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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獨孤紅] [聖心魔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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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10:55:3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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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金陵龍鬼       
第 二 章 妖魔鬼怪       
第 三 章 血雨腥風       
第 四 章 怪事迭起
第 五 章 紅粉癡情       
第 六 章 陰險毒辣       
第 七 章 辛酸往事       
第 八 章 是非難明
第 九 章 淮河夜戰       
第 十 章 佳人魔劫       
第十一章 弄巧反拙       
第十二章 神魔殞落
第十三章 人為寶死       
第十四章 爾虞我詐       
第十五章 死活兩次       
第十六章 脂粉陷阱
第十七章 驚人之變       
第十八章 智斗老魔       
第十九章 狡計得逞       
第二十章 瘋傻二怪
第廿一章 八方風雨       
第廿二章 道義之交       
第廿三章 劫後重逢       
第廿四章 元兇自焚
第廿五章 互逞心機       
第廿六章 執迷不悟       
第廿七章 智高一籌       
第二十八章 棋差一招
第二十九章 奇跡突現       
第三十章 老魔遭報       
第三十一章 南海風雲       
第三十二章 樂敘天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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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10:56:32 |只看該作者
第 一 章 金陵龍鬼
  「玉面游龍辣手神魔夏侯嵐之墓!」
  這是一座青塚!所以謂之青塚,那是因為這座塚上已然長滿了草,而且那草足有半尺多長!
  這座塚,築在一座不知名的高山上,無論白天,黑夜,風吹雨打,它都是孤寂淒涼靜靜地座落在那片砂石地上!
  不過,實在說起來,它並不孤寂,因為它面前每年總有一束香花,陪著它由色彩鮮艷的怒放,一直到枯殘黯淡的凋零!
  放眼天下,也只有那麼一個人,在每年的同一月,同一天,甚至於同一個時刻,跑到這兒來獻上一束鮮花,灑落兩行清淚,風雨無阻。
  這位墓中人,也該知足了。    
  提起「玉面游龍辣手神魔」此人,宇內武林可以說無人不知,因為他是個縱橫宇內,睥睨武林的游龍!
  更難得他諸技百藝無所不通,無所不精,稱得上個絕無僅有的奇才!
  也因為他是個心狠,手辣的大魔頭!
  可以說是黑白喪膽,人人側目!
  他的死,放眼天下,沒有一個人歎息,沒有一個人掉淚,就連那送花的人起先也不例外!
  像這麼一個人,死後得占寸土,不但有個安身之所,而且每年有人來獻上鮮花一束,他還能不知足麼?
  沒人知道他是怎麼死的,也沒人知道是誰葬了他!
  總之,這都是謎,難以解開的謎!
  不過,從那時候起,「玉面游龍辣手神魔」這八個字,漸漸地在人們的腦海中遺忘了,在那莽莽武林中霧一般地消失了,就跟那墓前凋零的花瓣一般,隨風隨雨而去,化為春泥!
  那是自然的,因為世上根本竟沒有這個人了!
  事隔三年…………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青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牆遙度天際。
  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
  空餘舊跡,郁蒼蒼,霧沉半壘,夜深水過牆來,賞心東望淮水,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裡。鐘山巍巍,龍蟠虎踞,金陵!
  金陵,以六朝時為最盛,六朝時台城在玄武湖側,各朝多建宮室於此,豪華冠絕一世。
  固然,而後的金陵已是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邱,當年吳宮秀麗江南,而後漢存銅駝禾黍,往日的「南樓風月」,「北海琴樽」,已是故壘蕭蕭,竟至「山圍故國週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了!
  但是,曾幾何時,那秦淮河一帶又是水上兩岸人家,懸椿拓架,為河房水閣,雕樑畫棟,南北掩映,每當盛夏,買艇招凜,迴翔於「利涉」,「文德」兩橋之間,扇清風,酌明月,盛況一時。
  儼然又是那六朝煙月之區,金粉會萃之所!
  兩岸河房,櫥橙畫檻,綺窗綠障,十里珠簾,燈船之盛甲天下,成為了那蝕骨銷魂的溫柔鄉,銷金窟!
  那夫子廟一帶又是游枝糜集,百藝雜陳,茶肆酒坊,鱗次櫛比,楚腰成行,鄭聲盈耳!
  錦燈張宴韓熙載,紅粉鷺狂杜牧之,風流冠蓋,六代煙花,再度點綴了這江山的綺麗,又不知要傳多少韻事了!
  這「夫子廟」,在秦淮河北的「貢院街」上,背臨著秦淮河!這地方,一如北平的天橋,是吃喝玩樂,應有盡有,五花八門,層層出奇!
  華燈初上,瞧吧,聽吧,在那察淮河中風月迷離,燈火萬盞,畫舫穿梭,歌聲酒囂,徹宵不絕的當兒!  
  夫子廟左那一座大草棚裡呼喝更烈!
  在這當兒,由那熙攘的人群中,走出了一個身材頎長的青衫漢子,看背影,他那背影中隱透著一種常人所沒有的氣度,看風度,他風度翩翩,舉止灑脫,儼然濁世之佳公子,再看那雙手,那是白晰如玉,十指修長的一對!
  假如再看看他那張臉,那會令人一怔之後,搖頭扼腕,歎息造物太以弄人,因為那是面色焦黃,像貌平庸的一張!
  他出了人群之後,便背著手,步履瀟灑地走向了那座草棚,那草棚門上,懸著一塊厚厚的布簾,遮住了草棚裡面的事物,那草棚門口,兩邊站著兩個長像猥瑣,歪戴帽,斜瞪眼,地痞打扮的黑衣漢子!
  他兩個一見青衫人來到,立刻瞪了眼:「姓侯的,你怎麼又來了!」
  那青衫人揚眉一笑說道:「試想英雄遲暮日,溫柔不住住何鄉,怎麼?我不能來?」
  那居左黑衣漢子冷冷說道:「敢情你是靠這兒吃飯吃定了!」
  那青衫人道:「那什麼話,人有一技之長,勝過良田千頃,我是靠本領,憑技藝吃飯,怎麼,你不服氣?」
  那黑衣漢子啞了口,那青衫人卻一笑抬手,掀開了那厚厚的布簾,舉步走了進去!
  布簾掀處,熱氣人聲外湧,汗味煙味撲鼻,這是秦淮河,夫子廟一帶唯一聞不到脂粉香的一處地方!
  如今可以看得很清楚,棚頂上懸著四盞大燈,那明亮的燈光下,擺著十幾張桌子!圍著桌子的,是黑壓壓的一片,形形色色。哪一類的人都有,這個桌子上冒煙,那張桌子上呼喝,亂成了一片!
  有的桌子上是一翻兩瞪眼的牌九,有的桌子上,是那在大海碗地漓溜溜亂轉的骰子,有的桌子上是押寶!
  敢情,這是個大賭棚,大賭場!休要小看了這座賭棚,雖然它是草搭的,可是在這座棚裡卻是臥虎藏龍,品色俱全。
  那本來是吵雜喧嚷的一片,可是青衫人一進棚子,卻立刻靜下來了一半,那另一半是全神貫注賭局裡,要不然整個賭棚非剎時寂靜,鴉雀無聲不可!
  吵雜間的一靜惹人注意,那草棚後牆上垂簾掀動,從那垂簾後伸出個腦袋,那是個面目陰沉的中年漢子!
  他看到青衫人神色一怔,連忙自後面走了出來,迎上了那青衫人,一拱手,陪上了勉強的乾笑:「侯老哥,你這是何必,彼此都是混飯吃的,這年頭不容易,你這不是砸朋友們的飯碗?」
  那青衫人兩跟一翻,道:「沒錢用了,船上還掛著帳,我不來弄兩個,你給?」
  那面目陰沉的中年漢子,道:「侯老哥這是說笑話,一年多了,你在這地盤裡闖出了名,每一次進場都是裝滿了出去……」
  那青年人笑了笑,道:「是不錯,可是我這手來,那手去,銀子都花到了那兒,這地方的朋友們,沒有一個不知道的!」
  那面目陰沉的中年漢子略一沉吟,笑道:「這樣好不?侯老哥要多少,只管說一聲,我算周濟朋友就是。」
  青衫人搖頭說道:「不行,老七,照你這麼一說,我倒成了霸王硬上弓,吃伸手飯的了,這樣吧,從今天起,我定個規矩,無論那一桌,不管多少,只三把,絕不過三,怎麼樣?」
  那面目陰沉的中年漢子大喜,道:「侯老哥,這話可是你說的?」
  青衫人道:「我姓侯的別的沒好處,可是向來說一句算一句!」
  那面目陰沉的中年漢子,兜頭一揖,道:「侯老哥,君子不擋人財路,我這裡先謝了!」
  立即轉過身去,揚聲叫道:「諸位,侯老哥從今天起興了規矩,無論哪張桌上,不管輸贏,他只三把,絕不過三……」
  這話入耳,滿棚立即一陣騷動,只聽一人說道:「早該有這規矩了,不然誰還敢讓他入?」
  又聽一人怪聲叫道:「老侯,莫不是船上的侍候你舒服了吧……」  
  此言一出,全場大笑,幾乎掀去頂棚!
  青衫人揚眉笑道:「不錯,那娘兒們今天特別賣力,不過我也想通了,我好不容易撈足了,又全數便宜了她們,犯不著,今後不管多少,夠吃夠用夠樂的就行了……」
  那人笑道:「這才是,無底大深坑,什麼時候填得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別做那冤大頭了,來,老侯,這兒來!」
  東隅裡那張桌上有人向他招了手,瞧模樣兒看打扮,那也是個秦淮河,夫子廟一帶的混混!
  青衫人含笑走了過來,那漢子自長板凳上讓了起來,一隻腳著了地,一隻腳還在板凳上,坦著胸捲著袖子,一笑滿口黃牙,好不令人噁心:「老侯,這兒坐,我光了,瞧你的!」
  青衫人笑了笑,坐了下去,溜了他一眼,道:「秦六哥,要我替你撈本麼?」  
  那叫秦六的漢子一瞪眼,道:「笑話,這幾兩銀子我還輸不起?……」
  嘿嘿一笑,一付下流相地接道:「老侯,我跟你不一樣,我是向人伸手,也是個無底大深坑,什麼時候要,什麼時候船上去一道,那怕她正在被窩裡,她也得給我………」
  青衫人微笑說道:「六哥,有出息!」
  嘴裡說話,手上不閒,一付牌九他已然推上了莊!
  那叫秦六的漢子臉一紅,嘿嘿笑道:「說真的,老侯,你跟我不同,我是他娘的天生下流坯,那要怪上一輩的沒幹好事沒修德,至於你,老侯,我第一眼看見你就看出你是個有出息的人,天下的煙花窯姐兒,有幾個有情有義的,好不容易撈幾個,犯不著往那……」
  下面的贓話尚未出口,青衫人以一付一點贏了六付大十,天下竟有這麼好的運氣,滿桌不由嘩然!
  嗶然歸嘩然,不服歸不服,可是人家大一點是不假,大一點壓死人,大一點就能通吃!
  三把下來,青衫人面前擺著六錠雪花花的白銀子,不但三把通吃,而且每一把都是大一點,這可玄得很!
  那叫秦六的漢子搖頭歎道:「老侯,你這一手要是讓我學了……。」
  青衫人淡笑說道:「秦六哥,吃這一行飯,有九成要靠運氣……」
  伸手一推,向著秦六推過了三錠銀子!
  秦六剛一怔:「老侯你這是……」
  青衫人淡然笑道:「六哥,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錢大家花!」
  拿起另三錠銀子站了起來要走!
  那秦六滿臉激動地剛要說話!
  草棚門口那厚厚的布簾砰然掀動,草棚內走進了一男一女,男的是個衣著氣派的黑臉長髯老者,身材高大,威猛懾人,女的是個長得很清秀的白衣少女。
  雖然不算很美,可是她有一種超人的清秀氣質,像一株雪裡寒梅。
  姑娘家逛「夫子廟」不算麼,可是姑娘家進賭棚,這卻是破天荒第一遭兒,前所末聞,前所未見!
  賭棚裡的地痞無賴混混們,本該是藉此機會調笑一番的,可是有人一聲驚呼:「董家的……」一聲驚呼尚未完,全都臉上變色低下了頭!
  適時,那面目陰沉的中年漢子急步奔至,一哈腰!
  「姑娘跟莫爺是要……」
  那長髯老者看都未看他一眼,轉望白農少女,恭謹說道:「姑娘,是這兒了!」
  那白衣少女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道:「莫總管,你替我問問看!」
  那長髯老者應了一聲,轉過身形巨目炯炯輕掃一匝,然後揚聲說道:「我請問一聲,哪位是侯山風侯爺!」
  秦六用手肘輕輕碰了青衫人一下,道:「老侯,是找你的?」
  青衫人眉鋒一皺,低低說道:「秦六哥,這是誰?」
  秦六道:「怎麼,你不知道?武林中鼎鼎有名,威震半邊天的『金陵董家』的總管,『鐵面煞神』莫子京……」
  青衫人道:「那位姑娘呢?」
  秦六道:「老侯,你是怎麼混的?董大爺的掌珠……」
  青衫人「哦!」地一聲,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只是,我什麼時候變成侯爺了?」
  秦六眨眨眼,低聲笑道:「老侯,也許你要走運了……」
  適時,那長髯老者又問了第二遍!
  秦六突然揚聲應道:「在這兒,我這位朋友就是……」
  長髯老者聞聲投注,隨把目光轉望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一句話未說,邁步裊裊行了過去!
  那長髯老者緊跟一步隨在她身後!
  滿棚裡的賭客紛紛站起退後,讓出一條路來!
  那白衣少女一直走到青衫人面前站住,美目凝注道:「閣下就是侯山風侯爺?」
  青衫人毅然點頭說道:「不錯,我正是侯山風,但是,姑娘,侯爺這稱呼……」
  白衣少女二話沒說,嬌軀一矮,突然跪了下去!
  這一跪,滿棚嘩然,侯山風更是大驚失色,手足無措!
  「姑娘,這這是幹什麼……」
  白衣少女螓首低垂,道:「寒家大難臨頭,非侯爺不能解決,董婉若特來跪求,請侯爺看在弱女子份上,義施援手!」
  侯山風聞言為之一怔,失笑說道:「董姑娘,這開什麼玩笑,我除了賭之外別的什麼都不會,如何能解救貴府大難?這一跪我當不起,快快請起!」
  白衣少女董婉若跪著未動,道:「侯爺,寒家滿門百餘口,眼看要盡遭殺戮,萬請侯爺發發善心,救救這男女老少百餘條性命!」
  侯山風詫異欲絕地道:「姑娘,這是從何說起,我只是秦淮河,夫子廟一帶的賭棍,教人該去求那會武的大俠客,再說你姑娘跪我這個一個吃喝嫖賭下九流的混混,那不但有失姑娘身份,而且也損了『金陵董家』的威名,傳揚出去豈不令人笑掉大牙……」
  白衣少女道:「侯爺,董婉若為寒家男女老少百餘口,不惜一切,只求侯爺你大發善心,義施援手點個頭!」
  侯山風搖頭笑道:「姑娘,你的意思我懂,衝著你這不惜一跪的份上,我也很想點頭,可是我有心無力,這日子我過的挺舒服,我不願招殺身之禍,你找錯人了,還是另請高明吧!」說完了話,他轉身就要走!
  那白衣少女董婉若膝行一步攔住了路,悲聲說道:「侯爺,只要你點個頭,寒家願傾所……」
  侯山風眉鋒一皺,笑道:「美人我所愛也,錢財我所愛也,可是我沒有辦法愛,也不願為此喪命!丟下我那可憐的小翠紅若之奈何?」
  那長髯老者臉色為之一變!
  全棚的人想笑,卻沒一個敢笑!
  那白衣少女董婉若卻毫不為忤地不住悲聲哀求!
  侯山風忽地笑道:「我明白了,姑娘大概是看中了我,對麼?」
  長髯老者勃然色變,抬起了右掌,但他旋即又放了下去!
  白衣少女董婉若羞紅了臉,流淚說道:「侯爺若是點了頭,董婉若情願侍候侯爺一輩子!」
  侯山風大笑說道:「金陵董家家大勢大,我僅是秦淮河,夫子廟一帶的一個賭棍,不敢高攀,不敢高攀,再說,像姑娘這麼一個金枝玉葉嬌貴軀,那會折了我的陽壽!」
  長髯老者鬚髮俱張,身形顫抖,目毗欲裂,但是他仍強自忍著,那白衣少女董婉若卻悲聲痛苦,不住哀求!
  秦六突然說道:「老侯,我瞧著不忍,你要是能幫忙……」
  侯山風轉身瞪眼,道:「秦六哥,你要是憐香惜玉軟了心腸,你幫忙去,這種玩命的忙我幫不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除了精於賭外,別的一竅不通!」
  那秦六傻了臉,閉了嘴!
  那長髯老者,「鐵面煞神」莫子京卻突然說道:「姑娘,咱們董家還能拚一拚,就是全躺下了那也死得悲壯,姑娘又何必招這侮辱!」
  侯山風揚眉笑道:「對了,還是這個黑老頭兒有見地,『金陵董家』何等聲望?姑娘也莫忘了自己是個金枝玉葉嬌貴大姑娘,還是擦擦淚站起來回去吧!」說著,他又要走!
  白衣少女董婉若突然抬起螓首,嬌靨上掛著淚漬,神色木然地道:「董婉若出門的時候就已打好了主意,此行若不能求得侯爺點頭,便一頭碰死在夫子廟前!」
  侯山風一皺眉,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姑娘是存心要我打人命官司了,不過,姑娘,我要言明在先,我這個賭棍捉進官裡的機會常有,你要是一頭碰死『夫子廟』前,那可是白賠上一條金枝玉葉嬌貴命!」
  白衣少女董婉若神情一慘,尚未說話!
  那秦六砰然一聲丟下了三錠銀子,叫道:「老侯,沒想到你是這麼個人,我姓秦的這個朋友不交了,鐵石心腸狠心人的錢我不要,拿去!」掉頭轉身向外走去!
  侯山風沒有攔他也沒有叫他,逕自搖頭說道:「姑娘,看見了麼?為你,我得罪了朋友,可是你要知道,我不是不幫這個忙,實在是我幫不上這個忙!他要是好心腸,他怎麼不去?」
  那白衣少女董婉若還持再說!  
  侯山風已然又道:「姑娘,我沒有太多的工夫,我那嬌滴滴的小翠紅還在船上等著去作一夕之歡呢,我很抱歉,也很不安,我有心無力,愛莫能助……」
  說著,掉頭不顧,邁步向外走去!
  他走了,他竟這麼走了,不顧一個嬌貴女兒家那令人心酸淚下的悲聲哀求,不顧那可憐姑娘的心碎斷腸!更對那滿棚賭客的異樣目光視若無睹!
  驀地裡,一聲霹靂大喝震得草棚直晃:「姓侯的,你站住!」
  侯山風一驚住步,轉過身,望著莫子京道:「莫大總管你要幹什麼?」
  「鐵面煞神」威震宇內,宵小喪膽,尤其他是「金陵董家」的總管,「金陵城」裡的人誰見了他不躬身哈腰,恭謹地叫一聲莫老!這侯山風態度竟然如此傲慢,實在令人為他暗捏一把冷汗!
  再說,搬開這些不談,就是打,侯山風他也禁不住這位「鐵面煞神」一個手指頭,真是有點不知死活!
  莫子京鬚髮暴張,厲聲說道:「姓侯的,像那秦六他還有點仁心,講個義氣,你還算人麼?莫子京倒要看看你的心腸……」
  「怎麼?」侯山風眉一揚,截口說道:「莫大總管你罵人!這才是笑話,『金陵城』是個有王法的地方,咱們到哪兒講理都行!別說我幫不上這個忙,就是我幫得上,我不願意幫難道不行?」
  「行!」莫子京巨目盡赤,厲笑說道:「可是董家的聲威不能白損,我家姑娘的尊嚴也不能就這麼掃了地,我莫子京要在董家未遭難之前先劈了你這個冷血的匹夫!」
  話落,揚掌,便待劈出!
  背後適時傳來董婉若的嬌喝:「莫總管,住手!」  
  莫子京一震沉腕收勢,董婉若嬌靨煞白,美目赤紅,神色冰冷木然地又道:「他說得對,願不願幫忙那在他,任何人不能勉強,遭難那是董家的事,跟別人無關,讓他走吧!」
  莫子京身形顫抖,啞聲說道:「老奴遵命!」抬頭揮手,厲聲叱道:「匹夫,滾!」 
  侯山風毫不在意地笑道:「滾就滾,只是,莫大總管,我奉勸你以後多學學你家姑娘,像你這個吃人的模樣兒對人,便是我有回心轉意的打算,我也要打消這個念頭了!」
  莫子京險些氣炸了肺,若是換換平時,就有十個侯山風也被他活劈了,無奈如今主命難違,他只有聽著!  
  侯山風話落,一笑轉身,住外行去!  
  但他剛走了兩步,卻又轉了回來,皺著眉道:「我很奇怪,江湖上那麼多有本領的大俠客你們不找,為什麼偏偏找上了我這個只知吃喝嫖賭的的混混,姑娘,可不可以告訴我,是誰讓你上這個惡當的?」
  莫子京厲聲說道:「匹夫,無論是誰你都管不著!」
  侯山風險色一沉,道:「莫大總管,我是在跟你的主人說話,身為奴才的最好少插嘴!」
  莫子京勃然大怒,殺機倏起,顫聲說道:「姑娘,老奴情願領家法……」
  董婉若嬌軀閃動,跨前一步,攔在了莫子京身前,道:「閣下既不肯幫這個忙,多說無用,為彼此都好,閣下還是趕快離去吧。」這位姑娘委實是一付恕人好心腸!
  侯山風揚了揚眉,道:「多謝姑娘,侯山風遵命!」
  舉手一揖,揚長而去!
  莫子京顫聲說道:「姑娘,像這麼一個毫無人性的冷匹夫,你……」
  董婉若木然截口說道:「莫總警,大難臨頭,舉家即將不保,都是快要死的人了,何必跟一個不相干的人嘔氣?」
  莫子京神情一慘,啞聲叫了一句:「姑娘……」喉間似被什麼鎖住,默默不語,垂下頭去。
  董婉若緩緩說道:「莫總管,我看開了,人生百年,誰無一死,不過遲早有別而已,再說,這也是因果循環報應,躲不掉的,咱們走吧!」說著,木木然向賭棚外走去,一張嬌靨白得怕人,生似靈魂出了竅,整個人已經麻木了。
  莫子京默默地跟在身後出了賭棚。  
  董婉若出了賭棚之後,直向夫子廟後行去,夫子廟後緊臨秦淮河,是這一帶最僻靜的所在。
  莫子京立覺有異,驚恐地跟前一步,道:「姑娘,天色不早,還是回去吧!」
  董婉若聽若無聞,像個幽靈一般逕自向前行去!  
  莫子京急忙又道:「姑婉,別讓兩位老人家傷心了,兩位老人家猶健在,姑娘若先尋短見,那是不孝,姑娘深明大義,不是一般姑娘家可比,怎好……」
  說話間,已然到了夫子廟後,面對那燈火萬點的迷濛水月,董婉若停了步,突然開口說道:「莫總管,你先回去吧,我要在這兒坐一會兒!」
  這叫莫子京如何敢,他忙道:「姑娘,容老奴再說一句,就是死,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
  董婉若道:「誰告訴你我說我要尋死了?」
  莫子京忙強笑說道:「是老奴該死,那麼姑娘快請回去吧,免得兩位……」
  董婉若搖頭說道:「我不是說過了麼,要回去你先回去,我要在這兒坐一會兒!」
  莫子京道:「老奴跟隨姑娘出來了,就該在這幾侍候姑娘!」
  董婉若道:「那麼你就不必勸我回去了!」  
  莫子京口齒啟動,欲言又止,終於應了一聲「是!」
  董婉若沒有再說話,一直神情木然地望著汩汩河水出神!
  莫子京極度不安地也一直站在她身邊,來敢稍離寸步。
  半晌,莫子京似忽有所憶,陡挑雙眉,道:「姑娘,那化緣僧人的話……」
  董婉若道:「出家人不打狂語,佛門弟子以慈悲為懷,我想那位大和尚不會騙我,是這個姓侯的不肯伸出援手……」
  莫子京冷笑道:「以老奴看,那和尚分明為賺十兩銀子,那姓侯的匹夫不過是秦淮河,夫子廟一帶一個下九流的混混,他如何能解得這場大難?要是要他幫忙賭一場牌還差不多!」
  董婉若搖頭說道:「莫總管,我不會看錯人的,那位大和尚分明是位隱世奇人,便是這個姓侯的也不是等閒人物!」
  莫子京道:「那和尚要是個隱世奇人,他就該化解這場災難,為什麼還指點姑娘跑到這地方來找那姓侯的匹夫?」
  董婉若道:「那也許因為姓侯的比他要高!」
  莫子京揚眉說道:「姑娘,咱們是武林世家,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哪一個武林高手逃過咱們的雙眼?可是那和尚跟這匹夫一般地貌不驚人,毫無扎眼之處,而且老奴遍尋記憶,窮搜枯腸,也想不出武林中何時有過這麼兩個人?」
  董婉若道:「莫總管,你跟家父同時成名,無論所見所聞,都該比我這個年輕晚輩多得多!以貌取人,最為不智,修為高深的人,他也能放斂自如,再說宇內之大,無奇不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董家雖是武林世家,可是仍然無法知道這武林中隱有多少奇人異士!」
  莫子京羞愧地道:「多謝姑娘指點,姑娘睿智,老奴自知不如,但既如此,姑娘剛才為什麼不向那姓侯的提起那和尚?」
  董婉若搖頭說道:「他既然不肯伸出握手,便是提誰也沒有用的!」
  莫子京道:「老夫斗膽,那和尚既知姓侯的,必然跟他關係非淺,姑娘適才若提起那和尚,說不定可以……」
  董婉若搖搖頭,笑了,但那笑望之令人心碎腸斷!
  「有道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萬般皆天定,半點不由人』,我現在明白了,董家若命該覆滅,便是求誰也沒有用,董家若不該覆滅,那根本無需求人!再說,事關生死,便是求,求諸人也不如求諸己!」
  莫子京默然不語,但他旋又說道:「既是如此,夜深露重,姑娘還是回去吧!」
  董婉若道:「這秦淮河水給了我很大的啟示,隨流水東逝的六朝繁華,曾幾何時又出現在這秦淮河上,可是誰又知道它什麼時候又要隨流水東逝呢?人生的一切,本是變幻不定的,我本來想碰死在這兒的,可是我如今又不想死了,因為那太懦弱,也輕如鴻毛,太不值得!」
  其子京神情激動,面有喜色,忙道:「那麼,姑娘,咱們走吧!」
  董婉若默默地點了地頭,轉身向來路行去!
  莫子京忙趕一步,緊緊地跟在身後!
  轉瞬間,這一主一僕兩個身形消失在那囂鬧的夜色裡!
  適時,在那秦淮河中一艘熄了燈的畫舫裡,傳出了一聲嬌滴滴,軟綿綿,三分酸意的冷哼:「我當你是看什麼呢,原來是看人家的大姑娘,你可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人家可是良家婦女,正經女兒家,不比我誰是有錢的大爺誰上船來!」
  只聽「哼!」地一聲,一個清朗話聲說道:「豈不聞秀色可餐!天鵝肉吃不著,瞧瞧總可以,你也捻得什麼酸,吃得什麼飛醋?」  
  那嬌滴滴的話聲發了嬌嗔,不過那一聽就知道是假的:「捻酸吃醋?笑話,別說是你,就是換個腰纏萬貫的俊漢子我也不在乎,熟李走了生張來!我還怕世人拜倒在我這石榴裙下!至於她呀,她也配,論姿色那比我小翠紅差得多,要論本領嘛,她還得學上個十年!」  
  「那是!」那清朗話聲笑道:「誰比得上你幾十年風塵裡打滾,靠這個吃飯的小翠紅?不過,你想知道那姑娘是誰麼?」
  那嬌滴滴的話聲道:「老娘管她是誰?她就是皇太后又怎麼樣?你說她是誰?」
  她到底還是想知道。
  那清朗話聲道:「金陵董家的董姑娘!」
  那嬌滴滴的話聲一聲驚呼,沒再說話!
