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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金陵龍鬼
「玉面游龍辣手神魔夏侯嵐之墓!」
這是一座青塚!所以謂之青塚,那是因為這座塚上已然長滿了草,而且那草足有半尺多長!
這座塚,築在一座不知名的高山上,無論白天,黑夜,風吹雨打,它都是孤寂淒涼靜靜地座落在那片砂石地上!
不過,實在說起來,它並不孤寂,因為它面前每年總有一束香花,陪著它由色彩鮮艷的怒放,一直到枯殘黯淡的凋零!
放眼天下,也只有那麼一個人,在每年的同一月,同一天,甚至於同一個時刻,跑到這兒來獻上一束鮮花,灑落兩行清淚,風雨無阻。
這位墓中人,也該知足了。
提起「玉面游龍辣手神魔」此人,宇內武林可以說無人不知,因為他是個縱橫宇內,睥睨武林的游龍!
更難得他諸技百藝無所不通,無所不精,稱得上個絕無僅有的奇才!
也因為他是個心狠,手辣的大魔頭!
可以說是黑白喪膽,人人側目!
他的死,放眼天下,沒有一個人歎息,沒有一個人掉淚,就連那送花的人起先也不例外!
像這麼一個人,死後得占寸土,不但有個安身之所,而且每年有人來獻上鮮花一束,他還能不知足麼?
沒人知道他是怎麼死的,也沒人知道是誰葬了他!
總之,這都是謎,難以解開的謎!
不過,從那時候起,「玉面游龍辣手神魔」這八個字,漸漸地在人們的腦海中遺忘了,在那莽莽武林中霧一般地消失了,就跟那墓前凋零的花瓣一般,隨風隨雨而去,化為春泥!
那是自然的,因為世上根本竟沒有這個人了!
事隔三年…………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青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牆遙度天際。
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
空餘舊跡,郁蒼蒼,霧沉半壘,夜深水過牆來,賞心東望淮水,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裡。鐘山巍巍,龍蟠虎踞,金陵!
金陵,以六朝時為最盛,六朝時台城在玄武湖側,各朝多建宮室於此,豪華冠絕一世。
固然,而後的金陵已是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邱,當年吳宮秀麗江南,而後漢存銅駝禾黍,往日的「南樓風月」,「北海琴樽」,已是故壘蕭蕭,竟至「山圍故國週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了!
但是,曾幾何時,那秦淮河一帶又是水上兩岸人家,懸椿拓架,為河房水閣,雕樑畫棟,南北掩映,每當盛夏,買艇招凜,迴翔於「利涉」,「文德」兩橋之間,扇清風,酌明月,盛況一時。
儼然又是那六朝煙月之區,金粉會萃之所!
兩岸河房,櫥橙畫檻,綺窗綠障,十里珠簾,燈船之盛甲天下,成為了那蝕骨銷魂的溫柔鄉,銷金窟!
那夫子廟一帶又是游枝糜集,百藝雜陳,茶肆酒坊,鱗次櫛比,楚腰成行,鄭聲盈耳!
錦燈張宴韓熙載,紅粉鷺狂杜牧之,風流冠蓋,六代煙花,再度點綴了這江山的綺麗,又不知要傳多少韻事了!
這「夫子廟」,在秦淮河北的「貢院街」上,背臨著秦淮河!這地方,一如北平的天橋,是吃喝玩樂,應有盡有,五花八門,層層出奇!
華燈初上,瞧吧,聽吧,在那察淮河中風月迷離,燈火萬盞,畫舫穿梭,歌聲酒囂,徹宵不絕的當兒!
夫子廟左那一座大草棚裡呼喝更烈!
在這當兒,由那熙攘的人群中,走出了一個身材頎長的青衫漢子,看背影,他那背影中隱透著一種常人所沒有的氣度,看風度,他風度翩翩,舉止灑脫,儼然濁世之佳公子,再看那雙手,那是白晰如玉,十指修長的一對!
