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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如是]我的春天終於來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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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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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9:32:4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我的春天終於來了  作者:林如是

這個撲克臉男人只不過是——
她小學同班男同學的高中同學而已,
居然在和她第一次見面時就大聲呼喝她,要她抬頭挺胸!
且是在她那七分俊、三分美的小學男同學面前。
可……奇怪?
她的心怎麼沒有跟小鹿一樣到處竄到處跳,
跳得好像心臟要跑出來?
明明她這個小學男同學曾是她的青春夢、她的少情曲、
她的往日心……
難道……不!絕不可能!
據說這個撲克臉男人家底好、學識優、收入高,
偏是敗在那副臭脾氣,
加上又十足大男人主義,因而常被女人甩……
哈!不承認?說是什麼「合則聚、不合則分」,信他才有鬼!
只要看他對她種種的霸道行徑就知道了!
唉!早知他絕不可能是她的春天。
春天啊……她的春天到底還來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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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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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9:33:3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尋常人這時候應該都會生氣吧?

  就算再不濟、再窩囊的女人,這時候也不會再那麼龜縮、忍氣吞聲;也會生氣、憤怒、覺得受傷害吧?

  就算不豁出去甩對方一個巴掌,起碼也會忍不住想朝對方潑杯冷水什麼的吧!

  「你這個混蛋!差勁!」

  忍了又忍,她終於忍不住,抓起水杯,一古腦兒潑向眼前的男人。

  男人反射的閉了閉眼。冷水潑了他一臉,從發上臉鼻滴答的流下來,滴到那一身看起來就很吃錢的西裝上。

  「你──」他的臉刷地紅起來,雜草眉往上挑,不知是驚訝、憤怒、羞惱,還是水分子與肉之間激烈撞擊引起的物理反應。

  「你這個人真差勁!」她就是太好欺負,所以他才一直這麼肆無忌憚。

  「你說什麼?」他總算回過神,橫眉又上挑。

  「混蛋!」她滿臉脹紅,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叫一聲,恨恨地將手上套著絨布內裹著塑膠、又硬又厚的菜單砸向男人的頭,忿然轉身,掉頭走開。

  她就知道!世上哪有那麼順利美好的事!

  她的春天一直都不來,根本就不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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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9:34: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徐七夏!你是徐七夏吧?」

  啊!?有人在叫她?

  光天化日下,金燦白熱的陽光下,她從來自動蒸發成隱形的,在萬頭鑽動的捷運車站裏,卻有人在叫她。

  居然有人在叫她!

  她朝右邊轉身回過頭,碰上一張立體、雕刻似的撲克臉;呆愣外加三分傻氣的半張嘴,先「呵」一聲,才一副傻樣說:

  「你在叫我嗎?」

  撲克臉有點不可置信似,表情沒顯露什麼,可雜草眉一挑,目光橫斜,像是看到一個智障,連笑都覺得多餘,伸出兩根指頭往左邊一指,連話都懶得說。

  徐七夏一看,便又往右邊轉過去,突然「喀」一聲,覺得脖子有點痛,這才發現身體沒有跟著轉過去,身子歪了一半,差點失去平衡,斜斜朝撲克臉摔過去;她趕緊穩住,像不倒翁一樣左右來回晃了一晃,總算才穩住軸心,橫向一百八十度,將身體轉過去。

  「徐七夏?」一張放大一兩倍、上頭雕著俊朗的眉、星亮的眼、挺直的鼻、性感的嘴唇、熱誠的笑容……等等所有形容一個英俊帥氣男人的形容詞都可以堆砌在那張臉上。

  「徐七夏?」英俊的男人又是一笑,十足陽光。「你是徐七夏對吧?我是洪士偉。你不記得了嗎?」

  是不記得了──不,正確、老實、捫心自問、摸著良心的說,是強迫不想記得,不敢記得。

  人家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這表示,反過來說,小時不怎麼了,大了可能佳──

  是這個意思吧?

  這樣想,她心裏就覺得安慰多了。

  她,徐七夏,差不多二十七八──呃,還沒有到二十八啦。不要說她斤斤計較,別說一個月兩個月的差,就是一天兩天的差,也要計較。女人的年齡是要像計算黃金那樣,用盎司算的,算到兩、到分,錙銖必較的。

  總之,她,徐七夏,二十七還沒到二十八,有一段說起來黯淡悲慘的童年、青春期,以及學生生活。

  長得不起眼,平凡沒才能,不活潑,沉悶加一點內向,成績又不好,不參加課外活動,不會講明星漫畫,不受人重視,身材又矮小,沒有人午休時想跟她一起吃午飯,或者上下學時走在一塊。

  小學這樣,國中這樣,高中也是這樣。

  一直不引人注意。就像她的月經一直不來,她也不敢告訴任何人。在一般女孩子發育期突胸長屁股的時候,她卻一副發育不良,平平一如喀拉哈裏沙漠,矮小又透明。

  高中前兩年,如往的黯淡沒聲息,算是平安過了兩年。高中第三年,遲遲不來的月經突然嘩地,洪水似,也不打聲招呼,就那樣不合時宜的來了。身高突然抽長,胸部發育突起來,雙腿又直又長,細腰翹屁股,細手細腳的。

  把她嚇得──或者說,煩惱得愁眉加苦臉。

  黯淡慣了,她怕引人注意,畏縮又自卑,突然的比別人高出半個頭,她覺得好像鴕鳥露出個大屁股,好像每個人都在看她,都在注意她,眾道目光在檢視,活像只蝸牛丟了殼。

  普通慣了,渺小才是正常。禁不起這種暴露,意識過盛,心臟太刺激,習慣性地彎腰駝背起來,就怕冒出半個頭,顯得太突出而引人注意。

  當然的,不敢去追逐那些明星風雲人物;心裏暗暗喜歡的男生,也不敢看太多太用力;當然也不敢想什麼出鋒頭,雖然很羡慕也很想努力考個好成績,讓那個縹緲、大概也不知道她長得是圓是扁的他,突然就那麼冒出來,注意到她,跑到她面前什麼的,然後故事什麼的,約會啊,看電影啊,然後她為了與他考上同一所大學努力什麼的,那種有的沒的純純的初戀什麼的。

  對啦,就是什麼什麼的。

  白日夢啦!

  沒辦法,天資不夠,資質太普通了。所以,像所有平凡不起眼、夢想卻輝亮遠大的小卒一樣,沒有先掂掂自己多少斤兩,結果就只有一個慘。

  所以,就是那樣的。小學時上天憐憫,有幸跟那個年年模範生、她心裏很有好感的白淨男生同班,她卻一直不敢跟他說話,簡直形同透明人。後來,他上了私立中學,她進國民中學,偷偷瞄上了隔壁棟樓、年級第一名、據說文武全才的斯文俊秀男生。

  然後──沒然後了。

  然後,倒是聽說小學那個他考上了明星高中,她拚死拚活好不容易擠進了一所普通高中,就在明星高中的隔壁。然後,上下學捷運上偷瞄上明星高中一個斯文俊美白淨的優等生。

  啊哈,注意到了吧,她喜歡斯文俊秀白淨的男生,一直對那類型的有好感。

  那樣偷瞄了有一兩個月吧,突然才發現那個他竟然是小學的那個他!

  重相逢,那個百感交集啊!沒出息的她,還是只敢偷偷的瞄,看他聽他與明星高中的同學或者明星女中的朋友在一起,說說又笑笑的,不是去歐洲就是去美國遊學什麼的。

  她只敢──也只敢,遠遠的、偷偷的看一下,還不敢看得太用力,更別說正面兩眼對著他。也不算是暗戀啦,哪有那個膽。是自卑!連偷偷喜歡都覺得褻瀆了他。那一個啊,簡直自慚形穢。

  然後,再然後,大學時聽說他出國留學了。沒出息的她呢,就只構得上一所私立大學,學費都付不起──資質普通也就算了,外加貧民一個,只好貸款,書還沒念,就欠了一屁股債。

  然後──又然後,還是聽說,他大學碩士外加博士,在國外足足待了十年。她呢、而她,大學畢業,從十八變成了二十八──呃,是差不多二十八啦,切記、切記,可別把她給說老了──工作住處兩點一線,沒事少出門,平時懶出門,有事也怕出門,標不標、准不准的類宅女一枚──哦,就是那個、從日本電視劇學來的,有陣子很流行的那個叫什麼什麼幹的,對了,幹物女一枚。

  突然有這麼一天,竟然有人注意到她,叫住她。

  從十八到二十八,突然有一天,「他」居然叫住她,注意到她。

  她居然面對他!

  「徐七夏?是我啊,洪士偉,你不記得了?小學時我跟你同班同學,國中時我們不同校;不過,高中時,你就念我隔壁的學校對吧?」那張白淨清朗俊美的臉在對著她笑。真的是在對著她笑。

  這種海市蜃樓裏的景象居然真的發生在她面前。她幾乎要伸手去捏臉頰,手都抬起來了,突然愣醒過來,發現不對,忙不迭放下手。

  好險,差一點就在他面前出大醜。

  腦袋瓜卻鈍得不知如何反應,仍在驚詫過度震盪後期中,就一臉傻笑。

  「果然是你。好久沒見了,我幾乎認不出來,本來還想會不會認錯人了。」洪士偉咧開嘴,又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解釋似對身旁的撲克臉男人說:「這是徐七夏,我小學的同班同學。國中時我跟她不同校,不過,高中時她就念我們隔壁那所學校,我偶爾會遇到她;大學我出國後就沒再碰過了。幾年了?都八年有了吧?」

  不,從高中畢業到他去國外留學,總共十年。足足十年。只多不少的十年。徐七夏在心裏默默念著。

  這她怎麼會忘!「刻骨銘心」啊。

  她一無所成的十年,外加悲慘無光的十八年透明青春歲月。黯淡的二十八年人生啊。

  「我會記得她,是因為她的名字很奇怪──呃,我是說特別啦。」洪士偉對撲克臉男人解釋著,自己說著就先笑起來。轉過頭說:「徐七夏,這是我朋友謝海天。海天,這是我小學同學徐七夏。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夏天的夏。夠特別吧,和你的有得一拚。」所以他才會記得她──哦,應該說記得她的名字。

  後面一句是對謝海天說的。跟著又轉向徐七夏。「海天是我高中同學,我在國外念書時又遇到他。我們同一所大學,不同科系,我念電腦,他念人類學。」

  人類學?拿著小鏟子到處挖死人骨頭那種?

  徐七夏睫毛快速一眨,沒敢說什麼。叫謝海天的撲克臉沒像一般人客套應酬的笑,肆無忌憚的盯著徐七夏,濃眉跟雜草一樣還抽了一下,很粗魯,沒禮貌。

  「你……你好……」徐七夏慣性的駝一點背。

  本來她就不敢穿高跟鞋,習慣性一駝,看起來應該小巧些、玲瓏些吧,就像周圍那些小鳥依人式的女孩。洪士偉高出她有三分之一個頭,大概有一百七十六七公分吧,不算矮了。可她身高足足有一百六十好多──那個多,是很多,多到她都不敢去算是多少的多。倒是那個撲克臉,高出她足足快一個頭,又凶又大塊。

  她習慣性地,還是一駝,又一駝。

  「抬頭挺胸!」撲克臉突然對她大喝一聲。「彎腰駝背的,難看死了!」

  那一喝,如雷貫耳,轟隆的,即便在一片嘈雜熙攘中還是很驚人。徐七夏驚駭住,反射地挺胸突起屁股,不夠水靈的小眼跑進兩隻小鼠般亂慌慌的竄。

  「屁股收進去,縮小腹!翹著那麼個大屁股,能看嘛!」又一聲雷喝,雜草眉跩動了動。

  「海天,你怎麼……」俊美的男人雖然沒有那麼吃驚意外,也有些措手不及,趕緊拉拉撲克臉。「別這樣,你這毛病也該改一改,別把人家嚇著了。」轉頭陪笑說:「對不起,徐七夏,海天就是這樣,你別介意。」

  「沒……沒關係……」都嚇傻了,腦袋反應不過來,想不出其他的話。

  撲克臉才不管洪士偉的拉扯,把徐七夏從頭瞄到腳,目光每掃到一處,徐七夏就嚇縮一寸,又趕緊挺起來,然後,撲克臉才滿意說:

  「這樣還差不多。」兇狠的目光一低,看到那平得跟繡花鞋一樣,簡直沒跟的薄板鞋,雜草眉又擰起來。「穿這種東西,連跟都沒有,能走路嗎!」打鼻孔噴出氣,帶點不屑。「你還是不是女人!」

  「啊!?」輪到她的腳了。徐七夏下意識一縮,弓了弓腳背,卻沒處藏起來。

  「海天!」洪士偉趕緊將撲克臉拉到一旁,小聲埋怨說:「你啊,就是這樣才會找不到女朋友,都交不長。」哪有人第一次碰面就對女孩子這樣說的,還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把人都嚇跑了。

  那邊徐七夏罰站似挺在那裏,手腳不知怎麼擺放似,不安地蠕動。她二十八年黯淡人生中最光輝的一天,竟然是這樣──竟然在他面前、那個無比美好的他面前、狠狠地出醜了一番──天啊,地啊,她的青春夢,她的少情曲,她的往日心,她的……

  呃,奇怪?她的心怎麼沒有亂亂的跳?除了呆,除了傻,她的心怎麼沒有跟小鹿一樣到處竄到處跳,跳得好像心臟要跑出來?

  「……徐七夏,不好意思,海天就是這樣。你沒生氣吧?」

  嗯,他在問她有沒有生氣……

  生氣……咦?嗄!?

  他、他耶!居然在擔心她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沒有!」一顆大頭忙不迭搖啊搖的,使勁的搖,搖得像波浪鼓。

  「那就好。海天他不是有意的,他這個人只是有點……」

  他還在解釋,向她解釋──跟作夢一樣!她只見他嘴巴一張一合,有聽沒有進,腦袋跟周圍的雜音一樣亂烘烘。

  但……嗯,怎麼她沒聽到心臟應該快蹦跳起來的「碰碰」聲?奇怪,是他耶,他他他、那個他──洪……那個士偉,她黯淡的人生、那淒慘的青春時日偷偷多看一眼都覺得對他太褻瀆的洪士偉……她十三四五六七八作夢都不敢夢到、怕太褻瀆的人……

  啊,嗯,那個……是的了,她已經不是十三四五六七八了……

  她二十七快二十八……都十多年了啊……儘管大概還是一樣的沒出息,一樣的平凡不起眼,一樣的普通沒才能,一樣的沉悶不活潑,但──但、但、又但,畢竟過了十多年,她不再在牆上當壁花,痞了一點,油了一點,滑了一點,耐嚇耐驚耐刺激耐打擊了一點。這一點一點,嗯,就是那樣一點一點,她不再那麼容易頭昏腦脹、不知東南西北方向了。

  何況,她也算不上暗戀過他吧。不只是他,她沒敢暗戀過任何一個男人家。那些男人家,手裏牽的、懷裏抱的,一個個小巧玲瓏,好不小鳥依人;她這一隻大鴕鳥,上哪去學小鳥偎人?

  「哼!」轟隆隆的吵鬧聲中,那打鼻子噴出的不以為然,好死不死穿透那金鐘罩般的雜聲陣,不偏不倚、清晰明白、準確無比地竄進她耳朵裏。

  撲克臉的雜草眉聳了聳,冷眼掃過她,對她有什麼意見似,顯然大不以為然。

  更大的轟隆聲鬧烘烘的闖進來,捷運車進站了。

  「啊,我的車來了。」徐七夏大大松了一口氣。

  啊?又是一個怔愣。

  她居然松了一口氣?她二十八年黯淡人生中,遇到過的、最光輝亮麗的男人家就站在她面前,她居然為了終於可以逃開而松了一口氣!?這她夢寐難求的……這……這她思了又想的……

  這……這……這這這!

  她悲涼站在亮著慘白日光燈的車腹中,望著車窗外暗淡的月臺上,如正午烈日金光燦燦的那個男人家……

  呃?怎麼有兩顆太陽?

  車開動了,徐七夏不及細想,只是越望越悲涼。

  她黯然的青春,那一季實在有點長──不,是太長,而且沒什麼值得回憶。現在二十七快二十八了,勉強算是還在青春的尾巴吧,但眼看二十七就要過去,就要二十八了,她的春天還沒有來。

  亂糟糟的刮來了好多烏雲,積了好多陰霾,下了大大小小幾百場陰雨雷雨豪雨暴雨與偶陣雨,但是她的春天呢,怎麼就是不來?!

