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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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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獨孤紅] [紫風釵][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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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3:45:43 |只看該作者
  更顯然地,她那並非出自本願地拿滿室親貴壓人並未能收到效果,反而更激怒了這位少林和尚。
  人家只那麼輕扣轡頭,她那蒙古種的高頭駿騎已是踢彈嘶叫,寸步難行,美郡主羞紅了臉,也氣得柳眉倒豎,嬌喝一聲:「和尚,放手!」
  手中馬鞭疾掃,「唰!」地一聲,直襲智圓扣在轡頭上的那只右手。
  智圓還真沒料到這位嬌貴的郡主竟身懷真才實學,不是他想像中的花拳繡腿。
  來勢如電,勁力先射,如不鬆手,這只右掌非折不可,心中一驚,撒手沉腕,冷哼說道:「女施主果然不凡,難怪一再尋釁,請也接貧僧一招試試!」突然抬腕,五指箕張,飛攫德怡掌中馬鞭。
  美郡主的確身手不凡,是比她那位貝勒哥哥高明得多,抖韁磕馬,馬揚長嘶,騰身猛竄,她就勢馬鞭再揮,飛點智圓肩井。
  智圓不由動容,霍然旋身,避過一鞭,疾襲而上。
  轉瞬之間,德怡揮出八鞭,智圓招換七次,卻仍然是秋色平分,難分軒輊。
  旁立智廣和尚看得性起,突揚佛號:「阿彌陀佛,走了此女,少林危矣,師兄恕我!」袍抽雙揮,疾掠而來,飛撲鞍上德怡。
  少林僧人竟然不顧一切,以二對一,聯手對付一個年輕大姑娘,說出去應該是令人難信。
  美德怡立時兩面受敵,激得她柳眉雙剔,杏眼圓睜,鞭換左手,右手拔劍,「錚!」地一聲龍吟處,長劍出鞘;左鞭智廣,右襲智圓,雌威大展,威風八面。
  按說,少林二憎聯手攻敵,應該是佔盡上風,搶儘先機,無如德怡左鞭右劍,利器在手,少林二僧一時竟然也奈何她不得。
  在這種情況下猶不能擒下來敵,傳揚出去,少林聲名縱不掃地也夠難堪了。
  少林二僧自然是又急、又怒,一時頗難得手,這是不容否認的事實。
  高手過招最忌諱的是精神不一,心神浮燥,「叭!」地一聲,
  智廣和尚右手背上挨了一鞭,鞭痕頓時腫起了老高,傷雖僅只皮肉,聲名要緊,他氣得眉騰凶煞,目閃怒光,厲聲呼道:「師兄,此女……」
  驀地,佛號蒼勁如悶雷,十丈外傳來一個低沉話聲:「你還有臉在此呼叫,還不與為師退下。」
  智廣、智圓聞聲齊驚,忙不迭地飛掠暴退,山道旁並肩合十躬身。
  美郡主也被這聲突如其來的佛號,震得血氣微翻,心頭撼動,不由一驚收手。美目注處,只見十丈外山道上垂手站立著一名高年僧人,灰衣芒鞋,髯白如雪,神情肅穆,不怒而威,一雙風目精芒閃爍,看了她一眼,隨即轉向二僧沉聲問道:「你二人竟敢不顧派譽,聯手對付這位女施主,究竟為了什麼,說!」
  這者和尚果然懾人,二僧身形一顫,頭垂得更低,智圓和尚連忙將適才事,低低稟告了一番。
  老和尚聽完稟報神色稍變,深注德怡一眼,大步走了過來,雙掌合十,微微躬身,道:「原來是京都德郡主芳駕蒞臨,兩個劣徒斗膽瀆冒,老衲這裡謹代賠罪。」
  美郡主馬上欠身還禮,淡淡笑道:「豈敢,令高足說得好,德怡貴為郡主,但那只是在北京,現在也是個尋常武林人,論起來我該尊稱大和尚一輩,怎敢當大和尚這賠罪二字?敢問大和尚上下?」
  老和尚肅然答道:「有勞郡主動問,者衲大空,職司少林迎賓。」
  太空禪師為少林大字輩有數高僧之一,德怡素幕朱郭,嚮往武林,聽來頗不陌生,她「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大空禪師,德怡久仰大和尚少林高僧,佛學武學兩稱高深,今日一見,果然不虛。」
  大空禪師謙遜說道:」郡主誇獎,者衲愧不敢當。」
  德怡微微笑道:「大和尚不必客套。……」
  望了望山道旁猶自躬身,不敢仰首的智圓、智廣二僧一眼,接道:「剛才的事兒,令高足諒必已有詳稟,大和尚既然職司少林迎賓,對傅侯行蹤,應該可以給我一個答覆。」
  大空禪師道:「老衲那日確曾參與接待傅侯伉儷,只是傅侯離開少林時,並未示今後行蹤。」
  看來這回應該不假了,一經證實,美郡主頓感大失所望,沒打聽出傅小天的行蹤,別的事她也懶得問了,眉鋒微蹙,笑了笑,道:「既然連大和尚都不知傅侯行蹤,看來我這趟少林是白跑了……和令高足間的誤會,我該負一半責任,望大和尚勿再加苛責,打擾之處,容我日後再來謝罪……」
  大空禪師連忙躬身,接道:「郡主未加降罪,兩個劣徒已屬萬幸,少林何再敢當郡主謝罪二字?所喻老衲定當遵命,恕老衲未克遠送。」
  人家尚未言去,他卻已有意逐客。
  德怡奉就準備走了,也未在意,長劍歸鞘,抖動韁繩,就要拉轉坐騎,舉目之間-眼瞥見兩個高大淡黃人影自少林古剎方向如飛掠下少室,飛閃不見,雖然兩下相去足有百丈遠近,她仍可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兩個身材高大的黃衣喇嘛。
  布達拉宮的黃衣喇嘛上了少林!來做什麼?……
  德怡忽然想起了那來自遠方的少林貴客,心頭暗暗一震,腦中電旋,立刻鬆了韁繩,目注大空撣師,笑道:「大和尚,我突然想起了-件事……聽說貴掌教今日不見外客,可以告訴我是什麼原因麼』」
  大空禪師呆了一呆,立即躬身,道:「郡主恕罪,老衲掌教師兄今早召集派中長老,各堂主持共議大事,至今尚未……」
  顯然美郡主是故意試探,她要聽聽大空禪師所說的和他兩個高足是否符合,這一試試出了出入,也試出前言難搭後語的矛盾。
  德怡心中瞭然,一顆心也揪得更緊,談淡一笑,飛快接口,道:「共議機密大事,那就難怪了……大和尚佛門得道高僧,諒必不會欺我,應該不是為了那兩位來自遠方的少林貴客。」
  大空禪師立即明白了一切,但是他因為背向少林古剎,還不知美郡主已有所見,有點不自在,道:「郡主萬勿誤會,兩個劣徒……」
  德怡柳眉雙揚,微笑接道:「我沒有誤會,令高足倒是未打誑語,大和尚未免太會隱瞞,剛才我已經看到了那兩位少林貴客,我正奇怪他們為什麼不走正道,偏偏要從山麓掠下少室。」
  美郡主天真可愛,她沒有料到這句話會為她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她仍然難脫她那嬌貴脾氣,她認為昔天之下,除了傅
  小天和夏夢卿以外,沒人敢對她怎麼樣,她不該忘了片刻前的那場搏鬥。
  她還想聽聽大空禪師怎麼回答,怎麼解釋。
  話聲方落,大空禪師神情猛震,臉色劇變,沒答話也未解釋,閃身疾掠,抬手一指飛點美郡主昏穴。
  美郡主花容倏變,她來不及躲閃;再說,她那身不凡武學較諸這位少林高憎也相去太遠,太空禪師出手快捷如電,根本不容她躲閃。
  眼看這位當朝親貴的美郡主,就要被點落馬,為囚少林。
  眼看大空禪師這一指,就要為少林帶來巨大禍患。
  驀地,輕笑震耳數十丈外,突然傳來一個清朗話聲:「大和尚,不可造次!」一條白影電射而至。
  再看時,一位俊美絕倫的白衣文士面帶瀟灑,微笑卓立於馬前,左手輕輕地托住大空禪師那只右腕。
  大空禪師大吃一驚,急忙撤腕抽身,暴退丈外。
  這位白衣文士對美郡主來說,並不怎麼陌生,雖然暮色低垂,她仍可看得清楚,這人是她在太原醉仙樓前曾經一度邂逅。
  她還真沒想到這位白衣文士身懷這等高絕功力,驚魂甫定,不由一雙美目深深地看了他兩眼。
  白衣文士則目注大空禪師,笑了笑,道:「大和尚是佛門得道高僧,怎好這麼大火氣?也未免過於冒失,大和尚可知冒犯當朝郡主該當何罪麼?可知你這一指要為少林帶來多少禍患麼?」
  大空禪師已經深深震懾於白衣文士那身高絕功力,對這一連串的問話,他無從回答,神情一肅,合十反問,道:「恕老衲眼拙,施主哪位高人?」
  「高人不敢當!」白衣文士笑道:「看情形,大和尚可能沒有參與昔年蛾嵋護寶行列,對麼?」
  大空禪師猛有所憶,大驚失色,急忙躬身,恭謹說道:「原來施主便是昔年……」
  白衣文士一擺手,飛快接口道:「大和尚知道就好了,請轉告貴掌教,就說我特采拜謁,隨後就到,此事我自會向貴掌教有所交代。」
  大空禪師目注德恰郡主略一猶豫,隨又躬身說道:「貧衲遵命!」
  領著智圓、智廣轉身奔向少林。
  他沒有再以掌教不見外客之詞拒人千里。
  白衣文士一笑轉身,看了德怡一眼,蹙眉說道:「郡主閣下,你的膽子未免太大了點兒,也很會給人添麻煩,岳鐘琪也許不敢拿你怎麼樣,可是這莽莽江湖卻沒把你那德怡郡主四字放在眼內,你怎可跑上少林惹是非?假如我遲到一步.你閣下豈非要成人階下之囚?好了,言盡於此,既然我碰上了這件事讓我來替你料理吧,沒事最好回北京去,懂嗎?」
  這讀書人也夠大膽,他竟敢當面數說郡主!
  可是也怪,德怡竟然一點脾氣也沒有任他數說,眨動了一下大眼睛,道:「閣下說完了麼?醉仙樓前幸遇,太原城東承你暗中幫忙,現在又蒙你援手,看來我欠你良多,你閣下也神氣得令我不得不謝謝你,閣下高姓大名?」
  白衣文士似乎有點無可奈何,望著她搖搖頭,笑道:「郡主說我神氣,就算我神氣吧!……謝倒是不必,倘若閣下知道我就是玉泉山上吹蕭人,恐怕郡主還會賞我一馬鞭呢!」
  德怡神情猛震,不知怎地,自覺一顆心突然跣得很厲害,臉上也有點發燙,馬鞭戟指,挑眉瞪目,尖聲說道:「你,你就是那自命不凡的夏夢卿,好呀!那天晚上你竟敢不顧身份,自毀諾言,偷偷溜掉,害得我跑來江湖到處找你……」
  夏夢卿啼笑皆非,皺眉接道:「閣下難道非要挽回面子不可。……」
  「當然!」德怡繃著臉說道:「我說過,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
  夏夢卿苦笑說道:「閣下這是何苦,豈非有點小題大作?
  我兩次略盡綿薄,難道還消不了閣下這口氣麼?」
  德怡在鞍上跺足,道:「誰要你大俠客幫忙?我可沒求你,瞧見你我就有氣,你憑什麼一見面就數說我,你知道我為什麼 跑上少林?你知道我為什麼跟他們打架,兩個布達拉番僧成了少林掌教的座上嘉賓,你知道麼?……」
  夏夢卿笑容頓斂,變色說道:「你這話可是真的?」
  德怡氣虎虎地道:「誰有工夫跟你說著玩兒?我親眼看見兩個黃衣番僧鬼鬼祟祟地由山麓掠下少室,現在你該知道我為什麼跟他們打架了吧?他們想殺我滅口!」
  夏夢卿劍眉蹙得很深,略一沉嶺,突然說道:「這件事由我來處理,傅侯伉儷現在潼關,郡主請即刻趕往相尋,並請告訴他太原所見……」
  按說,德怡遠上少林,為的就是要探聽傅小天行蹤,告訴他在北京便已洞悉的朝廷密旨,現在既然乍聞傅小天下落,應該喜形於色地立刻動身才是,哪知大謬不然,她竟嬌靨徽酡地搖了搖頭,道:「不行,我身為宗室.怎能袖手不管,讓你一人兒處理這件事,我要……」
  夏夢卿以為她不知天高地厚,急得皺眉,接口道:「閣下這件事你幫不上忙,莫要忘了你們朝廷的做法,傅侯至今還蒙在鼓中。」
  德怡也懂得這道理,無如她自己也不知是為什麼,此時反覺得傅小天那方面已是次要,螓首微搖,仍然不肯走。
  夏夢卿出手如電,飛快拉轉馬頭.「啪!」地一掌擊上馬後。
  這一掌拿得十分穩准,夠痛得要命,卻不至有任何創傷。
  高頭駿馬昂首一聲長嘶,撒開四蹄,一陣風般瘋狂奔下山去。
  德怡嬌喝無效,也控不住韁,只有任它伸頭豎尾,流星趕月般馳離少林,跑出老遠,仍可以聽到德恰那又急又氣的聲聲叱喝。
  夏夢卿望著鞍上手足無措的美妙背影,啞然失笑,隨又皺起眉鋒,轉身射向少林古剎。

  坐騎是蒙古種罕見神駒,腳程何等快速?何況又經夏夢卿那不輕不重的一掌,打得負痛狂奔。
  它負痛,美郡主負氣,鞍上回首,嵩山已遠遠被拋在身後。
  股痛漸消,馬兒漸漸緩了下來,看山跑死馬,德怡估量一下路程,少說也已離少林十里,她可以再折回去,不過那種莫名其妙的氣,不但使她沒那麼做,反而使她在馬股上那掌痛剛消之處,狠狠地又加了一鞭。
  馬兒再揚長嘶,轉眼間又如脫弩之矢。
  由嵩山至潼關,路程不算近,可是在德怡星夜加鞭縱騎之下,第三天早上潼關那宏偉高大的城門,便已近在眼前。
  潼關地當黃河之曲,據崤、函之固,扼秦、晉、豫三省之沖,關城雄踞山腰,下臨黃河,素稱險要,為古來兵家必爭之地。
  傅小天當世虎將,不往別處,偏偏挑上潼關,應該是具有深意。
  德怡蘭心蕙質,冰雪聰明,她瞭解傅小天的用心,所以一進潼關,也沒往別處,問明了路徑,便策馬直馳統領府。
  統領是帶兵官,官不算大,或許是因為這位駐守潼關的統領沾了這塊險要之地的光,潼關統領府要比其他地方的統領府修蓋得氣派得多。
  老遠,便可望見那不知深有幾許,丈高圍牆合拱的兩扇高高朱漆大門。
  那一雙黑漆門環,高築石階,那對對峙著的巨大石獅,益增官府之莊嚴肅穆的氣氛。
  再加上門口高階上,那分立兩旁的四名帶刀旗勇,氣派竟不下帝都王侯府邸。
  德怡看得挑起了眉梢,二十丈外抖韁磕馬,如飛衝了過去。
  官府門前馳馬,等於藐視朝廷,按大清皇律那是重罪一條。
  自然,官大一級那是例外,站門的旗勇並不知這位放馬直闖的俏妞兒是來自京都的大員;論官,那不知要比這位統領大上多少級。
  平素仗慣了官勢,一聲大喝,橫鼻子豎眼地跑下了兩個,分左右各出一掌,就要去抓馬兒轡頭。
  德怡本就看這座繞領府不順眼,如今更是存心讓他們吃點苦頭,顯顯她郡主的威風,看著兩名如狼似虎的旗勇接近,突揚冷冷嬌叱!
