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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圓悅]天下的夫君一般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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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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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00:44:2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天下的夫君一般壞 作者:圓悅

別說他有點壞,他自己承認,他是很壞很壞,  
但做為商人嘛!不姦不詐不壞要怎麼賺進大把銀子?  
而這回,為了讓他經營的織染行由虧轉盈,  
他決定豁出去了,就來好好的演一場戲,  
一場半路認“娘子”的戲!  
誰教她擁有他最最需要的染織手藝,  
而且還好死不死的被他碰個正著,  
他若不好好的利用,  
豈不是對不起命運的安排、對不起老天的厚愛?  
至於她嘛……就乖乖認命的被他利用吧!  
沒想到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很精,卻怎麼也沒算到這一步,  
她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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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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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00:44:5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哈 !某悅又來報導 !

  呵呵!這次被某悅逮到的可是一個超級大姦商,人長得帥帥的,可惜心腸不怎麼好說。

  所以,某悅對姦商淩易的超級大改造,就此開始 !:)

  唉--現實中的某悅雖然有些膽小,卻也是個敬老愛幼的大好人,要伺候淩易這超級大姦商還是真有些吃力呢!因為看不慣淩某人的姦商行徑,曾不止一次想半途跳車,不,該說是半途跳書劈腿去也。

  可是這個「可恨」的大姦商居然看透了某悅的那點小心思,不但霸佔了某悅的電腦、挾持了某悅的大腦,還綁住了某悅的雙手,總之是不讓可憐的某悅半途下「車」啦。

  PS:或者說不讓某悅下鍵盤更合適。

  可憐的某悅被綁著不得脫身,只好腳丫子抖抖、馬鞭兒甩甩,催動「駿馬兒」快跑,好快點逃出姦商的手掌。

  唉~~說起這「駿馬兒」,還真是一本血淚史呢!

  卻說某悅的時空飛行器在《將軍不是普通的壞》裏被換作了大諾顏古府的汗血寶馬,心裏本來就有些鬱悶,誰想這次一下留神,居然讓淩易這個大姦商換作了眼前的這頭小黑驢子。

  驢子嘛!大家也知道牠是天生的倔脾氣,走兩步退一步是常事,走一步退兩步也是常常事。所以,就在淩易喜孜孜的數著白花花的銀子同時,可憐的某悅正因為失去了汗血寶馬,趕著驢子在茫茫沙漠海裏長途跋涉呢!

  從大元走到大清,跨越了整整一個朝代,重重復重重、行行復行行,磨破了驢蹄、吹皺了圓臉……

  所以,某悅宣布要給淩易好看!

  插播預告:想看超級大姦商淩易是如何倒楣的,還請來看某悅最新的《天下的夫君一般壞》。

  寫到這裏,其實某悅很想將書名定為《姦商淩易倒楣記》、《姦商淩易的血淚史》、《超級姦商的悲慘下場》……

  (編編日:愛情、愛情,別忘記你寫的可是愛情小說啊!斯文的編編開始抓狂ing。)

  可憐的編編,已經被愛拖稿的某悅害過好幾次了,實在不忍心在書名上再荼毒她一次。

  汗──事實上,若真叫那書名,某悅本人也會抓狂啦!基本上水嫩的封面、好聽的書名,都是某悅的最愛喔!

  又,偷偷告訴你們一個小秘密,其實這本也是個係列「織情染愛」,很不錯的係列名吧?小眼瞇瞇,討要誇讚ing。

  可是在某悅寫完最後一個字時,忽然發現寫姦商好累啊--汗,誰讓某悅是個蠢潔善良的人哪!所以在交稿的前一瞬,某悅悄悄的按了四下手指頭,把這原本預定寫的係列給砍了,嘻嘻。

  可、可是現在某悅又好捨不得那係列名,某悅好想好想寫這個係列啊!哀號ing。

  「什麼什麼,你、你、你又要開新係列?」看倌勃然大怒。

  「啊啊……不要打作者的頭啊!」滿頭包包的某悅被「愛情梅雨季」的fans圍剿中,抱頭鼠竄ing。

  越打越堵塞,我的大頭就、就、就要當機了!

  「霹哩啪啦」,火花四冒……

  暈倒前,某悅掙扎著用鍵盤敲出一行廣告辭--若想知道某悅是如何大戰超級姦商,不,該說是聰明男主角淩易,請用力往後翻翻翻。

  序後小插花:

  哈哈哈!這次居然真的跑到大清來了!左顧右盼,真不敢相信自己的小眼睛ing。

  其實也很想寫一本清宮戲啦!可是趕著黑驢子才剛來到康熙初年的家夥,根本是人生地不熟,連鐵帽子王、貝勒貝子的復雜關係還沒弄清。

  所以--還得等等、再等等、再再等等……至少等某悅啃完幾本書之後再說啦!

  笑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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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00:45: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京城,淩家莊。

  一個面白無須的男子急匆匆走出大門,因為走得急,差點和朝面走來的華服男人撞了個滿懷。

  「你沒長……」眼啊?華服男人正要叱罵這不長眼睛的莽撞家夥,「啪嗒」一聲,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掉下來,正好落在他腳邊。

  咦?這不是淩易的錢袋子嗎?

  華服男人眼尖的認出錢袋上熟悉的花紋。

  淩易的錢袋子怎麼會落到這家夥手裏?莫非光天化日之下,莊子裏竟然出現賊了?可──賊不都是攀墻入戶的嗎?怎麼這男子竟堂而皇之的穿堂入戶……

  裴安陽正要開口叱問,鼻端忽然聞到一種奇怪的味道。

  「這位爺,對不住您了。」白臉男子沙啞著嗓子道歉,急急撿起掉在地上的錢袋子,也不待他回答,就匆匆離開了。

  這公鴨似的嗓子、唯唯諾諾的樣子,還有身上那股奇怪的味道,只能有一種解釋。可他想不明白啊!淩易怎麼會和宮裏的太監攪和在一起?

  華服男人望著白臉男子的背影直發怔。

  「裴、裴爺,您來了啊!」看門的小廝看見他在門外,趕緊出聲招呼。

  「嗯。」華服男人──裴安陽嘴裏應著,心裏卻暗暗咒罵,這淩易還真是要錢不要命!

  「淩爺正在裏頭等您呢!」小廝恭敬道。

  裴安陽點點頭,一走進內堂,就見淩易盯著鋪在桌上的一塊破布端詳,專注得就連他進來了都沒抬頭。

  「喂,你是嫌命太長了嗎?居然連宮裏的太監都敢勾搭!」裴安陽一見他便罵道。

  「哦~~被你認出來了。」話裏毫無悔改之意。

  「那股腐爛的味道,就連瞎子都能認出來!」他滿不在乎的模樣讓裴安陽更加氣急敗壞。

  「哼哼!」淩易從鼻子裏哼兩聲。

  「淩易,我可警告你,別攪和到皇宮裏去,小心連命都玩沒了!你不愛惜自己的性命也就罷了,別將別人的命也一起賠進去。」裴安陽胸中怒火騰騰的。

  「安陽,我從不知道你有被害妄想症!」淩易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假意道。

  「我有被害妄想症?你才有自我毀滅的傾向咧!」裴安陽反擊回去。

  淩易也不生氣,只顧著把玩手裏的破布。

  「一塊破布有什麼好看,值得你瞧這麼仔細?!」裴安陽見他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氣得抓起那塊破布,「嘶」一聲將它撕成兩半。

  「一百兩白銀。」淩易嘆息一聲。

  「一百兩白銀?你、你說這塊破布值、值一百兩?淩易,你該不是發昏了吧?!」裴安陽先吃了一驚,隨即大笑起來。

  「哦!你覺得鰲拜鰲大人身上的布頭不值一百兩白銀嗎?」淩易挑起濃眉,戲謔的道。

  「一品顧命大臣什麼時候變成這麼清廉的人了?」裴安陽有樣學樣,挑起眉諷笑道。

  整個京城裏誰不知道,自從小皇帝登基之後,四位顧命大臣掌握了實質的皇權,而鰲拜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不但鰲拜本人炙手可熱,就連他家的奴僕也是水漲船高。裴安陽心忖,就算鰲拜府裏最低下的奴僕也不會穿這等褪色的舊衫。

  「哈哈!沒想到你也有孤陋寡聞的時候,竟然連鰲大人官服褪色這等大事都沒聽說,哈哈哈哈……」淩易大笑著拿過他手裏的破布。

  「鰲大人的官服褪色了?」裴安陽悚然一驚。

  依鰲拜如今顯赫的地位以及他睚眥必報的個性,這問題甚至比小皇帝的龍袍褪色更為嚴重咧!

  「是啊!而且還是在翰林宴上發生的事。一幫人正在作詩稱讚鰲大人,突然天降甘霖,才淋了一小會兒雨,鰲大人的光鮮官服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褪色了!」想起太監生動的描述,淩易至今還是忍不住想笑。

  「鰲大人那時一定很難堪。」裴安陽若有所思。「那官服褪色的事情現在怎麼樣了?」

  「自然是牽連甚廣了。聽說為了這事已經關了不少人,織造局裏的人更是個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淩易笑得神秘。

  「兜了一大圈子,你究竟想說什麼?」裴安陽有些失去耐性。

  「別告訴我你這聰明的裴爺竟沒看出機會來了。我看啊!你是在脂粉堆裏待久了,除了鼻子之外什麼都不靈了吧!」淩易嘲諷的說。

  「既然知道我除了鼻子之外什麼都不靈了,你淩大爺、淩大商人還找我做什麼?」裴安陽悻悻然。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樁生意的利潤會有多大。」淩易的眼裏閃過勢在必得的銳光。

  自從順治帝重整江南織造局後,後宮的服飾以及官員的官服統統交由三織造來承辦。而對於那些以織染為業的商家來說,就等同喪失了一塊利益絕佳的市場。

  這次的官服褪色事件固然讓織造局的人倒了大楣,卻也給他們這些一直覬覦這塊大餅的商人們提供了絕佳的契機。

  「你以為自己爭得過那些老字號商家嗎?」

  不是裴安陽愛潑淩易的冷水,實在是比起那些動輒有數百年歷史的老字號來說,他們在織染這一行才剛入門呢!

  「爭不過也得爭。」他才不要將這塊誘人的大餅拱手讓人呢!

  「你該不會忘記去年年終盤點時,我們淩記織染行是淩記裏唯一虧損的商號吧?」裴安陽冷冷的提醒道。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要去江南。」淩易理所當然的說。

  「你要去江南?」

  「對,所以我才找你來嘛!」淩易朝他眨眨眼,「一會兒我會交代帳房,我不在的時候就將那些帳簿交到你那裏。」

  「啥?我、我、我這裏?」大驚失色之下,裴安陽竟連人帶椅摔了個人仰馬翻。

  「我說米蟲裴大公子,你可忘了自己還有一個身分──淩記的二當家!」淩易沒好氣道。

  「我、我哪會忘啊~~」裴安陽打哈哈,「小的我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絕不讓淩記在大當家你離開的時候倒閉。」

  倒了淩記,他要去哪裏拿大把大把銀子逍遙快活呢?衝著這原因,他拚了一條小命也要使勁撐住啊!

  「對了,你去江南做什麼?」裴安陽終於想起自己該問問他去江南的目的。

  「你不是說我們淩記織染行爭不過那些老字號商家嗎?」

  「本來就是。」

  「江南既然號稱是織染之鄉,必定會有民間高手隱身其中。」

  「話雖說得不錯,可是你在江南人生地不熟的,天大地廣外加沒線索,就算有民間高手在,你也無從找起啊!再說,就算真有所謂的民間高手,不早被其他商號請了去,哪還輪得到你這個外來人摻一腳。」

  「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這世上有用錢買不到的東西。」裴安陽的一堆借口,招來淩易的狠狠一瞪。

  「好好好,算我怕了你。」裴安陽舉起雙手做投降狀,「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明天就走。」

  「你就放心的去吧!京裏的事一切有我。」看出他心意已決,裴安陽只得承諾道。

  「嗯。」淩易點點頭。

  「咦?這是什麼?」裴安陽忽然瞥見他的腰帶褶裏似有絢麗光影一閃即逝,想伸手去碰。

  「喂,你別毛手毛腳的……」

  淩易才要拍開他的大毛手,卻已晚了一步,本就脆弱的絲繩被這一扯斷成了兩截,一個精致的小東西掉到地上。

  那是──荷包?!

  裴安陽眼睛一亮。

  「都叫你別亂碰了,你還──」淩易第一時間揀起那荷包,愛惜的拍去上面沾染的灰塵。

  「你該不會是和哪家閨女私訂終身了吧?!」興奮之下,裴安陽一陣急吼怪叫的。

  「你才和鬼私訂終身了咧!」他沒好氣的回。

  「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裴安陽大為緊張,邊朝四面拜了拜,邊用口水消毒。

  「安陽,你別在意我的話,我沒有惡意的。」見他這麼緊張,淩易不禁有些內疚。

  「我當然知道。」這回輪到裴安陽趾高氣揚了。

  「你也過來看看。」淩易將荷包輕輕擱在桌上。

  「我的眼睛很好,站在這裏就可以看得清楚了。」裴安陽打了個寒噤,拒絕靠近。

  明眼人──比如他,一眼就能看出這荷包至少有二十幾年的歷史了,恐怕當年那繡荷包的妙齡少女,也已變成了雞皮鶴發的老嫗了。這些年戰爭紛亂,說不定那繡荷包的主人早就不在人世了呢!

  想到這,裴安陽又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這是前明宮中之物,我花了大把銀子才弄到手。」淩易小心翼翼的打開荷包,指著隱秘的角落道:「這裏還有字呢!我認得這是前明織造府的專用印記,還有工匠的姓氏和籍貫。」

  按照前明的規定,織造匠人會將姓氏和籍貫等留在所制物品的隱秘處,一旦品質發生問題時,就會根據所留資料找到相關人等嚴懲。

  裴安陽湊過去一看,果然在那上面發現一個小小的「薛」字,還有「織裏」二字。更讓他驚訝的是,這荷包上的精致花紋居然不是用繡的,而是用染的!

  雖然經過幾十年的歲月,四面邊角都有些磨損了,可是荷包的顏色不但沒有因此而黯淡,甚至比在現今市面上看到的那些織物還要亮麗許多。

  「這是……」像要驗證自己的眼睛沒有看錯似的,裴安陽不自覺的伸手摸了摸荷包的表面。

  「這就是我要去江南的原因。」淩易躊躇滿志,「我已經打聽過了,這個姓薛的染匠並沒有被現在的江南三織造收編。」

  只要能找到這名染匠,就等於找到一棵屹立不搖的搖錢樹……哈哈哈~~他已迫不及待想看見他的淩記織染行淩駕同行之上的風光景象了。

  「可、可是……」裴安陽遲疑著不知該不該說。

  難道淩易就沒想過這名染匠沒被收編的原因,很可能是已經死在戰亂裏了嗎?裴安陽很想提醒他這點,可看淩易那興奮的樣子,又不忍心潑他冷水。

  「我已經等不及了!」淩易越想越激動,跑到門口衝著外面叫道:「通寶,準備行李,我們馬上出發去江南!」

  「是,爺!」院子那頭傳來他的貼身小廝錢通寶的應答聲。

  「你不覺得這麼做有些……」魯莽嗎?裴安陽還想勸他,卻發覺背後有一陣風卷走。

  算了……他決定了,今晚就到春風樓的春暖姑娘那兒歇一宿,就當是自己受苦受難前最後的狂歡吧!

  另一邊,淩易已帶著他的小荷包和他的貼身小廝,踏上前往江南之路。

  
  湖州府,織裏。

  寧靜的午後,秋日的暖陽照在農家小院裏,散發出一種慵懶的味道。秋風吹送,曬在後院竹竿上的各色彩布隨風飄揚,煞是好看。

  茅草搭成的簡易草棚裏燃燒著柴禾,柴禾上依次架著幾口大缸,籐黃、大紅、靛藍……各色染料熱氣騰騰的,將草棚裏──不,將整個小院籠罩在混合著染料清香的獨特霧氣裏。

  染匠們都知道,配方和溫度是能否染好色的關鍵。如果配方不對,色澤就會齷齪難看;如果溫度不對,就可能出現偏色、掉色的現象,更嚴重的甚至連顏色都染不上。

  染料的配方尚有大家公認的方子,而如何掌控好溫度,就全看匠人們各自的手藝了。

  薛紫染習慣的用一塊青棉布包住滿頭青絲,在熱騰騰的染缸前來回巡視著。她摸摸這個、探探那個,不時俯下身抽掉幾根柴禾或添上幾根,又用大木棍攪拌缸裏的布匹和染料。

  身為前明織造府首席染匠的獨生女,她已將父親的手藝學得差不多了,也因此,薛老爹才放心的出門去趕集。

  雖然已是秋初,可是同時燃燒著好幾堆火的草棚裏,溫度仍不下於酷暑。紫染柔和的小臉上不時有汗珠滾落,隨手一擦就渲染成一條條不規則的顏色,五彩斑斕,好像將天上的彩虹請進了草棚裏。

  金色的陽光穿透茅草頂的縫隙,為簡陋的草棚增添了幾分傃色,投射在紫染臉上,彷佛為沾著染料的清秀小臉鍍上一層金。

  咦?這缸裏的綠色不若往日的純正,看樣子爹的眼睛沒以前那麼好了。

  薛紫染一邊想著補救的法子,一邊又擔心爹那雙一熬夜就止不住流淚的眼睛。

  「紫染,你爹他人呢?」驀的,籬笆外傳來村東花大嬸的大嗓門。

  「爹趕集去了。大嬸,妳進來坐坐吧!」紫染招呼道。

  「那還真是不巧。」花大嬸推開籬笆門,走進幹凈整潔的小院裏。

  「桌上有新泡的茶,還有些早上做的小點,大嬸若不嫌棄就吃點吧!」染布正到關鍵時刻,紫染的手腳忙碌著,嘴裏仍殷勤的招呼。

  「妳這孩子就是手勤嘴甜,哪個男人娶了妳可真是天大的福分啊~~唉!可惜我家福兒沒福氣娶妳。」花大嬸邊喝茶吃點心,還得邊說話,嘴巴沒一刻是停下的。

  「花大嬸說笑了,大夥兒都在說花大嬸家娶了個仙女似的媳婦兒呢!」薛紫染柔柔的道。

  「什麼仙女!我看這娶回家的不是媳婦兒,而是尊菩薩哪!使不得拍不得,咱還得供在神龕上呢!唉~~我這也是命苦,守寡一輩子,臨到老了還得服侍兒媳婦。」花大嬸作勢擦擦眼淚。

  「其實福嫂子的心地很好,再說,她不是才給福哥添了個白白胖胖的小小子嗎?」

  「呵呵!我家蛋蛋長得可好了,大大的眼珠子、白白胖胖的小身子……可真是人見人愛啊!」一提起金孫,花大嬸就滔滔不絕,全然不管同樣的話她已說過幾百遍了。

  「大嬸說的是……嗯嗯……」紫染手上正忙著,也沒留神去聽她的閒聊,只在嘴裏不時的虛應幾聲。

  「哎喲!瞧我就只顧著吃,居然將正事給忘了。」花大嬸假裝要打自己的嘴巴。

  「哦……嗯……」

  「這次我是來給妳做媒的。」

  鄉下地方也沒太多的規矩,往往一個家總共裏外兩間屋子,中間只隔著扇破門或一塊薄薄的布簾。每每媒人在外間說親,大閨女就坐在內間「偷聽」,有機會還能「偷看」到小夥子本人哩!

