍衛營未免太蠻不講理。
  在這個圈子裡,仗權勢蠻不講理的,比比皆是。
  但是怎麼也不應該欺壓到他頭上來,因為他龍天樓是被五城巡捕營請來,為承親王府辦案的,尤其他又懷有承親王的兩紙手令。
  這情形,可以說是眾所周知,而領侍衛營的這位大貝勒,應該不會不知道。
  那麼怎麼侍衛營偏偏會欺壓到他頭上來?北京城一向臥虎藏龍,來往的也好,定居的也好,江湖豪雄絕不在少數。那麼多人,侍衛營不找,怎麼就偏偏找上了住在客棧的他,還硬指他就是劫擄承親王格格的嫌疑犯?
  這恐怕只有一個原因:不是誤會,而是故意。如果說是誤會,以他龍天樓現在的身份、特權,應該是說開了就算了,怎麼侍衛營還沒完沒了,似乎非置他於死地而後甘心不可呢?!
  這種故意,也只有一種說法,那就是彼此間有怨隙,侍衛營對他是除之為快。
  他初到京裡,又是來為承王府賣力賣命的,怎麼會跟侍衛營這位大貝勒結了怨隙呢?
  想來想去,他又想到了那位承王福晉。
  這恐怕是一種由「愛」成恨的報復,假大貝勒之手的報復。
  那種樣的女人,一旦有了恨意,報復起來是可怕的,是極其狠毒而不擇手段的。
  他龍天樓是來為承王府賣力賣命的,而身為承王福晉的那個女人,竟要置他於死地,就算她不是那位格格的生身之母,也不該這麼不明事理。
  想想,他又想到承王格格失蹤一事,以及那天夜裡在南下窪殺人滅口,又被他追丟了的那個「女子」。
  難道說——
  龍天樓想到這兒,心頭猛地一震。
  會是嗎?
  根據種種跡象看,承王格格失蹤一事,毛病是出在承王府裡,包括找不到線索,那位福晉下令銷毀格格房裡的一切東西,兩名護衛兩名丫頭的被除名逐出承王府,進而被害滅口——。
  這些事實跟如今所想的連想起來,似乎能理出個頭緒了。
  想到了這兒,龍天樓猛然坐起,翻身下床,開門行了出去。
  天將破曉的時候,他到了白五爺家,他沒進去,只站在門外喊了一聲。
  龍天樓以氣逼音,白五爺當然聽見了。轉眼工夫,聽見白五爺開門走了出來,穿得很整齊,似乎也一夜沒睡。他皺著眉,劈頭就道:「小七兒,你真跟你玉妞妹妹較上勁兒了?」
  白五爺是指他不進去。
  龍天樓道:「五叔,現在沒工夫說這些,您跟我上巡捕營見統帶去。」
  白五爺一怔道:「這時候?統帶哪會起這麼早?」
  「沒辦法,不起這麼早,也得起這麼早,咱們到了之後,叫他起來。」
  白五爺詫異地望著龍天樓:「小七兒,有急要大事?」
  「不錯。」
  「什麼事這麼緊急?」
  「見到了統帶再說。」
  白五爺遲疑了一下點了頭:「好吧!」
  他沒顧得進去跟玉妞說一聲,就跟龍天樓直奔巡捕營。
  到了巡捕營,天還沒大亮呢,當然統帶富爾還沒起床,龍天樓跟白五爺在簽押房裡候著,硬逼當值站班的去叫醒富爾。
  當值的不敢,他的確沒這個膽,換誰誰也不敢,連白五爺都說:「小七兒,那就等一會兒吧!也不急在這一刻——」
  「不行!」龍天樓道:「我馬上就要見統帶,越快越好。」
  「小七兒,究竟是什麼事?」
  「承王府的案子我理出頭緒來了,要見統帶請示。」
  白五爺精神一振:「怎麼說,承王府的案子你理出頭緒來了,是——」
  龍天樓道:「五叔,就是現在告訴您,您也做不了主。」
  白五爺道:「就算你要行動拿人,也不急在——」
  「不,五叔,我一定要現在見統帶。」
  當值的說話了:「您要是一定要這時候見統帶,只好麻煩您自己去叫了。」
  龍天樓一點頭道:「好吧!我自己去叫,天大的事我擔了。」
  當值的連帶龍天樓上統帶富爾的臥房去都不敢,龍天樓又不知道富爾的臥房在哪兒,沒奈何,只好由白五爺帶路了。
  本來嘛,龍天樓是他白五爺請來的,真有了什麼事他能讓龍天樓一個人擔?
  白五爺一路沒說話,左彎右拐一陣來到了巡捕營東北角,有個小花園,小花園裡有間精舍,外頭還站了兩個佩帶兵刃的巡捕營弟兄。
  兩個人一見白五爺跟龍天樓,忙迎了上來;「五爺!」
  白五爺還沒說話,龍天樓已然道:「麻煩哪位叫統帶一聲。」
  兩名巡捕營弟兄一驚,一個忙道:「叫統帶?你開玩笑,這時候誰敢——」
  另一個道:「五爺,您不是不知道,統帶——」
  龍天樓沒讓白五爺說話,道:「我知道,統帶沒到起床的時候,誰也不敢叫他,可是我有緊急大事,非馬上請示統帶不可——」
  「那我們不管,天大的事也得等統帶起來,現在當值的是我們倆,這時候吵醒了統帶,倒霉的也是我們倆。」
  龍天樓知道,光憑嘴說,這兩個巡捕營弟兄是不會讓他過去的,他剛要動手,只聽精舍內傳出了富爾的暴叫:「混帳東西,是誰在外頭吵!」
  那兩個巡捕營弟兄登時嚇白了臉。
  龍天樓立即揚聲道:「龍天樓有緊急大事要見統帶。」
  精舍裡霎時沒了聲,過了—會兒,才聽富爾仍然不悅地道:「進來。」
  龍天樓答應了一聲,邁步走向精舍。
  白五爺硬著頭皮跟了過去。
  兩個巡捕營弟兄哭喪著臉,站在那兒不知道怎麼好。
  推開門進了精舍,只見富爾披著衣裳從套間裡走出來,陰沉著臉,一臉的不高興。
  白五爺忙迎前見禮:「統帶!」
  富爾一瞪白五爺:「白殿臣,他不知道我的習慣,連你也不知道?」
  白五爺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龍天樓接了口:「統帶,我有緊急大事!」
  「什麼緊急大事,非在這時候見我不可?」
  「我跟白五爺一夜沒合眼,本來可以不打擾統帶直接去見承王爺去,可是白五爺跟我考慮到,如果那樣恐怕對統帶不大好,所以只好先來驚動統帶。」
  「呃!」富爾的睡意少了一些,臉上的陰沉之色,也減少了一分:「什麼事?」
  「承王府的案子,白五爺跟我已經理出頭緒來了。」
  該扛的時候,一個人扛,該討好的時候,又帶上了白五爺。
  白五爺私心感激,忍不住看了龍天樓兩眼。
  富爾忙道:「怎麼說,案子理出頭緒來了?是——」
  龍天樓毫不隱瞞,把他所碰上的,把他所想的,一五一十,從頭到尾全說了出來。
  霎時,富爾的睡意全沒了,臉上的陰沉之色也一掃淨盡:「什麼,你,你惹了侍衛營?!」
  「統帶,那不關緊要,天塌下來,自有我龍天樓頂,要緊的是承王府的案子。」
  「承王府的案子,你,你的意思是說,承王福晉——」
  「很可能。」
  「可能不夠,你別拿大夥兒的腦袋開玩笑,要有證據,你去找出證據來。」
  「當然要證據,我會去找。只是統帶,一旦等找到了證據,到那時候再想收手就來不及了,所以我非在這時候請示統帶,這件案子是不是要辦下去?」
  「不能再辦了。」
  白五爺忙道:「統帶,不辦怎麼跟承王爺交待?」
  富爾一怔,沒說話。
  白五爺接著又道:「統帶,難的是這話不能說啊!咱們能不吭聲,就這麼不辦了嗎?當然不能。可是又怎麼跟承王爺說呢?承王爺問起來,你們為什麼不辦了?咱們能怎麼回話?」
  的確,如今是進退兩難,吃也死,不吃也死。
  一聲不吭,就這麼不辦了,非要腦袋不可,誰敢?