  「瞎了眼的混帳東西,還不與我滾開!」
  玉手輕抬,馬鞭疾揮,「叭」、「叭」』連聲,兩名旗勇殺豬般大叫,抱腕飛退,痛得臉上變色。
  官府門前打人,那更不得了,這兩名旗勇想大發雷霆,無奈兩隻不爭氣的右手鞭痕腫起老高,別說抽刀捕人了,就是動一動都要痛澈心脾。
  留在石階上的兩名旗勇,既驚又怒,雙雙飛奔而下,就要抽出腰刀。
  美郡主寒著臉舉鞭遙指,冷然叱道:「你們的膽子真不小,還想動刀?誰的刀先出鞘我就先要誰的腦袋,給我滾進去,傳話鮑永,我要找傅小天,叫他出來接我。」
  這兩名旗勇不算太糊塗,猛地剎住腳步,手按在刀柄上,抽也不是,放也不是,愣在那兒。
  德怡看得火起,揚揚手中馬鞭,挑眉喝道:「混帳東西,你們聾了麼?」
  先聲奪人,官威十足,兩名旗勇入目馬鞭,心神一懍,腦袋要緊,寧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假,才要拔腿。
  驀地,豪笑干雲,統頓府內傳出了傅小天洪鐘般話聲:「不用傳話了,我,還有鮑永這不都出來迎迓郡主芳駕了麼?」
  隨著這陣笑話聲,統領府大門內轉出了神力威侯傅小天,右邊是勁裝裹身、清麗如仙的薛梅霞,左邊是個年約四旬,服飾整齊的清懼武官,正是那位統領鮑永。
  鮑永是個旗人官兒,他深知這位德邢主的厲害,得罪了她,別說他那小小前程,就是頸上這顆腦袋恐怕也很難保住,一出門就低下了頭,急步槍下石階,趨前單膝著地請罪。
  傅小天則停身階上,遙指那四個趴俯在地,渾身發顫的旗勇,笑道:「你們也真是有眼無珠,德郡主是好惹的麼?在我出來之前,能保住腦袋已經是你們的天大造化,以後凡事小心點,起來吧!」
  四名旗勇如逢大赦,戰戰兢兢地爬了起來,低頭垂手,退立旁,挨了一馬鞭的那個更是嚇出一身冷汗,心想:還好是那根馬鞭,要是她腰懸的那口長劍……一哆嗦,沒敢再往下想。
  傅小天這句話明裡是輕責四名旗勇,實際上是調侃這位發足了雌威的美郡主德怡。
  德怡注意力早就集中在傅小天身上,她沒看馬前的鮑永一眼,聽了這句話,她覺得臉上有點熱;她沒介意,介意也沒用。嬌靨上寒霜盡掃,花朵綻開,喜孜孜地策馬趨前,帶笑呼道:「小天,你們兩個找得我好苦!」翻身下馬,跑上石階。
  石階上,早已迎下了薛梅霞,剎那間四隻欺雪賽霜的柔荑,緊緊握在一起,兩雙美目互相凝注,一切盡在那令人目眩神搖的甜甜笑容中。
  薛梅霞先開了口:「德怡,沒想到你會找到這兒來,有事麼?」德怡還沒來得及答話,一旁傅小天突然笑道:「我就知道她不甘寂寞,沒錯吧!你沒聽她剛才那句話兒?沒事兒她不會找到這兒來,走,咱們裡面談去。」
  回頭望著那猶自單膝著地,不敢抬頭的鮑永,高聲說道:「沒事了,小鮑,起來吧!」轉身當先進入統領府。
  在統領府那寬敞的大廳之內,傅小天與德怡居中高坐,左邊陪坐著薛梅霞,鮑永敬陪末座,遠遠地坐在下首。
  坐定,傅小天第一句話便道:「閣下,找我有什麼事,說吧,不會又是要我幫你打架吧?」
  德怡顧忌著這件事對傅小天的打擊,無奈,事實上又不容她不說,猶豫再三才下了決心,滿懷擔憂地望著博小天,道:「你知道和坤這東西,他在皇上面前進讒,偏偏皇上耳朵軟,聽子他的……」
  薛梅霞神情微緊,傅小天卻皺眉笑道:「閣下,別繞圈子行麼?這樣我很難聽懂,像你平常一樣,乾脆點。」
  德怡微微皺了皺眉,望了薛梅霞一眼,收回目光道:「皇上暗中又派了人,名為幫助你緝拿夏夢卿,實際上,他們有暗中監督你的責任。」
  薛梅霞霍然變色,一按扶手,站了起來。
  博小天神色泰然,向著薛梅霞擺了擺手,示意她坐下,然後轉向德怡,一笑道:「和坤他敢讒我,的確很大膽。德怡,這消息確實嗎?」
  德恰軒了軒柳眉,道:「這不是鬧著玩兒的事,事不確實我不會到處找你,我知道你認為自己很得皇上的信任和器重,很難相信這件事,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親耳聽到他下的密旨。」
  薛梅霞的嬌靨雪白,聲音嘶啞而傲帶顫抖忍不住喚了聲:「小天……」
  傅小天目射安慰,淡淡一笑,道;「別這樣,沒什麼大不了的。」收回目光,揚眉笑道:「閣下,你知道另外派的是哪些麼?」
  德怡道:「大內侍衛。」
  衛字方落,傅小天神情猛震,一掌拍上扶手,濃眉深蹙,叫道:「皇上他怎麼這麼糊塗?他怎麼能在這時候派出大內侍衛,削減大內實力?大內實力本就薄弱得可憐,我增之猶恐未及,他怎麼……」
  一聲輕歎,滿面愁容,接道:「德怡,你瞧瞧,咱們這位皇上是否有時做事太令人擔心?他就偏偏不把它當回事兒,假如布達拉宮聞訊乘隙捲土重來,再犯大內,你說怎麼辦?唉!真讓人沒辦法……」
  傅小天果然不愧為英雄蓋世,單是這赤膽忠心常人已難及萬一,大內的安危,使他忘了自身的遭逢;在這時候他還念念不忘皇上,身在武林,心在朝堂,委實難得。
  德怡聽得暗暗一陣激動,目光盡射欽敬之色,只說了這麼一句:「小天,你真了不起……」
  余話不知被什麼堵在喉頭,沒說出口,不過,這二字了不起,應該已經包括了所有她要說的。
  望了眼濃眉深蹙,默然未語的博小天,她接著說道:「小天,大內的安危,用不著你擔心,皇上他已經另有安排.雖不能說萬無一失,也可以相信布達拉宮那些番僧絕不會那麼容易得手,現在最重要的還是你這件事,你預備怎麼辦?」
  傅小天就像沒聽到這句問話,沉吟說道:「呼圖克他傷勢頗重,一時還好不了,出來也沒什麼大用,大內侍衛不能沒人領導,皇上他用了誰?」
  德怡道:「可能很出你意料,就是你一再提拔,力奏擢用的四川提督岳鐘琪。」
  「是他?」傅小天的確很感意外,呆了一呆,展眉笑道:「岳鐘琪的確是個人才,我很高興,當初我沒看錯人,這回皇上也沒用錯人。」連連點頭,頗表欣慰。
  對這件事,薛梅霞、德怡都為他擔憂,而他竟表現的漠不關心,生似和坤進讒的不是他,如今被朝廷派人監視的也不是他。
  德怡沉不住氣了,焦慮地望著他,又問道;「小天,你預備怎麼辦,說出來大家好想個法子對付。」
  傅小天淡淡地笑了笑,道:「我不預備怎麼樣,各本職責做事,我干我的,他們干他們的,沒有絲毫衝突。」
  德怡大急,道:「小天,你要小心,岳鐘琪他懷有密旨……」
  傅小天平靜得出奇,微笑接道:「沒什麼可小心的,我本著良心做事,只要皇上認為我做錯了,我立即俯首認罪。」
  薛梅霞心神一震,突然顫聲說道:「小天,你……」
  傅小天濃眉一挑,正色說道:「霞,你應該比誰都瞭解我,傅小天世代赤忠,屢沐皇恩,我不能讓這些小事影響我,別說皇上待我不薄,縱然他不加垂顧,我做臣子的也絕無任何怨言。再說.我問心無愧,憂個怎地?縱了夏夢卿,那是我全了朋友交情,實在說,我對朝廷無時無刻不愧疚在心,這等於背叛了朝廷,皇上他當然會對我起疑心,他要仍像以前那樣地縱寵我,那才是他私心太重,過於糊塗,他如今這種大公無私的做法,我只有敬佩。霞,什麼都別說,只記住一句,傅小天乃頂天立地大丈夫,他不會介意這些。」真誠畢露毫無一點虛偽成份。
  薛梅霞唇邊掠過一陣輕微抽搐,默默無言地緩緩垂下螓首。
  聽了傅小天這番忠義溢於言表的話,她說不出有什麼感受,也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只是覺得得夫如此,死而無憾。
  她以能委身這蓋世奇男,嫁給傅小天.引為畢生驕傲。
  德怡也自默然,對她這老遠跑來報信兒,吃力不討好,絲毫沒有怨言,心中沒有一點不悅感覺,她只覺得如今對這位原本傾心的鬚眉奇豪更加敬佩。同時,她也漸漸醒悟,原先對他付出的並非兒女情愛,而是幾近崇拜的欽敬,那令她恨得莫名其妙的宇內第一奇才夏夢卿,才是真正令她心靈顫抖的人。
  好半天,她才抬起頭來憋出-句:「小天,你知道麼?岳鐘琪他根本沒把你放在眼內,神氣得可惡,簡直是以怨報德,恩將……」
  傅小天豁然大笑,說道:「閣下,你是怎麼下?這種話也是你說的?他身為人臣,奉旨行事,我能怪他麼?反之,我更覺得沒看錯人,他沒辜負我力奏擢用之情,他只比我官兒小了點,除此我有什麼理由要他把我放在眼內?公私分明,他做得很對,要不然我也許會摘了他的頂子。」
  德怡頗不以為然,挑了挑眉,道:「閣下,你也別太過於自信,也許這是你唯一看錯人的一次,我倒覺得岳鐘琪有點小人得勢,一朝權在手,恩情抹煞,六親不認。」
  傅小天聳肩一笑說道:「德怡別生氣,累得你奔波江湖,關懷之情,我仍然感激。咱們談點別的,你怎麼知道我和梅霞在這兒?」
  不知為什麼,美郡主竟覺臉上一熱,有點羞怯地望了傅小天一眼,道:「是閣下那位書生朋友告訴我的。」
  提起夏夢卿,薛梅霞精神大振,愁眉頓展,傅小天也是喜上眉梢,不自覺地俯過身子,急急說道:「怎麼,你見著他了?」
  德怡好像很怕這緊射過來的四道目光,有意無意地把臉偏向一旁,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隨即由醉仙樓前巧遇夏夢卿,相逢而不相識說起,概略地一直敘述到她馳下少林。
  凝神靜聆之餘,薛梅霞乍喜又驚,更是心酸腸斷,喜的是她那朝思夕念夢魂縈繞的夏夢卿,再現俠蹤有了下落;驚的是,布達拉宮密宗高手突現少林,顯見是有所圖謀而來,很可能是想遊說以少林為首的武林諸大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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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她夏大哥趕去阻止或許少林等諸大門派不會為布達拉宮所動,但是這種事現已被德怡發現又告訴了傅小天,傳到朝廷總不是件好事,倘若朝廷震驚,再對諸大門派採取行動,那後果更不堪設想。
  更令她心酸腸斷的是,她夏大哥既然知道她與傅小天現在潼關,自己不來反讓德怡相尋,分明是仍然有意地躲避她,這怎不令她更是心酸腸斷?在這種情形下,唯一能使她自我安慰而不至悲痛太甚的,是也許她夏大哥為著趕去勸阻諸大門派,謀求亡羊補牢,不克分身。
  不管怎麼說,這已經夠使她難受的了,當著傅小天,還有德怡、鮑永兩個外人,她只有讓那痛苦暗暗嚙噬自己的心,讓那熱辣辣的淚水往肚內流,除此,她還能怎麼做。
  德怡沒有注意到薛梅霞的神情變化,其實,薛梅霞表面上平靜得很。德怡她特別重視少林所見,敘述完後,望著濃眉微蹙的傅小天,道:「小天,這事態很嚴重,假如少林等諸大門派再為他們所動,後果糟得很,你身為朝廷重臣,總該謀取個對策。」
  而傅小天沒有像預料中那樣震驚,平靜得一如這是他意料中事。望了望她,淡淡一笑,揚眉問道:「你說該怎麼辦?我想先聽聽你的高見。」
  德怡挑了挑眉梢,道:「說高見那是你看得起我,我認為應該趕快派人暗中監視諸大門派。」
  傅小天道:「假如不幸言中呢?」
  德怡柳眉再撓,道:「沒有異動則已,一有異動,務求防患未然先發制人,要朝廷立刻派兵圍剿。」
  傅小天霍然笑道:「諸大門派合起來,武林高手何止上千?個個能來去無蹤,以一當百,你有自信咱們那養尊處優,久未征戰的八旗、綠營能應付得了嗎?一旦應付不了,激起眾怒,乘勢打上京畿,又將如何?我擔心咱們那些平日裡耀武揚威的帶兵官只有丟盔棄甲抱著腦袋逃命的份兒!」
  德怡呆了一呆,頓時啞口,傅小天果然不愧為柱石大將,這話說得絲毫不差,諸大門派的這些武林高手,斷非軍隊所能應付,一個不好,後果更糟,不但收不到預期圍剿的效果,更可能招來一場莫大禍害。
  但是,她仍有點不服氣,近乎撤嬌也顯得刁蠻,瑤鼻一皺,道:「我不相信八旗、綠營真如閣下所說得那樣不堪大用,我也知道你是能征慣戰,智勇兼備的當世虎將,既有高見為什麼偏要我獻醜?說吧,閣下,我洗耳恭聽就是。」
  看著她這副蠻不講理的嬌模樣,傅小天難以忍俊,搖了搖頭笑道:「我的見解淺薄得很,恐怕有瀆尊耳……」
  神色趨轉鄭重,接道:「我以為問題的根本癥結不在以少林為首的諸大門派,而在於受大食人暗中操縱指使的藏邊布達拉宮,更可以說在那想坐收漁人之利的大食人。
  以少林為首的諸大門派,既有夏夢卿趕往勸阻,那便沒有大礙,所以,直接打擊布達拉宮,把大食人的暗中勢力驅出疆土,這種治本的辦法才是當前唯-要務,閣下意思以為如何?」