  所以,花大嬸看薛老爹不在,徑自就向紫染說親也是正常的。

  「哦!」薛紫染嘴裏應著,實則心裏在擔心:天色不早了,爹怎麼還沒回來?該不是生意不好吧……

  「隔壁村裏有個小夥子喜歡妳,他娘就托我來說親啦!這顧家小夥子我也算認識,為人忠厚老實,不比咱家福兒差。而顧家的家世不差,爹娘也不是什麼難侍候的人。我說紫染,妳還真有福氣呢!」花大嬸極盡遊說之能事。

  「哦~~啊……」糟了!她只顧著胡思亂想,一不留神,紅缸的火竟有些過了。

  紫染手忙腳亂的抽柴,卻不小心燙到手指頭。

  「紫染呀!大嬸的嘴皮子都快說破了,妳倒也給我個回應啊!」花大嬸沉不住氣了。

  「呃……」花大嬸到底說了些什麼?紫染不好意思說自己根本就沒在聽她說話。

  「妳也別跟大嬸哼哼哈哈的打馬虎眼啦!妳就放心吧!不是好買賣大嬸是不會介紹給妳的。」花大嬸已過世的丈夫是貨郎,所以她也同樣滿嘴的生意買賣,就連成親也成了她嘴裏的買賣。

  「真是好買賣?」聽到買賣,紫染有些猶豫。

  「那是當然,大家都是同個村的,大嬸怎麼會坑妳呢?」花大嬸將肥碩的胸脯拍得邦邦作響。

  「那──好吧!」她暗自盤算了下,應該還有餘力接下這樁生意才對。

  「好好好,同意了就好,同意了就好啊!」花大嬸臉上笑開。

  「大嬸,那價格的事……」

  「錢的事妳就放心吧!一切包在大嬸身上。」紫染的話還沒說完,花大嬸就截斷了她,笑呵呵道:「大嬸心裏有數,一定不會讓妳家吃虧。」

  「哦!那就麻煩大嬸了。」紫染感謝道。

  「不麻煩、不麻煩,我這就和顧家說去。」說罷,也不等她回話,花大嬸邁著一雙小腳跑得飛快。

  「欸,大嬸,妳還沒說顧家想要……」什麼顏色的布料?紫染下意識追出幾步,隨後想到染缸裏的布料只染了一半。

  此時正值關鍵時刻,稍有不慎就會功虧一簣,前面所費的一番功夫也全都白搭了。再說,布料中有一部分還是別家拿來加工的,如果染壞了,他們根本沒錢賠給人家。

  一想到這,她趕緊掉頭衝回草棚。幸好才離開不久,染缸裏的溫度雖然低了點,卻仍在許可的範圍裏。

  當下探溫、添柴、攪拌……紫染忙得根本沒空去想花大嬸剛才提的事了。

  不知過了多久,籬笆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爹啊!你的腳還沒好,別跑得這麼急呀……」紫染以為是爹回來了,抬頭一看,才發現急急跑來的不是爹,而是隔壁家的大牛哥。

  「大牛哥,你要的那塊布料我已經包好了,就放在屋裏的桌上,你自己……」

  「薛、薛家妹子,出事啦!」

  「大牛哥你別急,有話慢慢說,是你家出什麼……」大事了嗎?紫染軟語安慰道。

  「不、不是我家,是、是妳家,薛老爹他出事了!」大牛哥急吼吼的說。

  「什麼?!我爹他出事了?」紫染手裏的木棍「咚」一聲掉進染缸裏。

  大紅色的染料濺了她一身,紅紅的,就像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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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00:46: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淩易的心情很不好。

  他本以為就算找不到那名染制荷包的染匠,憑著江南在絲織方面的優異表現,也能找到個手藝出色的染匠帶回京去。

  可他到江南已經十幾天了,別說找到那名染匠,就連看上眼的也沒碰上幾個,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卻是「獨家秘方恕不外傳」。

  就算他用錢買通裏面的人,得到的也不是核心配方。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壁,淩易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糟,一想到自己在裴安陽面前誇下的海口,他更是煩悶不已。

  「爺,您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走了一下午,通寶忍不住問。

  淺易默不作聲的徑自走進一家客棧。

  「通寶,我怎麼覺得好像永遠找不到合意的染匠了?」過了許久,淩易終於道。

  「爺,有句話通寶不知該不該講?」

  「說吧!」

  通寶將他們買來的染品放在桌上,「其、其實這些染品也不差啊!料子好,顏色也不錯,您看看這幾塊,和京城裏有名的染坊比起來一點都不遜色。再說,我們淩記做的本來就是買賣,從江南進染品到京城銷售利潤也很高,為什麼一定要自己制做呢?」通寶壯著膽子道。

  「你根本就不明白我想要什麼。」淩易煩躁的說。

  「通寶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爺可以教導通寶啊!」膽小愛錢的通寶難得堅持一回。

  「你--」淩易很難向他解釋自己在拿到那荷包之後,心中所湧起的狂熱和衝動。

  「爺,您就……」聽我一句吧!通寶話才說到一半,就被外面傳來的驚呼聲打斷。

  「哎喲!幹什麼?找死呀?」

  「你橫衝直撞的搞什麼鬼啊?!」

  「……」

  出什麼事了?淩易不經意的往窗外看了一眼。

  霎時,滿街的繁色都入不了他的眼,他眼中只剩下那抹驚心動魄的傃紅色。

  「爺,您這是……」做什麼啊?通寶驚呼一聲,只見淩易敏捷的從窗口躍了出去。

  「啊……」

  街上的人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不由驚叫連連。

  
  一路跑來,紫染不知撞到多少人,招來多少罵聲,可她管不了了,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快快快……

  「我和薛老爹好好的走在路上,也不知怎麼回事,一輛馬車忽然衝了過來,幸好我跑得快,可是薛老爹就……」報信的大牛哥一邊跑,一邊氣喘吁吁的道。

  爹,你可千萬不要有事啊!

  紫染心急如焚。

  終於,從圍觀人群的空隙裏,她看見了躺在血泊中的爹。

  「不……」不會的!她無法將眼前這垂死的虛弱老人和那總是笑得很大聲的爹聯想在一起!

  紫染的雙腿忽然變得軟綿綿的,她拖著腳步,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堆裏,又像踩在自己血淋淋的心上。

  「薛老爹,我把妹子帶過來了。」大牛哥撥開那些旁觀的閒人,大聲道。

  「染、染兒……」薛老爹困難的轉過頭,渙散的眼神稍微有了焦距。

  「爹!」怎麼會這樣?!離家時明明還好好的,怎麼會……紫染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眼淚卻止不住的往下掉。

  「妳是他女兒吧?他一直在念著妳呢!」一名為薛老爹察看傷勢的好心大夫在她耳邊輕聲催促,「有什麼話就快說吧!妳爹恐怕沒有太多時間了。」

  「沒有……」太多時間?

  不!爹只是去趕集!爹一會兒就能平安返家了!紫染猛烈的搖頭,不願接受這殘酷的事實。

  「染兒……」薛老爹嘶啞的聲音喚道。

  「爹呀--」紫染大叫一聲,撲跪在爹身旁痛哭出聲。

  「我苦命的染兒啊……」薛老爹抬起被鮮血染紅了的手,吃力的撫摸紫染的頭頂,就像她小時候他常做的那樣。

  這可憐的孩子從小就失去了娘,他們父女多年來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現在她又要一個人孤零零的過日子了。

  「爹,你不會有事的,你別丟下染兒一個人啊!爹……」

  「傻孩子,生死有命,爹只是放心不下妳一個人……」說著,腥紅的血液從他嘴裏湧了出來。

  「爹,你怎麼了?你不要嚇我啊……」紫染嚇得大叫。

  她用手捂住爹的嘴巴,卻無法阻止不停湧出的血液,情急之下,她衝到大夫面前跪下,拚命的磕頭。

  「大夫,快救救我爹,求求您……」

  「唉~~不是老夫見死不救,實在是妳爹的傷勢太重了,我無能為力啊!」大夫要扶她起來。

  「您一定有辦法的,求求您……」她一下又一下重重的將頭磕在堅硬的青石地板上,才沒磕幾下,白皙的額頭就腫了一大塊。

  「我就老實的告訴妳吧!他這身體一挪動就是一個死字,能拖到現在已經很不得了了。」大夫長嘆一聲,索性說實話。

  「一挪動就是一個死字?!」紫染整個人如墜冰窟。

  「唉!妳還是想辦法滿足他最後的心願吧!」大夫搖頭道,用金針暫緩薛老爹繼續嘔血。

  最後的心願!紫染一怔。

  「染、染……」可能是回光返照,薛老爹的眼睛亮得驚人。

  「染兒在這裏!」

  紫染還以為爹喊的是自己,可是看到爹的視線,才知道他說的是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染布。她知道在爹心裏,這些染布就像他的生命一樣。

  「爹你等著,染兒這就去撿。」紫染牙一咬,站起身道。

  從染布散落的位置就能想見當時的撞擊力道有多麼強烈。她一邊撿拾散落一地的染布,一邊淚流不止。

  撥開人群,淩易終於如願找到那抹才瞥了一眼,就全然攫住他注意力的傃紅身影。

  不,說傃紅並不恰當,其實那是一襲青衣,只是洗白了的青色不知怎的竟鋪瀉上奪目的傃紅色,

  淩易下意識的伸出手,想抓起那個瘦削的身子看個仔細,可才俯下身,就被散落在地上的那些瑰麗色彩迷住了。

  「啊--對不起。」紫染正伸手去撿最後一塊染布,沒想到竟抓到一只屬於男人的溫暖大手。

  「這是妳的?」淩易撿起腳邊那塊嫩綠色染布。

  這只是一塊粗布而已,普通的棉線、普通的織工,可是那青脆的綠色就像剛從初春枝頭摘下的新嫩綠葉,讓人全然忘記它本身只是一塊不值錢的布而已。

  如果這高超的染技能用在湊記織染行裏,那他敢保證不出一年,淩記就會是京城乃至全國第一家了。

  「嗯,謝謝公子幫忙。」紫染點點頭,伸手欲接過渡易手裏的染布,不料他竟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

  她的眉尖輕皺。

  「這些布都是妳染的?」他迫不及待的想抓住這出色的染匠了。

  「是我和爹一起……」

  「薛老爹,你怎麼了?妹子,妳爹他不行了……」大牛哥的狂喊聲響起。

  「爹……」她雙腿一軟差點沒厥過去。

  「小心!」淩易由後抱住她,使她免於跌倒的命運。

  情急之下,紫染也顧不得道謝,推開他就跑到爹身邊。

  薛老爹被馬車猛力撞上,肋骨斷了好幾根,如果不是心中仍存著要見女兒一面的念頭,早就撐不下去了。此時,他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眼見生命就要消逝。

  「姑娘,可有需要在下幫忙的地方?」淩易哪會捨得錯過這等好機會,趕緊獻殷勤。

  「嗚嗚嗚……」紫染哭得說不出話來。

  「唔,你、你……」薛老爹雙目圓瞪,喘息著。

  「這位老爹有什麼話想交代在下嗎?」他俯下身。

  那舊荷包原本是塞在他的腰帶裏,當他從窗子跳出來一路急跑時,荷包就這 從腰帶裏滑了出來。此時他往前一傾,荷包就晃到了薛老爹手邊。

  「這荷包……」薛老爹也不知哪來的氣力,竟一把抓住那只舊荷包不放。

  「莫非老爹認得這荷包?」淩易趕緊問道。

  「芳、芳……」薛老爹嘴角抽搐,用勁之大扯斷了上頭近來才剛穿上的絲繩。

  「對,荷包裏確實有個『芳 字記號。」

  這些天他時常拿出荷包把玩,發現裏面除了先前看見的記號外,還有一個淡得幾乎就快辨識不出的「芳」字。

  「這只荷包是你染的,對嗎?」呵呵!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淩易一陣狂喜。

  「染、染……」

  「爹,染兒就在您身邊。」

  「真是你染的?」

  紫染的哽聲和淩易的急切詢問混在一起,顯得說不出的古怪。

  「咯……」薛老爹的喉頭發出咯咯的聲音。

  他似乎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沒能說出來,那兩個意義不明的「染」字,竟成了他最後的遺言。

  「爹!」紫染睜大美眸,不敢相信一向疼愛她的爹就這麼去了。

  「薛姑娘,妳節哀吧!」大夫替薛老爹把了脈,發現脈息全無。

  「爹,你不能死啊!我們說好要一起研究能夠治病的衣服,你怎能不守信用?爹……」紫染一口氣喘不過來,竟暈死過去。

  「妹子,妳別嚇我啊!」大牛哥大叫一聲,正想抱住她,不料一雙手臂搶先將紫染攬到懷裏。

  紫染的一雙大眼腫得像桃子,兩道濃眉讓她比一般女子多了分倔強,還有那一道道又是淚又是色彩的臉龐……

  淩易第一次看清紫染的真面貌,他下意識用衣袖往她臉上抹了抹,想將那些色彩抹幹凈。

  「這位爺……」大牛哥伸手欲接過紫染。

  淩易不理他,徑自抹著。

  嗯~~眼淚勉強抹去了,可是這些顏色恐怕要用特殊東西才能除去。這姑娘雖然稱不上是大美女,長相卻也算清秀。

  「喂,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大牛哥見他抱著不放人,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動腳的,氣得大聲嚷嚷。

  「當然知道了。」淩易點點頭。

  「那你還抱著人家黃花大閨女做什麼!」大牛不禁氣結。

  哈~~原來還是黃花大閨女呢!淩易嘴角勾起一抹算計的笑。

  「你快放下薛家妹子,否則我對你不客氣了!」呃,這家夥的眼神好怪異!大牛看得心裏直發毛。

  「那放下之後呢?換作你來抱,還是將她丟在地上?」他故意問。

  「當然是換我來抱。」大牛哥理直氣壯的。

  「哦?莫非我倆是男女,你們倆就不是了?」淺易促狹的問道。

  呃!大牛哥愣了一下,硬著頭皮道:「那可不一樣,我和薛家妹子是同一個村的,當然比你這個外地人親近多了。」

  「呵呵!我從不知道同一個村的竟比未婚夫更親密。」

  「喂,你可別胡說八道,壞了薛家妹子的清譽--你是薛家妹子的未婚夫?」大牛哥的警告變成了驚呼。

  「當然,我和染兒妹妹自幼定親,那只荷包就是我們的信物。可惜染兒妹妹出生沒多久,薛伯伯一家就離開了京城,我們兩家就此失去聯係。母親臨終前將這只重要的信物交到我手裏,要我無論如何都要找到染兒妹妹。我找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得到薛伯伯一家在織裏定居的消息,誰知道……」淩易假裝嘆口氣。

  商人的狡猾哪是大牛哥那顆單純的腦袋能夠對付的,這真話假話夾雜在一起說,將耿直的大牛哥弄得只有點頭的分了。

  「哦!怪不得薛老爹看見那只荷包時會這麼激動,原來他是為了薛家妹子終身有靠而高興啊!」大牛哥恍然大悟。

  「也該感謝老天爺,讓我及時找到染兒妹妹。」老的已經死了,染料的秘方就冀望這小的了。

  「薛家妹子也真可憐,自小就失去了娘,現在又……你可要好好照顧她,不能欺負她啊!」說到動情處,這憨漢子竟也落淚了。

  「那是一定的。我說高鄰啊……」淩易表面上誠懇至極。

  「你也別叫我高鄰了,聽了別扭,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跟薛家妹子一樣喊我大牛哥好了。」大牛又是搖頭又是擺手。

  「那我就不客氣的喊你大牛哥了。」淩易一拱手。

  「成,就這麼喊吧!」大牛哥大為高興。

  「大牛哥,總不能讓我岳父他老人家一直躺在街上吧!可我人生地不熟的,還得抱著我的娘子……」他面有難色的暗示。

  「別擔心,交給我。」

  「這實在不好意思……」

  「不麻煩,大家都是鄉親,幫著做點事也是應該的。再說平日薛老爹也很照顧我們這些街坊鄰居。」大牛哥雖然笨了些,為人卻很義氣。

  「那就拜托大牛哥處理了。」淩易示意通寶拿出一小袋紋銀遞給大牛哥。

  「好,你就放心吧!」大牛哥也不推辭,接過銀子又是雇車又是抬人的,忙得不亦樂乎。

  「爺,您什麼時候多了個未婚妻,我怎麼不知道?」趁旁人不注意,通寶小聲問道。

  「你也去幫忙。」淩易下巴一抬,指示道:「尤其是那些染布,一匹布都不許給我掉了!」

  「可……」看著那些染血的布料,通寶面有難色。

  「怎麼?委屈你啦?」他臉色一沉。

  「不、不委屈。」通寶暗自決定,等一回到京城就要去廟裏拜拜去去晦氣。

  淩易則是心花怒放的,這下不但有了染料的秘方,還有能治病的衣服……呵呵!他懷抱的不是未婚妻,而是一棵碩大無比的搖錢樹啊!

  望著仍在懷裏昏睡的紫染,淺易的薄唇掀起一抹得意的笑。

    紫染才睜開眼,就見帳頂上那塊熟悉的黃色斑點。

  呵!原來只是一場噩夢啊!實在是好可怕,她居然夢見爹被馬車撞死了!

  「呼~~」紫染粗喘著擦去額角的冷汗,光是回想她就覺得背脊涼涼的。

  「爹?爹你在嗎?」她急於看見自家爹平安無事,連鞋也顧不得穿上就衝出裏屋。

  「妳終於醒了。」一個陌生的男聲。

  「你……」本以為會看見爹僵淒的身影,沒想到竟看見一個器宇軒昂的陌生男人。紫染下意識退了半步,「你是誰?怎麼會在我家?」

  「妳沒有穿鞋。」陌生男人沒有理會她的質問,銳利的眼神卻發現了她赤裸的雙足。

  不同於那些纏足的大家閨秀,她的一雙天足自然且優美,肌膚是蜜色的。因為需要揉踩原料及踩踏染布的緣故,她小巧的腳趾間沾染著長年無法洗去的染色,而弧度美好的足背上依稀可見一道道茅草劃過的痕跡。

  順著他那怪異的目光,紫染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赤裸著雙足。

  其實鄉下女子赤著一雙腳走動也是常有的事,而她也不是第一次打赤腳,可不知怎的,在他的注視下,她心中升起一種近似不安的感覺。

  「呃--你是花大嬸介紹來買布料的那位吧?我爹不在,你要不要改日再……」她努力揮去那種奇怪的感覺。

  「染兒,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他靠近她,眼裏有著悲憫。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紫染勉強擠出一個笑臉。

  「妳聽得懂。」

  「我聽不懂,我甚至不認識你~~」她不喜歡他所帶來的那種強烈壓抑感,下意識就想避開他。

  「看著我。」紫染還沒轉開身,他已伸出一只大手強硬的抓住她的下顎,不讓她如願轉開頭,

  「染兒,妳爹已經死了,妳要認清這一個事實,不可以再逃避了。」他的話就像一柄鋒利的刀,將她的心劃得支離破碎。

  「你、你胡……」說!