  眼看二十七就要二十八了,她只剩下青春的尾巴,但她的春天偏偏就是還不來,遲遲不肯來。

  她的春天什麼時候才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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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9:35: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洪士偉是個美型的人,修長的退,修長的手,骨架均勻,即便高高的身材,亦不顯粗獷或粗糙,只顯得體型更流線勻稱,長相更俊朗潔淨,唇紅齒白,整個人清俊美秀,可以說,氣質偏陰柔,七分俊,三分美,怎麼看怎麼舒服順眼。

  相較之下,謝海天就顯得粗。不是說他猿背熊腰,打橄欖球或摔跤之流;但濃眉大眼,身形又高大,而且肌肉結實,常年呈古銅色澤,老是漂不白似的,男性荷爾蒙分泌過剩。最主要的,他不像洪士偉那樣,笑臉未開先有三分柔意。臉上不帶柔色,看人要不是肆無忌憚,就是隨意瞟一眼,有看沒有到,有種不親切的神氣。

  「昨天我找了你一天,結果你又跟那個謝海天出去了。」甜甜的嗓音夾著三分埋怨,一分不滿。

  說話的女人挺著高聳的胸,細細的腰,翹凸的臀股,裹在黑色細肩帶齊膝的緊身小群裝下,玲瓏的曲線畢露,襯上那凝脂般嫩白的皮膚,直教人撐不住,衝動地想捏上一把。

  「你別對海天有那麼大的成見,小琳。他人很不錯的。」洪士偉笑笑捏捏她的手,又攬了攬她的腰。

  「有成見的不是我,是他看我不順眼好不好!」第一眼,莫琳就不喜歡謝天海。她以最大的善意對他微笑,他居然掃她一眼,眼皮子一掀,笑也不笑,還給她一個大白眼。要不是看在他是洪士偉朋友的份上,她才懶得理那個謝海天。

  但討厭的人偏偏是自己男朋友的好朋友,實在是有夠嗆的。

  「海天就是那樣,並沒有惡意。」

  高中時,謝海天就很「個性」,或者說,不會做人——嗯,也許是不屑那一套,得罪過一兩個老師;不過,他依然我行我素。好在謝海天也不怎麼認真惹事,又有本事,家底又好,所以一直相安無事。那時他們還開玩笑,叫他「楚霸天」。大概因為長得高大,謝海天身上的確有股壓迫人的神氣,滿霸氣的。

  「你幹麼老替他說話!」莫琳不滿的嘟嘍。「那種人,粗魯又沒禮貌,而且自以為是,也只有你受得了他;活該一把年紀了,還找不到女朋友。」

  「別這麼說,海天很有人緣的。」

  「什麼人緣!就是有女孩子傻,剛開始不知內情被他騙了,不出三個月就分手。看,那個小琪不是受不了他才跟他分了,才交往不到兩個月。」

  一方是女朋友,一方是好朋友,而且好友又不在場,偏幫誰似乎都不好。俊美的臉苦笑一下,並不打算爭辯。

  「看,我沒說錯吧。」但莫琳不放過,還在嘀咕。「所以我說,你最好少跟他在一起。他那個人古裏古怪,看他念的那個什麼考古就知道,正常人誰會去念那種東西。」

  這偏見未免太嚴重。而且,是人類學,不光是「考古」,涵蓋研究所有人類的社會、文化、經濟、醫學,甚至政治與制度等等層面。洪士偉忍著不爭辯,免得又起爭執。

  莫琳對謝海天有偏見,他也知道這個老友得罪了自己女朋友,又沒辦法調和,只能那樣了。其實謝海天並不是真的沒人緣,相反的,比起他,謝海天沒有少受過歡迎,尤其在國外念書那陣子,謝海天很男人的外表氣質,常受青睞。而且,謝海天條件好——除了他自身的內在學識與外表長相,常年的運動習慣鍛煉成的身材體格,讓他從來沒少受過女孩包圍;加上優裕的家境背景,談吐舉止間總有種不慌不忙的從容。所學為興趣,不為前途經營,當然就少了那種汲汲營營的庸碌感。

  「人家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有道理的。」莫琳還在嘀咕。

  「你老跟那個謝海天在一起,我怕你受影響。那個謝海天霸道又傲慢,目中無人,看了就討厭。人家小琪也受不了,早早跟他分手了事。都什麼時代了,他還以為他那一套行得通啊。不懂得尊重女人,霸道傲慢的男人,哪個女人會要啊!那不叫‘男人’,是‘野蠻’!」

  這大概是謝海天跟多個女孩來往,卻總交往不長久的原因吧。女人欣賞男人的角度觀點在變,喜歡溫柔體貼、尊重她們男人。謝海天脾氣太臭、太霸道傲慢又粗魯無禮,不懂得體貼尊重女人……等等,自己這個老朋友這麼一堆「罪狀」,洪士偉想替他說話都沒人聽。

  「小琳,海天人真的很不錯,你只要跟他相處久一點就會明白。」回來快半年了,跟莫琳交往也將近一年。莫琳跟著他回來,在國外時他就介紹他們認識,但莫琳一直不喜歡謝海天。

  至於他那個老同學兼老朋友,對自己的女朋友也是不上心,一副「不予置評」,態度跟對其他路人差不多。洪士偉想拉攏調和,有心無力,謝海天依然故我,對莫琳的態度依舊,不冷不熱——有時甚至當透明,惹得莫琳更加討厭,對他這個老同學一直很不滿,對海天的印象一直很差,甚至起了偏見。

  「相處久一點?我自找麻煩嗎?」莫琳嫌棄地皺眉,不禁抱怨:「士偉,你明知道我不喜歡他,幹麼老是跟他在一起?」

  對謝海天,莫琳似乎有不少惡氣,洪士偉也沒辦法,只能儘量好言相勸。

  「小琳,我知道海天的個性我行我素了一點,但他畢竟是我的好朋友,你就多包容。你要是真不喜歡,我不帶著你跟他碰面就是。」

  「哪避得開啊!那個謝海天簡直陰魂不散。」莫琳嘟嘟嘴。

  這實在有點冤枉謝海天。其實他自己也喜歡跟謝海天相處在一起,總是老同學嘛,有共同話題,而且他同性朋友不多,謝海天大喇喇的好相處,所以時不時便找上謝海天。但解釋得清清楚楚,莫琳大概又要埋怨,洪士偉乾脆就不多說,只是好耐性地賠罪。

  「對不起,小琳。海天是我的好朋友,讓你夾在中間,真的很抱歉。」摟摟莫琳,親了親。

  「討厭!」莫琳又嘟嘟嘴,發發嬌嗔,也不為難他了。

  誰叫他們是老朋友!她要是硬強迫洪士偉跟謝海天斷絕來往,只怕適得其反,惹他不快,情海生波,又何必。忍一忍,不時在他耳邊吹吹風,「潛移默化」一下,讓他跟謝海天慢慢疏遠,而暫時她多避著謝海天就是。

  「那你要好好補償我。」媚眼橫轉生波,趁機要求。

  「你想要什麼?」洪士偉掛著一臉笑,好包容。

  要衣服要鞋子要皮包或化妝品什麼的,太物質,破壞這氣氛,媚眼又是一個流轉,笑得嬌甜甜。

  「人家要你陪我出去走一走。」他老是關在屋子裏對著電腦,她只怕他關久了變得沒情趣。

  俊臉稍露一點為難。「換點別的好不好?幫你買上次看到的你很喜歡的那個手袋好不好?」

  「討厭!誰要手袋!人家想跟你一起出去走走嘛!」

  「對不起啦,小琳。」紅紅明豔的唇嘟得更高,洪士偉又摟摟她,討好賠罪。「這工作今天不做完不行。要不然這樣,改天吧,嗯,就下個星期天,我們去海邊兜風怎麼樣?」

  工作、工作、工作!他們這些跟電腦沾邊的都是這德性,一天二十四小時有二十小時在工作;回到家了,也是釘在電腦前。

  「真的?一言為定,不能再黃牛哦!」可她也沒辦法,就算任性發脾氣,他還是得工作。

  「一言為定,絕不黃牛。」洪士偉又摟摟她,算是保證。

  氣氛那麼好,順勢低頭正要親吻她,鈴鈴——洪士偉的手機響起來。

  手機鈴聲用的還是那種最標準、最原始的調子。

  「是海天。」他看了下螢屏,對莫琳比個抱歉的手勢。

  「士偉,我是海天。你在忙是不是?不好意思——」

  「嗯,還好,沒事。」洪士偉語調輕快,沒露半絲時間緊迫感。

  謝海天也不客氣,自顧就說下去。洪士偉也好耐性,電話這麼一接,跟謝海天一說就說了十多分鐘,也把莫琳冷落在一旁十多分鐘。

  莫琳臉色越來越難看。就是這樣才更教她生氣!難得有空時不陪她,卻讓謝海天一通電話就叫出去;明明那麼忙,剛剛才說他忙,沒時間陪她,謝海天打電話來,就有時間了,寧願奉陪著朋友也不肯拒絕。

  所以她更討厭謝海天,自私又自利。他難道不知道洪士偉很忙嗎?也不替朋友著想。搞不懂那個謝海天老是巴著自己男朋友做什麼!不過,想也知道,那種人脾氣怪,沒朋友,所以老是纏著好不容易願意理他的人。

  洪士偉就是太好心了,心太軟,該拒絕的時候不知拒絕。

  「對不起,小琳,剛剛跟海天講電話講久了一點,你別生氣。」收了電話,看到莫琳拉長的臉,洪士偉小心地賠罪。

  「他又找你做什麼了?」莫琳忍不住不滿地哼了一聲。

  「他有些電腦的問題。」

  這她也聽到了。聽了半天,全是些無關緊要的瑣碎,不外是一些檔案儲存跟刪除的問題,只要用過電腦、有點智商的人都會。她就不懂,謝海天干麼連這種小事也要麻煩洪士偉。

  「那種簡單的事,根本不必問你,他為什麼一定要騷擾你!」

  「他還有些事,電話裏也不好說。」

  「什麼事?」莫琳追問。

  「也沒什麼。」洪士偉頓一下。謝海天突然問他一些太久遠的事,他一下也想不起來。都是小學時的事了,國高中時也不同校……

  「你不說就算了!」洪士偉態度保留,莫琳不高興。

  「別生氣嘛。真的沒什麼,只不過是以前學生時代的一些事情而已。」洪士偉口氣溫溫的解釋,但實質上還是沒說出什麼。

  莫琳又輕哼一聲。但不高興歸不高興,也不逼得太緊,不想為了一些沒有實質的威脅性,只不過很瑣碎的小事,搞得彼此不痛快,破壞甜蜜的關係。

  「算了,我不再多問。你忙吧,我自己出去逛,不打擾你。」把洪士偉逼得太緊,對她沒有好處。

  天知道要圈住這樣一個男人有多難。要懂得體諒,適時撒嬌,又不能太任性,還要多包容;要給他空間,不能太過打擾糾纏;必須看得緊緊的,又不能太緊迫盯人,免得引起反感。

  「謝謝——對不起——」洪士偉摟摟她,親了親,感謝她的體諒,又因為冷落她而內疚。

  「你知道對不起我就好。」莫琳撒嬌地嗔他一眼,雙手環住他脖子,親了又親,然後才放開他。

  雖然不是很放心,洪士偉工作忙,莫琳也只能由他去。條件太好的男人,儘管抓住手裏了,總叫女人不放心。慶倖的是,她知道洪士偉忙得沒時間「認識」其他女人,要不然,以他的條件外在,怕不有一籮筐女人跟著她搶。她就怕那個謝海天把他帶壞了,在她視線外搞什麼破壞。

  自己一個人逛街實在無趣。看看身邊多少雙雙對對,卿卿我我的,簡直在向她示威,莫琳不禁覺得一股氣。

  「一堆醜八怪。」心裏暗哼一聲,舒服了些。要是洪士偉能陪著她,不把那些醜八怪甩出一條街才怪,那些醜女人怕不羡慕死她。

  她下意識抬頭又挺了挺胸,心裏幾分得意,對身旁那些平庸的男女幾分不屑,心情也覺得好多了。

  算了,去看看有沒有新到的皮包或鞋子,下次讓洪士偉買給她。剛走幾步,被不遠處一家歐陸風格的餐廳吸引住,改變了主意。

  「咦?」美目輕輕一掃,柳眉不禁皺起來,好心情頓時被破壞掉。

  窗邊那桌位……真是煞風景!

  咖啡黑黝黝,加了牛奶跟糖,變成深褐色,喝一口——哇,那麼苦!又猛往裏頭加了一匙一匙的糖。

  「加那麼多糖,太甜了,怎麼喝。」對面的男人擰著眉,不由分說拿開糖罐。

  徐七夏嘗一口,的確是太甜了,皺皺眉,不喝了。

  「看吧,太甜了不能喝,這下浪費了。」男人一副在預料之內的表情。

  那氣焰……呃,有點討厭。太過自以為是。

  徐七夏慣性一駝,碰上男人橫眉刀光,一咋,反射地直起背,像小學生那樣,雙腿併攏,雙手並擺,正襟危坐。

  「你,你……」哎哎,這反應實在太沒出息,還口吃!「你找……我做……做什麼?你……你怎麼知……知道我的電……那個電話的?」

  上次洪士偉並沒有問她的電話……這個傢伙叫什麼名字她也不記得了。好像叫謝什麼……嗯,天的。謝天?嗯,好奇怪的名字。記得是謝什麼?啊,對了——

  謝海天——

  想半天終於冒出來,像解決什麼大疙瘩,心底一放鬆,興奮地抬起頭,差點脫口叫出來。

  「幹麼?」謝海天瞅她一眼。

  「沒什麼。」

  「一定有什麼。說。」命令她。居然命令她!

  啊,這傢伙真討厭。

  「我只是想起你的名字。」說就說,她又不是十七八,怕他什麼!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對喔,她應該早點想到。她怕什麼呢,又跟他沒什麼瓜葛。

  「哦?我叫什麼名字?」

  追根究底。又一個討厭的毛病。

  「你有什麼事?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徐七夏反問。

  「你還沒說我叫什麼名字。」謝海天又追問。

  「你到底有什麼事?」

  「我在問你話,回答我。」忽視她的反問,一副不甘休。

  不得到他要的答案,不得到他滿意的結果,這傢伙不輕易甘休。霸道傲慢,再一個討厭的毛病。

  「謝海天。行了吧?」討厭,她幹麼像個小媳婦,唯唯諾諾。「你找我做什麼?怎麼知道我的電話?」第三次提出疑問。

  「查的。」終於肯把她問的當回事,「電話簿隨便一查就查到了。」

  乾脆簡潔,不拖泥帶水。

  「啊?」她不知道還能這樣找人的!但大概吧,她住的這個破窩六七年如一日,從來沒搬過,電話也沒換過。

  沒辦法,便宜。現在到哪還能找到這種五樓頂違章加建,一層樓只有自己一個,還有廚房,每個月房租只要五千塊的?

  老房東夫婦說,住了這麼多年了,看她個性好,人品也好,這麼多年相安無事,雖然房客好找,但不一定好相處,他們不缺錢,不想找那個麻煩。她住久了,熟了,把她當成一個伴,所以別人的違章建築都可以租個七八千上萬了,他們仍只要她五千塊。

  算她運氣好吧。要不,光靠她畫那個言情小說的封面圖,畫死了,一個月賺的錢也不夠吃住,只能縮衣節食,一縮縮了五六年。沒辦法,窮。

  專業畫家跟專業作家差不多,有一頓沒一頓,不是那麼好當的。雖然只是畫畫言情小說封面,有時畫點插畫,常為五斗米煩惱,但她就喜歡自己畫的那些美美的東西,將來有一天能夠出那種美美的畫冊就好了。

  「那你找我幹麼?」口氣不怎麼歡迎,只差沒接上一句「我又不認識你。」

  但她這個人沒出息,有話總是放在心裏,不會坦坦然然的說,要不就貿貿然然莽撞地說些不該說的。

  「喝咖啡。」不都面對面坐著這麼喝喝說說了,還有什麼好問。雜草眉下的黑礦眼滿不在乎或不以為然的閃了一下。

  徐七夏反應不夠快,還在想這該怎麼回答,高跟鞋噠噠噠地響,一個高挑時髦亮麗的女子停在他們桌前。

  「這麼巧,約會?」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謝海天,又瞟了徐七夏幾眼。

  那笑不怎麼友善,帶點挑釁。謝海天抬頭掃一眼,露了個「是你」的表情,隨便唔了一聲。

  「女朋友?」聲音高了八度,似笑非笑的,「你還真有本事,跟小琪分手不到一個月,又找到新物件了。希望這次能維持久一點,至少也維持三個月。」

  謝海天又抬頭掃她一眼,隨便哼一聲,說:「我們好得很,多謝你費心。」

  明麗的笑臉凝了凝,不屑再多廢話,再瞟了徐七夏一眼,掉頭走開,好像專程來挑釁似,諷刺幾句,目的達到便離開。

  實在有點莫名其妙,但因為不關她的事,徐七夏並沒有太好奇,自顧喝著苦苦又甜死人的咖啡。

  「你相信她剛剛說的?」謝海天閑閑開口,問得沒頭沒腦。

  「啊?」徐七夏愣一下,又頓一下,慢半拍才反應過來。慢吞吞說:「沒什麼信不信的,我又不認識她,也不算認識你。」而且,她其實搞不太清楚那女的在說什麼。

  謝海天一副無所謂,沒什麼大不了。「那個莫琳好像看我不太順眼。我跟她實在也沒講,要不是因為她是士偉的女朋友,我連打招呼都覺得麻煩。」

  士偉?洪士偉嗎?