  德怡未置可否,只是紅著臉,微帶嗔意地道:「別問我,我是個只知吃喝玩樂的嬌貴大姑娘,不懂朝廷大事;我說過,你是能征慣戰、智勇兼備的當世虎將,你神氣。」
  傅小天大笑而起,指著德怡,說道:「好了,閣下,別生氣了,小心氣壞了你那嬌貴的身子!閣下奔波江湖,備嘗未嘗過的辛苦,為的是傅小天,我不願讓人說我不近人情,不通世故。
  後面歇歇去,小鮑的府邸很不錯,晚上咱們乘涼快動身。」
  德怡呆了一呆,道:「上哪兒去?」
  「辦事啊!」傅小天笑道:「你沒聽見我剛才說過的當前要務麼。現在我除了找夏夢卿追回朝廷失物外,又多了一項重任,懂嗎?」
  德怡皺了皺眉,有點吃驚,道:「就憑我們這三個人?」
  傅小天道:「我不敢輕視他們,當然不夠,我會就近調些人去。」
  德怡訝然說道:「找誰調人?」
  傅小天道:「誰靠西藏最近找誰。」
  德怡略一沉吟,突然叫了起來:「你是說找岳鐘琪?」
  「別大驚小怪好麼?」博小天淡淡笑道:「他戌守四川,統轄全省水陸兵馬,靠西藏最近;再說,除了他,我還想不出第二個人。」
  德怡愣了半天才說:「我覺得你近乎與虎謀皮。」
  傅小天濃眉微挑,道:「這個人很明白,他分得清利害,萬一他仗恃密旨,這是大事,為著朝廷我顧不了那麼多,一樣可以摘他的腦袋。」
  德怡道:「你不是說八旗、綠營養尊處憂久未征戰,不堪大用麼?」
  「不錯!」傅小天點頭說道:「但那是指的別處,四川應該例外,岳鐘琪是個將才,別忘了他早年跟過年羹堯,要是差一點兒,年羹堯也不會用他。」
  德怡沒話說了,縱然她仍不服氣,但她也找不出理由駁倒傅小天。
  薛梅霞終於忍耐不住深蹙眉鋒。美目凝注,盡射焦慮,道:「小天,你真要……」
  傅小天目射安慰,溫柔笑道:「別擔心,朝廷對我如何,我不管。我身為人臣,明知當前要務,自然盡力以赴。如今,夏夢卿那件事只有暫時置後,只要他雌伏不動,我和他仍是刎頸至交,否則我為了大清朝廷,只有撇開朋友立場。這要看情形再決定了,不過,我不希望把他視為敵手。」
  薛梅霞心中一陣激盪,默然未語……

  這一天,大巴道上緩緩地馳來了三人三騎。
  馬是一黑、一白、一青,俱是昂頭豎耳,神駿異常的罕見龍種。
  鞍上是神力威侯傅小天、誥命一品的傅侯夫人薛梅霞、美郡主德怡。 
  這三位,一路指點談笑,觀望大巴山色,狀至悠閒。
  尤其是傅小天,他豪情畢露興致橫飛,馬鞭遙指近點;不住楊起陣陣聲震空山的豪邁大笑。 
  如果稍加注意,立即可以發覺薛梅霞和德怡兩個人只是隨著傅小天的指點頻頻頷首,偶爾也會隨著傅小天發出一兩聲清脆悅耳甜美的銀鈴嬌笑,不過那笑聲沒有傅小天自然,也不似傅小天是發自心靈深處,而有點勉勉強強的隨聲附和意味。
  更明顯的是,薛梅霞那清麗出塵的嬌靨上,籠罩著一片薄薄陰影;德怡的眉宇間,則是淡淡地鎖著一股輕愁,而且,有點神不守舍心不在焉。
  傅小天恰恰相反,他正指著大巴絕嶺那條仿欲乘風飛的不舒捲雲帶談笑。突然間他猛地揮馬鞭,不勝惋惜地說道:「哎呀!真是,咱們走錯路了。」
  薛梅霞與德怡正自點頭附和發笑,聞言不由俱是一怔,德怡忍不住詫聲問道:「怎麼?恐怕是你閣下面對大巴山色嵐影喜糊塗了吧?現在咱們走的這條路明明是……」
  傅小天倏地回首笑道:「閣下,你知道我指的什麼?」
  德恰呆了一呆,道:「你不是說走錯了路麼?」
  傅小天笑道:「以後凡事我勸你先弄清楚再責人,我是觸目大巴絕峰那條舒捲雲帶而偶有所感;除卻巫山不是雲,閣下,我是指咱們該跑道巫山。蘇轍『巫山賦』裡說得好:『峰連 屬以卜二,其九可見而三不知』,十二峰望霞、翠屏、朝雲、松巒、集仙、聚鶴、淨壇、上升、起雲、飛鳳、登龍、聚泉,纖麗秀拔盡集神女。閣下,我再背段『水經江水注』,你聽聽:『江水東徑巫峽,杜宇所鑿,以通江水,其間首尾百六十里,每晴初霜日,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聲極淒厲,故漁者歇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嗚三聲淚沾裳。』還有白香山的那句詩兒:『狼過巫陽始斷腸。』閣下,你難道不觸景生情,想三騎並轡,一遊巫山麼?……」
  他這裡雅興橫飛,極為神往,德怡那裡卻柳眉雙剔,冷冷說道:「我未曾曾經滄海難為水,也不認為除卻巫山不是雲!閣下,我沒有你那般登臨雅興,請問咱們出來幹什麼的?」
  傅小天聽得皺眉苦笑,道:「澆人冷水,閣下何其太煞風景?……」
  薛梅霞看不過他那近乎瘋狂的神態,突然插嘴,卻說得十分柔婉,道:「小天,別這樣了,行不?我跟德怡都快煩死了,虧你好意思一副滿不在乎,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大內那些侍衛正在到處找你,為什麼像我們這樣有意現跡想找他們,反而兩三天沒見他們-個人影兒?……」
  傅小天望了望薛梅霞,禁不住微微失笑:「誰說沒見他們一個人影兒,那是你們兩位大意疏忽,雍和宮的領班鐵別真,早在昨天就盯上咱們了。」
  薛梅霞、德怡俱都心神一震,她倆聽得出傅小天話說得留情、得體,嬌靨一熱,下意識地連忙回顧,身後空山寂寂,哪有半絲人影兒?再說,來處一片空曠也無處可資隱身。
  四目交投,互換探詢的一譬,然後望著博小天,猶自難信地方要發問。
  傅小天突然咧嘴笑道:「怎麼樣?不信麼?要不要我叫他出來讓二位看看?」
  察看末獲,薛梅霞與德怡才猛然醒悟。傅威侯神威懾人,群臣喪膽,那些大內侍衛平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傅小天一個人,縱然發現了傅小天行蹤,也只有遠遠綴著,絕不敢盯的太近,她兩人當然無從發現……
  傅小天環目如神,似乎是看透了愛妻與德怡的心意,目注二人淡淡一笑,忽地仰臉揚聲輕喝:「鐵別真,要等我請你麼?」
  薛梅霞與德怡剛剛一愕,旋即恍然大悟,互視一眼,啞然失笑。
  身後一片空曠,固然無處可賢掩隱身形,身左傍依山道,那仰望入雲的大巴峰巒之上,卻是綴人盯梢的絕佳藏身所在。
  這回她兩人沒有料錯,隨著傅小天的話聲,頭頂十丈高空,大巴山腰一片蒼蒼樹海中如飛掠下一團紅影,恍若流星隕石,一瀉數十丈地直落山道之上。
  紅影斂處,雍和宮侍衛領班,大喇嘛鐵別真身形微顫,趴俯博小天馬前,不敢仰視。
  「侯爺,卑職奉命行事,身不由主,侯爺開恩…….」
  傅小天微笑擺手道:「我沒有怪你,起來說話。」
  鐵別真仍然恭恭敬敬地叩了一個頭:「謝侯爺不罪之恩!」剛要爬起。
  驀地裡,德怡面布寒霜陡揚嬌喝:「鐵別真,你好大的膽子,你眼裡還有我們這些人麼?」
  德郡主不見得比傅威侯好惹,她發起火來不管你奉旨不奉旨,照樣要你腦袋。
  鐵別真剛抬起一條腿,高大身軀一哆嗦倏又趴下,道:「郡主開恩,卑職怎敢,卑職奉命行事.實在是萬不得已……」
  德怡冷冷一笑,截住話頭道:「告訴你,別拿奉命行事來搪塞,岳鐘琪小人得勢,他神氣什麼?別看他身懷密旨,惹火了我先摘了他的腦袋再去見皇上,皇上不講理我再去見太后,大清朝廷總該有個講理的人吧!」
  德郡主是太后面前的大紅人兒,有了這靠山,皇上她也未必放在眼內,她若發起脾氣,可是真敢這麼做。
  鐵別真又一哆嗦,趴俯得更低,一張臉幾乎貼著了地上那寸餘厚的黃土。
  傅小天俠骨柔腸,於心不忍,望著德怡皺眉笑道:「閣下,我傅小天替他求個情,行麼?」
  德恰似乎餘怒未息,冷哼一聲,道:「今天若不是傅侯替你說話,你就得在這兒給我跪著。起來聽候問話。」
  鐵別真如逢大赦,又叩了一個頭,顫抖著爬了起來,低著頭退出三步,垂手肅立道邊。
  官威十足,看得傅小天暗暗搖頭,望著鐵別真談淡一笑,說道:「沒別的事,告訴我,岳鐘琪他人現在哪兒?」
  鐵別真恭謹答道:「稟侯爺,岳提督已經渡過漢水,隨後就到。」
  傅小天濃眉一揚,道:「你消息傳遞得很快……」
  鐵別真身形一震,躬下身去。
  傅小天接著說道:「我沒工夫在這兒等他,叫他到襄陽來見我。」
  鐵別真躬著身子說道:「卑職遵命。」
  傅小天揮手說道:「沒事了,你去吧!」
  鐵別真暗吁一口氣,剛要告退。
  「慢點!」德怡突然一聲冷喝。
  鐵別真一驚停住,哈著腰說道:「請郡主吩咐!」
  德怡柳眉微剔,道:「我只有一句話,下次再這麼鬼鬼祟祟的讓我碰見,小心你的腦袋。」
  鐵別真機伶一顫,道:「卑職不敢。」
  「諒你也不敢!」德怡冷哼一聲,道:「去吧。」
  鐵別真如奉懿旨,應了一聲,轉身狼狽奔去。
  望著鐵別真那倉皇背影,德怡咯咯嬌笑說道:「痛快,痛快!總算出了一口怨氣,我要看看下一個該誰倒楣。」
  傅小天濃眉微蹙,道:「閣下這種作風,我不敢苟同。他是奉命行事,絲毫沒錯,你何必跟他過不去呢?」
  「跟他過不去?」德怡猛地虛揮一鞭,嬌靨繃得緊緊地,憤然說道:「要不是看在閣下份上,我還想就地把他斃了呢!這些東西天生軟骨頭,不給他點兒顏色看看,豈不慣了他的下次。」聽起來還真理直氣壯。
  傅小天連連皺眉,環目探注,柔聲說道:「德怡,我懂得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想替我出氣,這種好意我卻之不恭,受之難受。你要真愛護我,我勸你下次別這樣,我不願讓他們這些奉旨行事的人為難。」
  德怡立時氣白了臉,半天說不出話來。
  本來,她這一頓官威無非是想替他出口氣,一番好意反落個不是,換誰誰也會有氣!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他這種超人的氣度、胸襟,這份赤膽忠心,這剛直大丈夫的作風又何嘗不是令她深深欽敬之處。
  想到這一層,氣也就漸漸消了,香肩微聳,自嘲一笑,說道:「看來,我這番好心是白費了。」
  薛梅霞瞭解這正是夫婿為什麼能贏得朝野一致敬佩之處,絲毫沒有怪他的意思。不過站在她的立場,她不能不對德怡表示歉意,柔婉笑道:「德怡,別理他,他就是這樣不通人情。」
  傅小天明白愛妻的用心,淡淡一笑,故作未聞。
  薛梅霞話聲一落,立即又轉向了他:」小天,你不是說要入川麼?怎麼現在又要去襄陽?」
  傅小天那虯髯如蝟的唇邊泛起一絲笑意,笑得很神秘,道:「我臨時又改變了主章,還有很多事沒做呢!」
  德怡望著他那神秘的笑容有點心虛,心頭一跳,忍不住疑惑發問,表面上她裝得很平靜道:「閣下,平亂如救火,別忘了你那當前要務,我不以為有什麼事比這件事還重要。」
  「說得好!」傅小天環目放光,凝注著她微笑說道:「閣下,你何須緊張?別那麼故作輕鬆,平亂事我自有主張,兵家事虛虛實實,懂麼?我折回襄陽當然具有深意,這是天機,恕我現在還不能洩露。」
  他這一句話回答了兩個人,薛梅霞有點明白,默然未語,美郡主卻仍是茫然,只覺傅小天笑得不懷好意,令她心慌,一時也找不出適當的話兒。
  三人三騎沿武當越荊山,這一天到了襄陽。
  襄陽城當漢水之曲,上通秦隴,下控荊楚,形勢扼要。
  一進襄陽城,傅小天偕同薛梅霞與德怡便直趨襄陽知府府邸。
  襄陽知府那遇春是個旗人,此人為官清明,頗有政聲;傅小天對他很客氣,沒有讓他行那跪叩大禮。
  恭敬不如從命,那知府受寵若驚,立刻就要傳話後院,備盛宴為威侯接風洗塵,傅小天堅持不可,並表示要在他這知府府邸住上兩天,希望他盡量避免繁禮,否則他住不下去。再說,他清風兩袖,倘若日日盛宴,豈不要他典當負債?
  威侯好意,那遇春感激涕零,只好作罷。聽說威侯伉儷與德郡主要在他這陳設簡陋、四壁蕭條的小小知府官邸住上兩天,這是他有生以來的天大殊榮,何異接麒麟,棒鳳凰?那遇春連忙吩咐家人騰出兩間上房,灑掃刷洗,以便威侯伉儷與郡主歇駕,一向平靜的知府邸,著實由上至下地忙亂了一陣。
  安置好了薛梅霞、德怡,趁著她倆梳洗征塵之際,傅小天一個人悄悄地溜出了知府官邸。
  看樣子,他不像雅興閒逛,要不,襄陽他是虎駕初臨,人生地疏,他不會不帶一個人兒。起碼他也會叫個人來問問路徑。
  說他不是雅興閒逛,卻又有點像,瞧他那負手邁步的悠閒神態,誰能說他另有目的,為了一樁別的大事兒?
  不對,逛街找的應該是熱鬧所在,他怎麼老是哪兒人少往哪兒走,盡找僻靜之處?
  只見他東逛挺,西走走,沒多久便轉入了一條行人稀少的僻靜街道。
  驀地,他駐步轉身,目射奇光,軒眉揚笑:「朋友出來吧!
