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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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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杜默雨]這個聒噪的女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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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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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洛杉磯的二月天,微冷,舒適,乾燥,雲朵在空中追逐,不時讓太陽露個臉,篩落 一地的溫暖日光。

  葉海旭由姊夫送到目的地,站在這棟典型的美式住宅門前。

  聯絡上夢如的那一刻,雙方都沒有訝異,彷彿這是一個必然的會面;而對於她再婚 之事,他更沒有驚奇,因為夢如是需要愛情呵護的女人。

  按了門鈐,一個高大的金髮碧眼老外打開門,熱情地與他握手。「葉?夢如在等你 了,我是她的丈夫Joe。蜜蜜,來叫叔叔。」

  一個兩歲小女孩躲在Joe後面,怯怯地叫了一聲:「叔叔。」

  葉海旭蹲下來,摸摸蜜蜜的直亮黑髮;她像極了十八歲還帶著稚氣的夢如,輪廓則 是典型的中西合壁洋娃娃,真是一個美人胚子。

  「蜜蜜,給妳。」他將一個賽中國服的布娃娃放在她的懷裡。

  「謝謝叔叔。」蜜蜜親了他的臉頰,抱著娃娃,開心地往屋子跑。「媽咪,媽咪! Baby!Mybaby!」

  張夢如捧著咖啡壺和點心,從廚房走進客廳,微笑說:「蜜蜜,娃娃好漂亮,有沒 有和叔叔說謝謝?來,幫媽咪擺碟子。」

  蜜蜜跑到茶几邊,有模有樣地娜娜點心盤子。

  「海旭!」張夢如的目光終於和葉海旭接觸。

  多年不見,她變得成熟美麗,眼神不復當年的幽黯,而是充滿幸福的光采。

  「夢如,好久不見了。」這一聲叫喚,有太多的情緒。

  Joe抱起蜜蜜,輕樓著張夢如的腰,和她甜蜜地親個嘴。「夢如、葉,你們慢慢聊 ,我帶蜜蜜去院子散步。蜜蜜,親親媽咪。」

  好不容易,這家人親來親去,父女倆終於出去散步。張夢如請葉海旭坐了下來,笑 說:「美國人就是這樣。」

  「妳很幸福。」

  「你呢?」她為他倒了一杯咖啡。

  「我?」葉海旭微露苦笑,這也是他想要尋求的答案。「我和郝自強開了一家貿易 公司,這些年做的還不錯。」

  「葉家的事,我聽你媽媽說了。」張夢如端著咖啡,神情變得遙遠迷離。「沒想到 我離開後,又發生了這麼多事,也幸好我離開了,否則我更會承受不住。」

  她舉起左手喝咖啡,翠綠的玉鐲微微滑下,手腕內側露出幾條很淡的痕跡,葉海旭 清清楚楚記得,那是她第一次自殺留下的疤痕。

  意識到他的注視,張夢如仍是帶著那抹自在的微笑。「海旭,不喝咖啡?我記得你 最愛曼特寧口味。」

  葉海旭喝了一口,滋味出乎他意外的苦,他很難想像,以前竟是如此喜歡這個口味 。「那幾年我失眠得很厲害,咖啡很少喝了。」

  「很多事,都過去了。」張夢如放下咖啡杯。「離開你,其實並沒有解決問題,我 的憂鬱症愈來愈嚴重,幸好遇到了Joe,他教了我很多。」

  「聽說Joe是心理醫生,他中文講的很好。」

  提到Joe,張夢如不覺綻露幸福的笑容,眼神十分溫柔。「他呀,總說他上輩子是 中國和尚,所以對東方文化特別有興趣,學中文、學書法、學氣功、學禪、學佛,再跟 他的專長融會貫通,自成一派的心靈治療方法。能夠遇到他,也許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緣 分吧。」

  「說不定妳是和尚上輩子偷偷喜歡的大小姐,所以他還俗來迫妳了。」葉海旭由衷 欣賞她的幸福之美,那是他不曾給予的。

  「海旭!」張夢如略帶驚喜,又有些感歎。「好久沒聽你開玩笑了。」

  「我總是說傷害妳的話……」

  「海旭,沒有傷害了。」

  一句話,似重錘,似和風,震撼了他的心,也撫慰了他的心。

  眼眶欲濕,他抬眼注目張夢如,那是他曾經深愛的人,也是他傷害最深的人。

  「海旭,我知道你來的自的。」張夢如也是眼中帶淚。「要說傷害,我何嘗不是傷 害你更深?你是那麼愛我,那麼耐心對待我,是我嬌生慣養,要求你太多……那幾年的 治療,是Joe教導我重新看見你的愛……慢慢的,我不恨你了,慢慢的,我學會再愛別 人……」

  幾句話,道盡她幾年來的心路歷程,箇中又有多少淚水和掙扎啊。

  葉海旭終於說出了梗在心頭的話:「夢如,我對不起妳。」

  「我接受你的道歉。」張夢如淚水滑下,笑容依然甜美。「在我心中,我早就原諒 你了,我還怕你不能原諒我的任性呢。」

  葉海旭搖搖頭,也想笑,卻感覺眼淚在眼眶打轉。

  張夢如拿起一本小冊子,遞給了他。「我們有過很美好的回憶,幸好這張相片沒被 我剪掉,我看一次,就哭一次,直到有一天不哭了,換上感謝的心情,我這才完完全全 走出來了。」

  那是一個碎花布面小冊,葉海旭打開來,原來埋頭是一個相框。

  照片中的他很年輕,頭髮略短,膚色黝黑,臉上帶著開朗滿足的笑容,雙手懷抱著 一個好小好小、瞇眼睡覺的粉嫩小嬰兒。

  他什麼時候拍了這張照片呢?他的記憶早已被張夢如剪碎,如今望著這張舊照,小 嬰兒溫軟的感覺又回到他懷裡了。

  曾經,他是那麼實實在在地抱著自己的兒子,以為自己擁有了全世界,以為所有問 題迎刃而解,以為從此乘風破浪,一帆風順!

  年輕得傻!年輕得狂啊!他根本不懂什麼是風,什麼是雨,是他自己親手毀了方向 舵,就讓暴風雨輕易奪走他的幸福!

  他再也無法克制,先是掉淚,再輕聲啜泣,繼而嚎啕大哭。

  哭吧,哭吧,學學愛哭的憶鈴,想哭就哭,不壓抑,也不逃避了。

  他的生命電影被放映出來,一幕又一幕:他和夢如攜手走在校園裡……畢業典禮當 天的熱鬧婚禮……他當兵休假回家,夢如哭泣訴說她的孤單……他初聞夢如懷孕的狂喜…夢如害喜,哭著打電話找他,他演習回來疲累不堪,只能隨意敷衍……夢如生了, 他在海邊實彈射擊,來不及趕回去……第一眼看見兒子,他感動歡欣,卻忽視了夢如產 後的虛弱……兒子悴逝,他狠狠地指責悲傷的夢如:妳恨我不能陪妳,所以害死孩子來 報復我嗎?

  夢如崩潰了,她以自殺來反駁。

  夢如救回來了,他後悔自責,但他還是要履行當兵的義務;夫妻分離,她也封閉起 自己,陷入深深的憂傷中。

  他終於退伍,隨之又投入更繁忙的家族事業,夢如更憂傷了,每夜每夜,她就是睜 著一雙空洞的眼睛,無語地等他歸來。

  她剪碎他所有的衣服、書本、資料、照片,只留下那幅最大的結婚照,嘲笑他們童 話式的婚姻。

  他心力交瘁,幾度帶她看過精神科之後,他出去買醉,徹夜不歸。

  她吞掉所有的藥物,他回來時,她已陷入昏迷。

  夢如又被救回來了,她移民美國的父母趕來,丟給他一張離婚協議書,逼他簽名,到戶政事務所辦好手續後,他們立刻帶夢如回美國。

  他的生命電影也變成黑暗……心中那塊巨石被淚水沖擊,轟地爆開,堵在心底的悲歡離合也瞬間湧出,是愛戀,是傷痛,是懊悔,是苦恨……糾糾結結,全在此刻隨記憶 的洪水席捲而來,打得他站立不穩,一再跌倒。

  年輕無罪,他只是任性而為,未曾歷練,不懂修飾,怎知成長的代價竟是如此巨大﹖﹗如果叫他再來一次,他會重新規畫人生,更願意付出加倍的耐心和愛心,只是,時 光不能回頭,兩人的生命巨輪各自轉往不同的方向,夢如遇上寵愛她的Joe,而他也撞 見喚醒他全身能量的憶鈴。

  淚水帶走幽暗,洗清心靈的鬱結,痛苦的過去也漸流漸遠。

  曾有的結合不是錯誤,那是他和夢如必走的過程,只有移開亂石,彎過路障,爬上 高峰,才能看到遠方最美的日出。

  淚水已止,他閤起照片,心中巨石蕩然無存,心情是無比的輕快。

  「叔叔,擦擦。」一塊小毛巾遞到他面前。

  葉海旭抬起臉,看到一張清純甜美的小臉。

  「蜜蜜,謝謝。」他微笑接過毛巾,擦了擦臉。

  「叔叔,不哭,蜜蜜親親。」小蜜蜜販起腳尖-抱住他的脖子,小嘴用力在他臉上啵一下。

  他感受到軟膩的溫馨,疼惜地揉揉小蜜蜜的頭髮。

  「海旭,喝杯熱牛奶。」張夢如送來一杯牛奶,輕輕握住他的手。

  「謝謝。」他也回握她的手,不是愛戀,而是感恩與釋懷。

  「葉,我們蜜蜜很漂亮,給你當老婆好不好?」Joe爽朗大笑,走過來拍拍他的肩 頭,順便又親吻了親愛的老婆和女兒。

  「我有喜歡的人了。」

  「海旭,真好!」張夢如抱起蜜蜜,和Joe並肩坐到他對面的沙發,一家三口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同時也是真誠地為他祝福。

  「Joe,謝謝你。」葉海旭沒忘記向最該感謝的人致意。這個前世不知在哪裡修行 的和尚確實功力深厚,他還得跟這位「高僧」多多學習才是。

  他還要再愛一次,這次,他不會走回頭路,而將全心全力迎向他的陽光。

  Joe彷彿看出他的心思,舉起右拳,用力一振。

  「葉,加油!」

  「爹地,加油!叔叔,加油﹗」小蜜蜜有樣學樣,嬌滴滴地喊著。

  「蜜蜜也加油,快快長大,爹地愛妳。夢如,我也愛妳。」Joe低頭親了女兒的額頭,再跟老婆親個嘴兒。

  真受不了這家人,不知道一天要親掉多少口水,他們總是那麼相親相愛,毫無保留 地在言行之間流露出來,無關國情,也無關乎個性。

  有愛就要說出來﹗葉海旭喝下牛奶,似乎嚐到熱情吻他的憶鈴的味道。

  彼此有愛,不是嗎?