  那清朗話聲一笑又道:「別害怕,她聽不見的,好好睡你的覺吧,我走了!」
  那嬌滴滴的話聲急忙說道:「你怎麼走?你不是說今夜要……」
  那清朗話聲笑道:「我這是天橋的把式只說不練,我生平不喜歡這個調調兒,再說我也不是有錢的大爺,你還是找別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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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10:56:52 |只看該作者
  清朗話聲隨即寂然,那黯黑的畫舫中隨即傳出了一聲咬緊了牙關的咒罵:「死鬼,要你一輩子發不了足跡!」 在「夫子廟」左是吃的地方,那一片都是小吃攤兒!凡是吃的地方,都離不開酒,尤其是,夫子廟這地方!
  在一個小攤兒上,長板凳上蹲著個人,那張小桌上,擺著一壺酒,五香豆腐乾,鴨腳鴨翅膀等幾樣小菜!
  蹲著的那兒是秦六,他一個人喝著悶酒,差不多有了三分醉意,一雙眼紅紅的。
  這時,他端起了面前杯,剛要就唇,「啪!」地一聲,由背後伸來一隻手掌,拍上了他的右肩,緊接著有人笑道:「自古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秦六哥好愜意啊!」
  這一巴掌拍得秦六身形一晃前栽,差點沒爬在桌上,那一杯酒卻已灑出了大半杯。
  秦六一腳落地,擎著酒杯回頭一看,立刻瞪了眼:「姓侯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身後,站著個瀟灑青衫客,正是那「秦淮河」,「夫子廟」一帶出了名的賭棍,自稱侯山風的那位。
  侯山風此際滿臉堆著笑,忙道:「六哥,開開玩笑,何必這麼大火氣?」
  「開玩笑?」秦六瞪著眼,憤憤說道:「我姓秦的沒你這個朋友,你以後少跟我開玩笑!」
  侯山風笑道:「怎麼,六哥,我以為你說氣話,怎麼當了真?」
  秦六憤然說道:「我這個人向來說一句算一句,沒那麼好心情跟你開玩笑!」
  侯山風揚了揚眉,道:「六哥,還為剛才那回事兒?」
  秦六道:「我那兒管得著,肯不肯幫人忙,那是你姓侯的事兒!」
  侯山風笑道:「好了,六哥,我陪你喝兩杯,好好談談消消氣怎麼樣?」
  泰六抬手一指,冷冷說道:「要喝酒那兒去,有的是桌子,我秦六不沾你的,你姓侯的最好也別沽我的,咱們兩不相沾!」
  侯山風道:「何必呢,六哥,一年多的朋友了,難不成真要為個不相干的人就此翻臉拆伙不成?」
  秦六砰然一聲拍了桌子,震得壺搖杯倒碟子亂跳:「什麼叫不相干?董大爺一生仁俠,又是『金陵城』出了名的大善人,苦哈哈的朋友,哪一個沒受過他的周濟?現在好,他家裡有了難,竟沒人管,更何況人家董姑姑金枝玉葉拋頭露面,不顧身份,忍羞含辱跪在地上求人?這叫什麼世界,什麼年頭兒?」
  侯山風搖搖頭,笑道:「六哥,你只知道怪我,你說說看,除了吃喝嫖賭,我會什麼?我幫得上幫不上這個忙!」
  秦六冷哼說道:「我又會什麼?除了吃這口軟飯外,我也什麼都不會,可是只要董姑娘找上我,我就拿這條命去拚!」
  侯山風高挑姆指,道:「夠仁義,夠血性,夠朋友,是條漢子,可是六哥,你拚了這條命之後,能不能解救董家的大難?」
  秦六一怔,道:「這,這反正我是幫了忙了,有沒有用我不管!」
  侯山風「哼!」地一聲,道:「六哥,你是個明白人,咱們拚命也好,不拚命也好,主要的是為解救董家這場大難,既然解救不了這場大難,那有什麼用?又叫幫得什麼忙?人死講求個重如泰山,像六哥你這樣的拚命法,只能說輕如鴻毛,太不值得!」
  秦六道:「那總比你縮著頭好,就是死得像根鴻毛,人家日後提起我秦六來,總不會搖頭撇嘴吐唾沫!」
  侯山風道:「那六哥你是為自己打算,並不在解救董家的大難!」
  秦六怒聲說道:「你有辦法解救董家的大難?」
  「有!」侯山風點頭笑道:「只在六哥你肯不肯幫這個忙!」
  秦六霍地自板凳上站了起來,道:「我秦六說過,能拚命……」
  侯山風拍手把他按了下去,搖頭說道:「六哥,不是我如今說你,剛才你那句話大有毛病,為什非等董姑娘找上你?你要真打算幫忙不必等她找!」
  秦六呆了一呆,道:「對,你說了半天,只有這句話中聽!」
  一拍桌子,翻身便走!
  侯山風眼明手快,一把把他拉了回來,道:「六哥,你哪兒去?」
  秦六道:「自然是去董家幫忙去!」
  侯山風搖頭笑道:「我看你不是幫忙去,是去送命去,現在已經快三更了,我敢說如今不但人家董家的人出不了大門一步,而且任何人也進不了董家的門兒,甚至進不了五十丈內便非躺下不可!」
  秦六一怔,抬眼說道:「你怎麼知道?」  
  侯山風道:「我這是根據常理推測,你想想,江湖人免不了樹仇,尤其董家樹的仇該更多,所謂大難臨頭,那一定是仇家找上門來,既是仇家找上門來,他能不監視董家的一舉一動?」
  泰六怔住了,半響始道:「那,那你說該怎麼辦?」
  侯山風一指板凳,笑道:「不怎麼辦!坐下來我陪你喝兩杯,咱們好好談!」
  秦六悶聲不響,猛然坐下,侯山風鬆開了他,微微一笑,也坐了下去,坐定,秦六始道:「你我都坐下了,怎麼辦,說吧!」
  侯山風笑道:「別急呀,六哥,有道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才能談上正題呀!』來,咱們先喝兩杯再說!」
  說著,他為秦六滿斟了一杯,又向那擺攤兒的要了一付杯箸為自己滿斟一杯,然後舉杯邀秦六:「來,來,來,有道是酒逢知己乾杯少,當了褲子也要喝,李青蓮說的好,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境悲白髮,朝如青絲暮如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揚眉吟哦,狂態畢露,一個秦淮河,夫子廟一帶只會吃喝嫖賭的人,竟然一口氣吟出了詩仙李太白的將進酒,而且抑揚頓堵,鏗鏘如金石,豈不怪哉?
  餘音猶自縈繞,他已舉杯一仰而干!
  秦六皺了皺眉,也喝個杯底朝天。
  一杯飲下,侯山風未即時說話,順手拿起一隻鴨腳啃了起來,吃得是津津有味,旁若無人。
  秦六也沒說話,可是他也未動手,一雙佈滿了血絲的眼,直瞅著侯山風,臉上發急心裡直納悶。
  侯山風啃完了一隻又拿起一隻,一直到啃完了兩隻鴨腳三杯下喉,他方始似心滿意足地拍手丟棄了骨頭,抹了抹嘴,轉向了秦六,目光剛投注,他「咦」了一聲:「六哥,你怎麼不吃不喝直發愣呀?」  
  秦六愣楞地說道:「等你吃喝完了好說話!」  
  侯山風赧然一笑,搖頭說道:「看來你雖日飲鬥酒,仍不知酒中樂趣酒滋味,永難銷那萬古之愁,好吧,六哥,聽清楚了……」
  頓了頓,接道:「這件事,非六哥你幫忙不可……」
  秦六淡淡說道:「我沒說不幫忙,你倒是說出個辦法來呀?」
  侯山風點頭說道:「別急呀,這要慢慢的說,慢慢的聽,今天已經晚了,來不及了,明天一早,六哥,你找幾個弟兄到達金陵城的大街小巷,酒樓茶館裡,去替我傳兩句話……」
  秦六道:「傳什麼話,哪兩句?」  
  侯山風道:「為我吹噓一番,越吹噓越好,最好把我能捧上了天,就說秦准河,夫子廟的侯某人不但才高八斗,學富五車,胸羅萬有,滿腹經論,而且彈得一手六馬仰秣,游魚出聽的好琴,尤其好賭擅賭,無往不利,無戰不勝,更難得他嗜飲能飲,有個斗不醉之海量……」  
  秦六愕然說道:「老侯,你想幹什麼?」
  侯山風道:「出名呀!這不是個出名的好辦法麼?」
  秦六冷冷說道:「確是個出名的好辦法,可是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侯山風呆了一呆道:「怎麼?六哥!」
  秦六道:「你這是解董家的大難,還是為自己出名?」
  侯山風道:「六哥,唯我出名,才能解救董家的大難!」
  秦六「呸!」地一聲,怒聲說道:「老侯,你把我秦六當成了三歲孩童!」
  侯山風笑了笑,道:「這麼說親,是六哥你不信!」
  秦六道:「秦淮河,夫子廟,你隨便找個人說說,誰要是信了你的話,我秦六這顆腦袋就給你當夜壺!」
  侯山風搖了搖頭,失笑說道:「六哥,自咱們相識至今,我可曾騙過你?」  
  秦六道:「沒有,可是這回事兒不同!」  
  侯山風揚了揚眉,道:「六哥是不信我有這些本領,還是不信這樣能解救董家的大難?」
  秦六毫不留情地道:「兩個我都不信!」
  侯山風搖頭笑道:「真是知心的好朋友,六哥,酒、賭這兩樣我不說了,認識一年多來,你該親眼看見過,書,六哥,我不但能背誦唐詩,而且能倒著背,一字不差,這不假吧,琴,六哥樣樣我都精,我又何必湊上這樣一竅不通的給自己找麻煩?至於能不能解救董家的大難,這樣好了,要是我騙了你,解救不了董家的大難,你從此別要我這個朋友,而且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你扎我一刀兩個窟窿,我絕無怨言,如何?」
  秦六冷笑說道:「你是要我吃人命官司,今後這秦淮河,夫子廟一帶我就砸了飯碗混不成了,我不幹!」
  侯山風不在意地淡淡笑道:「六哥既不願幫忙不願幹,我沒有辦法不敢相強,可是六哥,從今後你別說我對董家不伸援手不幫忙!」
  「這……」秦六一怔,咬了咬牙,猛然點頭:「好,老侯,看在董家份上,我答應幫你這個,可是,老侯,你要是為自己坑了人,到時候可別怪我秦六不夠朋友,翻臉無情,絕饒不了你!」
  侯山風欣然點頭道:「那當然,這話本是我說的!」
  秦六霍地站起,道:「你一個人喝吧,我這就找兄弟們去!」說著,他便要以手揮懷!
  侯山風伸手一攔,道:「六哥,你要幹什麼?」
  秦六道:「住店有店錢,吃飯有飯錢,喝酒有酒錢,我秦六混是混,可從來沒有白吃白喝過,也從來……」
  侯山風笑了,好白的一口牙:「六哥,明早偏勞,剛才我贏了錢,今晚算我請客,你要有意思做東,下次再說,你走吧!」
  秦六不再說話,連個謝字也沒有,扭頭走了。
  望著那背影,侯山風又笑了,轉過身一個人喝了起來。可是他只喝了半杯,隨即會過酒錢,揚長而去。
  夜色中,清涼山,靜靜峙立著。清涼山,在金陵西廓,因半山築寺而得名。清涼寺旁有「一拂祠」,相傳是宋名土鄭俠的讀書處。
  鄭俠為北宋上流民圖人,被讒譎而後罷官,時兩袖清風,身外無長物,乃擇「清涼寺」旁讀書,後人景仰鄭俠的清風亮節,改草椽為「一拂祠」以為紀念。
  「清涼山」最佳的眺望處為「清涼山」西南的「掃葉樓」,樓原為明末遺臣龔半千的「半畝園」遺跡。龔善畫,有「僧人掃葉圖」,故名「掃葉樓」!
  集名士題詩云:「最是扛南堪愛處,城中面面是青山」,由此內望則城內萬家燈火,外望則大江如帶,帆影不絕,此處楊桐樹甚多,頗有幽蒼之感!「掃葉樓」的牆壁上滿題遊興人詩句,工拙不計,但留其真情耳。山居遠隔塵世本寧靜,更何況此時的「掃葉樓」?
  月露金鉤,群星閃爍,那座落在楊桐樹林中的「掃葉樓」靜靜的浸沉在夜色中,四野無聲,聲唯在樹間,三更甫過。驀地裡一聲清朗嶺聲,劃空直上:「最是江南堪愛處,城中面面是青山,和尚,我來了!」
  話聲方落,那「掃葉樓」中突然傳出個帶笑蒼勁話聲:「阿彌陀佛,我料檀樾遲早必來,故掃徑修竹,候駕多時了,美酒一罈,佳餚幾色,當月對酌,人生有幾,請速登樓把盞共邀明月!」
  朗笑又起,震盪夜空:「年餘不見,仍然貪吃貪喝舊嗜不改,和尚,若不是你這美酒一罈,佳餚幾色說得快,我打碎你的光頭!」
  青影劃空,自林中掠起,輕飄飄地落在「掃葉樓」上一閃沒入,點塵不驚,好高絕的身祛,放眼宇內,鮮有人能企及。
  再看樓內,青影身材頎長,席地而坐,他對面樓隅暗影中,盤坐著一名灰衣枯瘦僧人,看不清他的面貌,但那雙眼,卻光芒四射,扎眼異常。
  兩人之間,果然擺著一壇未開泥封的酒,另外還有幾色精美的小菜,看樣子,這和尚居然葷腥不忌。
  只聽那枯瘦僧人笑道:「老衲就知道光頭有厄,所以特備美酒一罈,佳餚幾色款待檀樾,以為老衲這顆光頭渡厄消災!」
  青影人笑說道:「和尚越來越貧嘴,你和尚素來囊空如洗,不名一文,這酒萊莫非是施展那空空妙手偷來的?」
  那枯瘦僧人笑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老衲日前化緣化來了十兩銀子,全數把它買了這些,一番好意,檀樾怎好冤枉人?」    
  青影搖頭說道:「原來是那十兩銀子,和尚,這我不敢消受!」
  枯瘦僧人笑道:「怎麼,老衲借花獻佛,檀樾怕吃了人家的嘴軟?」
  青影點頭說道:「為十兩銀子出賣朋友,和尚,這事兒我不管!」
  枯瘦僧人笑道:「罪過罪過,老衲憑佛門弟子出家人一點慈悲,為人渡厄消災,怎可謂之出賣朋友?」
  青影道:「那麼,和尚,你自己怎麼不管?」  
  枯瘦僧人道:「老衲又不是當世第一的奇才,這檔子事老衲管不了,那四個中挑那最弱的一個,老衲也非他百招之敵,所以只好拱手讓賢了!」
  青影冷哼了一聲道:「你和尚倒會置身事外,不沽血腥,要知道你這不是替人渡厄消災,而是敲竹槓訛人!」
  枯瘦僧人搖頭笑道:「檀樾錯了,有道是:『破財消災』,他花十兩銀子消了這麼一場大災難,該是天大的便宜事,再說,這十兩銀子老衲是花在了檀樾身上,該跟老衲無關!」
  青影道:「和尚,你老奸巨滑,把朋友住火坑裡推,論罪該打入十八層阿鼻地獄,我說過了,我不管!」
  枯瘦僧人道:「你真不管?」
  青影道:「和尚,你說,當年我演那出假戲,為的是什麼?」
  枯瘦僧人道:「檀樾,你要打算不問世事就找處深山大澤,遠離塵世,你如今既然住在這塵世之中,你就不能不過問世事!」
  青影道:「住在塵世中的是吃喝嫖賭的侯山風,當年的我早已隨草木同朽,我如今過得很愜意,不想惹火上身招閒事!」
  枯瘦僧人道:「檀樾,你真不管?」
  青影道:「我何曾說過假話?」
  枯虛僧人道:「好,老衲第一步先收起這些酒菜,第二步再到那座山上跑一趟去……」
  青影沉聲說道:「和尚,你想幹什麼?」
  枯瘦僧人:「老衲挖那座墳去!」
  「和尚,你敢!」青影厲聲叱道:「堂堂佛門弟子出家人,你竟敢做此喪天害理事……」
  枯瘦僧人截口說道:「檀樾,別忘了,那是老衲堆起的!」
  青影道:「和尚,你也醒醒,那不是你!」
  枯瘦僧人道:「那麼是誰?」
  背影道:「是那已經死了三年的『五獄遊魂』蒯半千。」
  枯瘦僧人哈哈大笑擊掌說道:「對,老衲怎忘了,是那蒯老兒!」
  青影冷哼說道:「你明白就好,所以你休想威脅我!」
  左掌微抬,那罈酒倒飛入手,右掌拍開泥封,舉起酒罈鯨飲一口,然後抹嘴大笑,道:「痛快,痛快,和尚,這是花彫?」
  枯瘦僧人來答,雙掌一抬,那罈酒又飛到了他懷中,他也舉起罈子鯨飲一口,然後才點頭說道:「是花彫,而且是陳年的!」
  青影道:「和尚,這酒我喝了,你說,你為什麼不在『雞鳴寺』中掛個單,卻偏偏跑到這『掃葉樓』來?」
  枯瘦僧人搖頭說道:「『雞鳴寺』中太亂,那有這『掃葉樓』清靜?倘若老衲是在『雞鳴寺』中掛了單,如今能陪你吃喝麼?」
  青影點頭笑道:「說的也是,和尚,你知道『金陵董家』出了什麼事麼?」
  枯瘦僧人道:「老衲自然知道,要不然怎會管這擋子閒事?」
  青影道:「我懶得多聽,你只答我一句,誰是誰非?」
  枯瘦僧人道:「檀樾,老衲以為你多此一問!」
  青影笑道:「那這火坑還不算太深,你總算還有點良心,不算太對不起朋友,和尚,你說,為什那老兒不來?」
  枯瘦僧人道:「你還不明白麼?那老兒何等高傲?他自詡身份,如何肯親自找上這個門兒,不過,他要是知道你在……」
  青影搖頭說道:「他不會知道的,除非你和尚完全出賣了我!」
  枯瘦僧人道:「阿彌陀佛,那是老衲更不想要這顆光頭了!」
  青影抬手吸過那罈酒,喝了一口,道:「和尚,龜縮多年不出,你為什麼突然來『金陵』?」
  枯瘦僧人道:「為人渡厄消災呀?」
  「胡說,和尚!」青影道:「你騙騙別人還可以,少在我面前來這一套!」
  枯瘦僧人笑道:「到底是多年的知交,不過,事關天機,恕老衲此時不便洩露,等這檔子事完了之後,檀樾再到這兒來,老衲自當把這天機奉告!」
  青影笑道:「看來我是非管這件事不可了?」
  枯瘦僧人點頭笑道:「當然,老衲是從來不做沒把握的生意的!」
  青影搖頭笑道:「好吧,和尚,閒話少說,放量吃喝吧……」於是,一片寂然,誰都不再說話了!
  第二天一早,「夫子廟」前聚集了一大堆地痞打扮的年輕漢子,帶頭的正是那吃軟飯的秦六。此際的「夫子廟」,空蕩,寂靜,清冷,只有那隨風滿地飛舞的紙屑,還有那一兩隻野狗。只見秦六低低向那群地痞吩咐了一陣,然後一哄而散!
  快到晌午的時候,秦六滿頭大汗地進了南大街一家名喚「金陵第一樓」的酒樓,一進門便上了樓。這時候正是飯時,「金陵第一樓」上賣了個滿座。秦六好不容易地在角落裡找到了一付座頭,那還是酒客剛走,他接了個猶溫的暖座兒。
  坐下來,他靠了擦汗,剛要點菜,只聽有人喚道:「六哥,你怎麼在這兒?」
  秦六抬眼望去,只見一名穿長袍,長相猥瑣漢子,眥著一口既黃又黑的牙,正站在眼前。
  秦六一怔說道:「怎麼,刀疤,是你?」敢情那漢子左眉上有一道刀疤,直下左頰。
  那刀疤漢子縮了縮頭,一付不正經樣兒:「是我,六哥,好久不見了,六哥好!」
  秦六點頭笑道:「好,好,好,來,一塊兒坐坐!」
  那刀疤漢子道:「我正找不到座頭,正好一眼瞅著六哥……」說著,他走了過來坐下。
  坐定,秦六說道:「怎麼樣,兄弟,近來在那兒得意?」
  那刀疤漢子咧嘴笑道:「算了,六哥,你還不知道我,還是老樣子!」
  秦六道:「我好久沒到西城去了,還是老樣子!」
  那刀疤漢子點了點頭,道:「你知道,六哥,我能還能變出什麼花樣來……」忽地接道:「對了,六哥,我剛聽說你那地盤兒裡出了個能人?」
  秦六明知故問,道:「怎麼說?兄弟?」
  那刀疤漢子道:「聽小六子說,六哥那地盤兒裡出了個姓侯的,才高八斗,學富五車胸羅萬有,滿腹經綸,而且彈得一手好琴,尤其無賭不勝,更難得有十斗不醉的海量……」
  秦六樂了,點頭笑道:「不錯,兄弟,是有這麼個人,說起來那是秦淮河,夫子廟一帶的福氣,這個姓侯的要考狀元准十拿九穩,他彈的那手琴呀,嘿嘿,真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他頓了頓,道:「至於那賭哇,乖乖!夫子廟那棚子裡都怕了他了,提起喝酒,我的天,他一口氣喝下十斤,面不改色……」
  那刀疤漢子剛要接口,忽聽身旁有人陰笑說道:「敢情他是個全才……」
  秦六抬眼望去,只見鄰近一付座頭上圍坐著四個人!這四個人好長像,而且服裝怪異,有點不倫不類。
  靠東坐的,是個老學究打扮的瘦削老者,一部灰鬍子,鼻樑上述架著一付老花眼鏡,隔著玻璃瞧人,直翻白眼。
  靠西坐的,是個一身白衣,文土打扮,白面無鬚的中年人,眼角帶著皺紋,那一張臉卻皮白肉嫩跟個大姑娘似的,尤其那雙手,白皙修長,根根如玉。
  靠南坐的,是個身材瘦高,面目陰沉,穿黑衣的老者,三角眼,鷹鉤鼻,稀疏疏的幾根山羊鬍子,一望而知是個陰狠奸詐狡猾,且極富心智的人。
  靠北坐的,則是個臉色紅潤,長眉細目,身材既矮又胖的錦衣老者,那胖臉上,永遠堆著笑意,但那笑意,望之卻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僳。
  這麼四個人,怎麼全湊在了一路,可真是怪了。縱是秦六終年在龍蛇堆裡廝混,眼皮極雜,一時他也摸不透這四個人到底是幹什麼的。
  可是他看得出,適才發話的,是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秦六三不管地衝著他一笑說道:「當然嘍!人精嘛只精一樣,他卻是樣樣都精,真可以稱得上天上少有,人間無雙的奇人……」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陰陰一笑,道:「混混兒,這話是你說的?」
  秦六猛一點頭,道:「當然,不信你去看看!」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道:「自然是要去看看的,『金陵城』沒什麼好玩的,我兄弟四個閒得發慌,混混兒,你說他叫什麼?」
  秦六道:「秦淮河,夫子廟一帶你試打聽,他叫侯山風!」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道:「有名氣,你呢?」  
  秦六道:「秦六,你也可以到那一帶問問!」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點頭陰笑,道:「好,要是你言過其實,過份誇大,我找你!」 
  秦六道:「行,我秦六隨時恭候!」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笑了,也抬起了右手。適時,那老學究慢吞吞地舉起了面前杯,道:「老二,等看過後再說, 你還怕他跑了?」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一笑放下了右手。
  秦六那張桌上酒菜送到,他跟那刀疤漢子立刻吃喝起來,猶不知那條命是剛撿了回來。
  須臾,那四個怪老者站了起來會過酒錢,臨行,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走了過來,陰陰笑道:「秦六!」
  秦六抬起了頭,道:「閣下,幹什麼?」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手往秦六面前一攤,道:「你知道這是什麼?」他手裡平放著一付牌九,那是「銅錘」對「板凳」大十!