  這兒人少,咱們可以無拘無束的把臂暢談了。」
  隨著話聲,適才他轉彎的街道拐角處,跟著出現一名面目黝黑的中年叫化,一張臉漲成丁紫紅色,急步趨前,抱拳施禮.窘笑說道:「見過侯爺。」
  「侯爺?」傅小天訝然揚眉,道:「閣下認識傅小天?」
  那中年叫化臉上紫紅稍褪,目注傅小天,恭謹說道:「久仰侯爺是位頂天立地大丈夫、蓋世英豪,只恨福薄緣淺,未能識荊,不過……侯爺尚離襄陽二十里,本幫分舵已然獲悉。」
  傅小天點頭笑道:「貴幫消息靈通得令人佩服,這麼說來,那天綴著鐵別真的就是閣下了。」
  那中年叫化微一搖頭,道:「不.那人屬於本幫潼關分舵,一進襄陽地界,他的任務便算完了,在侯爺距離襄陽二十里處他就折回潼關了。」
  傅小天點了點頭,微笑說道:「貴幫沿途派人跟蹤傅小天,剛才我一出知府府邸,閣下又盯上了我,有事麼?」
  「我自知難逃侯爺神目!」中年叫化的黑臉上又是一紅,道:「北京分舵飛鴿傳書,侯爺虎駕所到之處,全力護衛。」
  傅小天環目異采一陣閃爍,鬚髮皆動,恢斂笑道:「傅小天何德何能,敢勞貴幫垂顧如此?」
  中年叫化肅然答道:「侯爺言重了,本幫敬重的是大英雄大豪傑,理應竭盡綿薄,更感無上榮寵。」
  傅小天環目欲濕,倏伸鐵腕,一把抓住中年叫化那粘滿污泥的雙手,激動說道:「閣下,你才是言重了,傅小天只是一介庸碌滿官、平凡武夫,不管論公論私,貴幫似都不必……」
  中年叫化有點自慚形穢,恐污鐵掌,想抽回雙手,無奈力不從心,截口說道:「侯爺,我不會說話,別的不談,我只知道本幫上下,莫不以得親虎駕,能盡綿薄引為天大榮寵,畢生傲事……」
  傅小天突松雙掌,鬚髮俱張,忽地縱聲大笑,笑得微帶顫抖,揚聲大呼,道:「能得丐幫群英錯愛如此,傅小天今生何憾,雖死含笑,這天大榮寵、畢生傲事,應該皆歸傅小天。」
  真情畢露,豪邁折人,看得中年化子無限感佩。
  傅小天激動之態漸斂,神情也漸趨平靜,望著中年叫化,微笑說道:「我還沒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中年化子,定了定神,連忙躬身回答,道:「侯爺,有勞垂問……」
  「我該稱你一聲老弟!」傅小天立即顯出了豪邁英雄本色,笑道:「老弟,我還有事請求幫忙,你再這樣稱呼我,我不敢賒欠這筆人情債,只有掉頭而去。」
  中年叫化面上倏現難色,道:「侯爺,這……」
  傅小天正色說道:「老弟,我請問,承蒙看得起的是神力威侯還是傅小天?你交不交我這個朋友?」
  中年化子神情一陣激動,半響,才赧笑說:「侯……我叫呼延灼。」
  傅小天長吁一口氣,笑道:「這不挺好麼?……老弟,我說過,有事請求幫忙,帶我見見分舵主,行麼?」
  傅小天的放蕩不羈,使得中年化子呼延灼已不像剛才那麼拘謹,他咧嘴一笑,道:「呼延灼在此,聽候吩咐。」
  傅小天呆了一呆,大笑說道:「老弟,我有跟不識泰山,失敬了。」話鋒微頓.目注呼延灼,又道;「沒別的,小事,我自己抽不出身,請老弟幫我注意一個人.只要他一現武當,請立刻派個人告訴我,我住在那遇春那兒,一兩天內不會離開。」
  呼廷灼道:「我遵命照辦,這人是誰?」
  傅小天道:「老弟準不會陌生,玉蕭神劍閃電手,認識嗎?」
  呼延灼點頭笑道:「原來是夏少俠,何止我認識,只怕普天之下,無人不知……」
  突有所感,神情一震,倏然住口,滿面疑惑,目光炯炯凝注傅小天不語。
  傅小天立即醒悟,大笑說道:「老弟,你或許不知我和他交稱刎頸,但你不該不知傅小天的為人。」
  一言道破心思,呼延灼一張黑臉立即漲得通紅,大窘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傅小天伸手拍了拍他那滿是補釘的肩頭,淡淡笑道:「老弟,我擔保對他有百益而無一害,你若信得過傅小天……」
  呼延灼大急,脫口說道:「侯爺,我怎敢,您別誤會,只要夏少俠准去武當,我絕不辱命。」
  傅小天笑道:「那麼,我靜候消息,到時候只找我,懂麼?
  我回去了,容我後謝,老弟!」又拍子拍呼延灼,轉身離去。
  了卻了一樁心事,傅小天踏著輕鬆的步履走回知府邸。
  府門內,薛梅霞與德怡早已雙雙候駕,而且正準備派人去找他。
  剛進門,薛梅霞倒未說話,美郡主卻忍不住嗔聲發問,道,「你閣下上哪兒去了?也不交代一聲,害得那遇春急得團團轉。」
  其實,更急得是薛梅霞和她。
  傅小天只有認了,淡淡笑道:「聽說襄陽很熱鬧,我出去逛了逛!怎麼,有什麼事麼?」
  德怡白了他一眼,沒說話。薛梅霞輕輕說道:「岳鐘琪已經來了。」
  傅小天「哦!」地一聲,說道:「好快!他人在哪兒?』
  這回德怡搶著說道:「他正在大廳候駕呢,閣下。」
  傅小天笑道:「閣下沒給他一頓官腔麼?」
  德怡嬌靨一紅,冷冷說道:「閣下已經有了話,我怎敢?」
  傅小天沒有說話,望著她笑了笑,轉身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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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虎將良才對談兵
  大廳內,岳鐘琪正在候駕,沒敢坐著。
  提督都站在那兒,那遇春這個知府也只有苦了兩條腿,而且陪著提督,他還得站得肅穆、站得恭謹。
  一見傅小天偕同夫人、郡主來到,那遇春立刻大禮迎接。
  岳鐘琪則肅立不拜,只是抱拳俯首,道:「卑職聖旨在身,不敢大禮下拜,請侯爺、夫人、郡主恕罪。」
  想來,他也明白博小天等三人早已知道他懷有聖旨,故而坦然說出,未再隱瞞。
  傅小天伉儷都沒有在意,擺了擺手,要他坐下。
  德恰卻微微色變地冷哼了一聲,正眼也沒看他一下,直行過去坐下。
  岳鐘琪只裝沒有聽見,躬身謝坐,恭謹地坐在下首,襄陽知府那遇春仍然敬陪末座,正襟危坐,日不斜視。
  岳鐘琪雙手置於膝上也坐得筆直,禮貌上,他應該先請示召見之意,是以一坐定,立即恭聲說道:「奉侯爺寵召,卑職馬不敢停蹄,兼程趕來襄陽,卑職不知侯爺有何吩咐?」
  在他以為,傅威侯關心的應該是他岳鐘琪所負的使命。
  誰知,很出他意料,傅小天淡淡一笑,道:「岳提督,你奉旨戍守四川,距西藏近在咫尺,布達拉宮受大食人操縱,勾結一干武林莠民,陰謀叛亂,前些日子還膽大妄為地侵襲大內。這件事,你知道麼?」
  身為四川提督,奉旨戌守邊陲,讓人家假道而過,潛人中原,更侵大內,他四川提督干的什麼事?論罪就該是一行大的,岳鐘琪臉上變了色,他究竟不同於一般庸官,還能沉得住氣道:「這個……卑職在事後才知道,有虧職守……」
  傅小天一笑擺手,道:「我找你來,不是找你來問罪的,嚴格地說,這也怪不了你……」
  岳鐘琪飛快應聲謝恩,道:「謝侯爺。」
  德怡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提督大人,我只知道你是個良將,卻不知道你為人也很圓滑。」
  岳鐘琪臉上一紅,垂下頭去。
  傅小天濃眉微皺,這時候當著下臣,他不便說德怡什麼。
  其實,他自己也有這種感覺,只是,他胸襟超人,不計較罷了!
  望著岳鐘琪笑了笑,道:「岳提督,誠如德郡主所說,你是個智勇兼備,不可多得的將才;對這件事,你有什麼看法?我找你來,就是想聽聽你的高見。」
  當著別人,他也許會旁若無人地侃侃陳策,唯獨面對這位當世虎將,他自覺渺小淺薄不敢班門弄斧,狂談管見,忙道:「侯爺駕前,卑職怎敢妄言……」
  傅小天皺眉揮手,接道:「在我面前別來這一套,我只問你有沒有意見。」
  岳鐘琪沒有天膽,仍然自慚,道:」卑職不敢……」
  傅小天已感不耐,環目神光電閃,拍了拍扶手,說道:「岳提督,當初我所以力奏擢用,是因為我覺得像你這種良才埋沒了可惜,如今看起來你和他們沒什麼兩樣,我很失望,也覺得有點愧對朝廷……」
  就這幾句話.已經壓得岳鐘琪透不過氣來,通體冷汗涔涔,既羞且愧,個敢仰首。
  薛梅霞立刻打了圓場,微微笑道:「岳提督,如果你拿對一般人員的態度對傅侯,那你錯了。你能傅得博侯的賞識,不是因為對人謙恭,而是你的將才;為將者,最起碼的條件要具備膽識,見上官都觳觫畏縮,還能面對百萬敵師。臨陣十懼,臨危不亂麼?侯深通將胸蘊甲兵,按說,運籌幃幄,他無須垂問任何人,今天他找來了岳提督,自然有他的道理,提督胸有策略而顧忌不陳,何異於無?不報知遇,無補朝廷,傅侯他怎不失望?言至於此,提督有高見,只管直陳,莫因小失大,貽誤公私。」
  這番話,羞煞男兒,愧煞鬚眉,岳鐘琪兒幾乎無地自容,也因而壯了他的膽子,肅然一句:「多謝夫人指示。」立即怯態盡掃,慷慨陳詞,道:「侯爺,恕卑職大膽,竊以為,朝廷盡用京都鐵騎,只將密宗高手堵於京畿以外,謀收片刻安寧,那是失策……」
  傅小天面色稍霽,濃眉雙軒,微笑頷首,道:「這才像話,依閣下之見?」
  岳鐘琪慨然接道:「卑職以為拒敵宜遠不宜近,而拒敵又不如攻敵,根本上策在於直搗黃龍,奪師騫旗,掃穴犁庭,殲敵於根本之地。」
  傅小天哈哈笑道:「好個根本上策,請問,何處兵馬可用?」
  岳鐘琪狂傲之態畢露,道:「恕卑職死罪,竊以為對付這般武林高手難於對壘交鋒,除四川一地外,舉國無可用之兵。」
  傅小天雙手猛按扶手,仰面縱聲大笑,如天龍長吟,聲震屋宇:「英雄所見略同,傅小天眼力不差,這才不枉我冒觸怒皇上之險,力奏擢用……」笑聲突斂,環日神光炯炯,凝注岳鐘琪,沉聲接道:「岳提督.你狂得叮以,四川有幾員可用之將,多少堪戰之兵?」
  岳鐘琪神色不變,答道:「卑職不願妄自菲薄,四川將將可用,兵兵堪戰,皆桓桓矯矯,如虎如豹。」
  傅小天揚眉笑道:「不嫌誇張麼?」
  岳鐘琪挑眉瞪目,毅然說道:「卑職願為威侯一演軍威。」
  傅小天再次大笑,捋鬚說道:「看來四川皆是黃驄白馬,紫髯黃須,飛將銳將熊虎將,鴉軍雷軍雁子軍,我不用擔心無以擊敵了。」話鋒微頓,目注岳鐘琪又道:「岳提督,過幾天我要去趟西藏,我想借你兵符,調用你四川八員上將,三干雄兵,如何?」
  岳鐘琪立即醒悟,神情猛震,道:「侯爺令諭,卑職敢不遵從。」
  傅小天一笑握手,道:「別勉強,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我這小小神力威侯?兵權在你手中,願不願由你。」
  岳鐘琪神情一肅,尚未說話,美郡主抓住機會不饒人,突然冷冷說道:「莫忘了你的任務,難道你不怕傅侯借了你四川驍勇將、虎豹師用來造反麼?」
  岳鐘琪大慚窘極,俊臉漲得通紅,張口訥訥,一時說不出話來。
  傅小天濃眉微軒,看了德怡一眼,收回目光,淡淡笑道:「你用不著這樣。你奉旨行事,任何人怪你不得。一句話,你只管放心大膽幹你的差事,但能奉公不許徇私,只要你認為可疑之處,盡可報回朝廷;不過,我要告訴你,夏夢卿這個人,你最好少去招惹他,否則是大清朝廷自找沒趣,總之,這是我的事情你們少管。至於借調兵馬之事,好在現在不急,你可以考慮考慮再回答我……」
  岳鐘琪霍然站起,肅然躬身,朗聲說道:「卑職敬遵令諭,絕不敢有絲毫不敬之心,請侯爺示下出兵時刻……」
  傅小天笑了笑道:「沒那麼嚴重。這樣吧,半個月後,讓他們在峨嵋等我。」
  岳鐘琪恭謹應聲,道:「卑職遵命,侯爺還有什麼吩咐?」
  傅小天揮了揮手,笑道:「沒事兒了,你走吧。記住,你幹你的,絕不許有絲毫徇私情事,否則別怪我反客為主,鐵面無情。」
  岳鐘琪剛剛肅然起敬,聞得最後一句,禁不住機伶猛顫,倏然俯首:「卑職不敢,卑職告退了。」低著頭退出十餘步,然後站直轉身行出大廳。
  提督告退,那遇春這個知府哪敢再坐著?他剛站起,傅小天已然笑道:「那知府,麻煩一趟,替我送送客。」
  那遇春躬身應是,跟著退了出去。
  這兩個人一退,傅小天立即轉向德怡,軒眉笑道:「怎麼樣?閣下,我料他不會不借,沒錯罷?」
  德怡撇了撤小嘴兒,冷冷說道:「借兵的是你這位神威懾人,使群臣喪膽的神力威侯,我要是岳鐘琪我也不敢不借,有什麼比自己這顆腦袋更重要的?」
  傅小天大笑,指著德怡說道:「閣下,別由門縫兒裡看人這世上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多得是,若能重於泰山,何惜一死?閣下讀過文山的正氣歌麼?……」
  德怡掩耳跺腳,刁蠻撒嬌,嗔聲急道:「好啦,我沒你設閣下讀的書多,行了麼?誰比得了你呀?文可安邦,武可定國,當朝柱石重臣,我是婦人之見,不懂那麼多大道理,別跟我談什麼文山的正氣歌,若論正氣歌中那多位忠義之士,憑他岳鐘琪也配?我就死看他不順眼。」
  這話,不但傅小天皺眉失笑,連薛梅霞也忍俊不住,最後,德怡自己也笑了,不過,還帶些兒氣。
  笑聲歇止,傅小天日掃薛梅霞與德怡,道:「說真的,二位覺得岳鐘琪這個人怎麼樣?」
  德怡冷哼一聲,搶著說道;「不怎麼樣,我仍是那句話。得勢的小人,我只覺此人頗具城府,心智深沉,陰險得很,不可不防。」
  自然,岳鐘琪不能說毫無是處可言,德怡她只是故做偏激,不肯承認而已。
  傅小天聽得連連皺眉,轉望愛妻,道:「霞,你呢?站在超然立場,做個公平的判語吧。」
  薛梅霞笑了笑,緩緩說道:「很簡單,你賞識他,是因為你 只看到了他的一面,德怡看他不順眼,那是因為她看到了他另一面,這兩面加起來,就是我站在超然立場的公平判語。對公,無須顧慮;為私,不可不防。」
  傅小天附掌大笑,道:「此真慧眼也!霞,你可以當史官,德怡她不行,主觀太重了。」
  德怡柳眉雙桃,才要發話,傅小天一笑而起,指著她說道:「閣下,別強詞奪理,沒理辯三分,我說的對不對,你閣下自己想想吧!」
  德怡既羞且氣,無如她一時無詞答辯,急得跺腳。
  傅小天卻視若無睹,帶笑出廳而去。
  轉眼三天,平平靜靜地過去,平靜的如一泓不起漣漪的池水。
  當然,那些大內侍衛不敢再撞入傅小天眼底,縱然他們遍佈在襄陽城的每一個角落,那也只是在暗中偷窺傅小天、薛梅霞與德怡的動靜,絕不敢靠近知府府邸週遭百丈以內,何況岳鐘琪根本已經把他們調離襄陽,去進行另一樁更艱巨、更秘密的任務。