  「我有沒有胡說,妳心裏很清楚。」淩易直視她的眼眸,不許她逃開。

  她的眼眸對上了他的。

  滿地的鮮紅,奄奄一息的爹、散落一地的染布、圍觀的人群,還有這雙……剎那間,紛亂的場面閃過紫染腦中。

  「妳不可以暈過去!」一聲大吼,隨之一雙大手攫住了她的臂膀。

  「呃。」胳膊上的刺痛喚醒了她,一度模糊的畫面再次清晰起來。

  「妳在街上已經用暈倒逃避過一次了,這次不可以再……」逃避了!淩易大吼著給了她一陣猛搖。

  倣佛她的記憶也隨之被搖醒了,紫染記起眼前的人正是她在街上遇見的公子,而她摯愛的爹已經永遠離開自己了。

  從此,這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

  「爹……」哽咽著,她的心又一次感到撕裂般的疼痛。

  「妳也別太傷心了,生老病死苦,都是人世間免不了的事。妳爹的後事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銀子我也都給了,妳不必擔心……」淩易很想裝出關心的樣子,卻不是很成功。

  「謝謝公子,你~~」她心底很感激。

  「我的名字叫淩易。」

  「有勞淩公子了,公子的大恩大德,紫染在這裏先謝過。至於公子代為墊付的費用,等我賣了院子裏的布料再償還……」紫染忽然想起在自己離開的時候,染缸裏還染著一批布呢!

  「哎呀!我的布!」她大叫一聲,拔腿衝出小屋。

  火早就熄滅了,染缸冷冰冰的,草棚裏沒有一絲生氣。

  她搖搖晃晃的來到一個染缸前,低頭一看--其實不用看,她就知道失敗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紫染頹然喃道。

  沒有這些布,她拿什麼來償還欠淩公子的錢?沒有這些布,她拿什麼讓爹入土為安?沒有這些布,她又拿什麼去還那些拿布料來加工的人……

  紫染整個人失魂落魄的,只有眼淚止不住的狂洩。

  「妳別再哭了!」淩易伸出一只大掌撫過她的臉,抹去滑落的淚滴。

  「抱歉,淩公子,我……」

  「叫我淩易。好了,我把肩膀借妳靠,妳想哭就哭吧!」那溫熱的淚水灼痛了他,他忍不住道。

  「淩公子,能不能請你再緩一緩?」紫染有些艱澀的道。

  「什麼?」難道她發現了他的企圖?淩易渾身一震。

  「你別誤會,我不是想賴帳,我會想辦法還你錢的,真的,我只是需要一些時間,我……」她越說越沮喪,越沮喪聲音就越小,到最後簡直就像蚊子在叫了。

  「妳究竟在說什麼?」他蹙緊眉。

  「我是說……我、我家裏實在沒錢了,一時沒法子還公子的錢。可、可是我爹總不能……」她尋思著哪怕必須賣了自己,也要讓爹能夠入上為安。

  「哎呀!我從沒聽說為自家岳父辦點事還需要娘子來還的。」淩易扶起她,故作驚訝的道。

  「啊?!岳父?」什麼時候她莫名其妙的多出個夫婿來了?紫染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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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00:46: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難道岳父他都沒有和妳提起過我們的事嗎?」淩易一副扼腕的樣子,臉上的「驚訝」之色更濃了。

  「我們能有什麼事?我幾乎不認識你。」紫染被他的話弄得莫名其妙。

  「唉!娘子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京城,自然記不得妳的易哥哥了。不過,我卻一直沒忘記那個老是追在我後面喊著『易哥哥 的小不點。記得妳當時只有那麼點大,走路還搖搖擺擺的……」他越說越投入,說到連他自己都忍不住相信確有其事了。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我怎麼全都記不得呢?」紫染被他說得迷糊起來。

  「當然是真的。岳父他老人家雖然去世了,可是我們兩家定親的信物仍在啊!」淩易「好脾氣」的解釋道。

  「信物?」

  「我們定親的荷包啊!妳也看見岳父在臨終前緊抓著它不放的。」淩易一邊道,一邊從腰帶解下那只舊荷包。

  「這荷包……」紫染認得分明,這荷包確實足自家爹染制的。

  可是這並不能消除她心裏的疑竇。定親這麼大的事,爹在世時怎麼從沒提起過呢?

  「我也知道單憑一個不會說話的荷包很難取信於人,妳會把我當做壞人,我也能夠理解。只是我……」淩易揣測著她的心理,玩起欲進先退的把戲。

  「淩公子,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難過啊!」紫染趕緊解釋道。

  「我明白。只是岳父他當年是憤然離京,說起來還是先父的不是;岳父他不願提及當年也是情有可原,畢竟……」他欲言又止,做出一臉為難的樣子。

  莫非當年爹離京回鄉還有內情?紫染一怔。

  「為人子女者本不應當說父母的不是,可是當年的事,還真是先父……」看出了她的動搖,淩易再接再厲。

  他深知與其編造「完美」的謊言,不如誘導對方自己去編織更有說服力。

  果然,紫染不忍見他為難,心軟的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爹一定也不會怪你的。」

  「其實家父臨終時也很後悔,拉著我的手一再叮囑我一定要找回妳。這些年我一直在尋訪你們的下落,直到半個月前才得到消息,說有人在江南見過這麼一對父女,於是我就一路尋訪過來。沒想到岳父他老人家居然……」他發揮商人本色,說得天花亂墜。

  「你也不要太自責了,爹從沒說過怨恨你們的話。」善良的紫染不但輕信了他的話,還出言安慰他。

  「唉!家父如此無情無義,岳父他怨恨我們也是應該的。我原本這次來已經做好準備,只要他老人家想出氣,哪怕是打死我……」看出她已相信自己,淩易更是使出哀兵政策。

  「千萬別這麼說!」紫染被他的話嚇了一跳,伸手去掩他的嘴,卻被他的舌尖舔到了手心。

  那種又熱又軟的感覺嚇到了紫染,她整個人呆怔住。

  「怎麼了?」呵!她呆呆的樣子還真是可愛!他心裏覺得有趣,臉上卻故作不知情。

  「沒什麼。」她像是被火燙到似的,飛快的撒開手,想裝作若無其事,雙頰卻不禁緋紅了。

  「咦?妳的臉怎麼這麼紅,發燒了嗎?」他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卻故意裝成一本正經的樣子去探她的額頭。

  「沒什麼啦!」紫染往後躲過他的大手,卻撞上後面的門板,「咚」一聲,後腦勺磕在門板上。

  「我曾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求得岳父他老人家的原諒,可沒想到……」淩易假裝沒看見她的閃避,繼續「自怨自艾」的道:「唉!如果我能來得再早些,也許岳父就不會……」

  「別這麼想,要怪就怪我們父女的緣分盡了。」一想到這輩子命運乖舛的爹居然就這麼去了,紫染又一次哽咽了。

  「我淩易何其有幸,居然能娶得像染兒這般善解人意的好娘子。」淩易乘機將她拉進自己懷裏,緊緊的抱住不放。

  「嗚嗚嗚……」她已經哭得昏天黑地了。

  「岳父雖然不在了,可是妳還有我啊!別哭、別哭啊!我一定會好好對妳的。」他的大手似溫柔實則強硬的按住她單薄的背,不讓她有逃脫的機會。「染兒,嫁給我好嗎?」

  「可是爹他……」才剛去世啊!

  「如果岳父他老人家遺活著,一定也希望妳能得到最好的照顧。染兒,只有將妳娶進門,我才能以夫婿的身分好好的照顧妳,讓岳父在天之靈不再擔憂。」他說得義正辭嚴。

  在淩易看來,她口頭承認他們之間的婚約還不夠,既然他能夠隨口掰出個未婚夫來,難保明天不會有別人掰出第二個未婚夫、第三個未婚夫……

  「我心裏現在亂得很,能不能讓我再想想?」

  「我知道妳一時還無法接受忽然冒出個未婚夫的事,可是看見妳終身有靠,也是岳父他老人家的遺願啊……」酸易開始替她洗腦。

  「爹的遺願……」驀的,爹的話又一次回蕩在耳邊:染兒,爹就是放心不下妳一個人啊!

  不,她也不想一個人啊!

  她害怕那種孤寂的感覺!

  「別怕,妳還有我,我不會放妳一個人的!」淩易的聲音傳來。

  紫染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喊出了聲。天哪!她還真是個大傻瓜。

  「我已經想好了,我們馬上就成親。」淩易最擅長抓住機會了。

  他經商的準則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一撾子敲定,不讓對手有反敗為勝的機會。就像他深信食物只是裝在盤子裏是不夠的,得吞進肚子裏才是自己的。

  差別只在於,他這次的獵物既非生意也非食物,而是一個叫做薛紫染的笨女人,當然,這三者在他看來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這麼急?我還得給爹守孝啊!」雖然心裏已經完全相信他定親的說法,可是子女替過世的父母守孝是孝禮。

  「我打聽過這裏的風俗,只要在百日之內成親都不算違禮。」淩易迫不及待的道。

  「可是……」紫染很是猶豫。

  「按理我該陪妳一起為岳父守孝,等三年守孝期滿再成親,可是我京裏的生意實在讓我脫不了身……唉!我也知道這是為難妳。」他一臉「為難」的樣子,

「不如這樣,我一會兒就讓通寶傳消息回去,說我暫時不回去了。」

  「可是你在京裏的生意……」

  「那些俗事哪比得上替岳父守孝重要呢?妳別擔心,我會盡量安排好的。」淺易嘴裏輕描淡寫,臉上卻掩不住「焦急」的神色。

  「不,還是依照你的意思吧!誤了正事就不好了。」紫染想了又想,最終還是退讓了。

  「可是岳父他……」他以退為進。

  「爹也不是個迂腐的人,他若在天有靈一定能理解。」看見他臉上的愧疚之色,她忙不迭的安慰道。

  「既然這樣,就依照娘子說的辦吧!我都聽娘子的。」他這顛倒黑白的手段一使出來,被強迫的那個可憐人反倒變成他自己了。

  「呃,那好吧!」紫染覺得似乎有些不太對勁,卻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只好酡紅著臉道。

  呵呵!她還真是好騙!淩易一臉的誠懇,心裏卻得意極了。畢竟,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他這樣把人騙得團團轉。

  「不知娘子對我們的洞房有什麼安排?」看她小臉紅撲撲的羞澀樣,他不由生起逗弄之心。

  「洞、洞、洞咳咳咳……」紫染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咳得連耳根子都紅了。

  「不是洞,是洞房。」他好心的替她說完,「娘子有什麼指示,我照辦就是。」

  「謝謝你。」

  「啊?」淩易本意只想看她出糗而已,沒想到她竟鎮定如斯,驚訝的反倒變成他了。

  「我說謝謝你。」

  「謝我?」他的濃眉高高揚起。

  「嗯,謝謝你答應等到百日後再、再洞房。」雖然羞澀,紫染還是勇敢的說出那個羞人的辭匯。

  咦?他什麼時候答應了?淩易覺得很嘔,就像一個打算獵捕小雞的獵人,轉了一圈卻發現自己被捕獲的小雞耍了一樣。

  哼!他一定要想個法子挽回頹勢!

  他正在尋思,忽然--

  「找到了!風水先生說,這個吉穴能旺後代、發家致富啊!」通寶衝進來,喳喳呼呼的道。

  「墓穴--墓穴……」紫染臉色一白。

  該死,他好不容易才讓她的臉恢復些血色,通寶這家夥幹嘛莫名其妙的跑出來攪局!酸易惱怒的瞪他一眼。

  「爺,您怎麼……」見主子臉色不善,通寶警覺的退開半步。

  該死,她臉上有沒有血色關他什麼事了?!他看中的從來就只是她家的手藝,想拐的也只是她家的手藝而已。

  想到這,淩易的頭腦稍微清醒一些。

  「那個……」他正要開口說話,一個雷鳴般的大嗓門忽然插進來--

  「到了到了,就是這裏!」

  又出什麼事了?

  三人的視線齊齊的轉向外面。

  「砰」一聲巨響,稀疏的籬笆門被撞倒了,轆轆車輪聲中,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被抬進了小院。

  自紫染醒來後對疼痛的感覺就有些麻木,可……此刻看見爹的棺木,她的心倣佛被大力剁碎了,又揉成一塊塊。

  「爹……」淒厲的叫喊聲中,紫染「咚」一聲跪倒在泥地上。

  「染兒……」

  「易哥,我能請求你一件事嗎?」她含淚的眸子望進了他的。

  「妳說。」看見她的淚眸,酸易競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如果能夠看著我成親,爹他一定會很開心。」

  「妳是說,要請他老人家替我們主婚嗎?」

  「可以嗎?」她溼漉漉的水眸裏滿是懇求。

  「這怎麼可以!」淩易還沒開口,通寶已經跳出來反對,「讓一個死人來主持婚禮,傳到京裏豈不是要被人笑話?再說,這麼做很不吉利耶!」

  「我知道這個請求有些過分,可是--」

  「不成不成,說什麼都不成!」通寶的頭搖得像波浪鼓一樣。

  「你--閉嘴!」淩易厲聲暍叱,轉向紫染的眼眸卻滿是溫柔,「就照妳說的吧!」

  「可是……」

  「是我成親還是你成親啊?」通寶還想說什麼,淩易可不想再聽他 唆,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是。」敵不過主子的利眸,通寶只得黯然敗下陣去。

  「你真的答應?」紫染狂喜不已。

  「嗯。」淩易點點頭。

  「謝、謝謝。」淚水又一次肆意奔流。

  「我們之間還需要說謝嗎?我們就快要是夫妻了。」他極盡溫柔呵護,「還是先將爹他老人家請到正堂吧!」

  「嗯。」紫染點點頭。

  他乘機將她拉進自己懷裏。

  「易哥,幸好有你。」她的耳朵緊貼在他的胸膛,聽著心臟的跳動聲,讓她感到安心。

  善待搖錢樹是他賺錢的秘訣,而帳本則是他的最愛,可此刻,淩易忽然發現--他不愛看她的小臉蒼白得像他的帳本!

  他驚慌的退開一步。

  不,這只是他一時的錯覺!他努力說服自己,她只是交易的東西而已,就和一塊布或一包茶葉沒什麼兩樣。

 
  七月十二,忌動土,宜嫁娶。

  本地風俗,只要能趕在百日熱孝內成親,就不算違禮。

  不過做人子女的替父母守孝是天經地義,因此除了那些珠胎暗結、孕懷難掩的,誰也不願冒著被人指指點點的風險,趕在百日熱孝之內成親。

  這天村尾的薛家,紅白婚喪同時進行。京城來的姑爺出手闊綽,在院子裏擺了流水席,前來道賀的人往來不斷。

  根據淩易的指示,時間雖然倉卒,但一切都要按照規矩來,所以舉凡嫁衣吉服等等婚宴用品都是挑縣城最好的買。

  而這場婚宴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正堂那口黑漆柳州棺材。

  「那口棺材可是柳家棺材鋪的鎮誧之寶呢!」說話的人伸出一個手掌,「足足五百兩哪!」

  「嚇!薛老頭活著的時候沒享到福,死了倒還真是享福了。」咋舌的聲音。

  「可不是。唉~~就可憐這沒了爹的紫染丫頭了。」

  「可憐什麼啊!人家是要到京城去吃香暍辣的,哪還想留在咱這小地方,自然是走得越快越好了。」酸溜溜的語氣。

  「……」

  八卦八卦,人多的地方就有八卦。

  這些人一邊吃著八寶樓廚子精心烹飪的菜肴,一邊大聲議論著,酒一喝下去,話難免就越說越離譜了。

  「該死!」隔著一塊大紅布簾,淩易將指節 得格格作響,一張俊臉難看到了極點。

  「其實他們只是隨便說說,沒什麼惡意的,鄉下地方就是這樣。」見他臉色不善,紫染輕聲辯解道。

  「喂,你們說薛老頭是不是快做外公了?」

  「我看不是快要,而是已經有啦!」

  「就是就是,不然怎會趕什麼百日熱孝啊!」

  「哈哈……」

  「豈有此理!胡說八道!」這外面越說越離譜,再這麼說下去,恐怕他們還沒成親,他們的兒子就已經大得能娶媳婦了!

  淩易將簾子一掀,就要衝出去。

  「由他們去說吧!反正我們很快就不……」紫染抓著他的衣角想阻止,可不但沒能阻止他,連自己也被帶出去了。

  正在吃吃暍暍的客人們看見新郎倌怒氣衝衝的衝出來,後面還拖著個蒙著蓋頭的新娘於,不由得張大嘴傻在那裏。

  「喲~~新郎倌等不及了是吧?吉時馬上就到了……」喜娘還算機靈,趕緊打圓場。

  「小倆口的日子還長呢!別這麼急啊!」

  「新郎倌,再忍忍吧!我們大夥也等著看新娘子呢!」

  「哈哈哈哈……」

  這些人雖然愛說閒話,卻也沒什麼壞心眼,插嘩打科中,場面再度熱鬧起來。

  「哼!」淩易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

  「來來來,吉時快到了,新人站好位置準備行禮了。大喜啊!大喜……」喜娘和司儀一人拉一個,將兩人安置在各自的位置上。

  因為是紅白婚喪同時舉行,為了表示對薛老爹的尊重,他們並沒有請人來奏樂,打算安安靜靜的行個儀式即可。

  「一拜天……」

  「霹哩啪啦霹哩啪啦……」司儀的話還沒說完,門外忽然傳來喧天的喜樂聲。

  「該死,到底在搞什麼鬼?!」淩易前怒才消後怒又起,冰冷的語氣讓身邊的通寶機伶伶的打了個冷戰。

  「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他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哪敢弄出這麼大的「驚喜」啊!見自家爺面色不善,通寶趕緊撇清。

  「可能是有人也要成親,湊巧經過。」感覺到他的緊繃,紫染出言寬慰道。

  「是啊!別管人家的事了,誤了吉時可就不好啦!」喜娘趕緊說道。

  「嗯,接著行禮吧!」淩易點點頭,卻用眼色示意通寶去探個究竟。

  「一拜天地~~」司儀清清嗓子,高聲喊道。

  新人拜了天地,賓客們亦停下杯碗觀禮。

  「二拜高堂--」

  「姑娘來這邊。」喜娘將蒙著蓋頭的紫染,轉向停放棺木的方向,讓他們一起拜過父親的養育之恩。

  「夫妻~~」對拜。

  「不能拜,不能拜啊!」

  「哎喲喂呀!可不能拜堂啊!」

  嘈雜聲裏,一隊人馬衝進小院。

  綁著大紅花球的喇叭、噴吶和銅鑼,再配上紅彤彤的大花轎,儼然就是一支迎親隊伍。

  「這到底是在搞什麼鬼?」看著安靜的婚禮變成鬧劇的現場,淩易氣得鼻子都快歪了!