  秦六自然識得,毫不猶豫地道:「這我見過多了,大十!」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陰陰一笑,道:「誰說?你再看看!」那隻鬼爪一般的手,只一翻又自攤出。
  這一攤,秦六直了眼,哪裡是大十?分明是六配三天九王!秦六瞪著眼愕然說道:「乖乖,你會施障眼法兒?」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牽動了一下嘴唇,道:「那姓侯的,能比我這一手高麼?」
  秦六呆了一呆,沒有說話。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陰陰一笑,道:「你回去等著吧,我找過了他就去找你!」說完了話,轉身跟著那三個下樓而去。
  望著那陰森森的背影,秦六突然感到有點冷意,而且一股子冷意從背脊冒起,倏遍全身,使他不由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
  那刀疤漢子訝然說道:「六哥,你怎麼了,不合適?」
  秦六如大夢初醒,笑得很不自在,忙搖頭說道:「沒什麼,沒什麼,兄弟,你自己喝吧,我要回去了!」說著,他站了起來丟下些碎銀匆匆而去。
  這一下,該那刀疤漢子楞了……
  片刻之後,那四個怪老者來到了「夫子廟」前!到了「夫子廟」以後,這四個怪老者沒住別處走,並肩邁步,逕自往那座賭棚行了過去。到了賭棚前,那兩個站在門口的地痞一縮脖子剛要張口。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與那矮胖的錦衣老者抬手一揮,那兩個地痞立即踉蹌倒退好幾步,差點沒躺下。乖乖,好大的手勁兒,那兩個地痞直發楞。那四名怪老者卻連看也未看他倆一眼地,掀簾進了賭棚。
  他四個一進賭棚,自然有人招呼,可是這時候賭棚裡進來了那兩個吃了虧的地痞,在自己的地盤兒裡,又是四個可欺的老者,那兩個地痞自不會吃這一套,一進賭棚便擄了袖子。面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似乎背後有眼,冷冷一笑,手背後拋,單掌揪住了兩個,往前一揮,那兩個地痞四腳離 地,飛起了一對,砰然兩聲砸倒了好幾張桌子。
  這一來賭場裡立時大亂,牌九骰子滿天飛,一陣吵嚷怪叫,賭客爭先恐後,轉眼跑了個精光。再看時,桌側椅歪,銀子,牌,骰子灑了一地,那兩個地痞文撐著由桌子堆裡爬了起來。
  那招呼四名怪老者的漢子臉上變了色,一彎腰便要由那褲腿裡抽匕首,卻被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抬眼踢出丈餘外,倒在那兒直哎喲,就是爬不起來。
  那面目陰沉的黑在老者陰鷙目光輕掃,冷冷一笑,道:「誰要是不想活了,誰就再試試!」其實何用他說?那兩手早就震住了全場。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拍手一指那被踢的漢子,道:「你,站起來說話!」
  這一句話比仙丹還靈,那漢子連忙站了起來,苦著臉道:「四位是哪一路的爺們,彼此井水……」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一擺手,道:「少廢話,聽我說,你知道侯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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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妖魔鬼怪
  那漢子聽問的是侯山風,不由「哦!」的一聲,忙道:「原來四位是侯老哥的朋友,那就不是外人了……」
  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冷然擺手說道:「你少廢話,快去找侯山風!」
  那漢子套關係沒套成,忙點頭應道:「是,是,是,四位請坐坐,我這就去叫,我這就去叫……」說著,一溜煙奔出了賭棚。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一雙陰鷙目光又落向了那兩個地痞,嚇得那兩個地痞一哆嗦,直往後退。
  只聽他陰陰一笑,道:「你兩個,把這些桌子凳子擺好,快!」
  那兩個地痞如逢綸旨,戰戰兢兢連忙動手,轉眼間把那些東倒西歪的桌子凳子全擺好了。
  那四名怪老者這才心滿意足地在兩條長板凳上坐下。剛坐定,青影閃動,賭棚內行進一人,正是那自稱侯山風的青衫客,卻未見那漢子,想必他不敢回來了。
  侯山風背著手,抬眼投注,突然開口說道:「是哪位要找侯山風?」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深深地打量了侯山風一眼,冷冷笑道:「你便是侯山風?」  
  侯山風極然點頭:「不錯,如假包換,童叟無欺!」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道:「那麼,是我跟我這三位兄弟找你。」
  侯山風呆了一呆,道:「四位高姓大名,怎麼稱呼?」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道:「彼此素昧平生,無一面之緣,沒有通姓名的必要!」
  侯山風道:「四位姓名既吝於示人,那就算了,那麼,四位有何見教?」
  那學究打扮的老者突然一擺手,隔著老花眼鏡,瞧著侯山風深注一眼,然後慢條斯理地道:「見長者不禮是謂傲慢,老三,先讓他給我叩個頭再說!」
  侯山風笑道:「長者有值得人尊敬的,有不值得人尊敬的,像四位無端大鬧賭場亂打人,這值不得我見一禮!」
  那老學究翻了翻眼,慢吞吞地道:「年輕人,好大膽,你是敢在我兄弟四人面前這麼說話的第一人,我看看你的骨頭有多硬!」
  他方待有所行動,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倏地拍手說道:「老大,待會兒又何止一個頭?」
  那老學究哼了一聲,未再動。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拍眼說道:「侯山風,聽說你書,琴,賭,酒造詣頗深,樣樣精通!」
  侯山風「哦!」地一聲揚眉笑道:「原來為這回事兒,四位何不早說?不錯,侯山風別無所長,但在這四方面敢誇舉世無匹,怎麼,莫非四位有同好?」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目中異采閃動,道:「我兄弟四人不但是同好,而且每人精一樣……」
  侯山風抬手一指,由左而右,道:「那麼,四位該是這樣,書,琴,賭,酒!」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臉色一變,道:「你怎麼知道?」
  侯山風笑道:「學究自然是書,第二位十指修長,根根如玉,也像個撫琴的,第四位身材矮胖滿面紅光,腹大如鼓,自該善飲,至於閣下嘛,一看就知道是個賭中能手……」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冷然點頭說道:「不錯,你說對了!」
  侯山風哈哈大笑,道:「人生難得逢知音,更何況同好,侯山風盡地主之誼,做個東,咱們第一樓上喝一杯去!」說著,便宴走過去邀客。
  那面目陰坑的黑衣老者搖手說道:「且慢,你知道我四個是來幹什麼的?」
  侯山風笑道:「當是談書論琴說賭言酒的!」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搖頭說道:「你錯了,我四個是來找你較量的。」
  侯山風呆了一呆,訝然說道:「較量?」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點頭說道:「不錯,較量!」
  侯山風猛一搖頭,道:「不行,我不幹,恕我不能奉陪!」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雙眼一翻,道:「不幹!為什麼?」
  侯山風道:「我侯山風有三不比,四位佔了我這三不比的一樣,所以不幹。」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道:「沒想到你還有規矩,哪三不比?」
  侯山風道:「第一,官府衙門裡的不可比,因為我贏了會吃官司,第二,親朋友人不比,因為我贏了會得罪人,第三武林人物不比,因為我贏了會丟命!」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臉色一變,道:「我四個既不是官府衙門中人,也不是你的親朋友人……」
  侯山風截口說道:「但四位卻是第三者,武林人物!」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陰鷙目光閃動,道:「你知道?」
  侯山風道:「很簡單,任何人都能看得出,論年紀,四位該都是五旬之上,年老者體弱,而四位竟能在舉手投足之間搗了賭場,打了幾個年輕力壯的人那必然會武,會武的人不是武林人物是什麼?」好會說話!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陰陰笑道:「不過,只怕由不得你!」
  侯山風雙眉一揚,道:「為什麼?我不比難道四位能勉強得了……」
  「我」字未出,賭場裡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一人,是秦六,他跑得滿頭大汗,一見賭場裡的情形「哦!」地一聲驚呼,立即愣住。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適時抬手指向秦六,道:「我不勉強你,但如果你不賭,那表示你怯怕,既然怯怕,那表示他胡亂吹噓,言過其實,我要打碎他的腦袋,要他這條命,如此而已。」  
  秦六機伶一顫,駭然退了一步。  
  侯山風眉鋒一皺,道:「閣下,『金陵城』是個有王法的地方。」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陰陰笑道:「你既知道我四個是武林人物,那就該知道休說這區區『金陵城』,便是當今的皇上他也管不了我四個!」
  這倒是實話,侯山風又皺了眉,尚未說話。
  那秦六突然叫道:「老侯,比不得,這老兒會施障眼法兒,一付大十他能轉眼之間變成天九王,你非輸不可!」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目中寒芒一閃,陰笑說道:「你很夠義氣,很夠朋友,膽子也夠大……」
  侯山風忙道:「六哥,難道你沒有聽見?他要打碎你的腦袋,要你的命?我是勢成騎虎,箭在弦不得不發,都怪你們吃飽了飯沒事兒干,到處給我亂嚷嚷,現在嚷出了麻煩……」這敢情好,求人幫忙的是他,怪人多事的也是他。
  秦六一怔,剛要說話,侯山風已然轉向對方,道:「比,我答應了,可是為我的安全及公平起見,我有個條件,四位要不答應乾脆殺了我兩個。」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道:「我四個雖然嗜殺好殺,但這樣殺了你兩個,那有損我四個的半生威名,也污了這八隻雙手,什麼條件,你說。」
  使山風道:「無論那一樣比試,咱們但憑真本領,不許暗摻武功在內,要是不幸四位敗了,也不得逞那武林人物的……」
  「我明白了!」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道:「這個條件我接受,但憑真本領,絕不摻武功,同時,只要你能贏,我四個立即走路,絕不動你分毫!」
  侯山風喜道:「這話可是閣下說的!」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笑道:「武林人物輕死重一諾,我四個由來言出如山,說一不二,再說,我四個也不屑失信於人!」  
  侯山風遲疑著未動,也未說話。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兩眼一翻,道:「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侯山風赧然望向了老學究笑說道:「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不過,這位居四位之長,他點了頭更能算數,我要聽他說一句!」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臉色剛變,那老學究已然冷哼說:「年輕人,你放心,我點頭認可了!」
  侯山風立即笑道:「沒有比命更重要的了,為了這條命我不得不如此,四位要原諒一二!」說著,舉步走了過去,來到近前,他隔著桌子在一條長板凳上坐下,突問道:「四位請示下,咱們怎麼個比法呢?」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就像個發言人,他道:「筒單得很,咱們各論各的!」  
  侯山風點頭笑道:「行,各論各的,就這麼辦……」轉注老學究,尚未說話……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突然又道:「慢點,姓侯的,賭不可無賭注!」
  侯山風遲疑了一下道:「說得是,我怎麼忘了?四位要我拿什當賭注?」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陰陰一笑,眉宇間陡現冷酷殘忍色,抬手一指侯山風與秦六,道:「你跟他的兩條命!」
  秦六聞言立即癱在了那兒。  
  侯山風卻皺眉說道:「本來是贏了要命,現在卻輸了要命,誠然這賭注太大了一點,但未嘗不可以一賭。好,就這麼辦,反正我輸了秦六哥難免一死,我就捨命陪朋友了,別讓朋友們說我不仁不義,可是,閣下,如果萬一我贏了呢?」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冷笑說道:「我四個傾身上所有,連這條命在內,任你要就是!」
  侯山風搖頭說道:「我不敢要四位這四條命,不過我對閣下傾身上所有這句話頗感興趣,這樣好了,四位的賭注有兩個,第一,我要這位的老花眼鏡,要這位的琴,要閣下手中那付牌,要這位腰間那只酒葫蘆……」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突然陰笑截口說道:「眼鏡,牌,酒,葫蘆,均在眼前,那不足為怪,可是你怎麼知道我家老二身上帶著琴?」
  侯山風搖頭說道:「有沒有帶在身上我不知道,不過一個善撫琴,喜撫琴的人,不會沒有琴的,閣下以為對麼?」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陰笑說道:「說你那第二樣!」
  侯山風道:「這第二個賭注,只要四位輸了,那麼,請各留下我所要的東西,即刻離開金陵城,永不許再來第二趟!」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變色說道:「有說麼?」
  侯山風道:「自然有,只要我贏了,這『金陵城』就是我的地盤兒,我自然有權決定四位的去留,再說,就是我不請四位上路,四位又有什麼顏面再留在『金陵城』不走?」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目中寒芒暴射,大笑說道:「說得是,只是,姓侯的,你為什麼只有一個賭注,而我四個卻要有兩個?似乎……」
  侯山風截口說道:「閣下,別忘了,我這兒是兩條命,一條命抵你四位一賭注,你四位並不算吃虧!」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再度大笑說道:「沒想到『金陵城』中居然有你這麼一位可人,我四個不虛此行。好,咱們就這麼決定了……」
  侯山風笑了笑,道:「閣下誇獎,命都豁出去了,還有什麼不敢說的?閣下,你說,咱們可以開始了麼?」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點頭說道:「可以了,你請吧!」
  侯山風立即轉注老學究,問道:「老夫子,你我怎麼個比法?」
  老學究翻了翻老眼,毫無表情地緩緩說道:「論年紀,我至少比你大上三十歲,論身份,我是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年輕人,你說!」
  侯山風未堅持,笑道:「那麼,老夫子,恭敬不如從命了,我先謝了,你我這次比試,著重於書,而且在於誰讀的書多,讀書,幾乎每一個人都能背誦幾篇,那不足為奇,也稱不得高,所以我想玩個花樣,比點新鮮的,跟老夫子比比多,熟,記憶如何?」
  老學究道:「我既然讓你說,那麼只要你說出來,我就無不贊同!」
  侯山風點了點頭,笑問:「請問夫子,這算不算書?」
  自懷中摸出黃絹為封的一冊揚了揚。
  老學究望了一眼,道:「它既是書,那當然算!」
  侯山風隨手把那本書丟在桌上,道:「請問夫子,這是什麼書?」
  老學究再看第二眼,立即說道:「素女為我師,天老教軒皇,年輕人這是『素女經』」。
  侯山風笑道:「伏游俯仰,極素女之經文,升降盈虛,盡軒皇之圖藝,不錯,夫子,這是『素女經』夫子可讀過?」
  老學究抬了抬眼鏡,道:「此道為我所精擅,此經我是滾瓜爛熟!」
  侯山風點頭說道:「那好,請問夫子,這『素女經』第十六頁上第三行第四個字是個什麼字?」天,哪有這種比法的?
  就是那飽學之士,當今幾位大儒,他也說不出。
  豈軒,老學究只略一沉吟,便道:「年輕人,是個『真』字!」
  侯山風動容歎道:「夫子令人佩服,那確是個『真』宇,夫子,該你問了!」  
  老學究臉上毫無表情,慢吞吞地自懷中摸出一書道:「年輕人你知道這是什麼書?」
  侯山風道:「夫子,旗鼓相當,那是『肉蒲團』!」
  老學究道:「讀過麼?」
  侯山風道:「跟夫子一樣,也勉強可以倒背!」
  老學宄道:「那麼,年輕人,這『肉蒲團』第十六頁上第三行第四個字,是個什麼字?」  
  侯山風笑道:「夫子,問得好,那也是個『真』字!」
  老學究動了容,難得,那一雙老眼瞪上了侯山風,既驚愕又詫異地好半天才說了一句:「年輕人,你是我生平僅遇的勁敵……」
  侯山風笑了笑,道:「那是老夫子誇獎……」  
  老學究道:「年輕人你我未見勝負,如何……」
  侯山風截口笑向:「夫子,『肉蒲團』第十六頁第三行第四個字的那個『真』字,是怎麼寫的,老夫子可記得麼?」
  老學究呆了一呆,道:「當然記得,與一般『真』字沒有什麼兩樣?」
  侯山風手一攤,笑道:「夫子,請把你那付眼鏡取下來吧!」
  老學究一震,道:「怎麼,年輕人,難道不對?」
  侯山風笑道:「對不對,夫子何妨試翻之?」
  老學究不服地翻開了手中書,很快找到了第十六頁第三行第四個字,只一眼,他立即色變。那是個『真』字,可是那個『真』字的右下方獨缺那一捺。
  侯山風笑道:「如何?夫子,是對是不對?」  
  老學究剎那間恢復平靜,淡然笑道:「年輕人,你我仍是平手!」  
  侯山風道:「夫子,有說乎?」
  老學究點頭說道:「自然有,年輕人,你說錯了,既缺一捺,那就不成其為『真』字。」這話說得也不無道理。
  侯山風也有說辭,他道:「我請問,在我未指出缺那一捺之前,夫子把它當做什麼字,天下人讀此書者一直把它當做什麼字?」
  老學究道:「年輕人『真』字!」
  「是嘍!」侯山風道:「那麼我把它當做『真』字,有何不可?」
  老學究啞了口,但他旋又說道:「年輕人,勝負仍未定,我還沒有問你!」
  侯山風笑道:「那書是夫子之書,我以夫子書上字問夫子,我知而夫子不知,夫子試想,還有問我的必要麼?」
  老學究默然不語,抬手摘下了老花眼鏡放在了桌上,然後說道:「年輕人我認輸,可是你怎麼會知……」
  侯山風笑道:「夫子,你難道沒聽說過,當初拓印這本書時,那『真』字字模塊了一角,一直殘塊至今麼?」
  老學究搖頭一歎,道:「我董洪妄稱書癡了。」
  神色黯然,閉口不再言語。
  侯山風笑了笑,道:「我這是投機取巧,夫子,承讓了!」
  移開了目光,但是他未拽那善撫琴的白衣文士,卻跳過了白衣文士,找上了那精於賭的黑衣老者。
  然而,那白衣文士開了口:「年輕人,第二陣輪到我!」
  侯山風搖頭笑道:「不,閣下,撫琴不比他藝,必須淨手焚香後始可撫之,不如等這賭酒兩陣完後你我再比!」
  白衣文士欣然點頭,道:「是理,年輕人,我聽你的!」
  侯山風笑了笑,轉注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道:「閣下,你我如何個賭法?」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永遠那麼陰沉,道:「跟我那老大一樣,任你選!」
  侯山風笑道:「恭敬不如從命,我也謝了。」頓了頓,接道:「玩牌要靠運氣,如果百贏不輸,實在說,那也要靠玩假,我剛才說過,達場比,要憑真本領,不許玩假,若是玩了假,那也失去了這場賭的真義,而擲骰子除了不灌鉛之外,那就要靠手法了,憑手法那才是真本領,所以我想跟閣下擲骰子三回定勝負,如何?」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陰沉地笑了笑,道:「年輕人,是道理,使得!」
  侯山風抬手往後一指,道:「秦六哥,跟他們要三顆骰子來!」
  秦六直如大夢初醒,應了一聲,忙自櫃台處取了一付骰子,奔了過來,遞向侯山風手中。
  侯山風接過了骰子,拿出了其中的一顆,然後自桌旁拿過了那個大海碗,隨手一丟,三顆骰子叮叮然落在碗中,他把大海碗往前一推,抬手笑道:「閣下,你請吧。」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未推讓,陰鷙目光盯著侯山風笑了笑,伸出那鬼爪般右掌,抓起了海碗中的三顆骰子,然後他隨意一放,叮叮連響,三顆骰子一陣轉動之後靜止不動,旁邊拿眼角偷窺的秦六倒抽一口冷氣。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道:「姓侯的,你告訴我,是什麼?」
  靛山風淡淡說道:「一色,三個六點!」
  不錯,大海碗中的三顆骰子各個六點,這是最大的點數,除非侯山風能擲出十九點,要不然就贏不了他。可是話又說回來了,那怎麼可能?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陰陰一笑,道:「那麼,姓侯的,該你了!」
  侯山風平靜地笑了笑,伸手抓起了骰子。
  秦六眼一閉,一顆心提到了腔口,一直等聽見骰子不響不動,他方始咬牙橫心猛然睜開了眼,一瞥之下,他差點沒跳起來,碗中,跟適才一模一樣,赫然也是三個六點!又擲了一回,仍然是難判高下,同樣地十八點。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臉色一變,道:「姓侯的,好手法,可是這樣下去,你我如何能定勝負,分輸贏,以我之見,不如換個花樣!」
  侯山風笑了笑道:「我悉聽尊便。」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一句話未再說,一伸手,碎然一聲翻過了那個大海碗,這一來那三顆骰子全被扣在大海碗下,只見他手抓碗底,碗不離桌不住搖動,只聽那碗底下骰子叮叮連響……  
  侯山風微微皺眉,面有難色。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唇邊倏地掠起一絲冷酷笑意,突然停了手,然後伸一指壓著碗底掀開了大海碗……
  秦六直了眼,要不是手捂得快,一聲驚呼險些出口。
  侯山風的臉色,也微微變了一變。
  那三顆骰手竟然疊了起來,而且四角正對,分毫不差。
  最上面的一顆骰子,是個六點。且看下面的兩顆……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伸出一個指頭敲了一下桌子,最上面的那顆骰子「叭」掉了下來。
  秦六一顆心往下猛地一沉,他覺得腿有點軟。那第二顆骰子朝上的一面,又是個六點。
  侯山風已微顯不安,下意識地搓了搓手,想必,他那雙手掌心,已然滲出了冷汗。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唇邊笑意更濃,伸指又一敲,第二顆骰子立又落在了桌面上。但是,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唇邊的笑意立刻凍結了,凝住了,雙目驚訝寒芒暴射,抬眼望向侯山風。
  侯山風雙眼直楞楞地望在那第三顆骰子上出了神,根本不知道那黑衣老者在看他。
  秦六猛然一喜,但那喜只有三分。因為他不知道侯山風會不會這一套,能不能搖出這麼個點數。
  那第三顆骰子的朝上那一面,是個五點。侯山風突然吁了一口大氣。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一雙驚訝疑惑的目光倏斂,突然開了口:「姓侯的,我失了手,看你的了!」
  侯山風沒說話,伸出了手,那隻手微微地帶著點顫抖,這一顫抖,那黑衣老者又笑了。
  侯山風依著葫蘆畫瓢地也把三顆骰子扣在大海碗下搖了一陣,可是他的手不像黑衣老者那麼靈活利落。停止搖動之後,他似乎揪著心地兩隻手捧起了那隻大海碗,秦六幾疑眼花,揉了揉眼。
  那黑衣老者目光中再現訝異震驚。那大海碗下的三顆骰子,竟然也疊了起來,而且那最上面的一顆,朝上的一面,赫然也是個六點。
  秦六顫聲大呼:「老侯,真瞧不出,有你的……」
  侯山風卻面無一絲喜色,對這聲大呼也聽若無聞,他伸出那顫抖的手,拈下了第一顆骰子。似乎因為過於緊張,沒拈好,『叭』地一聲,那顆骰子掉在了桌子上,又一滾,滾到了桌子下面去了。還好,沒碰著第二顆骰子,那又是個六點。黑衣老者臉色為之一變。
  秦六喜得一哆嗦,連忙閉上了眼,心裡直念佛。
  侯山風臉上毫無表情地又去拈第三顆。
  但,砰然一聲,那黑衣老者敲了桌子,顯然,他更緊張,更急,這最後一顆骰子不但關係著他的成敗得失,而且關係著他的半生威名,雖然侯山風的賭注是兩條命,可是在他看來,那兩條命抵不過他那招牌——兩張牌。無如,這一敲不但震落了那第二顆骰子,也敲掉了他半生的威名,他勃然色
  變,霍地站起。
  秦六猛然一驚睜開了眼,他忽地一躍三尺高,咧著大嘴直笑,而且,那兩眼淚水直往下淌,那又是個六點。
  侯山風恍若脫了力,身形一幌,連忙扶住了桌邊,同時扶起袖子住額頭上擦了一擦。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面如死灰,砰然坐了下去,一句話沒說,拋手把袖底的兩張牌丟在桌上。
  那不知是什麼東西磨的,兩張牌漆黑髮亮,而且落在桌子上,竟把那桌子砸了個坑。兩張牌面合起來是「天九王」可惜他在擲骰子上輸了。
  怪得很,適才那老學究輸了,那另三個視若無睹,面不改色,如今這黑衣老者又輸了,另外三個照樣地無動衷,生似那不關他的痛癢一般。
  侯山風連看也未看那兩張牌一眼他便轉向了矮胖老人:「閣下,你我如何個比法?」
  矮胖老者翻了翻細眼,咧嘴笑道:「年輕人,你既不許摻武功,咱們就只好真刀真槍地,比比深淺,喝它一場了,如何?」
  侯山風欣然點頭:「話是我說的,我自然樂於從命!」話落,抬手便要招呼秦六拿酒。
  矮胖老者一搖頭,笑嘻嘻地道:「不必,年輕人,你只要舵把我這葫蘆酒喝個點滴不剩而不醉,我立即認輸就是,行麼?」
  侯山風搖頭說道:「不行,我不願佔這個便宜!」
  「便宜?」矮胖老者捧腹哈哈笑道:「年輕人,你沒有絲毫便宜可佔,我這葫蘆裡的酒不比常酒,這是『長白』雪桃釀造的,常人只喝三口便爛醉如泥,連我這等海量,喝完了這葫蘆酒,走起路來也要搖搖幌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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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山風沉吟了一下,毅然點頭說道:「既如此,我願意試上一試。」