  他摸到口袋中那包口香糖,流過淚水的眼眸有了光芒,唇畔笑意也化成了暖融融的 冬陽。

  好冷!好痛!嗚嗚,阿母啊,我快死掉了……伍憶鈴不知身在何處,意識很沉,視 線模糊,想醒卻是醒不過來,只覺得肚子刺痛,全身發冷,隱隱約約看到一個穿綠色手 術衣的護士,拿了一條熱毯子蓋在她的身上,然後,她又睡著了。

  她躺著,好像有人推她前進,進入了電梯。上升,上升,到天堂嗎……不再那麼冷 了,身邊有一些聲音,有點吵耶。

  「憶鈴,醒了嗎?可以自己爬上床嗎?」親切的護士在喚她。

  「嗚……」

  「阿鈴,會不會很難過?」那是媽媽的聲音。

  「嗚嗚……」

  「沒辦法,我先吊好點滴。」護土又說話了。「伯母,我們一起拉床單,我喊一二 三,一起把她移到病床上,小心不要摔到她。」

  「我爬……」她最怕死了,她不要她們摔她。似乎看到身旁一張床,她屁股一挪, 爬呀爬就爬了上去。

  「她麻藥還沒退完……」

  護士好像在跟媽媽交代什麼事情,她聽不進去,記憶慢慢恢復了。對了,她來醫院 做腹腔鏡手術,治療她的子宮內膜異位症。醫生將她全身麻醉,在閉眼的那一剎那,她 好怕會死掉,怕再也醒不過來……女人真的好辛苦,她為何要受這些苦呀?每個月痛一 次,現在又來這邊挨一次痛,她到底要痛到什麼時候才能解脫啊?

  她也不要生小孩了,反正沒有人跟她生。先是那個死豬頭棄她而去,後來是跑去找 老婆的葉海旭,即使她想愛他,又怎能說得出口?她每天聽「芒草香」,眼睛就開始下 雨,把她一雙大眼睛都哭小了。

  嗚嗚,她好苦,心好痛,當女人好辛苦,愛上葉海旭更辛苦呀!

  「憶鈴,憶鈴,別哭呵。」葉海旭在喊她。

  葉海旭﹖﹗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好像看到他那頭自然捲的頭髮。不!她一定還在麻 醉中,她作夢了。

  「憶鈴,很痛是不是?」

  「嗚……痛……痛啊……」

  「為什麼心痛?哪邊不舒服?」他以指腹輕柔地為她拭淚。

  太溫柔了,這個人一定是葉海旭的幻象,說出來也無所謂了。

  「我愛你,你知不知道啊?」

  「憶鈴,我知道。」他緊緊握住她的右手掌。

  「不要碰到打點滴的針頭啦,針如果斷掉,我就死掉了。」她哇哇嚷著,手指卻握 緊了那溫熱的大掌。「不過,我在作夢,應該死不掉……」

  「那是軟針,不會斷掉的。」他輕笑著,又捏了怪她的掌心。「才剛手術完,還是 這麼聒噪。」

  「不說話怎麼行?好不容易夢到你,醒來就沒機會罵你了……嗚,臭葉海旭,你走 就走了,幹嘛還留一首歌給我聽,你分明是折磨我。看到我的辭職信了嗎?我再持下去 ,一定會傷心吐血而亡……嗚……」眼淚又潸然而下。

  「我看到了,我找不到妳,嚇得半死。唉,別哭了。」他再度為她拭淚。

  「你去找老婆破鏡重圓,我不會哭的,你過的好,我也要堅強活下去,對!用力活 ,努力活,所以我找醫生檢查,要把經痛治好……嗚,好難受喔……」

  「我去叫護土。」

  「葉海旭,不要離開我,不要……」她好想念他的懷抱和擁吻,更想在此刻緊握他 的手,在夢中親密相依。

  「我在這裡。」他俯身看她,凝視她迷濛的淚眼。

  她也凝望他,指頭在他手掌樞著,共同的美好回憶又浮現出來,自然而然地,她哼 出熟悉的曲調。

  「芒草香,芒草長,秋神悄悄過你身旁……」

  「還是唱得一樣難聽。」

  「嗚……」在夢中也要挖苦她﹖「憶鈴,我愛妳。」

  「唔?」先是幻覺?再來是幻聽﹖﹗「我愛妳,海旭愛憶鈴。」

  「呵?」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他的眼眸則變成大海,她跌了進去,感覺他輕輕吻上她的唇辦 ……老天,只那麼柔柔一碰,她就溺斃了。

  他們的手仍然緊握著,她嘴唇微微嘟起,不太確定地再親一次。

  果然又是醉人的輕吻,雖然只是在她唇上一印,卻足以令她回味無窮。

  她閉上眼,仔細消化這分甜蜜滋味,再睜開眼,人還在。嗯,麻醉藥太厲害了,她 精神錯亂得有夠嚴重。

  「你怎麼還沒消失?」

  「睡美人,該醒了。」

  他的臉好近,嘴裡的熱氣也呼在她臉上。四目相對,他在笑,眼神好溫柔,他從來 沒這樣子看她,不,他有的,就在他們熱吻的時候……「嚇!」她慌忙鬆開他的手,左 手一拉,掀起被單,把自己矇頭蓋住。

  阿彌陀佛、上帝主耶穌、土地公土地婆,你們保佑我吧,剛剛一切都是幻象,不然 就把我變成一隻鴕鳥,永永遠遠把頭理在沙裡吧。

  「阿鈴,悶死人啦!」被單被掀開,伍媽媽站在床畔,在床頭櫃放下幾個塑膠袋, 憲憲率率地打了開來,傳出香味。

  伍憶鈴確定向日己醒過來了,心臟還在坪坪跳,喉頭十分乾澀。

  「阿母啊,嚇死我了。我作了一個惡夢,講好多話,口好渴。」

  「妳啊,就是愛講話,也沒看過病人像妳嘰哩咕嚕的,麻藥還沒退完就開始講話, 講什麼見笑的話都不知道。好啦,來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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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媽媽拿著一個紙杯,插了一根吸管,方便讓平躺的她喝水。

  喝了幾口,解除乾渴,伍憶鈴望著病床旁邊的簾幕,看不見外頭的天色。「幾點了 ﹖我睡多久了?」

  「七點多嘍!肚子餓不餓?妳今天只能吃流質的食物,阿母餵妳喝鮮魚湯。啊,嘴 巴張開。」伍媽媽目起了一匙魚湯。

  一口喝下,伍憶鈴覺得心頭很暖,眼睛濕濕的。「阿母,我不是小孩子,我坐起來 自己喝。」

  「妳打點滴不方便,阿母餵妳啦。嘿嘿,等偶老了,要阿鈴餵偶呢。」

  「嘻嘻,我還要幫阿母包尿布。」

  「死囝仔,好像阿母已經老扣扣了。」伍媽媽笑出了魚尾紋,把湯吹一吹。「來, 趕快喝,阿母要打電話給妳爸報平安。」

  「阿母,妳手機給我……唔,骨頭好痠,我還是坐起來吧。」

  「這樣喔,那床頭弄高一點好了。咦,這個不是電動床?阿旭啊,請你幫幫忙。」 伍媽媽向著床尾的簾幕喊著。

  阿旭﹖﹗伍憶鈴吃驚地看著簾幕掀開,走進玉樹臨風的葉海旭。

  她第一個反射動作,就是拉起被單蓋住自己的臉。

  「憶鈴,這樣的高度可以嗎﹗」葉海旭搖了床尾的鐵桿。

  她躲在被單裡,感覺自己稍微坐了起來。

  「就這個高度,暫時不能搖太高,慢慢來,不然妳會頭暈。」

  「唔!」這不是真的,一定是幻覺,是幻覺!

  「阿旭,你這麼快就吃完便當了?」伍媽媽笑瞇瞇地放下鮮魚湯,掏出手機,拿起 一個便當盒。「偶去外面打電話,阿鈴她爸一天沒聽到偶的聲音就睡不著。早知道你會 回來,偶就不來了,害偶和她爸兩地相思,在醫院又不敢隨便開手機講電話。你們慢慢 聊,偶也要去慢慢聊了……哎喲,八點檔快演了,偶要趕快去交誼廳搶電視。」

  「阿母啊!妳不能拋棄我啊!」伍憶鈴慌忙掀開被單。

  「憶鈴。」葉海旭握住她的手。「妳媽媽還沒吃飯,她在手術室外面坐了一下午, 非常辛苦,妳讓她去休息、講電話、看電視。我在這裡陪妳。」

  挽不回愛看電視的阿母了。伍憶鈴心慌意亂,又把自己矇住。

  「憶鈴,還可以呼吸嗎?」

  「不能。」

  「要不要人工呼吸?」

  「不要!」

  「這鮮魚湯很香,我吃便當沒有湯喝,口有點乾,妳不喝,我就喝了。這好像是虱 目魚肚?肉滿嫩的……」

  「喂!」伍憶鈴扔開被單,氣呼呼地說:「我二十四小時沒吃飯,餓得快不成人形 了,你不能搶我的晚餐啦。」

  「吃!」」匙魚湯送到她嘴邊。

  「咕!」食物上門,當然咕嚕吞下了。

  一口接一口,葉海旭不再說話,慢慢將他的心意餵給她吃。

  伍憶鈴垂下睫毛,不敢看他,也是一口又一口地喝下魚湯。

  病房中有其他人走動,也有細微的談話聲,他們署身於簾幕圍攏的小天地裡,自成 一局,氣氛十分微妙,似濃烈,又似陌生。

  「喝完了,這邊有幾塊魚肉,我就幫妳吃了。」葉海旭笑著用她吃過的湯匙挖起魚 肉,毫不在意地吃著。

  伍憶鈴哀怨地看他吃東西。「誰叫你來這裡影響病人的情緒?」

  「妳任意曠職,我回來看不到妳,也找不到自強,我還以為公司倒閉了,是妳嚴重 打擊老闆的土氣。」

  「我沒有曠職!我雖然不想待了,但還是有責任感的,我只是今天請假,自強都准 假了,明後天是周末,禮拜一我會回去上班。」

  「妳要了自強的命,妳竟然叫他處理帳務和報關的事,他會起消!」

  「我事情都安排妥當了,他只要出去跑一跑就好,怎麼知道你會回來突擊檢查?你 不是在美國玩得很愉快嗎?樂不思蜀嗎?你哪天回來,哪天就是我辭職的日子……」伍 憶鈴說著,不覺有些哽咽。