  想去給承親王報個備,又有哪一個敢去?別說承親王根本不可能問什麼理由,就算他能耐著性子問理由,怎麼回話,誰又敢說是為什麼?
  富爾急了,天兒不熱,他頭上都冒了汗,直踱步;「這怎麼辦,這怎麼辦——」
  踱著踱著,砰然一聲拍了桌子:「怎麼會惹上這麻煩?!怎麼會惹上這麻煩?!」
  龍天樓道:「統帶,急不是辦法。」
  富爾霍地轉過臉來:「那麼你給我出個主意,你告訴我個辦法!你知道不知道,我現在有多難,不辦,得賠上前程性命;辦,還是得賠上前程性命。」
  龍天樓道:「我直說一句,以我的身份立場,能辦,我就辦下去,不能辦,大不了我一走了之,誰也不見得拿我有辦法,但是您是巡捕營的統帶,我不能不來請示您,讓您拿個主意。」
  富爾忽然間臉漲得通紅,汗跡變成了汗珠子,顆顆豆大往下滾。可是旋即那漲紅的一張臉,又變得十分蒼白,白得不見一點血色。他苦著臉道:「你說,碰上這種情形,我能拿什麼主意?」
  龍天樓沒說話,站在他的立場,他不能教富爾怎麼做。
  同樣的道理,白五爺也沒吭聲。
  不能怪富爾沒擔當,碰上這種情形,誰又能有擔當。
  富爾頹然坐了下去,舉起袖子來擦擦汗,又道:「你——真認為承王福晉——」
  龍天樓道:「統帶,您現在跟我要證據,我沒有;不過以我的看法,恐怕是八九不離十,一旦追查下去,只怕得到的結果也是八九不離十。」
  富爾砰然一聲又拍了桌子,叫道,「這是什麼事,這是什麼事,怎麼會這樣?格格雖然不是她親生的,可是她也不該會——」倏地住口不言,歎了口氣,低下了頭。
  龍天樓道:「統帶,有些事很難說,不過就這件案子來說,它一定有它的原因在。」
  富爾猛抬頭站起,一臉的乞求神色:「這樣好不,天樓,偏勞你,你去讓承王爺拿主意,我裝不知道。你能幫這個忙,你的好處我會永遠記著。」
  龍天樓為之一怔,他沒想到,富爾會有這麼個辦法。
  很顯然的,富爾是為自己打算,不讓自己受牽連,龍天樓可以不答應。
  但是,這中間還有他這位五叔。富爾是巡捕營的統帶,他五叔才是這件案子的主辦人,他要是撒手不管,任憑富爾去作主,一旦出了事,他這位五叔也難以倖免。
  統帶富爾為難。
  龍天樓又何嘗不為難。
  白五爺神情緊張,兩眼直瞪著他,只等他怎麼答覆,同樣的,事關重大,白五爺也不能教龍天樓怎麼做。
  龍天樓遲疑了一下,他沒看白五爺,但是眼角餘光,已把白五爺一張老臉的表情悉收眼底。霎時間,他想到了上一代的交情,也想到了玉妞,不管玉妞對他怎麼樣,上一代的交情是情逾親兄弟,是親密而不平凡的。旋即他毅然點了頭:「好吧!我去跟承王爺說。」
  這句話說出口,他清楚地看到,白五爺神情鬆了,一雙老眼裡流露著無限的感激。
  統帶富爾驚喜激動,搶步上前抓住了龍天樓雙手,握得很緊,龍天樓也感覺得出,富爾那雙手抖得很厲害:「謝謝!天樓,謝謝!我是永銘五內,永銘五內。」
  龍天樓淡然道:「統帶言重了。」
  富爾緊接著又是一句:「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去?」
  龍天樓道:「我這就去。」
  「好!」富爾鬆了龍天樓的手,道:「我送你出去。」
  龍天樓想謙讓,卻沒說出口。三個人正要往外走,一弟兄急步而入,恭謹一禮道:「稟統帶,禮王府有人要見統帶!」
  富爾、龍天樓、白五爺都一怔,尤其龍天樓,他入耳一聲「禮王府」,心裡莫名其妙地猛跳了一下。
  只聽富爾道:「禮王府?人呢?」
  「在外頭。」
  「說我有請。」
  那名弟兄恭應一聲,施禮而出。
  富爾向龍天樓道:「天樓,我不送你了。」
  「不敢!」
  龍天樓跟白五爺正要往外走,一個精神矍鑠的瘦老頭兒已快步走進。
  瘦老頭兒太陽穴鼓起,眼神十足,一看就知道是個內外雙修的好手。
  龍天樓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霍然轉身要走。
  這時候瘦老頭兒也看見了龍天樓,兩眼飛閃奇光,伸手攔住龍天樓:「這位,請等一等。」
  龍天樓微怔停步。
  富爾忙迎了過來:「我是巡捕營的統帶,請問——」
  知道是禮王府來的,富爾很客氣。
  瘦老頭從腰裡掏出一面半個巴掌大,烏黑髮亮的腰牌:「禮王府來的,我叫巴爾扎。」
  白五爺入耳一聲「巴爾扎」,猛一怔,張口要說話,可又忍住。
  富爾也一怔,旋即忙拱手:「呃!原來是禮王府的老供奉,您請坐,請坐。」
  瘦老頭兒收起腰牌道:「不客氣了,我來跟統帶打聽個人,恐怕我來得正是時候——」
  轉望龍天樓,接道:「您貴姓是不是龍?」
  龍天樓想否認,可是他怎麼能隨便改姓,何況是當著統帶富爾,他只好點了頭:「是的。」
  「您就是那位來替巡捕營辦案的龍少爺?」
  「不敢——」
  富爾忙道:「對,這位就是龍天樓。」
  巴爾扎老眼奇光暴閃,猛一陣激動,可是霎時間又趨於平靜,道:「龍少爺,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龍天樓心頭又猛一跳:「這——」
  富爾忙道:「老供奉,天樓有急事,正要上承王府去,您有什麼事,是不是能等他回來——」
  巴爾扎看都不看富爾,一雙老眼直盯著龍天樓;「龍少爺,我只跟您說幾句話。」
  龍天樓明知不能答應,只因為他受交代不要接近禮王府的人,可是眼前他又怎麼能不答應,遂微一點頭道:「好吧!」
  巴爾扎一喜,躬身擺手:「您請!」
  龍天樓偕同白五爺走了出去。
  巴爾紮緊跟在後出了富爾的臥房。
  富爾沒跟出去,臉上有一片錯愕神色。
  巴爾扎陪著龍天樓跟白五爺往外走,一直出了巡捕營,在個胡同拐角處停下。他先看了白五爺一眼:「龍少爺,這位是——」
  龍天樓道:「我的五叔。」
  巴爾扎一怔。
  白五爺道:「白殿臣,老供奉應該聽說過我?」
  巴爾扎猛一陣激動,伸手拉住了白五爺的手:「呃!您就是五爺,我知道您在京,可是這麼多年一直——五爺,您知道巴爾扎?」
  白五爺點頭道:「知道。」
  巴爾扎道:「那我就好跟龍少爺說話了——」