  洪士偉有女朋友了?徐七夏臉色僵了一下,連忙回頭,想看清楚一點,那個婀娜多姿的身影已推門走出去,她只匆匆瞥到一個高挑窈窕的背影。

  「你喜歡洪士偉是吧?」謝海天滿不在乎地追問。

  徐七夏飛快看他一眼,否認說:「沒……沒……」

  洪士偉有女朋友了……啊,那是當然的。想也知道,像他那樣的男人怎麼可能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

  「剛剛你臉皮僵了一下。」姓謝的傢伙仍然神經粗,討人厭地自顧說他的。「要不,你暗戀過人家。」

  「才沒!」徐七夏忙不迭否認。那根本算不上——當年她連暗戀洪士偉都覺得太褻瀆人家了。

  「那就好。要不然,那也太沒出息了。」

  刺了她一下。她本來就沒出息好不好。

  「要是喜歡,就大大方方的說,暗戀什麼,累不累啊。」

  這個人真的沒神經,不夠細膩,不懂得察言觀色,不懂得照顧別人的情緒,更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不過,他是男的,自然也不會懂。不過,這個人一定不懂得平凡普通不起眼的人的煩惱,到目前為止的人生一定過得很順遂。

  本來有點小小的反感,轉念一想,徐七夏便覺得算了。像她這種資質普通的人,能力有限,既沒有辦法像人家那樣優秀不凡,最後也就只能算了。

  「我要走了。」她突然站起來,想走就走,沒頭沒腦。

  「喂,你怎麼說走就走。」不按牌理出牌。依照過去的經驗,他還以為她會拉下臉,給他臉色,或一臉委屈,或帶哭腔控訴他一頓,這等等,他都不會太意外。但她突然起身說要走,就走了。缺少了前奏,出乎他意料之外。

  「我又不認識你。」言下之意,沒什麼好囉嗦。

  服務生在看他們。徐七夏有點窘,不希望引人注意。

  偏偏謝海天才不管旁人的目光,也不管別人注不注意,演戲似的抓住她的手腕,認真說:「怎麼不算認識?你不是知道我是誰,我也知道你的名字。而且,就是不太認識,才要好好認識一下,要不然我找你出來幹麼。」口氣大刺刺又自以為是。

  「可是……我又不知道能跟你說什麼……」她掙扎一下,沒掙開。他抓得牢牢的,老鷹抓住獵物那樣。

  「都還沒開始說,你怎麼知道!」

  越來越多人在看他們了——算她敏感,好像還在竊竊私語。說「好像」,因為徐七夏沒有勇氣回頭瞪過去。她只覺得窘。沒辦法,投降了,乖乖坐回去。

  「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什麼?」一番折騰,謝海天覺得肚子餓,算是體貼又尊重地徵詢徐七夏的意見。

  但等不到三秒鐘,他敲敲桌面說:「我看吃套餐好了,這家餐廳套餐不錯,你一定會喜歡。」

  招來服務生,自作主張點了兩份套餐。

  自作主張,自以為是,再一個討厭的毛病。

  這傢伙,全身上下沒一處好的——呃,長得是很性格啦,又高又有男人味,雖然不像洪士偉那麼英俊,但也算好看。可那個性實在讓人不敢恭維,簡直叫人受不了。連她這種和稀泥的,都覺得有些討厭了,那些受人追捧的美女,大概會受不了吧。

  剛剛洪士偉的女朋友怎麼說的?嗯,說他跟誰分手什麼的還不到一個月是吧……對了,洪士偉女朋友叫什麼名字?莫什麼的?莫莉?莫英?什麼……對了——

  「莫琳!」她脫口叫出來。

  雜草眉一挑,瞅她一眼。「你好像很在乎莫琳嘛。」

  徐七夏微微耳熱,低下頭不吭聲,企圖掩飾過去。

  「不知道士偉看上莫琳哪點,那女的單調又乏味,我跟她實在沒什麼話講。」謝海天一副滿不在乎。「我承認莫琳長得很不錯,皮膚白又細嫩,身體也不錯,有胸有屁股,腿又長。但她開口不是衣服化妝品,就是東家怎樣西家如何,要不就是什麼溫柔體貼尊重女人什麼的,實在無聊得很,說不到兩句,我就接不下去。」

  「不說這個,難道要她跟你討論什麼世界局勢、經濟走勢?」

  這很正常啊,女人不說這個說什麼?男人不也開口閉口球賽車子什麼的?再說,誰沒事成天談天說地、爭論世界、探究宇宙的?況且,生活都是一些日常瑣碎,不說瑣碎說什麼?誰能成天琴棋書畫的?

  多半的人都是這樣的吧?除非不喜歡一個人,才少了包容,覺得無聊。

  雜草眉有是一挑。「所以,你說女人都非說那些不可?」

  語氣那麼不屑,可只怕他要是個女人,也都會說些有的沒的!

  「要是我,大概也都說些那種東西。」回答的弱弱的,有點心虛。

  他想認識她什麼?要她說什麼?跟他談什麼哲學、什麼政治經濟歷史科學宗教文化衝突嗎?

  「哦,是嗎?」謝海天悶哼一聲,像有些洩氣,像沒想到,更像在說「是嗎?都是這樣的」,悵悵的。

  過了幾秒,十秒有吧,他想想,突然說:「不對啊,我倒覺得跟你聊得還好,沒那麼無聊。」

  湊在一起不到半個小時,說來說去其實全是些空泛的東西毫無內容,居然說跟她「聊得還好」!

  「我在想,」他忽然傾身越過半個桌面湊向她。「是不是有‘磁場’這種東西——」

  啊,說到玄學去了。

  「什麼磁場?」這種玄學令人頭痛。

  「就是看誰比較順眼,比較合得來。」

  換個名詞,大概叫「緣分」吧?

  「你是說‘緣分’?」她小心翼翼。

  「對,就是那樣。」他點頭。

  拜託!他剛剛不是才一副不解、不屑女人津津樂道的東西嗎?現在倒說起這種東西了。

  「可是,緣分也有好的、壞的、不怎麼樣的、普通的、糟糕的——」

  她在說什麼啊!完全不用大腦。

  幸好服務生挑個好時刻上菜,她乾脆閉嘴,專心吃起來。

  謝海天看著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研究她的吃相,看了好半天,一句話也不說。徐七夏沉不住氣,有些不自在,抬臉問:「你幹麼一直看著我?我臉上沾了東西嗎?」

  「沒有。我只是看你一口一口不停的吃,好像都不必呼吸,肺活量應該很不錯。」

  啊?這是恭維還是諷刺?這傢伙也太無聊了吧?

  「你吃那麼快做什麼?會比較好看嗎?對消化不好,吃慢點。」又來了,什麼都要評判一下,都要管一管。

  掌控欲強。又一個討厭的毛病。

  算一算,這傢伙那麼多令人討厭的毛病,她還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離遠一點,比較妥當。

  「我想吃快點,可以早點結束,早點離開。」偏偏嘴笨——她原來是那麼老實的人嗎?還是只是反應遲鈍,應對能力差勁?

  雜草眉又是一挑。

  哎,她這個人,資質普通也就算了,偏偏嘴巴笨,不夠機巧,不懂應對,不會說好聽的——智商不高,情商又低下。做人的確失敗。

  當個女人,更失敗。

  眼看隔壁草坪翠油油綠燦燦,滿城花開蝶舞,到處是春光,唯獨她的院落一片黑漆漆,不見春也不見光。冬天來了,春天不就是不遠了嗎?

  怎麼,她的春天怎麼還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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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9:36: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人要是倒楣,喝口水都會被嗆到,更別提連爬個樓梯都會拐到腳,對吧?

  「累死了——啊!」

  所以,熱鬧鬧的週末晚上,跑堂了一下午後,徐七夏拖著腳步,爬著樓梯回她舊式五樓公寓樓頂的違章建築時,好好的居然扭到腳,她便覺得這實在是一個壞預兆。

  當然,要說她迷信也可以,但她想不到更好更貼切的解釋。要不是壞預兆,為什麼好好沒事的爬個樓梯,爬著爬著會拐到腳?

  所以,那有的沒的逸出平常或常規的,都是一種預兆,而且壞的居多,都在警示著什麼--她一頓!突然想到上次那個謝海天說了什麼「磁場」、「緣分」什麼的,冷不防打了個寒顫,起了一些疙瘩。嘖,去去!

  她嘖一聲,怕別不小心,被他被影響了就糟糕。什麼緣分!去去,她還想說月老啦!都什麼年代了,還說那種老掉牙的東西。

  不過,話說回來,運氣這種東西,大概是有的。好運、壞運、黴運、鴻運--像她現在,不折不扣,就是正在走黑星大黴運,連爬個樓梯都拐到腳!

  想想,從她白花花--或者說黑沉沉--的少年到一朵花(或者說雜草)的現在,都沒有走運過--嗯,應該說運還是有的,但都是壞的,黴的。總之,運氣之不好的,到最後也懶得拜神求佛保佑了,反正沒有靈驗過。

  進了屋,洗洗刷刷吃吃又洗洗後,也不過才八點半,夜還長得很。想想甜蜜歡樂的週末夜,街上多的是雙雙對對的男女,人家卿卿我我的,她卻一個人,形單影隻好不淒涼地窩在五樓頂的違章建築裏,無聊地上網瞎混,頂多再看看電視,連個DVD都沒有。

  不過,呃,她有電腦,這是她吃飯掙錢的傢伙,所以才能上網瞎混。

  實在,每個月的有線電視網路費實在有點貴,付的真肉痛,對她來說簡直算「奢侈品」,但要是不安裝,日子豈不是更無聊。她已經像日本那電視劇說的,很「宅」、很「幹物女」了,要是連個小小的享受都沒有,豈不是更淒慘!

  再說,為了工作,電腦是必須的,有電腦就該上網,要不豈不暴殄天物,所以一切就這麼順理成章。

  總之,她給自己找一切藉口,心安理得地「奢侈」下去。

  真是,這年頭,不曉得誰規定用電腦繪圖這種東西?先不要說吃錢的軟體,那種電腦格出來、僵硬格式化的東西,畫畫的韻味都不見了。所以,她並不這麼喜歡用電腦繪圖的,她還是比較「古董」一點,喜歡畫紙晝筆顏料,可電腦繪圖成了一種趨勢,跟不上時代就落伍,落伍就大大可能被淘汰,被淘汰就沒工作,沒工作就沒收入,沒收入就沒飯吃,沒飯吃就不太好玩了。

  所以,又是所以,她只好乖乖地跟上潮流,但她老覺得那些電腦繪圖軟體畫出來的東西--哦,那些男男女女的美美的圖,沒有靈魂。

  是的了,靈、魂。

  那些美美的圖,配著美美浪漫的言情小說,很受小女孩歡迎,但她自己看了老覺得難受。線條是很美啦,電腦軟體很萬能,可以控制的很好,可每張圖每張臉看起來都差不多,沒有生命感。

  不過,沒什麼好抱怨的--好吧,算她嫉妒好了,她費心費力費時手繪的圖,都沒人家隨便用電腦滑鼠這裏點點那裏點點、沒花幾分力氣印出來的受歡迎。所以,她也學乖學聰明了,乾脆同流合污,有圖才有財,有財就有飯吃,所以沒什麼好抱怨的。

  不過,好景總是不太長,每個月那個電視網路費,實在會吃人,一塊一塊出去都在吃她的肉。因為什麼都要吃錢,電腦吃錢。網路吃錢,什麼都吃錢,光靠畫畫不能飽肚,所以每星期總有幾天要跑堂,她叫那做苦力工。

  鈴--電話冷不防響起來。徐七夏一驚,咋跳起來。真是!她揉揉胸口,這心臟未免有點脆弱。

  「哈,我就知道你一定在家。」接起電話,剛「喂」一聲,那頭就蹦出滿不在乎的嘲笑,自信滿滿,自以為是,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似的。

  「你又知道了。」她沒好氣。

  「當然!你這不是在了。我想也知道,週末晚上,你沒人約,沒地方可去,當然只有窩在家裏。」

  他怎麼知道有沒有約,那樣想當然!這個討厭的謝海天,聽聽他那口氣,壞心又自以為是。

  「那又怎樣!」他自己不也一樣--哦,不,電話中嘈嘈的,聽起來,他似乎在外頭。

  「我現在在伊黎餐廳,你馬上過來。」直接下命令,命令耶!他以為他是王?

  「我不要。」她幹麼聽他的。

  他似乎頓了一下,然後有些雜音,她隱隱聽到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似乎不是獨自一個人。

  「你跟洪士偉在一起是不是?」她問。

  「士偉在,你就來是不是?」他反問,語氣有點沉。

  「就算他在,我也不去。」

  「為什麼?」霸道的傢伙追問。

  「不為什麼,太麻煩了。我已經洗了臉,牙也刷了,而且也洗好澡了,不想再出去。」

  「現在還不到九點,你就什麼都弄好,準備睡覺了?」

  「不行嗎?」他的口氣讓她小小反感,扁扁嘴。

  「當然行。」意外的,他竟然愉快笑起來,一點都不諷刺。「但這麼早睡,你不覺得太無趣沒意思嗎?」

  「早睡早起身體好。」

  「提早進入老年人的生活型態,太沒意思了。」

  「既然沒意思,你還打電話來幹什麼。」真是!這對話真沒邏輯又沒營養。

  「我以為有士偉在,你會巴巴地馬上飛過來。」

  嚇!一點都不修飾,把她看得那麼……呃,扁--還是糟糕?

  「我跟你說了,我沒有暗戀他好不好!」是有點理不直氣不壯啦,但絕對不是心虛。

  知道士偉有女朋友時,她是有的小小失望啦,但--但,這是人之常情對不對?可瞧謝海天把她說得,跟什麼似地!老實說,她窩囊得連說「喜歡」都沒那個心臟跟膽,更別說跟個漂漂亮亮。時髦性感的女人搶!

  她啊,就是有點沒出息。

  但沒出息不代表沒個性沒脾氣好不好?呃,那個……嗯,只有一點點啦,可一點點也足夠了。

  徐七夏下意識挺挺胸,把馱著的背挺起來。

  「是的,你說過,你沒有暗戀他。那麼,你是光明正大喜歡了?」

  「那要跟很多人搶,太累了。我很窩囊的。」她到底在說什麼啊!這對話簡直越來越沒營養。

  但她老老實實交代了,這樣他就該放過她了吧。

  「自己想要的東西當然就要盡力爭取。搶就搶,怕什麼?你這樣未免太沒出息。」那口氣,傲慢得,很是不以為然。

  「對,我就是沒出息。這關你屁事!」惹她一點火。

  「當然關我屁事。」謝海天卻正正經經,很是一回事。「聽聽你自己說的,你明明喜歡士偉,只是沒膽子說對吧,沒關係,我看上你了,你要是喜歡士偉,我就跟他搶人。」

  看上她?那口氣跟看上青菜蘿蔔,還是這只白狗那只黑貓一樣!他能不能用點文明有教養的字眼?

  「你能不能用點文明又文雅的語句?而且,你看上我哪點?再說,你看上我,不代表我也得看上你。」竟然既不驚也不訝更不錯愕,神經實在有點鈍!

  「你一點都不驚訝嗎?」他不答,反問她。

  「怎麼驚訝?你那口氣,說得跟吃飯大便一樣。」

  「唔……」謝海天居然沉思似的,半天不說話。

  「幹麼?」他想知道的,便追問不休,非達目的不可,霸道得很。她問的,他卻毫不在意,有聽沒有進,純當耳邊風。「你還沒說你到底看上我哪點。」

  呃……她是不是有點「太有出息」了?一開始碰到謝海天,遇上他那兩道刺人的白刀光,她還結結巴巴的;這會,她未免跟他對答得太「溜」、太「順口」了吧?