  「爺,他們要衝進來,我攔不住啊!」人群的縫隙裏,通寶哭喪著臉道。

  「出什麼事了?」

  「嘿嘿!等著吧!可有好戲看了!」

  「……」

  司儀張大嘴一臉蠢樣,來喝喜酒的倒是人人振奮,拚命伸長脖子要往裏面看。

  「哎喲!我的好媳婦,妳可不能喜新厭舊、貪富嫌貧啊!妳不能壞了良心啊……」對方領頭的胖婆娘一聲哭喊,四、五個粗壯婦人衝過來,七手八腳的要將紫染往她們那裏拉。

  出什麼事了?可憐紫染還蒙著蓋頭,根本不明白出什麼事了。

  「哼!休想!」淩易冷哼一聲,大手扣住她的另一只手。

  一時間誰也不讓誰。

  「啊……」紫染被扯得痛極了,連蓋頭也不慎飄落地上。

  蓋頭半途落地,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啊!

  婦人們一怔,不覺放開了手。

  「出什麼事了?」紫染一頭撞在淩易懷裏,撞得暈頭轉向的。

  「沒事……」

  「紫染丫頭,妳這不是在害妳花大嬸嗎?」

  淩易安撫的話語和花大嬸的控訴一起傳入她的耳裏。

  「我怎 會害花大嬸呢?我不明白啊!」紫染好茫然。

  「妳都已經許了顧家的婚事,怎還能嫁給這外鄉郎呢?紫染丫頭,做人可不能這麼沒良心啊……」花大嬸絮絮叨叨的。

  「什麼?!妳居然--」許過人家了?淩易的大手掐進她柔軟的臂肉裏,眼底閃過一絲隱忍的怒意。

  這豈不是一女嫁二夫嗎?!

  剎那間,滿院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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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00:46: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花大嬸,妳在胡說什麼?我、我什麼時候答應過婚事了?」紫染急得聲音都顫了。

  惡意悔婚的罪名足以毀掉一個人,甚至還會拖累爹生前的清白名聲!

  「怎麼會是我胡說呢?」聽她這麼說,花大嬸也急了,「明明是我去妳家串門子那天,妳親口答應的。」

  「那天有說過嗎?」紫染蹙起了秀眉。

  「當然說過了!」花大嬸急吼吼的,「紫染丫頭,妳說話可得憑良心啊!這麼多街坊鄰居在,我都幾十歲的人了,還能訛妳嗎?」

  「可是……」她想啊想,就是想不起自己有答應過。

  「那天我說鄰村有個小夥子看上妳,他家央我來說媒,問妳的意思,妳還說『那--好吧 。」花大嬸捏著嗓子學她說話的語氣,乍聽倒有幾分像,「妳說有沒有這回事?」

  「這……」紫染還是一臉迷茫。

  「我還說『錢的事妳就放心吧!一切包在我身上 ,妳還回我『那就拜托大嬸了 ……」花大嬸也急了,哇啦哇啦叫,「這些難道妳都忘了嗎?」

  「呃,我確實說過這些話,可是我們談的不是一樁賣布的生意嗎?怎麼變成我的婚事了?」她臉上的迷茫更盛了。

  「記得就好,咱們抬人!」領頭的胖婆娘--顧家的大奶奶,肥肥壯壯的手一揮,指揮人上前去搶人。

  「誰敢動?!」一聲怒喝,淩易擋在他們前頭。

  「就是,誰敢?」通寶也在旁狐假虎威。

  雖然對方有十幾人,他們只有主僕二人,可是淩易那淩厲的氣勢硬是嚇住了對方。

  「這位兄弟……」硬的不成,顧家打算來軟的。

  「切!憑你們也配做我們爺的兄弟?」他們話才說了一半就被通寶搶白。

  「凡事總也說不過個理字,我就不信這裏沒有說理的地方了。」顧大奶奶也是見過世面的人,見這對主僕衣著不俗,知道今天想要帶走人不容易,卻又不甘心放棄。

  紫染實在想不明白,怎麼好好一樁生意忽然變成她的終身大事?

  「哦~~妳倒說說看,怎麼樣才算講理呢?」淩易截住她的話頭。

  「我們做生意的總也得講求先來後到、誠信守理吧!」顧大奶奶見他上鉤,表面上不動聲色,實則心裏暗喜。

  「這--究竟怎樣才能算得上先來後到、誠信守理呢?」

  「既然我們顧家說親在前,自然得由我們顧家娶親了。」顧大奶奶自以為勝券在握。

  「沒錯,親口答應過的事,難道還能賴掉?」花大嬸亦在旁助陣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敢問--我岳父他老人家有答應嗎?再者,兩家的文定之物呢?」淩易冷冷的道。

  「呃,人都死了怎麼答應啊?這文定也還沒來得及送出去嘛!」花大嬸支支吾吾的。

  「對啊!反正薛老頭死了,薛家也沒其他人,文定送去了還不是又得送回來?」顧大奶奶大刺刺的說。

  「哈~~顧大奶奶打得好精的算盤啊!」淩易不怒反笑,「莫非妳這是專門來欺負人家孤女來著?」

  「什麼欺負!我們是看得起她才、才……」顧大奶奶正要說幾句場面話,卻被兩道冷峻的目光盯得說不出話來。

  「顧家拿不出文定之物,淩某身上倒是有一件。」他從腰間解下那只舊荷包,「這就是當年我們兩家定親時岳父大人親手染制的荷包,十幾年來,淩某睹物思人,從沒離身過。」

  「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你隨便拿個舊荷包來充數,我們也不知道真假啊!」顧大奶奶強辯道。

  「我可以做證,薛老爹確實認得這荷包,當時街上許多人都看見薛老爹抓著荷包不放。」大牛哥看不過去了,衝進來大聲道。

  「大牛是老實人,我們相信他不會說謊!」

  「嗯,那天我也看見了。」

  「……」

  旁觀的人看不慣顧家的盛氣淩人,紛紛跳出來附和。

  「這我們可不管,人我們今天是娶定了!」顧大奶奶見情勢逆轉,索性耍起賴皮,對著自己人道:「你們還不去將這些東西搬走?」

  為了騰出地方來擺婚宴,原本充做染棚的草棚子已經拆了,那些染缸、搗臼之類的染具雜物都堆放在院子的一角。

  顧大奶奶要人搬走的就是這些東西。

  「哈--原來你們想娶的不是人,而是秘方啊!」淩易總算是看明白了,原來娶人是假,得秘方是真。

  「人財兩得,這算盤打得真精啊!」

  「是啊是啊!」

  旁觀諸人也明白過來,議論紛紛。

  「算盤打得精又如何,反正今天人和秘方我都要定了!」顧大奶奶手一揮,打算搶親搶到底。

  「哼!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手!」淩易反手將紫染護在身後。

  紫染並不是軟弱之人,可是在他寬闊的背後,她競有種即使天塌下來也不用害怕的踏實感。

  「搶人啊!」

  「搶搶搶……」

  這回,不光是那些顧家帶來的粗壯婦人,就連隨行的吹鼓手都丟下手裏的樂器,衝過去要搶人。

  「大夥兒一起幫忙啊!」

  「別讓紫染丫頭被他們搶走了!」

  「……」

  看熱鬧的有之,更多的卻是來幫忙的。

  整個院子亂糟糟的,兩方人馬推來攘去,凳子倒地、桌面掀翻、拳腳相向、人滾在地上……眼見場面就要失控了。

  「砰--」一聲巨響,碎片四散激射。

  「呃,出……」什麼事了?!剛才還嘈雜得像菜場的小院,一下子安靜下來,幾十雙眼睛同時望向傳出巨響的地方。

  紫染的雙手仍維持著拿搗臼砸缸的姿勢。

  染缸進射的銳利邊緣割傷了她的手掌,傃紅的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染棚的地面早就積著各種染料的痕跡,滴落的傃紅成了眾多色彩中的一部分。

  「染兒,妳沒事吧?」淩易快速來到她身邊,毫不猶豫的撕下喜袍的一角,包裹住她受傷的手。

  「沒事,」紫染搖搖頭,「易哥,我想和顧家談談。」

  他本能的想拒絕,可在她哀求的目光下,他不由得退讓了,「好吧!」

  「我記得顧家在縣城開了一家綢緞莊,對嗎?」紫染走上前問道。

  她隱隱的記起,以前似乎有一家顧姓的綢緞莊來請過爹好幾次,可是每次都被爹嚴辭拒絕了。

  「是啊!我們顧記綢緞莊可是縣城裏最大的一家呢!」顧大奶奶很自豪的道。

  「那麼請問夫人,您是真心想娶我進門嗎?」

  「當然、當然!我可以保證,那真心比十足赤金都真哪!」顧大奶奶笑顏逐開,「我們家大業大的,哪會欺騙妳這個小孤女呢?」

  「染兒妳……」淩易著急的抓住她的手。

  「即使我這輩子都不能幫顧家染綾羅,也沒有關係嗎?」紫染用眼神暗示他稍安勿躁。

  「來人啊!還不快將少奶奶請進--呃!」聽到她的話,顧大奶奶一怔,隨即強笑道:「妳這是說笑吧?你們薛家的染功可是首屈一指,怎可能不會染呢?」

  「不是不會,而是不能,」紫染糾正道。

  「妳這是在誰我吧?工具原料都是現成的,我想不出還有什麼不能染的理由。」顧大奶奶拉長了臉。畢竟顧家執意娶這門不當戶不對的媳婦,所貪的就是薛家染制的手藝。

  「爹和我都曾發誓,終此一生不再染綾羅。即便這樣,你們顧家也願意娶我嗎?」

  「這、這個……」顧大奶奶目光閃爍。

  賠本的生意誰都不要做,沒用的媳婦娶回家去,除了浪費米糧外根本沒有任何好處!可--如果這小妮子是說謊騙她,她不是白白放棄了一筆好買賣嗎?

  淩易久經商場,顧大奶奶的心裏在盤算些什麼,他哪會不知道?他表面上不動聲色,足尖卻輕勾踢起一塊碎片,打中紫染的膝後。

  「呀!」她只覺得膝蓋一軟,往前栽倒。

  「小心!」他輕展猿臂正好將她抱了個滿懷,又刻意貼在她耳畔輕道。

  「謝謝。」溫熱的呼吸吹拂著她敏感的耳垂,引起紫染陣陣顫栗。

  「真是的,一點都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子!」淩易輕言責備,大手有意無意的往她小腹上捏了一把。

  「你……」別亂摸啊!紫染被他的舉動弄得一臉嫣紅。

  若推開他,似乎有些小題大做了,畢竟他倆已是拜了一半堂的夫妻;可畢竟還沒拜完堂,在眾目睽睽之下摟摟抱抱的,實在是……

  「妳怎麼了?」他故作無辜樣。

  「沒、沒什麼。」她支支吾吾的,想要掙開他的懷抱。

  「別動,我這也是在幫妳,妳看那肥婆一副不死心的樣子,妳該不會真想嫁進顧家吧?」淩易在她耳邊輕道。

  「才沒有呢!」紫染忍不住大聲反駁。最後,她還是忍著羞怯依偎在他懷裏。

  啊!原來真的有了啊!

  怪不得老的屍骨未寒,小的就急著要成親了呢!

  哈~~居然還有人搶著要給別人養兒子呢!

  這一幕看在眾人眼裏,卻是印證了他們先前的猜測。

  「顧大奶奶,妳的意思呢?」淩易斜睨著顧大奶奶,毫不掩飾一臉的得意。

  看他倆親密的舉動,顧大奶奶哪會不知道狀況?

  嗚~~這下他們顧家的臉可丟大了!

  顧大奶奶的一張胖臉一陣紅、一陣白。

  「大奶奶,還要搶人嗎?」偏偏有個少根筋的下人在一旁嚷嚷著。

  「要你多嘴!」顧大奶奶「啪」的一聲給了他一個耳光,氣急敗壞的吼道:「還搶什麼人,全都給我走!」

  一夥人抬著轎子垂頭喪氣的往外走,和來搶親時的囂張氣焰形成鮮明的對比。

  「喂,顧大奶奶,妳答應給的茶錢還沒給哪!」後面,花大嬸急得跳腳,扯著嗓門大喊。

  「哈哈哈……」那滑稽樣看得眾人直發笑。

  「唉!讓諸位看笑話了,還請繼續觀禮。」淩易滿臉堆笑的招呼。

  「好說好說。」

  「是啊!可千萬別錯過吉時。」

  「……」

  翻倒的桌椅杯盤一一擺好,不一會兒大夥兒又開始吃吃喝喝,彷佛搶親的一幕從不曾發生過。

  「一拜天地……夫妻交拜--禮成!」在司儀洪亮的聲音裏,紫染終於入了淺家的大門,從此成了淩薛氏。

  爹,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幸福的。在被喜娘扶入洞房的那一刻,她回頭望了一眼那口黑漆的大棺材,在心裏默默的說道。

  「哎喲~~我的夫人,您可千萬別回頭啊!」身邊的喜娘急得直跺腳。

  「怎麼了?」紫染不解的停下腳步。

  「沒、沒什麼,您別站著,趕緊進洞房啊!」喜娘一邊催促,一邊在心裏念道:百無禁忌、百無禁忌啊!

  唉!這家成親還真不吉利,錯過吉時不說,眼看都要進洞房了,新娘子還犯了不能回頭的忌諱,唉……

    「爺,您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婚宴過後,通寶偷了個空將自家爺拉到角落裏去。

  「有什麼不對嗎?」淩易老神在在的。

  「人家姑娘都發誓說不染綾羅了,您這不是做賠本的買賣嗎?」通寶搞不懂。

  「怎麼說?」

  「柳州的上好棺材、旺子孫的風水寶地、婚宴的流水席……林林總總的都是錢啊!」通寶忍不住跳腳了。

  「你看過我做賠本的買賣嗎?」淩易伸手拍拍他的肩,哈哈一笑,「和你家爺比,你這小子還嫩著呢!」

  「可是……」

  「易兄弟,原來你躲在這裏啊!」一雙大手「啪」的一聲拍在淩易的肩膀上。

  「大牛哥,是你呀!」

  「是……是我啊!」大牛喝了不少酒,整張臉紅通通的,「我……我將薛家妹子交……交給你了,你……你可得好……好好對人家。如……如果讓我知道你對….…,對她不好,小……小心我用老……老大的拳頭打你!」

  「一定一定。」

  「來,咱們哥兒倆一起喝酒去!」大牛哥蒲扇般的大手一搭,就將淩易拉回到酒席去。

  「哎呀~~新郎倌跑到哪裏去了?罰酒、罰酒啊!」

  「喝喝喝!大喜的日子,咱們大夥兒不醉不歸。」

  淩易才一露面,就被客人們纏住了。

  身後--

  不會賠本?難道發過的誓言也能不算數?可是看紫染姑娘那副堅決不再染綾羅的樣子,好像沒什麼轉圜的餘地耶!怎麼……

  通寶一個人在後面越想越糊塗。

 
  夜深了,賓客早已散去,堂上的喜燭也已換成了素燭。

  紫染脫下大紅嫁衣換上凈素的麻衣,獨自來到靈堂前為爹守靈。

  明天就是爹下葬的日子,而她也將離開生活了十幾年的江南,跟著一個仍然陌生的男人,到陌生的京城裏生活。

  「爹,染兒好想你……」她呢喃著,對於未來的無措與迷茫,讓她格外珍惜父女倆相處的這最後一夜。

  紫染不知自己是怎麼睡著的,只知道當自己醒來,映入眼簾的是一雙不屬於她的強壯臂膀。

  她眨眨眼,才發現自己正枕在淩易的肩頭上。

  此刻他倆的距離近在咫尺,紫染忍不住打量起他來,

  高挺的懸膽鼻、上揚的劍眉……眼前這個才成為她夫婿的男人,是個英俊的男人,那兩片即使在睡夢中仍緊抿的薄唇,昭示著他是個習慣發號施令的男人。

  從此這個男人就要進入她的生活,成為她生活的重心了!未來忽然變得陌生,一種恐慌戚突如其來的席卷了她,紫染不禁有些瑟縮。

  「妳醒了?」感覺到她的凝視,淩易睜開眼睛。

  「嗯。」紫染點點頭,避開他倣佛能洞察人心的目光,「你怎麼也在這裏?」

  「妳已是我的娘子,妳爹也就是我爹,為人子女替過世的親人守靈是應該的。」他正顏道。

  「謝謝。」不光謝謝他替爹守靈,也謝謝他對她的體諒,畢竟不是每個男人都能接受守著靈堂度過他的新婚之夜。

  「別這麼說,該說謝的是我才對。」淩易內疚地道:「若不是因為我,妳也不會被人笑話在熱孝裏成親……」

  「別這麼說,我們是夫妻啊!」她伸手掩住他的嘴。

  「嗯,夫妻!」他的大手握住她的,緊緊的。

  一種溫暖的感覺自兩人的掌心沁入,一直傳到她的心窩裏,讓她覺得心頭暖暖的。

  「別怕,我會好好對妳的。」

  「嗯……」她想點頭,沒想到卻滾落一串淚珠。

  「別哭、別哭,我會對妳好的。」兩人的雙手仍緊握著,他索性俯下臉吻去她臉上的淚水。

  「別這樣,爹他還……」紫染不習慣這樣的親近,漲紅了臉,羞怯的閃避。

  「爹他正在天上看著我們呢!他老人家一定也為我們高興。」淩易在她耳畔輕聲道。

  「爹他……」

  此刻,清晨的陽光射進小小的靈堂,在案上供著的靈位撒落一層金色。恍惚中,她似乎看見爹正對著自己微笑。

  爹,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讓自己幸福的。紫染抬起小臉,在心裏默默的道。

  默祈中,她錯過了淩易眼裏一閃而逝的詭異神色。

    薛老爹下葬的隔日,紫染就與淩易一起離開了織裏。經過一個月的長途跋涉,他們一行終於到達目的地--京城。

  馬車載著紫染和她的夢從南門入城,穿越大大小小的街道,奔向她未來的家--淩家莊。

  「到了,我們終於回家了!」通寶最興奮,才遠遠的瞥見一抹影子就大聲嚷嚷起來。

  這就是她未來的家嗎?

  看著眼前宏偉氣派的莊園,紫染緊張得都快說不出話來了。原本她只知道淩易在京城經商,日子過得還算寬裕,沒想到原來他嘴裏邊的「寬裕」竟是如此的奢華。

  「在想什麼?」淩易跳下馬車,順手將她抱下去。

  「我無法想象……」她實在無法想象啊!她一個小小的村姑居然會成為這莊園的女主人。

  「遺真是小傻瓜!呵呵……」這些年來,他往來的人非富即貴,還沒遇過會被他的莊園嚇到的人呢!