假如再看看他那張臉,那會令人一怔之後,搖頭扼腕,歎息造物太以弄人,因為那是面色焦黃,像貌平庸的一張!
他出了人群之後,便背著手,步履瀟灑地走向了那座草棚,那草棚門上,懸著一塊厚厚的布簾,遮住了草棚裡面的事物,那草棚門口,兩邊站著兩個長像猥瑣,歪戴帽,斜瞪眼,地痞打扮的黑衣漢子!
他兩個一見青衫人來到,立刻瞪了眼:「姓侯的,你怎麼又來了!」
那青衫人揚眉一笑說道:「試想英雄遲暮日,溫柔不住住何鄉,怎麼?我不能來?」
那居左黑衣漢子冷冷說道:「敢情你是靠這兒吃飯吃定了!」
那青衫人道:「那什麼話,人有一技之長,勝過良田千頃,我是靠本領,憑技藝吃飯,怎麼,你不服氣?」
那黑衣漢子啞了口,那青衫人卻一笑抬手,掀開了那厚厚的布簾,舉步走了進去!
布簾掀處,熱氣人聲外湧,汗味煙味撲鼻,這是秦淮河,夫子廟一帶唯一聞不到脂粉香的一處地方!
如今可以看得很清楚,棚頂上懸著四盞大燈,那明亮的燈光下,擺著十幾張桌子!圍著桌子的,是黑壓壓的一片,形形色色。哪一類的人都有,這個桌子上冒煙,那張桌子上呼喝,亂成了一片!
有的桌子上是一翻兩瞪眼的牌九,有的桌子上,是那在大海碗地漓溜溜亂轉的骰子,有的桌子上是押寶!
敢情,這是個大賭棚,大賭場!休要小看了這座賭棚,雖然它是草搭的,可是在這座棚裡卻是臥虎藏龍,品色俱全。
那本來是吵雜喧嚷的一片,可是青衫人一進棚子,卻立刻靜下來了一半,那另一半是全神貫注賭局裡,要不然整個賭棚非剎時寂靜,鴉雀無聲不可!
吵雜間的一靜惹人注意,那草棚後牆上垂簾掀動,從那垂簾後伸出個腦袋,那是個面目陰沉的中年漢子!
他看到青衫人神色一怔,連忙自後面走了出來,迎上了那青衫人,一拱手,陪上了勉強的乾笑:「侯老哥,你這是何必,彼此都是混飯吃的,這年頭不容易,你這不是砸朋友們的飯碗?」
那青衫人兩跟一翻,道:「沒錢用了,船上還掛著帳,我不來弄兩個,你給?」
那面目陰沉的中年漢子,道:「侯老哥這是說笑話,一年多了,你在這地盤裡闖出了名,每一次進場都是裝滿了出去……」
那青年人笑了笑,道:「是不錯,可是我這手來,那手去,銀子都花到了那兒,這地方的朋友們,沒有一個不知道的!」
那面目陰沉的中年漢子略一沉吟,笑道:「這樣好不?侯老哥要多少,只管說一聲,我算周濟朋友就是。」
青衫人搖頭說道:「不行,老七,照你這麼一說,我倒成了霸王硬上弓,吃伸手飯的了,這樣吧,從今天起,我定個規矩,無論那一桌,不管多少,只三把,絕不過三,怎麼樣?」
那面目陰沉的中年漢子大喜,道:「侯老哥,這話可是你說的?」
青衫人道:「我姓侯的別的沒好處,可是向來說一句算一句!」
那面目陰沉的中年漢子,兜頭一揖,道:「侯老哥,君子不擋人財路,我這裡先謝了!」
立即轉過身去,揚聲叫道:「諸位,侯老哥從今天起興了規矩,無論哪張桌上,不管輸贏,他只三把,絕不過三……」
這話入耳,滿棚立即一陣騷動,只聽一人說道:「早該有這規矩了,不然誰還敢讓他入?」
又聽一人怪聲叫道:「老侯,莫不是船上的侍候你舒服了吧……」
此言一出,全場大笑,幾乎掀去頂棚!