  呃,都是因為他那討人厭的口氣跟態度吧?她還是會縮一縮,沒出息的嚇一嚇,可沒出息歸沒出息,忍不住就頂一頂嘴。

  「看上就是看上,我怎麼知道是哪點。」那口氣大刺刺的,大有「這也需要問」的不以為然。「好了,你到底來不來?」

  「不去。」隔著電話,她好有勇氣,應對自如,要是面對面,難保不謝海天一個瞪眼吼人,她就沒出息的龜縮起來。

  「你不來,那我過去好了--」

  「不行!」徐七夏反射叫起來。「你不要來!我要睡了,再見!」喀嚓一聲便把電話掛了。

  等手離開話筒,她才恍醒似的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完了,這下子那個謝海天一定沒完沒了。

  果然,電話立刻又響起來。她又咋跳一下,一定是謝海天,不接、不接。不敢去接。

  那傢伙除了自以為是,還老一副理直氣壯外加理所當然。那種人對自己總是很有把握,氣勢就盛一點--應該說,是倡狂得很。所以,就算他不犯人,別人看得也很礙眼。謝海天身上雖然沒有那麼倡狂的神氣,但也夠自以為是。其實,不管他霸道、傲慢或自以為是,都不關她的事,跟她沒關係。但他突然說什麼「看上」她,莫名其妙被扯上關係,沒關係也變有關係了。

  看吧,她就知道!好好的沒事拐到腳,她就知道那准是跟壞預兆,果然--

  時鐘滴答,外頭太陽已經曬到屁股了,木板床上被太陽曬到屁股的女孩翻個身,一隻端腿跨在棉被上,繼續睡她的,隔窗照進的陽光這下子曬到她整個屁股。

  「七夏!快起來了,太陽都曬到屁股了還不起來!」門轟的打開,七夏媽扯開喉嚨大聲喊叫,一邊伸手掀開被子。

  被子下露出一團小肥肉,手短腿短身體也短,身體乍暴露到空氣中,本能的縮成一團,短短的手腳顯得更短。

  「還不快起來!」七夏媽拍了她一下,催促著,急驚風似地又刮起來。

  被暴露的七夏懶懶伸出一雙短手,伸個懶腰,一邊還打個大呵欠,突然想起什麼似地,猛然睜開眼睛,一股腦兒爬起來,一下子沖到牆邊。

  靠裏頭的那面木板牆上,密密麻麻地又刻又劃了好些痕跡;仔細看去,像似被刀子或什麼比較銳利的東西劃的,一橫一橫的,大概都一個指頭寬,有的淺、有的深,有的高一點,有的低一點,但大致上都相差不遠,都集中在差不多的高度,不過幾公分的差別,頂多差個一公分,有的甚至幾乎疊在一塊。

  七夏背貼著牆,腳跟抵著牆根,使盡力氣的抬頭挺胸,然後伸手摸著頭頂後的牆,來回比劃著,比較了半天,才小心地用指甲打橫一劃,然後手指小心地抵著剛劃過的地方,慢慢地轉身過去,屏住呼吸,等著刑期宣判似地,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終於把心一橫,狠狠看過去--

  「哎……」一聲哀號。

  不會吧!怎麼會這樣?剛剛劃的橫杠和旁邊的幾乎重疊在一塊,甚至好像還要矮上一兩公分--怎麼會這樣!沒長高就算了,還倒縮!

  她不死心,又重新量一次,再一次,但不管幾次,都差不多,一個不小心,還越量越矮。

  怎麼會這樣!六年級的今天就要量身高體重了,怎麼辦?

  「七夏,你還不快起來!再不起來就要遲到了!」七夏媽在客廳吼叫!

  七夏轉頭看看時鐘,心一慌,絆到自己的腳,栽了下去--

  「後面的快點!排好隊,一個一個進來!」手臂被人一拉,扯了過去。

  「叫什麼名字?」有個破鑼鍋嗓在她耳邊吼叫。

  她一震,忽然發現自己在學校保健室裏頭,保健室裏面都是人,男生一邊,女生一邊,各排了四五個,擠成一團。

  「哪一班的?叫什麼名字?」保健室的歐巴桑不耐煩的又對她吼叫。

  「啊?四班,六年四班。徐七夏。」徐七夏一慌,脫口說出名字。

  歐巴桑對了班級跟名字,粗噶說:「把鞋子脫掉,站上去。」下巴朝量身高的機器挪了挪。

  徐七夏脫掉鞋子站上去,發現大家好像都在看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

  「抬頭挺胸,別駝背!」保健室歐巴桑大聲叱喝。「已經夠矮了,還駝背!別跟烏龜一樣縮頭縮腦的,人家都看不到了。」

  大家都在看她,一邊還指著她笑,簡直丟死人了!徐七夏低著頭,找不到地方可以躲藏,心裏不停祈禱,希望這一切快快結束。

  「一百三十八!」保健室歐巴桑大聲說著。

  大家又在看她了。拜託,小聲一點,不要那麼大聲。她心裏偷偷說著,不安地瞄了旁邊那個白淨清秀的男孩一眼。

  「一五八公分。」她聽到量男生那邊的,那個白淨年輕的保健室阿姨說。

  「一三八!」好死不死,偏偏那個保健室歐巴桑像怕她耳背似的,又大聲重複了一遍。這回連他也轉頭過來看她了。她不敢看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笑她。

  「……才一三八公分,徐七夏好矮……」

  「誰?那個徐七夏?哦,我們班的……我還以為是隔壁班的……」女生隊伍那邊,嗚嗚嗡嗡嘰嘰喳喳的。

  啊!讓她死了算了!

  她還真希望躲在牆壁裏,消失算了……

  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在笑她,連他也在笑她……啊!不,他們都背對著她,沒人理她。那個又白又可愛的黃玲玲又長高了三公分,女生圍著黃玲玲,大家都在跟黃玲玲說話,沒有人理她……

  「啊!」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她一震,下意識摸摸被撞的手臂。

  四周圍鬧哄哄的,熙攘嘈雜。她覺得奇怪,定神一看,奇怪,她居然在捷運站裏頭。低頭一看,她身上穿著她高中時的制服。

  「啊,你們看,那個女的好高,跟電線杆一樣。」

  「看她底盤那麼大,跟鴕鳥一樣。」

  她回過頭去,背後三四個跟她穿著一樣制服的女生,個個長得細手細腳,小鳥依人模樣,指著她的方向在笑。

  徐七夏下意識駝起背,霎時覺得月臺上的人好像都在看她,渾身不自在,龐大的身軀無處安放,快步走到角落,幾乎貼著牆。

  「啊,你們快看,是洪士偉!」當中一個女生突然嬌聲叫起來,指著入口那裏。

  徐七夏一動,下意識又駝了駝,往牆裏更靠一下,小心翼翼的抬起眼,順著他們目光曖昧瞟動的地方看去,然後就看到了他。

  入口那裏,幾個男女生走在一起,談談笑笑的,看制服是他們學校的--隔壁那間明星高中的學生。幾個男生都長得白白淨淨,眉清目秀;女生文靜溫柔,笑起來甜甜的。走在中間那個男的,比別人高一點,也英俊一點。

  啊,是那個洪士偉--

  徐七夏突然緊張起來,趕緊低下頭,不敢再往那個方向看去。

  他們走進捷運站,碰巧就站在她左前方。她不敢動,不敢抬頭。眼前人來來往往,沒有人注意到她,沒人朝她看一眼。

  她聽著洪士偉他們幾個人愉快的說笑著。他們在談大笑甄試的事,還有幾所知名大學的系所,哪個系怎麼樣,哪個系又如何,感覺好像在談外太空,和她完全是不同的世界。

  她偷偷看著洪士偉,望了一眼,就趕緊低下頭,好像褻瀆了他似,覺得有些不安;同時又怕別人發現她在看他,不安地朝四周望一眼,根本沒人注意到她,才放心地又飛快地偷望洪士偉一眼,然後趕緊又低下頭。

  轟轟轟地,捷運站進站了--

  咦?奇怪--她高中的時候就有捷運了嗎?

  她一驚,轟轟聲朝她逼來,轟地整個碾壓過她身體似--

  她一驚,轟轟聲突然變成砰砰砰的聲響--像有人在她耳邊不斷敲著鼓似。

  砰!砰!砰!

  砰!砰!砰!

  「啊!」徐七夏心臟一震,猛不防驚起。

  門外有人打鼓似,鐵門被敲得砰砰響著,然後門鈴連續不斷叫又叫,然後跟著傲慢的男人聲大聲叫著,簡直是命令。

  「徐七夏!」

  徐七夏頓了一下,慢了半拍,夢遊似的腦袋朝四周轉了半圈,還不到十點,桌上的電腦開著。

  原來是夢--

  不小心睡著了,打了個盹,回到了過去--

  真是刺激心臟的夢啊!

  如果有時光機器,可以回到過去……她才壓根兒不想回到過去呢。有什麼好呢?眷戀過去的,大都現在混得不怎麼樣的人,妄想著改變什麼--

  關於回到過去這回事,泰半的人,總一廂情願地以為,在過去做了什麼,就會改變未來什麼,比如改變歷史,改變歷史的軌跡什麼的,而影響到現世,也就是未來,使得在現世原本不存在的人、或存在的人的人生改變了。

  真真是自戀,把自己當根蔥了!

  其實人哪有那麼大的力量呢。宏觀的歷史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不會因為什麼跌回過去的事兒而變動,個體的存在還是等恒,不會消失。那些自戀的,因為回到過去做了什麼改變,現世未來的歷史就會被重寫,所謂的改變,其實只是微小的、個人的生活,與另個微小的、個人的人生不再有交集;宏觀的一切,卻毫無變動,都白紙黑字寫在那裏。

  所謂的改變,不過就是某些小報秘聞,某年某時某地發生些什麼神秘異象,比如某船消失,整船人失蹤,或某地出現神秘光亮等等。

  已經發生的是不會改變的。連做個夢,都還是儘是那些黯淡不堪回首的--

  「徐七夏,開門。」鐵門砰砰砰,又在叫魂了。大有「大王出巡至此,竟敢不來迎接」之勢,傲慢又大咧咧的又理所當然。

  徐七夏一怔,猛然頓醒,驚跳起來,慌張瞪著門。

  是那個謝海天!他居然真的跑來了--還不到四十分鐘,他怎麼如此快就……而且,他怎麼進來的?該死,一定是哪個混蛋沒有關好樓下大門!

  「不要再敲了!」要是吵到樓下房東,那就麻煩了,她的「好形象」立刻完蛋,就甭想有這些優待了。

  她立刻投降,趕在謝海天乾脆用腳踢門時打開門。

  「你是幹什麼?」臭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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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進門,看見她,謝海天便挑挑眉。毫不客氣地盯著她看,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她,從頭掃到腳,再從腳掃到頭。

  「你穿得這什麼?」

  「衣服啊,不會看啊!」一開口叫教人生氣,徐七夏更沒好氣。

  「我還以為是布袋,你幹麼穿得跟老太婆一樣。」

  寬鬆的棉上衣,還皺巴巴的:同樣又寬又松的棉睡褲,起碼大了兩號,褲子還是鬆緊帶、挨到膝蓋邊高、開口五分笑那種的,又開又透風,鄉下阿嬤跟歐巴桑常穿的那種。

  「不行嗎?」她在家都這副德性,舒服又自在。

  「我沒說不行,但你好歹也是個女人,就不能穿得像個女人嗎?」

  「我高興我喜歡我愛!」他是特地來氣人的嗎?真是討厭的傢伙!「你到底想幹什麼?」

  「這應該是我說的。」謝海天不請自進,大刺刺走進去。「你幹麼突然掛我電話?還不接我電話?你難道不知道這是很沒禮貌的?」

  哈,他也知道什麼叫失禮?

  「那你不請自來,敲門敲得轟轟響的就很有禮貌了?」她都跟他說她要睡了,他還不請自來,還自以為是的批評她一通。

  謝海天霍然轉身,利光一掃,逼向她,「你莫名其妙掛我電話,我只好過來,這有什麼不對?我來了,你還不開門,你說說,這是誰的錯??」

  「難不成是我的錯?」都是他有理,都是他正確!

  「當然,難道還是我的錯?嗯?」

  一步、兩步,一寸、兩寸,謝海天步步進逼,越逼越近,身體威逼向她,眸子利光越探越深進。

  「呃,你別,別靠這麼……麼近……」徐七夏氣焰一下子消退,一步步後退,身子不斷往後斜,都站不直身,一個不小心恐怕就會往後栽個四腳朝天。

  「好好好。」沒出息的投降,嘴巴蠕動說:「我錯了行不行?都是我的錯。」

  「然後呢?」他得寸進尺。

  「什麼?」她愣了一下。

  「做錯了,應該要有什麼表示,你不會不知道吧?」雜草眉挑動一下。

  這傢伙!真是有夠討厭--

  「好嘛、好嘛--」習慣性一駝--那刃光一閃,她一驚,連忙直直身,不敢再駝著。真是!剛剛電話中,她還很勇敢,很有出息的跟他頂嘴,怎麼一見到人,就徹底沒出息--

  「好嘛,我跟你道歉就是了。都是我不對,對不起,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這樣可以了吧?」他越逼越近,光聞到他身上的男人氣息,她就頭暈快窒息!

  呃,什麼是「男人氣息」?徐七夏猛一愣,覷覷謝海天,碰上他的刀光,趕緊低下頭。

  她偷偷吸口氣,用力嗅了嗅。

  謝海天身上好像也沒有擦什麼奇怪的東西,但那味道氣息……那個……就是……嗯,不是古龍水,不是狐臭,也不是汗臭啦,就是他逼近她時,引刮起的小小氣流揚到她臉上,一種無形的氣味撲來,就是那個,男性荷爾蒙什麼的吧。

  「這還差不多。」他總算滿意了,轉過身,隨便望了一眼,「你這地方還真小,跟我的洗手間差不多大。」

  他這是在炫耀還是故意氣人?她這屋子是有點小,但有浴室有廚房,很不錯了。

  「你到底來做什麼?」他既然知道她的電話,她也就不會驚訝他會知道她住的地方。

  這傢伙除了霸道、自以為是和理直氣壯,還很有行動力,說了就做,不說也做,不像許多人--比如她這種,光說光計畫,計畫了大半年還在計畫,但這可沒什麼好稱讚的,因為受「迫害」的是她。

  「沒什麼,我不說了,你不來,我就過來。」一派滿不在乎。

  「就這樣?」教人不敢置信。「大半夜的,你莫名其妙的跑到單身女孩子的閨房,然後說沒什麼?」

  謝海天嗤一聲。「現在才九點多,才剛入夜,那叫什麼‘大半夜’了!還有,過了二十歲就不叫女孩子了,別盡冒充少女。再說,你這哪叫什麼‘閨房’啊?」

  還是那一派的不以為然,但他略為轉身,朝向門,背對她用簾子隔起來的「閨房」,說:「之前我打了幾通電話給你,老是找不到人,你都不在,麻煩死了。喏,把你的手機給我。」

  手機?徐七夏不妨愣了一下。哎哎,她吞吞口水,酸溜溜說:「我哪用得起那種‘高科技’的東西?」

  所謂「高科技」,在她的定義裏,就是吃錢的。比如,她買不起、養不起的車子;養不起高畫質液晶體電視或寬頻影院式電腦螢幕,養不起手機;養不起冷暖氣機,甚至連個網路加有線電視都快養不起,太吃錢了。

  想當然,兼具網路外加攝影功能,三體一機,既能通話,上網,又能拍照的「高科技」手機,她是用不起了。別說它少錢,錢就是錢,沒什麼大或小的。

  「我用不起那種東西。」忍不住悻悻的,左右搖一下頭。

  「你聯手機都沒有?」雜草眉不可置信似挑了挑。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以為天下人都是富翁??但在那兩道刀光肆無忌憚的侵視下,徐七夏不禁縮縮腦袋,心虛起來。

  「這,這有……有什麼好……好奇怪的……」連帶結巴起來。

  「嘖,你真是是見過的大概從山頂時代過來的人。」謝海天嘖一聲,毫不掩飾口氣裏的誇張,也不知是不是嘲笑。

  徐七夏紅紅臉。「那又又怎樣?」

  「不怎麼樣。但我懷疑你是怎麼活過來的,都什麼時代了!」

  聽聽那口氣!懂得什麼叫「柴米油鹽」或「民生惟艱」嗎?

  「太麻煩了。」又一副理所當然。「你要一出這屋子,我就找不到人,馬上去辦個手機。」

  「憑什麼你說什麼,我就要做什麼?」她忍不住頂回去--頂嘴耶!

  但聲音虛虛的,理不直氣不壯。

  大大意外的,謝海天居然點頭。

  「說的也是。」想也不想,接著說:「我送你一支好了。」

  「不要!」她反射性叫了起來。「我幹麼要……要你送!」唉,又結巴了。

  「不要的話,你就趕快去辦支手機。」那眼角閃的是什麼?多狡猾的光!

  「我!」說來說去,都得聽他的,招他說的。

  「你辦是不辦?要不,我明天就送過來。」高大的身體矗在那裏,完全的泰山壓頂。

  「不要。」她仍作垂死掙扎。

  「不要?那好,你就老老實實去辦手機。三天之內沒辦好,我就押著你去。」

  又逼過來了--徐七夏一嚇,身子一仰,差點跌個倒栽蔥。

  「好嘛好嘛。」沒出息的「好事」又記上一樁,「我辦就是。」忍不住嘀咕。「知不知道那很吃錢……多貴啊……多浪費……我哪有那個美國錢,哪養得起……浪費……」

  淩厲如劍銳光掃過去,還是淬了毒的,徐七夏一嚇,馬上閉了嘴,閉得緊緊的,不敢再囉嗦。

  「我看你實在不大可靠。明天一早我過來接你,你老老實實給我辦去。好了,你要真困了,早點睡吧。明天早上我會再過來,好了,我走了。」

  自說自話自作決定,話說完便打開門出去,然後砰地門又關上,就那麼離開,走了。

  徐七夏呆愣愣的,根本沒來得及反應。等謝海天離開了,關上門砰一聲時,她才被「砰」醒,哎哎叫起來,卻太遲太晚了。

  這傢伙!這、這、這——該說他霸道,還是說她自己遲鈍沒出息?她看到他怎麼老像老鼠看到貓,淨是沒出息?