  鬆了白五爺的手,忽地一曲雙膝,向著龍天樓就跪。
  龍天樓一驚,忙伸雙手,硬把巴爾扎架住:「老人家,這是——」
  巴爾扎十分激動地道:「龍少爺,應該的,剛才在巡捕營,看您的表情,我明白您不知道我,可是我——我這麼說吧!沒有當年龍爺,就沒有今天的巴爾扎,龍爺對巴爾扎的山海大恩,巴爾扎一輩子也報答不完,這份淵源,五爺清楚。」
  龍天樓不知道怎麼說好。
  白五爺一旁接了口:「小七兒,老供奉是禮王府幾十年的老人,從二十來歲就跟著當年還是貝勒的禮王爺了,是禮王爺的貼身護衛,如今被禮王爺留在府裡,敬為供奉。當年你爹在京裡的時候,指點了老供奉不少絕學。」
  聽白五爺這麼一說,龍天樓算是明白了些。
  只聽巴爾扎接著又道:「龍爺對我的恩德,還不止這些!龍少爺,難道龍爺就沒跟您提過當年?」
  龍天樓遲疑了一下;「提是提過,但是提的不多。」
  巴爾扎神情一黯道:「也難怪龍爺不願多提,北京城是個讓他傷心的地兒,當年他離京的時候……唉!說來說去,也都怪當年的貝勒爺,如今我們這位王爺了。」
  龍天樓沒說話,他不願意接話,也不知道該怎麼接好。
  白五爺看出來了,道:「過去的事兒了,到如今人事全非,老供奉還提它幹什麼?」
  巴爾扎道:「真的,五爺,您不知道,當年龍爺離京的時候,任誰都以為,這輩子龍爺是不會再上京裡來了。這麼些年了,他是真沒來,可是他的少爺卻來了,難道這是天意?」
  白五爺沒說話。他能說是,還是說不是?天意不是人所能測知的。
  龍天樓知道,不能再談下去了,越談下去,越是麻煩,遂接過話來道:「老人家,實在很抱歉,我要趕著上承王府去——」
  巴爾扎忙道:「龍少爺,您可千萬別再這麼稱呼我,我當不起,您叫我一聲巴爾紮好了。我知道您正擔當大任,有急事在身,不敢多耽誤您,再說兩句我就走。」
  白五爺道:「老供奉有什麼事嗎?」
  巴爾扎道:「五爺,我是奉命行事,是老郡主讓我來的,老郡主想見見龍少爺。」
  龍天樓道:「老郡主?」
  白五爺道:「就是禮王爺的妹妹,當年那位——」
  白五爺沒說下去。
  龍天樓心頭猛一震,「呃」了一聲,沒說話。
  白五爺道:「老供奉,老郡主怎麼知道天樓來京了?」
  「是我們蘭心格格告訴老郡主的,蘭心格格說,在侍衛營碰見過龍少爺。」
  白五爺一怔,急望龍天樓。
  龍天樓暗暗皺眉,吸了一口氣道:「我在侍衛營是碰見了一位姑娘,不過我不知道那就是禮王府的蘭心格格。」
  白五爺用眼神給了龍天樓一個暗示,道:「老供奉說,老郡主要見你——」
  巴爾扎忙道:「龍少爺,五爺知道,我多少年沒出過禮王府一步,今天老郡主派出我來請您,而沒派別人,可見她把這件事看得多麼重要,又是多麼想看看您,您可不能讓我沒辦法回去覆命,更不能讓老郡主失望啊!」
  龍天樓得到了白五爺的暗示,心裡已經盤算好了,如今答得沒有一點猶豫:「老供奉你是知道的,我現在有急事要趕到承王府去,實在不能也不敢耽誤。這樣吧,等我去過承王府,確定了承王爺的指示之後,再上禮王府給老郡主請安去。」
  巴爾扎道:「您擔當大任,身有急事,恐怕也只好這樣了,我這就回去覆命,龍少爺,您住哪兒,您給我個時候,我來接您。」
  「不用了,還是我自己去吧,等承王府事辦完了,我馬上去。」
  巴爾扎道:「那好,我就這麼回話了,龍少爺、五爺,我先走了。」話落,恭謹打下千去。
  龍天樓跟白五爺忙答禮。
  巴爾紮起身沒再說什麼就走了。
  龍天樓、白五爺一直望著直到看巴爾扎不見。
  白五爺道:「你怎麼辦?」
  「到時候再說吧!」
  「碰見蘭心格格的事,你怎麼沒告訴我?」
  「我沒來得及說——」
  龍天樓把為什麼沒來得及說,以及在侍衛營邂逅蘭心格格的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完,白五爺道:「真巧,世上竟會有這麼巧的事,避誰躲誰就偏碰見誰,你先碰見的那位叫明珠,是這位蘭心格格的妹妹,表妹,明珠是禮王爺的,蘭心是老郡主的,禮王爺是蘭心的舅舅,兩個先後都讓你碰上了,也難怪,北京城就這麼大個地兒啊!」
  「五叔,蘭心格格跟那位大貝勒是——」
  「兩家有婚約,蘭心跟那位貝勒爺是未婚夫妻——」
  龍天樓心裡莫名其妙地一陣悵然,若有所失。
  「不過,誰都知道,那位貝勒爺是一頭兒熱,一頭兒熱歸一頭兒熱,以那位貝勒爺現在炙手可熱的權勢,即便蘭心有禮王那麼一位舅舅,恐怕也悔不了婚。」
  龍天樓暗暗揚了揚眉,沒說話。
  白五爺吁了一口氣又道:「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當年事,那位老郡主也真可憐,儘管其罪過在於大清皇律,可是你爹一咬牙,一橫心走了,把老郡主一個人撇在京裡,後來她是嫁了皇族,可是沒多久就守了寡,如今突然她要見你,只怕是還忘情不了你爹啊——」
  「五叔—一」
  「巴爾扎說的還真沒錯,自被禮王府尊為供奉以來,他多少年沒出過府門一步,我原還以為這個人沒有了呢!如今老郡主卻把他派出來了,一方面固然因為巴爾扎是跟你爹有淵源的老人,另一方面也足見她對這件事的重視——」
  龍天樓道:「五叔,咱們該上承王府去了。」
  白五爺看了看龍天樓,沒再說話,兩個人並肩走了。
  走了一段路之後,白五爺突然冷笑一聲道:「也難怪那位貝勒爺是一頭兒熱,恐怕蘭心天生慧眼,早看出他的心性為人來了,如果他真跟承王那位福晉有點什麼,將來開什麼花,結什麼果,還很難說呢!」
  龍天樓沒接話,白五爺這番話就成了自言自語。
  到了承王府,白五爺留在了門房,龍天樓一個人往裡去了。
  剛走沒兩步,哈總管迎面而來,臉色冷冷的,態度似乎不大友善:「你又來了?」
  龍天樓知道他為什麼不大友善,恐怕是因為那位福晉沒把他龍天樓搭上來。
  龍天樓沒在意,道:「麻煩哈總管,我要見王爺!」
  哈總管沒說話。
  「怎麼,難道王爺還沒回府?」
  「誰告訴你王爺還沒回府?我告訴你的?」
  說完了這句話,哈總管扭頭就走。
  龍天樓沒理他,舉步跟了上去。