  同時,丐幫襄陽分舵主呼延灼,甚至他手下那些要飯化子也未見蹤影。
  這說明,夏夢卿俠蹤尚未現於武當。
  這三天中,傅小天寸步未出知府府邸,整天陪著薛梅霞與
  德怡下棋、聊天,甚至遍涉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天南地北,地理天文,無所不讀。
  德怡究竟天真未泯,少經世故,由早上歡笑到夜晚,她沒有發覺什麼;事實亡,她也絕想不到。
  然而,心細如髮的薛梅霞卻起了懷疑。過了第二天,她就覺得情形不對,傅小天神秘的可疑,她還能忍住沒問,而且更
  進一步的暗中默察,冷眼旁觀。
  其實,她是按常理推測:襄陽,傅小天他沒有留住的必要,若說他有意遊覽襄陽的古跡名勝,他兩天來卻未曾跨出知府府邸入門半步。
  雖然一天到晚陪著她與德怡閒聊談笑,但是卻有點勉強,也有點心神不定、坐立難安,而這種現象也只有多年夫妻的她,難以形容的心靈感應才能體會得出來,換個人,也會和德怡-樣地茫然。
  過了第二天,她這種感覺更清晰,她簡直可以斷言傅小天心裡必然隱藏著很大的心事。
  夫妻本是同林鳥,做妻子的她有義務分但夫婿的隱憂,她想試探著問問,幾次盾到嘴邊,終於又嚥了下去,仍然沒有問。
  只因為她堅決相信自己的夫婿不會瞞她,任何事都是如此,結縭數載也一向如此,幾天來的感覺那也許是一種錯覺。
  可是,到了第四天,更濃厚的疑念,粉碎了她這種想法。
  傅小天那種心神不定的現象,流露無遺,明顯得連德怡都發現了,而且德怡還忍不住問了幾次,傅小天總是托辭笑著支吾過去。
  別的不說,傅小天的棋力足可當之大國手而無愧,和德怡對弈,那是形同兒戲,而他卻連戰皆北,盤盤俱墨。
  她現在開始確認,傅小天的的確確是有心事、有隱憂;這心事、這隱憂,瞞得身為妻子的她苦苦的。
  她仍然沒有問,那倒並非傷心、賭氣,而是她深深地瞭解自己的夫婿,相信他這樣做必有他的道理,也許他藏於心中的這件事,她不應該知道。
  她沒有絲毫不快,敢是跟見夫婿有隱憂,做妻子的不能分擔而暗感羞愧、悲痛。
  第四天又過去了。
  入夜,薛梅霞早已安眠,傅小天仍然獨坐燈下.憑幾看書。
  薛梅霞要陪他,他婉言拒絕,他的理由是:一個人睡不著何必勞累兩個人?再說,這樣也令他難安。
  薛梅霞柔婉點頭,轉身先行入帳。無奈,她也難以成眠,倒不是想窺伺夫婿的隱密,而是憐惜夫婿,她心焦。
  驀地,梆聲響動,更鼓敲出了三更。
  傅小天目光移注幾上殘燭,濃眉深蹙,喟然輕歎,就待推書站起。
  忽地雙眉陡展目閃奇光,面上陰雲盡掃喜色頓現,才要猛然站起,一眼瞥見那低垂紗帳中面內側臥的薛梅霞,神情微震,輕輕呼道:「霞,睡著了麼?」
  薛椿霞沒有回答,也沒有動,她不願造成尷尬局面,
  傅小天吁了口氣,輕輕地站起,走出房門,站在院中望了望那萬籟俱寂、冷輝昏暗的夜色,突然沖天拔起,飛射向數丈外的一處屋脊。
  那屋脊上,站著一個黑影,那是個正在四下張望的中年化子,有人已經到了他的身後,他竟猶茫然無覺。
  傅小天伸手輕拍中年化子肩頭,笑道:「老弟辛苦了。」
  中年化子顯然大吃一驚,身形猛挫,疾竄丈外,猛然轉身。
  正是那襄陽分舵主呼延灼,他先是一呆,繼而飛掠過來,赧然說道:「侯爺,你差點嚇破了我的苦膽。」
  事隔數日,他又忘了改稱呼,傅小天皺了皺眉,道:「老弟,累你親自跑一趟,我很不安,有消息了麼?」
  呼延灼點頭說道:「消息倒有,只是夏少俠並未到武當去
  傅小天「哦!」地一聲,說道:「那麼,他現在何處?」
  呼延灼道:「我還不知道目前夏少俠俠蹤何處,不過他日前曾遍傳武林帖,邀約各大門派,一谷、二堡、五莊、四寨等領袖人物到巫山神女峰下葫蘆谷內聚會,侯爺如要找他,屆時何妨也走一趟。」
  傅小天神情一震,道:「好好地他遍傳武林帖做什麼?」
  呼延灼搖頭說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武林帖向不輕傳,
  夏少俠想必有什麼重要大事急待共商,否則……」
  傅小天神色突轉疑重,蹙眉說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呼延灼道:「本幫幫主接到了一份,已經決定由五老出席。」
  傅小天點頭說道:「九指追魂蒼五老,我和他有過一面之緣……」略一沉,問道:「武林帖上約的是哪一天?什麼時候?」
  「糊塗。」呼延灼「叭」地一掌拍上自己後腦,赧笑說道:「不是侯爺提起,我險些給忘了,是十天之後,七月十五夜初更時分。」
  傅小天沉吟說道:「七月十五夜,初更,巫山神女峰下葫蘆谷,他這是要做什麼?……」抬眼望了望呼延灼,頗為勉強地一笑說道:「老弟,恕我不能招待,也沒法請你下去坐坐,偏勞之處,容我後謝。」
  呼延灼笑道:「侯爺說哪裡話來,能為侯爺跑腿,那是丐幫的無上榮寵,以後如有差遣請隨時吩咐,侯爺,我告辭了。」一抱拳,如飛掠入夜色中。
  傅小天招了招於,又無力地放下,面上神色更形凝重,濃眉深蹙,環目呆呆地望著茫茫的夜色出神,虯臀顫動,口中喃喃:「我早料你不會長此雌伏,卻沒有料到你會動得那麼快……」
  「我不怪你,老弟,換成是我,我也是會早早謀動的;也許,我比你動得還早、還快……」
  「我負疚自請出京,為得就是找你要回那兩樣東西,可是我沒有這麼做,只因為我敬你、惜你,我已經愧對朝廷了,只要你長此不動,咱們交情還能維持下去,而如今,唉……」
  「老弟,我現在也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覺,那倒不是嫉才,而是悲憤恨天!為什麼蒼天偏偏要把你我都降生在這個時代?為什麼不一早一晚?又為什麼你我那麼偶然地認識了,不認識不很好麼?那樣你我都可以放手去做了,還有,可憐的梅霞,她介於你我之間,已經夠可憐的了,現在她怎麼辦?你讓她偏袒哪一方?……造物作弄人,天!你何其忍心?……」
  這些都是他的心聲,他埋藏已久的心聲,天知道他多麼懼怕這一天的到來;然而,事實是冷酷的,他認為這一天終於來到。
  這難道就是天意?冥冥中早定的天意。
  薛梅霞,這脆弱的可憐人兒,她的一生遭遇真的那麼悲慘麼?
  兩虎相鬥,必有一傷!試問,這兩位蓋代奇男倒下其中任何一個,她還會偷生麼?活下去又有什麼意思?
  這,能不令人心碎腸斷,放聲悲哭,一掬同情之淚麼?
  縱然鐵石人兒也會垂淚,何況那有血有肉的天下有情兒女?
  這是誰的過錯?……
  恐怕只有天知道。……
  傅小天全身顫抖,環目赤紅,嘴角滲血,鬚髮俱張.神情怕人。
  他想狂笑,笑不出一聲。
  他想痛哭,哭不出一滴眼淚。
  他腦中一片空白,也一片紛亂,他只知道他自己快要爆炸了。
  難怪,天人交戰,痛苦難當,誰在這時候不感覺血脈賁張,五內欲焚?
  他還考慮著下屋後,今晚,或者明早甚至於後天,怎麼對薛梅霞啟口?他不敢說,事實上,又不能不說,她知道這件事終究瞞不了她。撼山推岳不會覺得太難,唯獨這件事,他覺得難得無法應付。
  驀地,他濃眉倒豎,環目暴張,雙道烈火般的亦芒電射而出:「老弟,原諒我,傅小天我身為人臣,不能不忠不孝。從此反友為仇,水火難容,不是你倒下去,便是我躺在你腳下,最好你我同歸於盡;否則我愧對朝廷,無顏見地下祖宗,天下唾棄,貽羞妻兒,你也會看不起我。」
  他盡量地使自己心情趨於平靜,然後才躍下屋去,緩緩地走回屋中。
  屋中,薛梅霞依舊假裝酣睡,連轉個側都未曾。
  望著酣睡中的愛妻,傅小天強抑平靜的心情突然起了變化,猛然湧起無比的悲痛、無限的愛憐;這悲痛、愛憐剎那間化為英雄淚湧上環目,險些奪眶。
  過了一會兒,他又把這些強抑下去,暗暗一歎,輕輕說道:「霞,聽我說,我知道你沒睡,起來陪我談談好麼?」
  傅小天果然不是糊塗人,他竟知道薛梅霞也難成眠。
  既然已經被夫婿識破,薛梅霞怎好再裝下去,嬌靨緋紅。
  帶著一絲既柔婉又窘迫的笑意,緩緩地轉過身,坐了起來,望了望面色陰沉、眉鎖憂鬱的傅小天,道:「小天,原諒我,我無意讓你為難。」說著,掀開紗帳,坐到床邊。
  傅小天微微抖動的唇邊,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笑得令人心酸腸斷,道:「謝謝你,本來這件事我是打算暫時瞞住你……現在事情有了變化,我不能不讓你知道。」
  薛梅霞望著夫婿的臉色,忍不住心驚肉跳,心底突然冒起一絲不祥的念頭,她好像有預感,極大的置運就要降臨在她的身上,她知道這噩運是無可避免的,總有一天會來。表面上她依然很平靜,微笑說道:「小天,別勉強,我不會計較這些。」
  傅小天似是沒有聽到她這句話,有點呆癡地緩緩說道:「原先,我是想暗中幫幫他的忙,而現在……我要跟他正面為敵了。」
  薛梅霞這才意會到了是怎麼回事,再也無法強裝平靜,嬌靨上神色霍變,一震站起,聲音顫抖地急急說道:「小天,你,你是說我夏大哥,他,他,他怎麼了?」
  傅小天答得有氣無力,道:「他很好,只是……霞,我認為他要謀動了。」
  霹靂當頭,薛梅霞只覺腦際轟然一聲大震,震得她險些失聲驚叫:「我不相信,他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
  傅小天淡淡接道;「我知道他不是乘人危厄的人。可是,你要知道,這不是武林事,這不能算乘人危厄,而是把握最佳時機。……」
  「不!不,不,」薛梅霞幾近發狂地連連搖頭,道:「我說不上理由,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他絕不會在現在。……」
  「你是說因為他顧念著傅小天這個朋友?更因為你是我的妻子。」傅小天慘笑接道:「論私,他會為你我不惜犧牲-切;為公,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斬斷一切。他要是個公私不分的人,怎值得你當初深自傾心如今舊情難忘,又怎值得我傅小天無比敬服,捨命全交。」
  薛梅霞道:「當然,我夏大哥他絕不是個公私不分的人,不過,……總之,我敢以性命擔保,他現在絕不會舉事。」
  愛妻說得這麼堅決,他還能說些什麼?傅小天欲言又止,終於忍住。
  漸漸地,薛梅霞變得很平靜,然而平靜得不正常,她雙目木呆,設有望傅小天,不知在看什麼,道:「小天,你是怎麼知道的?」
  她口中堅決,心裡卻禁不住暗暗狂呼:那不會是真的……
  那不會是真的,天!誰能告訴我,這不會是真的……
  傅小天入目愛妻的神色,心如刀割,他不忍再看,目光移注幾上蠟淚成堆的殘燭,道:「丐幫襄陽分舵的人告訴我的,我托他們打聽夏夢卿的行蹤,原想在必要時幫幫他的忙,誰知……」
  薛梅霞接口道:「他怎麼說的?」
  傅小天道:「夏夢卿遍傳武林帖,邀約武林群雄,七月十五夜在巫山神女峰下共商大事,這大事還能是什麼?」
  武林帖遍傳扛湖,這件事無從無中生有,薛梅霞默然了,她想哭,可是欲哭無淚,也哭不出聲。
  驀地,她腦際靈光電閃,心中猛然一跳,連忙說道:「小天,你怎知他不是和你同出一檄,也要對付布達拉宮……」
  傅小天神情一震,道:「是啊!我怎知他……」倏又搖頭一歎,道:「霞,他沒有義務替大清朝廷流血流汗,這種希望渺小得很,甚至根本不可能有……」
  薛梅霞道:「誰說他為的是大清朝廷?我夏大哥為的是整個華夏,為的是不願大漢民族再忍受刀兵之苦,他始終不贊成這引虎驅狼之舉,他認為那不是解除桎梏,反而會變本加厲,加重災害。」
  在這個時候,這種心情下,她說話忘記了顧忌,忘了自己夫婿也是旗人,是滿朝重臣大艮;其實,她本來也沒把傅小天視為旗人。
  傅小天沒在意,他根本也不會在意,他現在覺得薛梅霞的話是有道理,夏夢卿他如要舉事何必等到如今?那夜當布達拉密宗高手群起來犯之際,他謀刺皇上應該易如反掌吹灰,他不但沒那麼做,反而帶傷盡連布達拉密宗高手。這表示,他短時間內還未打算謀動,當然他那次那麼做不會是為了大清朝廷,那一定是為了整個華夏,整個大漢民族,免再受刀兵之苦,免甫出狼喙又落虎吻。
  傅小天的想法沒有錯,可是他不知道夏夢卿更是為了怕那部兵書與那奉前明忠義臣民名冊淪入大食人之手。
  想歸想,事實歸事實。
  在想法上,他覺得薛梅霞的話是有道理,內心不無稍寬。
  事實上,事關重大,在未得確切真相之前,他還是不能就此放心。
  不過,他由衷地希望,甚至暗暗默禱上蒼,是他料錯了,薛梅霞說對了。
  究竟夏夢卿意圖如何,除薛梅霞外,誰也不敢下斷語。
  傅小天他國之干城當朝柱石,赤膽忠心!儘管薛梅霞曾言敢以性命擔保她夏大哥短時間內不會謀動,無如為了大清朝廷他仍然不敢十分相信。
  那倒不是他不相信愛妻,他可以不相信自己也不會不相信自己這位絕代紅粉、巾幗奇英的愛妻。
  而是,這件事關係朝廷安危,太以重大,使他在未得確實真相以前,不敢置信仟何一個人,甚至薛梅霞和他自己。
  沉吟了良久,他才說出這麼一句:「霞,到時候我想去看看。」
  薛梅霞知道夫婿的用心,絲毫沒有責怪他的意思,緩緩地點了點螓首,道:「好吧,我也要去。」
  傅小天聽得心頭猛震,道:「霞,你你,可以不去麼?在襄陽等我。……」
  顯然他是有很大的顧慮,到時候,萬一不幸被他自己料中,他怕薛梅霞會受不了那種他跟夏夢卿勢成水火、龍爭虎鬥的敵對局面。同時,她跟著去多少也會影響他和夏夢卿的意志。不過,他也知道要想攔阻薛梅霞,讓她留在襄陽,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果然,他話還未說完,薛梅霞搖頭接口,嬌靨上的神情是一片木然:「小天,我知道你的用意,但別勸我,那沒有用,無論如何我都要去。如果我說對了,那自然沒有什麼;如果不幸你料對了,我也可以支持得住!天意如此,造物弄人,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它不來,不必躲,它既然要來,躲有什麼用?