  「辭呈我撕掉了,妳不可以走。」葉海旭放下碗,雙掌包住她的手心。

  那堅定的掌握讓她心顫,想抽手又抽不出來,她慌慌張張抬起眼,看到了他一望無 涯的深海眸子。

  她很快地低下頭。「撕掉就撕掉,反正我業務交代清楚,自己算好薪水,印章蓋了 ,轉好帳,就揮揮衣袖,不帶走你這邊的一片烏雲了。」

  葉海旭的手掌握得更緊了。「妳如果敢擅自蓋章轉帳,我就去警察局報案,說妳偷 拿印章,侵吞公款,捲款私逃,要警察緝拿妳到案。」

  她睜大了眼。「你你你……你好毒!」

  「這招是跟妳學的。」他笑得爽朗。「妳不是最愛抗議告狀嗎?我這是近朱者赤, 近墨者黑,都跟妳學壞了。」

  「那我去告你威脅恐嚇、限制人身自由……」

  她愈來愈不能承受他手掌的熱度,溫柔的摩掌令她變得癡呆,話到嘴邊又忘了,腦 海裡盤旋的是方才的「夢境」,有她的告白,也有他的告白,是真的嗎?萬一是作夢呢 ?她猛然搖頭,聲音嘶啞了:「葉海旭,我不跟你鬥了,你放了我吧,你……你還有張 夢如……」

  「她結婚了,有一個兩歲的女兒叫蜜蜜。」

  「她結婚了﹖」伍憶鈴有短暫的迷惘,忽然頓悟了。「我只是後補的?」

  「妳是榜首,正取第一名。」

  「走開!」她受不了他的胡言亂語了,右手甩開,不想維持躺著和他說話的姿勢, 下意識地想要坐起,不料才起身,一陣強烈暈眩襲來,搖得她滿天星星,差點跌下床去


  葉海旭扶住她的身子,急道﹕「妳不要激動,慢慢坐起來呀。」

  「嗚,頭好暈……」

  「靠著我,休息一下。」他站在床邊,摟著她的肩膀,讓她全身倚靠在他的胸膛上 。

  伍憶鈴昏沉沉地攤在他懷裡,混沌中,她聽到了他的心跳,「咚!咚!咚!」,規 律,篤實,沉穩,那是她未曾細聽過的聲音。

  她一向坐在機車後座,只看到他的背面,從來不像此刻,她紮紮實實地面對他,深 入他心魂的源頭。

  他是她的嗎?她不敢亂動打點滴的右手,伸出了左手,想要抓住什麼,他的手立刻 迎上,用力握緊。

  牽手。

  心情如機車穿越銀河,芒草花飛上藍天,海豚在大海裡飛躍追逐。

  她好想哭,管他什麼張夢如,什麼蜜蜜的,她就是要葉海旭啊!

  「憶鈴,不哭。」他輕撫著她的短髮,柔聲說:「要不要上廁所?」

  突然冒出一句殺風景的話,她氣得捶了他一下,賭氣地說:「不上!」

  「護士小姐交代,手術時插導尿管,可能影響正常小便,所以妳九點要自己排一次 尿,萬一一直排不出來,還要再插導尿管。」

  「我上,我上!」的確是尿意十足了。

  「來,小心起來,我扶妳。」

  葉海旭幫她整理身上的手術衣,掩住走光的部分,挪好拖鞋,再拿起點滴藥袋,小 心翼翼地扶她下床。。

  伍憶鈴好像踩在雲端,腳步虛浮,但她不怕跌倒,因為葉海旭在她身邊。

  老牛拖車地走到洗手間,葉海旭將點滴掛到牆上掛勾,又叮囑說:「剛開始可能放 不出來,慢慢來,別緊張,盡量尿出來……」

  「你出去啦!」

  伍憶鈴關起門。原來當病人這麼辛苦,連撒泡尿都要別人幫忙,嗯嗯,還真是尿不 出來……嗚嗚……慢慢來呀……用力用力……葉海旭在門外等了許久,終於聽到流水聲 ,門裡門外兩人都吁了一口氣。

  門打開,伍憶鈴紅著臉。「你還在?」

  「這麼希望我消失?」他再拿起點滴袋,笑說:「妳恢復的很快。」

  「不過是檢查的小手術嘛!」

  「不怎麼小,醫生拿出一個四公分的子宮內膜異位瘤,也就是巧克力囊腫。」

  「我長了這種東西?」

  「還有,妳子宮內膜沾黏的很厲害,醫生也幫妳電燒好了。」

  「唔。」伍憶鈴的腳步變沉。「病情」出乎她意外的嚴重,接下來可能還有更長的 治療過程了。

  回到病床,伍媽媽坐在椅子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

  「阿鈴啊,有小便了?嗚嗚,阿母告訴妳,那個女主角被欺負得好摻喔,偶要打電 話去電視台抗議,他們不能這樣安排啦,每天騙掉偶好多目屎……」

  「阿母啊,妳好吵,這裡是病房耶!」在葉海旭的幫忙下,她躺回床上。

  「阿鈴,妳都沒在看電視,妳看了也會迷上……」

  「妳回去我那邊看啦,我可以自己起來了,不用妳陪,妳老人家還是要顧著身體, 早睡早起,附近有國小操場,記得去慢跑五圈,明天再會啦。」

  「呵﹗交男朋友就不要老母了?」伍媽媽也真的開始收拾東西。「有阿旭陪妳,阿 母就放心了,趁超市還沒關門,偶要趕快去買些東西,明天阿母幫妳燉一鍋稀飯帶來。 阿旭,你們家要怎麼去呀?」

  「阿母,妳不要叫得這麼親熱!我也不用他陪。」伍憶鈴拉拉媽媽的衣服,低聲抗 議。

  「嘻嘻,阿鈴,阿旭說要追妳,叫偶給他機會。」伍媽媽附在她耳邊說。

  「阿母,他離過婚了。」伍憶鈴講得很小聲。「他不合妳的標準。」

  「偶調查他的身家背景,他都跟偶說了。」伍媽媽感慨萬千。「唉,人生海海,有 緣做伙,無緣拆伙。妳不知道,他衝到手術室找妳的那個表情,真的是……偶也不會形 容,妳知道阿母的感情是很脆弱的,就被他感動了。」

  「阿母,拜託妳堅強一點,好嗎?」

  「他比史豔文好太多了,阿母再年輕三十歲,也要倒追他。」伍媽媽喜孜孜地揹起 大包包。「他還報給偶一支未上市的明牌,就是他投資的電子公司啦,明年一定會賺錢。」

  「然後妳就出賣妳的女兒?」

  伍憶鈴忽然收聲,因為她的手被握住了。

  葉海旭微笑看她。「憶鈴,時間不早了,我先送妳媽媽回去,然後再回來陪妳。這 點滴快打完了,我叫護士先換,妳自己一個人還可以吧?」

  「你不用回來了。」好矛盾的心情喔。

  「妳累就睡,乖乖的,我很快回來。有事按鈴叫護士,急事就打我手機。」

  「不會有事。」她轉過熱烘烘的臉。

  他們離開了,她獨自躺在床上,望著白花花的日光燈,護士來換點滴、量血壓、測 心跳,她則是滿腦子的葉海旭,剪不斷,理還亂。

  睡吧,說了一大堆話,她也累了;也許剛剛一切都是夢,夢醒了,就沒煩惱了…… 伍憶鈴被飽脹的尿意驚醒,一時之間,有些迷茫。

  她睡在高高的簾幕裡,燈光已暗,只留下頭頂的夜燈;隔壁床的燈光從簾幕透射過 來,那病人哼哼唧唧的,好像十分痛苦。

  轉頭一看,葉海旭睡在身邊的陪病床上。

  她注視著他,他仍然穿著同樣一件藍襯衫,領帶已經拿下,身上隨意覆蓋西裝外套 ,看來根本沒有回家洗澡休息。

  他這麼高大的身軀,如何蜷縮在小小的陪病床上呀?他不是剛從美國回來嗎?這樣 來回奔波會不會很辛苦?他晚上吃得夠飽?身子撐得下去嗎?

  她癡望著,左手摸到床邊一條薄毯,那是她本來預備給媽媽睡覺用的,現在應該拿 來蓋他了。

  毯子一拋,噗,她的技術有夠準確,正好矇上葉海旭的頭臉。

  「嗯--」悶悶的聲音從毯子下面發出來,葉海旭拿開臉上的薄毯,看到病床上矇著臉的罪魁禍首。

  「喂,鴕鳥。」他笑著掀開她的被子。「想上廁所了,是吧?」

  伍憶鈴睜著大眼,忘了尷尬。「你怎麼知道?」

  「打點滴都是這樣的,打得全身都是水,不上也不行。」他扶起她。

  仍是一路扶持,上完廁所回來,伍憶鈴輕聲問著:「幾點了﹖」

  「兩點半,睡吧。」葉海旭也躺了下來。

  「隔壁怎麼了?」

  「剖腹生產,大概在退麻藥,所以很難受。」

  伍憶鈴傾聽著,隔壁的老公正在安慰老婆,老婆可能是痛得迷糊了,什麼話也接不上,那老公又忙進忙出,大概在幫老婆按摩、擦身體吧。

  這世上還是有好男人的。伍憶鈴望向葉海旭,發現他眼睛閉起,側躺面向她,雖然 他們分睡兩張床,但這種姿勢實在有點曖昧。

  「喂,姓葉的!」她輕聲喚著。

  葉海旭沒有回應,原來他早已沉沉入睡,他真的累了。

  她仔細瞧他,那石膏像似的臉孔還是一樣好看,不再有初識時的冷淡神情,而是眉 宇舒展,唇角放鬆,似乎早已完全拋開了他的鬱悶。

  熟睡的他像個大孩子,神情無憂。真好,她喜歡他這個樣子!