  真是的,她怕他什麼?幹麼每次他一靠近,她就沒出息地舉白旗投降?

  說起來,她是不夠強悍,沒有多大出息,可也沒沒出息到那種地步吧?畢竟,她不再是十五六七八,而是快二十八,油了一點,滑了一點。

  但怎麼……怎麼一碰到那個謝海天,從前從前的窩囊勁就跑回來了?

  天敵吧——她該用句點或問號?

  生物界就是這樣的,有這樣一種叫做「天敵」的東西,一物是另一物的剋星。

  難道她窩囊的青澀慘綠時代還要再重來?

  啊,啊,不——呀!

  她還是躲他多遠一點好了。那「悲慘」的、暗淡的青少國高中時代,那老感覺畏畏縮縮的生活,一次就夠了,她不想再重來一遍。

  她是不在乎當「蝸牛」啦,有殼可以藏著。但但但——哎哎,那個謝海天干麼來敲她的殼?她往殼裏縮也不行,他偏要來拆她的殼,將她拖出來,光身赤裸裸……

  人家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所以她就想,這是不是表示「小時不怎麼了,大了可能佳」。然後,混到現在,她深刻瞭解到,「小時不了,大了也不佳」。她是這樣一個活生生的證明。

  像她這樣資質普通的人,連暗戀都覺得對人家太褻瀆的人,她只要求一個普通——安穩不太愁柴米油鹽——的人生就好。不太狂風暴雨,不要太驚濤駭浪,也不要太反覆起伏,因為那對心臟不太好。

  她只要一個平凡普通的人生就好,美麗安穩的春天就好。

  春天啊,她的春天到底來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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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她有說過吧?關於她「悲慘」、「黯淡」的青少學生時代。具體有些什麼「不幸」發生過,徐七夏自己其實也想不來了;想不起來表示沒什麼太「深切刻骨」的災難,倒就只記得一團黑,無光沒亮點。

  倒不是受欺負什麼的。所謂「淒慘」,就是那種平凡到不起眼,影子似存在,讓人沒一絲印象,談不上受排擠什麼的,只是一種忽視,懶得搭理,被排除在外的存在。而且,那存在嚴重錯位,好似別人都在白花花亮晃晃的夏日陽光下嬉鬧玩笑,只她一個人坐在陰暗牆角下聽雨,等待春天的第一場雨,同時又感覺到靠牆處長滿冬日陰濕的黴綠,完全過了時令。

  不過,她有沒有說過,經過這麼多年,她多少油了一點,滑了一點,痞了一點?也就是說,「沒出息」依舊,可年紀大了,她也「進化」出應對生活的一些小小的充要條件。

  比如說,那「悲慘」的黯淡時代,沒人會理睬她,而她還老擔心別人怎麼看她,怎麼說她。現在二十七快二十八,也還是沒有太多人會理會她,但那些想幹或不相干的人怎麼想怎麼看待她,實在,關她屁事——

  呃,說得還真有志氣……好吧,至少是理論上的吧;可想想現實,人言可畏都沒有現實生活問題教她覺得煩惱和困擾。那些人又不會幫她付房租,包她吃喝拉撒,他們愛說什麼真真關她屁事。

  這就是「進化」。生物為生存發展出的適應那生存環境能力條件——

  至少、至少,理論上的。

  所以,她想她多少是「進化」了一點吧。

  但也不是「進化」得那麼完全就是。那「沒出息」的基因依舊埋伏在細胞裏,一不注意就跑出來作祟。所以,她九成九點九九九做不到像坐在背後桌位的那兩個女人那樣,旁若無人,恣意笑談,好不張揚。

  不是她故意要偷聽,實在是離得近,隔離前後桌,她們又那樣自在地自說自的,不管地點場合,她不想聽都不行。有幾次她忍不住,好奇想回頭瞧瞧,還是作罷。人家張揚也好、引人注目也罷,又不關她的事,她繼續面對牆壁吃她的咖喱牛肉飯。

  這算是那暗淡過去的後遺症。公共場合,她老愛面對著牆,能不對著人就不對著人,總不想惹人注意。

  「……聽說小琪跟謝海天分手了……」忽然竄進一個有點熟的名字,徐七夏頓了下。

  「嗯。我早就料到,果然不到兩個月就分手。」

  咦?那聲音……那高頻,那幸災樂禍,好像在哪里聽過。徐七夏又一頓。

  「你怎麼不告訴我!」先前說話的女人有點小埋怨。「既然他們分手了,找個機會,介紹拉攏我跟謝海天認識嘛。」

  「你不是跟我開玩笑吧?依穎。」高頻的女生顯得不可置信。「那個謝海天傲慢又自大,而且粗魯自以為是,還十分霸道,大男人主義,不懂得尊重女性,你還想跟他在一起?」

  批評得還真中肯。徐七夏不由得在心裏暗暗稱是,佩服極了。

  「他是不像士偉那麼體貼跟替人著想,不過,他長得很不錯,很有男人氣概,而且,他條件那麼好。」

  士偉?不會是在說洪士偉吧?徐七夏動一下,剛舀的一匙咖哩飯就停在嘴邊。

  「不過就家裏有幾個錢,有什麼了不起。那種爛個性的男人,沒有一處好。依穎,你別被騙了。」

  「只有你這麼想。其實謝海天很有魅力,他本人就不說了,光是那個身材就十分吸引人,更別說他家那個條件。雖然謝海天他學的是冷門的東西,前途不看俏,不是能賺錢的行業,不過他們家也不靠他賺錢,雄厚的家底,讓他能隨心所欲。聽說他們家在世界各地都有置產,專門投資房地產——」說到這裏,蔡依穎刻意地頓了頓,停了下來。

  據她瞭解的,謝海天家從事房地產投資,難聽的說,是不事生產就坐享其成;好聽一點,以屋養屋,以資金養資金。總之,有錢人的賺錢方法與速度,是一般小老百姓難以想像的。洪士偉家雖然堪稱小康,甚至也可說得上富裕,但聽說謝海天兄弟倆各在地價昂貴的大都市黃金地段擁有的辦公大樓,每個月光那租金就夠人家工作個好幾年。

  當然,這些話蔡依穎不能明說,說了莫琳大概也會不高興。話鋒一轉,說:「男人有點脾氣固執是正常的,謝海天是大男人了一點,不過,也很有安全感啊。要不,你看他女朋友不斷,多的是女人想認識他。」

  謝海天條件多麼好,當然沒有不受女孩子歡迎的道理。但不管是女孩子主動接近他,或他看上接近對方,就是維持不久。跟那種花花公子頻換女朋友不一樣的是,謝海天「敗」,敗在那個「臭脾氣」,所以來往的女孩總是維持不長久。

  這個,蔡依穎從莫琳那裏也聽了不少。謝海天種種「罪狀」,比如大男人主義啦,比如我行我素,比如不夠溫柔體貼,比如太過霸道傲慢,比如獨斷獨行不懂得尊重女性等等……比如又比如,太多了,那些罪狀數都數不清。

  但蔡依穎覺得,莫琳對謝海天有偏見,謝海天種種,在莫琳眼裏自然沒一處好,也當然不會有好話。

  「嗤!有錢又怎麼樣?還不是爛人一個。跟一堆女人來往,可沒一個能維持過三個月的。」莫琳語氣相當不屑。

  「合不來也沒辦法,也不單只是他的問題。」蔡依穎很有信心,她跟別的女人不一樣。「我說了你別生氣。不過,莫琳,你對謝海天成見那麼大,我想多少是因為他對你態度冷淡,沒將你放在眼裏,所以你心裏不舒服,特別討厭他。」

  莫琳?不就是——徐七夏又一動,好奇起來。

  「蔡依穎!」莫琳提高聲調,很是惱怒。「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你別生氣嘛,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蔡依穎壓低聲音安撫。「我是想說,謝海天跟士偉是好朋友,你是士偉的女朋友,他也許是為了避嫌,才對你不冷不熱。但朋友之間這種態度讓人不太舒服,偏偏他是士偉的好朋友,你又不想讓士偉為難,偶爾就難免有點怨氣。要是我,我也會不高興的。」

  「哼。」莫琳輕哼了一聲,很不以為然,卻沒說什麼。

  喀當一聲,隔桌徐七夏咖喱飯上的叉子不防跳起來,撞到瓷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然後彈掉到地上。

  徐七夏驚跳一下,避開他人的目光,連忙蹲下去撿起叉子。

  沒想到竟然是洪士偉的女朋友!巧得未免像在演連續劇。她忍不住好奇,一直想回頭瞧個究竟,又怕太明顯,舉棋不定,一個不小心,手肘碰到盤子,差點弄翻了。結果叉子掉到地上,惹得眾人側目。

  莫琳和蔡依林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並沒有太注意。

  徐七夏低著頭,撿起叉子,起身時身體順勢一轉,就是坐在靠牆的位子,背靠著牆壁,面對這桌外——霎時感覺好像餐廳裏所有人都在看她,整個人完全暴露,非常的不習慣;但壓不住那個好奇心,趁勢飛快地朝莫琳望了一眼。

  兩人就坐在她隔鄰那桌,面對面坐著,側對著她。坐在右邊那個,小臉小嘴小鼻,長得小巧秀氣,但眼睛大大的,看起來很水靈。左邊那個,她有點印象,應該就是莫琳了,大眼豐唇挺鼻,幾分明豔加幾分明星氣,雖然坐著,短裙下的腿優雅得體地併攏斜擺,仍看得出那雙腿十分修長。

  原來洪士偉喜歡的是那種類型的……徐七夏偷偷瞧著,不敢太明目張膽。那洪士偉的女朋友,外形上與洪士偉相當匹配,俊男美女,相得益彰,就是那樣,賞人心悅人目。徐七夏眨眨眼,心中有點莫名的小小失落,又不是那麼失落,還有種「本來就會是那樣」的明白,下意識舀了口咖喱飯,吃了起來。

  「既然如此,我勸你你又不肯聽,硬要去惹一惹,你又不是不認識謝海天,幹麼還要我介紹。」莫琳沒好氣。

  「我也只是在一兩個聚會上見過他而已,說不到兩句話。」

  「那就夠了,算是熟了。謝海天那個人沒節操,來者不拒,只要是女的就可以。你直接找他,用不著我介紹。」

  「別這麼說嘛,說得好像我多廉價似。」蔡依穎嘟嘟嘴。莫琳那口氣對謝海天很是輕蔑,連帶也把接近謝海天的女人一塊貶下去。

  「我已經很客氣了。再說我也不是針對你,那個謝海天真的沒什麼好的。」

  「好不好你讓我試試就知道了嘛。你就幫幫我嘛,莫琳。既然士偉跟他是好朋友,有你幫忙介紹,機會也比較大。你找個機會,幫我拉攏撮合。」

  「你真的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依穎,你絕對不會受得了那個謝海天的,何必自找罪受。」

  「我喜歡大男人一點的。再說海天條件那麼好,有點脾性也是應該的。像他那種條件的男人上哪去找啊,你就幫幫我嘛。」說著,蔡依穎白嫩的小手合起來,淘氣地拜了拜,俏皮又可愛。

  「我先把話說在前頭,是你自己要進火坑,硬要找罪受,要是到時受了一肚子氣,後悔了,可別來找我訴苦抱怨。」莫琳瞪眼,仍是不以為然,先給了警告。

  「不會的。謝謝你,莫琳。」

  「別謝我。是你自己硬要跳入火坑,到時別說是我推你的就是。」莫琳口氣悻悻的,相當不情願。

  聽起來,莫琳對謝海天的評價很差。想起那次在餐廳莫琳對著謝海天近乎挑釁的態度……嗯,徐七夏不禁又偷覷了莫琳一眼。對漂亮搶眼的女人冷淡,甚至視若無睹,的確是種罪過,她要是莫琳,也不會對謝海天有好氣。

  她一口一口吃著她的咖哩牛肉飯,手機驀地響起來。她一嚇——哦,是的,手機,被謝海天硬押著去辦的「高科技」、其實等同吃錢的東西。

  型號、機種、功能,都照謝海天的主意——或者說自作主張、獨斷獨行決定的,他謝大爺說了就是,硬逼她接受。

  「你在哪里?」說鬼鬼到。那傢伙劈頭就是質問。

  想也應該知道是那傢伙,這號碼到現在就只有那傢伙知道,也只有他高興了就理所當然來擾一擾。

  莫琳隨意地朝她方向掃一眼,徐七夏心一虛,下意識伸手捂在嘴邊,刻意轉向牆角,小聲說:「我在吃飯。」

  「在文華餐廳——」莫琳又朝她望一眼,徐七夏更加心虛,瞎慌地合上手機。

  一斷線,她立刻暗暗叫聲「完了」。這樣掛謝海天的電話,他一定沒完沒了。

  但莫琳也只是隨意地朝徐七夏方向望了兩眼而已,根本沒有將她看進眼裏;跟蔡依穎又坐了一小片刻,兩人便離開,根本沒再多望徐七夏一眼。

  徐七夏松了口氣,放下叉子,身子一軟,攤靠在椅背上。真是!她究竟在緊張什麼勁!但不由自主的就是覺得緊張,又心虛;這種事對心臟刺激太大,太有害健康。

  氣都還沒有喘順呢,一抬頭,更有害健康的事兒直接找上門了。餐廳門口那兒,泰山一樣矗在那裏的大土墩橫眉四掃,劍光四射,就那麼不幸,她好死不死與橫眉下射出的噬人死光碰個正著。她頭一縮,頭皮一陣發麻,背脊一陣涼寒,暗暗叫聲慘了。

  完全是老鼠看到貓,小雞遇到老鷹。不由得不想到,有一種東西,叫做天敵。

  一物克一物,被克得死死的……

  「你幹麼掛我電話?」

  他坐在那裏,雙臂交叉胸前,口氣沉穩有力,臉色陰暗凝重,雜草眉下射出銳利精光,像偵訊房裏在審問嫌犯,更像什麼頭頭或大老闆在斥責嘍囉或下屬。

  「我……呃……那個……」

  她坐在那裏,腰彎背駝,低頭垂眼,期期艾艾,囁嚅不安,結巴加口吃,像做錯事的小學生,乖乖老實地等著挨訓;更像窩囊沒用的小嘍囉,在老大面前屁都不敢放一聲,乖乖地挨刮。

  莫名其妙就變成這種局面——或者說,莫名其妙地,強勢與軟弱、主與從的關係就這樣成形並且建立。更細一點的說,不管她如何向撇清,她跟他之間,某種關係莫名其妙地成立,形成了牽扯。

  她跟他,不是沒什麼關係嗎?本來就是陌生人,不認識的,然後因為洪士偉的關係,偶然切碰了一下,根本算不上有交集;然後他突然打電話給她,理直氣壯地跑到她住的地方;然後自作主張半強迫押了她去辦手機,然後……然後,莫名其妙的就變成這樣。

  但到現在徐七夏還是想不通,怎麼莫名其妙就變成這樣。她跟謝海天之間,怎麼「理所當然」地變成這樣?

  她怎麼像個小媳婦似——哎哎,太沒出息了!但……呃,嗯,那個……又口吃了!但這傢伙實在太難應付了,強勢霸道又厚臉皮,她鬥不過這樣的傢伙。

  雖然她多少「進化」了一點,可骨子裏那「沒出息」的細胞依然「頑固不摧」。像剛才遇到那個莫琳,她不就心虛瞎緊張了半天。真是!不是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她小時不了,怎麼大了卻也不佳?