青衫人揚眉笑道:「不錯,那娘兒們今天特別賣力,不過我也想通了,我好不容易撈足了,又全數便宜了她們,犯不著,今後不管多少,夠吃夠用夠樂的就行了……」
那人笑道:「這才是,無底大深坑,什麼時候填得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別做那冤大頭了,來,老侯,這兒來!」
東隅裡那張桌上有人向他招了手,瞧模樣兒看打扮,那也是個秦淮河,夫子廟一帶的混混!
青衫人含笑走了過來,那漢子自長板凳上讓了起來,一隻腳著了地,一隻腳還在板凳上,坦著胸捲著袖子,一笑滿口黃牙,好不令人噁心:「老侯,這兒坐,我光了,瞧你的!」
青衫人笑了笑,坐了下去,溜了他一眼,道:「秦六哥,要我替你撈本麼?」
那叫秦六的漢子一瞪眼,道:「笑話,這幾兩銀子我還輸不起?……」
嘿嘿一笑,一付下流相地接道:「老侯,我跟你不一樣,我是向人伸手,也是個無底大深坑,什麼時候要,什麼時候船上去一道,那怕她正在被窩裡,她也得給我………」
青衫人微笑說道:「六哥,有出息!」
嘴裡說話,手上不閒,一付牌九他已然推上了莊!
那叫秦六的漢子臉一紅,嘿嘿笑道:「說真的,老侯,你跟我不同,我是他娘的天生下流坯,那要怪上一輩的沒幹好事沒修德,至於你,老侯,我第一眼看見你就看出你是個有出息的人,天下的煙花窯姐兒,有幾個有情有義的,好不容易撈幾個,犯不著往那……」
下面的贓話尚未出口,青衫人以一付一點贏了六付大十,天下竟有這麼好的運氣,滿桌不由嘩然!
嗶然歸嘩然,不服歸不服,可是人家大一點是不假,大一點壓死人,大一點就能通吃!
三把下來,青衫人面前擺著六錠雪花花的白銀子,不但三把通吃,而且每一把都是大一點,這可玄得很!
那叫秦六的漢子搖頭歎道:「老侯,你這一手要是讓我學了……。」
青衫人淡笑說道:「秦六哥,吃這一行飯,有九成要靠運氣……」
伸手一推,向著秦六推過了三錠銀子!
秦六剛一怔:「老侯你這是……」
青衫人淡然笑道:「六哥,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錢大家花!」
拿起另三錠銀子站了起來要走!
那秦六滿臉激動地剛要說話!
草棚門口那厚厚的布簾砰然掀動,草棚內走進了一男一女,男的是個衣著氣派的黑臉長髯老者,身材高大,威猛懾人,女的是個長得很清秀的白衣少女。
雖然不算很美,可是她有一種超人的清秀氣質,像一株雪裡寒梅。
姑娘家逛「夫子廟」不算麼,可是姑娘家進賭棚,這卻是破天荒第一遭兒,前所末聞,前所未見!
賭棚裡的地痞無賴混混們,本該是藉此機會調笑一番的,可是有人一聲驚呼:「董家的……」一聲驚呼尚未完,全都臉上變色低下了頭!
適時,那面目陰沉的中年漢子急步奔至,一哈腰!
「姑娘跟莫爺是要……」
那長髯老者看都未看他一眼,轉望白農少女,恭謹說道:「姑娘,是這兒了!」
那白衣少女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道:「莫總管,你替我問問看!」
那長髯老者應了一聲,轉過身形巨目炯炯輕掃一匝,然後揚聲說道:「我請問一聲,哪位是侯山風侯爺!」
秦六用手肘輕輕碰了青衫人一下,道:「老侯,是找你的?」
青衫人眉鋒一皺,低低說道:「秦六哥,這是誰?」
秦六道:「怎麼,你不知道?武林中鼎鼎有名,威震半邊天的『金陵董家』的總管,『鐵面煞神』莫子京……」
青衫人道:「那位姑娘呢?」
秦六道:「老侯,你是怎麼混的?董大爺的掌珠……」
青衫人「哦!」地一聲,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只是,我什麼時候變成侯爺了?」
秦六眨眨眼,低聲笑道:「老侯,也許你要走運了……」
適時,那長髯老者又問了第二遍!