  伍憶鈴忍不住發揮母愛,慢慢坐起身子,她不怕扯斷點滴針頭了,伸長手攤開薄被 ,輕柔地蓋在他身上,順手撫弄他微捲的頭髮。

  摸了摸,壓了壓,扯了扯,她突然噗地笑出來;如果他們一起生小孩,是不是也生 出像他一樣的捲毛仔?

  她心滿意足地躺回病床。反正他已經回到她身邊,有什麼話明天再問吧。

  夢中的葉海旭也綻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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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腹腔鏡手術的第二天,伍憶鈴開始飽受脹氣之苦。為了排出體內脹氣,葉海旭陪著 她,在病房走廊來來回回走著。。

  邊走邊聊,他說張夢如,說他們的過去,說美國之行;她難得安靜地傾聽,還不小 心掉了幾泡淚。

  最後,她問:「我還是張夢如的替代品嗎?」

  「妳是妳,她是她,時間過去那麼久了,我跟她是一種過去的感情,曾經存在那一 段時空,但不是現在的心情。」

  「那你為什麼一定要去美國找她呢?」她的語氣有點委屈。

  「是妳叫我去的呀。」他以指頭點點她微翹的嘴唇,帶著微笑:「見了她,打開心 結,我才能徹底忘掉她,忘掉過去,再來全心愛妳。」

  「嗚,你好文藝腔喔,想欺騙純情的小女生嗎?」她跟阿母一樣脆弱,又被感動了


  「既然都跟妳阿母說要追妳,當然要甜言蜜語欺騙妳的感情了,不然董事長追不到 小員工,很沒面子的。」

  「你根本就不會甜言蜜語,只會抄別人的歌詞,這不算追,我不接受。」

  「哎,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做出『芒草香』的帶子,看芒草花是我們第一次『 觸電』的時候,是不是?」他捏了捏她的手心。

  「那你也不要抄來讓我傷心啊!」她用力戳著他的手掌。

  「哪裡傷心了?歌詞這麼輕快,我還暗示妳,請妳跟我一起走,請妳跟我一起走, 妳聽不出來嗎?」

  「什麼?我聽到的是不回頭,不回頭,秋神他不回頭,你一去不回頭了。」

  「哎!!默契不足,害妳白傷心了。」葉海旭又笑著摟摟她的身子。

  雨過天青,彼此心意無庸再言。

  此刻,葉海旭的心情無比滿足,那是一種攜手相伴的踏實感;他更願傾注愛的能量 ,珍惜這個懂他的女子,這回再愛一次,他已找到幸福。

  一整天下來,他們深入談心,說說笑笑,讓伍憶鈴暫時忘了脹氣的不適。

  手術後第三天出院,伍媽媽見到女兒有人悉心照顧,留下冰箱一堆煮好的熟食,很 放心地回南部。

  由於脹氣疼痛,伍憶鈴吃了肌肉鬆弛劑,很早就入睡,怎知午夜夢迴,她又被脹氣 翻攪得全身痠痛,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翻來覆去就是無法入眠。

  她爬起身,打開檯燈,翻閱桌上一疊資料。

  醫生巡房時,給了她一張照片,照的是她的子宮和卵巢。醫生匆匆解釋她的手術檢 查情況,結論是:她患了「重度子宮內膜異位症」。

  她又翻開一本小冊子;她已經看了很多遍,視線總是停在「重度內膜異位患者,自 然懷孕機率:小於百分之三十,經過治療可提升至四十」。

  她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得了這種怪病。子宮內膜是長在子宮內,可是她的內膜卻隨 經血逆流跑進了腹腔,把卵巢和輸卵管黏得一塌糊塗,還結了一個巧克力囊腫,甚至影 響到她的生育能力。

  葉海旭很喜歡小孩,她也想生捲毛仔,然而,空幻的愛情夢想禁得起現實的殘酷考 驗嗎?

  肩部突然劇痛起來,那該死的脹氣,這麼多天了還退不去,她好像變成一隻鼓滿空 氣的大肚青蛙,都快脹破肚皮了。

  她走出房間,在屋子裡走來走去,走到另外兩間空房間,走到廚房,走到客廳,走 到陽台,又走回客廳,滿地打轉,肩膀還是痠得幾乎垮掉。

  「憶鈴?」

  她被熟悉的聲音嚇了一大跳,立刻捶上那個黑影。「你怎麼在這裡?」

  葉海旭摟住她,口氣有些焦急。「妳不舒服嗎?我怕妳有事,所以睡在客廳。」

  「對啦,我就是有事,我呼吸困難,肚子快脹破了,你等著收屍吧。」

  「我對屍體可沒興趣。來,走一走,讓氣消一消。」

  「不走了,再走也沒用,都是白走的,不走!不走!」

  她驀然迸出眼淚,好氣他的溫柔,好氣自己莫名其妙的病;本來好端端的一個人, 醫院走一回,就完全變了。

  葉海旭察覺她的異樣,把她摟得更緊。「憶鈴,不要急,醫生說脹氣要七天到十天 才會完全消掉,妳這幾天忍耐一下。不然去穿外套,我帶妳下去走走,還是再吃一份藥 ,回去睡覺?」

  「我不走也不吃了,我要去撞牆,把自己撞得碎碎的,就沒氣了!」她拼命推他, 肚子有氣,心裡有氣,就是不知道要如何宣洩自己的「氣」。

  「我給妳撞。」

  「你銅牆鐵壁啊?我力氣很大的,撞得你沒死也半條命了,你回你家去,不要管我 ,我不要你對我好,走開!」

  他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近胸前。「憶鈴,我知道妳很不舒服,我沒辦法幫妳一起 痛,可是我可以陪妳,妳想哭就哭,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我當妳的出氣筒,別悶著氣 ,我喜歡的憶鈴不是這麼彆扭的。」

  她迎著他的目光,楞楞地掉下淚,她的「氣」正在消散,從他的瞳眸,從他的話語 ,也從他柔情的擁抱中逸散。

  他不必給她任何承諾,他的陪伴就是天長地久。

  「吻我。」她輕輕地說,好想抓住一種實在的感覺。

  他沒有遲疑,立刻吻上她的唇瓣,乾柴烈火,在彼此心底熊熊燃燒起來。

  他們深吻,輕舔,以唇訴出情意,他更用綿密的吻雨洗去她的淚水,再與她深深交 纔,彷彿要吸吮盡她魂魄裡的精髓。

  「葉海旭,我們不能做的……你別……」她在他唇畔呻吟著。

  「妳放心,到此為止。」他在她頰邊一吻,很理性地克制住自己的情慾。

  看到他額上細細的汗珠,伍憶鈴倒是害羞了;她自己還是病人,就不知節制地勾引 男人,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傷口癒合呵?

  管他的,她很快忘掉剛才發飆的原因,她就是這副個性,悶氣放了,就爽快了,當 然,她也是有話直說的。

  她伸手為他拭去汗珠,熱烈地說:「葉海旭,我愛你,你知道嗎?」

  她熱切的語氣令葉海旭心動,他可以直接明白她的心,所以也能直接給她想要的, 心心相印,愛戀分明。

  望著她紅艷艷的唇瓣,他好想再瘋狂吻她,更想裡裡外外疼她一遍,但此時此刻, 他只能按捺慾望,改撫上她的背,輕輕為她揉捏痠疼的肩頭。

  「鈴鈴,我知道,妳問第二次了。」

  「鈴鈴?我喜歡。」她露出甜美的笑容,環住他的腰,臉蛋理進他的肩窩裡,深深 吸聞他的味道。「我也好喜歡抱你,好希望永遠抱著你喔。」

  「妳愛抱,就讓妳抱嘍!現在免費試用,以後可要計次收費了。」

  「討厭﹗」她捶他一下,卻是抱得更緊了。

  葉海旭感覺她的手指又在他腰上摳著,忍不住麻癢,終於笑了出來。

  「我每次載妳的時候,妳指頭總是劃呀劃的,到底在劃什麼?」

  「劃什麼?」伍憶鈴抬起頭,指頭又在他胸膛上劃著。「我也不知道。」

  劃了幾下,她手指忽然停住了,臉垂了下來,紅暈漸漸浮現,一根指頭還在輕輕戳 著。

  他抓住她的指頭。「別點穴了,我都被妳廢掉武功了。在寫什麼?」

  她還是低著頭,指頭在他胸膛寫出大字:ILOVEYOU一寫完,她立刻跑回房間。

  這女孩子的思考邏輯跟別人不一樣,用寫的倒比說的還害臊!葉海旭只覺得胸口暖 融融的,能讓一個女子如此深愛他,是他的福氣。

  他進到了房間,掀開她矇著的棉被。「小鴕鳥,不脹氣了?」

  「嗯。」

  「好好睡,我在客廳。」他低頭輕吻她的臉頰,拉起她的手掌,以食指一筆一劃地 寫上:ILOVEYOUTOO「嘻嘻,好癢,你在寫什麼?」

  「算了。」真是沒情調。「肩膀還痠嗎?我再幫妳按按。」

  「嗯。」她點點頭,大眼眨呀眨。

  在葉海旭剛柔並濟的按摩下,伍憶鈴的脹氣痠痛不再那麼難受,全身肌肉逐漸放鬆 ,睫毛輕輕揭下,很快就進入安眠。

  他幫她蓋好被子,正為她關起檯燈時,他看到桌上攤開的衛教冊子。

  他拿起來,很仔細地一頁又一頁翻看,在她用筆圈劃的地方,又特別看了好幾次。

  燈光熄滅,黎明前必有黑暗。漫長的治療路上,他將同行。

  兩個月後--

  伍憶鈴揹著包包,手提一袋點心,走進巷子準備回公司。

  她腳步緩慢,渾身提不起勁,明明天氣好得鳥語花香,但她就是不高興。

  腹腔鏡手術後,她開始吃藥,醫生說,一共要吃六個月。

  吃藥是為了減少子宮內膜異位復發的機會,所以以藥物抑制排卵和月經,讓卵巢和 子宮休息,降低病灶的活性。然而,如此硬生生抑制女性的性徵,副作用也很多。

  所有的副作用都來了,她一個被迫停止月經的女人,就像一個更年期的男人婆,過 去痛恨至極的月經,現在成了身為女人的驕傲象徵。

  「汪汪!」吉娃娃開心地在她身後搖尾巴。

  「阿福,我沒東西給你吃,別跟了。」她懶洋洋地說。

  阿福跳著要撲上塑膠袋,她心煩,快步往前走。

  阿福又跑上來,繞著她兜圈子,她只看到眼前一團黑漆漆的東西,心頭又臭名其妙 地躁怒起來,伸腳就當足球踢去。

  「嗚……」阿福很委屈地縮到大門邊,不明白她為什麼會踢牠。

  「阿福,對不起。」她趕緊蹲下,和阿福受傷的眼神對里。

  她也很受傷,她向來善良有愛心,怎麼會做出這麼粗魯的動作?