  他剛說完,那矮胖老者已自腰間解下了那個朱紅的酒葫蘆,砰然一聲放在了桌子上。
  侯山風拿袖子擦了擦那個用以擲骰子的大海豌,拿過酒葫蘆,拔開塞子滿斟了一碗。酒一倒出,芳香滿賭棚,聞之醉人。
  侯山風不由讚了聲「好酒」,然後饞相畢露地舐了舐嘴唇,雙手捧起大海碗,「咕整」就是一口。
  一口下肚,他眉飛色舞,適才的驚險剎時間忘得一乾二淨,捧碗牛飲,轉眼間碗底朝天,點滴不剩,喝完了這一大海碗,他面不改色,竟像個沒事人兒一般,興猶未盡地忙又拿起葫蘆搖了搖。沒了,他忙抬眼說道:「閣下,還有嗎?我興猶未盡,酒蟲還在鬧……」
  那矮胖老者瞪大了一雙細目,失聲歎道:「至今日我杜康時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還有一山高,年輕人我認輸,也算是服了你!」
  侯山風滿臉失望色地搖頭歎道:「酒不盡興難受煞人,閣下何逗人若此!」頹然放下了那只酒葫蘆。只聽那白衣文士說道:「姓侯的,休要長歎,該咱們了!」
  侯山風點了點頭,道:「容我淨個手!」站起身來走進棚後那一間,只聽那一間中水聲響動,轉眼間,他一邊擦著手,一邊走回原坐。坐定,他抬眼笑問:「閣下,你我怎麼個比法?」
  那白衣文士右手一探左袖,自袖底拿出一具玉質古琴來,琴雖是琴,卻比那長三尺六寸六分,廣六寸的罕短小了許多。
  侯山風愕然說道:「閣下,此琴為我生平所僅見,而且聞所未聞,這是……」
  那白衣文土截口說道:「這是我自己製作的,為攜帶方便故來按制,不過,你請看,前廣後狹,上圓而斂,下方面平,以金玉圓點,飾為徽識,全弦凡三十徽,按徽彈之,每弦各成一音,除了短小之外跟一般之琴,沒有什麼兩樣!」
  侯山風點頭歎道:「閣下匠心獨具,令人歎服,別的不說,單這塊制琴之玉,怕不已價值連城,尊貴異常?」
  白衣文士揚眉笑道:「好眼力,你是個識貨的行家,這是整塊的和闐玉!」抬手把琴遞向侯山風,接道:「你我各撫一曲以決高下,你先請!」
  侯山風竟然來推讓地伸手接過了那具玉質古琴,小心翼翼地平放在自己面前,然後莊容靜坐,神色一趨肅穆凝重,有頃,他緩緩抬手,修長十指落上琴弦。  
  琴音倏起,叮叮咚咚,直上棚梁。琴音甫起,白衣文士悚然動容。
  未半,白衣文士連同另外三老者木然出神,如醉如癡,目光外視,充滿了思歸之色。驀地裡,「錚」地一聲,琴音倏茫,侯山風收手端坐。
  四老者如大夢初醒,白衣女士卻霍地站起,滿面驚容地道:「閣下,這是『五曲』,『九引』,『十二操』中九引之一『思歸引』?」
  侯山風淡淡笑道:「閣下令人佩服,正是!」
  白衣文士身形倏顫,歎道:「令人服的是閣下,我四個這爭勝廝殺之心毫無,油然思歸矣!」頓了頓,接道:「有道是名馬贈美人,寶劍送英雄,師伯牙漫淫此道數十年,生平頗以此藝自傲,今日始知弦上另有高人,瑤琴留此,從此不敢言琴也……」言畢,頹然坐下。
  侯山風一怔說道:「怎麼,閣下,不比了?」
  白衣文士搖頭說道:「閣下琴藝冠宇內,適才聽閣下一曲『思歸引』,自知難望閣下項背,也頓生思歸之急,不比也罷!」 
  侯山風驚喜說道:「這麼說來,這四場比試我贏了?」
  白衣文士點頭說道:「是的,你贏了,據我所知,在這四技上能勝過我兄弟,令我兄弟口服心服的,放眼天下,只有一人,卻不料我兄弟坐井見天,以管窺豹,宇內更有第二人。」
  侯山風「哦!」地一聲說道:「那,那是誰?」
  白衣文士道:「此人為當今宇內第一奇才,美號『玉面游龍辣手神魔』,複姓夏侯,單名一個『嵐』字,只可惜……」 
  侯山風眉鋒一皺,道:「聽名號比人不是正派人物!」
  白衣文士道:「也是也不是,很難說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物,不過,武林中十之九九都認為他是個心狠手辣的惡魔!」
  侯山風一驚,忙道:「今日之事四位可千萬別洩露出去,要不然他……」
  白衣文土搖頭說道:「閣下放心,丟人現眼的事誰會說,閣下也不必怕他來找你,因為他已經死了三年了!」
  侯山風神情頓松,「哦!」了一聲,沒有說話。
  白衣文土道:「彼此有言在先,我兄弟已經輸了,你所要的東西,我兄弟已經留下了,如今便要即刻離開金陵,告辭了!」說著,與三同伴同時站起,便要走。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突然冷哼了一聲:「我兄弟是從來不許有人強過自己的,對那夏侯嵐是沒有辦法。至於對你姓侯的,嘿嘿……」
  他笑聲剛起,老學究抬起了手,道:「老三,你要我自毀諾言,把這張老臉掃了地?」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道:「老大,你知道,咱們這四樣玩藝兒,除了那夏侯嵐外,天下無敵,而如今卻要退居第幾位麼?」
  老學究緩緩說道:「我知道,那只怪咱們學藝不精,爭強好勝,自找沒趣!」
  那面目陰沉的黑衣老者雙肩一聳,道:「你是老大,聽你的!」此言一出,四老者轉身要走。
  侯山風突然說道:「四位且慢。」
  四老者聞聲回身,白衣文士道:「閣下,你還有什麼話說?」
  侯山風一指桌上四物,道:「請四位把自己的東西拿回去!」
  白衣文士臉色一變,道:「閣下你這是……」
  侯山風截口說道:「我明白,這都是四位長年不離身的東西,也等於四位在武林中的招牌,這東西我留著沒有用,砸人招牌的事我也不幹,彼此算是交個朋友,只要四位即刻離開我這地盤,從此不踏進『金陵』一步就行了。」
  白衣文土仰天大笑,震得賭棚直搖幌:「閣下真是我四個生平又見的可人,可惜閣下不在武林中,要不然定是個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好吧……」一招手,與三名同伴同時伸出了右掌,但這一掌並不是拿自己的東西,而是拍。只聽砰然一聲,鏡破,琴碎,牌變了好幾塊,那酒葫蘆的碎片更灑了一桌子。
  侯山風一怔之後跺腳說道:「可惜,可惜,四位這是……」
  白衣文士衣截口笑道:「閣下,我只有一句話,只要你閣下在『金陵』一天,我四個絕不踏進『金陵』半步,但倘若你離開了『金陵』,這地盤兒就不是你的,明白麼?」話落,一笑轉身,偕同三名同伴邁步出相而去。侯山風楞住了,忘記了答話,也忘了送客。
  秦六欣喜欲狂,像發了瘋,大蹦大叫,撲過來摟住了侯山風,道:「老侯,你真行,你真行……」
  侯山風回身淡淡笑道:「怎麼樣,秦六哥,我沒有騙你吧?」
  秦六頭搖得像貨郎鼓,咧著嘴道:「沒有,沒有,哈哈,沒有,老侯……」忽地斂住笑容,不叫不跳,直瞪著侯山風,接道:「這,這就能解救董家的大難?」
  侯山風笑了笑,道:「自然能,不信你等著看好了!」
  秦六是個渾人,沒有再追問,又笑了:「你的話我是不敢不信,只要能就行,走,兄弟,咱們喝一壺去!」拉起侯山風便要走。
  侯山風道:「怎麼,秦六哥,想喝酒?」
  秦六□牙笑道:「我是無時無刻不想喝酒,何況今天更該賀賀?」  
  侯山風點頭笑道:「那麼,秦六哥,後面自己拿去,我已經給你準備了一瓶你從沒有喝過的好酒,快去吧!」
  秦六一聽有酒樂了:「老侯,夠朋友……」飛步奔向後棚,進了後棚忽聽他「咦」了一聲,旋見他又飛步奔了出來,左手拿著一個瓷瓶,右手拿著瓶塞子,滿面詫異地道:「老侯,這是剛才那葫蘆裡的……」
  侯山風道:「六哥,誰說的?」
  秦六道:「我是個老喝家了,這味兒還能瞞得了我?」
  侯山風笑道:「管它是什酒,只要是酒,而且是沒喝過的好酒就行了!」
  秦六望著他疑惑地道:「老侯,這酒是哪兒來的?」
  侯山風道:「絕不是偷人家的的就行,我花錢沽來的!」
  秦六搖頭說道:「老侯,別騙我,我不信!」
  侯山風笑道:「信不信由你,難不成我是施障眼法偷來的?」
  秦六笑了,搖搖頭,道:「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我總覺得這酒來得怪,不過,無論怎說,總是有喝的了,走吧!」說著,又拉起了侯山風。
  侯山風笑道:「六哥,喝是可以,可是你就是再花一千兩銀子也沽不到這種酒了,千萬省著點兒喝,這一瓶夠你喝上三個月的!」
  秦六一怔,道:「怎麼說,老侯?」
  侯山風道:「這瓶酒是我一個朋友由遠處帶來的,不是一般酒肆作坊裡可以沽得到的,而且這酒甚烈,像六哥你的酒量,一杯下肚就頭重腳輕飄飄然了!」
  秦六道:「有這回事兒?我不信!」瓶口對嘴,「咕登!」就是一口,抹抹嘴,站了一會兒,然後說道:「老侯你怎麼也愛吹了?沒怎麼樣嘛?」
  侯山風眉一皺,笑道:「待會兒看吧……」話聲猶未落,一陣香風襲人,無限美好的雪白倩影閃動,賭棚內間進兩個人來,一個是那位「金陵董家」的姑娘董婉若,一個則是「金陵董家」的總管「鐵面煞神」莫子京。
  董婉若一進賭棚,叫了聲:「侯爺,董婉若給侯爺叩頭來了!」嬌軀一矮,雙膝落地,跪了下去。而那「鐵面煞神」莫子京也推金山,倒玉柱砰然跪落塵埃。
  侯山風連忙閃身躲過,急道:「董姑娘,你這是……」
  董婉若道:「董婉若聽說侯爺在賭棚中技壓四魔,將他們驅出『金陵』解救了寒家的大難,大恩不敢言謝……」
  侯山風訝然說道:「姑娘,這跟解救尊府的大難有什麼關係?」
  董婉若道:「那書妖,琴魔,賭鬼,酒怪便是寒家的仇家所派遣!」
  侯山風「哦!」地一聲,道:「原來如此,這倒是巧得很,不過,姑娘,你誤會了,是他們聽說我擅書,琴,賭,酒來找我較量的,並不是我找他們為尊府解救大難的,我一個秦淮河,夫子廟的混混,哪敢找他們?就是剛才要不是老天助我,萬分僥倖,我還差點丟命呢!」
  董婉若道:「無論怎麼說,董婉若如今是明白了,侯爺面冷心熱,暗中施以援手,這種大恩大德,寒家不敢輕言一個謝字。」
  侯山風皺眉說道:「姑娘跟莫大總管,兩位都請站起來說話行麼?」
  董婉若柔婉說道:「侯爺有諭,董婉若不敢不遵!」說著,領著莫子京站了起來,莫子京鬚髮皆動,趨前一步,滿面羞愧地向侯山風恭謹地說道:「莫子京空自闖蕩武林,妄稱老江湖,竟然有眼無珠,不識侯爺隱市高人當面,羞愧汗顏之餘……」
  侯山風截口說道:「莫大總管,這話從何說起,秦六哥在場看得清楚,莫大總管也可以想想,書,琴,賭,酒哪一樣是武學?前者那是我的家學,後者是我家破人亡之後不務正業,偏愛此道,只要人人喜此,人人都能有成就,像我這麼一個『金陵城』的混混,又稱得起什麼高人?」
  莫子京陪笑說道:「『金陵董家』世代仁俠,莫子京半生行事頗也端正,侯爺又何必過於自謙,對我主僕隱瞞……」
  「隱瞞?」侯山風笑道:「你莫大總管看,我可像個會武的人麼?」
  莫子京道:「那是侯爺修為神化,收斂自如……」
  侯山風搖頭失笑說道:「莫大總管,你令我侯山風啼笑皆非!」
  莫子京還待再說,董婉若突然說道:「侯爺,家父母隨後便到,請侯爺……」
  侯山風眉鋒一皺,道:「姑娘真認為尊府的大難是我解救的?」
  董婉若毅然點頭說道:「是的,侯爺,董家不是不知恩的人!」
  侯山風眉鋒又復一皺,道:「姑娘認為這是恩?」
  董婉若道:「是的,侯爺,這是大恩!」
  侯山風一臉正經地道:「那麼,姑娘還記得自己所說的話麼?」
  董婉若面不改色,毫無羞澀為難態,莊容說道:「侯爺,董婉若一言既山,絕無更改,願侍奉侯爺一輩子!」
  侯山風雙眉一揚,道:「真的?」
  董婉若:「侯爺,董婉若不是人間賤女子!」
  侯山風道:「姑娘,跟著我這個沒出息的下流混混,那會丟盡『金陵董家』的人,惹人笑話,人前抬不起頭,也苦得很!」
  董婉若揚眉說道:「侯爺,董婉若仍是那句話,不是人間賤女子,毀譽褒貶,一任世情!」
  侯山風突然仰面大笑:「姑娘巾幗奇女,可敬可佩,無如侯山風不敢居功,也不認為這是恩,更不敢委曲姑娘!」說著,飄然舉步出棚而去。他沒有招呼秦六,因為秦六已經爬在了桌子上,醉態可掬,嘴裡還喃喃說道:「老侯,你說對了,我不行了,要去你一人去吧……」
  一見侯山風走了,董婉若急了,她揚手呼叫,便要追。
  莫子京已道:「姑娘,讓他走吧,這類奇人是攔不住的,反正『金陵城』裡不愁找不到他,等兩位老人家到了之後再說吧!」
  董婉若未再追,默默地垂下了手,站在那兒不言不動,似乎有點兒失神落魄,悵然若失。
  莫子京忙道:「姑娘,別發愁,老奴保證找得到他就是!」說著,拉過一條板凳,請董婉若坐下。
  董婉若仍來說話,默默地坐了下去。可是,這一坐生了好半天,只不見她那雙親到來。
  莫子京忍不住說道:「姑娘,兩位老人家怎麼還不來?」
  董婉若心不在焉地搖搖頭,道:「誰知道,大半是臨時有什麼事耽誤了!」
  什麼事有這件事重要?莫子京皺了皺眉,道:「姑娘有沒有告訴兩位老人家是在這兒……」
  董婉若微頷螓首,道:「我告訴兩位老人家在夫子廟賭棚!」
  莫子京道:「那怎麼……姑娘,老奴想回去看看!」
  董婉若站了起來,道:「也好,我跟你一起回去!」說著,當先行出了賭棚……
  「秦淮河」的一條畫舫上,那後艙裡一張紗帳玉鉤絲被,幽香醉人的錦榻上睡著個人。他面向裡地躺著,前艙,傳來了陣陣咒罵,那咒罵聲,嬌滴滴,軟綿綿,煞是好聽。「死鬼,你就知道餓了困了到我這幾來飽吃一頓睡死覺,真正求著你的時候,你卻像個該殺千刀的木頭人兒一般!」
  那人顯然沒睡著,他朗笑說道:「那有什辦法,這是孽緣,誰叫你前世欠了我的?」
  那嬌滴滴,軟綿綿的話聲嗔道:「見你的大頭鬼,誰前輩子欠了你的?」
  那人笑道:「你呀,要不然你為什麼心甘情願地供我吃喝……」後艙門兒倏然而開,進來個脂粉未施,烏雲蓬散,衣衫未扣,露出半截兜肚的粉頭。
  若在那紙醉金迷,燈紅酒祿夜,她濃妝艷抹一番,加上她那套對付狎客的手法,或能令人意亂情迷,心猿意馬。
  可是如今那張焦黃的臉,失色的唇,再加上那橫眉豎眼的模樣兒,雖然衣衫半解,酥胸微露,卻仍然能嚇得人退上幾好尺。
  那粉頭是一股怒容進來的,可是她一見床上那頎長背影,便似著了魔,怒容倏斂,眉目生春,咬著下唇,丟了那隻牛角梳子,一聲顫呼:「冤家……」張開扮臂便向床上撲去,有點像只餓虎。
  床上那人身手異常之驕健,翻身坐起,她撲了個空,那是侯山風,他皺著眉說道:「光天化日大白天裡,你想幹什麼?」
  那粉頭回過身來又瞪了杏眼:「我想吃了你……」
  「噗哧」一笑,揚了眉,瞇了眼,向侯山風慢慢偎去。
  侯山風笑道:「船後還有個搖船的,你也不怕人笑話,讓我安安穩穩睡一會兒行麼,我晚上還有事兒!」
  一片熱情被澆了一盆冷水,那粉頭又豎了眉,伸出那塗著蔻丹,頗稱白皙的指頭一指,嗔罵道:「死鬼,白天你說光天化日,晚上你又夜夜有事兒,什麼時候你才能閒著在船上多待一會兒。」  
  侯山風搖頭笑道:「恐怕永遠沒這時候,天生的勞碌命,有什辦法?」
  那粉頭心有不甘還待纏,舫外水聲響動,似是有一艘畫舫擦舷輕搖,隨聽一個粗粗話聲叫道:「大爺我今天沒心情,『金陵董家』讓人宰的只剩了兩個。」  
  侯山風雙眉一桃,霍地站起。  
  「董家姑娘哭得死去活來,莫總管也在到處找人張羅喪事,大夥兒平日都受過董大爺的周濟,我能不管麼?」
  侯山風雙眉之中突然閃過兩道比電還亮的寒芒,冷冷一笑,道:「看來這覺我也睡不成了……」拍手推開那張臂欲摟的粉頭,閃身出了後艙。
  背後,傳來了那扮頭震天價咒罵聲……
  一艘畫舫靠了岸,由畫舫上躍下個黑衣大漢,他下了地,邁步剛走,只見前面一株垂柳後轉出一人攔住了去路,問道:
  「鐵牛,哪兒去?」
  那黑衣大漢聞聲投注,道:「是你呀。老侯,我上董家去!」
  那人正是侯山風,道:「我也跟你去一趟,你說的好,大夥兒平日都受過人家的照顧,人家一旦有了事兒,咱們不能不管!」
  那黑衣大漢一怔,道:「怎麼,剛才你在小翠紅船上?」
  侯山風點了點,道:「只聽你說了那麼一句,可不清楚詳情!」
  那黑衣大漢一偏頭,道:「走,老侯,咱們邊走邊談!」
  侯山風答應了一聲,邁步跟黑衣大漢走個並肩。走了兩步,那黑衣大漢開口說道:「你聽說了麼?董家的仇家找上了門兒?」
  侯山風道:「我聽秦六哥說了,董家的姑娘不知聽誰說我會武,還到賭場裡跪在地上求我幫忙,你想,鐵牛,這個忙我哪兒幫得上,別說我不會武,就是會武,也比不上他董家武林世家中的任何一個呀。還有,你說怪不?剛才我在賭場裡憑那作騙的手法唬走了四個江湖窖,誰知董家姑娘又來
  了,硬說那就是他們的仇家,而且跪在地上直謝恩,真叫我哭笑不得……」
  那黑衣大漢道:「還說呢,你老侯這一下可真是隔牆吹喇叭,名聲在外了,老侯,難道說你真不會武?」
  侯山風皺眉說道:「唉,鐵牛,別人不知道,難道你也不知道我?我在這『秦淮河』,『夫子廟』一帶混多久了?整天受那賤女人的氣,我要是會武,早到外面闖去了,還會待在這倒霉地方?」
  那黑衣大漢點頭說道:「也說得是,不過,人家可說你是隱名埋姓的大俠客呀!」
  侯山風瞪眼問道:「誰說的?」
  那黑衣大漢搖頭說道:「不知道,一傳十,十傳百,人家都這麼說!」
  侯山風苦笑說道:「這是從哪兒說起?要隱名埋姓,大可找個深山大澤清靜地方,我幹什麼跑到這說不出口的鬼地方來!」
  那黑衣大漢道:「不管怎麼說,你老侯如今是出了名了……」
  侯山風搖頭說道:「不談了,鐵牛,董家的事兒到底是……」
  那黑衣大漢道:「我也不大清楚,只聽說董姑娘跟莫總管自賭場回去後,看見董大爺老夫婦倆跟一家大小幾十口,全躺在血泊裡!」
  侯山風眉梢兒微挑,道:「鐵牛,你可聽說是誰幹的?」
  那黑衣大漢憤憤說道:「除了那找上門的仇家,還會有誰?還好董姑娘跟莫總管出來了,要不然一個也留不下,董家非斷根不可,董大爺老夫婦倆可是出了名的大善人,誰知道老天爺不長眼,讓他們遭此橫禍,那些直娘賊心狠手辣,也太毒了些,就算是老夫婦倆跟他們有仇,那小一輩的難道說也阻他們有仇,竟然是殺的一個不剩,我鐵牛只恨沒有一身好事領,要不然哪,他娘的,我非剝他們的皮不可!」
  侯山風搖頭說道:「鐵牛,不會武最好,江湖上的事兒沾不得,動不動主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報起仇來也斬草除根,一個不留!」說話間,二人已到了北大街,只見那董家宏偉,氣派的大門口圍滿了人卻靜得一點聲息也沒有。
  大門口那高高的石階上,還站著兩個帶刀的捕快衙役,想必這禍事已然驚動了官府,果然不錯,他兩個距董家大門還有十多丈的時候,由董家大門內走出了個官兒,坐上停在大門口的軟轎帶著衙役們走了,送他出來的總管「鐵面煞神」莫子京。莫子京送走了那位官兒,目不他視地便要轉身進門。
  鐵牛忙揚手喚道:「莫爺,鐵牛跟老侯來了!」莫子京聞聲投注,猛然一喜,急步搶下石階。
  適時,鐵牛已然排開人群,跟侯山風到了石階前,那上百道目光及低低的幾句:「大俠客來了!」令得侯山風直皺眉。
  見了侯山凡莫子京剛叫了聲:「侯爺……」
  望著那滿臉淚痕,雙目赤紅的莫子京,侯山風忙道:「莫總管,我聽說了,所以趕來看看,可不可以裡面談談去!」莫子京連忙往裡讓客。
  進了大門,只見滿地是水,水裡還帶著血絲,本該橫七豎八的屍體俱已不見。侯山風皺著眉道:「莫總管,我說我騙的那四個不是尊府的仇家……」
  莫子京搖頭說道:「侯爺,那四個正是董家仇家所派來的,董家的仇家是武林中的大魔頭『長白翁』冷天池,那四個則是他座下四待,武林人稱書妖、琴魔、賭鬼,酒怪!」
  侯山風瞠目說道:「我聽說武林人物輕死重一諾,一言既出,如山似鼎,那四個當著我的面毀了招牌,而且親口答應即刻離開『金陵』,有我在『金陵』一天,他們絕不再來的,怎會……」
  莫子京道:「侯爺,到目前為止,莫子京還不知道是誰下的毒手!」  
  侯山風道:「怎麼,莫總管,不是那四個?」  
  莫子京搖頭說道:「難說,冷天池此人雖然凶狠毒辣惡名震寰宇,但是他生性高傲,絕不食言,由此看來,那座下四侍該不會不遵諾言,還有,董家前天接獲『長白翁』的索命令符,那該在今天夜晚動手,所以那座下四侍也絕不敢提前動手……」
  侯山風道:「那麼莫總管以為會是誰?」
  莫子京搖頭說道:「董家並沒有跟第二個結過樑子,樹過仇……」  
  侯山風道:「莫總管,武林中有些事不必仇恨!」
  莫子京道:「所以我說很難說……」說話間已到了大廳之前,莫子京不再說話,神情悲慘而又憤慨地舉手肅客,領著二人登上石階。
  大廳內,陰風慘慘,一片悲慘,鐵牛平素以膽大聞名「秦淮河」,「夫子廟」一帶,但是他一進大廳,卻禁不住的機伶寒顫,倒抽冷氣,頭皮發炸地退了好幾步,而,侯山風僅是皺了皺眉,挑了挑眉梢兒。
  董家這座大廳夠大的,而且富麗堂皇,美輪美奐,而如今這座大廳那花磚地上,卻以白布蒙蓋著數十具屍體。幾乎讓人無處下腳,而且那白布上進著殷紅,那花磚地上也流了好幾道血漬,慘不忍睹。
  姑娘董婉若不愧大家閨秀,知書達禮,不是世俗女兒家,雖然她如今嬌靨煞白,美目紅腫,芳心片碎,柔腸寸斷,悲痛欲絕,一見侯山風到來,她仍然扶著椅背站起,遙遙施了一禮,她沒有再哭,前襟上反見殷紅斑斑,那是因為傷心太過,淚盡血出。侯山風連忙還了一禮,卻未說話。
  那鐵牛,卻突然「砰!」地一聲跪了下去,號啕大哭,聲震屋樑,他這了哭,這恍若人間地獄,羅剎屠場的大廳中氣氛更悲慘了。
  莫子京湧出老淚要勸鐵牛,卻被侯山風拍手攔住。「莫總管,讓他哭個痛快吧,大夥兒平日都受過董大爺夫婦的照應,哭拜一番也應該的,鐵牛天性憨厚率真,對你們兩位是滿腹的感恩,你要不讓他哭哭,窩在心裡會不好的!」莫子京只好作罷,卻隱著不住灑老淚。
  侯山風沉默了一下,道:「莫總管,我雖然是外來人,他兩位恩深廣披,我可也受過不少好處,可是我從來沒見過他兩位,可否讓我看看他兩位的遺容?」莫子京未即時回答,目注董婉若。董姑娘她點了點頭,隨即把螓首轉向一旁。
  莫子京這才說道:「侯爺請跟老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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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血雨腥風
  莫子京領著侯山風向廳左行去,繞過十餘具屍首,然後他俯身掀開了白布一角,侯山風只一眼,立即身形震動。
  那花磚地上,並排躺著一位皓首銀髯,面貌清懼的老人與一位相貌慈祥的老婦人。他兩位,頭上沒有別的傷痕,但各人眉心上有一個食指般大小的血洞,血色呈紫黑,已凝固多時。
  侯山風吸了一口氣,道:「莫總管,這就是他兩位的致命傷!」
  莫子京放下白布,站直了身,點頭說道:「他兩位身上沒有別的傷痕!」
  侯山風目光環掃,道:「其他諸位呢?」
  莫子京道:「董府老少大小數十口,致命傷俱在一處,傷痕也一樣!」
  侯山風道:「莫總管成名多年,見參識廣,可知道這是什麼傷痕?」
  莫子京道:「老朽看得出,這十之八九是指痕!」
  侯山風驚訝說道:「莫總管,我聽說過指頭可以點人穴道致死,卻不知……」
  莫子京目光凝注,道:「事到如今,侯爺何必還掩飾行藏?」
  侯山風發急說道:「事到如今,怎麼莫總管還不相信我?」
  莫子京沒再多說,他也沒有心情再多說,道:「侯爺,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指頭可以洞金穿玉,斬鋼截鐵,何況置人死命?不過,像這樣的指功還不多見!」
  侯山風道:「莫總管,怎麼說?」
  莫子京道:「看傷痕之大小,顯系一人行兇,姑不論他兩位修為如何,董家既是武林世家,這大大小小,男男女女數十口,每一個均稱得武林一流高手,此人居然能連點數十個高手眉心要害,功力豈非高得怕人?」
  侯山風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我還當他那指頭有甚奇特之處呢!」
  莫子京道:「這殘凶的那根手指,確有他奇特之處,侯爺,這是一種極其高絕的功力,放眼天下武林,只有一人擅施……」
  侯山風道:「那就容易了,只要知道是誰會這種指功,那不就等於知道這殺害董家數十口的殘凶是誰了麼?」
  莫子京搖頭苦笑說道:「要是那麼容易,老朽還會說難說麼?」
  侯山風愕然說道:「這有什麼不容易的?」
  莫子京道:「侯爺不知道,那擅施這指功之人,已經死了多年了。」
  侯山風「哦!」地一聲,怔住了,但他旋即說道:「那不是他沒有死,便是他還了魂……」
  莫子京搖頭說道:「前者不可能,有人親眼看見他入土下葬的,後者那更屬無稽之談,那有死人還魂之說!」
  侯山風頗為窘迫地道:「那再不然就是他有了傳人……」
  莫子京又搖了頭,道:「侯爺不是武林人不知道,此人一向獨來獨往,為近百年來武林中最大之魔頭,他從不收傳人!」
  侯山風詫聲說道:「那就怪了……」
  莫子京道:「所以說老朽沒辦法下斷!」
  侯山風道:「那難道說就罷了不成?」
  莫子京陡挑雙眉,巨目中赤焰暴射,神態怕人,道:「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莫子京但有三寸氣在,便是尋遍天涯海角,翻開每一寸地皮,也要找出那狠毒的匹夫擊斃掌下,然後剖心剝皮,為主報仇,慰董家大小數十口於地下!」
  那神態,看得侯山風微微皺了皺眉,道:「莫總管,沒有別的蛛絲馬跡可循了麼?」
  莫子京威態一斂,搖頭說道:「沒有了,那匹夫功力手法兩高,各處東西未動,便是尋遍全院,連個打鬥痕跡也沒有!」
  使山風道:「董家都是高手,既見仇人,哪有不打鬥的?」
  莫子京搖頭說道:「侯爺不知道,倘若兩下裡功力太以懸殊,那就另當別論了,根本沒有個動手的機會!」
  侯山風眉鋒一皺,還待再說。只聽一陣人聲傳了過來,莫子京忙道:「想必是送棺木的來了,侯爺請稍侯,容老朽去招呼一下!」說著,他轉身要走。
  侯山風忙道:「我跟鐵牛去幫幫忙!」舉步向外行去。此際鐵牛已聲嘶力竭,他又向鐵牛喚道:「鐵牛,別哭了,老哭辦不了事,出去幫幫忙去!」
  鐵牛這才緩緩爬了起來,舉著袖子擦淚,跟了出去。
  出了大廳,只見大門外停著幾輛拉棺木的牛車,莫子京立刻招呼進棺木的工人把棺木抬進來。鐵牛幫了忙,人家兩人抬一具,他一人就是一個。
  趁著這忙亂的時候,侯山風向著莫子京道:「莫總管,我有點事兒出去一趟,待會兒再來。」
  自然莫子京這時候不便挽留,侯山風臨走時還跟鐵牛打了個招呼,要他留在這兒幫忙,然後才一個人飄然出了董家的大門,消失在街道上……
  由「金陵」往「烏衣」途中,在距官道約有半里外的一片荒郊曠野裡,有一座年久失修,破損不堪的「土地廟」。
  這座「土地廟」香火久絕,很難得見人跡,便是有人從這兒路過,他也絕不會進去看看。所以這座「土地廟」荒廢了,鴿翎蝠類滿堂,蛛網塵封,狐鼠出沒,成了野獸爬蟲的巢穴。只有那放牛的牧童,偶而進去遮遮太陽避避雨,或者三五成群地在裡面捉迷藏玩耍一番。
  驀地裡一條青虹起自遠方,劃破碧空,直貫雲霄,倏又如飛星殞石一般,直落「土地廟」前。青虹頓斂,那不是虹,而是一個人,一個身材頎長,面罩青紗只露雙眼在外的青衣人。
  此人落地後,目中森冷寒芒電閃,望向兩扇廟門敞開,
  一扇已然倒斟的廟門內望了一眼,突然一聲冷哼:「董洪,你四個出來,我到了!」話聲清朗鏗鏘,竟震得那已然倒斜的一扇破門,砰然一聲倒了下去,塵霧一陣飛揚,瀰漫廟內。
  緊接著由各處斷壁處驚慌地竄出幾隻野鼠野兔,箭一般地沒入那廟旁一片無堰的雜草中!這不像廟裡有人的樣子。
  那青衣蒙面人雙眉陡挑,只一閃身,他已然到了破廟門口,那雙森冷逼人的目光在廟內只一掃,他立刻身形震動,閃身進了廟內!這殘破不堪的「土地廟」內,又是一幕悲慘景像!
  那蛛網塵封,滿是鴿翎蝠類的神案下,直挺挺地並肩躺著四個人,赫然正是那四個怪老者。是那四個怪老者是不錯,可是如今的「長白翁」座下那威震武林,黑白喪膽的四侍,已然魂斷破廟,死了多時。
  混身上下別無傷痕,每人眉心上有個血洞!不過,這血洞要比董家那數十具屍身眉心上的血洞為大,而且也沒有那麼圓,那麼整齊。
  這沒關係,任何人只要一看就可知道,那是出沒這破廟內的狐鼠所為,敢情在青衣蒙面人沒到之前,那些狐鼠正在舐血吃人腦,大快朵頤。這沒關係,可是有兩件事卻大有關係。
  第一,致命傷痕相同,那證明「金陵」董家的慘禍,不是這書妖、琴魔、賭鬼、酒怪行的凶。
  第二,這長白翁座下四侍各有一身高不可測的詭異功力,比董家的那些高手又不知高出幾許,如今這四侍都毫無抗拒跡痕地遭了毒手,那行兇人一身功力可想而知!仔細想想,那也唯有一人有此能力,可是那人已死了三年。
  青衣人雙眉高挑,目中寒芒暴射,突然他又有所發現,右掌微抬,那老學究頭髮中一物飛射入握。
  那是一卷紙條,打開紙條一看,只見紙條上寫著幾行龍飛鳳舞,鐵劃銀鉤的狂草,寫的是:「此四人敢先我一步至董家尋仇,罪該擊斃,本人敢做敢當,行事素來光明磊落,也為免人誤會董家數十口伏屍為此四人所為,故而誅殺之以示此四人清白無辜!再:凡見字之人,煩請轉告金陵董家僥倖不死者,三日內,必一併誅之,囑其多預備兩具棺木!」下面沒有署名,僅畫著一條張牙舞爪,栩栩如生的龍!