秦六突然揚聲應道:「在這兒,我這位朋友就是……」
長髯老者聞聲投注,隨把目光轉望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一句話未說,邁步裊裊行了過去!
那長髯老者緊跟一步隨在她身後!
滿棚裡的賭客紛紛站起退後,讓出一條路來!
那白衣少女一直走到青衫人面前站住,美目凝注道:「閣下就是侯山風侯爺?」
青衫人毅然點頭說道:「不錯,我正是侯山風,但是,姑娘,侯爺這稱呼……」
白衣少女二話沒說,嬌軀一矮,突然跪了下去!
這一跪,滿棚嘩然,侯山風更是大驚失色,手足無措!
「姑娘,這這是幹什麼……」
白衣少女螓首低垂,道:「寒家大難臨頭,非侯爺不能解決,董婉若特來跪求,請侯爺看在弱女子份上,義施援手!」
侯山風聞言為之一怔,失笑說道:「董姑娘,這開什麼玩笑,我除了賭之外別的什麼都不會,如何能解救貴府大難?這一跪我當不起,快快請起!」
白衣少女董婉若跪著未動,道:「侯爺,寒家滿門百餘口,眼看要盡遭殺戮,萬請侯爺發發善心,救救這男女老少百餘條性命!」
侯山風詫異欲絕地道:「姑娘,這是從何說起,我只是秦淮河,夫子廟一帶的賭棍,教人該去求那會武的大俠客,再說你姑娘跪我這個一個吃喝嫖賭下九流的混混,那不但有失姑娘身份,而且也損了『金陵董家』的威名,傳揚出去豈不令人笑掉大牙……」
白衣少女道:「侯爺,董婉若為寒家男女老少百餘口,不惜一切,只求侯爺你大發善心,義施援手點個頭!」
侯山風搖頭笑道:「姑娘,你的意思我懂,衝著你這不惜一跪的份上,我也很想點頭,可是我有心無力,這日子我過的挺舒服,我不願招殺身之禍,你找錯人了,還是另請高明吧!」說完了話,他轉身就要走!
那白衣少女董婉若膝行一步攔住了路,悲聲說道:「侯爺,只要你點個頭,寒家願傾所……」
侯山風眉鋒一皺,笑道:「美人我所愛也,錢財我所愛也,可是我沒有辦法愛,也不願為此喪命!丟下我那可憐的小翠紅若之奈何?」
那長髯老者臉色為之一變!
全棚的人想笑,卻沒一個敢笑!
那白衣少女董婉若卻毫不為忤地不住悲聲哀求!
侯山風忽地笑道:「我明白了,姑娘大概是看中了我,對麼?」
長髯老者勃然色變,抬起了右掌,但他旋即又放了下去!
白衣少女董婉若羞紅了臉,流淚說道:「侯爺若是點了頭,董婉若情願侍候侯爺一輩子!」
侯山風大笑說道:「金陵董家家大勢大,我僅是秦淮河,夫子廟一帶的一個賭棍,不敢高攀,不敢高攀,再說,像姑娘這麼一個金枝玉葉嬌貴軀,那會折了我的陽壽!」
長髯老者鬚髮俱張,身形顫抖,目毗欲裂,但是他仍強自忍著,那白衣少女董婉若卻悲聲痛苦,不住哀求!
秦六突然說道:「老侯,我瞧著不忍,你要是能幫忙……」
侯山風轉身瞪眼,道:「秦六哥,你要是憐香惜玉軟了心腸,你幫忙去,這種玩命的忙我幫不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除了精於賭外,別的一竅不通!」
那秦六傻了臉,閉了嘴!