  一站起,又是頭昏眼花,天旋地轉,健康寶寶變成林黛玉了。

  回到公司,摔下包包,拿出點心,先送到郝自強的辦公室裡。

  「喀,副總大哥,給你吃。」

  「謝謝憶鈴妹妹了。」郝自強笑瞇瞇地接過來。「咦,是冰豆漿,不是熱的?」

  很普通的一句問話,伍憶鈴卻被引爆火山,聲音粗嘎地吼道:「要熱的不會自己去 買嗎?我怎麼知道你要吃冰的還是熱的?」

  「吃到炸藥了?」郝自強被吼得一楞一楞的,神態倒是轉為正經。「還是跟我同學 吵架了?」

  「不要煩我!」伍憶鈴重重踏步到葉海旭的房間,重重地放下豆漿和手工饅頭,又 重重地回到位子坐下。

  葉海旭無法擱下正在談事的電話,只能無奈地和郝自強對看一眼。

  伍憶鈴倒出皮包內的存摺、印章和單據,桌上亂成一團,她也不知從何收拾,乾脆 從抽屜拿出鏡子,仔細照著自己的臉。

  鵝蛋臉變得有些浮腫,額頭又冒出幾顆青春痘,眼神黯淡無光,常常大笑的嘴角撇 得像把彎刀,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好幾歲。

  醜八怪!她啪地收起鏡子,碰地關上抽屜。

  「鈴鈴,發生了什麼事?」葉海旭走了出來。

  「銀行把收據印錯了,用原子筆改,我叫他們重印,他們說印不出來,我跟他們吵 了老半天,他們就是不印,服務態度太差了,我要去投訴。」

  葉海旭拿起收據一看,笑說:「更正的地方有主管蓋章,沒關係。」

  「怎麼沒關係?」伍憶鈴大聲地說:「如果他們電腦沒改過來,到時候報稅出了問 題,誰要負責?」

  「鈴鈴,才差二十塊,這只是小事。」

  「小事就不用管嗎?那我什麼都不管了,你多繳稅是你活該,反正公司是你的,倒 掉是你家的事!」

  伍憶鈴一出口,就立刻掩住嘴。她不想說這些傷人的話,但不曉得哪條神經不對, 她就是要把體內的鬱悶化做尖刺的言語。

  看到葉海旭和郝自強的表情,她想道歉,話到嘴邊,卻又變成了:「看什麼看?沒 看過母老虎嗎?我每天忙得要命,你們就只會聊天打屁,我做的這麼辛苦幹什麼?董事 長又不給我加薪,我辭職算了,你們去找個低成本的小妹吧。」

  「鈴鈴!」葉海旭想拉住她的手。

  她很想緊緊握住他厚實的大掌,她不願意任心靈飄流無依,可是……「別惹我!」 她卻甩開他的手,快步衝到院子裡,拿起掃把,莫名其妙掃了起來。

  葉海旭沒有追她,只是望著她的背影。這種情形在最近發生太多次了。

  郝自強也看著她略微抽動的肩頭,輕輕歎說:「她今天第五次掃院子了,又是吃藥 的副作用?」

  葉海旭點點頭,眼眸深處逸出了深深的疼惜與不捨。

  「同學,時間差不多了,我去接人。」郝自強甩著手裡的車鑰匙。

  「自強,謝謝你,萬事拜託。」

  葉海旭在伍憶鈴的位子坐下,幫她收拾好凌亂的桌面,該歸檔的歸檔,該收起來的 收起來,再去為她泡杯熱呼呼的麥片薏仁,擺兩條巧克力在桌上。

  看見她摔下掃把走進來,他也轉回他的辦公室。

  晚間六點半,伍憶鈴坐在辦公桌前編資產負債表,怎麼編,怎麼錯,她拼命敲計算 機,差點把指頭敲斷。

  支起下巴,拿起原子筆在馬克杯上描呀描,上頭圖案是一個微笑小熊,圈在一個紅 心裡,她是不是也像這隻小熊,圈在葉海旭的心中?

  他要她等到七點鐘,再一起去吃飯。她用原子筆刮著殘留杯緣的麥片屑,分不清是 甜蜜還是無奈。她的愛情沒有蜜月期,一開始就被藥物打得滿地狼藉。

  「鈴鈴,有傳真進來了,幫我拿一下。」葉海旭在房間喊她。

  伍憶鈴站起身;每當他講電話無法分身時,他會喊她。他今天好像一直在談一件很 重要的事情,郝自強卻早早就走了。

  傳真機吐出兩張紙,她伸手去拿,手部神經一牽扯,驀然胸口一抽,劇烈疼痛由肋 骨蔓延到整個胸部,連呼吸也變得十分困難。

  又抽筋了,她全身動彈不得,感覺那痛楚爬滿整隻手臂。她用力深呼吸,想要拿起 傳真紙,雙手卻只能扶在桌上,撐住虛弱的身體。

  「小烏龜,我在講國際電話。」葉海旭跑出房間,很快地拿走傳真,又很快地鑽回 去談他的國際電話。

  明明是一個很親暱的稱呼,他也沒有生氣的意思,她卻感覺受傷了。

  她並不想當慢吞吞的烏龜,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她所能掌握,胸口的痛麻還在持續, 一抽一抽地痛到心底,淚水也跟著一顆一顆地掉了下來。

  揹起包包,她慢慢走出辦公室,費力地爬上公寓的樓梯。

  路好長,樓好高,以前蹦蹦跳跳、飛快來回的四層樓,如今卻像遙遠的天梯,不知 道要走到何年何月啊!

  嗚,好想躺下來休息,回去當一隻小烏龜,誰也不見,就不惹人厭煩了吧。

  後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葉海旭三步併作兩步,從後抱住她,急切地說:「鈴鈴, 我剛才不是責怪妳,妳不要生氣。」

  「痛!」這麼一個深深的擁抱,她所有情緒突然釋放出來,不禁放聲大哭。「別碰 我,我不能呼吸了。」

  葉海旭轉到她面前,按住她的肩頭。「又抽筋了?」

  伍憶鈴無力說話,眼淚還是潸潸不止。

  「鈴鈴阿!」葉海旭輕輕地擁住她,以掌覆蓋在她的胸腹之間,輕柔地來回揉撫。 「是這邊嗎?乖,不痛了。」

  她倚在他的肩頭,感覺他手掌的溫熱,不輕不重,像一條清流水,柔柔溜過她的心 頭,多少失控的夜晚,他就是這樣陪她度過。

  但她自己的耐心都快磨盡了,她不知道明天在哪裡。

  「葉海旭,我怎麼辦啊!」她哭嚷道:「我動不動就抽筋,整天莫名其妙發脾氣, 害你們也跟著受氣,我好難受,我也不想呀!我不要吃藥了,吃得女人不女人,男人不 男人的,又醜又顧人怨,嗚,我還是離開你的視線……」

  「妳真的很醜,哭起來像一團爛泥巴。」

  「嗚哇,人家都這麼難過了,你還在刺激我?我乾脆從人間蒸發,省得你花錢養一 隻沒用的小烏龜……」

  「妳什麼醜樣子我沒見過?」他抬起她的下巴,笑著為她擦眼淚。「打從第一次見 面,妳就哭給我看,連上班偷擠青春痘、挖鼻孔都看過了,我實在想不出妳漂亮的樣子 。」

  伍憶鈴吸吸鼻子,很不服氣地挺起胸部,用力眨著濕潤的睫毛,也很用力地勾起嘴 角。「你的審美眼光一定出了問題,我阿母說我是美女,我以前在學校也有很多男生追…可是,要不是你眼光有問題,你也不會追我……」她說著說著,目光變得黯淡,嘴 唇又扯得扁扁的。

  「對自己這麼沒信心?」

  「我本來是很有信心的,就算沒人愛我,我也自認為是超級大美女,管他失戀失業 了,我就是要認真活下去。可現在有了工作,有了愛情,卻要吃那鬼藥丸,變成這個鬼 樣子,連我看到自己都討厭,好沮喪喔。」

  他捧著她的臉,很認真地看她。「我愛妳的鬼樣子。」

  「嗚嗚,你不要安慰我……」

  「我不安慰妳,誰能安慰妳?別人不明白妳吃藥,但是我明白。既然早知道妳有那 些副作用,我就有心理準備,如果我沒有愁過妳的愁,在妳最沮喪的時候陪妳,幫妳打 氣,那就不能說是『我愛妳』。」

  「咦,這好像是徐志摩講過的話喔,討厭,你就是會找肉麻句子哄我!」伍憶鈴想 哭又想笑,捶上他的胸,卻哎喲一聲。

  「抽筋還沒好?」葉海旭又擁她入懷,揉著她的肋骨處。

  「還有一點麻麻的。」她貼著他的胸膛,隨他一起一伏的和緩呼吸,嘗試調節自己 的呼吸頻律,一秒鐘一秒鐘過去,她終於和他的呼吸一致。

  他靜靜地抱著她,讓她的心情和肌肉完全放鬆,柔聲說:「妳大概太過在意藥物的 副作用,所以情緒一直很緊張,我們工作又忙……嗯,這樣子吧,我找個時間辦員工旅 遊,出去輕鬆一下!」