  青衣人一聲冷哼:「好匹夫,三日內,我等著你了!」話落身形微閃,碧空再現青虹,飛射而沒。
  片刻之後,在那「清涼山」上,「掃葉樓」的梧桐樹林裡緩步行出一人,是那青衣蒙面人。
  他抬眼樓頭,揚聲說道:「和尚,我來了!」「掃葉樓」上寂靜無回音!
  青衣蒙面人震眉微挑,又道:「和尚,你聾了麼?」「掃葉樓」上仍然毫無動靜。青衣蒙面人身形一震,雙目寒芒電閃,騰身掠上樓頭。
  樓上那枯瘦僧人在,可是卻面樓隅側身而臥,一動不動,便是睡,也不能睡得這死啊。
  青衣蒙面人大喝一聲:「和尚!」閃身撲了過去,伸手把那枯瘦僧人扳了過來。那枯瘦僧人像個無知覺的人,應手轉了過來,這一轉,青衣蒙面人一怔,隨即,他目中寒芒斂去,皺眉搖頭笑了。
  那是個皮包骨的枯瘦老僧,臉上好紅,緊閉著一雙老眼,酒氣熏人,敢情是喝的太多了,適才被他身形擋住,如今可以看到,在他身旁有個瓷瓶,那瓷瓶赫然是侯山風給秦六的那個。
  青衣蒙面人拿起來搖了搖,竟然是點滴不剩。這倒好,那不爛醉如泥才怪呢。青衣蒙面人搖頭失笑,探懷摸出一支寸高白玉瓶,拔開瓶塞傾出一顆其色赤紅的藥丸,伸兩手捏開枯瘦老僧牙關,然後把那藥丸彈了進去。
  事畢,他站了起來負手「掃葉樓」頭眺望那一帶長扛,還有那過住穿梭般點點帆影。須臾,只聽那枯瘦僧人「嗯!」了一聲。
  他未回頭,只淡淡笑道:「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和尚,你醒了!」
  只聽那枯瘦老僧「咦!」地一聲,猶自含混地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青衣蒙面人道:「我來了半天了,因見你和尚好夢正酣,未敢驚動耳!」
  那枯瘦老僧道:「別酸了,轉過來,坐下說話!」青衣蒙面人這才緩緩轉過身形,舉步走了過來,對面坐下!
  那枯瘦老僧為之一怔,道:「幹什麼遮上這麼一塊?」
  青衣蒙面人道:「自然有必要!」隨手把那青紗取了下來!但,他面內背外,仍難窺見他的面貌!
  只聽那枯瘦老僧道:「你這是脫了褲子放屁,把臉上那一張取下來不就行了?」
  那青衣人笑罵道:「你和尚懂什麼?我要是取下了臉上那一張,如今到這掃葉樓來的,就不會只我一人了!」
  那枯瘦老僧道:「怎麼說?」
  青衣人朗笑說道:「身後定然跟來一大群女人!」
  枯瘦老僧呸地一口唾沫道:「別臭美了,那是蒼蠅逐臭肉!」
  青衣人笑道:「和尚,你也不怕我拔了你的舌頭!」
  枯瘦老僧道:「為你這張臉,你入了一次土,難道還不夠?」
  青衣人道:「所以我絕不輕易取下臉上這一張!」
  枯瘦老僧道:「我沒工夫跟你閒磨牙……」張口打了個呵欠,搖頭接道:「阿彌陀佛,好烈的酒!」
  青衣人笑道:「這是你和尚不守清規,好酒貪杯,偷人東西的報應!」
  枯瘦老僧道:「都是跟你學壞的,佛祖若是降罪,你誘壞佛門弟子,該是第一個,是你給了我一顆要命藥丸?」
  青衣人點了點頭,道:「你和尚難道不知那是什麼酒?」
  枯瘦老僧苦笑說道:「知道,怎麼不知道?可是等我明白過來時,這一瓶已經點滴不剩地下了肚,想吐都來不及了!」
  青衣人笑道:「活該,活該,我要是不來,你和尚非躺上幾天不可!」
  枯瘦老僧道:「對了,你來找我幹什麼?」
  青衣人道:「『金陵董家』躺下了數十口,只剩兩個活的,你難道不知道?」
  枯瘦老僧點了點頭,道:「知道,我進城找你的時候聽說了!」
  青衣人道:「這是你和尚替我惹的好事!」
  枯瘦老僧道:「你不管,董家的人一個也留不下,有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難道你要撒手不管?」
  青衣人道:「如今這董家的事變成了我的事,我怎能不管?」
  枯瘦老僧一怔,道:「檀樾,這話怎麼說?」
  青衣人冷哼了一聲,道:「和尚,你知道那是誰幹的?」
  枯瘦老僧道:「那還用問?自然是那四個半人半妖的東西!」
  青衣人搖頭說道:「和尚你糊塗,莫子京記得對,冷天池桀傲凶殘,但他一生最重信諾,「索命令符」三日索命,時刻不到絕不動手!」
  枯瘦老僧訝然說道:「那會是誰?」
  青衣人冷哼道:「說出來只怕你和尚難信,『玉面游龍辣手神魔』夏侯嵐!」
  枯瘦老僧一怔,大叫說道:「你,你開什麼玩笑!」
  青衣人冷笑說道:「那夏侯嵐宇內稱魔,武林喪膽,無論黑白兩道,人人深痛惡絕,難道沒有可能麼?」
  枯瘦老僧詫聲叫道:「但是……」
  「但是什麼?」青衣人冷冷截口說道:「董家幾十口那屍身上致命傷痕,正是『玉面游龍辣手神魔』夏侯嵐那歹毒霸道的『一殘指』!」
  枯瘦老僧又復一怔,驚愕地皺眉說道:「『一殘指』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可是那四個東西人人功力詭異,也有可能是他們冒充嫁禍……」
  青衣人冷笑說道:「起先我也這麼想,無奈他四人已屍陳『烏衣』一座破廟之中,那致命傷痕,也是『一殘指』所留!」
  枯瘦老僧霍地躍起,砰然坐下,道:「你看見了?」
  青衣人道:「我剛從那座破廟來,還有這個,你瞧瞧!」伸手把得自老學究發內的紙條遞了過去。
  枯瘦老僧只一眼,立刻變色皺眉,道:「阿彌陀佛,連我也認為是他了!」
  青衣人道:「又何只是你和尚一人!」  
  枯瘦老僧抬眼說道:「那莫子京也認為是夏侯嵐?」 
  青衣人點頭說道:「他看出來了,不過他沒有指明!」
  枯瘦老僧皺眉說道:「只怕不出十天,這件事要傳遍天下武林!」
  青衣人道:「所以說我不能不管,所以說是你和尚為我惹的好事!」
  枯瘦老僧苦笑說道:「阿彌陀佛,佛祖知道,我可是一番好意,要你多積點德!」
  青衣人道:「如今德未積成,反更加深了一身罪孽!」枯瘦老僧默然未語!青衣人卻又說道:「和尚,事由你起,你得幫我個忙!」
  枯瘦老僧道:「我一個佛門弟子出家人,與世無爭,我能幫你什麼忙?」  
  青衣人抬手一指,道:「少廢話,看看那張宇條!」
  枯瘦老僧道:「難不成你要我守株待兔去緝兇?」
  青衣人搖頭說道:「不,那是我的事,我把董姑娘跟莫子京交給了你!」
  枯瘦老僧苦著臉,道:「你這不是趕羊上樹,強人所難麼?」
  青衣人道:「怎麼,和尚,你不管?」
  枯瘦老僧道:「我不是對你說了麼?我是個四大皆空,與世無爭,吃齋念佛的佛門弟子出家人,這種血腥事兒……」
  青衣人沉聲叱道:「少廢話,和尚,你只答我一句,你管不管?」
  枯瘦老僧咧嘴一笑,道:「只要有酒有肉有錢賺,我和尚管定了!」  
  青衣人道:「人家沒那個心情,我也不會給你!」  
  枯瘦老僧一搖頭,道:「那麼……嘿嘿,衝著那夏侯嵐三個字我和尚也得管,我和尚也要看看那位夏侯嵐是什麼模樣,不過……」瞪著青衣人,接著:「我和尚要是挨了『一殘指』,他年你有了兒子,可得分出一個姓我和尚的姓,為我接替個香煙!」
  青衣人笑道:「和尚,你放心,這我辦得到,就這麼決定了,我先走了,你最好隨後趕到,要不然出了事我唯你是問!」說著,他掛上面抄,站了起來。
  那枯瘦老僧笑道:「檀樾好走,恕我不遠送了!」青衣人沒理他,閃身出樓不見。  
  日頭偏西的時候,侯山風回到了「金陵董家」!董家門前圍著的那群人已經散了,而且兩扇大門緊緊地關閉著,侯山風拍了好半天門,才聽見門裡有人答應。
  開門的是莫子京,他道:「原來是侯爺,辦完了事兒了麼?」
  侯山風一邊進門,一邊應道:「辦完了,莫總管,鐵牛呢?」
  莫子京關上了門,陪著他住裡走,道:「他累了大半天,我讓他回去歇息去了!」
  侯山風道:「遺體都入殮了麼?」莫子京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進了大廳,大廳內尚未燃燈,顯得有點黝黑,數十口棺木整齊地擺在花磚地上,而且還設了靈堂,姑娘董婉若帶著重孝,一身素衣坐在香案之旁。
  她那張清秀的嬌靨,不見血色仍然蒼白得厲害,一見侯山風進來,連忙站起來福了一福,輕輕說道:「寒家不幸,累得侯爺也跟著來回跑,董婉若至感不安!」
  侯山風忙還禮說道:「姑娘這是什麼話,大夥兒平日都受過兩位老人家的照應,怎麼著都是應該的,再說跑江湖的講究一個『義』字,侯山風勉強也算得半個扛湖人,眼見尊府有事,哪能不盡點心力?倒是姑娘……人死不能復生,還望節哀才是!」
  董婉若眼圈兒又一紅,但她卻強自忍住,道:「謝謝侯爺!」裊裊退後,坐回原處。
  莫子京突然說道:「侯爺,有句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
  侯山風忙道:「莫總管有話請只管說!」
  莫子京軒了軒濃眉,道:「不管怎麼說,侯爺為董府退去強仇,該是董府的大恩人,至於董府這幾十口仍難免罹難,那只有委諸天意劫數,如今偌大一個世家,就剩下姑燭跟莫子京主僕二人,承侯爺諸多幫忙,我主僕也沒有把侯爺當外人看待,擇日安葬之後,莫子京便要孤劍單騎,千里尋凶,姑娘一個柔弱女兒家,莫子京不敢讓她跟著我歷風險,當艱辛,所以我總要在臨走之前,為姑娘找個妥善的安身之處……」
  侯山風皺眉截口說道:「莫總管這話不錯,姑娘可有什麼武藝高強的親朋友好?」  
  莫子京搖頭說道:「苦就苦在沒有!」
  侯山風道:「那就麻煩了,董姑娘因為外出倖免,我以為那殘凶絕不肯罷手,隨時都有再來害姑娘的可能,所以莫總管應該把姑娘安置在一處極為安全可靠的地方……」
  莫子京道:「所以莫子京要當著姑娘請問侯爺一句,侯爺到底是哪位高人?」
  侯山風一怔,旋即搖頭苦笑說道:「莫總管怎仍把我當成……」
  莫子京正色說道:「侯爺,事到如今,難道侯爺你還忍心隱瞞本來!」  
  侯山風避開正面,道:「我明白了,莫總管是打算把姑娘托付給我?」
  莫手京猛一點頭,道:「不惜,侯爺,這是姑娘的意思,她說過這種話!」
  侯山風真明白了,急道:「莫總管,這,這如何使得……」
  莫子京道:「怎麼使不得,侯爺為董家退了強仇,是董家的大恩人!」
  侯山風苦笑說道:「莫總管,我根本不知道那四個就是董家的仇家,而且是他們來找我的,又不是我去找他們……」
  莫子京道:「侯爺,莫子京也算得上成名多年的老江湖,如今想想,那該是侯爺不露痕跡的高明手法!」
  侯山風無可奈何地搖頭說道:「隨便莫總管怎麼說巴,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個只會吃喝嫖賭秦淮河,夫子廟一帶的下九流混混!」
  莫子京道:「可是姑娘跟我都知道,侯爺是位隱於市的高人!」
  侯山風搖頭苦笑說道:「那你莫總管就稱不得成名多年的老江湖了!」
  莫子京揚眉說道:「侯爺,唇舌之辯無益,只問侯爺答不答應……」
  侯山風忙道:「莫總管,縱我有照顧姑娘之心,卻沒有照顧姑娘之力,萬一姑娘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
  莫子京道:「侯爺,別說那麼多,只問侯爺答不答應?」
  侯山風毅然搖頭說道:「莫總管,我不能也不敢答應!」
  姑娘董婉若緩緩垂下螓首,莫子京身形微顫,鬚髮皆動,道:「侯爺城乃天下第一忍人……」
  侯山風搖頭說道:「莫總管錯怪我了,我不能害了姑娘!」
  莫子京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道:「恐怕侯爺不知道,姑娘是位人間奇女子,她外柔內剛,向來說一不二,何況這等終身大事?」
  侯山風苦笑說道:「早知如此,就是那四個殺了我我也不跟他們比了!」  
  莫子京還待再說……驀地裡,一陣木魚響聲劃破暮色傳自大門外。
  侯山風雙眉一揚,道:「和尚也不看地方,這時候還來化得什緣,我趕他去!」說著他就要往外走。
  莫子京伸手一攔,巨目逼視,道:「侯爺,讓我去,可能是前天指點姑娘找侯爺的那位!」
  侯山風「哦!」地一聲,忙道:「那正好,莫總管不妨請他進來問問,看看我是不是什麼莫總管所說的那隱於市的武林高人!」
  莫子京道:「那倒不必,我正愁找不到僧道,正好請他來做做法事!」不等候山風再說話,轉身出廳而去。莫子京開了門,只見一名枯瘦老僧對門當街而坐,面前放著一隻朱紅木魚,正在敲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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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10:59:06 |只看該作者
  他聽門響立刻睜眼住手,站起身來,合什說道:「阿彌陀佛,驚擾施主了!」
  莫子京巨目凝注,道:「大和尚,又是你?」
  那枯瘦老僧微躬身形,道:「老衲再來請府上結個善緣!」
  莫子京道:「大和尚,你可知董府正在忌中麼?」
  枯瘦老僧道:「阿彌陀佛,要不然老衲就不來了!」
  莫子京濃眉軒動,道:「大和尚,那麼請進來奉茶!」
  枯瘦老僧又一躬身,道:「阿彌陀佛,老衲多謝施主慈悲!」捧起木魚,登階進門。這敢情好,化緣化進了門。
  他容得莫子京關上了門之後,方始問道:「請問施主,莫非未曾找到那位侯施主?」
  莫子京道:「還未謝大和尚指點,找到了!」  
  枯瘦老僧道:「那麼說,是那位侯施主吝於一伸援手了?」
  莫子京搖頭說道:「大和尚錯了,侯爺大義,伸了援手!」
  枯瘦老僧道:「是那位侯施主未能為府上退去強仇?」
  莫子京道:「不,侯爺神功蓋世,技比天人,他輕易為董府退了強仇!」
  枯瘦老僧訝然說道:「那麼府上又怎遭此凶……」
  莫子京道:「大和尚有所不知,是另有人下的毒手!」
  枯瘦老僧動容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一劫躲過又來一劫,此豈天意麼?」
  莫子京道:「只好這麼說了……」說話間已進大廳,只見侯山風站在那大廳石階之上。
  枯瘦老僧側顧莫子京,問道:「施主,這位施主是……」
  莫子京為之一怔,道:「怎麼,大和尚不認識,這便是那位侯爺!」
  枯瘦老僧「哦!」地一聲,忙趨前施禮,道:「老衲見過侯施主!」
  侯山風忙還了一禮,目注莫子京,道:「莫總管,這位可是日前那位大和尚?」莫於京皺眉點了點頭。侯山風轉注枯瘦老僧,道:「大和尚,你這一番惡作劇害人不淺,如今使得莫總管誤認我這只會吃喝嫖賭的下九流,是個隱於市的武林高人!」
  枯瘦老僧忙道:「阿彌陀佛,施主恕罪,那是莫老施主誤會了,老衲只說施主是位濁世中的奇人,卻未說施主是位武林高人!」
  侯山風如釋重負,轉望莫子京,道:「莫總管,如何?我沒有隱瞞自己的本來吧!」莫子京濃眉軒動,未答話。
  侯山風轉頭又問,道:「大和尚,你怎麼知道我?」  
  枯瘦老僧道:「施主可曾在開封『大相國寺』住過幾天?」
  侯山風一怔點頭說道:「有哇,那是三年前的事兒了,大和尚莫非……」
  枯瘦老僧道:「施主難道忘記了那與施主燈下對談,徹夜不寐而毫無倦色的掛單老僧了麼?」
  侯山風「哦!」地一聲驚呼,道:「原來大和尚就是……多年不見大和尚老多了,所以我一眼未能認出,那就難怪大和尚知道我了……」
  枯瘦老僧含笑說道:「時光催人老,歲月不饒人,老衲非神仙中人,佛法修為未臻化境,焉得不老,施主也非當年了麼?」
  侯山風點頭歎道:「是的,是的,大和尚,當年我沒有聽你那一番苦口婆心的勸告,如誇仍然在下九流中混世,面對大和尚這位佛門故人,我頓有羞愧汗顏之感!」
  枯瘦老僧搖頭說道:「施主錯了,碧空之中有烏雲,污泥之中藏明珠,為人何必求顯達,像施主學能致用,仗自己所能敗退魔障,多積善功,使處污泥之中,不也一樣麼?」
  侯山風肅容說道:「多謝大和尚指點,侯山風受教了!」他倆這一來一往幾句,倒令得莫子京楞在那兒,瞧瞧這個,看看那個,滿臉是詫異驚愕色。
  此際他突然插口說道:「大和尚,這麼說來,侯爺果然不諳武學?」
  枯瘦老僧轉注說道:「阿彌陀佛,老施主,老衲又何曾說過侯施主精諳武學?」
  莫子京搖了搖頭,突然抬眼說道:「那麼大和尚自己呢?」
  枯瘦老僧含笑說道:「佛門弟子,瘦弱老僧,清靜寡慾,與世無爭,但知佛事,何諳武學?」
  莫子京道:「那麼大和尚怎知……」
  枯瘦老僧淡淡笑道:「施主是指府上仇家事?」
  莫子京點了點頭,道:「正是,大和尚何以教我?」 
  「不敢,」枯瘦老僧道:「老衲行腳四方,在旅逢之中巧遇那四位施主,無意中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因而知之!」
  莫子京沒有好問的了,立即抬手說道:「大和尚,請廳內看看!」枯瘦老僧微一躬身,告罪登階。
  進了廳,枯瘦老僧悚然動容,垂下眼簾:「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那邊站起了姑娘董婉若,她微矮嬌軀,道:「董婉若見過大和尚!」
  枯瘦老僧忙合什還禮,道:「老衲不敢當,此乃天意,人死也不能復生,還請姑娘節哀,老衲願為諸位罹難施主誦經三日,以超渡諸位施主早登極樂!」
  董婉若忙又施禮道:「大和尚好意,寒家存歿俱感,董婉若這裡謝過了!」
  侯山風望著莫子京道:「莫總管,如今不用你再開口了!」枯瘦老僧忙問所以。侯山風道:「莫總管本超請大和尚做法事!」  
  枯瘦老僧聞言連道:「老衲應該,老衲應該,不過……」抬眼望向莫子京,道:「有件事老衲要奉告一聲,請莫施主及姑娘早做打算!」
  莫子京道:「大和尚請說,莫子京伏耳恭聽!」
  枯瘦老僧道:「恐怕莫施主還不知道,府上的四個強仇也已被人殺害!」
  侯山風與莫子京,董婉若三人同時一震,莫子京急道:「大和尚,達話當真?」
  枯瘦老僧點了點頭,道:「人命關天,此事重大,老衲焉敢欺騙施主,施主請看……」自袖底取出那張紙條遞了過去。
  莫子京接過一看,臉色倏變,忙道:「大和尚由何處得來此物?」
  枯瘦老僧道:「老衲在往『烏衣』途中行經一座破廟,進廟歇腳時看見了府上四位強仇的屍體,這紙條便插在他們發內!」
  莫子京道:「這麼說來,大和尚是專誠趕回相告的了?」
  枯瘦老僧道:「老衲既知府上有難,焉有不來相告之理?」
  莫子京鬚髮倏張,切齒說道:「好匹夫……」威態一斂,肅容說道:「大和尚兩次示警指點,大恩不敢言謝,請受我一拜!」魁偉身軀一矮拜下,一拜而起。
  枯瘦老僧躲之不及,攔更不能,忙合什答禮,道:「阿彌陀佛,施主折煞老衲了……」
  莫子京轉身將紙條遞向姑娘董婉若,董婉若看過之後,慘然笑道:「我不知董家跟他何仇何恨,他竟連這僅存的兩個人也不放過……」
  莫子京厲笑說道:「好匹夫,來吧,讓他來吧,莫子京今日是外出不在,如今正愁找不到他,正好,莫子京便是血濺屍橫……」
  桔瘦老僧忙道:「莫施主,那四個還有對付之人,如今這個便非侯施主所能退的了,還請施主為董家一脈著想!」
  莫子京一震,機伶寒顫,斂態說道:「大和尚有何高見?」
  枯瘦老僧道:「無謂犧牲太不值得,兩位只有躲上一躲!」
  莫子京臉色一變,悲聲說道:「躲?大和尚,你要我躲?……」
  枯瘦老僧道:「阿彌陀佛,老衲知道施主威名蓋世,英雄一生,但施主慎為董家這僅存的一脈著想!」
  莫子京老臉抽搐,無力地點頭說道:「多謝大和尚教我,好,躲就躲吧……」
  「不!」姑娘董婉若霍地站起,淡淡道:「莫總管,我不能躲!」侯山風微微皺了皺眉,枯瘦老僧一愕。
  莫子京則急忙說道:「姑娘,你這是……」
  董婉若平靜地道:「莫總管,你想想,兩位老人家及他們諸位的遺體都在這兒,我能躲麼?我能讓他毀屍洩憤?」侯山風又皺了皺眉。
  莫子京一震,說道:「姑娘,老奴明白,老奴又何嘗想躲,無如……」
  姑娘董婉若談淡截口說道:「莫總管,我的性情你知道,我既決定了一件事,無論任何大小事,便絕無更改,莫總管不要再多說了!」
  莫子京躬下身形,道:「是,姑娘,老奴遵命!」
  董婉若轉注侯山風與帖瘦老僧,道:「仇家即將尋上門來,董婉若不敢連累二位,還請……」
  侯山風目拄枯瘦老僧,枯瘦老僧忙道:「姑娘的意思,是要老衲與侯施主離開此地?」
  董婉若微頷螓首,道:「正是,事非得已,還望二位諒宥!」
  枯瘦老僧道:「然則姑娘堅不離此凶險地,是打算……」
  董婉若道:「我不能再讓他毀屍洩憤!」
  枯瘦老僧道:「以此人之功力,他若要毀屍,姑娘自問攔得住他麼?」
  董婉若道:「只要董婉若在此,他就不會毀屍洩憤了!」
  枯瘦老僧道:「本來冤仇宜解不宜結,出家人本一點慈悲,原不願處處血腥,然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老朽不敢勸姑娘不報,那,姑娘堅欲留此,是不打算報仇了?」  
  董婉若道:「董婉若留此之意,也正為報仇!」
  枯瘦老僧道:「明擺著的姑娘是以卵擊石,螳臂擋車,姑娘睿智,該知這是大不智,姑娘明知不敵而不惜冒殺身之險,老朽試問,董家之仇,將來要誰去報?」
  董婉若道:「如今報不了,就是十年二十年後也一樣報不了!」
  枯瘦老僧搖頭說道:「那不一定,倘若姑娘善保此有用之身,尋訪名師,另求深造,或者覓得高手義助,報仇之事,那該是輕而易舉!」
  董婉若淡淡說道:「多謝大和尚指點,無如董婉若說什也不能離開兩位老人家,及這數十位骨肉至親,多年忠僕!」
  枯瘦老僧軒了軒眉,道:「姑娘既執意不走,老衲不便再勸,那麼老衲索性也留在這兒陪陪姑娘,莫老施主與他們諸位吧!」
  莫子京巨目中異采一閃,道:「大和尚,多年修為不易,你難道一點也不珍惜?」
  枯瘦老僧道:「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出家人上秉佛旨,本在普渡眾生救護眾生,豈有面對魔障而畏死退縮之理……」
  莫子京道:「那麼,大和尚是說有所仗恃了?」
  枯瘦老僧道:「出家人憑的是一點道心,佛祖庇佑,萬魔不侵,再說,老衲是一個做法事,誦經超渡冤魂的出家人跟他毫無半點怨隙,他不會為難老衲的。」
  莫子京沒有再說話,只將一雙巨目凝注枯瘦老僧,一眨不眨,適時,董婉若搖了搖頭,道:「萬一連累了大和尚,董家存歿罪孽大了,還是……」
  枯瘦老僧道:「老衲的脾氣跟姑娘一樣,姑娘幸勿再逐老枘!」董婉若神情倏泛激動,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侯山風卻突然說道:「姑娘,你說過的話,還算數麼?」
  董婉若淡淡說道:「侯爺,好馬不配雙鞍,烈女不事二夫,董婉若已是侯爺的人了,矢志從一而終,海枯石爛,絕無更改!」
  侯山風眉鋒微微一皺,道:「那麼,我也該留在這兒陪陪姑娘!」
  董婉若一驚忙道:「侯爺,你不能……」
  侯山風笑道:「姑娘,怎麼不能?姑娘留此凶險地,我獨自避凶趨吉,那侯山風成了什麼人了,我不願做那人間賤丈夫,也不願做那薄情寡義的冷血小人!」
  董婉若嬌軀倏顫,道:「侯爺,無論怎麼說……」
  侯山風截口說道:「姑娘,無論怎麼說我都試留在這兒,對兩位老人家來說,我有半子之誼,該盡盡我這半子的心力,即便是死,『金陵城』中最多不過少了個下九流的混世蟲,對百姓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更何況他不見得會殺我?」
  董婉若美目忽現淚光,深深地看了侯山風一眼,緩緩垂下頭去,未再說話,莫子京適時卻道:「侯爺,恕我插嘴,侯爺也該有所恃!」
  「有!」侯山風毅然點頭說道:「但憑胸中一口正氣及滿腔熱血!」
  莫子京巨目凝注,搖頭歎道:「侯爺,你令每一個武林人羞愧……」住口不言,侯山風也沒有說話,這大廳中有著一剎那間的沉重靜默。
  突然,莫子京打破了這沉重靜默,軒了軒濃眉,道:「可是,二位,便是姑娘留此,也絕不能讓那匹夫傷了姑娘毫髮,似如今這般坐著,總不是個辦法……」
  枯瘦老僧也道:「老衲有個辦法在此,二位既不必離開此地,也可以躲過此劫,但不知姑娘與莫總管可能答應?」
  莫子京「哦!」了一聲,道:「大和尚有何高策,請說說看?」
  枯瘦老僧抬手一指地上棺木,道:「請二位躲在這棺木中,由老衲誦經超檀,做做法事,侯施主則為老衲打個下手,這樣二位既不必離開此地,也必可躲過此劫!」其於京面有難色,未說話。
  董婉若卻道:「大和尚,這跟讓董婉若離開此地有甚兩樣?」  
  枯瘦老僧道:「自不一樣,姑娘並未離開此地!」
  董婉若道:「他不仍是找不著董婉若麼?」
  「阿彌陀佛」,枯瘦老僧低誦佛號,正色說道:「這麼說來,姑娘是非讓他找著姑娘不可了?老朽請教,不珍惜有用之身,姑娘一身系尊府數十口血仇,萬一有甚差錯,報仇無人,姑娘對得起死了的哪一位?」董婉若神情一震,緩緩垂下螓首!