  這是命。小天,到時我知道我該怎麼做的,我不會讓你跟夏大哥有一點為難的感覺。……」
  這話說得很平靜,但天知道內蘊多少淒涼、沉痛、悲傷、憤恨。
  傅小天聽得心碎腸斷,五內欲焚,目眥俱裂,兩隻鐵掌緊扣椅柄,十指深陷而不自知。
  他想再勸阻又不忍心再說;他想大哭,他想大叫,他想發瘋、發狂,他想毀滅自己,也想毀滅整個世界,他想……
  那又有什麼用?
  就在這轉瞬之間,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神情顯得淒厲、可怖。
  薛梅霹她好像設有看到夫婿的怕人神態,雙日呆呆前視,
  嬌軀陣陣顫抖,沒有說話。
  屋中,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空氣沉悶得令人隱隱有窒息的感覺。
  就像雷電交加,暴風雨前的片刻沉寂一般。
  良久,良久,傅小天那怕人的神情才漸漸斂去,睜著一雙佈滿血絲的失神環目,望了望薛梅霞,像大病初癒,有氣無力地道:「好吧,我答應你。」聲音低得像游絲,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得到。
  突然間,薛梅霞那色呈慘白的木然神色中,掠上了一絲笑意:「小天,謝謝你。」
  望著這絲笑意,傅小天如蝟虯髯一陣抖動,毅然垂下頭去,緊接著魁偉的身形泛起了陣陣輕顫……
  這位蓋世英豪、鐵錚奇男的神力威侯,終於再難忍住那抑制已久的如泉淚水,他哭了。
  無聲的哭泣要比放聲痛哭悲痛得多,也最傷人。
  天色破曉,知府府邸中,傅威侯伉儷起得最早,其實他倆幾曾合過眼。
  往日,美郡主一大早就會跑來敲門,不是催促傅小天再繼昨日殘局,便是纏著薛梅震陪她晨間庭院中散步,呼吸那暗送
  花草芳香的清新空氣。
  可是,今早德怡沒來。
  他倆想,也許德怡昨夜睡得晚一點,今早遲遲末起。
  念頭剛落,迴廊盡頭晌起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不是走,是在奔跑,而腳步又放得很輕,生怕擾了他夫婦安眠。
  步履聲,由遠而近,近一點,變成了急促小步,至門外而止。
  門外那人,似乎是在猶豫.過丁一會兒,門上才響起了幾下輕微的剝啄聲。接著,是輕輕悄問:「侯爺起身了麼?」
  聽聲音,傅小天明知是誰,惡劣的心情卻使他不耐煩地沉聲發問:「誰?」
  門外那人恭謹應聲,道:「卑職那遇春求見。」
  傅小天道:「什麼事一大早跑來見我?」
  門外那遇春道:「卑職該死,驚擾侯爺安眠……」
  傅小天濃眉一挑,沉聲接道:「少說廢話,什麼事,說。」
  那遇春應聲急道:「稟侯爺,德郡主走了。」
  「什麼?」薛梅霞神情一震,傅小天已然霍地站起,伸手拉開門栓。
  門外,襄陽知府那遇春衣飾不整,惶恐而立;一見傅小天開門,立刻搶前數步,躬身俯首,雙手呈過一封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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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小滅接過那封信,拆開一看,臉色微變,轉注那遇春道:「這封估是德郡主親手交給你的麼?」
  那遇春連忙答道:「卑職不知德郡主何時走的,卑職今早內急入廁時,見郡主房門大開……」
  傅小天揮手說道:「夠了,你去吧!有事我會找你,否則別來擾我。」轉身走進屋內,砰然一聲關上了門。
  憑做官的直覺,那遇春知道傅侯今早情形不對,可是他哪敢問?立即躬身應是,低著頭退了回去。
  薛梅霞早就站了起來,傅小天沒等她發問,便默默地遞過他已經過了目的那封信。
  薛梅霞抽出信箋一看,也立刻嬌靨變色,頓時怔住。
  信箋上,只有寥寥二十餘字,寫得很潦草。
  「二位:恕我不辭而別,先行一步,七月十五夜,巫山神女峰下再見。  德怡」
  顯然,美郡主已經聽到了一切。
  半晌,薛梅霞才定過神來,無限焦慮地望著垂首默坐的傅小天,道:「小天,這怎麼辦?」
  傅小天抬起頭來望了望薛梅霞,歎了口氣,又垂下頭去。
  他方寸早亂,如今他能有什麼法子』
  薛梅霞手裡拿著信箋,心中六神無主,焦急之色溢於眉宇,默默地坐了下去。
  她剛坐下,傅小天突然再次抬頭,道:「霞,咱們也走。」
  「走?」薛梅霞道:「現在?距離巫山之約還有十天,咱們上哪兒去?」
  傅小天淡淡說道:「走到哪兒算哪兒,到時候再趕去。」
  事到如今,薛梅霞只有點頭,道:「好吧。小天,聽你的。」
  以她現在的心情,她對什麼都失去了興趣,甚至連說話都懶得多開口,她自己覺得靈魂像是出了竅,人,好像麻木了。
 











第十九章 疑雲重重武林帖
  七月十五,稱中元,俗曰鬼節。
  月起東方,銀輝輕灑。
  巫山十二峰,隱約輕紗般雲霧之中,益顯纖麗秀拔,幽探神秘。
  神女峰挺拔高聳,入雲接天,在這萬籟俱寂的當兒,只有夜風陣陣拂過枝頭.流水淙淙劃破寂靜,除此,聽不到一絲聲息……
  神女峰的景色,美在秀麗,美在清幽;古來的神話,更為它抹上一片神秘的色彩。
  在這明月冷輝之下,夜色濃厚之際,它幽靜得出奇,美得更迷人。
  仿若神女出自月下,身披蟬翼,玉骨冰肌,迎風卓立。
  就在那輪皓月剛上梢頭之際,驀地,一陣蒼勁談笑聲劃破巫山空寂,神女峰下飄來了兩個人影。
  月到圓時分外明,今夜的月光照得巫山纖細可見。
  藉著這皎潔月光,可以看得很清楚。
  左邊是蓬頭垢面、鶉衣百結的老叫化,面貌清懼,銀髮蝟髯,正是丐幫五老九指追魂蒼寅。
  走在右邊的,是個鬚髮如雪,精神矍爍,手持一根龍頭拐的錦袍老者,正是那天龍堡主齊振天。
  這二老步履輕健,一路談笑地走向神女峰。
  只見那九指追魂蒼寅搖頭笑道:「我老要飯的怎麼也想不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一天不好挑?我們這位宇內第一奇才的夏少俠,怎麼偏偏挑上這個閻王爺放鬼的日子?大白天裡倒還奸,又是在夜裡,弄得我要飯的真有點毛髮怵然之感,老要飯的平生殺人無箅,等會兒我可要找少林者和尚替我唸唸經,免得讓那些冤鬼纏上身來。」
  皓首神龍齊振天老眼狠注,望著蒼寅笑罵說道:「有道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這老化子頭大概生平做了太多虧心事,要不然怎麼那麼害怕?像你蒼老五這把即將入土的年紀,就算讓那些冤鬼拘了魂兒去,也不算夭折,何必再欠少林者和尚的人情債?其實.你老化子頭可放心,今夜那些孤魂野鬼到處有東西吃,何必單找你這搾碎了骨頭也難見油水的要飯化子?」
  蒼寅哈哈大笑,聲震夜空:「齊老兒,有你的,看不出你那雙乾癟的老嘴皮還真損得呵以,衝著你這番話兒,我老要飯的也應該放點心。不過,齊老兒,稍時要是冤鬼找上我老要飯的,你可不能來個拔腿開溜,見死不救啊!」
  齊振天一笑說道:「蒼老五,別盡打哈哈了,快走吧,說不定少林老和尚他們早到了。」
  蒼寅搖頭笑道:「那是齊老兒你太以孤陋寡聞,中元鬼節,和尚道士們正在忙著超渡那些孤魂野鬼,老要飯的認為他們絕趕不到咱們前頭。」
  齊振天「哈!」地一聲,說道:「看來我真是老糊塗了,怎麼忘了這回事兒……」
  話鋒微頓,神色忽轉莊重,接道:「老化子,你素稱老靈精,以你看夏少俠今夜召我們至此,是為的什麼?」
  蒼寅笑道:「齊老兒,這已經到了地頭兒了,你猴急個什麼?為著什麼稍時自當揭曉,還怕到時候夏少俠不說麼?」
  齊振天老眼一翻,佯怒說道:「臭化子,叫你少打哈哈你聽見了麼?我問你,你到底是知也不知?」
  蒼寅攤手聳肩,一笑說道:「齊老兒,你問我,我又問哪一個去?跟你齊老兒一樣,我老要飯的也是滿頭霧水,莫明土地堂。」
  齊振天情知不假,皺眉沉葉不語,過了一會,忽又抬眼說道:「臭要飯的,你看會不會是跟上回千毒門所傳武林帖同出一轍……」
  蒼寅白眉雙軒,目射精光,「呸」地一聲,怒罵說道:「齊老兒,老要飯的看你是快要伸腿、瞪眼兒了!千毒門那小王八羔子是個什麼東西,憑他也配跟夏少俠比,他要是能夠得上夏少俠一半兒,我老要飯的早跟他跑了……」
  齊振天老眼一瞪,反唇罵道:「臭要飯的,你吼什麼?準要你比來著?我只問你夏少俠是否……」
  話未說完,蒼寅已然戟指大笑,說道:「齊老兒,要飯的說你快要伸腿瞪眼兒了,一點沒錯!你就根本不用你那顆者壽頭想想,夏少俠當初不准天下群雄參與千毒門那陰謀勾當,理由是咱們不能引虎驅狼,招來更大災禍,既然這樣,他還會  ……」 
  齊振天以牙還牙,突然也「呸」地一聲,怒罵道:「臭要飯的,我看你才是不用你那顆刺蝟頭呢!請問,你怎知夏少俠他不是籌劃成熟,要領袖群倫,憑我大漢民族之力,光我神州,復我華夏,盡逐滿清,報仇雪恥呢?」
  一番話聽得九指追魂蒼寅瞪目張門作聲不得,良久,方連連搖頭說道:「厲害!齊老兒,我領教了,者要飯的沒想到你還藏此絕招兒,倒打我一釘耙……」
  略一沉吟,接道:「有可能,雖未敢斷言,但希望如此,設若果然如你齊老兒所言,老要飯的要休浴焚香,對老天爺叩上三百個響頭。」
  說話間已至神女峰下,兩個人停下腳步,看了看路徑,才要舉步。
  只聽那神女峰腰有人引吭朗聲高吟,其聲清越,裊裊直上,由遠而近。
  「妾在巫山之陽,
  高丘之陰。
  旦為朝雲。
  暮為行雨。
  朝朝暮暮,陽台之下。
  ……」
  齊振天聽吟微愕。
  蒼寅聞聲知人,道:「沒別人,準是那不歸谷端木長風那不爭氣的寶貝兒子,老子荒唐兒風流,這方面那小子算是接了衣缽……」 
  話聲末落,神女峰腰一條婉蜒山道上飄然轉出一位玉面朱唇的青衫書生,容比潘安,貌賽子都,手中玉骨描金扇輕揮搖動,足下四方步行雲流水,昂首搖晃神采飛揚,委實不愧是風流俊俏美少年。
  正是那位不歸谷少谷主端木少華。
  他想必是一眼望見了月光下並肩佇立,四目投射的兩位武林奇客,呆了一呆,吟聲倏止,身形平射,飛掠而來,老遠便施禮說道:「兩位前輩,別來無恙?」
  一谷聲名遠在三堡之上,齊振天不便怠慢,連忙還禮說道:「托公子的福,老朽尚稱粗健。」
  蒼寅則翻了翻老眼,愛理不理地粗聲粗氣反問,道:「怎麼?小子,你那老子又派了你代他出席?莫非躲在不歸谷依紅偎翠,貪戀溫柔,不肯出來麼?」
  端木少畢生性狂傲,目空一切,他甚至連諸大門派掌教都未放在眼內,唯獨對這神鬼皆愁,令人頭大的風塵異人敬禮有加,不敢放肆,俊面一紅,賠笑說道:「前輩說笑了,家父坐關未滿,不能親自赴夏大俠寵召,特命晚輩再次代為出席,一則聽候差遣,二來也可多領諸位前輩教益。」
  「好伶俐的甜嘴。」蒼寅冷冷說道:「端木長風有兒如你小子,老懷堪慰了!小子,你是什麼時候到的?」
  端木少華道:「晚輩中午就到了,來得太早,所以到處走了逛。」
  蒼寅道:「都逛了哪些好地方?」
  端木少華面上又是一紅,赧然笑道:「其實,晚輩只去了巫  山之陽與神女祠兩處地方。」               
  蒼寅「哼」地一聲,道:「廢話,前言不搭後語,小子,你在巫山之陽與神女祠流連了這大半天,你想幹什麼?也想做做高唐夢。這倒好,人家是在高唐做夢,你卻跑來巫山移樽就教。」  
  老化子毫不留情,端水少華紅透耳根,大慚俯首。     
  齊振天看不過去,有意解圍,望了望九指追魂,皺起白眉, 道:「臭要飯的,你有完沒有,天色不早了.你敢讓夏少俠久等?別在這兒嚼舌了。」         蒼寅看都沒看他一眼,意猶未盡地凝注端木少畢,繼續發他那「長者之威」,冷然說道:「小子,『真是名士始風流』,等到有朝一日你成了真名士之後,再風流不遲!如今,老要飯的勸你改改你那自命風流的性子,要不然總有一天你會跟你老子一樣,差點做了牡丹花下冤死鬼。聽著,回去時告訴你老子,就說蒼老五說的,叫他出來曬曬太陽,再憋下去就要發霉了,前面帶路。」                       
  端木少華如逢大赦,暗暗鬆了一口氣,連忙應聲稱是,轉身大步行去。 
  走了不到三步,他突然轉過頭來說道:「二位前輩,日間我去過葫蘆谷一趟,名副其實,果然像只葫蘆,四面峭壁陡勢天生,一平如削,只有谷口一處可供出入,夏少俠怎麼選上這個地方……」
  齊振天尚未來得及說話,蒼寅已然老眼雙瞪,沒好氣地截住話頭,道:「你小子這不是廢話嗎?葫蘆谷不像葫蘆,它難道 會像個夜壺不成?只有一個出入口還不夠?怎麼?你擔心夏
  少俠到時會堵住谷口,坑了你?」
  賣力不討好,一句話換來個硬釘子,看來還是三緘其口,少說為妙。
  碰上這要飯化子頭,端木少華只有自認倒楣,一點脾氣也沒,連忙掉過頭去,放步疾奔。
  葫蘆谷在神女峰西,這老少三人一放開步履,不消片刻便已到達葫蘆谷外。
  蒼寅與齊振天站在谷口藉著月光只一打量葫蘆谷形勢,立即心神震動,面面相覷。
  端木少華說得不錯,這葫蘆谷形勢果然極為險惡,險惡得令人覺得秀麗絕倫的神女峰下似乎不應該有著這麼一塊地方。
  完完全全的谷呈葫蘆狀,由谷口內望,谷內佔地不大,地面上到處黃土碎石枯草成片,與神女峰清蔥蒼翠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成弧形的峭壁,高有百丈,奇陡如削,石色深褐,青苔滿佈,應是滑不留手。
  委實是只有谷口一處可供出入,而這谷口的寬窄也不過數尺,只能容兩個人並肩進出。
  倘若人在谷中,封死谷口,那的確是猿猱難攀.飛鳥難渡,要想生離此谷,那是癡人說夢。
  誠如端木少華所惑然不解,天下靈山勝地到處皆是,夏夢卿他怎麼會選上這個地方,柬邀武林群雄,作為約會之地?