  聽見他戲藷的話,紫染不禁紅了臉。

  「裏面在搞什麼鬼?」等了好一會兒都不見有人來開門,淩易不禁皺起眉。

  才一段時間不在,這些下人的紀律就如此松懈,看樣子他得好好整治整治了!

  「通寶,去叫門!」他強按捺心中的怒氣道。

  「是。」通寶應一聲,衝過去對著門一陣拍打。「裏面有沒有人啊?」

  「來啦來啦!」好一會兒,才有一個聲音應道。

  「爺回來了,快來開門啊! 通寶繼續拍打門板。

  「誰啊?」又等了好一會兒,「吱呀」一聲門開了一條縫,從門縫裏探出一顆毛茸茸的大腦袋。

  「你是誰?怎麼不是劉二守門呢?」通寶被他嚇了一跳。

  「什麼劉二、劉三的,老子不知道,老子倒要問問你是誰?」毛茸茸的大腦袋不耐煩的道。

  「我是通寶啊!」

  「通寶?不認識。」

  「你該不會連自家主人也不認識吧?」看見門又要被關上,通寶眼明手快的用腳丫子抵住大門。

  「主人?」毛茸茸的大腦袋朝淩易的方向望了望,搖搖頭又要縮回去。

  「喂,你該不會瞎了眼--啊啊啊……」通寶氣急敗壞,正要破口大罵,腳下然一軟、身子一斜。「搞什麼?哎呀……」

  他一骨碌滾下臺階,正好摔在淩易腳邊,一雙眼睛則對上門上懸掛的牌--四貝勒府。

  「怎麼會這樣?」通寶擦擦眼睛一看,上頭寫的還是「四貝勒府」。「爺,我是不是在作夢啊?這不是咱們的淩家莊嗎?怎麼才離開幾個月,這裏就老母雞變鴨了?」

  「易哥,到底出什 事了?」紫染亦感覺到不對勁。

  「妳一定餓了吧?不遠處有家狀元樓,裏面的菜做得還不錯,不如我們先去那裏坐坐吧!」淩易岔開了話題。

  他有預感,莊子裏必然發生了大事,不過他仍然力持鎮定。

  「嗯,確實有些餓了。」她心中充滿了疑惑,卻不願增加他的困擾,於是點點頭。

  「駕--」馬車承載著紫染的不安, 的駛向鬧市。

  她無意中回頭,看見黑底牌匾上「四貝勒府」四個大紅字,個個張牙舞爪的,傃紅得似乎要滴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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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雖然狀元樓的菜色很豐富,可是三個人都沒有吃飯的心思,隨便扒了幾口就擱下碗筷。

  淩記商號雖然算不上京城第一富,卻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商號。淩記經營的事業上至錢莊、下至棺材鋪,幾乎有街的地方就有淩記。

  可此刻--錢莊、當鋪、酒樓……一路看去,曾經熟悉無比的「淩記」招牌已經統統摘下,就連原先的掌櫃也不見了。

  一路行來,看見得越多,淩易的臉色就越難看。

  「爺,我們這是不是在作夢啊?」才走了兩、三條街,通寶就忍不住哀號起來。

  淩易面沉如鐵。

  「咱們才不過離開幾個月,怎麼這些產業就全變成別人的了呢?!」通寶很不甘心。

  「住嘴!」淩易的臉上還算鎮定,可是他緊握的大手緊得能看見上頭綻出的青筋了。

  「我們該怎麼辦……」

  「我說過了閉嘴!」如果目光能化作利劍,那麼通寶已被刺了好幾個窟窿了。

  「可是……」通寶還想說些什麼,但見主子的臉色難看至極,嚇得不敢繼續往下說。

  從他們的對話中,紫染隱約知道出大事了,看著淩易皺成川字型的眉宇,她好希望自己可以替他分憂啊!

  在陰鬱的氣氛中,他們一行三人逛遷了整個京城,淩易吃驚的發現自己名下的產業變賣的變賣、查封的查封,除了一間織染行之外,什麼也不剩了。

  好個裴安陽啊!不愧是最了解他的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掐死他的脖子,沒給他留下半條生路!

  「哈哈哈哈……」看見對街那傾頹一半的「廢墟」--他僅剩的財產織染行,酸易忽然爆出一陣大笑。

  「你怎麼了?」紫染顫聲問。

  這一路上他對她關懷備至,每次她還沒開口,他已照顧到她的需求。按理說,最體貼的夫婿也不過如此,可不知怎的,紫染總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她總覺得他們之間似乎隔著一層似有若無的薄紗,可每當她想伸手撩開,那層薄紗就又會不見。

  她私心以為她的夫婿就像那些染料配方,分量精準且沒有絲毫的偏差,直到此刻--

  「哈哈哈哈……」他瘋狂的笑著。

  「易哥,你別再這麼笑了,行嗎?」那慘烈的笑聲撕裂了她的耳膜,紫染終於忍不住輕碰他的肩膀。

  瘋狂的大笑聲消失了,卻更有一種撕裂心肺的痛苦,從彼此相觸的指尖綿延到她的心窩。

  好痛呢!

  一種強烈的衝動席卷了她,顧不得他們還在大街上,她不假思索的張臂抱住了他。

  「想哭就哭出來吧!別硬撐。」

  「哭?我已經不記得該怎麼哭了。」淩易沙啞著嗓子道,眼裏滿是血絲。

  居然連哭的本能也忘記了!這是怎樣的一種悲哀啊!這一刻,她似乎看見了男人掩藏的脆弱。

  「妳--為什麼要哭呢?」他伸出手,兩滴灼熱的淚水落在他的掌心。

  「既然你忘了怎麼哭,我就幫你哭。」她哽咽的說。

  「有人告訴過妳,妳其實是個單純的小傻瓜嗎?」他滿是血絲的眼裏閃過一絲憐憫。

  「我不怕做傻瓜。」她的明眸明亮。

  「還真是傻瓜。」他握緊雙掌,將她的淚收在掌心。

  那水潤的灼熱鑽進了他的掌心,循著筋脈一直往上,讓他的心也變得水潤了。

  「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輕拍他,柔聲安慰道。

  淩易低吼一聲,像只負傷的猛獸,狠狠的抱住她,紫染支撐不住他的重量,往後坐倒在地。

  陋巷很臟,可是她毫不介意漂亮的衣裳被弄臟了,只張開雙臂,用盡所有的力氣將他緊緊的抱在懷裏。

  他收緊鐵臂將她抱緊,她的肋骨都為之生痛,可她卻不在意,只感覺到胸前似乎被什麼灼熱的東西濡溼了。

  「對不起……」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懷裏傳出一個含糊不清的聲音。

  「什麼?」

  「原諒我,我不能履行我的誓言了。」淩易抬起頭,臉上已沒有淚,只有那雙虎眸仍然微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紫染有些無措。

  「通寶!」他忽然轉身道。

  「爺,您有什麼吩咐?」通寶趕緊上前。

  「備車!」

  「你休想送我走!」他才說了兩個字,她就明白他在打什麼主意了,當下抗拒道。

  「送妳走是為妳好。」他試圖說服她。

  「我不走!」

  「我曾發誓要讓妳過好日子,可現在我做不到了。我這裏還有一點銀票,趁我們還沒有圓房,妳……」

  「啪」一聲脆響,一記清脆的耳光將他的臉打偏過去。

  「淩易,你以為我跟著你到京城來,是貪圖你的錢嗎?!」紫染氣極了。

  她的力氣本就不小,這一巴掌又是用了全力,等淩易回過臉來,左頰上已經浮現鮮明的五指印。

  他沒有開口,目光卻淩厲得倣佛要吞噬她。

  這一刻他不是她熟悉的夫婿,而是變成另一個陌生人!

  「你認為所謂的過好日子,就是住大屋、穿綾羅、吃珍餞,有丫鬟伺候嗎?」在他淩厲的逼視下,紫染的聲音有些顫抖,目光更不敢與他的對視,可是她仍鼓足勇氣反問道。

  「那妳覺得該是怎樣呢?」他伸出大掌,固定住她的小臉,不讓她逃開。

  「溫、溫暖。」她猶豫了一下道。

  「溫暖?」他一怔。

  「嗯,就在這裏。」紫染捉住他的大掌,將它擱在自己心房的位置。

  一種陌生的灼熱,順著他的指尖竄到他心上!

  「別開玩笑了,只要是活著的人,哪個人這裏不熱啊?」淩易像被火燙著般,猛的甩開她的手,強笑道。

  她不說話,只用那雙明眸凝視著他。

  「妳愛留就留吧!」淩易忽然發現自己無法面對這雙清澈的眸子,轉過身粗聲道。

  「我--打疼你了嗎?」纖細的小手撫上他的臉頰。

  「以後妳如果後悔了,可別怨我沒事先提醒過妳。」他硬邦邦的丟出一句。

  「既然是我自己的選擇,又怎麼會怪你呢?」

  「哼!」酸易也不答話,徑自推門走進廢墟裏去。

  他的表現或許有些粗魯,可相較於一路相伴的那個完美夫婿,她倒覺得他剛才的表現更像是活的人。

  紫染不禁望著他的背影出神。

  「夫人,您別怪爺,他不是故意針對您的,他只是心情不太好,您就大人有大量……」

  通寶努力替主人解釋,卻不知道她的心思早就隨著那道高大的身影飄遠了。

  唉~~他真不明白自家爺究竟在想些什麼。非常時刻不是該將搖錢樹牢牢控制在手裏才好嗎?他怎麼還硬是要將人往外推呢?

  
  呈現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個大廢墟!

  腳步越深入,淩易就越心驚:淩記織染行也算是投入大筆資金,卻被弄成眼前這副樣子……

  「吱」一聲尖叫,他踢出的一塊爛木頭正好打中一只逃竄的大老鼠。

  關不攏的門、壞掉的窗子……墻板上到處都是蟲蛀的痕跡,更不用說蛛網塵結、鼠輩橫行了。

  看上去就像有好幾輩子沒人打掃了!

  「該死!」他忍不住呻吟。

  「哇靠!這還是人住的地方嗎?」通寶也走進來,看著這破敗的景象,不禁哭喪著臉道:「爺,您不至於讓我們就住在這廢墟裏吧?」

  「當……」他的話因為一條溜過雜草堆的蛇戛然而止,「今天先住客棧,明天你去附近找幾個人,將這裏清理幹凈再搬……」

  「爺,您太……」英明啦!通寶還沒歡呼完,一個木桶就飛過他的頭頂。

  淩易眼明手快的抓住這迎面飛來的「暗器」,才發現居然是個臟兮兮的木桶。「這是什麼意思?」

  「打水啊!」門邊的紫染很自然的道。

  「打水?您居然讓爺去打水?」通寶驚得連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有什麼不對嗎?」她的秀眉輕皺。

  「您竟然要一個富賈一方--呃……」說到這,通寶才想起,如今爺不但不是什 富賈一方,就連普通的有錢人也算不上了。

  這破敗得連小偷都不屑光顧的廢墟,竟成為他們唯一的落腳處,想到這,通寶整個人就委靡不已。

  「蹲下。」她來到淩易面前道。

  「做什麼?」他一怔。

  「你太高了,我構不到你呢!」她的表情有些苦惱。

  那苦惱的眼神打動了他的鐵石心腸,淩易順從的蹲下身。

  紫染從隨身包裹裏翻出一塊青花布,迎風抖開。

  他還沒弄明白她要做什麼,她已將那塊青花布往他頭上一罩,雙手俐落的一綁。

  淩易還在那兒不解,她已經雙手一拍,大功告成了。

  「很好看啊!」紫染摸摸他的青布包頭,滿意的道。

  「爺,您這樣子好像農夫喔!哈哈哈哈……」看著他的最新造型,通寶不禁捧腹大笑。

  「你--」她小指一勾,示意通寶過來。

  「我……也要包頭?」通寶一怔。

  「當然,這樣打掃時灰塵才不會沾到你頭上。」她解釋道。

  「可是爺說明天就請人……」

  「不是說沒錢了嗎?明明可以自己做的事,為什麼還要請人?」紫染有些奇怪的看著他。

  「其實雇人的……」錢還有。通寶才想向她解釋所謂的沒錢並不是一文錢都沒有,可,--

  淩易朝他勾勾手。

  「是。」通寶哭喪著臉走上前去。

  不一會兒,現場多了兩個看起來有點蠢的農夫。

  「你去打水刷地,你去擦桌子清灰塵。」紫染指派他們任務,並沒有因為他們身分的不同而有差別。

  「可不可以不要啊?」通寶忍不住慘叫。

  別說淩易了,就連通寶也沒摸過掃把,因為在大戶人家裏,主人的貼身小廝地位就等同於二等主子,平日根本沒做過什麼勞動。

  「咦?莫非你喜歡躺在灰塵裏睡覺?」她一臉詫異。

  「才不是!」通寶扁扁嘴,十分委屈。

  唉~~他哪裏料想得到一直跟著主子吃香暍辣的自己,有一天會落魄到得親自擦桌子抹灰的地步呢?

  「前面有間屋子還算完整,不如就從那兒開始打掃吧!」紫染想了想建議道。

  她一邊急步往前走,一邊熟稔的將一頭青絲包起來,還將那兩只美麗有餘、方便不足的飄逸大袖子用繩子扎緊。

  「爺,您倒說句--」通寶忍不住向淩易求救,轉頭才發現自家爺的眼神很詭異,「爺,您怎麼了?」

  「男主外、女主內,你沒聽說過嗎?」收回眼神,淩易淡淡的丟出一句。

  「可是……」通寶還想據理力爭,眼珠子卻猛的瞪--紫染居然撩起裙子塞進腰裏,露出她白皙的小腿……

  「轉過臉去!」注意到他的視線,淩易惱怒的道。

  「是夫人她自己……我、我不是故、故意要看……」通寶想再為自己辯解,淩易索性直接將他的臉轉開。

  「哎喲~~爺,別啊……痛啊~~」脖子扭到,通寶痛得齜牙咧嘴。

  「哇呀呀呀……」驀的,不遠處傳來一聲淒厲的驚叫。

  一定是出什麼事了!

  淩易拔腿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衝去。

  
  雖說不遠,卻也要經過一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走廊。一路上,凋敝的景象更厲害了,院墻甚至還破了一個大洞,隔著墻就能看見外面的陋巷。

  而自那聲驚叫傳出之後,就再也沒聽見她的聲音了。

  她是遇見壞人了?還是被什麼蛇蟲鼠蟻給咬傷了?又或者……淩易越想越擔心。

  「啊……」才想到這,前方又依稀傳來驚叫聲。

  「該死的!」淩易詛咒一聲。

  他三步並作兩步趕到事發現場,看見一扇緊閉的大門,他試著推了一下,竟沒能推開。

  「我來了!」他抬起腳一踹。

  「砰」一聲,大門應聲往後倒,其中一片門板轟然倒下,揚起漫天灰塵,另一片像是砸到了什麼,又反彈回來。

  「啊~~」門後又是一陣尖叫。

  「染兒,別怕--咳咳咳咳……」淩易大喊著衝進去,卻被彌漫的灰塵遮蔽了雙眼。

  等塵埃落定,紅通通的虎眸正好對上同樣紅通通的水眸。

  「妳怎麼……」淩易整個人傻在那兒。

  原來不是強盜、小偷,更沒有什麼毒蛇、五毒蛛的,只有紫染捂著鼻子站在門後。只見她一臉痛楚,白皙的額頭還留下一道被門板砸到的鮮紅印記。

  「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紫染咬牙切齒的問,每說一個字都會扯痛她紅腫的小俏鼻。

  「不是有壞人嗎?」淩易也 眼了。

  他僵硬的脖子轉了轉,沒有看見任何可疑人物,唯一可疑的就是倒在地上的那兩片門板。

  「既然沒有壞人,那妳在喊什麼?」他拉長了臉,有些不高興,害他剛才白白緊張。

  「我喊只是因為我想讓你看看--唔……」說著,鮮血從她捂著鼻子的指縫間滲出。

  「傷到哪裏了?快讓我看看。」他衝過去急道。

  紫染拚命想捂住鼻子,卻敵不過他的蠻力。

  剝開死命捂住鼻頭的小爪子,淩易這才發現她的小俏鼻整個紅腫了。

  「很痛嗎?」他的心像被什麼掐住了一樣,感覺有些窒息。

  「其實還好啦!沒有看起來那麼嚴重。」她有些心虛的低下頭,血大滴大滴的落在地上。

  「小傻瓜,還不快抬起頭?!」

  「哦……」

  「都腫成這樣了,怎可能不痛?」他趕緊撕下自己的內衣,替她擦去俏鼻上的殷紅。

  「啊……」她痛得猛抽氣。

  「一會兒我讓通寶去找個大夫來幫妳看看,可別撞出什麼事來。」淩易既自責又擔心。

  「沒關係,既沒破皮也沒撞斷骨頭,不會有事的。」紫染拍拍他的寬肩,寬慰他道。

  「可是……」

  他還想再說什麼,卻聽見一聲大暍,接著「砰」的一聲巨響,那片門板再次被踢開,眼見就要砸到紫染的後腦勺了……

  「該死!」淩易眼明手快,半途將它攔截住。

  「小賊--往哪裏跑引」通寶頭頂著個裝滿水的水桶,手拿著根長長的門閂衝進來。

  「這是……」唱大戲,還是跳大神啊?淩易和紫染面面相覷、眼神怪異。

  「小賊,你給我出來!看我的狼牙棒--哇呀呀呀……」偏偏通寶沒有半點自覺,還對著漫天灰塵揮舞門閂。

  「噗哧……」

  「呵呵呵……」

  終於,兩人再也忍不住的大笑,只是淩易的眉宇有些皺折,而紫染則因為忍痛而表情有些痛苦,

  「怎,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通寶這才反應過來。

  「這裏沒壞人啦!我只是看見了這些東西。」紫染指著堆在屋子一角的東西。

  那堆東西約有半人高,絹、紗、縐,羅……質料、顏色各異,不知是因為染功不到家還是保存出了問題,產生了褪色和滲色的現象。

  「你們覺得這些怎麼樣?」她興奮的問道。

  「不怎麼樣,都是廢物。」

  「一堆垃圾。」

  主僕兩人一個表情,就連說出來的話也差不多。

  淩記的客人非富即貴,就連質料稍微次一等、手感稍微差一些,都無法入他們的眼,更別說褪色和滲色了。

  「廢物?垃圾?」紫染被他們的反應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我來!」通寶剛才鬧了笑話,現下急於表現,搶先抱起一匹綾羅就要往外走,打算將它扔了。

  「等……」她正要上前攔阻,不料--

  「別動,妳的鼻子還在流血,這裏有我們就行了。」淩易阻止她,跟著彎腰抱起兩匹綾羅要往外走去。

  「你們要做什麼? 紫染迷糊的問道。

  「當然是抱出去丟掉啊!」兩人異口同聲,一臉「瞧我多勤勞」的表情。

  「丟掉?!你們這兩個笨男人……」抓狂聲裏,好下容易才止住的鼻血又一次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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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6-15 00:47:1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一大清早,陋巷深處就傳來叮叮當當的敲打聲。

  通寶看見自家主子在屋頂的瓦片上爬來爬去,腳下還不時踩陷幾根已經腐朽的屋椽,不由看得膽顫心驚。

  「爺,您可要小心啊!」

  「沒事。」渡易嘴裏含著好幾根粗釘子,含糊的道:「是這裏嗎?」

  「對,就是這裏……啊!那裏也有個洞,還有……」通寶興奮的指點著。

   胳臂好酸哪!