  枯瘦老僧隨即轉注莫子京,道:「此際不超初更,天色尚早,老衲敢請莫老施主到街上跑一道,去再買兩口棺木去!」
  莫子京尚未答話,侯山風忙道:「大和尚,莫總管出去恐有所不便,還是我……」
  莫子京揚眉豪笑說道:「那匹夫是個高來高去的人物,關起門,躲在家中不一定便安若磐石,再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要該死,躲在家裡也會死,有什麼好怕的,還是我去吧!」不客侯山風接話,轉身大步出廳而去。
  莫子京一走,枯瘦老僧向著侯山風遞過一個眼色,道:「侯施主陪董姑娘談談,老衲到各處走走去!」說著,逕自向廳外行去。  
  便是連侯山風也不知道那眼色是什麼童思,他只覺臉上一熱,老和尚走了,如今這偌大一座大廳內,就剩下侯山風與董婉若默默相對。  
  靜默的氣氛太尷尬,也令人不安,所以,侯山風他不得不在沒話的情形下找幾句話,乾咳一聲,道:「蛄娘……」
  董婉若抬起了螓首,紅腫的美目深注,那目光令人難以官喻,那摸樣兒望之令人心碎腸斷,她輕輕說道:「侯大哥要對我說什麼話?」侯爺變成了侯大哥,本該如此稱呼,這也平常得很。
  侯山風卻心頭一震,忙道:「姑娘一回來便看見他們諸位都遇了害麼?」
  董婉若點了點頭,淒楚地說道:「是的,侯大哥!」  
  侯山風道:「姑娘在出門之前,可曾發現什麼異狀,什麼驚兆!」    
  董婉若搖了搖頭,道:「沒有,是莫總管回報侯大哥絕技退了強仇,兩位老人家便要找侯大哥叩謝,莫總管唯恐遲到一步,找不到侯大哥,所以跟我先出來了,請兩位老人家隨後趕到……」
  侯山風點了點頭,道:「姑娘回來之後,在現場可曾發現什麼蜂絲馬跡?」
  董婉若搖頭說道:「當時我悲痛過度,昏了過去,就是我沒有昏過去,我也不會注意那麼多的,及至我醒來後,我已經在這大廳之中,莫總管也已經把屍體移到大廳裡來了!」
  侯山風沉吟了一下,道:「這麼說來,莫總管也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痕跡了?」
  董婉若道:「該沒有,沒聽他說。」侯山風點了點頭,默然未語。
  董婉若卻道:「侯大哥問這……」  
  侯山風忙道:「沒什麼,我只不過隨便問問,姑娘該知道,沒有線索,是很難查知那下毒手的殘凶是誰的?」
  董婉若點了點頭,道:「這個我知道,可是那屍身上的致命傷痕,不是已經證明鄧殘凶是『玉面游龍辣手神魔』夏侯嵐麼?」  
  侯山風搖頭說道:「姑娘該知道,他已經死了三年了,總不可能死而復活,由棺材裡爬出來行兇殺人,再說他跟董家也沒有仇!」
  董婉若道:「那只有一種可能,他沒有死!」
  侯山風訝然說道:「他沒有死?死夠倒霉的,誰會躺進棺材裡……」
  董婉若搖頭說道:「侯大哥不知道,武林中事光怪陸離,武林中人花樣百出,夏侯嵐此人狡猾多智,他為了某種原因,詐死是可能的。」
  侯山風道:「他跟董家有仇有恨麼?」
  董婉若道:「侯大哥,武林中有些事是不必仇恨的!」
  侯山風道:「可是莫總管說,有人明明親眼看著他入土下葬的啊!」
  董婉若道:「如今證據明確,當年以他的心智玩個手法瞞瞞人並不難!」
  侯山風搖頭說道:「他若居詐死,要殺人早可以下手了,何必候諸三年後的今日,別是有人陰謀嫁禍吧!」
  董婉若呆了一呆,道:「這不能說沒有可能,可是侯大哥不知道,他那『一殘指』是獨門武學,而且能使董家這數十位高手毫無抗拒地使遭了毒手,放眼宇內武林,除了他,還找不到第二個人!」
  侯山風皺眉沉吟說道:「這類似是而非事,最傷人腦筋……」沒話之中總算找到話了,可是結論就是這麼一句!過了片刻之後,廳外步履響動,枯瘦老僧走了進來。
  侯山風忙站起相迎,道:「大和尚,可曾看見什麼?」
  枯瘦老僧搖搖頭,道:「老枘只是行腳慣了,坐不住,所以到處走走,並未留直什麼,也沒有看見什麼,只是,姑娘院中放了個大缸……」
  董婉若道:「那是廚房貯永用的!」
  枯瘦老僧道:「怎未見有水?」
  董婉若道:「水都被莫總管用來沖掃地上的血漬了!」
  枯瘦老僧「哦!」地一聲,點頭說道:「怪不得缸中空空沒有水,姑娘,尊府做飯的是……」
  董婉若道:「是董桂與柳婆婆,他兩位也被殺害了!」
  枯瘦老僧唸了一聲佛號,道:「姑娘,那水缸已髒,恐怕不能用了,要用水時,最好換個別的貯水物,免得吃了不好!」
  董婉若悲笑說道:「多謝大和尚,用水的時候,我會讓莫總管換新的……」
  枯瘦老僧點了點頭,突然改了話題,道:「姑娘,令尊生前,除了那四個強仇外,還有別的仇人麼?」
  董婉若搖了搖頭,道:「據我所知,他老人家並沒有什麼仇家,就連冷天池,彼此之間也不過昔年有一點小誤會,稱不上仇怨!」
  枯瘦老僧道:「姑娘出身武林世家,當熟知武林事,像這點小誤會便視為仇恨,必以殺報,那小誤會該不在少數,姑娘試想想看,令尊有沒有跟姑娘談起過跟什人有過什麼不愉快麼?」
  董婉若搖頭說道:「沒有,大和尚,他老人家自昔年南荒一趟遠行歸來後,從未出過家門一步,等於封劍退隱了……」
  枯瘦老僧道:「姑娘,令尊去過南荒?」
  董婉若點頭說道:「是的,這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枯瘦老僧遲疑了一下,道:「但不知令尊到南荒去幹什麼?」
  董婉若也猶豫了一下,道:「那不過是行道江湖中的一趟遠行,並沒有幹什麼,他老人家也從來沒有提起過是去幹什麼的!」
  枯瘦老僧深注董婉若一眼,道:「令尊在來去南荒之前,是不是經常出門?」
  董婉若道:「也不算經常,一年只出兩三次門!」
  枯瘦老僧道:「那麼令尊在去過南荒之後,為何就不出家門一步了?」  
  董婉若微微一愕,立又說道:「這我聽他老人家提起過,他老人家說,年事已大,已厭倦了江湖廝殺紛爭,要在家中享幾年清福!」
  枯瘦老僧又深深地看了董婉若一眼,道:「姑娘,以老衲看,令尊南荒之行,恐怕跟尊府所遭遇這場慘禍有很大的關係,也就是說有可能互為因果,姑娘倘若能多想出些什麼,說不定對緝兇有很大的幫助!」這老和尚說話很夠技巧,他看出董婉若是有所隱瞞,他不直接要董婉若說出來,反而以有益緝兇為詞,旁敲側量,讓董婉若說出來。
  董婉若她冰雪聰明,該懂,可是她這麼說:「大和尚,你說的話也許對,可是假如我知道,我自會毫不隱瞞地說出來的,我難道不想知道兇手是誰?」侯山風微微皺了皺眉鋒。
  枯瘦老僧則搖搖頭,道:「既然姑娘想不出什麼,那就算了,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姑娘謹慎些是對的……」
  董婉若蒼白的嬌靨上,陡然掠上一抹紅暈,很快地垂下螓首,但旋即她又抬起了頭,道:「大和尚,這多年來,董家看似乎靜無事,其實無時無刻不在風聲鶴唳,杯弓蛇影中度過,如今更遭此慘禍,家破人亡,僅剩董婉若一人,縱有所隱瞞,也是人之常情,大和尚幸勿見怪才好!」
  枯瘦老僧搖頭含笑說道:「姑娘,老衲不敢也不會,誠如姑娘所說,這是人之常情,老衲請姑娘自己考慮,能說則說,不能說不必勉強!」
  董婉若道:「大和尚,我已經考慮過了,對二位我該說,侯大哥是我托付終身之人,大和尚則是得道高僧,如今要是連兩位都信不過,我還能信得過誰?大和尚,昔年家父南荒之行,無意中得到了一隻『玉蟾蜍』……」
  侯山風插口說道:「姑娘,一隻『玉蟾蜍』值不了幾個錢!」
  董婉若搖頭說道:「侯大哥說得不錯,一隻『玉蟾蜍』是值不了幾個錢,董家家藏古玩珍器,隨便挑一件也比這『玉蟾蜍』值錢,可是在那隻玉蟾蜍腹內藏有一幅『藏真圖』卻是武林人人夢寐以求的罕世至寶,無價奇珍……」
  侯山風揚了揚眉,枯瘦老僧點頭說道:「老衲明白了,只向令尊在巧獲這只『玉蟾蜍』之際,有沒有被第二個人窺見,或無意中走漏了風聲?」
  董婉若道:「大和尚,後者自不可能,至於前者,我沒有聽家父說有第二人窺見,卻聽家父說起一件怪事……」
  枯瘦老僧忙道:「姑娘,是什麼怪事?」
  董婉若道:「家父在『玉蟾蜍』藏處百丈內,發現了十顆骷髏……」
  侯山風眉鋒一皺,枯瘦老僧則神情震動道:「那想必是南荒多瘴氣毒蛇猛獸,行人……」
  「不,大和尚!」董婉若搖頭說道:「那十顆骷髏四三二一疊成塔形,整整齊齊,最怪的是,無論風有多大,總吹不倒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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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怪事迭起
  枯瘦老僧點頭說道:「那想必是什麼武林人物的表記,他已發現百丈內有寶,故將玉蟾蜍藏處周圍百丈內列為禁地,令尊不察,不但誤入了他的禁地,而且捷足先登,拿走了他視為囊中物的『玉蟾蜍』,故而今日……」
  董婉若截口說道:「大和尚這就不對了!」
  枯瘦老僧道:「姑娘指教?」
  「好說?」董婉若道:「那十顆骷髏若是武林人物的表記,他既發現了那『玉蟾蜍』,為什麼不拿?此其一,家父當時曾遍查半里內毫無人跡,他又怎知道是家父拿走了,此其二……」
  枯瘦老僧道:「前者老衲可以解釋,他只發現了百丈內有寶物,卻不知寶物到底藏在何處,所以他一時沒辦法獲得,正欲尋找時,因他事離去,臨走把該處百丈內列為禁地,不想令尊適路過該處,誤打誤撞,機緣巧獲『玉蟾蜍』……」
  董婉若微頷螓首道:「大和尚高明,分析得好,可是後者呢?」
  枯瘦老僧呆了一呆,搖頭說道:「後者便非老衲所能知了,他若當場看見令尊,絕不會讓令尊把『玉蟾蜍』拿走,他若沒有看見令尊,半里內又毫無人跡,他又怎知是令尊拿的呢?這誠然令人費解。」
  董婉若道:「大和尚,我以為不難解釋!」
  枯瘦老僧道:「老衲恭聆高明!」
  「好說,」董婉若道:「我認為董家的慘禍,跟玉蟾蜍無關!」
  「不然!」枯瘦老僧搖頭說道:「老衲現在可以告訴姑娘了,老衲適在那無水的水缸莊上,發現了一種類似毒藥的些微粉狀物,如果老衲猜測的不錯,那粉狀物該叫『屍毒鎖魂散』,可惜那缸水被莫施主用盡了,不然定可知道究竟是與不是!」
  董婉若聽枯瘦老僧說適在那無水的水缸底上,發現了一種類似「屍毒鎖魂散」的毒粉,臉色一變,驚道:「大和尚,這話當真?」 
  枯瘦老僧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事關重大,老衲焉敢欺騙姑娘?」
  董婉若道:「那,大和尚,這毒藥跟『玉蟾蜍』何關?」
  枯瘦老僧道:「姑娘,這屍毒鎖魂散乃是南荒『五毒七煞白骨教』的獨門霸道毒物,而那十顆骷髏,也正是五毒七煞白骨教的寢記!」
  董婉若一驚,圓睜美目,道:「大和尚怎對武林事知道得這般清楚?」
  枯瘦老僧道:「事到如今,老衲不願再瞞姑娘,老衲『癲和尚』!」
  侯山風無動於衷,董婉若卻霍地站起,驚聲說道:「大和尚便是那位遊戲風塵,俠蹤如神龍,威震武林黑白兩道的『癲和尚』癲大師!」
  枯瘦老僧點頭說道:「正是,姑娘,老枘便是癲和尚,至於後者……」
  侯山風這時才明所以,驚喜叫道:「大和尚,原來你是位武林高人,你怎不早說……」
  枯瘦老僧含笑說道:「侯施主,老衲如今道破本來也不遲呀!」
  只聽董婉若一歎說道:「這麼說來,果是那『五毒七煞白骨教』尋上門來了,可是,大和尚,他們又怎知是家父拿了『玉蟾蜍』?」
  癲和尚道:「姑娘『玉蟾蜍』事尊府有幾人知曉?」
  董婉若道:「僅家父母及董婉若三人知曉!」
  癲和尚眉鋒一皺,道:「那就非老衲所能知了!」
  董婉若道:「大和尚,既是『五毒七熬白骨教』行的凶,為何每一具屍身上的致命傷痕是『玉面游龍辣手神魔』夏侯嵐的『一殘指』?」
  癲和尚道:「這也非老衲所能解,不過,姑娘,以『王面游龍辣手神魔』之一身功力,他要殺尊府這幾十個人,似不必先用毒藥把這幾十位迷倒然後再下手。何況那夏侯嵐已死三年,屍首早已隨草木同朽了!」
  董婉若道:「那麼,大和尚以為……」
  癲和尚慨然說道:「老衲以為那有可能是嫁禍……」
  侯山風輕擊一掌,插口說道:「姑娘,我說的沒有錯吧?」
  董婉若點了點頭,道:「可是,大和尚,武林人人知道夏侯嵐已死多年,更有人眼見著他被入土下葬,這若是嫁禍,那嫁禍的手法豈不是太以低劣了麼?」
  癲和尚一怔,搖頭苦笑說道:「姑娘說得是,此事太以玄奧難懂……」
  侯山風突然說道:「大和尚,那沒有什麼難懂的,恐怕是那什麼『白骨教』有意讓人對那什麼神魔的生死真假動疑!」
  「對!」癲和尚猛一點頭,道:「侯施主這說法有可能……」
  董婉若道:「大和尚,『一殘指』功稱獨門,既是獨門何人能學?假如說是『五毒七煞白骨教』陰謀嫁禍,似也宋嘗不可說那『玉面游龍辣手神魔』嫁禍,大和尚以為然否?」
  癲和尚毅然點頭說道:「然,『白骨教』不可能知道是令尊拿走了『玉蟾蜍』,夏侯嵐卻又死了三年,這件事委實令人難懂……」
  搖搖頭,接道:「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有待查證,姑娘,那『玉蟾蜍』想必已被令尊藏在一處極為隱密的所在了?」
  董婉若點了點頭,道:「不錯,大和尚!」
  癲和尚道:「姑娘知道不知道藏處?」
  董婉若道:「我是當今世上唯一知道『玉蟾蜍』藏處的人,可是我不能說,大和尚該知道,假如那兇手真為『玉蟾蜍』而來,只要我一天不說出『玉蟾蜍』的藏處,他一天便不會傷害我!」 
  癲和尚點頭說道:「姑娘這話一點不錯,只是那兇手是否為『玉蟾蜍』……」
  侯山風插口說道:「大和尚,這三天之內準可明白!」
  癲和尚赧然說道:「對了,老衲怎忘了,三天之內,只要他一來,他究竟是『白骨教』人抑或是那夏侯嵐,當也可明白了!」說話間梆柝響動,更鼓鼓出了二更。
  只聽大門響動,隨聽莫子京話聲響起:「來,來,來,替我扛到大廳石階上來!」
  癲和尚忙道:「莫施主回來了,姑娘幸勿言及適才事,免得多囉嗦,老衲生平最怕人知道老衲的事來!」董婉若微頷螓首,剛應了一聲,莫子京已然行進廳來。
  癲和尚道:「莫施主回來了,怎麼這麼久?」
  莫子京道:「這兩口棺木是現做的,我候在那兒要他們即刻趕工,所以回來晚了……」說著招呼了外面把兩口棺木抬了進來。那兩口棺木果然是現做的,一大一小,漆才幹沒多久,是該做個大的,要不然像莫子京那魁偉的身材如何躺得進去?
  又談了幾句之後,癲和尚道:「那紙條上寫的是三天之內,在這三天之內,那殘凶隨時會來,老衲以為二位還是早躲進去為妙!」
  莫子京未答話,董婉若卻站了起來,道:「董婉若遵命!」走向那較小的一具棺木,躺了進去。莫子京那裡滿面悲憤,拿起棺材蓋便要蓋。
  癲和尚忙伸手一攔,道:「莫施主,且慢,先請在兩頭弄兩個洞好通氣。」還是癲和尚心細,莫子京老臉一紅,好不窘迫,忙伸手指在棺材兩頭插了兩個洞。此老功力,果然驚人,那麼厚實的棺木,在他那一根食指之下竟然像塊豆腐,一插便透,看得侯山風為之咋舌。
  兩口棺木兩頭各插了幾個洞之後,莫子京才躺在那口較大的棺木中,由侯山風與癲和尚合力抬著兩塊棺材藍蓋了上去,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覺,沒有第五個人知道。如今,一切妥當,只等那兇手到來了。
  癲和尚盤坐在數十口棺木之前,敲起木魚,誦起經來,那木魚聲及誦經聲,在這夜靜時分聽來份外刺耳。這偌大一座大廳內,擺著數十口棺木,卻只有兩根白燭,氣氛陰森森地,怪怕人的。
  侯山風閒著沒事,坐在一旁直望著癲和尚出神。三更,四重,五更,雞啼,這一晚是安然地度過了。那兇手沒來,要來了就稱不得安然度過了。第二天,第二夜,又是日夜平靜,安然渡過。這不足為怪,還有第三天,第三夜!
  可是,怪了,真怪了,第三天過去去,第三夜也在曙色透窗,雞啼聲中結束,卻仍未見那兇手出現。
  「這是怎麼回事?」  
  休說癲和尚與侯山風相對詫異,便是棺材中的莫子京也忍不住了,他敲著棺木叫道:「大和尚,我可以出來一下麼?」
  癲和尚如今是不得不讓他出來了,在棺材中躺了兩天三夜,誰受得了,何況那兇手又沒有來。
  他跟侯山風交換一瞥之後,忙點頭應道:「莫施主請出來吧!」
  話聲方落,那較大的棺蓋掀動,莫子京狼狽地由棺木中爬了出來,搖頭苦笑說道:「這滋味真不好受,我都受不了,何況姑娘?快請她出來吧!」說著,招呼侯山風抬起了那較小棺木的棺材蓋。
  這一抬,驚了三個人也楞住了三個人。那倒不是董婉若受不了昏過去了,或有了什差錯。而是,棺中空空,董婉若不見了。這豈非天下最大的怪事?兩天三夜,大廳中可以說從沒有斷過人就有必要出去,那也是輪班,怎麼董婉若會隔著棺木不見了?
  難道說那兇手已經來過了,他是妖魔鬼怪是神仙,來無蹤,去無影,會施搬移法不成?
  世上沒有這個說法,便是他是個功力再高的高手,也不可能不掀棺材蓋就擄走人,因為一掀棺材蓋,就勢必被癲和尚與侯山風發覺不可,而事實上,兩天三夜以來,除了癲和尚的木魚聲與誦經聲外別的沒有一絲任何動靜。
  再說,這口較小的棺木,一邊沒靠頭,另一邊卻緊挨著莫子京所躺的那口較大棺木,倘有任何動靜,也絕難瞞得了這位一流高手「鐵面煞神」啊。
  不可能是不可能,儘管諸多的不可能,而畢竟,董婉若姑娘像輕霧一般地消失了,了無痕跡。再看棺材裡,平放著一張雪白素箋。
  莫子京大喝一聲,那麼重的棺材盞應手飛起,砰然一聲摔落大廳一隅,帶得侯山風腿下一個踉蹌險些栽倒。
  莫子京俯身拿起那張素箋,一看之下鬚髮暴張,神態怕人,身形劇顫,默然不語。
  「阿彌陀佛」癲和尚定過神來,立揚佛號,道:「莫施主請冷靜,讓老衲看看那張素箋!」
  莫子京猛一拍手,把素箋遞了過去。 
  癲和尚接過一看,心頭不由一震,只見素箋上寫道:「我約期必至,向無爽誤,董女敬領,多謝侯我多日!」
  筆跡跟先前那張字條同,下角仍畫著一條龍。
  只聽莫子京顫聲說道:「大和尚,這,這,這,是怎麼回事兒……」
  癲和尚苦笑搖頭,道:「老衲若是知道不就好了……」
  莫子京冷哼一聲,右腳抬處,那口棺木應勢飛起,滾落一旁,地上,仍是那花磚地。他抬手一掌拍了下去,砰然一聲,花磚碎裂,碎磚飛射激揚,是實實在在的地,並沒有什麼秘密洞穴。
  由素箋證明,那兇手是來過了,董婉若確是他擄的,可是,他是怎麼進來的?怎麼擄走董婉若的?
  這是個似乎永遠解不開的謎。這簡直像變戲法一樣地神奇。雖然戲法人人會變,可都是假的。但如今這件事,卻是千真萬確的真的……
  莫子京悲笑說道:「姑娘到底被那凶殘匹夫擄走了,莫子京身為僕從,枉有一身功力,卻連一個人也保不住,尚有何顏面苟活於世?……」巨目暴睜,揚掌向自己天靈拍去。
  侯山風大驚,剛叫一聲:「莫總管,使不得……」
  癲和尚出掌如電,一把攫住莫子京右腕,沉聲說道:「莫施主,奈何如此消沉?老衲敢保姑她有驚無險!」
  莫子京一震,愕然說道:「大和尚,好手法,你是……」
  癲和尚一歎說道:「老衲癲和尚!」
  莫子京「哦!」地一聲驚呼,道:「原來是癲大師當面……」
  驚態一斂,道:「莫子京有眼無珠,兩度邂逅竟不知是癲大師……」
  癲和尚擺手苦笑說道:「莫施主,別提了,老衲這跟斗是栽大了,讓人把人擄了去,竟茫然無覺,而且不知道人是怎麼被人擄去的……」
  頓了頓,接道:「老衲的本意,原是想藉此擒那殘凶,便擒他不住至少也可以看看他是誰,不想他竟如此狡猾高明,不但來過了,而且還擄去了人,這簡直是……」
  莫子京道:「大和尚,如今還用看那匹夫是誰?」  
  癲和尚道:「那麼,莫施主以為是誰?」
  莫子京咬牙說道:「證據明確,『一殘指』功稱獨門,自然是夏侯嵐那魔頭!」
  癲和尚搖頭說道:「莫施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內情絕不那麼簡單……」接著就把聽自董婉若的話說了一遍。
  聽畢,莫子京驚愕欲絕地道:「怪不得老主人昔年自南荒回來後,多年來一直心緒不寧,寢食難安,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癲和尚道:「莫施主可知道,董府飲用水中,早已被人暗中下了毒?那『五毒七煞白骨教』的獨門霸道藥物『屍毒鎖魂散』?」
  莫子京神情一震,道:「大和尚怎知道?」
  癲和尚又把自己所見說了一遍,最後說道:「究竟是與不是,那還難下斷,可惜施主不察,把一缸水潑灑盡淨,要不定可知道那……」
  「大和尚!」莫子京道:「莫子京當時悲痛萬分,哪裡會想到那麼多,這已經不重要了,反正不是那夏侯嵐便是那『白骨教』,如今重要的是姑娘的安全,大和尚適才有驚無險之語……」
  癲和尚道:「莫施主,董姑娘只要一天不說出『玉蟾蜍』的藏處,那殘凶使不會加害於她,這是必然的道理!」
  莫子京點頭說道:「但願如此,如今也只好這麼想了,事不宜遲,莫子京也心急如焚,我準備把老主人等速速入土下葬,然後踏遍江湖,查緝真兇,大和尚與侯爺請回吧,鼎助之情,莫子京倘能不死,必有後報!」
  侯山風忙道:「莫總管,說什我也該幫忙幫到底……」
  莫子京搖頭說道:「多謝侯爺,不必了,我會僱人辦事的!」
  侯山風還侍再說,癲和尚已然說道:「侯施主,莫施主既這麼說,那就算了,莫施主請只管安心照料一切,老衲行腳四海之餘,必暗中竭盡棉薄,查緝真兇,俾便早日救回董姑娘,慰他諸位於地下!」說罷,合什微躬身形,偕著侯山風告辭而去。
  莫子京送客一直送到大門,方轉身進府。
  癲和尚與侯山風走了,可是他倆邊走邊談上了話。
  侯山風皺眉沉吟說道:「和尚,你以為這可能麼?」
  癲和尚道:「檀樾,畢竟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侯山風搖頭說道:「我不相信有任何人能在你我眼皮下這般擄走了人!」
  癲和尚道:「而事實上董姑娘確被擄走了!」
  侯山風道:「所以我認為絕不可能!」
  癲和尚道:「和尚願聞其詳!」
  侯山風道:「和尚,你在廳內的時候,可曾發現有人進廳?」
  癲和尚搖頭說道:「沒有,連一絲風吹草動也沒有!」
  侯山風道:「和尚,我也是,跟你一樣,和尚,你適才看得清楚,那棺木之下可有什麼秘密洞穴?」
  癲和尚搖頭說道:「沒有,你也在場!」
  侯山風道:「這麼說,董姑娘並不是由棺木底下被擄走的?」
  癲和尚道:「也不錯,確是如此!」
  侯山風道:「底下既不可能,那麼棺木上的前後左四邊更不可能!」
  癲和尚點頭說道:「是的,那四邊無時無刻不在你我的目光籠罩下!」
  侯山風道:「那麼,右邊呢?」
  癲和尚道:「緊挨著莫子京那口棺木!」
  侯山風道:「這可是你我唯一看不見的一面!」
  癲和尚一震,道:「檀樾莫非指那莫子京……」
  侯山風搖頭說道:「不,莫子京忠義半生,他該不會,我指的是那兩口棺木!」
  瘴和尚訝然說道:「你說那兩口棺木有毛病?」
  侯山風點了點頭,道:「除此,我想不出第二個擄人的辦法!」  
  癲和尚道:「莫忘了,那兩口棺木是莫子京訂做的!」
  侯山風道:「我如今只管事,不問人,可能連他都不知道!」  
  癲和尚道:「便是那兩口棺木有毛病,又有什麼辦法可擄人?」
  侯山風道:「只要是那兩口棺木有毛病,事便不難查了,棺棺緊挨,由這口棺中把董姑娘送到別口棺中……」
  癲和尚道:「那你不是指莫子京有問題?」
  侯山風搖頭說道:「不一定非他不可,他若是被人制了穴道,便是在棺材中擺上酒宴,他也不會知道的!」
  癲和尚道:「他若是被人制了穴道,他自己該知道,怎未聽他提及?」
  侯山風道:「制穴道必可知曉,但倘若嗅了迷魂藥物而被蒙了過去,他就未必會知道了,和尚,你說對不對?」
  癲和尚點頭吟說道:「確有可能,那麼,如今……」
  侯山風道:「折回去,看看那兩口棺木去!」
  癲和尚猛一點頭,道:「好吧,檀樾,老衲聽你的了!」說話間,二人已離開董家甚遠,此際忙又折了回去。
  癲和尚道:「照你這麼說,董姑娘該仍在那大廳內!」
  侯山風笑道:「和尚,你說對了,若是我沒料錯,董姑娘還未出大廳!」
  癲和尚皺眉說道:「看來你仍比我強得多,只是你怎不早說?」
  侯山風苦笑說道:「我若早想通了,也不必多跑這一趟了!」
  癲和尚瞪了他一眼道:「那麼快啊,咱們不在,莫子京一人應付不了!」
  侯山風一笑說道:「大白天裡光天化日之下,你要我怎麼辦?和尚,只管走你的,我趕得上就是了!」
  他話聲方落,癲和尚步履頓疾,較諸常人足足快了兩倍,侯山風步履瀟灑,始終跟他並肩行進!去時緩慢回時快,來回不過片刻間,到了董府,只見董家兩扇大門緊閉,內裡不聞任何聲息。
  癲和尚近前舉手敲了門,砰砰聲響動了半天,便是在裡面任何一個角落裡也聽得見,可是只不聞有人答應。
  癲和尚挑了眉,回頭說道:「不對,看來咱們要翻牆進去了!」
  侯山風笑道:「佛門弟子出家人,大和尚怎好效那越牆之輩!」舉手只一推,那兩扇既厚又重的大門便砰然而開。
  癲和尚只一句:「還是你行」閃身掠了進去。
  自然,他兩個雙雙首先來到大廳。可是,一進大廳,他兩個立即怔住了。
  大廳內空空如也,休說那數十口棺木連同那兩口空棺俱已不見,便是那「鐵面煞神」莫子京也不知去向。
  看來,莫子京雇的人不少,要不然怎能在片刻之間把數十口棺木都運走了?這不是挺神速麼?