  哈總管把龍天樓帶到了承親王的書房門外,讓龍天樓候在院子裡,他進去通報,轉眼工夫之後,他又走出書房,站在門外冷冷道:「進來吧!」
  龍天樓一聲沒吭,走進書房,從哈總管身旁經過的時候,他感覺得出,哈總管冷意逼人。
  龍天樓進了書房,哈總管緊跟在他身後,承親王正坐著喝茶,龍天樓上前見禮:「王爺!」
  「嗯!案子怎麼樣了?」
  「草民曾經來見過王爺一趟,聽說王爺上西山去了。」
  「我問你案子怎麼樣了?」
  「請王爺摒退左右。」
  左右也只不過哈總管一個人,哈總管聽得臉色變了一變,但是在承親王擺手之下,他一聲沒吭就退了出去。
  「說吧!」
  龍天樓把妙計誘賊,南下窪的經過,詳稟了一遍。
  承親王臉上變色,推杯站起:「屍首呢?」
  「現在巡捕營冰窖裡。」
  「真是我府裡——」承親王拍了桌子:「龍天樓,你給我查。」
  龍天樓探懷取出簪兒,道:「王爺在府裡,是不是見過這個?」
  「這是——」
  「草民剛才稟報過,那人對草民打過暗器——」
  「這就是那個人打你的暗器?」
  「是的。」
  「這是女人用的髮簪嘛!」
  「可是那人拿出當暗器,會武的人,拿什麼都能當暗器。」
  承親王伸手接了過去,看了看道:「這種髮簪,府裡當然不少,使喚丫頭老媽子,頭上都用髮簪,可是像這種樣子的我沒有見過。」
  伸手遞出。
  龍天樓接了回去。
  承親王又道:「你給我查,我准你查,給你下過手令。」
  「王爺,這件案子,到此恐怕不能再查下去了,至少草民不敢再查下去了。」
  「為什麼?!我給你下過手令,你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王爺,原來,府裡的每一個人都有嫌疑,可是現在,根據事實看,府裡每一個婦女,涉嫌更重。」
  「我知道,我准你查。」
  「王爺,您是不是能多想想。」
  龍天樓的用意,在提醒承親王。
  孰料,承親王還不明白,道:「我不用多想,我只要你給我查。」
  龍天樓暗中皺了一下眉,道;「王爺,府裡的婦女,可是上自福晉,下至每一個使喚丫頭媽子啊。」
  承親王一怔,臉上變了色:「龍天樓,你這是怎麼說話的。」
  龍天樓道:「王爺,草民所以說這件案子難辦,沒有辦法再查下去了,原因也就在這兒,既然府裡的婦女涉嫌更重,就該查府裡每一個婦女,只是一旦到了福晉那兒,草民是查還是不查?」
  承親王沉聲道:「龍天樓——」
  「王爺,」龍天樓道:「草民是就事論事,王爺還不知道,這兩天,草民碰上了這些事——」
  他把承王美福晉召他進水榭,以及在水榭碰上大貝勒,接著侍衛營拿他當嫌犯,非把他置於死地的經過說了一遍,不過美福晉召他進水榭那回事,他說成了美福晉是召他垂詢案情的。
  靜靜聽畢,承親王霍地站了起來:「你,你怎麼惹了他?」
  「王爺明鑒,草民並沒有,也不敢招惹大貝勒,而是草民這有用之身還要為王爺辦案,不敢不全力自衛。」
  這後半句,承親王應該聽得很舒服。
  看承親王的臉色,也的確緩和了些:「那麼你的意思是——」
  龍天樓有自己的意思,但他不能說,他答得夠巧妙:「王爺睿智,草民在福晉面前見過大貝勒後,侍衛營就要置草民於死地,這種情形,還用草民多說麼?」
  承親王臉色又變了,來回踱了幾步,突然一拍桌子:「我不相信!」
  「草民也不敢相信。」
  承親王一指龍天樓,「龍天樓,你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你知道你說的是誰,這還得了。你給我拿出證據來,拿不出證據我要辦你。」
  「回王爺,截至目前為止,草民不敢說是否查得出證據,草民寧願自己是看錯了,可是一旦查到了證據,到那時再想收手也就來不及了,草民跟巡捕營的為難處,也就在這兒。」
  「什麼為難不為難,你們也太大膽了,我要辦你們。」
  嘴上是說要辦人,可是聲色並沒有顯出多麼嚴厲。
  龍天樓道:「如果王爺要辦,草民願意一身承當,事實上自王爺賜下手令以後,這件案子一直是由草民在辦。」
  他這等於是告訴承親王:「別忘了,我這是奉你命行事。」
  承親王又踱了兩步,坐了回去:「龍天樓,你真認為——。」
  「不知道王爺是否還記得,福晉命人銷毀格格房裡的傢具器皿一事。」
  「她是怕鬧大仙。」
  「王爺,福晉一向信神信鬼嗎?」
  承親王抬眼凝望龍天樓:「你是說——」
  「事實上,這麼一來,線索全無,倍增偵查之困難,兩個丫頭兩個侍衛被除名逐出府,一直到他們被害,外人不可能對他們知道得這麼清楚。」
  承親王微微低頭,沉吟著,沒說話。
  「毒斃兩名侍衛的,是『鶴頂紅』,這種毒藥,不大見於民間。」
  承親王猛抬頭:「鶴頂紅藏於大內,我這王府裡也沒有。」
  「王爺,您王府裡或許沒有鶴頂紅,可是大府邸的主子,像福晉、大貝勒這樣的親貴,經由在宮裡當差的,弄些『鶴頂紅』出來,應該不是難事。」
  承親王又霍然站起,來回踱了幾步,突然停步望龍天樓:「你給我出個主意,我該怎麼辦?」
  龍天樓道:「王爺,擺在眼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不惜一切,繼續偵查,一是下令巡捕營就此罷手。草民斗膽,女兒是您的,還要請您自己定奪。」
  承親王立即又踱了步。
  龍天樓不作聲,看著承親王踱步。
  難怪他難作決定,美福晉、親女兒,他總要捨一個。
  女兒是親骨肉,福晉是個人間尤物,你叫他捨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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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發表於 2010-6-14 15:19:40 |只看該作者
 如果剛才龍天樓原原本本地說出了水榭召見事,相信他會毫不猶豫捨那位美福晉,綠帽子壓死人,何況以他的身份地位。
  但是龍天樓沒說實話,不能說。