  才揮了幾下手,他就覺得手酸、肩酸,腰酸,腿酸……甚至連眼睛、屁股都在酸。

  唉~~擦地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過看看那些煥然一新的門窗桌椅,還是挺有成就感的。

  通寶一會兒搖頭嘆氣,一會兒面露微笑。

  「叮叮當當……」隨著一聲又一聲的敲擊聲,屋頂那些大小窟窿都消失不見了。

  「呼~~」淩易直起酸痛的腰,擦擦額角的汗。看著那被補得亂七八糟,但總算不會再漏雨的屋頂,被曬得通紅的臉終於露出欣慰的笑。

  「嘖嘖!淩大哥去了趟江南,還真是學了不少手藝呢!」驀的傳來拍掌聲,一個錦衣男人走進了他們的視線。

  「裴安陽,你來做什麼?」淩易目光一冷。

  「做什麼?當然是來拜訪我的好兄弟、好搭檔啦!幾個月不見,你怎麼將自己弄得這麼狼狽啊?」裴安陽裝模作樣的拍拍身上的灰塵。

  淩易不理會他的話。

  「住這破爛屋子實在是委屈了淩大哥,做兄弟的我看得好生心痛啊!」裴安陽故作關心的說:「唉~~你這生意到底是怎麼做的,竟住回到這陋巷裏來?」

  「你別假惺惺了,這還不都是被你逼的嗎?」通寶氣不過的叱責道。

  「哦?我怎麼逼你們了?全京城人都知道,我裴安陽可是循規蹈矩的商人,從來不沾犯法的事!」裴安陽輕搖折扇,囂張的道。

  「你這騙子侵吞了我家爺的財產,居然還敢如此大言不慚!老天真是沒長眼啊--」通寶氣得只差沒指著他的鼻子罵。

  「淩大哥,你家小廝誣蠛我的話你可都聽見了?」

  「誣蠛?!」通寶氣得差點沒昏過去。

  「當然了,誣良為盜不是誣蔑又是什麼?」裴安陽態度悠閒。

  「你、你……」論起口才,通寶哪是裴安陽的對手,他越想爭辯,就越說不出話來,最後竟連脖子都漲紅了。

  「閉上嘴巴!」淩易叱責。

  「可是……」通寶還想抗辯,卻遭到自家主子的瞪視,只得悻悻然閉上嘴。

  「喲~~多日不見,淺大哥變得更加能伸能縮了嘛!」裴安陽嘲諷道。

  「有什麼事快說,別凈說那些。」淩易失去了耐性。

  「哦!瞧我這記性,生意做太大就是這點不好,不是重要的事情總是記不住。」裴安陽故作懊惱的拍拍腦門於。

  「對,有屁快放!」通寶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忙不迭的加上一句。

  「好好保住你擁有的。」裴安陽丟下一句就往外走去。

  「你--」把話說清楚啊!通寶才開口,就見主人如刀的冷眸射來,他不禁打了個寒噤,忙低下頭去。

  裴安陽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

  身後,淩易的眼眸深沉。

  
  紫染正想進屋,卻被從裏面出來的人撞上,往後跟艙了下,手裏抱著的東西也掉落一地。

  「抱歉,妳是--嫂夫人吧?」裴安陽稍微想了想就明白她的身分了。

  「你……是易哥的朋友嗎?」她猶豫了下才道。

  「易哥?」裴安陽玩味的看著她清秀的臉龐,看得她窘迫異常,久久才丟出一句,「算是吧!」

  算是,這是什麼答案啊?紫染一怔。

  「妳的易哥一直對妳念念不忘,找妳找得很辛苦啊!」裴安陽的眼神很詭異。

  「念念不忘……」她的雙頰泛起一抹紅暈。

  「是啊!不過付出的代價嘛……好像也挺大的。」裴安陽故意打量一下傾頹破敗的院落。

  「代價?」剛才還紅撲撲的俏臉,頓時變得蒼白。

  「是啊!妳該不會以為他原本就這麼落魄吧?呵呵……」裴安陽笑得囂張,「好事多磨啊--他可是差一點就成為京城第一大商人了。」

  「他……」雖然知道他必然出身富貴,卻從沒想過他竟曾如此的顯赫。

  「染兒,妳過來!」驀的,身後傳來淩易的聲音。他在裏面聽見紫染和裴安陽的對話,怕她會吃虧,趕緊出來。

  「我……」這近一個月的相處,她還沒看見他如此失態過。在她的印象中,他是一個即使失去所有,也能傲然面對的男人。

  「你別聽他胡說八道!快,來我這裏。」看出她的猶豫,淩易張開雙臂道。

  「告訴我,你為我付出了什麼代價?」他張開的雙臂讓她想到昨夜那溫暖她的寬大懷抱,可她更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啊!

  「是啊~~快說啊!」裴安陽推波助瀾。

  「裴安陽,染兒是我的娘子,我警告你少在她面前胡說八道。」他冷著臉低叱。

  「我胡說八道?哈哈哈哈……」裴安陽大笑。

  「裴爺,你能告訴我真相嗎?」紫染轉向裴安陽,柔聲請求。

  「呵!如果不是為了妳,他又怎麼會給我機會,讓我抓到他的把柄呢?呵呵呵呵……」裴安陽抬起她的下顎,湊到她耳畔道。

  「你……」紫染驚愕,本能的想擺脫他的控制。

  「是啊!我就是妳所謂的壞個--那個侵佔了朋友財產的無恥之徒。」因為用力,他的指甲嵌進她柔嫩的肌膚裏。

  她疼得蹙起秀眉。

  「放開我娘子!」一只大手亦抓住了裴安陽的,淩易沉聲命令。

  「哦!已經是娘子了啊?淩大哥,你的手腳還是如往常的快嘛!」裴安陽一臉玩味的笑。

  「哼!」酸易輕哼。

  終於,裴安陽先放棄了。

  「很痛嗎?」那只仍沾著屋頂青苔的大手,憐惜的撫過她下顎的紅印。

  「不痛。」她疼得瑟縮了下,卻仍勇敢的搖搖頭,

  「傻瓜。」淩易張開雙臂將她緊緊的護在懷裏。

  「對、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才會……」紫染放松自己,投入那個讓她覺得安全的懷抱。

  「不關妳的事。」他在她頭頂嘆息一聲。

  「可是……」

  「真的不關妳的事,是我……」太貪心。見她還想說些什麼,淩易探手掩住她的嘴。

  「謝謝你不怪我。」紫染踮起腳尖,在他耳畔輕道。

  「兩位,好好享受這最後悠閒的一刻吧!呵呵……」裴安陽撂下一句。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淩易聽出他話中有話,遂質問。

  「什麼意思你馬上就會知道,哈哈……」裴安陽並不理會他的質問,只是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隨後,他笑著離開這破敗不堪的地方,出門時還不忘替他們掩上大門。

  「馬上?」他的劍眉皺了又皺。

  「易哥,不會再出什麼事吧?」紫染更擔心了。

  「還能再出什麼事呢?」渡易忍不住失笑。他自問現在已是身無常財了,應該沒有值得別人覬覦的東西才是。

  「可……」想起裴安陽篤定的表情,她仍心有餘悸。

  「那些料子都賣完了?」見她的小臉煩惱的皺起,他趕緊轉移話題。

  「那些料子?呃--天哪!」紫染這才想起剛才掉在地上的那些東西,趕緊掙開他的懷抱,俯身去撿拾。

  「我來幫妳。」淩易亦俯下身去。

  兩人不約而同的伸手去撿同一件東西,白皙小手才剛抓住,古銅色的大手隨即覆蓋上去。他的掌心有些粗糙,蹭著她的手背一陣酥麻,而他的影子亦整個籠罩住她。

  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熱度,紫染雙頰不由變得火熱,身子有些酥軟。

  察覺到她的變化,淩易的嘴角浮現一抹輕笑。

  「染兒……」他輕喚。

  「什麼……」她抬起頭,望進他那雙閃爍著奇異火焰的虎眸。

  「謝謝妳。」

  「謝我?」她大睜的水眸裏掠過一絲不解。

  「嗯,謝謝妳願意跟我來京城、謝謝妳沒有離我而去、謝謝妳……」淩易頷首。

  「傻瓜,我們是夫妻啊!」她的小臉暈紅了,卻仍勇敢的說出自己的心聲。

  她是個傳統女人,只知道既然嫁進了淩家,那他就是她的良人、她的天地、她的全部了。

  「是啊!我們是夫妻……」

  淩易自認並不是柳下惠,真君子,也曾有過不少逢場作戲的時候,可是他的心裏很明白,那些所謂的紅顏知己沒有一個能像她這樣,即使貧賤亦能不棄不離。

  「染兒,娶到妳是我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一件事。」心神激蕩之下,他俯下頭將薄唇印上了她的。

  她的嘴唇軟軟的,唇齒間帶著屬於她的獨特芬芳,淩易原只想淺嘗即止,後來卻忍不住想要攫取更多。

  「唔……」她嚇了一跳。

  他的靈舌趁此良機竄進她的雙唇,勾挑著那羞怯的丁香小舌,輾轉吸吮,邀她共舞。

  「別……唔……」她整張臉紅得像要燃燒起來似的,十根指頭糾結在一起,扯皺了他的衣裳。

  「我喜歡妳。」他的氣息微亂,大手在她背上又揉又搓,像要將她整個人揉進他的骨血裏去。

  「可是……」她的眼神羞澀,櫻唇呈現出被「蹂躪」後的紅腫。

  「別拒絕我,我們是夫妻啊……」淩易貼在她耳畔輕道。

  「夫妻……」她心中的防線被這兩個字擊潰了,她張開雙臂反抱住他,不再推卻。

  狂喜之下,他收緊一雙鐵臂。

  「染兒……」

  「易哥……」

  雙眸對視,兩人的眼裏只有彼此,耳朵只聽得見對方的聲音,情欲的氣息開始彌漫,誰也顧不了掉在地上的東西……

  「爺,外面是怎麼回事?」驀的,他倆的耳邊炸開一個聲音。

  「啊……」紫染嚇得驚跳起來,一張俏臉一陣紅、一陣白,恨不能挖個地洞鑽進去。

  「你來做什麼?!」淩易面色鐵青。

  「呃,外、外面真、真的有……」接觸到主子那殺人的目光,通寶哆嗦了下。

  「就是這裏!」

  「大夥兒快過來啊!別讓人給跑了!」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緊接著是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出什麼事了嗎?

  三人對望一眼,彼此眼裏都有驚疑的神色。

  「通寶,你去外面打聽……」淩易下令。

  通寶才正要答應,卻聽見淩亂的腳步聲就停在門外,隔著一扇薄薄的門板,甚至能聽見外面沉重的呼吸聲。

  「人就在裏面!」

  「快,大夥兒快將這裏圍起來。」

  「圍起來、圍起來,可別讓人逃了!」

  「砰」的一聲,大門被踢開了,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一大群衝進大門。

  看見掉在地上的東西被一雙雙大腳小腳輪流踐踏,紫染心痛得顫抖。

  「別怕,一切有我。」感覺到她的顫抖,淩易還以為她被眼前的陣仗嚇到了。

  「這是私人宅院,不可以亂闖……」收到淩易的眼神示意,通寶趕緊上前阻止,卻被重重推了下,身體搖搖晃晃的。

  「還咱們的血汗錢來!」

  「對,不還錢咱們今天就不走了!」

  人群湧上來將他們團團圍住,每張嘴都在不停蠕動著,每雙手都激動的揮舞著。

  「這是怎麼回事?」紫染被嚇到了,耳裏都是「嗡嗡嗡嗡」的聲音。

  「別怕!」他大手一攬將她護在自己身後。

  「私、私闖民宅可是犯法的,你們還不趕緊出去?!」通寶鼓起勇氣高喊。

  「咱們只想要回自己的工錢,犯什麼法了?」

  「你、你們的工錢關我們什麼事啊?」這不是飛來橫禍嗎?通寶哭喪著瞼道。

  「哼!你們這些大騙子還裝什麼蒜!」

  「對,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咱們今天終於堵上你了!吃人不吐骨的大姦商,還不還咱們的血汗錢來!」

  「今天不給錢,咱們就和你們拚了!」

  「對,咱們都被逼得活不下去了,幹脆大家都別活了!」

  為首的男人振臂一呼,霎時個個卷起袖子、群情激憤。

  眼前的形勢一觸即發,淩易雖然有自保能力,卻無法保證身邊的兩人能在衝突中安然無恙。

  「各位大概弄錯地方了吧!淩某人雖然不才,卻也不曾欠人錢財。」他走上前拱手道。

  「弄錯?怎麼可能弄錯!那人明明告訴我們,淩記織染行的老板就在這裏。」

  為首的男人道。

  「那人?」淩易心中隱隱有了譜。

  「喂,你是不是淩記織染行的老板啊?如果不是,找老板來和我們說話!」為首的男人氣勢洶洶道。

  「對,叫老板出來!」

  群情沸騰。

  「易哥,我們真的欠了他們錢嗎?」紫染睜大一雙美眸,輕聲問道。

  「恐怕是真的。」淩易不禁苦笑。

  他直到現在才明白,裴安陽放著淩記織染行不動,不是因為心存慈悲,更不是因為疏忽,而是因為這是渡記商號中唯一虧損的一家。

  如今他只有兩個選擇:要不就維護淩記的聲譽,讓這些人掏光他身上僅剩的錢;要不就徹底毀了淩記的聲譽。

  淩易相信,無論他選擇哪種,都是裴安陽所樂見的,而他則將陷入山窮水盡的地步。

  「你終於承認了!」為首的一把抓住淩易的衣襟,激動地道:「仨兒啊!爹終於能要到錢了,你的病有救了!」

  「娘,您終於能吃上一頓飯了,嗚嗚嗚……」

  「快回去告訴你娘,不用去當褲子了,哈哈哈哈……」

  現場沸騰起來,每個人都揮舞著手上的欠條,又哭又笑又叫又跳的。

  「易哥,他們看起來好可憐呢!」紫染忍不住同情的道。

  「夫人,一旦他們不可憐,我們就可憐了。」通寶可沒有被盲目的同情心衝昏頭,而是清楚的意識到此刻艱困的處境。

  「他們真的好可憐喔~~易哥,你就幫幫他們吧……」她乞求的凝睇淩易。

  「欠債的明明是織染行的掌櫃,憑什麼要咱們替他還錢啊?爺,您可千萬不能被同情心衝昏腦袋啊!」通寶趕緊出聲道。

  「通寶,莫非你忘了這家織染行是誰的嗎?」淩易長嘆一聲。

  「自然是--呃……」通寶的聲音消失了。

  「既然是淩記的商號,自然和我脫不了關係,是我自己識人不清,這爛攤子當然得由我來收拾了。」

  「可是我們現在的處境也很困……」

  「別再說了,馬上按數目將錢結給他們。」他大手一揮,示意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哦……」通寶只好照辦。

  她還真沒有嫁錯人呢!望著他高大的身影,紫染忽然覺得自己嫁的這男人偉岸無比。

  「怎麼了?」察覺到她的目光,淩易柔聲問道。

  「你說娶到我是你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一件事,我卻覺得嫁給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她的眼眸溫柔如水。

  「染兒……」他展臂抱住她。

  「多虧爹替我們定了親,否則我怕會錯過了你。」紫染柔順的依偎在他懷裏。

  「嗯。」想起自己的謊言,淩易有些心虛。

  接下來兩人都沒再開口,享受著喧鬧中的寧靜,那種心靈交流的醉人感覺……

    「爺,錢不夠了,怎麼辦?」通寶哭喪著臉跑來。

  「把這塊玉拿去當了,應該還能當個一,二百兩銀子。」淩易一向崇尚簡單,不喜歡帶配飾,身上唯一的飾物就只有這塊玉。

  「可是……」通寶接過玉佩。

  「這裏還有些賣綢緞得來的錢。」一只素手從旁伸過來,掌心托著幾塊碎銀和一只精致的金鐲子。

  淩易記得曾聽她說過,這只金鐲子是她娘親留給她的遺物。

  「這手鐲不能當,快拿回去!」淩易斷然拒絕。

  「我們是夫妻啊!哪有你的玉佩可以當,我的手鐲卻不能當的道理?」金色陽光中,她笑靨如花,「再說,這裏也是我家啊!我只是想幫我的夫君保住我們共同的家,難道這也有錯嗎?」

  「染兒……」他的大手緊緊的握住她的小手。

  「爺,到底怎麼辦啊?」通寶不知道該聽誰的,而他身後還跟著好幾個伸手要錢的呢!他不得不開口打斷兩人執手相看的溫馨時刻。

  「就照染兒說的,都拿去當吧!」淩易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不夠的就將那輛馬車一起賣了。」

  「是。」通寶應道,帶著一群人直奔當鋪而去。

  「淩老板,你真是個好人。」為首的走了幾步,又折回道:「以後有需要我的地方,就讓人到夾板胡同找老趙好了。」

  「嗯,謝謝你了。」他拱手,並不因為對方帶人來鬧事就失了禮數。

  「走吧!大家都走吧!」

  討債眾人終於心滿意足的走了,一度鬧烘烘的院落再度安靜下來。

  「這下我可真的是一文不名了。」握緊掌中那雙溫暖的小手,淩易不禁苦笑。

  「不,你永遠都不會一文不名。」紫染真心的道。

  「為什麼?」

  「因為我在這裏看見了亮燦燦的金子。」她抽出右手按在他心房的位置,踮起腳尖將唇輕輕的印上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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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00:47:2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月沉星稀,一燈如豆,殘破的窗欞映著屋外的樹影婆娑。斑駁的桌面上,放著一大一小兩塊碎銀,這是他們手頭的全部資產了。

  殘破的椅子上並坐著淩易和紫染兩個人。

  「我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會有為錢發愁的一天。」沉默良久,淩易伸出手去撥弄幾下碎銀。

  銀子在桌面上滾了滾,一塊滾落到地上,僅剩的那塊在油燈下折射出冷冷的光芒。

  「裴安陽,你還真狠,都是相交十幾年的朋友了!」他雙手抱頭,十指插進發間,一臉煩躁。

  「也許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呢!」紫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安慰他,只好道。

  「呵呵!這世上恐怕也只有妳會這麼說。」他臉上泛起一抹微笑,「依妳這性格,如果是在商場上,不知會被怎麼欺負了去。」

  「不怕,我有你呢!」她篤定的道。

  「這麼信任我?就不怕我也在騙妳?那妳可就人財兩失,損失慘重了。」淩易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