那長髯老者,「鐵面煞神」莫子京卻突然說道:「姑娘,咱們董家還能拚一拚,就是全躺下了那也死得悲壯,姑娘又何必招這侮辱!」
侯山風揚眉笑道:「對了,還是這個黑老頭兒有見地,『金陵董家』何等聲望?姑娘也莫忘了自己是個金枝玉葉嬌貴大姑娘,還是擦擦淚站起來回去吧!」說著,他又要走!
白衣少女董婉若突然抬起螓首,嬌靨上掛著淚漬,神色木然地道:「董婉若出門的時候就已打好了主意,此行若不能求得侯爺點頭,便一頭碰死在夫子廟前!」
侯山風一皺眉,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姑娘是存心要我打人命官司了,不過,姑娘,我要言明在先,我這個賭棍捉進官裡的機會常有,你要是一頭碰死『夫子廟』前,那可是白賠上一條金枝玉葉嬌貴命!」
白衣少女董婉若神情一慘,尚未說話!
那秦六砰然一聲丟下了三錠銀子,叫道:「老侯,沒想到你是這麼個人,我姓秦的這個朋友不交了,鐵石心腸狠心人的錢我不要,拿去!」掉頭轉身向外走去!
侯山風沒有攔他也沒有叫他,逕自搖頭說道:「姑娘,看見了麼?為你,我得罪了朋友,可是你要知道,我不是不幫這個忙,實在是我幫不上這個忙!他要是好心腸,他怎麼不去?」
那白衣少女董婉若還持再說!
侯山風已然又道:「姑娘,我沒有太多的工夫,我那嬌滴滴的小翠紅還在船上等著去作一夕之歡呢,我很抱歉,也很不安,我有心無力,愛莫能助……」
說著,掉頭不顧,邁步向外走去!
他走了,他竟這麼走了,不顧一個嬌貴女兒家那令人心酸淚下的悲聲哀求,不顧那可憐姑娘的心碎斷腸!更對那滿棚賭客的異樣目光視若無睹!
驀地裡,一聲霹靂大喝震得草棚直晃:「姓侯的,你站住!」
侯山風一驚住步,轉過身,望著莫子京道:「莫大總管你要幹什麼?」
「鐵面煞神」威震宇內,宵小喪膽,尤其他是「金陵董家」的總管,「金陵城」裡的人誰見了他不躬身哈腰,恭謹地叫一聲莫老!這侯山風態度竟然如此傲慢,實在令人為他暗捏一把冷汗!
再說,搬開這些不談,就是打,侯山風他也禁不住這位「鐵面煞神」一個手指頭,真是有點不知死活!
莫子京鬚髮暴張,厲聲說道:「姓侯的,像那秦六他還有點仁心,講個義氣,你還算人麼?莫子京倒要看看你的心腸……」
「怎麼?」侯山風眉一揚,截口說道:「莫大總管你罵人!這才是笑話,『金陵城』是個有王法的地方,咱們到哪兒講理都行!別說我幫不上這個忙,就是我幫得上,我不願意幫難道不行?」
「行!」莫子京巨目盡赤,厲笑說道:「可是董家的聲威不能白損,我家姑娘的尊嚴也不能就這麼掃了地,我莫子京要在董家未遭難之前先劈了你這個冷血的匹夫!」
話落,揚掌,便待劈出!
背後適時傳來董婉若的嬌喝:「莫總管,住手!」
莫子京一震沉腕收勢,董婉若嬌靨煞白,美目赤紅,神色冰冷木然地又道:「他說得對,願不願幫忙那在他,任何人不能勉強,遭難那是董家的事,跟別人無關,讓他走吧!」
莫子京身形顫抖,啞聲說道:「老奴遵命!」抬頭揮手,厲聲叱道:「匹夫,滾!」
侯山風毫不在意地笑道:「滾就滾,只是,莫大總管,我奉勸你以後多學學你家姑娘,像你這個吃人的模樣兒對人,便是我有回心轉意的打算,我也要打消這個念頭了!」
莫子京險些氣炸了肺,若是換換平時,就有十個侯山風也被他活劈了,無奈如今主命難違,他只有聽著!