  「別吞吞吐吐的。說,你剛剛幹麼掛我電話?」一如平常,不得到滿意的回答,謝海天不會甘休。

  「呃……我……因為……」

  「因為怎麼?說。」

  「啊——」撲克臉一臭一沉,黑煞的目光一瞪,徐七夏一嚇,心一急,便脫口招認出說:「因為洪士偉的女朋友。」

  「莫琳?」雜草眉皺一下。「這跟她扯得上什麼關係?」

  完了,他不挖個清楚,鐵定不甘休。

  「沒……沒……」

  「說,怎麼回事!」不等她結巴地否認完全,雜草眉一挑,黑煞眼又瞪起來,命令她一五一十交代。

  「呃……那個,因為……」怎麼她老是這副德行,自己都忍不住鄙視自己了。

  「別吞吞吐吐的,把話說清楚!」悶雷低喝,不耐煩了。

  「啊,是——」徐七夏又一嚇,差點跳起來,反射地回答。一下就懊惱起來,也太沒用了,可被那黑煞眼一瞪,本來就亂的腦子更加混亂起來,完全不加思考,沖口就急急說:「因為洪士偉的女朋友就坐在我後面,跟一個小巧可愛小鳥依人的女孩子在一塊,要介紹她給你——啊,不,介紹你給她——不不不,是介紹你們認識她給你——啊,不,介紹你給她——不不不,是介紹你們認識,然後那個手機剛好響了,所以,那個,呃,就是那樣……是的……沒錯……」全盤托出。

  可顛三倒四,沒頭沒腦,虛字一大堆。不過,謝海天聰明得很,腦袋一轉,便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你是說,莫琳要介紹女人給我?」盯著徐七夏,老鷹盯小雞似。

  「啊。」她縮縮腦袋,肩膀壓了千斤似,特別沉重。「大概是這麼回事。」

  「這跟你掛我電話有什麼關係?」

  「那個,我一急,不小心就掛了。」

  「急?你急什麼?」

  「因為……呃,她剛好看著我,我心裏一急,所以就……就……」受不了了!這傢伙怎麼這麼討厭,追問個不休。更令人忍無可忍的,她怎麼沒出息得這麼徹底!

  忍不住又想到「天敵」那種東西。

  看來,以後最好離這傢伙遠一點,免得他糾纏不休——糾纏?

  徐七夏驀然一驚。這還得了!她二十七快二十八了,青春寶貴,沒本錢跟這傢伙耗上!

  「你心虛了是不是?」黑煞眼仍眼盯小雞似盯著她,冷不防開口。

  她愣了下,脫口說:「我幹麼心虛?」不是疑問,根本沒搞懂。

  「你偷聽她們談話,怕莫琳認出你。」

  「我幹麼偷聽!」什麼跟什麼!把她瞧得那麼扁。「是她們自己說得那麼自在,旁若無人,偏偏又坐在我隔壁,我不聽都不行。再說,她也不認得我。」

  「她見過你,怎麼會不認得。」

  拜託!他以為人人跟他一樣,一副大爺相,別人一看就得過目不忘!

  徐七夏沒吭聲。謝海天自以為是,自說自話。「你也不必心虛,反正我是看上你了,不必理會莫琳怎麼說。」

  「誰……誰心虛了!」唉,又口吃了。

  雜草眉不以為然地上挑,一副「還有誰」的欠揍模樣,十足討嫌。

  「我……我……什麼上……不上——我是說,你別隨便亂說,什麼看上我的。我跟你又沒關係,你不要自己隨便亂……亂決定!」一口氣——

  雖然打了點折——不過,她總算是一口氣痛快地把話說出來,說清楚、講明白,撇清她跟他的瓜葛,做了她這輩子最有出息的事。

  誰知雜草眉輕蔑地一挑,斜睨她。「我怎麼隨便了?我正經得很。再說,我跟你怎麼沒關係了?沒關係,我坐在這裏做什麼?」

  「你、你、你——」連著三聲「你」,偏偏嘴笨,反駁不出任何話,光是張著嘴吐氣。

  「把嘴閉起來。難看死了!」他還挑剔她。

  「你——」說不出究竟是什麼情緒滋味了。

  怎麼還有這樣的人?徐七夏實在想不通。她怎麼會這麼倒楣,居然遇上這樣的傢伙!

  真是!她都二十七快二十八了,只剩下青春的尾巴,可她的春天偏偏還不來,遲遲不來,怎麼就是不來,來的儘是加速她發黴的。

  春天啊,她的春天啊,怎麼還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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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啊,累死了。」中午十二點,謝家的客廳卻浪費資源地燈火通亮,一個年輕男子從樓上走下來,一邊伸著懶腰,一邊打呵欠。

  長得跟謝海天有三分像,也是身高修長,但線條比較柔,神情也比較放鬆,嘴角老是往上揚,感覺還沒開口就先笑,眼神亮晶晶,好像隨便一眨就會跑出幾顆心,騙死人不償命,一副花花公子相。

  樓下客廳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除了衣著端莊昂貴一些,眉目顯得安詳,看起來就像尋常的中年婦女。

  看見她,男子咧嘴一笑,說:「嗨,媽。今天電信股大漲,收盤指數漲了三十多點,陳伯他們准樂死了。」

  「山林,你老是關在房裏,對著那些電腦做什麼?」謝母搖頭。

  「賺錢啊。」謝山林嘴角一揚,一邊走向飯廳說:「肚子餓死了!鄭嫂,有什麼好吃的?」

  飯廳裏,鄭嫂已經把飯盛好,端出剛起鍋的熱湯。「我煮了你愛吃的辣味噌炒雞肉和野菜,還有紫菜肉茸湯。」

  「聽得我口水都快流下來。」謝山林好無形象地扒了一大口飯,再夾口炒雞肉和野菜,狼吞虎嚥。

  「吃慢點。看你那樣子,別人看了要笑話的。」謝母不禁搖了搖頭。

  「我又不吃給別人看。」謝山林不以為意。「對了,鄭嫂,你買了楊董公司的股票嗎?要有,還是早點脫手比較好,最近金融股不太看好。」

  「沒有。我哪懂得這些。」

  「那我跟你報支明牌吧。買‘松友’的股,穩賺的,聽我的准沒錯。」

  「山林,你別教鄭嫂這些,要是跌了怎麼辦。」謝母又搖頭。「我看你花大把時間待在房間裏,真不知你老是對著那些電腦做什麼。」房間裏三台電腦,隨時開著,螢幕上全是一些股票指數,成天就在研究那些。

  「這叫研究啊。我看哪天我乾脆就出本書,叫‘巴菲特第二’——不,叫‘謝山林第一’!」

  「真是。」謝母發笑。「你有時間忙這個,還不如到公司幫忙。」

  「我很忙的,你還是找老哥吧。」

  「還說呢。你知不知道海天最近在忙什麼?劉董請我們吃飯,人家女兒剛從國外回來,我讓他回來,他老是說沒空。這兩天打電話給他,他總讓機器說話,也不知在忙什麼。」

  「前兩個星期聽說他跟一個女的分了,現在也應該很閑才對。」

  「海天有女朋友了?」

  「他哪天沒有女朋友啊。」口氣竟有幾分調侃。「問題是能維持幾天就是。」

  「正經一點。媽是問海天他有沒有那種認真在來往的女朋友。」

  「當然不會有。」

  「正經一點。」謝母板板臉。

  「好吧,我幫你問問他就是。」

  謝山林又扒幾口飯,然後再喝口湯,才掏出手機按了幾下。電話那邊是機械化的聲音指示留言,他按掉,快速按鍵傳去個簡訊。

  「你說了什麼?」謝母問。

  「我跟他說,老爸發話,他再搞失蹤就得結婚。」

  「你這孩子!」謝母笑著搖頭。「你大哥會聽嗎?」

  「你別看大哥那樣,他很孝順的。」

  「他要真孝順肯聽話,早就然我抱孫子了。」

  「話不是這麼說,你總得讓他選個他喜歡、看得順眼的。」說著,手機響了。「喏,這不是打來了——喂,老哥啊——」咧嘴笑了笑,有些得意。

  「找我幹麼?」謝海天劈頭就問,招呼都省了。

  「媽要我問你,你什麼時候回來,劉董請吃飯呢。」

  「我很忙,你去就好了。」

  「我去有什麼用,人家看上的又不是我。」

  「只要是姓謝的就可以。劉董的女兒跟你差不多大,你去剛好。」

  「怎麼剛好,一點也不好。」

  「囉嗦,你去了就是。白吃一頓還不好?」

  「鴻門宴呢。」謝山林發笑。

  「你跟你大哥在說什麼?」謝母在一旁乾著急。

  謝山林便問:「對了,你有沒有認真交往的女朋友?」

  「你問這個做什麼?」

  「不是我想問,是媽要我問你。」

  「讓我跟海天說。」謝母捺不住。「海天,你最近在忙什麼?媽打過好幾通電話給你。」

  「我最近比較忙。」有答跟沒答一樣。

  「劉董請我們吃飯的事,你沒忘吧?」

  「那個啊,山林去就可以了,他剛剛拜託我說讓他去呢。」

  「真的?」謝母懷疑地轉頭望向二兒子。謝山林被看得莫名其妙,有種不祥的預感。

  「是啊,劉董的女兒跟他差不多大,兩個人年紀相當,會比較談得來。我看山林對這件事好像也挺有意思的,不如讓他們見面。」

  「這樣啊……」謝母有點被說服。「不過,你還是回來一趟吧。你到底在忙什麼?你年紀也不小了,該考慮——」

  「我知道啦,媽,我有在考慮的。」謝海天打斷母親的話。

  「真的?該不會又只是說說敷衍我們吧。」

  「百分之兩百十足真金。」謝海天就只差沒指天發誓。

  「你是說,你有喜歡的女孩子了?」謝母試探。

  謝海天沒上鉤,只是一副胸有成竹,說:「反正我的事你不必操心,我會看著辦。好了,媽,我很忙的。這樣吧,下個週末我會回去一趟,這樣行了吧?」

  「這個週末不行嗎?」

  「這個週末我有點事,要不,等過了週末,下個星期我找一天回去吧。」

  這個週末劉董請吃飯,當然不行。謝海天聰明得很。要是純吃飯,那也不是不可以,但劉董偏要拖個女兒,他實在不耐煩去應付那些。尤其是這時候,他更沒心思應酬那些。

  謝母將手機還給兒子。謝山林將手機塞進口袋裏,隨口問:「大哥怎麼說?什麼時候回來?」

  「下個星期。」

  「下星期?那誰跟劉董家吃飯?」

  謝幕瞅瞅二兒子。「他說你有那個意思,還拜託他讓你去。」

  「什麼?我!?」謝山林哇哇大叫。「他怎麼可以陷害我!媽,你明知道他胡說八道,還聽他的!」

  謝母瞪眼。「不是你自己說要去的?」

  「當然不是!媽,你又不是今天才認識你兒子,大哥的話能信嗎?」

  「只是吃個飯,又不是要你怎樣。你就去吧,要不,對劉董他們不好意思。」

  「那種相親飯吃了能消化嗎!可惡的謝海天,就只會陷害我。」

  「別胡說了。」對兒子的忿忿不平,謝母好氣又好笑。「你外頭認識的那些一大把的女孩,你以為媽不知道嗎?只是吃個飯,還能有多為難。」

  「那不一樣。」上頭有長輩看著,處理不好很麻煩的。

  「有什麼不一樣!反正就這麼說定。」大兒子不肯就範,只好抓二兒子上陣。「前兩天嚴伯母說,‘信達’王總的小女兒這個月底就會回來,打算介紹你大哥跟她認識呢。」

  「信達?他們最近剛收並了‘頂全’,現在食品業獨大,股價漲了好幾塊。」

  「你別老是鑽研那些,有時間的話到公司幫忙。」

  「是是是。」謝山林老實不再多嘴,省得真的被押到公司。

  不是他排斥房地產業或怎麼,只是覺得分析全球政經局勢,研究推測股票走勢要有趣得多。他手上的股票,就算沒有上億,至少也只好幾千萬。

  當然,對他們來說算是小的,他也只是小試一下而已。但這樣賺錢的方式,他覺得有趣又好玩,最重要的,自由自在不受束縛。

  「光是嘴巴說是,也沒見你行動過。真有那個心,就好好表示證明一下。」謝母小小埋怨。

  「你饒了我吧,媽,公司裏有老爸鎮著就行了。再說,人家說長幼有序不是嗎,要輪還輪不到我,應該是老哥先去拋頭顱灑熱血才是。」

  「你說到哪里去了!整天隨著電腦就有時間,要你到公司裏幫忙就全是藉口。」

  「我可沒有整天對著電腦。媽,你就別操心這個了。公司的事,讓爸去操心;我跟老哥的事,你就讓我們自己操心。你要是有時間,跟陳董劉董夫人他們一起去喝喝下午茶、跳跳舞做做SPA什麼的,好好享受,別操心太多,容易長皺紋的。」

  「有你們這兩個不聽話的孩子,我不操心行嗎?」

  「那好吧——」謝山林拍個手。「老媽有事,兒子服其勞——我會找個時間,幫你探探老哥口風。」

  「這還差不多。」謝母算是滿意。「好了,飯菜都快涼了,你快吃吧。」

  總算可以放他好好吃頓飯了。謝山林連扒了兩口飯,也不挑剔,一口一口吞著早已涼了的紫菜肉茸湯。

  「就這樣?十萬火急、連下十二道金牌把我催回來就為了這事?」望著手裏那疊厚厚、起碼有十多張的相片,徐七夏簡直不敢相信,氣急敗壞的哇哇叫,聲音拔高了至少八度。

  「什麼叫就這樣?這不夠重要!」她母親大人大大不以為然。「好了,你好好看一看,挑幾個喜歡順眼的,我馬上安排去。」

  「對啊,小餘,這可是人生大事,馬虎不得。你仔細看看,別害羞,多挑幾個好比較。」嬸嬸的表妹的大姑婆的小姨子在一旁幫腔。

  「就是嘛。」他老爸的叔公的表外孫女的女兒的小姑子也在一旁湊熱鬧,搶著說:「女孩子過了二十五歲,就像過午的黃魚,價錢越拖越賤,越來越沒得挑了。趁現在還有幾分資本,還可以挑人的時候,多相幾個,好好抓住個好的,要不然,再拖下去,就只有別人挑你的份了。」

  拜託!她不是黃魚好不好!

  真是!她怎麼會這麼好騙,幾通電話就給騙回來了。

  到了二十七歲,到了他們口中黃魚過午就快變腥的年紀,還沒有找到物件,還沒有把自己打個大蝴蝶結嫁出去,在諸親友朋眼中成了難以啟齒的忌諱,就變成多餘。人家做什麼,一對一對,一雙一雙,偏偏就多出她一個,就她一個人落單,成了累贅變成多餘。

  然後,家族親戚間聚會,為了避諱,就管她叫小余——小余、小餘的叫。再然後,這次誰家聚會,下回哪個嬸生日,再下回那個誰的誰有什麼動靜,只要她被拖出去,她老媽一定少不了一句:我們小餘拜託你了。要不,就是誰誰誰,拉著她,一副逃過一劫、劫後餘生萬幸的表情說:幸好有你,小餘,要不然這次輪到我,我可就慘了。

  一干眾人羞愧之餘,以金牌業務員推銷滯銷貨的耐心兼毅力,給它卯起來,積極替徐七夏求宣傳尋銷路;今天這個宴,明天那個會,後天再來個局,張三李四阿貓阿狗是圓是扁都沒關係不挑剔,務求在貨品失去最後那一點經濟效益、引人購買的欲望之前,打折兼贈送的清出去。

  所以,只怕方圓十裏——不,少說五十裏內——沒人不曉得他們徐家在清滯銷貨,葷素不忌,老少不嫌,只要是男的,一切好說好談。這實在讓她受不了,乾脆一逃了之。

  他們這家子就是這麼青青菜菜跟隨便。從她的名字就看得出來。什麼七夏,他們結婚的第七個夏天生下她,所以叫七夏。多乾脆!簡白又淺顯。然後,她遲遲沒嫁人給剩下來變成多餘,就改名成「小餘」。

  「爸,你不是說胸悶肚子痛心臟無力,怎麼還有力氣修這個?」簡直沒處躲,逃到院子裏,居然看見她老爸在那邊修修弄弄。

  她老爸覻她一眼,目光飛快地閃開,心虛地縮了下,含糊說道:「你媽說雞籠壞了,讓我修一修。」

  徐七夏忍不住翻個白眼,雙手叉腰說:「我就知道!又用這招把我騙回來!你們就不怕狼來了說謊的孩子做久了,有一天狼真的來了,卻不再有人來。」從她大學畢業到現在,每次都用這招騙她,居然還屢試不爽,可見她有多好騙。

  「那是你媽的意思嘛,我也沒辦法。」她老爸又縮縮脖子。

  「那你也不能跟媽同流合污啊。」

  想來,高中畢業後,她老爸老媽把家搬回這個鄉下小鎮真是錯誤的決定。祖宗八代兼外感好幾代都散居在小鎮,七嘴八舌九聒十噪,今天吹這個耳邊風,明天來那個參謀,整個沒安寧日子好過。她當初應該抵死反對搬回小鎮的。

  「什麼同流合污!不那麼說,你怎麼會回來。」她母親大人從屋裏出來。「明明離得就不遠,坐車兩三個小時就到,你老是不回家。」

  「如果真的有事,打個電話我馬上就回來,但你老是讓我跟著個相跟那個會,煩都煩死人了。」

  「聽聽這什麼話!你都快三十了,不是十七八——」

  「我才二十七。」徐七夏手一揮,打斷她老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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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母親大人瞪個眼。「那不快三十了。人家三嬸的小外孫女,比你還小六歲,都快結婚了;還有隔壁隔壁阿春嫂姐姐的小女兒,跟你差不多年紀,人家兒子都快上幼稚園了!還有還有,隔壁順順,雖然大你幾個月,但人家也有男朋友了,只有你,還在那裏蕩秋千!」