  半天,承親王突然停了步,霍地轉望龍天樓,臉色煞白:「查,給我繼續查。」
  這種決定,該在意料中,卻又好像出人意料之外。
  作這種決定,下這種決心不容易。
  承親王既能這麼決定,可見他還是個顧骨肉親情,相當明白的人。
  龍天樓道:「請恕草民糊塗,您是讓誰查?」
  「當然是讓你查。」
  「王爺,」龍天樓正面道:「不是草民得寸進尺,不知進退,實在本案到目前,您要是還讓草民查下去,無論如何,您得給草民—個明確而且更有力的保障。」
 「我前後已經下給你兩道手令,你還要我給你什麼保障?」
  「王爺,從今以後,情勢不同,對像不同。」
  「你放心,大貝勒那兒,我會跟他說——」
  「王爺那是想打草驚蛇。」
  承親王一怔:「難道說——」
  「目前草民還不敢說。」
  承親王道:「可是侍衛營要是老找你麻煩——」
  「只要草民有王爺給與的保障,草民就不怕侍衛營找麻煩。」
  承親王看了看龍天樓;「你得答應我,除非萬不得已,沒有查到什麼之前,不許驚動福晉。」
  龍天樓道:「這個草民做得到。」
  承親王猛一點頭:「好。」
  他走到書桌前,提筆就寫,一揮而就,然後還蓋上了他的印,遞給龍天樓:「這樣行了吧!」
  龍天樓接過一看,隨即躬身道:「謝王爺!這麼一來,草民就好放手辦事了。草民再要求,目前的情形,請王爺不要告訴任何一個人。」
  「我知道。」
  「草民告退」
  龍天樓一躬身,要走。
  「龍天樓。」
  龍天樓停了步:「王爺!」
  承親王的神色有些黯然:「我知道,已經不少日子了,可是,我還是希望我女兒能平安回來。」
  畢竟是骨肉,畢竟是親生女。
  儘管他是個和碩親王,他總還是個父親。
  龍天樓一陣感動,由衷地道:「草民一定盡心盡力。」
  一躬身,退了出去,
  承親王神色更黯然,頹然坐了下去。
  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承親王的身軀,顫抖得很厲害。
  龍天樓出了書房,一眼就看見哈總管站在畫廊的那一頭,他走了過去,哈總管迎著他冷然道:「府裡你都熟了,用不著我陪你出去了吧!」
  他沒問龍天樓,究竟為什麼來見承親王。
  許是他知道,問了也是白問。
  龍天樓道:「不用了,哈總管請忙吧!」
  他轉身順著畫廊走了。
  他覺得出,哈總管站在那兒沒動,不過他知道,只等他走得看不見了,哈總管馬上就會奔向書房。
  出後院,經過前院,進了門房,白五爺正在焦急地踱著步,一見龍天樓進來,忙迎了過來:「怎麼樣?!」
  門房裡只龍天樓跟白五爺兩個人,是故龍天樓道:「王爺交代,繼續查下去。」
  隨手掏出承親王剛下的手令遞了過去。
  白五爺接過手令一看,神情為之一鬆:「小七兒,你真行,我這兒揪了半天心了。」
  龍天樓接回手令藏好,道:「我馬上就要採取行動,頭一個從哈總管身上著手。」
  白五爺一怔:「哈總管?」
  龍天樓道:「走吧!咱們邊走邊說。」
  白五爺沒再問,當先出了門房。
  兩個人並肩出了承親王府大門,正要走。
  白五爺伸手一把拉住了龍天樓,兩眼直往前望。
  龍天樓順白五爺目光望去,不由為之一怔。
  不遠處,停著一輛單套馬車,車前站著兩個人,一個像車把式,一個赫然是禮王府的供奉巴爾扎。
  龍天樓定定神道:「這是幹什麼?」
  白五爺道:「小七兒,看樣子你不去一趟是不行了!」
  巴爾扎當然是看見龍天樓跟白五爺了,不過他沒迎過來,顯然是在等龍天樓跟白五爺走過去。
  龍天樓皺眉道:「五叔,這可怎麼辦?」
  白五爺道:「誰叫你碰上了?老躲不是辦法。」
  「不是我要躲,我爹——」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那這麼巧,偏讓你碰見禮王府的兩位格格,許這是天意,其實——你既到了京裡來,又明打明地讓人知道你叫龍天樓,還能碰不上禮王府的人?你爹他應該想得到,不行你只好去一趟了,將來你爹說話,我來給你擋。」
  按龍天樓的本心,他並不怕去禮王府,甚至有點願意去,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會這樣,如今聽白五爺這麼一說,心裡竟覺得突然一鬆,腳下不由地邁步走了過去。
  兩個人並肩走著,快近馬車了,巴爾扎才忙迎了過來,躬身一禮,滿臉陪笑:「龍少爺!五爺!」
  白五爺含笑答了一禮。
  龍天樓道:「老供奉——」
  巴爾扎道;「龍少爺!您又這麼折我了。」
  龍天樓口齒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巴爾扎道:「您請上車吧。」
  龍天樓道:「這是幹什麼?」
  「上禮王府見老郡主去呀!您不是說等您承王府完事以後嗎,我回府回稟老郡主以後,老郡主馬上讓我跟車到承王府門口來等您,老郡主的意思是省得您多走路了。」
  龍天樓明白,其實那位老郡主的意思,是怕他不去,心裡著實有一份感動。
  只聽巴爾扎又道:「龍少爺,如今您承王府的事已經辦完了,您就別再推辭了。」
  龍天樓道:「承王府這件事,要說辦完,那還早得很——」
  巴爾扎忙道:「這我知道,老郡主也明白,老郡主想看您想得厲害,實在等不及您把承王府這件案子辦完了,龍少爺,您就抽個空去見老郡主一趟吧!」
  白五爺輕輕咳了一聲。
  龍天樓明白白五爺這一聲輕咳是什麼意思,當即一點頭道:「好吧!」
  巴爾扎驚喜而激動,似乎眼淚都要出來了,忙躬身道,「謝謝您!您快請上車吧!」
  白五爺道:「小七兒,那你去吧!見過老郡主以後,咱們營裡見。」
  白五爺跟巴爾扎打了個招呼,逕自走了。
  巴爾扎一邊哈腰恭送白五爺,一邊又催龍天樓上車。
  龍天樓沒再說什麼,暗一橫心咬牙,向著馬車走了過去。
  巴爾扎搶前一步掀開了車簾,龍天樓登上了馬車,他躍上了車轅,一聲「走」,清脆鞭聲響動,馬車飛馳而去。
  當禮王府這輛馬車馳離承王府門前的那一瞬間,承王府大門裡,有個人露了露頭,是哈總管。