侯山風話落,一笑轉身,住外行去!
但他剛走了兩步,卻又轉了回來,皺著眉道:「我很奇怪,江湖上那麼多有本領的大俠客你們不找,為什麼偏偏找上了我這個只知吃喝嫖賭的的混混,姑娘,可不可以告訴我,是誰讓你上這個惡當的?」
莫子京厲聲說道:「匹夫,無論是誰你都管不著!」
侯山風險色一沉,道:「莫大總管,我是在跟你的主人說話,身為奴才的最好少插嘴!」
莫子京勃然大怒,殺機倏起,顫聲說道:「姑娘,老奴情願領家法……」
董婉若嬌軀閃動,跨前一步,攔在了莫子京身前,道:「閣下既不肯幫這個忙,多說無用,為彼此都好,閣下還是趕快離去吧。」這位姑娘委實是一付恕人好心腸!
侯山風揚了揚眉,道:「多謝姑娘,侯山風遵命!」
舉手一揖,揚長而去!
莫子京顫聲說道:「姑娘,像這麼一個毫無人性的冷匹夫,你……」
董婉若木然截口說道:「莫總警,大難臨頭,舉家即將不保,都是快要死的人了,何必跟一個不相干的人嘔氣?」
莫子京神情一慘,啞聲叫了一句:「姑娘……」喉間似被什麼鎖住,默默不語,垂下頭去。
董婉若緩緩說道:「莫總管,我看開了,人生百年,誰無一死,不過遲早有別而已,再說,這也是因果循環報應,躲不掉的,咱們走吧!」說著,木木然向賭棚外走去,一張嬌靨白得怕人,生似靈魂出了竅,整個人已經麻木了。
莫子京默默地跟在身後出了賭棚。
董婉若出了賭棚之後,直向夫子廟後行去,夫子廟後緊臨秦淮河,是這一帶最僻靜的所在。
莫子京立覺有異,驚恐地跟前一步,道:「姑娘,天色不早,還是回去吧!」
董婉若聽若無聞,像個幽靈一般逕自向前行去!
莫子京急忙又道:「姑婉,別讓兩位老人家傷心了,兩位老人家猶健在,姑娘若先尋短見,那是不孝,姑娘深明大義,不是一般姑娘家可比,怎好……」
說話間,已然到了夫子廟後,面對那燈火萬點的迷濛水月,董婉若停了步,突然開口說道:「莫總管,你先回去吧,我要在這兒坐一會兒!」
這叫莫子京如何敢,他忙道:「姑娘,容老奴再說一句,就是死,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
董婉若道:「誰告訴你我說我要尋死了?」
莫子京忙強笑說道:「是老奴該死,那麼姑娘快請回去吧,免得兩位……」
董婉若搖頭說道:「我不是說過了麼,要回去你先回去,我要在這兒坐一會兒!」
莫子京道:「老奴跟隨姑娘出來了,就該在這幾侍候姑娘!」
董婉若道:「那麼你就不必勸我回去了!」
莫子京口齒啟動,欲言又止,終於應了一聲「是!」
董婉若沒有再說話,一直神情木然地望著汩汩河水出神!