  然而話又說回來了,只在這片刻工夫中,莫子京他又從哪兒能找那麼多人來,剛才他倆離去的時候,莫子京還沒有動,就是由那時開始找人也得個大半日工夫啊?儘是邪事兒,怪事年年有,今年似乎特別多。
  侯山風雙眉一挑,道:「和尚,你我各處找找,稍時在廳前碰面!」
  癲和尚道:「阿彌陀佛,凶宅中亂跑,真能嚇煞人!」話雖這麼說,他到底毫不怠慢地拉出廳去。
  侯山風也跟著出了廳,他首先掠上了大廳屋脊。董家的大廳夠高,由大廳上既望四處,半個「金陵城」可以盡收眼底,無如,他未能看見什麼!
  他身形一閃,電一般地沒入那深不知有幾許的庭院中。片刻之後,二人在廳前碰了頭,兩人相對皺眉,一句話未說,但旋即,侯山風陡然挑了眉:「和尚,走,棺材店瞧瞧去!」
  拉起癲和尚往外便走,癲和尚一怔,道:「你要幹什麼?」
  侯山風道:「你該叫糊塗和尚,到棺材店裡問一問,那兩口棺材是怎麼做的,不就行了?快走吧!」
  癲和尚又復一怔,苦笑搖頭不語!兩人剛出門,只聽一陣急促蹄聲由遠而近,二人不由抬眼望去,侯山風身形一震,低頭便走。
  適時,那馬已如飛馳到,鞍上,是位風華絕代,艷絕塵寰的紅衣美姑娘,她,烏雲高簇,身披風氅,黛眉,鳳目,瑤鼻,檀口,美是美極,艷是艷絕,只是,那冷若冰霜的嬌靨,與那含煞的鳳目,還有那鞍旁的一口長劍太懍人!
  健騎鐵蹄掀起,一聲輕嘶,立即停下,好精湛的騎術,然後,銀鈴響動,只呀她喝說道:「喂,和尚,還有你,都給我站住!」這位紅衣美姑娘好不客氣,好凶。
  侯山風一怔停了步,似乎是不得不停步,他抬眼說道:「這位姑娘,敢是叫我?」
  紅衣人露眉掀動,冷冷說道:「不是叫你是叫誰?這兒除了你跟這和尚外,沒有別人!」侯山風陪著笑,一連應了三個是字!
  「阿彌陀佛!」癲和尚突然跨前一步,合什微躬身影,道:「不知道這位女施主喚住老衲二人有何見教!」
  那紅衣人兒道:「我向你兩個打聽一個人,有個叫侯山風的人可在這兒?」雖然,她找的是侯山風,但她並不認識侯山風。
  侯山風忙道:「這位姑娘,我知道,要找他該到『秦淮河』,『夫子廟』一帶!」
  紅衣人兒鳳目一瞪,道:「我問的是和尚,要你多嘴……」侯山風忙又陪笑應了兩聲是。
  紅衣人兒威態一斂,道:「那地方我去過了,有個叫鐵牛的人告訴我說他在這兒!」
  癲和尚點頭說道:「姑娘說得不惜,侯施主是在這兒,可是他剛才走了!」
  紅衣人兒眉鋒一皺,道:「走了?上那兒去了?」  
  癲和尚搖頭說道:「侯施主沒有說,老衲不知道。」
  紅衣人兒鳳目凝注,道:「和尚,你沒有騙我?」
  癲和尚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也沒有騙姑娘的必要!」這和尚該打入十八層阿鼻地獄。
  紅衣人兒點了點頭,道:「和尚,我相信你……」
  癲和尚微一躬身,道:「謝謝女施主!」
  紅衣人兒道:「大和尚不必客氣,大和尚跟他很熟麼?」
  癲和尚道:「誰?姑娘說的是……」
  紅衣人兒道:「我說的是叫侯山風的那個人!」
  癲和尚搖頭說道:「老衲跟侯施主不熟,這位跟侯施主是換帖弟兄!」
  紅衣人兒「哦!」地一聲轉注侯山風道:「你貴姓,怎麼稱呼?」口氣顯然柔和,客氣了不少!
  侯山風忙道:「我姓賈西貝賈,叫賈桂,這地方的人都叫我……」
  紅衣人兒似不願聽他那渾號,截口說道:「聽說侯山風他擅書琴賭酒,憑這四種絕技挫敗了四個武林高手!」
  侯山風未答反問,道:「姑娘莫非也是來找我那兄弟比試的?」  
  紅衣人兒挑了挑眉梢,道:「我問你話!」
  侯山風一怔,忙道:「是,是,姑娘,是有這回事兒,不過,姑娘,那說穿了不值一文錢,不瞞你姑娘說,我那兄弟是個老千出身,他那幾手兒全是詐騙……」
  紅衣兒有點失望,深深地看了侯山風一眼,道:「是麼?人家都是為自己兄弟吹噓,你怎麼揭自己兄弟的底?」
  侯山風身形微微一震,忙道:「我這個人由來是有一句說一句,便是親兄弟也不例外,其實我這是為我那兄弟好,他那一套總有被人識破拆穿的一天,我先替他說破了,免得日後再有人找他!」
  紅衣人兒淡淡說道:「你很會說話,你那兄弟他真姓侯麼?」
  侯山風一怔,道:「他不姓侯姓什麼?這沒人比我更清楚了!」
  紅衣人兒眉鋒微皺,點了點頭,道:「我沒事了,二位請便吧!」
  癲和尚要走,侯山風卻熱心地道:「姑娘貴姓,由哪兒來,住在哪兒,要不要我告訴他一聲……」
  紅衣人兒搖頭說道:「謝謝你,不用了,我會去找他的!」
  侯山風「哦!」了一聲,道:「那麼我兩個走了!」說著,他跟癲和尚並肩往西行去!
  適時,聽得背後蹄聲響動,緩緩地,漸去漸遠,漸至不聞,侯山風似有餘悸,一搖頭,道:「和尚,好險!」
  癲和尚道:「還好,她不但未能認出你,便是連我也未認出!」
  侯山風搖頭說道:「只要她認出了你,便不難連想到我,那就慘了……」頓了頓,接道:「和尚,她怎麼會突然來這兒……」
  癲和尚道:「大半是你那名兒已傳揚開去!」
  侯山風埋怨地道:「這全是你和尚惹來的好事……」
  癲和尚道:「阿彌陀佛,和尚可沒想到會驚動她!」
  侯山風搖頭歎道:「看來她對一個已死了三年的人仍不死心……」
  癲和尚道:「而事實上,能在書琴賭酒勝過四魔的人舉世只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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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11:00:25 |只看該作者
  侯山風道:「和尚,那個人已入土三年!」
  癲和尚道:「可是她仍要來看看!」
  侯山風道:「那沒有用,我說過了,那是詐術!」
  癲和尚道:「那恐怕要等她見著了侯山風之後,她才能相信!」
  侯山風一皺眉,道:「和尚,一難不成我做錯了?」
  癲和尚道:「何止是錯,簡直就大錯特錯,她既認不出你,你倒不如當面承認你就是侯山風,如今好了,萬一她去問問那鐵牛,或者再碰見她時有熟人在場叫你一聲,你怎麼辦?豈不是弄巧成拙,更令她懷疑?」
  侯山風呆了一呆,道:「和尚,看來有時候你比我行,只是你怎不早說?」
  癲和尚道:「我能早說麼?」  
  侯山風苦笑不語,但旋又說道:「沒關係,和尚,只要我存心躲她,她就找不到我……」
  「阿彌陀佛!」癲和尚突誦佛號,道:「出家人說句公道話,檀樾,既有今日之避情,你當初就不該招惹她,既然你當初招惹了她,如今你就不該避情躲她,天下多少俊彥英俠她視同草芥,不屑一顧,唯對檀樾你情有獨鍾,她的腸已斷,心已碎,檀樾你又何忍,以出家人看,檀樾不但生就一雙辣手,而且有一付鐵石般狠心腸!」
  侯山風臉上沒有表情,但雙目之中流露的,卻是難以言喻的複雜光采,只聽他苦笑說道:「和尚,你有完沒有,不談這些行麼?別人不知,你該知道,我這個人是不能沾這兒女情的……」
  癲和尚道:「可是你欠人家的債,不能一輩子不還!」
  侯山風笑了,可笑得有點勉強:「和尚,你沒聽人說麼?人不死,債不爛,幾時有錢我幾時還!」
  癲和尚道:「你這是打算賴債,檀樾,什麼債都可以賴,唯獨這感情的情賴不得,要不然和尚將看你負疚終生!」
  侯山風沒有接話,癲和尚卻又說道:「和尚唯四大皆空,六根清淨,終日只吃齋念佛,可是這種事我還懂一點,女兒家在這方面心眼兒最死,尤其是這隻鳳,她不是愛便是恨,要是等她恨了你……」
  侯山風強笑說道:「和尚,我寧可她恨我!」
  癲和尚搖頭說道:「檀樾,男人的恨或沒什,姑娘家的恨……」搖搖頭,改口說道:「老衲只奉勸一句,好自為之,精衛銜石難填恨海,女媧重生難補情天,檀樾是奇才,千萬小心!千萬小心!」  
  侯山風機伶一顫,默然未語!說話間,二人已來到一條大街上,一眼望去這條大街的招牌,全是賣南北雜貨的,另外還有三四家棺材店。
  癲和尚皺眉說道:「檀樾知道是哪一家?」
  侯山風道:「和尚,你我鼻下有張嘴!」
  癲和尚不禁失笑,偕同侯山風走向了第一家!棺材店的人只以為生意上門,忙迎了出來。
  侯山風卻道:「我請問一聲,三天前董家買的那幾十口棺材是……」
  那人忙道:「兩位找對了,正是小號,正是小號!」
  侯山風點了點頭,道:「那麼,後來董家的莫總管當夜又訂做了兩口……」
  那人「哦!」地一聲,道:「那就不是小號了,是這一家……」往隔壁指了指,接道:「這一家沒什麼生意,二位看,到現在還沒有開門呢?」
  二人循指望去,果然,已然日上三竿快晌午了,這家棺材店猶緊緊地關著店門,沒個人聲。有道是「不為發財不起早」,這一家。八成兒是不想發財了。
  侯山風向那人謝了一聲,與癲和尚走了過去,舉手拍了那家棺材店的門兒,按說,既有人敲門,就該開門了。豈料,不但沒人開門,便是連個人答應也沒有。做生意的哪能睡這麼死?
  侯山風眉鋒一皺,道:「和尚,繞到後門去!」於是兩個人又繞到了這家棺材店的後門。
  後門在一條小巷子裡,難得見一個行人,兩個人毫無顧忌地便翻牆進了這家棺材店後院。後院裡空蕩寂靜,但——在那東屋的門口,卻倒臥著個人。
  侯山風與癲和尚心頭一震,閃身掠了過去。那是個中年漢子,躺在那兒像是在睡覺,而且臉色如常,只是四肢冰涼,分明已死了多時。
  侯山風與癲和尚只一眼便看出,那中年漢子是被人點了死穴而致命,而且是在昨夜,因為這漢子衣衫不整,扣子未扣,眼角上還帶著眼屎。
  侯山風與癲和尚再往屋裡一看,不由悲怒填膺,目眥欲裂,屋裡,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躺著十幾口。而且全是被人點了死穴致命。
  侯山風冷哼一聲,抬掌微招,一道白光倒飛入手,又是一張素箋,素箋是用只茶杯壓在桌上的。只見上面寫著一筆狂草!
  「我知二位必來,故留字致意!董婉若,莫子京已俱為我階下之囚,特此奉知,敢請二位自掃門前雪,休多管他人閒事,否則一但禍上身,莫謂我今日未善言相勸!」又是那熟悉的筆跡,下角署名處仍是一條龍。
  癲和尚一聲苦笑,道:「檀樾,這幾個跟頭,夠你我受的了!」
  侯山風冷哼一聲,雙目之中陡現威稜,那威稜,望之能令人毛骨慷然,不寒而懍,他五指一伸,冷哼說道:「和尚,你知道,這表示什麼?」
  癲和尚一震,道:「檀樾,你又要伸辣手了!」
  侯山風唇邊浮現一絲冷酷笑意:「畢竟和尚知我,和尚,你知道,我向不管人間事,可是沖那可憐的董婉若,董家,這兒這幾十口無辜,還有這條龍,我不能不管!」
  癲和尚道:「檀樾,你知道你辣手一伸,要死多少人?」
  侯山風道:「和尚,我縮手了三年,死的人並不在少數!」
  癲和尚雙目一閉,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只聽侯山風一聲冷哼:「好匹夫!」癲和尚猛睜雙眼,只見五縷淡黑氣體由侯山風右掌五指尖端冒出,越來越淡,漸至不見。
  他心頭一震,驚聲說道:「檀樾,這是……」
  侯山風道:「和尚,這素箋上浸有劇毒!」
  癲和尚道:「檀樾可知是什麼毒?」
  侯山風搖了搖頭,道:「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癲和尚眉鋒一皺,歎道:「仍是一點線索毫無……」
  侯山風道:「不見得,和尚,我找那『五毒七煞白骨教』!」
  癲和尚搖頭說道:「我不說過麼?可惜那缸水被莫子京潑灑完了!」
  侯山風冷笑說道:「我不相信找不到線索,走,和尚!」
  癲和尚忙道:「檀樾,哪裡去?」
  侯山風道:「找個人各處問問,有沒有人運大批棺木出城!」
  癲和尚道:「要是我,我在城內找個僻靜地兒把它埋了!」
  侯山風道:「那是你,和尚,那棺木也不只一兩具,走吧!」拉起癲和尚掠出了棺材店後院。
  片刻之後,侯山風一人回到了「地盤」,他一進「夫子廟」那一大片地,迎面走來了鐵牛,鐵牛一見他便咧著嘴道:「侯大哥,你要走桃花運了,上午有個穿紅衣的……」
  侯山風一擺手,道:「我知道了,少廢話,小心讓小翠紅知道了,她能拔了你的舌頭,扯爛你的嘴,給我辦點事兒去……」
  鐵牛一伸舌頭,道:「那雌老虎,母夜叉,我鐵牛惹不起,什麼事兒?」
  侯山風道:「找幾個弟兄,替我回城打聽一下,有沒有人運幾十口棺材出城,有沒有人見幾十口棺材出董家!」
  鐵牛一怔,道:「怎麼,侯大哥……」
  侯山風擺手說道:「董家那幾十口棺材遭人偷了,快去吧,遲了就來不及了,待會兒賭棚裡給我回話,快去,快去!」
  鐵牛定過神來握著斗大的拳頭罵道:「他祖奶奶的,什麼不好偷,竟偷人家的棺材,要是讓我鐵牛碰上,我非搗他個稀爛不可!」嘴裡說著,腳下不閒,邁開大步如飛而去。
  鐵牛走了,侯山風也剛要邁步,驀地他眼角餘光瞥見一團紅影,心中一震,便要低頭。
  無奈,已經來不及了,只聽那銀鈴在耳邊響起:「我等你好半天,見著你那兄弟了麼?」還好,她沒問過人,也沒聽見鐵牛叫他。
  侯山風心中一鬆,抬起了眼,那紅衣人兒正站在他身左一個小攤兒旁,他忙笑著答了話:「原來是姑娘,還沒有,難道姑娘也沒有……」
  紅衣人兒一雙鳳目直盯著他,搖頭說道:「還沒有,你知道他住在哪兒麼?」
  侯山風笑道:「在『秦淮河』一個粉頭船上,那地方姑娘不好去!」姑娘家本不該上那兒,侯山風是摸清了這一點。
  豈料,紅衣人兒她搖了搖頭,淡淡地笑了,好白,好美的一口貝齒,她道:「沒關係,我不在乎!」
  侯山風一怔,笑道:「姑姑說笑了,那地方姑娘怎好去!」
  紅衣人兒淡笑依然,道:「真的,我不在乎!」
  侯山風忙搖頭說道:「姑娘不在乎我在乎,往那兒去的人都不長眼,萬一要把姑娘當成了……我可擔待不起!」
  紅衣人兒道:「你放心,那是我的事兒,我不怪你就是!」
  侯山風不由暗暗叫苦,腦中一轉,點頭說道:「好吧,不過,姑娘,我有點要事兒待辦,我不能帶你去,我找個人帶姑娘去好了!」說著,他便要往前走。
  那紅衣人兒踏步而至,伸出那欺雪賽霜的皓腕一攔道:「不,我就要你帶我去!」
  侯山風陪笑說道:「姑娘,只要能帶你去,誰帶你去不是一樣?」  
  紅衣人兒搖了頭,淡淡說道:「不一樣,你是你,別人是別人!」  
  侯山風皺眉說道:「姑娘何必強人所難!」
  紅衣人兒道:「招待你換帖兄弟的朋友,難道不是你應該的?」
  侯山風道:「固然是我應該的,可是,姑娘,我有要事待辦哪!」
  紅衣人兒刁蠻地搖頭說道:「那我不管,只要你帶我到了那兒,你愛上那兒去上那兒去!」敢情她是不講理。
  侯山鳳目光轉動,只見不少人頻頻投過詫異一瞥,他生怕再碰見個熟人冒然地叫他一聲,他還真不敢多猶疑。當下略一沉吟,毅然點頭說道:「好吧,姑娘,請跟我走!」說著,邁步向前走去。  
  紅衣人兒緊跟一步,道:「話說在前頭,你要是打算在我面前耍花樣,可不太容易!」
  侯山風皺眉說道:「姑娘,有這個必要麼?」
  紅衣人兒淡淡說道:「那要問你自己!」這話似乎話裡有話,侯山風心頭一震,沒有敢再多說,領著美姑娘繞到「夫子廟」後住「秦淮河畔」行去。
  到了「夫子廟」後,紅衣人兒突然停下了步,嬌聲喝道:「喂,你站住吧!」
  侯山風一怔停步,道:「怎麼,姑娘不去了麼?」
  紅衣人兒那雙令人不安的美目凝注,搖搖頭,道:「你說得對,那地方不是一個女孩子家該去的,再說到了那兒也會令你難堪,我不去了,這兒沒什麼人,我想跟你在這兒談談!」
  侯山風苦笑說道:「姑姑,你真會開人玩笑,我還有事兒,不能奉陪……」
  紅衣人兒道:「不能奉陪也得陪,你要知道,我已經很為你著想了!」
  侯山風道:「當初我不讓姑娘去,何嘗不也是為姑娘著想?」
  紅衣人兒搖頭說道:「我不是指那,我是說,這兒你不會碰見熟人,談話比較方便,對你也好,你要是不肯陪我在這兒談談,說不得我只好再麻煩你帶我到船上去了!」  
  侯山風心中一跳,忙道:「在這兒談就在這兒談吧!」
  「這才是!」紅衣人兒笑了,好美,道:「別怕,我又不會吃人,你現在沒有事兒了麼?」
  侯山風苦笑說道:「姑娘一定要我在這兒奉陪,天大的事我也只好擱下了!」
  紅衣人兒笑了笑,道:「你這麼一說,倒令我很是不安,只是我不認為你有事,我認為你不過是怕跟我見面,想藉機。開溜罷了!」 
  侯山風笑道:「這才是笑話,我為什麼怕跟姑娘見面?又為什麼想藉機會開溜?該沒有任何理由讓我這樣!」
  紅衣人兒道:「有沒有你自己明白,不過我也可以告訴你,你是怕我見著你那個換帖的兄弟侯山風吧!」
  侯山風道:「姑娘這話令我越發地……」
  紅衣人兒道:「不用多辯了,我可以告訴你,我已經找到那侯山風了!」
  侯山風「哦!」地一聲,道:「那最好不過,既如此,姑娘又何必跟我……」  
  紅衣人兒道:「我當然要找你,因為那侯山風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侯山風心頭一震,表面上一付啼笑皆非神色,道:「姑娘,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我怎麼會是侯山風……」
  紅衣人兒道:「你不承認?剛才那鐵牛叫你什麼?」
  要命,她聽見了,侯山風一顆心住下一沉,腦中閃電百轉,忙道:「姑娘,他叫我侯大哥,我是叫侯……」
  紅衣人兒截口說道:「你叫侯什麼?你要不叫侯山風,為什麼他告訴你有個穿紅衣的姑娘找你?這你能解釋麼?」侯山風皺眉苦笑,默然不語。
  紅衣人兒笑了笑,道:「你要再不承認,我願意再找個人當面問問……」
  侯山風猛一咬牙,苦笑說道:「姑娘,不必再問了,我承認就是!」
  紅衣人兒得意一笑,道:「哪怕你不承認,你說,在董家大門前你為什麼不承認?」
  侯山風苦著臉,道:「姑娘,我已經碰見過四個凶橫的武林人物,姑娘帶著長劍,模樣兒又是那麼懍人,我知道姑娘找我是幹什麼的?我哪敢承認?」
  紅衣人兒淡淡笑道:「你很會說話,恐怕不是這麼回事兒吧?」
  侯山風攤手苦笑說道:「我句句實話,姑娘不信我莫可奈何!」
  紅衣人兒道:「我當然不信,我只認為你是有意地躲著我,怕我識破你的本來,揭穿你的秘密?對不對?」
  侯山風道:「姑娘,像我這麼一個吃喝嫖賭無所不為的下九流混混,有什麼本來,又有什麼秘密?」
  紅衣人兒道:「那要問你自己,表面上,你是個『秦淮河』、『夫子廟』一帶出了名的賭棍,下九流的混混,可是內裡不是那麼回事!」  
  侯山風道:「姑娘簡直令我哭笑不得!」 
  紅衣人兒道:「當然,換換我是你,我也會哭笑不得的……」
  話鋒微頓,忽地接問道:「你認識我麼?」
  侯山風忙一搖頭,說道:「姑娘,我沒有那麼大的福氣,不認識!」
  紅衣人兒嬌靨上掠過一抹幽怨之色,歎道:「才只三年你便不認識我了,要是再長久些那還得了?」
  侯山風心中一緊,道:「姑娘,你這話……」
  紅衣人兒美目凝注,道:「你不明白麼?」  
  侯山風點頭說道:「我明白了,姑娘之所以找我,就是因為自以為認識我?」
  紅衣人兒點頭說道:「是的,不是以為,而是我明明認得你,你卻不承認認識我,你未免太忍心了也太狠……」
  侯山風道:「姑娘,你有可能找錯人了,我確實不認識姑娘!」
  紅衣人兒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不認識也就算了,我問你,你用來挫敗冷天池座下四侍的書琴賭酒四技,確是詐術麼?」  
  侯山風點頭說道:「是的,姑娘,這沒有什麼丟人的,我本是個……」  
  紅衣人兒搖頭說道:「可惜那冷天池底下四侍個個狡滑多智,不是任何人所能欺詐得了的,在書琴賭酒上能勝過他們口服心服的,舉世只有一人!」
  侯山風道:「可是我確實憑欺詐勝了他們,至於後者,我知道那是誰,因為他們對我說過,也承認了,我是第二個人!」
  紅衣人兒道:「那是他們,我絕不承認,對這,他們好騙,我絕不是那麼好欺的,因為沒有人比我更瞭解那個人!」
  侯山風道:「而事實上……」
  紅衣人兒截口說道:「我告訴你一件事,我在四年前行道江湖之時,邂逅了一位舉世無雙的美男子,此人不但人長得俊美絕倫,英挺脫俗,倜儻不群,而且威震宇內,脾睨武林,為當世第一高手,尤其難得的是他胸羅萬有,文才蓋世,上自天文,下至地理,諸子百家旁涉三教九流,甚至諸技百藝,他無所不通,無所不精,堪稱近百年來宇內第一奇才……」
  侯山風「哦!」地一聲,道:「我還不知道武林中竟有這麼一位人物!」
  紅衣人兒沒理他,接著說道:「宇內武林中,人人都說他是個百死莫贖的惡魔,談虎色變,聞風破膽,可是唯有我知道他俠骨仁心,是位頂天立地的蓋世奇男,他之所以被稱為惡魔,那只是因為他玩世不恭,生性放蕩,不虛偽,不做作,而且他嫉惡如仇,尤其痛恨那欺世盜名,假冒偽善之輩,鐵面無情,下手過重過狠而已,總之,不管是俠是魔,他令我一見傾心,不克自拔是實……」
  侯山風道:「那不是很好麼?只羨鴛鴦不羨仙,英雄俠女從此並轡江湖,形影成雙,傳為一段佳話了!」
  紅衣人兒目光逼視,道:「這是你說的?」
  侯山風忙道:「何只是我,姑娘只管問問看,人人都會這麼說!」
  紅衣人兒威態一斂,幽怨地點頭說道:「是的,你說得不錯,當時確實人人都這麼說,天造一對,地造一雙,可是好景不長,三年前他突然撒手塵寰,與世長辭,永遠地離開了我……」
  侯山風「哦!」地一聲,扼腕說道:「造物何太弄人?這真是……」
  紅衣人兒不願聽他那惋惜之辭,接道:「我本以為紅顏薄命,多情自古空餘恨,棒打鴛鴦兩寓分,造物弄人妒嫉,蒼天太以無情,我聽得這噩耗痛不欲生恨不得拔劍自制,跟隨他去……」
  侯山風安慰地道:「姑娘,人死不能復生,姑娘不可……」
  紅衣人又截了口,道:「可是我繼而不想,像他這麼一位奇才,這麼一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真豪傑,是不該這麼短命的,要不然的話,這世上就沒有好人過的了,我下意識地認為他沒有死,當年每年風雨無阻,艱險不避地到他墓前獻上一束香花時,我總盼望著他能從墓中走出來……」
  侯山風身形倏起一陣輕微顫抖,聲音微顫沙啞地道:「姑娘真摯癡情令人盛動,令人敬佩,只是那是不可能的!」
  紅衣人兒聽若無聞,道:「可是三年來,我失望了,我也絕望了,然而就在這時候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死,有一半是為了躲我,為了讓我死心……」
  侯山風道:「姑娘,對姑娘這絕代風華,巾幗英雄,任何人沒有理由這麼做的,要有,他是天下一大傻瓜,一大忍人!」
  紅衣人兒搖頭說道:「他不同放任何一個人,實際說起來,他不是神,我不能說他是一大傻瓜,但是我說他是一大忍人……」
  侯山風忙道:「姑娘,我明白了,你說的是那位『玉面游龍辣手神魔』夏侯嵐?」
  紅衣人兒美目凝注,淡淡說道:「你出麼知道我說的是他?」
  侯山風從容答道:「姑娘說當今世上能勝過那四個武林人物的只有一人,而那四個武林人也這麼說,他們說那個人叫夏侯嵐,已經死了三年,姑娘所認識的那個人也死了三年,那不是夏侯嵐是誰?」
  紅衣人兒點了點頭,道:「是的,你沒說錯,確是他!」
  侯山風道:「可是,姑娘,有人親眼看見他入土下葬的!」
  紅衣人兒道:「這個我知道,以他的智慧瞞瞞天下人那並不是難事?」
  侯山風搖頭說道:「那就怪了,他要是沒有死……」 
  紅衣人兒道:「他是沒有死,我也已經找到了他,他如今不但姓名已改面目全非,而且根本不承認認識我,你說讓人傷心不傷心?」
  侯山風裝了糊塗,煞有其事地點頭說道:「不是我當著姑娘的面說他,都他就太不該了,休說是姑娘,便是換我也身心碎腸斷!」
  紅衣人兒道:「是麼?我何止心碎,腸靳?我的心已片碎腸已寸斷,我不辭勞苦,不避艱難,踏遍四海,尋遍八荒,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我已經打定主意了,他要再不認我,我就一頭碰死在他眼前,你說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侯山風眉鋒一皺,忙道:「姑娘,我說句不該說的話,父母養育不易,難道說姑娘就是為他活著的麼?這似於不大……」
  紅衣人兒淡淡說道:「你根會繞著圈白手說話,要知道情之一字能生人,能死人,一個好女兒家,對這件事尤其死心眼兒。」
  侯山風道:「姑娘,我大膽說一句,像這麼一個無情無義的鐵石心腸人,根本就不懂得姑娘再這麼癡心癡情……」
  紅衣人兒道:「那你是勸我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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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11:01:45 |只看該作者
第 五 章 紅粉癡情
  侯山風一怔忙道:「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天下……」
  紅衣人兒截口說道:「我可以告訴你,除了他認我,要不我就死,沒有第三條路好走,我這個人是最死心眼不過的!」
  侯山風歎了口氣,道:「既如此,我就不便跟姑娘說什麼了……」
  紅衣人兒笑了笑道:「假如我認為你就是夏侯嵐呢?」
  侯山風哈哈笑道:「姑娘這是開玩笑,我哪來那麼大福份?」
  紅衣人兒淡淡說道:「那麼我要你告訴我,侯山風三字作何解釋?」
  侯山風心頭一震,道:「姑娘,姓名賜自父母……」
  「是的!」紅衣人兒道:「假如做子孫的擅改,那是大不孝!」
  侯山風暗暗苦笑,道:「姑娘,沒有人擅改姓名!」
  紅衣人兒道:「可是據我看,你是把你的姓名削頭拆了腳,那山風兩字該是個『嵐』字,侯山風本是侯嵐,再加上那複姓中的一字『夏』字,不正是夏侯嵐麼?」
  侯山風強笑說道:「姑娘可以擺個拆字攤兒了,那只是巧合……」
  紅衣人兒陡挑兩眉,道:「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不認我?」
  侯山風道:「姑娘,你令我難以作答,別說我不是夏侯嵐,便是,我如今跟個秦淮河的粉頭不三不四,又怎值得你……」
  紅衣人兒道:「別拿這哄我,我早去船上問過了,那小翠紅告訴我的很詳細,你究竟跟她怎麼樣,你自己明白!」
  侯山風心中一驚,還待編詞,戲衣人兒已然正色說道:「別多說,你只答我一句,你認不認我?」
  侯山風默然不語,半晌始頗為鄭重地搖頭說道:「姑娘,別再為這值不得爭的事爭了,假如姑娘你對那夏侯嵐仍然一往深情心不變,眼前有件正經事兒你該為他辦辦!」
  紅衣人兒淡然搖頭,道:「不,我不以為有任何事比這件事更正經!」
  侯山風搖頭說道:「不然,姑娘,『金陵董家』的禍事,姑娘可知道?」
  紅衣人兒點頭說道:「我聽說了一點,怎麼樣?」
  侯山風揚眉說道:「那就是夏侯嵐下的毒手!」
  紅衣人兒臉色一變,沉聲叱道:「你胡說,他怎會……」
  侯山風截口說道:「姑娘該知道夏侯嵐當年的表記是什麼!」
  紅衣人兒道:「我當然知道,一條五爪金龍!」
  侯山風道:「一點不錯,聽董家那位名號『鐵面煞神』的總管說,所有董家人的致命傷痕是夏侯嵐的什麼『一殘指』,後來擄走董家那位總管及董家姑娘而留箋示意的那信箋上,就畫著一條五爪金龍,還有殺害了那什冷天池座下四侍的,也留有『一殘指』傷痕及那條龍!」
  紅衣人兒靜靜聽畢,黛眉揚起,冷哼一聲,道:「你敢騙我,我才不信呢!」
  侯山風攤手說道:「姑娘不信可以問向鐵牛,他聽見了,也看見了,對了,姑娘這才該聽見了我對鐵牛說的話了?」
  紅衣人兒點頭說道:「聽見了,你讓他去向問有沒有人運大批棺木出城!」
  侯山風道:「不錯,姑娘既聽見了……」
  紅衣人兒道:「你為什麼不早問我?」
  侯山風一怔喜道:「莫非姑娘知道?」
  紅衣人兒得意地揚眉一點頭,道:「我何止知道,我是親眼看見的!」
  侯山風急道:「姑娘看見了什麼……」
  紅衣兒淡淡笑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麼呀?只問你認不認我?」  
  侯山風一怔,苦笑說道:「姑娘怎麼還把我當成夏侯嵐?」
  紅衣人兒搖頭說道:「你不認我也沒關係,可是你別想讓我說出我所看見的!」  
  侯山風眉鋒一皺,遲疑了一下,道:「姑娘,我說一句本該說的話,幸虧我侯山風不是個好漁色的登徒子,要不然像姑娘這般強認情人……」
  紅衣人兒鳳目倏瞪,威稜閃射!侯山風連忙住口不言!