  「你是嗎?」她直視他的眼睛。

  他只沉默的搖搖頭。

  「那不就結了?」紫染樂觀的道,「反正我一無長財,二不是絕世佳人,有什麼怕人騙的呢?」

  「胡說,我的染兒可是絕世奇珍呢!」他摟著她的肩膀,笑道。

  雖然心知這不過是他的調笑之言,可是感覺到那種被人珍視的美妙,她的心裏熱呼呼的。

  「跟著我,實在委屈妳了。」感覺到她不曾掙扎,淩易順勢將她攬入懷裏。

  「住好屋,享珍饡固然好,卻不是我想要的。易哥,我不是為了你的錢才嫁給你,我嫁給你只因為你就是你。」下一刻,她深情的水眸望進他那雙深沉的虎眸。

  「染兒……」言語已不足以表達他內心的感受了,環繞她的雙臂不自禁的緊些、緊些、更緊些。

  「相信我,離妳雲鬢上插滿珠翠的日子不會太久的。」淩易輕吻她的發絲,保證道。

  「我才不希罕什麼珠翠。」紫染嗤之以鼻。

  「那--妳究竟希罕些什麼?」他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笑意。

  「當然是希罕我夫君的--」她故意拖長音,等看見他嘴角扯出往上的弧度,才促狹的補上幾個宇,「『幫忙 !」

  「妳……」淩易嘴角還沒來得及勾起,就又垂了下來。

  「哈哈哈……」看他的變臉實在有趣,紫染忍不住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好啊!妳居然敢戲弄我!」淩易這才發現原來她是故意逗自己,他故作猙獰的表情,「妳好大的膽子,今天看我怎麼收拾妳!」

  「不,不要啦!」她拚命閃避,卻被他的大手摟得緊緊的,根本逃不開。

  「說『親親好夫君,我下次不敢了 ,快說!」

  「別、別……呵……我、我怕……哈哈哈哈……」她整個身子蜷縮成一團,卻仍敵不過他的搔弄,「別、別……哈哈哈哈哈……」

  紫染在他懷裏掙扎著,笑得都快喘下過氣了,而淩易臀下那瘸了一條腿的椅子,開始發出咯吱咯吱的顫音。

  「你--」下一刻,故作嚴酷狀的虎眸對上了笑出眼淚的水眸。

  笑聲忽然消失了,糾纏的肢體、熾熱的眼神……空氣裏似有什麼正在醞釀發酵著。

  「你怎 ……」

  「不乖的孩子要接受懲罰。」說著,他猛的俯下臉,就像猛禽要將牠的獵物生吞活剝一般。

  紫染忽覺喉嚨一陣幹澀。

  「染兒……」他的呼吸熱熱的吹拂在她殷紅的唇辦,四片唇眼看就要碰觸在一起。

  她呼吸急促的閉上眼,抬起小臉……

  「爺,你們在做什麼?」隨著一聲驚呼,「咚咚咚咚」七、八個白饅頭滾落到淩易腳邊。

  「錢、通、寶--」淩易的大吼戛然而止,只因他不知道該責罵他冒冒失失打斷自己的好事,還是該責備他浪費了寶貴的食物。

  「爺,我什麼也沒做啊!」通寶雙手一攤,正要撇清,連手裏僅剩的幾個饅頭也掉落地上。

  看見饅頭在地上沾了一層灰,淩易的臉色黑得就像黑色大饅頭一樣。

  從目前的情況看來,如果他們再不事生產,可能連饅頭都吃不了了,這白癡居然還這樣糟蹋食物!

  「錢通寶,你這是想氣死我啊……」

  淩易氣得要發飄,突然「喀嚓」一聲,飽受蹂躪的椅子再也承受不了兩個人的重量,頓時四分五裂!

  淩易應聲坐倒在椅子的殘骸上,還一屁股壓爛兩個大饅頭。

  「你沒事吧?」跌在他身上的紫染,見他眉頭緊皺、一臉痛苦的樣子,著急的問。

  「沒……」哎喲~~他的腰、他的屁股啊!淩易一臉欲哭無淚。

 
  第二天一大早,淩易在通寶的扶持下,前往附近的小醫館診治。

  等離開小醫館的時候,他們身上所有的財產只剩下那塊稍大一點的碎銀。

  「爺走錯了,這不是我們回家的方向……」才走幾步,通寶就發現方向不太對。

  「沒走錯,我打算去拜訪幾個朋友。」雖然傷處已請大夫處理過,可是走起路來仍有些蹣跚。

  「爺的意思是要去拜訪那些生意上的朋友?」不愧為貼身小廝,通寶馬上明白他的意思。

  「嗯。」淩易點點頭。

  他的產業和錢財都被裴安陽搜刮一空了,想做生意也沒有本錢,只能想辦法借助別人的力量。

  「太好了,我們又要有錢了!」通寶興奮得手舞足蹈。

  同化齋的李老板、德聚樓的張掌櫃,宮裏的……

  淩易在心裏迅速整理,將那些曾經受過他恩惠,或者拿過他莫大好處的人過濾一遍,確定拜訪的人選和順序,就帶著通寶出發了。

  
  等他們回到織染行,天色已經黑了。

  「快來吃飯吧!」看見他們回來,紫染招呼道。

  她擦凈手,將一盤炸得又黃又脆的切片饅頭放上桌,又端上一盤脆炒金針,一小碟炒雞蛋,最後還上了一碗百合蓮子湯。

  「這是從哪裏變出來的?」

  「一定花了不少錢吧?」

  堪稱豐富的菜色讓主僕倆瞪大眼,他們明明記得家裏所有的錢都被他倆帶走了呀!

  「放心,一文錢也沒花。」她笑盈盈的,「饅頭是昨天剩下的,金針和野百合都是從後面的花園裏挖的,蓮子是在附近的荷塘裏摘的,至於雞蛋嘛!我在後院挖野菜的時候發現了一個雞窩。」

  兩人沒想到那個雜草院裏還能有寶貝,一時間表情很詫異。

  「快吃吧!這些饅頭我已經剝了皮,很幹凈的。」看見他們遲疑,紫染還以為他們是嫌饅頭掉到地上過呢!

  「咕嚕咕嚕……」肚子發出鳴叫聲,餓了一天的主僕倆撲向飯桌,吃得如風卷殘雲般……

  「好吃嗎?」她柔柔的笑了。

  「好、好好吃。」通寶的腮幫子塞得鼓鼓的,一臉心滿意足的模樣。

  「娘子的廚藝真不賴,辛苦妳了。」淩易含蓄多了,夾了片饅頭放進她的碗裏,「妳也一起吃吧!別餓著了。」

  「嗯。」紫染點點頭,咬一口香脆的饅頭,心裏甜滋滋的。

  「哼!那些人還真不是東西!」「啪」的一聲,通寶一掌拍在桌上。

  紫染嚇了一跳,筷子上夾的饅頭掉到了桌上。

  「通寶!」淩易濃眉一皺,喝止道。

  「爺,我裝不下去了!這些事悶在心裏,我實在受不了!」通寶氣憤的叫道:「咱們不就是沒錢落魄了,又不是得了瘟疫,那些人犯得著這樣嗎?最可惡的就是黃公公了,平常收了咱們家這麼多好處……」

  「閉嘴--」他再度喝道,卻扯痛了傷處,一時間痛得說不出話來。

  「通寶不閉嘴!再不說出來,就快要憋死了!那些人平常受了爺那麼多恩惠,現在避不見面也就罷了,居然還放狗……」說著,通寶激動得掉下眼淚。

  「放狗?」紫染的臉色也變了。

  她這才想到淩易回來時,他的腳好像比出門時更跛了,褲子好像也被扯破了……況且,如果他們只是去看大夫的話,去的時間也實在是太久了。

  「你的腿……」

  「我的腿沒事,通寶就愛大驚小怪,妳別擔心……」淩易想要安撫她,可她已衝過來掀起他破碎的褲子。

  「啊……」解開他腿上胡亂包裹的骯臟布片,看著那血肉模糊的齒痕,她不禁淚眼婆娑。

  「我不痛,真的。」他安慰道。

  「怎麼可能不痛,褲子都被血濡溼了……」紫染的眼淚撲簌簌直流。

  「沒事的,我沒事。」他輕輕撫摸她繃得緊緊的肩頭,試圖緩解她難過的情緒。

  「我要爺再去看大夫,可是爺說咱們就快沒錢了,怎麼也不肯……」通寶絮絮叨叨的。

  「大夫……」她似乎想起了什麼,站起身匆匆丟下一句「我馬上回來」,就衝出了屋子。

  怎麼了?

  主僕二人面面相覷。

  「通寶,你去打盆水來。」兩人才納悶著,紫染已衝回來,手裏多了一大把野草。

  「好。」通寶急急忙忙的出去打水。

  紫染找來搗染料用的小石臼,將手裏的野草全放進去搗個稀爛。等通寶提著水桶回來時,草藥也已經搗好了。

  她先仔細清洗過渡易的傷口,拿出石臼裏的野草糊敷上,再用幹凈的布將傷口裹好……

  忙完之後,她才放任自己癱坐在地上,身體仍隱隱顫抖著。

  「染兒別怕,我沒事了!」淩易俯身抱住她,這才發現她的背已被汗水浸透了!

  「我忍不住想起爹被撞的時候……」她的額頭也布滿冷汗,聲音嘶啞,「我怕、怕你會和爹一樣離開我!」

  「沒事,一切都過去了!我不是好好的在妳身邊嗎?我哪兒也不會去的。」他將她抱得更緊了。

  「多虧你娶了我,我好怕會一個人……」她的聲音梗住了。

  「能娶妳是我的幸運。」雖然這是一樁建立在謊言和利益上的婚姻,但淩易卻一天比一天更慶幸自己娶了她,也一天比一天更加的深愛她。

  「別哭了。」感覺到自己的肩頭被她的淚濡溼,他的心都揪緊了。

  「嗚嗚嗚……」

  「乖,別哭了,哭腫眼睛就不好看了。」他將她打橫抱起,像哄孩子一樣勸哄著。

  終於,哭聲漸漸的弱了,又等了一會兒才停止。

  「明天我想去房山找染料。」她忽然道。

  「不行!」

  「太好了!」

  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分別出自淩易和通寶的嘴裏。

  「既然夫人的手藝那麼好,爺為什麼要阻止……」通寶不解。

  「染兒,妳曾說過妳和妳爹發過誓,我不希望妳因為我而違背誓言。」淩易一臉認真。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紫染微笑道。

  「染兒,我是說真的,我不希望妳為了我--唔……」

  她伸手掩住他的嘴,「先聽我說,好嗎?」

  淩易點點頭。

  「爹發誓不染綾羅是因為我娘親。當年娘親被那人看上了,不得不和爹一起進宮去染綾羅,最後弄得一家人妻離子散的……」說起當年的事,紫染仍是一臉悵然。

  「你娘是被搶進宮的?」淩易很詫異。

  「是啊!娘親可不像我這麼平凡,雖然我幾乎不記得她長什麼樣,不過爹說我娘親可是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呢!」說到這,她忽然想起什麼,「對了,你不是說我們兩家曾經是世交嗎?」

  「是、是啊!怎麼?」他硬著頭皮道。

  「你比我大些,一定還記得我娘長什麼樣,對不?」紫染興奮的抓著他的手,「和我說說吧!我好想娘呢!」

  天哪!他哪認識她的娘親了,什麼世交、定親的,根本就是他的謊言!

  「我想起來了,妳娘親確實長得很美,一頭烏發光可鑒人、弱柳扶風的神韻……她的五官很、很美,特別是一雙翦水秋瞳……」淩易絞盡腦汁,拚命想著最美的女人該是什麼模樣。

  「別說了!」沒想到他如此賣力的形容,竟惹得紫染不高興了。

  「怎麼了?」難道是他不小心說錯話了?可她明明說過對娘親已經沒有記憶啊!

  想到這,他不由冷汗涔涔。

  「我一點也不像娘。」她悶悶不樂的說。

  「我知道啊!」

  「我既沒有烏黑長發,也沒有弱柳扶風的神韻,我的眼睛雖然夠大,卻從來沒有人形容它像翦水秋瞳……」紫染難過的喃道。

  她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厭惡自己不夠黑的頭發、不夠纖細的骨架、和不夠柔美的眼眸……

  「小傻瓜!」淩易這才明白原來他的親親小娘子在吃醋了!他在她耳畔輕聲道:「到現在妳還不明白嗎?在我心裏只有我的染兒最美。」

  「你--」他大膽的表白讓她的臉一陣紅。

  「是我不對,居然讓娘子大人吃起岳母的醋,我真該死……」她紼紅的面頰好可愛,讓他生起了逗弄之心。

  「你又鬧我!我、我還沒說完呢!」紫染佯怒道。

  「好好好,不鬧、不鬧,說吧!我聽著呢!」

  「爹是因為自己心愛的女人才發誓不染綾羅的,我今天也是為、為了……『那個 才破誓的。」她結結巴巴的,終究還是說不出「心愛的男人」幾個字。「爹他若在天有靈,也一定會理解我的。」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妳是在告訴我,我是妳心愛的男人吧?」淩易笑道。

  「你……」哪有人將話說得那麼白嘛!紫染羞得紅通通的俏臉整個埋進他懷裏。

  「呵呵呵呵……」酸易笑得愉快至極。

  「爺,您這招欲擒故縱使得可真好啊!」瞅見紫染不注意,通寶用口型道。

  白癡!淩易給了他一記冷眼。

  這是什麼意思啊?通寶搔搔頭,非常不解。

 
  第二天一大早,紫染背著隨身小包袱直奔京城左郊的房山。

  淩易的傷勢還沒痊愈,卻堅持要跟她同行,否則就不放人。拗不過他的堅持,她只得同意。

  他的腿上有傷,可是任憑她怎麼說,他就是不答應雇一輛車來代步,理由是,錢要花在刀口上,得留到運染料回京時再用,現在的他還撐得住。

  撐得住?才怪!

  紫染既心疼他的身體,卻又對他的固執感到無奈。

  節氣雖然已經入秋,卻正值秋老虎肆虐之時。

  才走了半天,兩人的衣衫幹了又溼、溼了又幹,已不知多少次。

  按照計畫,他們下午就能到達房山腳下的小村莊,當晚再隨便找家農捨湊合一宿,第二天天一亮就能上山去採集需要的原料了。

  可現在,別說是下午了,只怕天黑也到不了村莊。

  發現那一路上替她遮擋陽光的高大身影,又一次遠遠落在後頭,紫染不由得深深嘆了口氣。

  「易哥,我好累啊!」她停下腳步,擦了擦汗,做出一副走不動的樣子。

  「又累了啊?那趕緊歇歇腳吧!」淩易步履蹣跚的「跑」上前,體貼的將她扶到路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

  唉~~被攙扶的該是他才對吧!

  紫染忍不住在心裏直嘆氣,但顧及他的男性自尊,她終究還是將這話咽下肚去。

  天幹物燥,在太陽熾熱的官道上走了半天,整個人熱得就像要燃燒起來。

  淩易拿出水袋想暍水,卻吃驚的發現出發時還是鼓鼓的水袋,現在已變得幹幹癟癟了。

  「天氣熱,喝點水解解暑吧!」他將水袋遞給她。

  「好啊!」紫染也不推辭,大大方方的接過水袋,可她才小小的喝了一口,就皺起兩道秀眉,「這水的味道好像不太對勁。」

  「不會吧?這是早晨我新打的水呢!」湲易的嘴唇都幹裂了,卻仍捨不得喝水袋裏僅剩的水。

  「可是味道真的不對勁。」她堅持。

  「真的不對勁嗎? 被她這麼一說,他也開始疑惑了。

  「不信你自己喝喝看呀!」紫染將水袋塞回他手裏。

  「沒有味道啊!」他湊到袋口聞了聞,沒聞到什麼不對的味道。

  「你以為自己是狗鼻子啊?」她沒好氣的道。

  看見她生氣了,淩易只好將嘴巴湊到袋口,本來只想小小的喝一口,最後竟忍不住「咕嚕咕嚕」的喝了兩大口。

  糟糕!等他意識到不妙,水袋裏已經沒有水了。

  「水沒有壞,妳欺騙我。」其實淩易哪是那麼容易騙的,他會著了紫染的道,只因為太相信她了。

  「我是真的覺得有些怪怪的嘛!」紫染打定主意死不認錯,見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唇畔不由泛起一朵小小的笑花。

  「妳該不是被太陽曬昏頭吧?怎麼連味道也辨不出了?」淩易伸出大掌試探她的額,喃喃自語,「沒發燒啊!難道是太累了?」

  「休息得差不多了,我們上路吧!」紫染站起身。

  「好。」淩易點點頭,仍是一臉擔心,「要不要我背妳?」

  「背?」她怪叫一聲,隨即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了,趕緊亡羊補牢,「我、我是說我現在還不太累,等我真的撐不住了,你再背我。」

  「嗯。」他再次叮嚀道:「累了一定要告訴我,不可以強撐喔!」

  「知道啦!」她邁開腳步往前走去。

  見她的腳步還算穩健,淩易懸在半空的心終於放下了,隨即努力追上她的腳步。

  他之前貴為京城巨賈,出門不是坐車就是坐轎,連騎馬的次數都不多,又何曾走過漫漫長途呢?才走了半裏,他的腳步就又一次沉重起來。

  紫染瞥見了不出聲,只是偷偷放慢自己的腳步,以配合他的步伐。

  盡管如此,他的腳步還是越來越慢,越來越蹣跚,靴子裏也越來越溼、越來越黏……

  這時,一個「天籟之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大哥大姊,要搭我的便車嗎?不要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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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00:47:5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手頭僅剩下一塊碎銀子,為了節省開支,淩易毅然放棄村口那家氣派的屋捨,選擇現在住的這家簡陋茅捨。

  此時,他和衣躺在一堆發霉的稻草上,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

  晚飯時那碗稀到不行的粥,根本就無法填飽他的肚子,才躺沒多久,他的肚子就餓得咕咕叫了。

  哦~~他的背、他的腰、他的腿……他不禁懷疑自己身上沒有一塊長對位置的骨頭。

  更令他鬱悶的是,染兒居然一喝完粥就溜得不見人影。

  唉!可憐他孤枕難眠,窩在一堆發霉的稻草裏……

  淩易正在自怨自艾,「吱呀」一聲,柴門被推開了,一股濃烈的藥味衝鼻而來。

  「誰?」他猛的坐起身,卻扯痛了扭到的腰骨。

  「是我。」「失蹤」的紫染端著水盆走進來。

  「我還以為妳今晚睡別間屋了。」淒易訕訕的說。

  「茅捨一共才兩間屋,總不至於將屋主趕到外面去吧!」聽出他話裏帶著「幽怨」,紫染不禁失笑,「你的腳還好吧?」

  她放下手裏端著的水盆,轉身點亮桌上的油燈。

  「當然--好啦!」他死鴨子嘴硬。

  「真的好嗎?」她挑起彎彎的秀眉,笑得過於甜美。

  「當然--其實一點也不好。」接觸到她促狹的目光,淩易就像顆洩了氣的皮球。

  尤其是他被狗咬傷的那條腳,簡直不像是他自己的!唉~~他不禁覺得自己像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還說練過武,結果連走個路都不行。」淩易越說越沮喪。

  「你有傷在身嘛!」

  提起那個傷,淺易更加鬱悶。

  「想當初我第一次去採集染料的時候,表現得比你現在糟糕得多呢!」紫染一邊說著和爹去採集染料時的種種趣事,一邊動手脫下他腳上的靴子。

  在他痛得低吟的聲音裏,她拔下了他的靴子。

  紫染抓著他的一只大腳丫,移近了油燈仔細觀察著。

  嗯,比她想象的還要更慘一點,腳板起滿了水泡,有些甚至磨破了,滲出的液體還將襪子給粘住了。

  「走了那麼多路,我的腳一定不好聞,妳……」能不能先放開啊?淩易的俊臉發紅。

  「你的鞋子太差了。」紫染皺著眉道。

  「差?我的靴子可是花一百兩銀子做的啊!」如果不是腳丫子還抓在她手裏,他都要跳起來了。

  衣飾是一個人的門面,對商人來說尤為重要,因此他的衣服都是選擇最好的質料,在京裏最有名的制衣店指定最好的大師傅制做的。

  而他的靴子更是交由聯升鞋莊的大師傅精心制做,根據可靠消息,鰲拜的官靴也是指定這位大師傅制做。

  「鞋不好。」她堅持己見。

  「怎麼會不好?」淩易拎起一只靴子爭辯道:「妳看都走了那麼多路,連鞋型也沒改變呢!」

  「這雙鞋走不了長路的。」

   聽得此言,淩易無話可說。

   穿得起一百兩銀子一雙鞋的,都不是什麼泛泛之輩,出則車馬,入則乘轎,這是常事。因此,做鞋的只需考慮如何將鞋做得氣派好看,配得上穿鞋人的身分,而不是去考慮如何在長途跋涉中穿得舒適。

  單就這一點來看,這價值一百兩銀子的鞋確實不是好鞋。

  其實選鞋子就像是婚姻,外人看的只有美貌、財富、地位……可合不合腳只有自己才知道。

  淩易若有所思。

  「這水涼得差不多了。」她忽然道。

  淩易還沒回過神來,大腳丫就被按進熱水裏。

  剎那間,像有千百把小刀在割他的腳一樣!