  馬車疾快地馳動著,龍天樓坐在車裡,靠在軟綿綿的錦墊上,只覺一股子蘭麝幽香往鼻子裡鑽,他明白了幾分,這輛馬車,一定是蘭心,或者明珠那兩個格格的專用香車,心裡登時泛起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受。
  馬車左彎右拐,只是一盞熱茶工夫之後,馳速減慢,然後停下。
  只聽巴爾紮在車外道:「到了,龍少爺!您請下車吧!」
  隨即車簾掀開了。
  龍天樓謝了一聲,跳下馬車,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樹海森森、奇花異卉遍地的大花園,三面長廊,建築飛簷狼牙,美輪美奐,臨長廊有三排房子,只是靜悄悄的聽不見人聲。
  巴爾扎忙道:「龍少爺,這兒是禮王府的後花園。」
  話聲方落,只聽巴爾扎急忙接著又道:「老郡主接您來了。」
  龍天樓心頭一震,忙抬眼望去,只見三排房子那中間一排三間房的居中一間,兩扇門大開,一前一後走出兩個人來。
  走在後頭的那位,赫然竟是在侍衛營曾一度邂逅的蘭心格格,她蛾眉淡掃,脂粉未施,卻永遠國色天香,風華絕代。
  看見她,龍天樓心裡有種異樣感受,似乎帶點憐惜,卻說不出真正有什麼。
  走在前頭的那位,一身旗裝,四十許美婦人,蘭心格格的面貌有幾分像她,她除了有著跟蘭心格格一樣的高雅華貴氣度之外,眉宇間卻比蘭心格格多了一份似乎永遠抹不掉的淡淡憂愁。
  就這份淡淡憂愁,看得龍天樓心神為之一陣激盪。
  巴爾扎忙迎過去打千:「稟老郡主,這位就是龍少爺!」
  兩對鳳目,四隻明眸,早就凝注在龍天樓臉上。
  龍天樓忙定一定神,走過去恭謹躬身:「草民龍天樓,見過老郡主跟蘭心格格。」
  沒看出蘭心格格有什麼異樣。
  而中年美婦人卻突然間激動得厲害,伸手握住了龍天樓的胳膊,啞聲還帶著顫抖:「孩子,別多禮,讓我看看。」
  中年美婦人一雙鳳目凝望著龍天樓,望著望著,鳳目中湧現了淚光:「孩子,你不像爹,一定像娘。」
  龍天樓怔了一怔,欠身道:「回老郡主,草民自小就沒見過家母。」
  中年美婦人一怔:「你娘過世得早?」
  「許是,家父不許我們問。」
  「呃!有這種事?」
  「是的。」
  「你爹,可好?」
  「謝老郡主,家父安好。」
  「你,兄弟幾個?」
  「七個,草民行七。」
  「恐怕你是出類拔萃的。」
  「老郡主誇獎。」
  「我是就事論事,要不然白五爺不會單求你來。」
  「那倒不是,只因為五叔最喜歡草民。」
  「別客氣,孩子,今年多大了?」
  「廿了。」
  「那跟我的蘭心一樣,你們見過了,是不是?」
  蘭心格格向著龍天樓含笑點頭。
  她那笑,使得龍天樓心頭一震,忙垂下目光欠了身:「草民還沒有謝過格格——」
  「孩子,你們之間更用不著客氣,更別一句一個『草民』,對我,甚至在禮王府,你用不著這麼自稱。」
  龍天樓沒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中年美婦人伸手又按住了龍天樓:「孩子,咱們——」
  忽地一怔,急忙凝望龍天樓;「不對,孩子,你剛說你今年多大?」
  「回老郡主,天樓廿了。」
  「你那六個哥哥跟你都差幾歲?」
  「天樓弟兄之間各差兩歲。」
  「那你大哥今年豈不卅二了!」
  「是的。」
  「不對,不對,孩子。」中年美婦人訝異地叫道:「我是在你爹離京的第二年嫁的,次年就生了蘭心,就算你爹一回去就成了親,你大哥也只該比蘭心大一歲,怎麼會今年卅二,大蘭心這麼多?」
  龍天樓聽得也猛一怔,心想:對啊!這是怎麼回事,得問問五叔——口中卻道:「這天樓就不知道了。」
  中年美婦人臉上掠過一絲異樣神情,旋即淡然笑道:「暫時不管這些了,走,孩子,咱們進屋說話去。」
  她拉著龍天樓轉身往廊上行去。
  蘭心格格跟在另一邊,一左一右,像煞了一對金童玉女。
  進了屋,巴爾紮緊跟著進來,等中年美婦人拉著龍天樓跟蘭心格格落了座之後,他獻上香茗,然後又退了出去。
  中年美婦人的一雙鳳目,始終不離開龍天樓那張俊臉之上,像極了一位慈母注視久別膝下的愛子,目光一刻也捨不得挪離。
  龍天樓有些不自在,只好垂下目光。
  只聽中年美婦人道:「孩子,你爹跟你們弟兄提過當年嗎?」
  「提過,不多。」
  「不多?」
  「是的。」
  「他是怎麼提的,能說給我聽聽嗎?」
  龍天樓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只聽蘭心格格道:「娘,您還問這個幹什麼?」
  「說的也是,過去的事了,問了又如何。」
  龍天樓還是沒接話,一來是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接,二來是因為他認為這時候還是不接話好。
  「孩子,你幾個哥哥都成家了嗎?」
  「六個哥哥都成家了,大哥、二哥他們都有孩子了。」
  「你呢?」
  「天樓還沒有成家。」
  「廿也不小了,為什麼還不成家?」
  「天樓到現在一事無成,而且也不想成家那麼早。」
  「在江湖上,有了紅粉知己了嗎?」
  蘭心格格似乎很關心這一點,她一雙美目緊盯著龍天樓,靜待他的答覆。
  龍天樓有點不好意思,避開了蘭心格格的目光,道:「沒有。」
  「我不信。」中年美婦人道:「長得這麼好,會沒有女孩子喜歡你。」
  「天樓不敢瞞您,真的沒有,不過也許是天樓一向粗心,沒留意。」
  一聽龍天樓這句話,中年美婦人跟蘭心格格都笑了,中年美婦人笑得很含蓄,蘭心格格笑得好美好動人,害得龍天樓心頭又猛跳了一下。
  只聽中年美婦人道:「不是礙於皇律,我真想給你在京裡——」
  蘭心格格忙叫道:「娘,您怎麼又——」
  中年美婦人神情一黯,強笑道:「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之間,我好像什麼都忘了,蘭心說的對,我不能再在你們這一輩身上造成恨事了。」
  龍天樓沒說話,他明白中年美婦人何指,他又能說什麼?