  又來了。打小,只要看她無所事事,沒成什麼像樣的事,她母親大人就說她「蕩秋千」,叨念她光浪費時間,無所事事的瞎混。

  「不跟你說了,我去洗衣服。」再說下去,准沒完沒了。她把那疊相片往母親身上一塞,便往後院走去。

  「照片拿著,好好看看,挑幾個順眼的,你要是決定不了,我跟你表姨幫你選幾個合適的見面看看。」她母親大人把那疊照片又硬塞給他。

  那些照片有的用紙框框著,有的用塑膠皮做成精美的沙龍照,有的簡簡單單就用薄塑膠袋套著。

  「別瞎鬧了!」徐七夏想不翻白眼都不成。

  「那你就好好選幾個。」她母親大人簡直不屈不撓。

  選不選都一樣,她老媽跟那些三叔公九嬸婆們跟外星人一樣,看人的眼光都是外星標準,她這個地球人的牌子跟不上。

  「真是的!」她氣呼呼地把那疊相片隨便丟在木架子上,將自己一堆穿髒的衣服一股腦兒丟進洗衣機裏。

  「怎麼了?」隔壁家的李順順,從她家後院跨過矮牆走過來,瞥見木架上的東西,隨口問:「那是什麼?」

  「還能是什麼!」徐七夏沒好氣。

  光憑徐七夏那口氣,李順順不用猜也知道。她順手拿了幾張照片,無聊似地翻了翻,說:「相親啊。」

  「煩死人了!說什麼我老爸身體不舒服,我就知道!每次都用這招!」徐七夏忍不住抱怨。

  「知道還會被騙回來,你的智力也實在有問題。」李順順簡直在說風涼話。

  「我已經夠惱了,你別再來氣我。」徐七夏出聲警告,一邊翻攪著丟進洗衣機裏的那堆衣服。「奇怪,我的襪子呢……」

  「你把襪子和衣服混在一起洗?嘖!」李順順皺皺鼻,一副嫌她髒。

  「嘖什麼嘖。」徐七夏給臉色,一點都不客氣。「聽說你有男朋友了?」

  「聽誰說的?」

  「還會有誰。」徐七夏抱怨說:「就是有你這個不良示範在這裏,我媽才會吃錯藥,好好的又起癲。」

  她們算是小時候同伴,而且勉強算是八竿子打得著一點關係的親戚,可遠得不能再遠,小學時還同學校,但兩人並不親近。李家好幾年前搬回小鎮,他們後來也搬回到小鎮來,跟李家做了鄰居,她回家時如果碰到了李順順就會聊聊,先是聊聊過去,然後聊聊其他,就算是朋友了。

  「前兩個月拗不過我媽,就去了,看著還不錯,也合得來,就這樣了。」

  「你去相親了?」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原來如此,難怪我媽這回一副非把我銷出去不可的架勢,果然都是因為你這個不良示範。」

  「少牽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一天你媽不急著把你銷出去。」

  「要是沒有你這個不良例子在面前,她不會急得跟無頭蒼蠅似。」徐七夏瞪瞪眼,嘴巴說,也沒認真埋怨,還在洗衣機裏翻攪,找一直不出現的襪子。「奇怪,襪子真的不見了。」

  生活裏偶爾會有這種莫名怪異的事,比如這個襪子神秘失蹤事件——就是洗衣服時,常會莫名其妙地不見一隻襪子,找遍洗衣機也沒發現,然後過一陣子,赫然發現不見的襪子不知打哪又跑出來——

  這個,她把它叫做「徐氏黑洞理論」:東西被黑洞吸去了,找遍個角落都不見蹤影,死心放棄了,可不知不覺不提防時不知打哪又冒出來。

  想想,謝海天就像是「黑洞理論」裏的那個黑洞,不提防冒出的異次元物質。明明日子一直過得好好的,明明就跟他不算認識,不知怎地,他突然就冒出來翻翻攪攪——呵,這比喻好像也不那麼正確啦,但那個謝海天,實在——

  啊!她一愣。去去去!怎麼想起那個討厭的傢伙,真是陰魂不散!她忙不迭搖頭,想把腦裏那莫名其妙浮起的影子甩走。

  「怎麼了?」李順順看看她。「想起哪個男人了?」

  徐七夏瞪個眼,合上洗衣機蓋子,按了電源。放棄了,不再管被黑洞吸進去的襪子。

  「其實相親也沒什麼,你不必那麼排斥。」

  「喲,成了好事的人,果然說起來話就不一樣。」徐七夏瞪瞪眼。

  「要不,難不成還要成天愛情愛情地掛在嘴上?」換李順順瞪眼。

  「都二十七八了,又不是十七八。我看你大概是物極必反,因為可憐悲慘的過去,就一直相信會有什麼王子來解救。其實啊,很多時候,信仰愛情跟宗教差不多;宗教是非理性的,愛情什麼的,也是非理性的,都是腦波作用的緣故,太過虔誠,就容意走火入魔。」

  「哈,講起玄學了。你那就不算‘物極必反’了?」

  好好的相什麼親。

  雖然只能勉強算是什麼兒時同伴,可好處沒有,卻就有這種壞處,對方的過去即使知道得不算一清二楚,起碼都有「聽說」。李順順雖然名叫順,但過得卻不算太順。比其他影子似的生活,小李順順時代的日子也沒有好到哪里去。大概如此,李家好幾年前才會搬到小鎮。

  「我這叫順其自然。」李順順不慍不火。

  「拜託,那也叫自然!你看過那種動物,會面對面坐在一起,這只介紹那只得?」徐七夏有些乖戾。

  這樣說吧,她不耐煩任何組織性再制度化的東西。好比,宗教是一種組織,有組織就有階級,再制度化以後,一單落入了那個階級秩序,就怕一輩子不得超生。

  相親這回事也是差不多。雖然組織散漫,可跟宗教一樣,意識性很強;而儀式這種東西多半跟制度互相牽拖,更糟的是,還帶有一種神聖性,變得不可褻瀆。

  就是這樣。這是「徐氏理論」獨特的見解,超時代、超感性,不輕易被迷惑。

  「猴子。」李順順一本正經。「其實不過見個面,給自己一個機會而已,也沒什麼,又不必承諾什麼或答應什麼。」

  「哎哎,還真的說起玄學來了。」徐七夏酸一句,隨手翻翻那堆照片,隨便掃一眼,又丟回去,抱怨說:「我老媽真是的,哪里找來著一堆寶貝,全是些歪瓜劣棗,沒一個長得端正。」

  「怎麼會,長的至少都很周全,我看頂好的,沒有缺鼻子少胳膊的。」

  「這還叫做好?」故意氣她的是不?徐啟霞抄起最上面用精美塑膠套包成沙龍照的相片。「你看,這個眉毛一邊高一邊低,連嘴巴都是歪的。」

  「那這個呢?」李順順抽出底下那張照片。

  「不行,眼睛太小,鼻子太大,鼻孔還朝天;而且,你看他眼睛都眯得只剩一條線。」徐七夏指著照片,對著眼睛部分重重點三下。

  「人果然是視覺動物,愛漂亮的皮相。徐七夏,我都不知道你這麼重視外表。你看人就看外表,要帥要英俊的——對了,你從前就喜歡那種長得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男生——」

  「哪有!」徐七夏立刻翻白眼否認。

  「什麼什麼?」她母親大人好死不死剛好過來。「你們在說誰?什麼男生?」看到那堆照片,興奮說:「是不是看上哪個了?」

  「當然沒有。」徐七夏馬上否認,一邊瞪瞪李順順,嚴厲警告。趕緊轉開話題:「襪子呢?媽,你有沒有看到我的襪子?奇怪,我明明都放在一塊的。」

  「你到底有沒有仔細看!」她媽不吃她那一套「乾坤大挪移」法,死咬著問題不放。

  「看了看了。」

  「那怎麼樣?」

  「能怎麼樣?反正我不喜歡。」

  「哪里不喜歡?你表姨他們跟我都仔細看過,哪一個不是長得端莊體面,而且老實可靠!你看看,這個額寬臉四方,成熟又穩重,哪里不好?順順——」轉向李順順尋求支持。「順順,你看,哪里不好?」

  「她嫌這些人醜。」李順順好整以暇丟下一顆炸彈。

  「七夏!」果然,她母親大人高聲一吼,拔高八度,轟炸著:「你嫌人家哪里醜了?有鼻子有眼睛,嘴巴適中,不大不小,不薄不厚;臉形方正,下巴厚實,而且有肉,看起來穩重可靠。這長相哪里醜了?你在挑什麼?」

  怎不說,那右半臉跟左半臉兩邊臉頰還不一樣大小!

  「我不喜歡。」這個理由就足夠了。

  「那這個呢?」她母親大人撿出底下那個,擺到她眼皮子底下。「眼大鼻挺嘴正,長得跟明星一樣,這個有什麼不好?」

  「的確,這個眼睛是大,鼻子也挺,嘴巴也生得端正——但是,那是分開來看,湊在一起,跟畢卡索的人物抽象畫差不多。」

  「七夏!」什麼畢卡索,他媽聽不懂那些,只知道全是藉口。

  「你這個也不喜歡,那個也不要,你到底還要不要結婚、要不要嫁人!」

  「要結婚也不是這樣趕鴨子上架的。」

  「不趕,鴨子會自己跑上去給煮熟嗎?」

  「你就拿這些歪瓜劣棗騙鴨子,鴨子會笨得自己跑上架被煮熟嗎?」

  徐七夏小小不滿。「看你跟表姨他們選的這些,標準那麼低,只要是個男的就可以,就算是打折兼贈送,清倉大拍賣,也有個本錢價。看看這個,沒有六十,起碼也五十,這個就叫成熟穩重,叫可靠?」

  這話有點誇張,那男的是有些老相,頂多四十吧。李順順忍住笑,安靜在一旁,儘量不插話。

  「人家才三十八,不過大你十歲,年紀剛剛好!」

  「真好早就被搶光。快四十歲的男人還沒結婚,能有什麼好的!」徐七夏硬是乖戾,盡找隙縫挑骨頭。

  「你自己呢!你也不想想自己,都快三十了,再東挑西挑,一直拖下去,還有什麼男人會要!」徐母大人對自己女兒一點都不客氣。

  「我才二十七。」徐七夏也沒好氣,「去去去,我要洗衣服了,別在這裏擠來擠去。」硬是把她母親大人推回屋裏。

  「七夏——」她母親大人還要說下去。

  「表姨在叫你了。」徐七夏硬將她媽推進去。

  「真是!」好不容易才擺脫。「每次回來一定都說這個,煩都煩死人。」

  「你媽說的也沒錯。除非你打定主意不結婚,如果有意思,就別一直拖下去女人青春不經拖。」李順順說。

  「少在那裏危言聳聽,又不是已經七老八十了。」還說!都是她投下的炸彈。「再說,也得喜歡看的順眼的啊,我媽他們找的那些,天天對著,只怕得內傷!」

  「拜託,你還真有那個言情病,就只看到外表長相。」李順順盡在說些風涼話刺激她。「不過,也難怪啦。我們人類,尤其是女人,當然雄性也一樣,其實並不是那麼正義的,看到壞人長得美貌或英俊,尤其又有悲慘過去的,我們總是輕易原諒;雖然他做不許多壞事,我們仍然在心裏深處替他覺得惋惜。想想,連動物都要有華麗的外表吸引配偶,何況是人類。」

  「又來了,李順順,你什麼時候學會說這些妖言惑眾的東西?」

  「你啊,要是用這個應付你媽的狠勁,狠狠抓住一個男人,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哪還會被逼著相什麼親。」

  「你是專門來跟我抬杠的是不是?」

  「我只是陳述事實。其實,就是見個面,又不會少塊肉。」

  「沒辦法,就是沒感覺。」

  照這陣勢,照這局面,照她老爸老媽三叔公九神婆挑的這些寶貝來看,她的春天恐怕不會來哦!

  「喲,換成談感覺來了。說你言情,還真沒冤枉你。」

  「還說我,你自己不也有一樣——」到底知根知底,惡損起來,簡直比謝海天那傢伙還可惡——

  啊?

  怎麼又突然想到那個謝海天了?啊!去去!

  「怎麼了?想到什麼男人了是不?」李順順沒忽略他那個怔頓。

  徐七夏對她翻個白眼。不過,同輩好說話,便老實說:「你還記得那個洪士偉嗎?」

  「洪士偉?」李順順想了一下。「是不是你們班那個白白淨淨,長得很斯文的男生?我有點印象。那時我跟你也不熟,不過,我記得你那時老是自己一個人,好像沒什麼人理你,好像挺自閉又畏縮,挺淒慘的樣子。倒是現在,給長突變了,一副乖戾、很出息有個性的樣子。」

  「嗨嗨,人總是會進化的好不好。」什麼自閉畏縮!說那什麼話!

  「我看你啊,什麼進化不進化的,大概也只會在窩裏橫。」

  倒說對了一大半。徐七夏白她一眼。

  「你剛說的,那個洪士偉什麼的,你以前還暗戀人家對不對?」

  「哪有,你別胡說。」徐七夏連忙搖手。「人家有女朋友了。」

  「有女朋友了?那你還提他做什麼?」

  「我前陣子遇到他,跟他一個朋友……」

  「洪士偉的朋友?」聽起來是有點故事了,李順順看著徐七夏,要笑不笑。

  「幹麼擺出那種表情,怪恐怖的。」

  「好了,你老實說吧。」

  徐七夏顱覻李順順,有點心虛。「也沒什麼啦,他——我是說洪士偉啦,他那個朋友,又自大又傲慢又自以為是,莫名其妙找上我,又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你是說你跟他搞上了?」

  徐七夏忍不住瞪眼。「你能不能用點正常的辭彙?」

  「好吧。我換個方式問,你跟那個傲慢男牽扯上了?」

  「嗯……」徐七夏遲疑一下。「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

  「那就是了。」李順順下結論。「那你喜歡他嗎?」

  「嗯……」這一次,徐七夏吞吞吐吐地。「有……嗯,有、有一點吧。」

  回想她跟謝海天相處的情況,她是成年人,真要不喜歡,也不可能真的軟弱嚇成那個窩囊樣。下意識裏,她在認同這個曖昧,甚至接受這個人吧。

  「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什麼一點兩點的。」

  「嗯,我、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感覺……」

  李順順雙手抱胸,看著她。「徐七夏,你至今找不到男朋友,沒有男人疼男人愛是有道理的。遇事猶豫,處事猶豫,處事拖拉,連喜不喜歡一個男人都搞不清楚,就算有一百個王子站在你面前你也不知把握。」

  「你是說我喜歡他?」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你。」換李順順翻白眼。

  「那麼你說,我應該好好把握是嗎?」

  「試一試又不會少塊肉。」

  「可是……」

  「我問你,你說不是很清楚的那感覺是什麼感覺?」

  「呃,就是有點心動,有點半被動,有點被掌控……」

  「那就是喜歡了。」李順順乾脆替她下結論。

  「可是……」徐七夏還在可是。

  「放心,你要是拿出應付你媽那個狠勁,是個男人都到手了。」李順順邊說邊比手勢,伸出右手,五爪張開,朝空氣狠狠地一抓。

  那架勢跟氣勢——哎哎,徐七夏不由得要歎,總讓她覺得李順順比她還要像她媽的女兒。

  但也許,她該試一試吧……

  跟李順順談的這些話,讓她覺得,她好像也不討厭謝海天那傢伙……

  有出息點吧,徐七夏!提起長劍,拿起弓矛——進攻!再進攻!直指敵人——啊,不,對方的心窩!

  啊,她的春天好像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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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9:40: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七夏,要走了?」同事小真問。

  「嗯,小晴跟我換班。今天晚班她會幫我上,這個週末我替她的班。」徐七夏邊說邊脫下制服。

  「小晴又讓你幫她了?真是!你就不會拒絕她。」

  「反正我週末也沒什麼事。」

  「你啊,」小真上前掐了她兩下。「真是柿子軟的比較好掐。」

  「哎,別動手動腳的。」徐七夏反射地閃閃身。

  「嘿,躲什麼,你有什麼豆腐好吃的!」小真越是故意又掐她。

  「去去!」徐七夏伸出手,掌背朝外,趕貓狗似朝外揮了兩下。「孔老頭說得對,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嘿,你就不是女人?」小真作勢又要撲上去。

  徐七夏邊笑邊逃出更衣室,一邊叫說:「我先走了。」

  剛出更衣室,手機響了。

  「你在哪里?」劈頭就是審問。

  「打工。」他謝大爺說話跟官老爺審問犯人似,腔勢十足。徐七夏沒好氣,順手把手機掐了。

  手機很快又響,她乾脆把它掐死。真是!聽聽他大爺那口氣那態度!