  她抬起頭,大眼是滿滿的興奮和熱情。「葉海旭,我好愛你喔。」

  「我知道。」看她開朗的模樣,葉海旭也寬心了,微笑摟抱她。「妳很好哄的,哄 妳一次,是不是可以給妳三天的力量?」

  「嗯!可以!我接下來三天,都不會亂發脾氣了。」

  「這樣呢?」他深深地吻她。

  「唔……」她被吻成了大舌頭,含糊地說:「十天吧……」

  「鈴鈴,我還要給妳更多的能量。」他在她唇上又吸又咬。

  「不要吃我啦,人家肚子好餓,能量都被你吸光了。臭葉海旭,放開啦!」

  他放開她,仔細端詳。「把妳吻紅一點,這才好看。走吧,上樓去。」

  「不是要去吃飯嗎?」

  「呃……先去洗把瞼。」他帶著奇怪的笑容。

  走上四樓住處,伍憶鈴掏出鑰匙,葉海旭卻按了兩下門鈐。

  「你按門鈐幹嘛?又沒有人幫你開門……」伍憶鈴話講到一半,鑰匙還沒插進銷孔 ,鐵門突然被打了開來,一隻大象蹦了出來。

  「Surprise!HappyBirthday!」

  「嚇!」這隻大象還會說話!伍憶鈴嚇得楞住,只能呆呆地瞪著那隻向她跳舞揮手 的大象。

  好不容易,她張得圓圓的嘴巴變成驚喜的笑容,回頭望向微笑的葉海旭,再伸出右 手接受大象的邀請。

  「自強大哥,你哪來這套戲服呀?笑死我了,你這隻大笨象!」

  「憶鈴妹妹,一笑傾城喔,我這隻大笨象要跌得四腳朝天了。」穿著大象服的郝自 強牽她進屋,雙手一擺。

  伍憶鈴又被震楞住了,整間客廳飄浮著五彩繽紛的氣球,把略微空洞的空間點綴得 熱鬧非凡。二個打領結的小男生站在門邊,架勢十足地拉奏小提琴,雖然有些走音,但 還是可以聽出「生日快樂歌」;黃秀樺抱著女兒,和她老公一起唱歌歡迎她;而屋子中 間更出現一張她夢想許久的大餐桌,上面擺滿了熱騰騰的佳肴;同時從廚房的門口,鑽 出了繫圍裙的阿母,後面還跟著端菜的阿爸!

  她的眼睛好熱,一下子被水霧浸得朦矓不清,難聽的小提琴彷彿化做天籟之音,眼 前所有愛她、疼她的人也變成閃閃發光的美麗天使。

  「阿鈴啊!談戀愛變漂亮了喔。」伍媽媽迫不及待地上前捏捏她的肉。

  「阿母,阿爸,你們怎麼來了?」伍憶鈴很脆弱地掉下淚。

  「阿旭說要幫妳做生日,偶怎麼可以錯過呢?當然要上來給妳辦桌。來來來,大家 都坐下來吃飯,旁邊有體重計,沒有吃胖五公斤不准走。」

  「咳!」伍爸爸指著外面陽台。「阿鈴,阿爸帶兩盆花給妳種,讓妳培養一點休閒 興趣,不要一隻嘴巴停不下來,像妳阿母一樣。」

  黃秀樺也微笑問候﹕「憶鈴,身體還好嗎?海旭很關心妳的情況,妳要為你們一起 加油喔。」

  秀樺老公笑說:「海旭這次集合大點召,我們就趕快來幫妳慶生了。來,妹妹,獻 花。」

  小貝比吸著奶嘴,黑黑的大眼好奇地張望,咿咿喔喔舉起手腕,亮出氣球編結的花 朵,黃秀樺則幫忙解下來呈送壽星。

  伍憶鈴接過氣球花,眼淚嘩啦啦掉了一地,背景音樂變成了哀怨慢板的兩隻老虎, 大笨象也配合跳起優雅的「芭蕾舞」。

  「我……我沒想到……這麼驚喜,嗚,我好高興,可是……可是……嗚嗚嗚,今天 不是我的生日啊!」

  葉海旭握握她的手,笑說:「怎麼不是呢?今天是妳二十七歲又三個月零八天的生 日,值得慶祝一下,讓大家為我們的憶鈴補充能量!」

  伍憶鈴抬起水汪汪的大眼,淚流不止,笑容卻是無比燦爛。

  眼眸交纏,任何愛語都是多餘的,心在沸騰,烙成永恆的感動。

  「嘖!」伍媽媽幫大家盛飯,一副脆弱得要掉淚的表情。「嗚,看看他們兩個,好 像在演連續劇,女主角都要含情脈脈,可憐兮兮,然後男主角要摸摸女主角,給她親一 下,哎喲,阿鈴,阿母發現妳可以去演戲耶!阿母要當星媽……」

  「阿母啊!」伍憶鈴清醒了,惱得叫了一聲。

  「伯父,伯母。」葉海旭緊緊握著伍憶鈴的手。「我會好好照顧鈴鈴,請你們放心 。」

  「海旭好像在求婚喔!」黃秀樺驚歎著。

  大笨象用象鼻子敲了小男生一下。「快,拉結婚進行曲!」

  「我不會啦!」小男生被敲一記,不甘示弱拿著琴弓戳象肚子。「我只有初學程度 ,拉生日快樂就偷笑了。」

  「這個小朋友是誰呀?」伍媽媽好奇地問。

  小男生擺出音樂家演奏結束的優雅姿態,推推鼻梁上的眼鏡,一板一眼地說:「這 位阿媽妳好,我叫何智強,小學三年級,是郝自強的親密戰友。」

  「嗚,你叫偶阿媽?偶有這麼老嗎?」伍媽媽的悲哀還沒結束,又很好奇地問:「 什麼親密戰友?」

  「伯母,大自強在追小智強的媽媽,打長期抗戰,小的就幫大的。」葉海旭簡單解 釋,再走過去摸摸何智強的頭,露出疼愛的微笑。「小子,謝謝你來演奏,一起吃飯吧 。自強,用象鼻子吃飯嗎?衣服換下來了。」

  餐桌上,和樂融融,伍媽媽話匣子停不下來,伍爸爸專心吃飯,郝自強和何智強拼 命鬥嘴,黃秀樺夫妻也吃得很開心,他們的女兒玩累了,睡在房間裡。

  伍憶鈴不多話,她低頭吃飯,心中洋溢著滿滿的幸福感,時而望向身邊的葉海旭, 彷若夢中,不敢相信她會讓他如此疼愛著。

  情緒低潮過去了,藥物的副作用也忘了,有了親情、友情、愛情的關愛,她的能量 可以撐到永永遠遠。

  「哇!」小貝比的哭聲傳來。

  葉海旭正好到廚房拿碗,立刻跑進房間,抱出小女娃,極其溫柔地輕哄拍撫。黃秀 樺本想過去抱女兒,一看到他疼寵呵護的神情,女兒竟然也就不哭了,她乾脆讓他抱個 過癮。

  伍憶鈴注視葉海旭,她喜歡看他溫柔的表情。最初,她就是在嬰兒室外頭感受到他 這分深藏的柔情。此刻看他抱著小女娃走來走去,她心頭也漾出溫馨的漣漪。

  只是,在心海深處,又出現一股更強的漩渦,慢慢地攪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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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02:48: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一閃一 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清境農場的度假山莊陽台上,伍憶鈴望著滿天星星,愉快地唱歌。

  一千七百公尺的高山,夜風沁涼如水,星星眨著亮晶晶的眼睛,為寧靜的山區鑲出 一片鑽石天幕。

  葉海旭坐在她身邊,摟著她的肩頭,笑說:「妳總是唱小時候的歌,沒有學唱大人 的歌嗎?」

  伍憶鈴仰望繁星,神色也如星光燦爛。「不知道為什麼,我喜歡記得快樂的事情, 不高興的盡量不去想它,把它忘掉,忘到最後,記得的大多就是小時候的事情了。」

  「妳會忘記我嗎?」

  「怎麼會?」她轉身親吻他的臉,大眼明亮,語氣熱烈﹕「我會記得你對我的好! 你帶我出來玩,我真的好開心!連今天下午不小心踩到牛糞,也變成了很快樂的回憶。 現在跟你一起看星星,又好像在作夢。葉海旭,我真的好愛你喔,即使有一天我離開你 ,我也會永永遠遠記得你給我的能量。」

  「講到哪裡去了﹖」他回吻她,敲敲她的腦袋。

  「我是說,我們只是剛開始戀愛,萬一哪天發現不合了,要說拜拜,我可以無怨無 悔的離開。只要曾經擁有,何必天長地久,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帶著一輩子的回憶,就 心滿意足了……嗚,好美,我都快被自己感動了。」

  「妳知不知道,妳的嘴巴很烏鴉?」他又敲她一下。「妳老是要我的公司倒閉,現 在又要害我失戀?」

  伍憶鈴大眼眨呀眨,眨出星星般的水光。「你放心好了,你永遠不會失戀的,除非 你不要我了,不然我會黏著你不放,愛你愛到死。」

  「唉!來咒我死了。」葉海旭很習慣哭笑不得了。

  「人家不是這個意思嘛,我是說,我會很很很很很愛你,我也好希望和你百年好合 ,同年同月同日死。不過,世事無常,你可能會找到更適合你的人,如果我們因此而分 開,我也不會難過的……」她說得興高采烈,眼裡的星光卻掉了出來,化做一顆顆晶瑩 的淚珠。