  只聽中年美婦人又道:「你的武功是跟你爹學的?」
  「是的。」
  「名師出高徒,你爹文武兩途,舉世無匹,家學淵源,你當然也很不錯。」
  蘭心格格道:「娘,我不是跟您說了嗎,侍衛營那麼多人,都不是他的對手?」
  中年美婦人道:「孩子,這話我不該說,可是對你,我不能不說,承王府的那件案子,你不該管。」
  龍天樓一怔:「您的意思是說——」
  「不好管,弄不好你會惹麻煩上身。」
  「是不是您知道些什麼?」
  「孩子,你會錯了我的意思了,我是怕你破不了案,找不回承王的女兒來,你沒辦法跟承王府交代。」
  龍天樓道:「謝謝您的關心,到目前為止,天樓已經查出了些眉目。」
  中年美婦人跟蘭心格格都一怔,中年美婦人忙道:「怎麼說,孩子,你已經查出了些眉目?」
  「是的,對您,龍天樓也不必有所隱瞞,種種跡象顯示,這件案子毛病出在承王府裡。」
  蘭心格格叫道;「毛病出在承王府裡,會有這種事,知道是誰嗎?」
  「事關重大,目下還不敢斷言。」
  中年美婦人道:「那更麻煩,承王府裡的人,你怎麼能動?」
  「天樓以為,沒有人比自己的女兒更重要,事實上天樓已經請得了承王爺親下的手令,只要掌握證據,承王府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即刻拿下。」
  中年美婦人神情一鬆:「既有承王親下的手令,那就不要緊了,孩子,你不知道,一聽說來辦這件案子的是你,我真替你擔心,如今承王大權在握,在皇上面前是個大紅人——」
  「謝謝您的好意,您是知道的,天樓這趟來,完全是為了在巡捕營當差的五叔,這件案子原由他老人家承辦,如果沒辦法查個水落石出,五叔他老人家——」
  「孩子,不要說了,我懂你的意思,也明白其中的利害!」
  龍天樓看了看中年美婦人,又看了看蘭心格格:「天樓剛才說的,還請您跟格格不要跟任何人提,除了您兩位,最好別再讓第三者知道。」
  「你放心,孩子,我們知道,有沒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幫忙的?」
  「謝謝您的好意,既有承王爺的全力支持,這件事天樓一個人辦得了。」
  「唉!真要說起來,我也幫不上你什麼忙,禮王府已不比往昔,如今只剩下了個空殼子,我也已經不是禮王府的人了,如今連我們自己都需要別人——」
  「娘!」蘭心格格阻攔地叫了一聲。
  中年美婦人輕歎一聲道:「好,不提了,本來也不該提!」
  龍天樓有心要把懷疑那位大貝勒的事說出來,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有點「交淺言深」,不便開口,終於又忍了下去。
  看看雙方似乎沒話說了,氣氛也有點不對,龍天樓正打算告辭。
  一陣急促輕捷步履聲傳來,巴爾扎走了進來,恭謹一禮忙道:「稟您,明珠格格往這兒來了。」
  龍天樓聽得暗一皺眉,趁勢站起來道:「天樓告辭!」
  「別,孩子,」中年美婦人含笑道:「用不著躲她,我聽說了,她碰見過你兩回,可是她不知道你是龍家人,她最聽我的話了,就讓我借這機會給你們倆化解化解吧!」
  龍天樓還待再說。
  中年美婦人已轉望巴爾扎:「不用攔她,讓她來吧!」
  巴爾扎恭謹答應,畫廊上已傳來「格登兒」、「格登兒」的走路聲,蘭心格格站了起來。
  緊接著,一陣香風,那位刁蠻任性的明珠格格進來了,她永遠是那麼美艷,永遠顯得火辣逼人。
  巴爾扎忙見禮,「格格!」
  明珠卻一眼看見了龍天樓,一怔,嬌靨立即變了顏色,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戟指大叫道:「好哇,你——」
  只聽中年美婦人叫道:「明珠。」
  明珠格格轉臉道:「姑姑,他——」
  「他怎麼了?」
  「他就是欺負我的那個東西。」
  蘭心格格道:「明珠,說話怎麼這麼難聽!」
  中年美婦人道;「我知道他就是那個人,可是你知道他是誰嗎?」
  「姑姑,他就是我說的那個——」
  「傻孩子,姑姑是問你,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嗎?」
  「知道啊!我聽說了,他叫龍天樓。」
  「對,他叫龍天樓,他姓龍,你記得我跟你提過姓龍的人嗎?」
  明珠格格一怔,霍地轉臉望龍天樓,叫道:「天,他是,姑姑,他的年歲——」
  「傻孩子,不許他是龍家的晚輩嗎?」
  「晚輩,他是——」
  「龍家後人,弟兄七個,他最小。」
  明珠格格登時嬌靨通紅,一跺腳,一擰身,到了中年美婦人的跟前,叫道:「他為什麼不早說?!姑姑,他壞死了!」
  「傻孩子,他怎麼知道嘛!」
  「怎麼不知道,我告訴他我是禮王府的,他還會不知道?可是他就是沒說。」
  明珠說得是理。
  中年美婦人微一怔,轉眼望龍天樓:「孩子,你知道不知道明珠是——」
  龍天樓赧然一笑道:「要不天樓怎麼老不敢冒犯格格呢?」
  「不敢冒犯?」明珠格格叫道:「差點兒沒把我氣死,你還說不敢冒犯,姑姑,您就不知道他有多傲,數遍京城,也沒一個敢像他對我那樣的。」
  中年美婦人一雙風目中,閃漾起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奇光,道:「龍家的人沒有不傲的,只要是龍家的人,也都值得傲。」
  「可是我就不服——」
  蘭心格格淺笑道:「是因為他的傲,高過了你的傲。」
  「姐,你——你說,遍數京城,哪一個敢對我這樣?」
  「你現在不碰上一個了嗎?」
  「姐,你——」
  明珠格格跺了腳。
  中年美婦人帶笑說道:「好了,好了,明珠,別誰服誰不服了,賣姑姑個面子,姑姑給你們說和了,行不行?」
  明珠噘了小嘴兒:「誰讓是您說的,那還有什麼不行,不過他得給我賠個不是。」
  蘭心格格道:「明珠,別忘了,他比你還傲。」
  「我不管,他非得給我賠不是不可,姐,別這麼幫,都訂了親的人了,落不到什麼了。」
  蘭心格格登時羞紅了嬌靨:「小妮子,胡扯什麼?」
  龍天樓心裡正有種異樣感受,可巧蘭心的目光瞟了過來,害得他心頭猛一震,蘭心嬌靨上又添三分羞紅,忙把目光避開,龍天樓也趁勢躬了身:「格格,龍天樓賠禮了。」
  中年美婦人笑道:「聽見了吧!該滿意了,明珠。」
  明珠格格小瑤鼻一聳;「哼,稀罕,不是衝著您,我跟他沒完。」
  話是這麼說,吹彈欲破的嬌靨上,可掩不住喜意。
  只聽蘭心格格道,「我還真沒想到,你居然真給她賠了禮。」
  明珠格格道:「姐,別惟恐天下不亂,要不你說他應該怎麼樣?」
  蘭心格格笑笑,沒說話。
  中年美婦人道:「好了,你們姐兒倆別鬥了,天樓、明珠等於是一家人,當著我的面兒,你們倆重新見個禮吧!」
  「天樓遵命!」