  也誠如蒼寅所莫名其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個日子不好,夏夢卿他怎麼偏偏挑上七月十五這個鬼氣陰森的月圓之夜? 
  這是個疑團,但是武林帖具名的是「夏夢卿」這三個字,這疑團根本就不成其為疑團了。 
  蒼寅、齊振天對笑搖頭,並肩行入谷內。 
  這老少三人,是到得最早的一對半。 
  谷內空蕩寂靜,還看不到一絲人影。  
  地是黃土碎石,不足沾污衣服,當然鶉衣百結的要飯比子倉寅更不會在乎髒不髒,與齊振天就在谷中盤膝坐下,靜等其他赴會的一干群豪到來。
  也許是怕弄髒了那襲青衫,或者是怕有損灑脫的風度,再不然就是當著長者面前,端木少華依然負手站立一旁,一雙冷芒閃爍的犀利目光,不住打絲著谷中險惡形勢,頻頻皺眉,閉口不言。 
  老的一對,卻是甫坐下便打開了話匣子。
  只聽蒼寅豪聲說道:「齊老兒,你不覺得此時此地,咱們面前缺少了點什麼嗎?」 
  齊振天呆了一呆,道:「缺少什麼?」
  蒼寅抹抹嘴,嚥了口唾沫,道:「酒!齊老兒看你頗似風雅之士,怎麼跟塊死木頭般點不透?人生難得幾回醉,莫使金樽空對月,你怎麼連這個都不懂?此時此地若來上一壺美酒,三五小菜,舉杯當頭遨明月,或慷慨悲歌,或低聲吟哦,這豈非人生一大快事?」
  望著那副饞相,齊振天不禁捋髯失笑,道:「臭要飯的什麼時候也學會了詩人墨客風雅事,看你這副髒猴兒相,披上龍袍也不像皇帝,你若文縐縐、酸溜溜地來上那麼兩句,準會笑掉人大牙,哪裡是觸景生情,分明是又在發饞。別急,說不定夏少俠早備豐盛的酒宴等著你呢!」
  蒼寅雙目一瞪,戟指怒罵說道:「齊老兒,你這是狗眼看人低,怎麼?我老要飯的難不成生就窮賤粗俗命?你別看老要飯衣衫破爛,長相不好……」
  指了指端木少華,接道:「這小子長得又標緻,穿得又體面,他肚子裡的玩意兒不見得會比我要飯的多。」
  向著端木少華一仰臉,道:「對麼?小子?」
  端木少華拍馬猶恐未及,哪裡敢說個不字,連忙賠笑說遭:「當然,當然!老前輩上通天文,下識地理,遍及諸於百家,旁涉三教九流,無所不精,無所不通,晚輩不及萬一,怎敢比擬。」
  蒼寅冷冷回顧齊振天,有點洋洋自得,傲然說道:「聽見麼?齊老兒?」
  這下馬屁拍響了,端木少華卻憋了一肚子悶氣,
  齊振天笑道:「聽到了,你臭要飯的滿腹狗雜碎,委實令常
  人難及萬一,不敢比擬了。」
  端木少華聽得暗呼痛快。
  蒼寅一瞪老眼,方要佯怒反罵。
  驀地.佛號震耳.葫蘆谷口人影閃動,飄然走進數人。
  「阿彌陀佛,貧衲以為早到一步,卻不料仍落人後著,兩位老檀越、少谷主別來無恙?」
  好快的身法,二十餘丈距離,話落人到,正是那以少林掌教大悲禪師為首的諸大門派掌教到來。
  齊振天連忙站起.偕同端木少華雙雙趨前見禮,互做寒暄。
  蒼寅卻慢吞吞地站起身形,拍了拍屁股,目注大悲禪師說道:「老和尚,真虧你還能趕來,老要飯的替你惋惜,錯過盂蘭法會超渡孤魂野鬼,你老和尚少了一場功德。」
  大悲禪師笑容一斂,鄭重合十,道:「阿彌陀佛,老檀越何做如是語?夏少俠德孚眾望.宇內共欽,只他一紙,便是天大之事,貧衲也要立即放下,耽誤正果也在所不計,何惜區區一場功德?」
  蒼寅驚然動容,大笑說道:「老和尚,有你的!老要飯的我簡直肅然起敬,自愧不如。」轉過身去分別與武當、崑崙、峨嵋……諸派掌教-一打招呼。
  寒暄已畢,諸人圍成一圈,席地坐下。
  蒼寅道:「老和尚,你是得道高僧,應具無邊佛法,你猜猜看夏少俠突然遭傳武林帖,召來咱們,究竟為了哪樁事?」
  大悲禪師低誦佛號,道:「阿彌陀佛,夏少俠奇才宇內第一,此舉自然蘊有深意,恕貧衲不敢妄加猜測,不過……」抬眼輕掃圍坐諸人,接道:「貧衲有一事頗為費解,夏少俠日前曾經蒞臨少林,並未提及他要遍傳武林帖柬邀我等來此赴會,而在夏少俠離開少林兩日後,貧衲才突然接到這張武林帖……」
  蒼寅接口說道:「這不難解釋,你老和尚說過,夏少俠這麼做,自然蘊有深意。」
  大悲禪師微微點頭不語,蒼寅望丁他-眼,再次說道:「老和尚,夏少俠不會無故蒞臨少林吧』」
  大悲撣師那張清懼的老臉上,突然閃過一絲輕微抽動,眉宇問微溢黯然羞愧之色,合十說道:「蒼檀越神目如電,明察秋毫,夏少俠的確不是無故蒞臨少林,出家人不打誑語,夏少俠山的是勸阻少林加入布達拉宮舉事之盟。」
  諸人俱為震動、蒼寅霍地躍起,瞪目挑眉,沉聲急道:「老和尚,你能不能說得清楚些?」
  大悲禪師平靜道:「日前,布達拉宮曾派兩位大喇嘛遊說大下,首登少林……」
  諸人瞿然驚動,蒼寅鬚髮俱張,嗔目怪叫,說道:「好厲害,竟效那巧舌蘇秦,恐怕他們設有那麼好的口才。老和尚,說下去。」
  大悲禪師淡淡的接口說道:「他們曉貧衲以大義,說貧衲以公仇,婉言苦勸貧衲加入布達拉宮舉義之盟 ……」
  「老和尚!」蒼寅沉聲說道:「你沒以夏少俠之言斥之?」
  大悲禪師道:「貧衲也曾以他們受白衣大食操縱,引虎驅狼,旨不在復國,形同賣國,欲陷百姓於水火之言駁之,但是他們表示……」
  蒼寅急道:「他們說什麼?」
  大悲禪師尚未說話,齊振天突然插口說道:「臭要飯的別老打岔行不?坐下來靜靜的聽不好麼?」
  蒼寅狼狽的盯了他一眼,憤然坐下道:「老和尚,你說你的。」
  大悲禪師道;「他們堅決否認操縱之說,但承認大食人供以火器,從旁協助,真正舉事的仍是我黃帝子孫……」
  蒼寅忍不住又道;「老和尚,你怎麼說?」
  大悲禪師低誦佛號,道:「阿彌陀佛,公仇私恨,莫敢或忘,誰不想早日盡逐滿清,復我河山?貧衲當時確實心動,只是未曾當面答應加盟,請他們容少林考慮三日再做答……」
  蒼寅倏伸鐵掌,一把扣上大悲撣師腕脈,大叫說道:「老和尚,三日之後你是如何答覆的?」
  大悲祥師神色泰然,任他攫住左腕,道:「前腳後腳,那兩位大喇嘛甫離嵩山,夏少俠已如神龍突降少林。」
  蒼寅威態稍斂,吁了一口氣,鬆了鐵掌,雙目仍緊盯大悲不放,道:「老和尚,你有什麼臉再見夏少俠?他怎麼說?」
  大悲禪師慈目突然暴射神光,倏又斂去,道:「蒼檀越,只要布達拉宮所出確屬義師,大食人真的只是從旁協助,貧衲以為公仇私恨,少林理應率先加入,不敢落入稍後,這應該不是羞恥之事。」
  這話不錯,倘若果如那兩名黃衣喇嘛之言,少林率先加盟,那不但不是羞恥,反是無上光采。
  只是,大悲禪師他忽略了夏夢卿以前的告誡,夏夢卿他身為先明宗室,雪恥復國,光復神州之心,應該比任何人都要殷切;若無確實根據,若非事不可舉,他領導唯恐稍遲,怎會反過來加以告誡阻止?
  再說,憑他那威震宇內的玉簫神劍閃電手七字名號,他也斷斷不會無中生有,謊言騙人,果真如是,他還配稱那宇內第一的一個奇字麼?
  乍聽是理,蒼寅為之語塞,一時沒能答上話。
  大悲禪師又道:「夏少俠沒表示什麼,他只要貧衲代為傳言武林各門各派的領袖人物,半個月後在峨嵋和他會面……」
  「這不結了麼?」蒼寅突然冷冷道:「你老和尚還有什麼費解的?夏少俠他想提早約期,改變地點,所以才突然遍傳武林帖。」
  這分析也頗合理,聽得諸人頻頻頷首,皆表同意。
  說話間,葫蘆谷口陸續地又走進了好幾個人,那是五莊四寨的五位莊主、四位寨主及豫西朝天堡主先後來到。
  看看人數,該來的全到齊了。
  看看天色,轉瞬即是初更。
  按理說,傳出武林帖遍邀天下的人,應該先到等候。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片刻之後約期便屆,夏夢卿卻仍未現俠蹤。
  儘管如此,誰也未有絲毫怨言。
  時間悄悄過去。
  月影漸漸高移。
  初更已屆。
  驀地,狂笑驚人劃破夜空,在那百丈高低的葫蘆谷頂,危崖之上冒起了一個黑衣人。
  群雄聞聲抬頭驚顧,禁不住面面相覷,互相探詢。
  在場都是當今武林一等一的絕世高手,縱然距離近百丈,在那輪皓月冷輝照耀下誰都能清晰地看到。
  那不是傳帖人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
  而是白面無鬚,極其陌生的中年人。
  就在群雄滿腹疑雲,難知所以之際,笑聲倏止,崖頂黑衣人向谷底揚聲發話:「夏夢卿果然是極孚眾望的絕世奇才,單憑一紙相邀,竟能驚動天下,使這多位當世高人不遠千里,趕來葫蘆谷赴約,委實是令人羨煞,也令人妒煞,可惜,『夏夢卿』三字害了諸位。」
  群雄訝然欲絕,大悲禪師腦際靈光一閃,心神猛震。暗湧佛號,仰首發問,道:「施主何人?怎知貧衲等是夏少俠柬邀崖上,黑衣人突然仰天一笑,又接口,道:「有勞老禪師動問,我是四川提督岳鐘琪……」
  這突如其來的驚人變故立刻震住群雄。崖頂岳鐘琪還打更驚人之語,輕笑接道:「至於我怎知這件武林事,那很簡單,我借用了夏夢卿三個字……」
  群雄做夢也想不到武林帖是他冒名傳下,誆人來此絕地,其心可知!未等他話落,大悲禪師突然日射神光,回首沉喝:「諸位,速速出谷,再遲的……」
  群雄猛然醒悟,身形未動,岳鐘琪已然狂笑連連,得意沖天地再次說道:「現在已來下及了,何待再遲?還是老禪師心智機警,反應神速,無奈,仍是稍稍慢我半步,諸位,請看看谷口。」
  群雄才要回顧,大悲禪師已自面色疑重的頹然一歎說道:「諸位,不用看了,谷口已經封死了。」
  情道不假,何須再看?群雄聞言心頭狂震,頓時呆住。
  端木少華究竟年事太輕,倒並非不信,而是忍不住好奇,斜眼榆瞥,一看之下,立即作聲不得。
  誠如大悲撣師之言,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寬窄只有數尺的谷口已經被人封死。
  在這多絕世高手面前,竟然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對方的功力、手法可想而知。
  唯一的出入口已被堵死,豈不只有束手就縛,任人宰割,坐以待斃。
  谷內,剎那間一片如死沉寂……
  猛然,佛號高宣暗滲禪門神功獅子吼,聲如暮鼓晨鐘,震耳撼心,群雄為之瞿然驚醒靈台頓朗,心神一片平靜,大悲禪師目注崖頂,肅然發話:「施主將貧衲等誘困此谷,不知是何用心?」
  岳鐘琪道:「老禪師不必著急,稍時等夏夢卿到來,一切自當揭曉。」
  話聲方落,九指追魂蒼寅銀髮根根倒豎,嗔目厲聲罵道:「岳鐘琪,你身為大漢後裔,賣身投靠,不顧公仇私恨,甘為滿朝鷹犬,已屬喪心病狂,禽獸不如,如今又卑鄙無恥地將各派領袖誘困此谷,居心叵測,小心你兔崽子日後天雷擊頂,遭了報應,殃及子孫……」
  「大膽無知狂民,還不與我住口。」岳鐘琪想必惱羞成怒,陡揚厲喝,但他旋即又輕笑說道:「要飯的,我勸你還是省省力 氣,何謂卑鄙無駐?兵不厭詐,用兵之道本就虛虛實實,諸位未涉孫吳,懵懂無知怪得誰來?若說我天雷擊頂,遭了報應,正如你所說,那是日後!現在諸位命都在我手,還談什麼日後?我只消一聲令下,諸位就要烈火焚身,屍骨無存,信不信?」
  蒼寅白眉雙挑,就待再罵,齊振天倏地冷冷說道:「臭要飯的,我也勸你省省力氣,哪來的好心情跟這狼心殉肺的東西鬥嘴?我還自詡身份呢,你喊破了喉嚨罵破了嘴有用?」
  一盆冷水澆頭,蒼寅心火全消,悻悻然收回目光。再看看大悲禪師那平靜臉色,肅穆神情,不由暗道慚愧,自歎不如。
  大悲禪師淡淡一笑,道:「齊檀越說得對,蒼檀越何須急怒?我輩修為講究一個定字,臨危不懼、不驚、不亂才是上乘;做不到這點,那便無補於事,反蔽靈台。蒼檀越當知儒家五字:定、靜、安、慮、得,如此,何妨大家仍然坐下,平心靜氣,依然固我,仿若無事地共思出谷之策。」
  大悲禪師果然不愧是領袖武林的少林掌教,委實是位佛門得道高僧,別的不論,單看這份面臨生死邊緣的鎮定功夫已是常人難及萬一,即連其他諸門派掌教也自愧不如。
  群雄依言各歸舊位,盤膝坐下,鴉雀無聲。
  顯然,都在竭盡心智,埋首苦思,搜尋那出谷之策。
  修為有深淺,的確是絲毫勉強不得。
  大悲撣師等幾位當今各門派掌教,俱是面帶安詳笑意,垂目打坐。
  蒼寅、端木少華與齊振天等,也即閉目膝盤,恍若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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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那五莊、四寨之主雖然也是閉目盤膝.臉上的神色卻是顯得急躁不安,絕難與前者相比。
  其實,這也難怪,誰讓他們面臨生死邊緣,絕無選擇餘地?