  她居然笨得受李順順蠱惑,居然幻想她的春天是不是來了……哎哎!

  走到餐廳門口,不巧或好巧竟見洪士偉走進餐廳。她還來不及品味思索一下是命運還是偶然,洪士偉也看到她,還先出聲叫她。

  「徐七夏,真巧,你也在這裏。」還是那金燦充滿陽光的英俊笑臉,讓徐七夏目眩了一下。

  「我在這裏打工。」她閉閉眼,定定神。

  「這樣啊。」洪士偉環視一下餐廳。「我跟一個朋友約在這裏,看來我是來早了。」

  大概是他女朋友吧。

  洪士偉像看出她的疑問,微微一笑。「是工作上的事。」

  算是解釋嗎?還是滿足她的好奇?徐七夏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剛要開口解釋點什麼,感到身後有一道風,跟著一個清朗的男聲從她頭頂飄過。

  「洪大哥。」聲音聽起來似乎是很開朗的一個人。徐七夏忍著沒回頭。

  「山林!好巧,你怎麼也來了?」

  「我剛好經過,走累了進來歇會。」謝山林咧嘴笑,注意到徐七夏,嘴角動了動。「女朋友?」

  洪士偉沒直接否認,委婉說:「這是徐七夏,我們是小學同學。」

  本來直接否認也沒什麼,只是太直接、撇得那麼清,給人難堪的感覺。這算是他這個人的體貼。

  「我想也是。」謝山林卻跟他老哥一樣沒神經。「我記得你喜歡的是那種明豔凹凸型的,這種‘魚幹女’不是你喜歡那型的。」說著,還肆無忌憚上下打量了徐七夏幾眼。

  「山林!」洪士偉微微苦笑,有些尷尬。

  什麼魚幹女的,徐七夏一時沒聽清楚,但意思是聽懂了,耳根發熱,有點難堪。這個人顯然跟謝海天一樣沒神經,但這情況她不好生氣,又不知該怎麼應對,趕緊說:「你們有事聊,我不打擾了。」欠欠身,低頭快步走出餐廳,走得太急,踉蹌拐了一腳,顯得有點狼狽。

  「山林,你跟我開玩笑沒關係,但說之前,也先想想、考慮一下場合。」兩人坐在靠窗桌位,洪士偉委婉地說。

  「不好意思,我沒注意那麼多。」謝山林笑了笑,算是道歉。「我只是想,你應該不會喜歡那種型的。那種魚幹女,不修邊幅又不打扮,你看她發尾都是翹的,襯衫還是皺皺的,正常男人不會有興趣。」

  就只差沒有直接說她「邋遢」,算是客氣的了。

  「其實我覺得徐七夏那樣滿好的。」洪士偉委婉說:「她雖然好像不是很注重打扮,但那樣很清新自然。」

  謝山林撇嘴笑了笑。「洪大哥,你還是那麼好心體貼。」

  嘴巴那麼說,那個撇嘴顯得幾分不以為然。洪士偉搖頭微微笑,不跟他計較。

  「對了,洪大哥,你這兩天有見過我大哥嗎?」

  「沒有。他好像很忙。」

  手機適時響起。洪士偉約好談事情的朋友通知會晚點到。謝山林說:「你約了人?」

  「嗯,跟個朋友談點工作上的事。」

  「那我先走了。」謝山林站起來。

  的確是不方便。洪士偉也沒有客氣。他手機這時又響起,謝山林對剛巧端著水杯過來的服務生比個手勢,飯也不吃,飲料也不喝了,自顧往外走出去。

  「是我。你找我什麼事?」謝海天打來的,語氣有點沉。

  「這個週末你有沒有空?」洪士偉習慣了,不以為意。

  「週末?什麼事?」

  「是這樣的,莫琳跟我打算去野餐,想找你一塊去。」上回說好要帶莫琳兜風的事一直拖到現在,莫琳突然改變主意說要到郊外野餐,還主動要邀請謝海天。

  「野餐?我得先問問那個傢伙——」

  「哪個傢伙?」洪士偉覺得奇怪。

  「啊,沒什麼。莫琳怎麼會肯讓你找我一塊去?」

  這是有原因的。洪士偉覺得還是讓謝海天知道比較好,說:「其實這是莫琳的意思,她還另外找了個朋友。」

  「女人?要介紹給我的?幹麼那麼費事——」謝海天口氣漫不在乎。

  但似怕洪士偉尷尬,轉開話題:「就這件事?」

  「嗯。對了,剛剛我碰到山林了。」

  「山林?你在哪里?」

  「在我公司附近一家餐廳。有個朋友約我談點事,山林剛好路過。他好像有事找你。」

  「他找我准沒好事。」

  「他倒沒說有什麼事,只是問起你。」聯想起徐七夏,說:「對了,很巧,我還遇到一個朋友。你還記不記得上回我們碰巧碰到我一個小學同學,叫徐七夏,她在這裏打工——」

  「你說你在哪里?」話沒說完,便被謝海天急急打斷。

  急切的口氣令洪士偉覺得奇怪。「‘上層’。就在我公司附近——」

  「我馬上過去!」沒等他說完,謝海天又打斷他。

  不到十分鐘,謝海天便趕到餐廳,與洪士偉約的朋友反倒還沒到。洪士偉有些驚訝。就算他再不怎麼敏感,也覺得有些奇怪。

  「她呢?」人剛坐下,謝海天便開口問,一邊環顧著餐廳。

  「誰?」洪士偉先是一怔,沒意會,過後才明白。「啊,你是說徐七夏?」

  謝海天看他一眼,一副「還會有誰」的表情。

  「她好像是下班了,已經離開餐廳。」

  「走了?」謝海天有些洩氣。前幾天,那傢伙不聲不響也不知去了哪里;今天他打了一個上午電話,那傢伙又一直沒回電話。居然也沒跟他說過她來這裏打工!

  「嗯,我來的正好,她剛好要離開。」感覺這當中似乎有些什麼。洪士偉問:「海天,你是不是對徐七夏怎麼了?上次你還打過電話問我有關她的事。」

  「沒什麼,我只是對她有點興趣。」

  「有點?」那態度不像「只是有點」。

  「再多幾點吧。」謝海天抬頭看他一眼,語氣仍是那樣模棱兩可。

  「海天——」洪士偉剛開口想說什麼,有人走近。

  「士偉,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約他的朋友到了。

  謝海天站起來。「你們聊吧,我先走了。週末的事,我再打電話給你。」

  他本來就沒打算隱瞞,但依他個性,當然也不可能見到人就說。都幾個星期有了,「局勢」卻還不確定。認識來往過那麼多女人,你來我往,一探一應,或互進互退,情況、關係總是很快明朗;這樣一直籠在混沌未明中,不符合他的風格,他也不會乖乖在迷霧裏摸索。

  出了餐廳,他拿出手機按了按,馬上又合上。用說的不如用動的,今天非逮到她不可。

  好吧,這是一部愛情小說、言情故事,歌頌可歌可泣的愛情。他們要她畫一個美美的封面,纏綿一點,扣人心弦一點。

  所以,一男一女,加點柔焦,再加點柔彩,然後再加點暈染的效果,整張圖的氣氛夢幻的、唯美的。

  但是,哎哎,這個但是!徐七夏自己怎麼看怎麼不對眼。利用電腦技巧,省了很多功夫、時間和麻煩,但結果失去了畫的質感,倒像一張庸俗失真的照片。偏偏這種的常受歡迎,有些封面畫家都用這種不入流手法,還驕傲得要命——好吧,老老實實承認,她是嫉妒——

  她就是個不賣座、不受歡迎、不夠紅的、小小的一個畫言情小說封面的、賺的錢還不夠付房租拉雜還得去餐廳跑堂打苦力工、人家看不上眼稱不上畫家的三流畫畫的好吧!

  總之,又總之,不知是該怪電腦,還是她自己領悟力差,言情故事嘛,老編要的是什麼,說得很清楚,她都知道,但偏偏她老抓不到那種感覺……

  哎!啊——

  她丟下筆,仰頭叫一聲,這才舒服一些,氣順了一點。

  她翻箱倒櫃,從堆滿亂七八糟的東西、那種才幾格的組合書櫃底下,挖出一本筆記,胡亂地翻了一下。

  「哦,這裏應該這樣……」一邊搔頭,一邊喃喃自語。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應該……嗯……啊!」

  算了!堅持不到兩分鐘,她丟下筆記,放棄了。

  不畫了!

  「算了。」實在是高難度的東西。

  那種纏綿悱惻的東西,難度太高,恐怕要鑽研一晚上,還想像不出所以然,難為她特別做了筆記說,實在是……

  「算了,煮點東西吃。」用腦過度,肚子就餓。

  奇怪,明明是用手畫,用電腦操作,怎麼也要這麼花腦筋,腦袋會這麼累。言情說愛的東西,果然是累人心啊。

  她記得櫥櫃裏還有煮剩的乾面條。剛翻出麵條,鐵門就被人拍得咚咚響。

  「徐七夏,開門!」官老爺在喊人。

  徐七夏心臟反射地一跳,略略皺眉。

  「這傢伙!」故意跟她過不去。

  有電話不會打,有電鈴不會用,非要用這種原始野蠻的方法不可。他知不知道,要是吵到樓下房東,她會有多大的麻煩!

  「大半夜的,你到底想幹麼?」一開門就拉下臉,把腦裏那些「春天」的邐想全拋到太平洋。

  「還不到九點,夜才剛開始。」官老爺上下打量她,把她從頭看到腳,然後搖了搖頭。

  這一回,她依然裹鹹菜似一身寬鬆陳舊的衣服,頭髮散亂,隨便用橡皮筋綁起來,脖子後面還掉了一撮。

  「你能不能多像個女人?又穿得跟鹹菜似。」回自家官廳似的,邊挑剔邊自在地走進去。

  徐七夏耳根一熱,刺蝟似豎起毛。「我喜歡、我高興,不行嗎?」狠狠甩上門,又怕造起太大聲響,半途趕緊托著,輕輕地關上。沒好氣說:「你應該先打電話,看我方不方便。」還有,看他受不受歡迎。「你知不知道,要是吵到樓下房東,我會有多麻煩。」

  「先打電話就可以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先打電話通知對方是禮貌。你隨便就跑來,我覺得很麻煩——」

  「麻煩?」謝海天倏然轉身,射出青寒的眸光,一個箭步逼向她。

  「呃……」徐七夏一縮,一開始出息的氣焰立刻消失得連煙都不剩,訥訥說:「我是說……那個……嗯,我不是那個意思……拜託,你能不能別靠那麼近……」伸出兩根手指,將他逼近的胸膛推開一些。

  官老爺打鼻子輕哼一聲,這才轉身,挑剔地掃了她淩亂的屋子一眼。

  桌上、地下、電腦旁,歪橫斜躺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跟資料,還有被隨地丟棄的失敗圖稿。

  在他開口訓示之前,她丟下他,自顧走到後頭廚房,繼續煮她的麵條。他跟過去,看她下面,一旁空空的,只有醬油和辣椒。

  「這什麼?就這樣?」乾面加醬油和辣椒,也沒配料,還真寒傖。

  「你不會看啊。」她瞅他一眼,又沒好氣。

  「徐七夏,你也算女人吧!」謝海天看不下去。這未免太悲慘了吧。

  他打開冰箱,裏頭有紅蘿蔔和一些高麗菜,甚至還奇妙的有一塊豆幹。

  「過去——我來。」將徐七夏推到一旁。

  徐七夏驚訝又驚奇地看著他。官老爺卷起衣袖,先滾水下麵條,再將紅蘿蔔和高麗菜洗淨,再切絲,又將豆幹切成細條,然後混在一起,炒了一個素面。

  「喏。至少有蔬菜還有豆幹,比光啃乾面條好多了。」淋上辣椒跟醬油,端到徐七夏面前。

  徐七夏看呆了,張著嘴,說不出話。

  「嘴巴閉上,難看死了。」

  徐七夏驚覺,連忙合上嘴巴。官老爺把筷子遞給她,邀功說:「你該感激我,我可沒為女人煮過飯。」

  屋子那麼小,臥房兼客廳兼飯廳,沒有真正的間隔,工作、吃飯、睡覺都在小小的空間內。她吃飯,他就坐在邊上看她吃飯。

  「為什麼?不過舉手之——」最後一個「勞」字在他寒光瞪視下自動夭折。

  「太浪費時間了。你知不知道那些時間我可以做多少事!」

  「那你幹麼幫我煮。」她又沒有拜託他。

  「看不下去。哼!」官老爺重重哼一聲。「你這也算是女人嗎!」

  來了。不是問號,是驚嘆號。她縮縮頭,趕緊說:「是,小的罪過。多謝大恩大德,小的感激不盡。」

  官老爺瞪瞪她,又哼一聲,質問說:「你跑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幾天,都不在,電話也不接。」

  「我有點事。」她扒口面,含糊帶過。總不能說被她老爸老媽騙回去,差點被押著相親吧。

  意外地,他竟沒追問,只是若有所思地盯著她。他不追問,不蠻橫逼供,她反倒覺得奇怪。

  但既然沒事就別找事。她悶聲吃著面,發現他還在盯著她,頓了一下。她吃相應該沒有很難看吧,又沒有狼吞虎嚥。

  「你該不會要我分你吃吧?都沾了你的口水了。」

  他瞪眼。「你吃你的,沒人會跟你搶。」

  「那就別這樣一直盯著我吃,我不好消化的。」

  「你這屋子就這麼大,我不看你要看哪?」他就是有理。

  好吧,好吧,要看就看。她喝口水,再扒口面,莫名地突然想起那次聽到的莫琳和蔡依穎說的話,不禁瞄瞄謝海天。

  「聽說你被很多女人甩了?」

  「哼!」他哼一聲,瞪她一眼,口氣悻悻地。「什麼甩!合不來,就分手,這很正常。」

  就他大爺那態度,有女人跟他合得來才怪。徐七夏面前忍住笑,微微撇嘴。

  「幹麼歪嘴斜臉,有話就說。」他大爺不高興。

  老實話當然不能說。徐七夏抿抿嘴,狡猾說:「我沒有。我只是想,既然你又不是不能做家事煮飯,為什麼不對那些女朋友表現出來,那樣既可以博女人歡心喜歡,也能讓她們明白你的好跟體貼。」簡直噁心拍馬屁。

  「浪費時間。」他大爺沒那哄人的耐性。「有些女的,吵架鬧彆扭,說沒三句話就使性子,誰會受得了。」

  一開始他還會安慰安慰,覺得她們感情豐富,後來就煩了,咋麼都來這一套!

  「那些女人,老是數落我不尊重她們、蠻橫霸道、自以為是什麼的。我就不懂,都是成年人了,有事情不理智地討論,偏愛鑽牛角尖使性子,不累嗎?」

  「那些?那些事哪些?多少?」看來他自己很清楚嘛。

  大爺橫她一眼,打官腔說:「說我自以為是、自作主張,小事我決定,大事讓她們拿主意,那還不夠尊重嗎?」

  「是是。」官老爺說的都是理。徐七夏忍不住插嘴,說:「話是沒錯啦,問題是,生活中多半都是一些瑣碎的小事,結果全是你作主,那她們多虧,難怪人家會抱怨。」

  謝海天一愣,盯著她,至少定了五秒,才輕哼一聲,悻悻說:「你反應倒挺快的,倒挺機靈。」

  聽那口氣,他大爺又不高興了。徐七夏摸摸鼻子,老實吃她的炒麵,不敢再多嘴。再多嘴,他大爺不給她臉色看才怪——她微微一頓,奇怪,她怎麼如此「瞭解」他了,瞭解他會有的反應?

  不禁朝謝海天望去,有點發怔。

  「幹麼?我有那麼帥是不是?口水都快流下來了。」謝海天肆無忌憚地回盯著她,放肆的眸光直侵入骨頭,狂野、不留餘地,完全是一種「野獸派」。

  徐七夏趕緊低頭,安靜吃著面。謝海天閑閑地望望她屋子,看那一屋淩亂,隨便拿起一張廢棄的圖稿,隨口問:「這是你畫的?」

  「嗯。」徐七夏隨便瞄一眼。

  「喔,原來你是個畫家。」好像有點意外。

  到那那口氣倒聽不出調侃。徐七夏便老實說:「我畫小說封面,美美浪漫那種的,算是種工作,不是你想的那種畫家。」

  「工作啊……」忽然想起什麼似,追問:「那你幹麼還在餐廳打工?」

  「光畫這些是不夠的。」

  不夠什麼?她沒明說,他倒立刻會意,說:「如果能畫出知名度,能成為專業封面繪畫設計,出畫冊或與一些公司企劃合作,結合產品與繪畫設計,像婚紗糕餅業,或者那些紀念卡什麼的,前景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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