  她慌慌張張站起身,抹掉淚水,倚上陽台的鐵欄杆,低頭不語。

  「鈴鈴。」葉海旭上前摟抱她,輕柔地吻去她的淚。「醫生不是給妳減少藥量了嗎 ?還是這麼容易鬱卒?」

  「跟吃藥沒關係,我是就事論事。」

  「那妳一定吃錯藥了,既然要愛我愛到死,還叫我去找別人,我可不想當負心漢, 被妳偷偷恨到死喔。」

  「我不會恨你,我還是很愛你……」

  葉海旭握住她冰冷的手,感受到她的顫動不安。傻女人呵,他怎能不知道她的心結 呢?看來是祭出法寶的時候了。

  伸手往天空一指。「看,流星!」

  「在哪裡?」伍憶鈴話一出口,就知道上當了。

  「在這裡。」

  慢慢地,怯怯地,她的視線由星空轉向他,迎向那盛滿星輝的柔情眼眸,還有一他 掌心一顆耀眼迷人的鑽戒。

  她笑得流淚。「葉海旭,你很沒創意耶!」

  「我排演很久了,請給我一點可憐的掌聲吧。」

  「你在求婚嗎?」

  「答對了。」

  「你沒誠意,只會抄電視廣告,我不接受。」

  「好吧,那我收起來了。」葉海旭果真閤起手掌,微笑看她。

  伍憶鈴轉過臉,也是笑笑的說:「結婚就要生小孩,我可能不孕。」

  「我知道。」

  她又倚上鐵欄杆,望著對面朦朧的山脈。「我是重度子宮內膜異位,懷孕率小於百 份之三十,做試管嬰兒的話,成功率大概是百分之三十,三三得九,我的懷孕機率只有百分之九,甚至更少,搞不好一輩子生不出來,你了解嗎?」

  「妳的算術很好。」」

  「我常常在想,你這麼喜歡小孩,如果娶到一隻不生蛋的老母雞,不能抱自己的孩 子,你一定會有失落感。哎,既然這樣子的話,我勸你婚前考慮清楚,不要到時反悔, 又來怨我恨我,我可是禁不起人家討厭的。而且我還要請你明白,以後你搞外遇、吵離 婚的話,我一定會跟你敲一筆龐大的贍養費。」

  葉海旭也倚上鐵欄杆,似笑非笑地說:「如果我考慮清楚了呢?」

  伍憶鈴很輕鬆地說:「喔,那我就揹起行囊,遠走他鄉,去尋找我夢中的橄欖樹, 反正我有了能量,意志堅強,啥米攏嚥驚。對了,在這之前,我一定要轟轟烈烈和你瘋 狂做愛,這才不枉此生……」

  她忽然害羞了。她總是愛占他便宜,更是深深地眷戀他,若真要離開他,她可是千 萬個不捨,只希望能抓住他的一點氣味,留存一點真實而切身的回憶……她聽到心在滴 血,於是很努力地勾起嘴角,想說些什麼話來掩示她「不要臉」的失言,抬起頭,卻跌 進一對好深好深的眸子。

  他靜靜地看她,眼眸像是映滿星光的大海,她則成了擺盪海面上的小船,隨他眼裡 的波浪起伏。

  群山無言,星光笑看紅塵,山谷中傳來陣陣狗吠聲。

  「自言自語完了嗎?」

  「我我我……我沒有自言自口語,你……你也在聽……」

  「妳的想像力很豐富,從頭到尾都是妳在自說自話。我問妳,妳剛剛說的這些話、 做的這些決定,有經過我的同意嗎?」

  「同意什麼?」好兇呵,他好像要打雷了,她只能怯聲說﹕「我生不出小孩,還要 你同意嗎?」

  「妳都還沒跟我做過愛,沒有試過,﹐怎麼知道不能生?」他吼著。

  「這是機率問題嘛!而且我認識一些病友,她們也有不孕的困擾……」

  「她們的老公跟她們離婚了嗎?」

  「呃?」她想了一下。「好像沒有,而且還會陪老婆做人工生殖。可是你可以防患 於未然,如果你不想這麼麻煩,我也不會勉強你的,大家事先把話說清楚,不要打壞感 情,給我留下美好的回憶嘛!」

  他猛然抱住她。「妳就要美好的回憶,那我呢?」

  「你可以娶老婆,養一堆孩子……」

  「我是豬啊?生一窩孩子做什麼?」

  「你喜歡嘛,你愛小孩子……」

  「我愛妳﹗」他用力吼了出來。

  她呆呆地看他。即使他已經說過無數次的我愛妳,但從來不像這一句如此震撼,彷 彿是一把大鐵錘,用力敲到她的心坎中,字字鏗鏘有聲。

  我--愛--妳--

  嘻皮笑臉崩垮了,她癱瘓在他的灼灼目光中,眼裡浮上一層霧氣。

  作繭自縛的蠶寶寶呵!葉海旭凝視她的淚,把她擁抱得更緊。

  「鈴鈴,妳仔細聽著,我愛妳更甚於愛小孩,沒有妳,就沒有小孩,我只跟妳生孩 子,其餘免談。」

  「可是……」她眼淚掉了下來。

  「不能生小孩只是妳的假設。好吧,萬一真的生不出來,現在科技這麼進步,我們 可以努力去『做人』,什麼人工授精、試管嬰兒、禮物嬰兒都可以做,秀樺他們不也花 了好幾年,終於做出小貝比嗎?」

  「這個過程很辛苦,又浪花錢……」

  「妳對我沒信心?」

  「我怕你最後還是失望。很多人做了七、八年、十幾年,都落空了。」

  「落空就活不下去嗎?我認識很多不孕的夫妻,他們還不是好好活著?我們要工作 ,要賺錢,要孝順父母,要幫助朋友,小孩不是生活的全部啊!」葉海旭愈說愈大聲。 「再說我大哥、二哥都有小孩了,我沒有傳宗接代的負擔,就算有,妳也真的那麼想要 一個孩子的話,我們可以去領養。問題走到哪兒,就有哪兒的解決方法,我不喜歡妳問 題都還沒發生,就自找死路!」

  「我沒有自找死路,我是替自己找別的出路。」她委屈地辯解。

  「妳那見鬼的出路,是為我填死路!」他又狠狠地搖她。

  「你生氣了?」

  「我怎麼不生氣?妳這隻大鴕鳥,遇到問題就會往沙裡鑽,埋在沙裡什麼也看不到 ,胡思亂想,輕易就被看不見的敵人打倒了!妳為什麼不抬起頭來,看看我,讓我陪妳 找一條出路呢?」

  「嗚……」

  「鈴鈴,不要哭。」葉海旭做個深呼吸,平心靜氣地說:「來,讓我問妳一個問題 ,如果今天妳一切正常,反而是我陽痿、不舉、精蟲稀少,妳還願意嫁給我嗎?」

  「嗚嗚,你性無能啊?」

  「我假設而已啦!快點回答!」

  「嗚,現在都有威而剛了,我也可以抓中藥給你補一補,不然我就穿性感內衣誘惑 你,玩SM……嗚嗚,臭葉海旭,人家愛你,管你舉不舉的,我只要你疼疼我、親親我就 好了。」伍憶鈴邊說邊捶人,她明白他的意思了。

  「就算生不出小孩也沒關係?」他微笑握住她的手。

  「要生小孩,醫生抓你一隻精蟲出來就可以了,哼,搞不好你的精蟲還有毛病……可是,可是……女生的問題複雜多了。」

  「鈴鈴,別煩惱了,有什麼困難,我們一起面對。」他為她擦淚,撥好她散亂的頭 髮,笑說!「以前妳罵我是縮頭烏龜,是妳給我能量,鼓勵我再愛一次,我好欣賞妳的 樂觀和勇氣,更想好好疼妳、愛妳,沒想到妳不當我的愛人,要去當鴕鳥了。」

  「都是那個藥不好啦,人家還是想當你的愛人。」她賴到了他懷裡。

  「再忍耐兩個月,熬過藥物的副作用,治好妳的內膜異位,以後有什麼問題,再一 步一步解決,有沒有信心?」

  「有!」她眨著亮晶晶的大眼,神采格外明亮。

  葉海旭看進那對清澈歡喜的眼眸,無法想像,如果她不曾跳進他的大傘下,誤打誤 撞牽出他的喜怒哀樂,是否他仍困在過去的深淵中,不懂得去愛這麼可愛的女人呢﹖「 鈴鈴,我需要妳。」他柔情地在她唇上一吻。「事實上,妳給我的能量,遠比我所能給 妳的更多。我很貪心,想要一輩子擁有妳。」