莫子京極度不安地也一直站在她身邊,來敢稍離寸步。
半晌,莫子京似忽有所憶,陡挑雙眉,道:「姑娘,那化緣僧人的話……」
董婉若道:「出家人不打狂語,佛門弟子以慈悲為懷,我想那位大和尚不會騙我,是這個姓侯的不肯伸出援手……」
莫子京冷笑道:「以老奴看,那和尚分明為賺十兩銀子,那姓侯的匹夫不過是秦淮河,夫子廟一帶一個下九流的混混,他如何能解得這場大難?要是要他幫忙賭一場牌還差不多!」
董婉若搖頭說道:「莫總管,我不會看錯人的,那位大和尚分明是位隱世奇人,便是這個姓侯的也不是等閒人物!」
莫子京道:「那和尚要是個隱世奇人,他就該化解這場災難,為什麼還指點姑娘跑到這地方來找那姓侯的匹夫?」
董婉若道:「那也許因為姓侯的比他要高!」
莫子京揚眉說道:「姑娘,咱們是武林世家,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哪一個武林高手逃過咱們的雙眼?可是那和尚跟這匹夫一般地貌不驚人,毫無扎眼之處,而且老奴遍尋記憶,窮搜枯腸,也想不出武林中何時有過這麼兩個人?」
董婉若道:「莫總管,你跟家父同時成名,無論所見所聞,都該比我這個年輕晚輩多得多!以貌取人,最為不智,修為高深的人,他也能放斂自如,再說宇內之大,無奇不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董家雖是武林世家,可是仍然無法知道這武林中隱有多少奇人異士!」
莫子京羞愧地道:「多謝姑娘指點,姑娘睿智,老奴自知不如,但既如此,姑娘剛才為什麼不向那姓侯的提起那和尚?」
董婉若搖頭說道:「他既然不肯伸出握手,便是提誰也沒有用的!」
莫子京道:「老夫斗膽,那和尚既知姓侯的,必然跟他關係非淺,姑娘適才若提起那和尚,說不定可以……」
董婉若搖搖頭,笑了,但那笑望之令人心碎腸斷!
「有道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萬般皆天定,半點不由人』,我現在明白了,董家若命該覆滅,便是求誰也沒有用,董家若不該覆滅,那根本無需求人!再說,事關生死,便是求,求諸人也不如求諸己!」
莫子京默然不語,但他旋又說道:「既是如此,夜深露重,姑娘還是回去吧!」
董婉若道:「這秦淮河水給了我很大的啟示,隨流水東逝的六朝繁華,曾幾何時又出現在這秦淮河上,可是誰又知道它什麼時候又要隨流水東逝呢?人生的一切,本是變幻不定的,我本來想碰死在這兒的,可是我如今又不想死了,因為那太懦弱,也輕如鴻毛,太不值得!」
其子京神情激動,面有喜色,忙道:「那麼,姑娘,咱們走吧!」
董婉若默默地點了地頭,轉身向來路行去!
莫子京忙趕一步,緊緊地跟在身後!
轉瞬間,這一主一僕兩個身形消失在那囂鬧的夜色裡!
適時,在那秦淮河中一艘熄了燈的畫舫裡,傳出了一聲嬌滴滴,軟綿綿,三分酸意的冷哼:「我當你是看什麼呢,原來是看人家的大姑娘,你可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人家可是良家婦女,正經女兒家,不比我誰是有錢的大爺誰上船來!」
只聽「哼!」地一聲,一個清朗話聲說道:「豈不聞秀色可餐!天鵝肉吃不著,瞧瞧總可以,你也捻得什麼酸,吃得什麼飛醋?」
那嬌滴滴的話聲發了嬌嗔,不過那一聽就知道是假的:「捻酸吃醋?笑話,別說是你,就是換個腰纏萬貫的俊漢子我也不在乎,熟李走了生張來!我還怕世人拜倒在我這石榴裙下!至於她呀,她也配,論姿色那比我小翠紅差得多,要論本領嘛,她還得學上個十年!」
「那是!」那清朗話聲笑道:「誰比得上你幾十年風塵裡打滾,靠這個吃飯的小翠紅?不過,你想知道那姑娘是誰麼?」
那嬌滴滴的話聲道:「老娘管她是誰?她就是皇太后又怎麼樣?你說她是誰?」
她到底還是想知道。
那清朗話聲道:「金陵董家的董姑娘!」
那嬌滴滴的話聲一聲驚呼,沒再說話!
那清朗話聲一笑又道:「別害怕,她聽不見的,好好睡你的覺吧,我走了!」
那嬌滴滴的話聲急忙說道:「你怎麼走?你不是說今夜要……」
那清朗話聲笑道:「我這是天橋的把式只說不練,我生平不喜歡這個調調兒,再說我也不是有錢的大爺,你還是找別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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