  「痛、痛、癘啊!啊啊啊……」他慘叫連連,顧不得要維持男兒氣概了。

  「你忍著點。」見他一臉痛苦的樣子,紫染也覺得心好痛,可是按著他大腳的兩只手卻絲毫不放松。

  她如果不這麼做,他這雙腳很可能會化膿,甚至還會更糟。

  「嘶!好燙!」既痛又燙,淩易頻頻抽氣。

  「水燙些草藥的功效才能滲入皮膚裏。」她輕聲解釋。

  「草藥?」哪來的草藥?淩易一怔,隨即醒悟到紫染的失蹤是摸黑為他採草藥去了。

  「妳不要命啦?萬一從山上滾下來,或是被猛獸給咬了……」他越想越覺得害怕。

  「我不是好好的站在這裏嗎?」紫染笑得好溫柔。

  「妳的手都傷成這樣了,怎麼會是好好的呢?」淩易注意到她手臂上有許多疑似被茅草劃傷的小傷口。再往下看,不僅是手臂,她按著他雙腳的手上更多!

  滾燙的藥汁雖然有活血散淤清創的功效,可是接觸破損的皮膚時所引發的疼痛也實在讓人難耐。他一個大男人都想要逃走了,何況是她一個嬌弱的女人?

  淩易注意到她因為忍痛,額角布上一層細密的汗水。

  「放手吧!我不會再逃了。」他輕嘆一聲。

  「你真的可以?」她有些猶豫。

  「我不是小孩子了,妳可以放心的依靠我,當然如果有需要,我也會放心依靠妳的。」淩易捉住她的小手,握在大掌裏,湊在唇畔輕吻。

  「不要,我的手很臟的。」紫染紼紅了雙頰,掙扎著想抽回手。

  「不會吧!臟的不是我的大腳板嗎?」他打趣道。

  「哈哈哈……」

  兩人笑成了一團。

  這天晚上,他們相擁躺在農家發霉的稻草床上,聽著茅屋外的秋蟲呢喃,分享著彼此的體熱。

  「我心裏一直有個夢想。」朦朧中,紫染輕道。

  「嗯?」

  「我想要一個大院子,裏面種滿紅花、鬱金、靛藍、黃蘗……」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終於--她墜入夢裏的大院子了。

  聞著她身上的草藥香、聽著她細細的呼吸聲,淩易忽然覺得錦衣玉食也不過如此。如果時間可以停駐,那他希望就停駐在這一刻。

  「幸好,我沒傻得將妳這寶貝讓給顧家那個肥婆。」淩易湊過去在她的唇畔輕輕偷得一吻。

  雖然他們的婚姻源自於他自私的欺騙,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卻越來越慶幸自己當初的謊言了。如果不是那樁定親的謊言,他不可能得到如此珍貴的寶貝。

  「染兒,我愛妳。」淩易在她耳畔輕喃。

 
  一夜好眠,等淩易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秋日的陽光穿過墻壁上的裂縫,照在他光裸的腳板上。

  「染……」他微笑著,正想將身邊的可人兒擁入懷中,可伸出的手臂卻攬了個空。

  人呢?

  染兒去哪裏了?

  淩易坐在土炕上發呆,卻看見一雙半舊的布鞋端端正正的放在他的床頭邊。

  一定是染兒留給他的!

  淩易拿過布鞋,喜孜孜的往腳上一套,大小正合適,他踩在地上試走好幾步。

  嗯,不錯,軟軟的很舒服,就連磨破的腳也不太覺得痛呢!

  「咕咕咕……」一個嬌小人影追著一只雞從窗外跑過。

  「染兒!」他推門急喊。

  「客人是在叫我嗎?」嬌小人影轉過臉,濃眉大眼配著黑紅黑紅的臉蛋,原來是這屋子的女主人。

  「不,我不是叫妳,我在找我的娘子,她不見了。」淩易有些著急。

  「沒有不見啊!我看見她一大早就上山了。」

  「一大早就上山了?怎麼不等我呢?」他忍不住埋怨。

  「等你?呵呵……那不是連黃花菜都涼啦?」山裏的人性格爽朗,這家的女主人也不例外。

  淩易臉一紅。

  「你的媳婦兒上山前還關照我殺只雞給你補補呢!」女主人揮揮手裏的菜刀。

  「補?」

  「對啊!別看咱家這只公雞瘦,牠可強壯了,拿來給你補正適合。」看見他眉頭緊皺,她還以為他是在嫌棄她家的公雞瘦呢!

  「哦~~」淩易一本正經的點點頭,心裏則直嘀咕公雞強不強壯幹他什麼事?「我娘子說了她要去山上的哪裏嗎?」

  「不就在山上嗎?」

  「呃,她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該回來的時候就會回來唄,總不至於在山上過夜吧!」

  「可是……」濱易還想說些什麼,那只「強壯」的公雞已經跑開了。

  女主人提著菜刀追上去,一邊跑一邊嘟囔著,「奇怪,看他的樣子不像很虛弱,怎麼行房的時候卻喊得像殺豬似的……」

  「行--」行房?!淩易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死,由此可見昨晚他浸草藥時喊得有多驚天動地了!

  真是丟人啊!

  生怕她轉回來再說出什麼驚人之語,淩易趕緊離開。他想去找紫染,可是房山那麼大,他根本不知道上哪裏找。

  他守著進村的唯一道路,眼巴巴的望著入山的羊腸小徑,等啊等的,一直等到太陽都快下山了,才看見一個被背簍壓彎背的嬌小身影。

  淩易三步並作兩步街上去,一把搶過她的背簍,那沉重的分量壓得他的手臂整個往下一沉。

  「啊!怎麼是你?」紫染被嚇了一跳,發現來人是他後才放松下來。  「妳上山時為什麼不叫醒我,難道我就這麼不值得妳信任嗎?」想到她有可能不信任自己,他有些受傷,「萬一妳在山上出事怎麼辦?如果……」

  「是是是,明天我一定找你陪我上山。」紫染笑嘻嘻的。

  他原本準備了一大堆說服她的話,沒想到居然這麼簡單就達到目的,一時倒有些傻眼,當下訕訕的說:「哪怕我睡得再熟都要叫我,就算揪也要把我揪起來。」

  「好,一定。」她從善如流。

  「好--我們回家去。」他背起背簍,伸出一只手去牽她的小手。

  「嗯。」紫染將小手放進他溫暖的大掌中。

  相視一笑,兩人並肩往農捨走去。

  夕陽西下,村子裏炊煙四起。鄉間小路上,不時可見荷鋤歸來的農人,和放牧歸來的牧童……

  竹笛聲裏,淩易忽然有種錯覺,倣佛他倆也是生活在這恬靜山村裏的一對平凡夫妻,正攜手走向屬於他們的家。

  
  本以為採集完原料就完事了,想不到這只是開頭,更繁復的工作還在後頭。

  將採來的各種植物依品種揀開,這他還能理解,可誇張的是,居然連同一植物的根莖葉都要分開。

  「不都一樣,為什麼要分開?」將葉子放進放莖的簸箕,又將葉子放進放根的簸箕,淩易終於忍不住提出抗議。

  「怎麼會一樣呢?」她回道。

  「難道同種植物還有差別嗎?」他好奇的問。

  「當然有差別,就好比相思木,單用它的枝條,若加入石灰水,就是皮紙色;若用銅器做染具,就是淡棕色……」說起自己擅長的領域,紫染滔滔不絕的。

  「沒想到這小小的染料也有這麼多學問。」淩易頗為驚訝。

  「當然,染料的學問可多呢!鑽研一輩子也不一定鑽研得透。」她小小的得意了下。

  「小生愚鈍,還請娘子繼續指教,小生一定洗耳恭聽。」他學著唱戲裏的書生行了一個大大的揖,逗得她咯咯嬌笑。

  「指教是說不上啦!」紫染不吝指導,「爹研究得出的結論是,不僅同種植物的不同部位能染成截然不同的顏色,即使是同一部位也可能因為採摘時間的不同,而造成不同的染色效果。」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聽起來確實有些不可思議,不過我們家染的色彩比別家染制的更純粹,就是因為我們採集原料時,都是分時段採摘的。」

  「分時段採摘?」他不解。

  「是啊!一般天色越早,制成的染料顏色就越偏綠,所以在某一時段裏,我只採摘同一種材料,等過了時辰就不再採摘了,這樣就不會混淆時間,也更容易控制色澤。」

  「可是這簍子裏明明有很多種……」

  「這種植物的採摘時間過了,不正代表另一種植物的採摘時間剛好開始?」見他一臉苦惱的樣子,她不禁失笑。

  「啊!我還真是笨。」淩易拍拍自己的頭,恍然大悟。

  「你不是笨,而是個人有個人的專精。爹在世的時候,常說隔行如隔山……」想起慘死的爹,紫染不禁有些黯然。

  「爹他老人家雖然去世了,可是妳還有我呢!」看出她情緒低落,淩易抓住她的手,寬慰道。

  「嗯,我還有你。」她點點頭,很快的振作起來。

  他們嘴裏說著話,手裏幹著活,不知不覺中,一大背簍的植物都被分揀完了。

  「紫--」淩易才想說什麼,卻聽見她的肚子發出一串饑鳴。

  「我、我有些餓了。」自己的肚子叫個不停,紫染有些尷尬。在山上跑了一天,她早就饑腸轆轆了。

  「那我們就……」

  「客人,吃飯 ……」他的話被主人招呼的聲音打斷了。

  「來了~~」兩人齊聲應道。

  洗凈雙手,他們坐在屋裏那張缺了一角的飯桌前。

  「吃啊!是自家養的雞,燉了一天,可好吃哩!」女主人熱情招呼,還特地挑了塊雞屁股夾進淩易的碗裏。

  「呃,謝、謝謝。」想起女主人追雞時說的話,淩易心裏頗不自在。

  「快吃啊!這只公雞可是好幾群雞的爹呢!」女主人催促道。

  「好。」他硬著頭皮咽了一口,勉強自己咽下去。

  幸好,這只據說已經子女成群的公雞平時喜歡鍛練身體,雞屁股還不至於肥得令他無法下咽。

  「來來來,喝湯。」

  淩易嘴裏的雞屁股還沒咽下,男主人就又熱情的舀了一碗湯遞過來。

  「謝謝。」淩易有些招架不住他們的熱情,尤其那碗湯裏還飄著一股怪味。

  「我在裏面放了很多淫羊藿和菟絲子。」男主人側過身,特地為他詳細說明。

  「哦~~」淩易雖然不懂這兩樣是什麼東西,卻也明白了這怪味不是因為雞肉壞了,而是放了調味料的緣故。

  當下,他端起碗來大大的喝了一口。

  「聽我婆娘說,你在『那方面 不行,」男主人湊到他耳邊悄悄的道,「這兩味藥是我特地給你加上的,有壯陽的功效。」

  「壯,壯……」陽?!乍聽此言,他的眼睛都快凸出來了。

  「別擔心,兩味一齊下,一定管用的。」男主人伸出手來拍拍他的肩膀,鼓勵道。

  「噗哧」一聲,淩易辛苦含了半天的雞湯,全數噴發在主人的大臉上。

   在房山忙碌了半個月,淩易和紫染終於踏上回京的路。

  「終於回家了。」坐在堆得高高的牛車上,聞著縈繞在身邊的染料香,紫染開心的道。

  「嗯,我們要回家了。」生繭的大手將她攬進懷裏,淩易黑瘦的臉上亦滿是笑意。

  一路風塵,當滿載著染料的牛車停在淩記織染行門前時,他們驚訝的發現,織染行已經重新開業了。雖然那些蟲蛀鼠咬的痕跡無法消除,不過招牌和櫃臺都擦得亮亮的。

  「好漂亮的房子啊!」趕牛車送他們回來的男主人,忍不住讚嘆道。

  「漂亮?」酸易一怔,隨即微笑,「是啊!真的很漂亮。」

  住了半個月的破茅捨後才發現,當初一度被他認為是廢墟的地方,竟也可以媲美宮殿。

  「我先回去了,我家那口子還在等著我哩!」幫他們一起卸下染料,拿到了自己的報酬,男主人趕著牛車歡歡喜喜的回家了。

  「爺、夫人,你們終於回來了!」聽到熟悉的聲音,通寶從裏面跑出來。

  本來淩易還擔心通寶在京城裏活不下去,沒想到這小子看起來不但沒吃什麼苦,臉上還胖了一圈。

  「通寶,你胖了。」

  「爺,您變黑變瘦,也更結實了。」

  兩人不約而同開口。

  「多虧那些囤積的料子,不然我還真胖不了。」通寶笑嘻嘻的道。

  「那些次品真能賣出去啊?」淩易有些驚訝。

  「能賣能賣,只有一批料子那些老百姓不要,其他的都賣得很好呢!」通寶笑得眼睛都快沒了,「除了應付日常開銷之外,剩下的幾十兩銀子都在我這裏呢!」

  「帶我們去看看那批料子。」兩人異口同聲。

  「好好。」見他們的默契如此之好,通寶傻了傻才回答。

  來到修繕好的庫房一看,他們便明白那批料子為什麼賣不出去了。因為這批料子是明黃,是皇家禦用的顏色,擅用者一律殺無赦。

  「這些……」紫染秀眉微皺。

  「這些本是要供宮裏使用的,可是他們不滿意這顏色,所以就一直擱著了。」淩易解釋道。

  既然宮裏不滿意,這樁買賣自然也做不成了,連帶先前為了「鋪路」所花的人力財力,都成了泡影。又因為這料子是禦用的明黃色,連轉賣出去的可能都沒有。

  這就是去年年終盤點時,淩記織染行大虧損的主因。

  若換作平時放著也就罷了,可現在他的資金少得可憐,這批布能不能賣掉倒成了關鍵。

  「除了拿到寺廟去,恐怕也沒有第二條出路了。」淩易頭痛的說。

  「捐給寺廟,這些錢不就等於丟進水裏去嗎?」通寶急得直嚷嚷。

  「其實也不是沒有出路,只是……」紫染欲言又止。

  「還有其他出路?夫人,您倒是快說啊!」通寶急忙問。

  「說吧!」他亦鼓勵道。

  「爹去世前正在研究如何將染色與防病治病結合在一起,雖然還沒成功,不過我們已知道一些染料具有藥用價值,比如黃蘗和鬱金,它們都能染制黃色,可是鬱金還能染制紅色,它們都有防蟲作用,黃蘗還能防治皮膚溼疹膿瘡……」紫染解釋了下。

  「我明白了,這些料子可以再染一次,然後拿去賣給那些皇子皇孫們做內衣。」通寶開心得直嚷嚷。

  「這恐怕不行吧!」她笑得有些尷尬。

  「怎麼說?」淩易有耐心的問。

  「這個研究才剛開始,還不知道怎樣的量才是安全的,也沒能解決水洗後防治效果下降的問題。」她低著頭,沒有勇氣看他失望的表情,「況且現在再染也太晚了,這些料子已經過漿,吃不住顏色,再怎麼染也不會比現在更好。」

  「那說來說去還是一場空啊!」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是指通寶現在這樣。

  「不能做衣服,咱們還可以做別的啊!」商人的頭腦靈活,淩易立即就想到變通的法子。

  「做別的?」紫染一怔。

  「宮裏有許多需要長期保存的禦用書籍絹冊,防蟲防蛀一向是令人頭痛的問題。我們用泡過黃蘗水的緝料制做一些書皮、冊封,不就能解決這問題了嗎?」

  「對啊!書冊不能用水洗,自然不存在水洗後防治效果下降的問題。因為不是直接穿在人身體,也沒有安全問題,就算劑量大些也沒問題。」聽得此言,紫染有如醍醐灌頂一般。

  「我們還可以專門替人染制帳簿、經書之類需要長期保存的東西。」商人的直覺告訴他,這次挖到致富捷徑了。

  「太好了,我馬上去求見採辦的公公。」通寶歡呼雀躍。

  「不許去!」淩易一聲斷暍。

  「為什麼?」

  通寶和紫染一臉不解。

  「這次我要他親自來求咱們。」他高深莫測地道。

  「什麼?!讓他來求……」

  「讓、讓他來求咱們,這可能嗎?」

  兩人又是一陣驚疑。

  「嗯。」淩易點點頭,「等制成第一本冊子,我會親手抄錄一部《金剛經》送至潭柘寺供奉。」

  「潭柘寺?」

  「就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常去的那座寺廟?」紫染不知道潭柘寺的地位,通寶可清楚得很。

  「是啊!就是那座。」淩易笑得很篤定,「聽說住持正在為經書遭受蟲蛀而發愁呢!」

  「高!到底不愧為爺啊!」通寶倣佛看見白花花的銀子像水一樣,源源不斷的滾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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