  紅衣人兒威態一斂,卻又淡然笑道:「隨你怎麼說吧,我不在乎!」
  侯山風淡然說道:「那我也只有隨姑娘了,反正事不關我,有人嫁禍就讓他嫁禍去吧,眼看著夏侯嵐的一世英名……」
  紅衣兒突然說道:「你說有人嫁禍?」
  侯山風道:「我剛才不是告訴姑娘那『一殘指』及那條金龍了麼?」
  紅衣人兒美目凝注,道:「你知道的還真不少,你怎知是有人嫁禍而不是他自己下的毒手?」
  侯山風一震忙道:「姑娘以為會是他自己下的毒手麼?夏侯嵐這個人我也聽說過,我不敢以為像他那麼一個……」
  紅衣人兒冷哼說道:「好了,不用再掩飾了,我告訴你好了,剛才我來的時候,看見一輛車蓬密遮的馬車出了『挹江門』……」
  侯山風忙插口問道:「姑娘,車蓬密遮,你怎看得見?」
  紅衣人兒美目一瞪,道:「它不能被風吹開麼?」
  侯山風忙陪笑說道:「能,能,能,姑娘請說下去!」
  紅衣人兒橫了他一眼,接著:「我跟那輛馬車交錯而過,就當那交錯而過的剎那間,一陣風吹開了車簾一角,我由那掀開的一角處看見車裡擺放著兩口棺木……」
  侯山風又忍不住說道:「姑娘,兩口?」  
  紅衣人兒這回未發嬌嗔,點頭說道:「是的,兩口,一大一小!」
  侯山風雙眉一挑,忙道:「姑娘,那趕車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紅衣人兒道:「我沒看清楚,好像是個鄉下老頭兒!」
  侯山風眉鋒一皺道:「姑娘,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紅衣人兒美目一翻:「你不會算算?剛才我來的時候到現在有多久?」
  侯山風略一沉吟,道:「算時間恐怕已經過了江,更過『江浦』了……」
  紅衣人兒笑了笑,道:「差不多,不過現在要追該還來得及!」
  侯山風身形微動,但倏地抬眼投註:「追?要誰去追啊?」
  紅衣人兒道:「自然是你呀!難道會是我不成?」
  侯山風哈哈笑道:「這才是天大的笑話呢?我為什麼追?又憑什麼追?一不會武功,二跟夏侯嵐毫無淵源,想死也不能這樣個死法呀?誰愛追誰去追,我可要回船上睡覺去了!」
  紅衣人兒冷笑說道:「你很夠機警,追不追隨你,誰愛嫁禍誰嫁禍,你少在我面前耍花槍,你走到那兒,我跟到那兒,看咱們誰著急!」
  敢情這位刁蠻姑娘是泡上了!
  侯山風雙目陡挑,倏又斂態笑道:「姑娘,我那船上你能去麼?」  
  紅衣人兒未假思索道:「我為什麼不能去?我又不是沒去過!」
  侯山風笑了笑道:「那最好不過,只要姑娘自信有那能眼睜睜地看著我跟小翠紅親熱的本領就行,姑娘,請隨我來!」說著,他轉身要走,紅衣人兒羞紅了嬌靨,氣紅了臉。突然嬌竭說道:「你站住!」
  侯山風剛半轉身軀,聞言回身笑道:「怎麼,姑娘還有什麼教言?」
  紅衣人兒倒挑黛眉,圓睜美目,嬌唇上堆著寒霜,叱道:「你敢……」
  「笑話!」侯山風笑道:「我為什麼不敢?那畫舫是小翠紅的,小翠紅又是個秦淮河中的賣笑妓,更是我侯山風的老相好,我跟她在船上親熱親熱並不犯王法,也沒有請姑娘你去看呀!」
  紅衣人兒羞到了極點,也氣到了極點,嬌靨煞白,美目暴射僳人威稜,皓腕一抬,便待拔劍!但倏地,她矯軀猛顫,兩行傷心淚奪眶而出,滑過那清冷的嬌靨,撲簌簌墮落滿襟,顫聲說道:「嵐哥,我傷心斷腸為你,矢志守節為你,不管狂風暴雨每年一束鮮花為你,千里迢迢跑來金陵也是為你……你……你……你就忍心這麼欺負我……」
  侯山風唇邊閃電掠過一絲輕微抽搐,笑道:「姑娘,世上有拾金拾銀的,可沒有……」
  紅衣人兒猛然跺了蠻靴,兩道極度幽怨悲憤的目光直逼侯山風:「嵐哥,你好狠的心……」轉身向那濁水滾滾的秦淮河躍去!侯山風雙目飛閃寒芒,身形方動!
  驀地裡,一聲蒼勁佛號劃空傳到:「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侯施主怎好不伸手?」一條灰影飛掠而至,凌空探掌一把抓住紅衣人兒那襲風氅,拉得紅衣人兒嬌軀頓了一頓,他趁勢左掌電出托住紅衣人影纖腰,只一震,紅衣人兒已倒射而回!
  紅衣人兒落回岸上,那灰影也跟著射落,正是那癲和尚,他望著那玉手捂臉,不住飲泣的紅衣人兒,目射不忍,臉色凝重直皺眉,低誦一聲佛號,開口說道:「姑娘,天下沒有不可解決的難題,上天有好生之德,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怎麼輕易出此下策,可以收淚了……」
  紅衣人兒玉手一甩,猛抬婷曾,美目雙紅,嬌靨上猶掛著淚漬,她咬牙切齒地冷叱說道:「和尚你多管閒事,我沒有哭,我為誰哭,又為什麼要哭,我的淚早就滾干了,你們合起來欺負我……」
  「阿彌陀佛!」癲和尚忙合什說道:「女施主暫息雷霆怒,且看看老衲是何人!」
  紅衣人兒冷笑說道:「你燒成灰我也認得出,你就是跟夏侯嵐在一起那和尚!」
  癲和尚道:「不錯,女施主,老衲是剛才那和尚,但那位侯施主卻不是女施主所說的那位『玉面游龍辣手神魔』!」
  紅衣人兒目光一凝,疑惑地道:「和尚,你知道『玉面游龍辣手神魔』?」
  癲和尚道:「女施主,老衲癲和尚!」
  紅衣人兒「哦!」地一聲輕呼,詫聲說道:「你就是那位遊戲風塵,玩世不恭的癲和尚?」
  癲和尚含笑說道:「遊戲風塵,玩世不恭是實,但癲的不是和尚我!」
  紅衣人兒嬌靨一紅,垂下螓首,但她猛又拍頭回顧,訝然急道:「大和尚,那侯山風呢?」
  癲和尚道:「女施主,能放手時便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那位侯施主已經畏罪逃走多時,不知去向了!」
  紅衣人兒美目凝注,道:「大和尚,你既幫他就不該攔我!」
  癲和尚道:「佛門弟子出家人,但本胸中一點慈悲,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老衲並不幫任何一人!」
  紅衣人兒道:「那麼大和尚怎知他不是夏侯嵐?」
  「阿彌陀佛!」癲和尚低誦佛號,道:「當日『五獄游龍』蒯施主埋葬夏侯施主的時候,老衲也在旁!」
  紅衣人兒美目凝注,一貶不眨,道:「大和尚,出家人不打誑語!」
  癲和尚有意無意地避開了那雙目光,道:「老衲不敢!」
  紅衣人兒道:「大和尚佛駕突然蒞臨金陵,是為……」
  癲和尚道:「老衲聽說冷天池座下四侍聯袂來到『金陵』尋仇上門,特地趕來為董家渡厄消災,挽救血劫,不想……」
  紅衣人兒截口說道:「不想卻被那位侯山風搶先一步,以詐術退了四魔!」
  癲和尚點頭說道:「不錯,正是如此!」
  紅衣人兒道:「大和尚也以為那是詐術麼?」
  癲和尚道:「老衲以為那可能是!」
  紅衣人兒揚了揚眉,道:「大和尚為何不作肯定斷語?」
  癲和尚道:「只因為老衲未親眼目睹其事!」
  紅衣人兒道:「大和尚為什麼不乾脆說不是?」
  癲和尚道:「事實上那位侯施主不諳武學,不施詐絕無法取勝!」
  紅衣人兒突然笑了:「那麼大和尚就該肯定說那是詐術!」
  癲和尚呆了一呆,但他旋即接道:「老衲生平一向如此,凡未經親眼目睹之事,絕不輕易下斷!」
  紅衣人兒淡然笑道:「那麼大和尚又怎能肯定他不諳武學?」
  癲和尚怔了,道:「這個,老衲為此也曾試過!」
  紅衣人兒「哦!」了一聲,說道:「大和尚當真曾試過?」
  癲和尚垂下目光,低誦佛號:「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敢打誑語!」  
  紅衣人兒笑了笑,道:「這我信得過大和尚,但,大和尚,當那『五獄遊魂』蒯半千埋葬夏侯嵐之際大和尚真在旁邊麼?」
  癲和尚理直氣壯地點了頭,毅然說道:「不錯,女施主,老衲確在旁邊!」
  紅衣人兒冷冷一笑,道:「大和向這佛門弟子出家人畢竟打了誑語,大和尚恐怕不知道,當時我雖然晚到了一步,但我為懷疑夏侯嵐之死,曾遍訪在場目睹之人,卻無一人說當時有僧人在場!」
  癲和尚笑道:「女施主恐怕也不知道,當時老衲尚未剃度出家!」
  紅衣人兒揚眉冷笑,道:「那麼大和尚是當時在場的哪一位?」
  癲和尚道:「老衲是女施主遍訪在場人那獨漏的一個!」
  紅衣人兒微微一愕,道:「大和尚是『五獄遊魂』蒯……」
  癲和尚杜口說道:「女施主,那蒯半千已經身死多年,早隨草木同朽了!」
  紅衣人幾點頭說道:「我明白,大和尚,如今是癲和尚!」
  癲和尚道:「女施主既明白,當知老枘親手埋葬了『玉面游龍辣手神魔』夏侯大俠,那麼侯施主非夏侯大俠是不會有錯的!」
  紅衣人兒嬌軀倏顫,道:「大和尚,夏侯嵐可以狠起心腸騙我,大和尚你卻沒有任何理由幫他來欺騙我,對麼?」
  癲和尚垂下目光,道:「女施主明鑒,老衲未敢欺騙女施主!」
  紅衣人兒啞聲說道:「大和尚,佛門弟子出家人,上秉佛旨,胸懷慈悲,我以為大和尚總不會狠著心腸折散人一段姻緣!」  
  癲和尚神情微震,道:「阿彌陀佛,老衲不敢,老衲只能告訴女施主一句話,夏侯大俠跟蒯半千一樣,確已在當年先後死去!」
  紅衣人兒美目垂閃異采,含淚盈盈施禮,顫聲說道:「多謝大和尚,我不再找夏侯嵐了,請大和尚指點,那位侯山風,如今到底到那裡去了?」
  癲和尚淡淡說道:「這個老衲無以奉告,適才聽女施主說,有一輛馬車運兩口棺木出了『挹江門』並可能已渡江北上,老衲不敢再耽擱,要追那輛馬車去了,僅此告辭,女施主請保重!」言畢,大袍一擺,飛射而逝。
  紅衣人兒神情激動,揚聲一句:「再謝大和尚,恕我不送了!」話落倩影閃,一片紅雲飄上空際……
  「烏衣」,這個地方不大,可也不能算小,這地方雖然不大不小,但要由『江浦』渡江往金陵的人,大半要經過這個地方,所以這地方一向十分熱鬧。說它熱鬧,是絲毫不假的,只要仔細數一數,這地方單那酒肆茶館就有十幾家。
  而每每,這些家酒肆茶館一賣就是滿座,座無虛席。你不看,每一家酒肆茶館門口,都停鹽著馱東西的牲口,挑子,馬、馬車,……形形色色,是應有盡有!
  這時候,由那「烏衣」南口步履瀟灑地走進了個人,此人一襲青衫,飄逸脫拔,只可惜那張臉不大好看!仔細看看,那赫然竟是侯山風!
  他站在那街口上望了望,一望之下他揚了眉,靠近一家酒肆前停放著一輛車蓬密遮的單套馬車。那率蓬密遮得生似怕車裡的東西走了氣。
  如今的那輛馬車,只有那套車的馬在低著頭踢蹄輕嘶,車轅旁插著一根馬鞭,獨看不見那趕車的老頭兒。想必,他是在酒肆裡灌黃湯喝老酒!
  侯山風既有此發現,毫不猶豫地邁步走了過去。到了那酒肆門口,他當門一站,舉目向酒肆內環掃過去,達一看,他不由又皺起了眉。
  只因為酒肆裡的滿座酒客行色極雜,什麼樣的人都有,而單不見紅衣人兒所說那趕車的鄉下老頭兒。是了,八成兒那鄉下老頭兒為掩人耳目,出金陵的時候是一個模祥,如今卻又改了一個模樣!
  侯山風有此一念,轉身行向那輛馬車,到了車轅旁,他伸手掀起車簾一角,內望,車內正並排放著大小兩口棺木。這大小兩口棺木侯山風認得,正是那董家總管莫子京訂做,及莫子京跟董婉若藏身那兩口。
  他目閃寒芒,剛放下車簾,只聽背後響起個略帶沙啞的蒼老話聲:「喂,你這位要幹什麼?」侯山風霍然旋身,他不由一怔,那酒肆門口,正站著個身形略顯佝僂,一身粗布衣褲的鄉下老頭。
  一張老臉上皺紋遍佈,鬍子上,眉毛上,全沾滿了黃土,幾乎把那部鬍子都染黃了。他瞪著一雙老眼,直瞅著侯山風,一眨不眨。
  侯山風淡然一笑,道:「不幹什麼,這輛車是你的?」
  那鄉下老頭兒一點頭,道:「不錯,是我的!」
  侯山風深深地打量了他兩眼,道:「我剛才怎麼沒見你在酒肆裡?」
  那鄉下老頭兒道:「剛才我進後面撒尿去了,一出來就瞧見你動我的車!」
  侯山風道:「車既是你的就好辦,這車裡是……」
  那鄉下老頭兒道:「你不是看見了麼?棺材,你要麼?」
  侯山風雙眉一挑,笑道:「不錯,我想買,你賣麼?」
  鄉下老頭兒老眼雙翻,道:「不賣幹什麼?我自己就是要留著用,一口也就夠了,幹什麼要兩口,你要一口還是要兩口?」
  侯山風伸出兩個指頭,道:「兩口我都要,多少錢?」
  那鄉下老頭兒道:「我是管賣管送的,價錢等送到了地頭兒再說吧!」
  侯山風笑道:「那好,你趕著車跟我走吧!」那老頭兒應了一聲,顫巍巍爬上了車轅,抖動韁繩,趕動馬車跟在侯山風身後往南行去。
  出了南口,看看已經是行人稀少,四野僻靜,侯山風回身招手說道:「行了,馬車就停在這兒吧!」
  那鄉下老頭兒為之一怔道:「怎麼,就停在這兒?好吧,賣主隨買主的便,你說停在這兒就停在這兒吧!」說著,勒住韁繩停了車。
  侯山風一笑說道:「幫個忙,把棺材抬下來吧!」
  那鄉下老頭兒一擺手,道:「不忙,我說過的,到了地頭兒講價錢,先講過價錢再說!」
  侯山風笑了笑,道:「好吧,你要多少錢一口?」
  那鄉下老頭兒伸出一根手指,道:「一個整數!」
  侯山風道:「怎麼,一口一兩?」
  「一兩?」那鄉下老頭兒叫道:「我說的是一口十兩!」  
  侯山風笑道:「哪有那麼貴的棺材,你這是敲竹槓!」
  那老頭兒板了臉,冷冷說道:「這棺材是上好的木料做的,十兩銀子買我一口棺材你並不吃虧,不過買不買在你,你不買我另找人去……」就要抖韁趕動馬車。
  侯山風一笑說道:「閣下,玩笑要適可而止,逗樂兒要見好就收,我沒有那麼好的心情了,說吧,你這兩口棺材哪兒來的?」
  「哪兒來的?」那鄉下老頭兒瞪眼說道:「既不偷又不搶,憑勞力掙來的!」
  侯山風淡淡笑道:「我還沒有聽說過拿勞力換棺材的!」
  「何止你沒有聽說過!」那鄉下老頭兒沉著臉道:「就連我活這麼大年紀也是生平第一遭,我一輩子趕車為生,昨天卻有個人找上門來要我運兩口棺材到「烏衣」來!言明二十兩銀子一個不少給,誰知還沒有到烏衣那人就趕了來,把棺材裡的兩個死人用麻袋裝走了,臨走留下這兩口棺材抵車錢,你說我能不一口賣十兩麼?」
  侯山風笑了笑,道:「達倒是奇事,那麼一口賣十兩並不為過……」
  那鄉下老頭兒忙道:「這麼說,你是買了?」  
  侯山風道:「我買了,只是……」
  那鄉下老頭兒嘿嘿笑道:「看來那小子沒騙我,他說一定有人願出十兩一口兩口都買了去,而且還說那買的人姓侯,喂,你姓侯麼?」
  侯山風心中微震,笑道:「不錯,他沒說錯,我是姓侯,那人是誰?」  
  那鄉下老頭兒搖頭說道:「不認識,不認識,瘦瘦高高一身鬼氣,十足的辦喪事兒的,其實你買的是我的棺材又管他是誰?」
  侯山風道:「說得是,那兩個死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那鄉下老頭兒道:「只知道是一男一女,長像沒看清楚!」
  侯山風道:「你看見他往哪兒去了?」
  那鄉下老頭兒道:「我氣都快氣死了,還管他上哪兒去了!」說著,他自車轅上站起,掀開了車簾,然後轉過身來,招呼侯山風道:「喂,幫幫忙,抬下來吧!」
  侯山風舉步走進車轅,道:「不忙,讓我瞧瞧這棺材木料好不好!」
  那鄉下老頭不悅地道:「我還會騙你,全是上好的木料,不信你自己看……』侯山風探掌抓向那口較小的棺木!那鄉下老頭兒突然之間神情顯得有點緊張。
  眼看便要抓上棺木,侯山風倏地縮回了手,笑道:「不行,我摸不著,還是你幫個忙打開來讓我看看吧!」
  那鄉下老頭兒一驚忙道:「摸不著是麼?沒關係,我挪近點讓你看看!」說著,他就要跨過車轅進車裡去。
  侯山風一搖手道:「不必挪了,還是你幫個忙打開來吧!」
  那鄉下老頭兒強笑說道:「你這是開玩笑,那麼重的棺材蓋,我一個人哪拿得動?」
  侯山風淡淡一笑,道:「恐怕不是拿不動吧!」
  那鄉下老頭兒一怔說道:「不是拿不動是什麼?我這麼大年紀了……」
  侯山風道:「年紀越大越奸猾,只怕是棺材裡藏有什麼害人的玩藝兒吧!」
  那鄉下老頭兒臉色一變,坐回車轅,道:「想賴就是想賴,何不乾脆說你不買算了,我另找人去!」話落,猛然一抖韁繩。
  侯山風何等眼明手快?身形電閃,出手如風,一把扣住了那套車牲口的轡頭,笑道:「別在我面前來這一套,兩口棺材二十兩銀子,我一個不少你,快把棺材蓋掀開來我看看!」
  那鄉下老頭臉色又復一變,怒聲說道:「你迭個人怎麼這麼不講理。你如今想買我倒不想賣了!」; 侯山風道:「那怎麼行?只怕由不得你!」
  那鄉下老頭怒笑說道:「對不講理的人客氣不得,放手!」話落手起,「刷!」地一馬鞭直襲侯山風腕脈。
  侯山風雙眉倏揚,笑道:「好手法,但憑這一手,就應該抬得動兩口棺材!」右掌斜揮而去,「叭!」地一聲,那馬鞭攔腰中斷。
  那鄉下老頭兒冷冷一笑,道:「也不錯,憑這一手你也不該姓侯!」掄起斷鞭在馬屁股上抽了一下,那馬劇痛,猛然一掙,「叭!」地一聲掙斷了轡頭,撥開四蹄往前衝去。
  那鄉下老頭兒的原意不在此,他原想抽痛了馬,趁馬掀後蹄牽動了馬車之際騰身飛遁,讓侯山風來個顧此失彼。
  如今更好,他飛快地又在馬後加了一鞭,那馬猛然又是在前一衝,他趁侯山風探掌控馬之際,揚聲長笑:「姓侯的,算你行,那兩個交給你了!」長身而起,向空中飛射而去。
  這一下侯山風當真是顧此失了彼,有心去追那老頭兒,勢必放掉馬匹不可,假如不放馬車就得眼睜睜地看那老頭兒遁去,入耳那老頭兒臨去一句,他立刻有了決定,救人要緊,任那老頭兒逸去,探掌硬生生地控住了馬車。那馬昂首長嘶,鐵蹄踢動了好一會兒方始平靜下來。
  看看那馬已靜,侯山風鬆了手,閃身掠近車轅,他沒有絲毫考慮,探掌向那較小的一口棺木抓去。但掌至中途,他突然變抓為拍,虛空向那棺材蓋托去,然後身形閃動,倏然飄退。
  他身形方退,棺材蓋已然掀起,只聽轟然一聲震天大響,天搖地動,木片破布四飛,馬車立即零散。那馬嚇破了膽,四蹄一登,拉著幾根斷木狂馳而去。
  好半天,侯山風方驚魂稍定地定了定神,舉袖一拭滿頭冷汗,再看時,那馬已然不見,地上,到處是破木碎水,那較小的一口棺木已經粉碎,那較大的一口也差不多了,但只未見那董婉若與莫子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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