  龍天樓磊落大方,抱拳給明珠施了一禮。
  刁蠻、任性的明珠格格,突然間竟變得柔順異常,也淺淺紿龍天樓施了一禮。
  中年美婦人倒沒怎麼樣,只是唇邊浮現了一絲歡愉笑意,至少在這一刻,她眉宇間的淡淡憂愁,化為了烏有。
  蘭心格格一旁看著,卻是美目中乍閃異采。
  龍天樓向著中午美婦人躬身道:「時候不早了,天樓該告辭了。」
  中年美婦人還沒說話。
  明珠格格卻已叫了起來:「什麼!你要走?我剛來你就要走,不行。」
  龍天樓道:「不是格格剛來我就要走,實在是我有公務在身,剛才我就要走了。」
  「真的,明珠。」
  蘭心格格插了句嘴。
  「什麼真的!」明珠一擰嬌軀道:「分明他是躲我,分明他是跟你和姑姑近,跟我遠。」
  中年美婦人道:「明珠,你瞎扯什麼?」
  「可不!」蘭心格格道:「說話沒良心,也不怕傷娘的心,在娘眼裡,我這個女兒可是大不如你。」
  「我不管。」明珠又一擰身,偎在中年美婦人身上撒了嬌:「我就是不許他走,姑姑,我剛才賣了您的面子,跟他和了,這會兒您也得依我,別讓他這麼急著走。」
  中年美婦人道:「不讓天樓走,你還有什麼事嗎?」
  「難道非有事才能把他留下來麼,就是沒事我也不許他走。」
  「這麼個留人法,」蘭心格格道:「都這麼大個姑娘家了,也不害臊。」
  「有什麼害臊的,」明珠格格一仰嬌靨道:「我還是個姑娘家,又不像你,已經跟別人訂了親,不能這,不許那的。」
  蘭心格格馬上又羞紅了嬌靨。
  中年美婦人皺眉笑罵道:「哎喲!明珠,你的皮可真厚,這樣的姑娘家,往後誰還敢要啊!」
  明珠嬌靨泛紅,偎在中年美婦人身上,嬌軀不住扭動:「我不管,我不管嘛!姑姑,說什麼您也得把他給我留下。」
  中年美婦人抬眼望龍天樓:「孩子,你要是沒什麼急事兒,就再留一會兒?」
  龍天樓面有難色:「這——」
  巴爾扎像一陣風似地進來,一躬身:「稟老郡主,大貝勒來了!」
  龍天樓莫名其妙地心頭一震。
  中年美婦人、蘭心格格臉色微一變,神情都立趨陰沉,中年美婦人道:「他怎麼這時候來了?」
  「誰知道。」巴爾扎道:「走得相當快,臉色也不大對。」
  中年美婦人、蘭心格格臉色又一變。
  龍天樓看在眼裡,了然胸中,心裡衝起一股莫名其妙的不舒服,道:「天樓告辭!」
  「也好。」中年美婦人道:「你有公務,我就不留你了,改天我再讓巴爾扎接你來。」
  明珠格格定了定神,忙叫道:「不行——」
  只聽大貝勒那低沉,但充滿了勁力的話聲傳了進來:「也來不及了。」
  中年美婦人臉色陡然一變,站了起來。
  大貝勒雄健的身軀帶著一陣勁風閃了進來,一雙環目威稜閃射,直逼龍天樓。
  龍天樓昂然對視,毫不躲避。
  巴爾扎頭一低,忙打下千去:「見過貝勒爺!」
  大貝勒視若無睹,聽若無聞,逼視龍天樓,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你不認識我麼?」
  龍天樓忍了忍,躬身道:「貝勒爺!」
  大貝勒這才轉望中年美婦人,微一躬身道:「姑姑!」
  蘭心格格冷冷道:「有這種禮數嗎?」
  大貝勒道:「怎麼了?」
  「你不認為你該先給娘見禮,然後再讓別人給你見禮嗎?」
  大貝勒淡然一笑:「我沒想那麼多,姑姑也不至於挑我!」
  蘭心格格黛眉一剔,還待再說。
  中年美婦人道:「現在也用不著計較這些了。」
  大貝勒唇邊又浮現笑意。
  中年美婦人臉色微沉,又道:「只是,金鐸,你剛那句來不及了,是什麼意思?!」
  大貝勒輕「哦」一聲,淡然道:「我是說何必聽說我來?就要走?沒別的意思,您又何必多心。」
  中年美婦人道:「相信你也不會有什麼別的意思!龍天樓是我請來的,到禮王府來是客,想什麼時候走,應該就能什麼時候走。」
  「那當然!」大貝勒道:「可是您找這個龍天樓來見,應該事先讓我知道一下。」
  「為什麼得事先讓你知道?難道我還做不了自己的主?!」
  「您今兒個是怎麼了?」大貝勒淡然道:「我負責禁城的衛護,幾個大府邸也在我衛護之內,自承王府出事以來,京城一直不大安寧,您就是不為自己想,也該為我六叔想想。」
  中年美婦人臉色一變,隨即臉色一陣白,停了一下才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就行了。」
  她緩緩坐了下去。
  蘭心格格望著中年美婦人,嬌靨上也是一片蒼白,而且美目中還閃動著淚光,可是她就是不讓眼淚掉下來。
  似乎,中年美婦人跟蘭心格格,對這位大貝勒有著相當大的顧忌。
  龍天樓清楚地看在眼內,但他心裡卻不明白。
  突然,明珠格格板著臉,冷然道:「掃興!」
  大貝勒霍地轉過臉去:「明珠,你怎麼說?」
  明珠似乎是天不怕,地不怕,一揚嬌靨道:「怎麼說?就這麼說,掃興!都是因為你來了,要不然我們這兒聊得正好的。」
  大貝勒兩眼奇光暴閃:「有什麼怕我聽的,我來了又有什麼不能聊的?」
  中年美婦人臉上抖動了一下,沒說話。
  蘭心格格一陣冷怒,可是她也忍了。
  明珠卻道:「有什麼怕你聽的?多著呢!有什麼不能聊的,你來了,我們不想聊了,怎麼樣?」
  大貝勒濃眉連聳,沉聲道:「明珠,你這是跟我說話,別忘了,你得叫我一聲哥哥。」
  明珠還待再說。
  中年美婦人突然開了口:「明珠,不能讓人說咱們禮王府的人不懂規矩禮數。」
  一頓,轉望大貝勒:「不要跟她計較,她最小,也自小嬌縱慣了。」
  「您在這兒,我怎麼敢,都是弟兄姐妹,我也不會。」
  「那就好。」
  「我想問問,您找龍天樓來有事?」
  「沒什麼大不了的事,聽說他得罪明珠,我叫他來問問。」
  「您不享自己的清福,何必管這些事?他得罪的是明珠,怎麼蘭心也——」
  「我這個做娘的把龍天樓找來,蘭心是我的女兒,難道就不許她陪在旁邊?」
  「那怎麼會,我也不敢,只是蘭心是個訂過親的人,我不希望她隨便見人。」
  蘭心忍無可忍:「金鐸,你這是什麼意思?我還沒嫁到你家去呢!就算嫁過去,那也只是嫁,不是典賣。」
  大貝勒笑笑道:「蘭心,別生氣,我是好意,就是因為當年有個姓龍的,害得六叔差一點削去爵位,送交『宗人府』議處,我不能不防舊事重演,再害了六叔,你是知道的,六叔可是經不起宮裡再說話了。」
  蘭心格格臉色一陣煞白,居然沒說話。
  顯然,她是有所顧忌。
  龍天樓為之心裡一陣不舒服。
  明珠要說話,可是看了看她姑姑老郡主,又忍了下去。
  中年美婦人臉色木然,緩緩道:「大貝勒,我是個已經從禮王府嫁出去的人,蘭心是我的女兒,別把我們母女跟你六叔禮王爺扯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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