  「呵,你又哪兒抄來的情話?」

  「葉氏版權,翻印必究。」他從褲袋掏出鑽戒,笑著在她眼前晃了晃。「要不要? 」

  「我要!哇!好大一顆喔!」她伸手去搶,卻被他避了過去。

  「真是沒有羅曼蒂克氣氛。」面對直爽的她,葉海旭也只能將就了,拉過她的左手 。「別動,那麼興奮?」

  「有幾克拉?你花了很多錢喔?哎,你乾脆折算現金給我,反正我被你套牢了,跑 也跑不掉……」

  當微涼的戒環套上她的左手無名指時,嘰嘰喳喳的伍憶鈴停止說話了。

  鑽戒閃耀著星星般的光芒,冰涼的觸感馬上化做熱情,從指頭流竄到她的全身,她 抬起躁熱的臉頰,看到男人眼裡熊熊燃燒的星火。

  天上星,亮晶晶,地上星,相輝映,她彷彿被宇宙星辰包圍了,墜入一個最美麗、 最原始的洪荒世界。在那裡,她的亞當在等她。

  「鈴鈴,嫁給我。」

  「我我……我要問我阿爸、阿母……」

  「我進去拿手機。」

  「旭旭,我愛你!」她不讓他走,用力抱住他,湊上自己的唇,手腳也摩擦上他的 身體。

  男人哪能禁得起這樣的挑逗?葉海旭緊緊地摟住心愛的人,以熱吻訴說更濃烈的深 情。

  唇與舌像出火花,他們不斷尋索,似乎要把彼此深深吻進心底﹔天上流星在飛,遠山逐漸後退,沒有了天,沒有了地,只剩下一對熾熱人兒的心跳聲。

  他的手在她身上游移,撫過她最敏感的地帶,在深吻和愛撫的夾攻下,她幾乎無力地攤在他的臂彎裡。

  「旭旭……我暈了……受不了……」

  葉海旭狂吻她,一隻手拉開落地窗,兩人直接從陽台跌入門邊的大床。

  他仍繼續撫摸她,從耳垂滑到頸項,再到胸部,一隻大掌完全覆蓋,或輕或重地揉捏,再從上衣下襬探了進去。

  「旭旭,等一下……醫生說,我吃藥,要避孕……」她雙眼迷濛地看他。

  「我知道妳要避孕,醫生可沒說不能做愛吧?」他的目光熾熱。

  「手術後一個星期就可以做了,可是……後來我很容易抽筋……」

  「我明白。」他改為輕吻,撫上她的臉,疼燐地說:「所以我不敢欺負妳,抱妳也戰戰兢兢的,怕碰痛了妳。」

  「呃,現在不會抽筋了……」

  他撐起手臂,由上而下直視她火紅的臉龐,壞壞地笑著。「鈴鈴,妳在暗示我什麼?」

  「我……我帶來一個保險套……」她拿枕頭掩住臉,聲音很細。

  「小鴕鳥,拜託妳,才帶一個?萬一破掉了怎麼辦?」他爬起身子,軟綿綿的彈簧床立刻失了重量。

  伍憶鈴拿開枕頭,有些失望地看他爬到另一張床。「怎麼辦?」

  「妳說呢?」葉海旭從行李袋翻出幾盒柬西,回頭笑說:「我帶了一打。」

  「啊!」她立刻又用枕頭蓋住臉,全身像火一樣在燒。

  好像聽到他在拆保險套的聲音,彈簧床一軟,他又跳了上來,拿開枕頭,狂烈的密吻紛紛落下,在她被吻得攤軟無力時,他以輕柔的動作為她卸去身上的衣物束縛。

  「我的傻鈴鈴呵,該懷孕的時候就懷孕,該避孕的時候更要小心。」

  「那也不用帶一打啊!」

  她捶上他的胸,發現他竟然也脫光了衣服,她又羞得拉起棉被。

  「我們要度假三天,有備無患。」他鑽進了被窩裡,與她裸程相擁,手掌開始在她身上愛撫,親膩地吻她的頸項。「剛剛是誰說要和我瘋狂做愛?我接受妳的挑戰。」

  「討厭!討厭!」她羞歸羞,還是緊緊抱住他,眷戀著他的熱度,努力吸聞他男性的味道,更深深地沉醉在連綿不絕的溫柔撫弄裡。

  「鈴鈴!我要妳了。」他的吻來到她的胸部,電得她全身一陣戰慄。

  「我……我怕……」她忽然膽怯了,記憶深處的疼痛閃過腦海,令她肌肉緊繃,雙手也企圖推開他。

  「第一次嗎?」

  「你管我!」

  他微笑親吻她。「這是我們的第一次,我們要慢慢適應,別怕。」

  她還是帶著畏怯的眼神,低低地說:「我性冷感。」

  「哈哈哈!」葉海旭差點被她破功,翻過身仰躺,面向天花板,又哈哈大笑兩聲。「我的鈴鈴啊,妳這叫性冷感?天知道妳每次吻我,簡直是熱情如火,都教我快控制不了。」

  「可是……會痛的,我怕痛,很不舒服的……」伍憶鈴像是快哭了,想要爬起來。「臭旭旭,你還笑我,我心理創傷很深,性功能障礙十分嚴重,我是想跟你做,可是我不行,沒辦法做……」

  「是誰說妳性冷感?醫生嗎?」

  「那隻死豬頭。」

  「死豬頭的話能算數嗎?」他疼惜地摟住她,輕輕疊上她的身軀,吻去她眼角的一顆淚珠,柔聲說:「妳放一百個心,現在手術過了,以前沾黏造成的不舒服也會消失。」

  「可是……吃了那藥,好像會陰道乾澀,一定會不舒服的……」

  「我也帶潤滑劑來了。」他頑皮地眨眨眼。

  「啊﹖﹗」一時之間,她非常害羞,也非常感動。

  他總是了解她的需要,能擁有他源源不絕的體貼,她還怕什麼呢?

  淚水又湧上眼眶,手指頭在他背部摳著、劃著,全是她說不出的愛語。

  他輕捧她的臉龐,極為專注地凝望她,眼眸是烈火,也是似水柔情。

  「小鈴鈴,乖,不哭了,相信我,和妳的旭旭一起享受性愛,好嗎?」

  「好。」

  「放鬆妳的肌肉,讓我好好愛妳。」他輕咬著她的耳垂。

  在他的誘導下,她放鬆了,全心信任他,心神飄飄似仙……他以唇送上柔情,以溫熱手掌揉撫她的顫動,直到察覺她的濕熱,他再以和緩的律動進入她的裡面。

  「旭旭!」銷魂呼喚,兩人合而為一。

  疼痛不再,迎接她的是綿綿無盡的疼愛。

  她緊緊抱住他結實的身體,在他輕盈的節奏中,她彷彿披上翅膀,飛上青天,手攬明月,星星在身邊掠過,她在雲層裡遨翔,飛舞,飄浮,一直飛呀飛呀,飛到了好遠好遠的星河裡。

  星河運轉,她又舞到了白茫茫的山上,風吹動,滿山的芒草搖擺了起來,嘩!嘩!一波又一波的芒草花浪襲來,衝激著她的身體,撞擊到她靈魂深處的悸動,他和她在山坡奔跑,他追逐她,她笑,她跑,她叫,一再地讓他攫住,共同攜手跳上最曼妙的愛之舞,一圈又一圈,旋轉又旋轉……「旭旭,你好帥……」她聽到了自己黏人的聲音。

  「鈴鈴,妳也好棒。」

  舞蹈拍子不時變化,星河爆炸,化做數以萬計的小星星,一閃一閃亮晶晶,交織成屬於他們的銀河系。

  她消失了,徹徹底底融入他的體內,他們是山,是月,是風,也是永恆。

  今夜,星光燦爛。

  「我命苦,我命薄,一生一世討不著好老婆。嗚,天這麼黑,風這麼大,憶鈴妹妹怎麼還不回來?」

  郝自強坐在大門邊的辦公桌,撫著肚子,哀歎地唱著歌。

  葉海旭坐在他對面,神閒氣定看晚報。

  「今天喝西瓜汁嘍!」人未到,聲音先到,伍憶鈴跳進了辦公室。「咦?你們兩個都在,怎麼沒出去拜訪客戶?公司這樣子下去是不行的,業務沒有做起來,不能賺錢,我年終獎金就會泡湯。你們是企業經理人,要承擔社會道義責任,不可以讓勞工收入減少,降低國民生產毛額……」

  「好吵。」葉海旭挖挖耳朵,沒有抬頭。

  郝自強自動端出西瓜汁,拿起蔥油餅,笑瞇瞇地說:「憶鈴妹妹,我們就那麼幾個客戶,平常維持良好關係就行了。而且遵照董事長指示,旭強已經發展到適當的經濟規模,不會再擴大經營。」

  葉海旭補充說:「錢夠花就好,大家不要太忙,有空輪流去度假,多陪陪親愛的家人。」

  郝自強笑說:「嘻嘻,這次換我上山數星星了。」

  伍憶鈴瞪大了眼。「不是還要幫我請工讀生嗎?」

  「不請了。」葉海旭將報紙翻個面。「妳一個人做的來,不花錢了。」

  「喂,葉大董事長,我很辛苦的,你怎麼可以凌虐員工呀?」伍憶鈴插起腰,開始算帳。「還有啊!人家來一年多了,你也沒給我調薪,害我買東西都伸手跟你要錢,好沒面子。我是有骨氣的,自己賺錢自己花,絕不仰人鼻息。」

  「嗯。」

  「又嗯嗯了。」伍憶鈴改採戰術,皮皮地笑說:「好啦,董事長大人,你很好心的,調個五千塊,不會少掉你一塊肉;調一萬塊也不錯,我會更努力工作,鞠躬盡瘁,報答你的恩惠。好嘛,就這樣了……」

  「妳常常頂撞長官,不予調薪。」

  「啊?」她大感挫折。沒關係,還有一招。

  一屁股坐上董事長大人的大腿,摟住他的脖子,皮皮地威脅著:「好嘛,親愛的旭旭,你敢不調老婆的薪水,小心晚上被踢下床喔。」

  葉海旭眼也不眨。「小姐,妳公私不分,我立刻將妳革職,請妳回家專心洗衣煮飯。」

  「我不要!」

  她跳了起來,恨恨地拿起西瓜汁,用力吸吸。

  「鈴鈴,妳喝冰的嗎?」

  「我的沒加冰塊啦!」伍憶鈴將一杯西瓜汁摔到葉海旭面前,自己再拉了一張椅子,臭著臉整理起桌上的信件。

  葉海旭揉揉她的頭髮,喝了一口西瓜汁,又繼續看報紙。

  看報紙的看報紙,發呆的發呆,拆信的拆信,這家公司閒得可以打蚊子了。

  郝自強搓搓身上的雞皮疙瘩。還好,今天的場面沒有太肉麻,否則他每天掉一層疙瘩,要不了多久,他鐵定掉到剩下一副白骨。

  「同學,你愈來愈鎮定了,佩服佩服。」

  「謝謝,這是跟我岳父學來的處變不驚功夫。」

  「哼……」伍憶鈴悶悶地噴了一口氣。

  她眼睛突然一亮,從信封裡拿出照片,仔細瞧看,興奮嚷道:「哇!你們看,這是我資助認養的外國小孩耶!三歲,好可愛喔,哇哇!旭旭你看,他頭髮跟你一樣,好像有燙過,也是捲毛仔耶!」

  葉海旭拿過照片,小男孩圓睜一雙大眼,神情天真無邪,倒是和伍憶鈴有些神似。

  伍憶鈴也像小孩一樣,永遠藏不住情緒,像是一片朗朗晴空。

  她要他再愛一次,從此,他懂得去愛,也獲得更多的愛。

  他愛她鬧脾氣的時候,也愛她快樂的時候,更愛與她溫柔纏綿的時候,隨時隨地,她都在牽引他的心。

  嗯,雖然她聒噪了些,但是一天不聽她講話,耳朵還有點寂寞呢。

  「旭旭,你怎麼沒反應?」她一隻手指戳上他的胸膛。。

  「鈴鈴!」他將椅子滑到她身邊,張開報紙,擋住郝自強的視線,深深地吻住她甜蜜的唇瓣。

  「唔﹖﹗」旭旭最近好喜歡偷襲喔。

  郝自強見了這一幕,搖搖頭,很識趣地端起點心,回到他的辦公室。

  翻開皮夾,他凝視裡頭的照片,露出微笑。該換他加把勁,努力追老婆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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