  誰讓他們身陷葫蘆「死」谷,插翅難飛,欲渡無從。
  崖上,岳鐘琪目射陰毒下望,負手傲立,嘿嘿冷笑不已。
  就在他笑聲歇止,張口欲言之際。
  背後忽然傳來一個比他那冷笑還要冷上十分的話聲:「閣下,你遍遣手下鷹犬,約我到此何干?」
  岳鐘琪心弦震動,霍然轉身。
  夏夢卿不知何時已然面色冰冷,卓立身後兩丈以外,目光冷峻,氣度懾人。
  還好人家沒有出手暗襲,否則他縱有十條命也早已跌落葫蘆谷底粉身碎骨,變為血肉一攤。
  饒他岳鐘琪良將虎膽,如何地陰狠毒辣,也不禁倒抽口冷氣,機伶寒噤,暗捏一把冷汗。
  定了定神,目光傲轉,剎那間驚駭之態盡斂,緩緩走前數步,揚眉笑道:「我沒想到你真會來……」
  「少廢話!」夏夢卿劍眉微挑,冷然接口,道:「夏夢卿沒有不敢趕的約會,告訴我,有何貴幹?」
  顯熱,他還沒有發現谷底被困群雄。
  岳鐘琪又向前走了兩步,笑道:「沒別的,想跟閣下商量點事兒。」
  夏夢卿遭:「什麼事,說!」
  岳鐘琪毫不以為忤,其實他也未必敢,道:「閣下明知,何必故問?」
  「要那兩樣東西?」夏夢卿冷冷笑道:「你膽大的令我驚奇,記得我對你說過,只要你認為有把握,隨時可找我夏夢卿,現在你自認有了十分把握麼?」
  「當然!」岳鐘琪微微笑遭:「若不仗恃著點什麼,岳鐘琪豈敢輕捋虎鬚,冒殺身之睦約你來此?我生平從不打沒把握的仗,雖不敢說有十分,倒也該有十九分九。」
  夏夢卿星目凝注,淡淡說道:「我懷疑你那仗恃是否足以使你立於不敗之地。」
  岳鐘琪揚眉微笑,笑得狡黠,道:「是與否閣下稍時自當知道,如今,我不想多做無謂口舌之爭。」
  有道是藝高人膽大。夏夢卿雖然明知岳鐘琪必有仗恃,否則他絕不敢故弄玄虛地約自己來此談判,但他怕過什麼?
  眉梢微挑,道:「那好,你說吧!」
  岳鐘琪陰險的目光輕輕地看了夏夢卿一眼,道:「我拿武林各門各派領袖人物的性命,交換你竊自大內的兩樣東西。」
  夏夢卿自然還不知此刻群雄正圍崖下,他想縱聲大笑,終於忍住,輕蔑笑道:「就憑你岳鐘琪和幾個酒囊飯袋,庸碌蠢才的大內鷹犬,想找他們麻煩?我勸你趁早別動這念頭。」
  岳鐘琪道:「我認為那已經很夠了,我無須尋上門去找他們麻煩,我可以把他們調往一處於以囚禁,來個集體屠殺。」
  夏夢卿忍不住笑道:「你太看得起你那岳鐘琪三字了,我覺得你有點癡人說夢。」
  岳鐘琪陰陰說道:「岳鐘琪三字的號召力自然不夠,但如換上夏夢卿三個字應該又當別論。」
  夏夢卿心神微震,霍然色變,目射冷電,沉聲喝遭:「你敢!」
  入目那懾人威態,岳鐘琪禁不住心中一懍,身不由主的倒退一步,枯禪掌下幸逃一死,到如今餘悸猶存,他不得不預做防備,否則,謀人未成身先死,那才冤枉!表面上,他仍然自持鎮定,道:「這個膽我還有,我已經這麼做了,若之奈何?」探懷取出一張武林帖彈指射過。
  夏夢卿輕伸兩指,鉗住那張武林帖,只略一注視,立即心頭狂震,神色大變,身形電閃,逼近一丈,厲聲問道:「他們呢?」
  岳鐘琪唇角微揚,側身讓路,指了指崖下。
  夏夢卿身形再閃,撲近危崖,谷底情狀一目瞭然,不由他不暗暗心驚,頓時怔住。
  身後,岳鐘琪得意揚笑:「閣下,怎麼樣?憑這些人質值得一談麼?」
  夏夢卿緩緩轉過身形,星目暴射冷芒,語氣冰冷,一字一句地道:「岳鐘琪,你敢動他們毫髮,我會把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岳鐘琪微微笑道:「一命換天下武林精英,岳鐘琪死的值得!閣下如不忍心看他們盡埋此谷,那麼交出那兩樣東西,我保證他們毫髮無損地各回來處。」
  夏夢卿道:「岳鐘琪,倘若我不答應呢?」
  岳鐘琪目光一轉,笑指對崖說道:「看到對崖嗎?憑閣下目力,應該不難發現,在那林木山石之後,我預伏了多名大內侍衛,只消我一舉手,他們便會把準備好的硫磺、柴捆等物引著火一起丟向谷中,葫蘆谷谷口已封,形勢險惡.飛鳥難渡猱猿難攀,餘下的,閣下自己想吧!」
  夏夢卿神目如電,他看得出,對崖佈置果如岳鐘琪之言,山石後、林木間,更是堆滿了引火之物,那些大內侍衛中,為首的紅衣喇嘛正是雍和官侍衛領班大喇嘛鐵別真。
  夏夢卿不禁駭然,耳邊卻又傳來岳鐘琪那深深得意的話聲:「我再奉告一句,我已經告訴過他們,假如他們在對崖看見我有什麼不測,或者為你所制,不准管我。那時,我仍可有這多位武林高人陪葬,死得應該很值得。」
  夏夢卿收回目光,淡談說道:「看來,你已立於不敗之地,一著受制,全盤皆墨,我是精定了。」
  表面上,他平靜異常,其實,眼前的情勢令他有突墜冰窟之感。他知道,急怒解決不了事,而且顯得多餘。
  他不得不承認輸了,因為岳鐘琪這一著太以高明,高明得令他毫無還手之力。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嘗到怕的滋味,那是為別人,為這谷底天下武林精英,各門各派的領袖人物。
  假如為他自己,他仍能視若無睹,談笑自若,絲毫不放在心上。
  也是他生平第一次嘗到輸的滋味,他睥睨宇內,叱吒武林,多少年來,何曾遭遇到像今夜這種只能處於挨打地位的挫敗?這輸的滋味令他很不好受。
  兵書與那本前明忠義臣民名冊固屬重要,是他反清復明,不可或缺的東西;而這谷底數十名武林領袖人物的性命,應該比這兩樣東西更為重要。
  獨木難撐大局,一人不足以復興,假如他為了保有這兩樣東西,犧牲了谷底群雄,那是不智之舉。到那時,他縱然有了這復興寶典,憑他一個人又能做些什麼?
  況且,在道義上也太以說不過去。
  雖然,為了民族復興大計,可以在某些方面做任何犧牲,但是他究竟不是那種鐵石心腸的人,他有血有肉、有感情,俠骨柔腸,劍膽琴心。再說,這種犧牲是最不智的,不但無補大局而且對大局影響甚巨,他沒有必要做這種無謂而愚蠢的犧牲。
  那兩樣不可或缺的東西,失去可以再找回來;倘若犧牲了這多位武林精英的性命,人死不能復生,他不是大羅金仙,沒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無邊道行,那就永遠也找不回來了,數十年內還談什麼復興大計。
  衡量之下,孰輕孰重,立即瞭然。
  他受人挾持,萬般無奈之下,暗暗一歎,剛要點頭認栽。
  岳鐘琪不知道,他只當夏夢辯正在猶豫難決,思索對策。
  突然聲揚獰笑,望著對崖高聲叫道:「鐵別真!給點顏色,讓他看看。」
  對崖,鐵別真右臂微抖,三縷火光飛墜葫蘆谷裡,火煙起處,谷底枯草立刻燃著大片,山風助長了火勢,立刻濃煙四起,火焰直冒。
  夏夢卿又驚又怒,目眥俱裂,直欲噴火,劍眉倒挑,厲聲喝道:「岳鐘琪!叫他們住手!夏夢卿認輸就是!」
  當然,岳鐘琪他只是在示威,見好還能不收?向著對崖叫了一聲:「鐵別真,先停手,聽候令諭。」
  然後,轉過頭來望著夏夢卿嘿嘿笑道:「閣下咱們君子風度,拿來吧!」緩緩伸出右手。
  谷底的火,並未能驚動閉目盤坐中的群雄,谷頂夏夢卿那聲厲喝.卻使得群雄如遭電殛,霍然躍起,大悲祥師首先揚聲說道:「貧衲大悲,夏少俠已經來了麼?」
  夏夢卿沒有理會岳鐘琪,卓立崖頂,目注谷底大悲禪師及天下群雄說道:「夏夢卿在此,因我…人連累諸位身陷谷底,中人奸謀,夏夢卿愧疚良深,至感不安。」
  大悲禪師高宣佛號,合十說道:「夏少俠怎出此言?是貧衲等懵懂無知,一點不察,反連累了夏大俠倒是真的……」
  話還沒說完,九指追魂蒼寅突然振臂大呼:「夏少俠,昕蒼老五一言,老要飯的不知這兔崽子用意何在,可是明知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不管那兔崽子要幹什麼,夏少俠可千萬別因為我們這些臭皮囊,中了他的計,遂了他的心,否則老要飯的我今夜寧可一頭碰死巫山。」
  話聲方落,天龍堡主皓首神龍齊振天也自揚呼說道:「臭要飯的說得對。夏少俠莫使我等死不瞑目,為鬼含羞。」
  「無量壽佛……」
  一時谷底儘是激昂慷慨陳詞聲,充塞夜空,震撼巫山,驚天地而泣鬼神,風雲為之色變,草木為之含悲。
  夏夢卿全身熱血沸騰,胸氣激盪,星目欲濕,立身崖頂,久久不能答話。
  岳鐘琪懾於浩然正氣,毛髮悚然,心驚肉跳,嘿嘿說道:「閣下,你是聰明人,更是血性奇男,人家有情,你豈能無義?
  要知道良心……」
  夏夢卿霍然轉身,面色鐵青,雙自微赤,挑眉大喝:「岳鐘琪,你與我住口!」
  人雖在挾持之中,神威猶在,岳鐘琪一懍住口,身不由主,退了一步。
  夏夢卿不屑多看他一眼,轉過身去,向著谷底群雄強笑說道:「諸位請放心,也請稍安毋躁,此事夏夢卿自有主張。」
  谷底頓時一片寂然。
  無可諱言地,岳鐘琪適才那句話,確曾深深地擊在夏夢卿的心坎之上。
  那話不錯。人家有情,他豈能無義?如果谷底群雄儘是些貧生怕死,不識大體之輩,他可以改變主意棄之不顧;但是,他們全是凜然忠義慷慨之士,寧可殺身成仁,捨生取義,絕不願羞愧苟活,他怎能棄之不顧?
  而現在的情形,又令他十分為難。這些俠義之士,如果發現一點他夏夢卿因他們而無奈俯首的跡象,他們說得出,做得到,真會集體自絕谷底,來個悼慨赴死,從容就義,這樣豈不更令他負咎終生,遺恨千古?
  想了又想,只有咬牙橫心,當下向岳鐘琪冷冷說道:「我心意已決,現在的情勢,除了我以兩樣東西換取天下群雄之外,別無選擇的餘地,我答應丈出那兩樣東西。可是我告訴你,假如我給了你東西之後,你敢有一點不履行諾言,打開谷口,放出群雄,除了你們個個陪葬之外,我還要你們皇上那顆腦袋,你瞻著辦吧!」
  說著,就要探手入懷。
  岳鐘琪的神情顯得既緊張、又興奮、更得意,面帶詭笑,再度伸出右手。
  驀地,佛號震撼夜空,谷底,大悲禪師顫聲發話,道:「阿彌陀佛,崖頂之言,貧衲已悉入耳中.夏少俠真欲陷貧衲等於不義麼?」。
  夏夢卿心神一震,那只本要探入懷中的右手停在胸口,他沒料到大悲禪師會不惜耗費真力動用那禪門至高無上的神功,天耳通,搔聽崖頂他與岳鐘琪的對話。
  現在,他更為難了,他知道:目前除了不說話,或者和岳鐘琪雙雙走出一里之外,否則就別想逃過這位佛門高僧的雙耳,而這兩個辦法都行不通。
  他不在近前,鐵別真等那些大內鷹犬,萬一陰損狠毒地毀了諾言,燒死群雄,這姑且不論。就是他們守信打開了谷口.群雄仍是死路一條,因為打開了谷口,就表示夏夢卿他低了頭,答應了條件,遂了岳鐘琪心願,這些忠義之士,必然會立即自絕當場。
  這怎麼辦?
  答應不行,不答應也不行。
  面對如此情勢,這位宇內第一奇才,頓感束手,五內欲焚,沒了主意。
  岳鐘琪,奸不緊張,連忙嘿嘿笑道:「閣下,我時間無多,你也應該不會願意谷底這些人,久做我階下之囚。」
  他是唯恐夏夢卿會不顧一切地改變了主意,是以不得不催促夏夢卿快一點。
  夏夢卿目光呆滯,根本就像沒聽到,良久才面色木然,唇邊閃過陣陣抽搐,近乎自言自語地說道:「天不助我,橫豎都是一死.我為什麼不讓他們死得瞑日,死得壯烈,成仁取義,庶幾無愧?……」
  他說來平淡,岳鐘琪可差點驚破了膽;表面上,他不能不強裝鎮定,聳肩攤手,一笑說道;「閣下怎麼也有這種想法?有道是:螻蟻尚且貪生。我不以為他們這些有血有肉的人會……」
  「閉嘴!匹夫!」夏夢卿突然嗔目大喝,激動得失了常態:「岳鐘琪,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的廉恥喪盡,貪生怕死嗎?
  面對這麼多位忠義之土,你應該羞煞愧死,身為漢族後裔,你竟然喪心病狂,滅絕人性的迫害同類,留你何用?你只要敢,你就支使那些大內鷹犬動手吧!我讓你遭報應。」右掌緩緩提起。
  岳鐘琪沒想到原來十拿九穩的辦法,會在這轉瞬之間,起了那麼大的變化,一連退了兩步,目光難掩心中恐懼,嘿嘿揚笑,笑得顫抖且極為勉強:「夏夢卿,你,你,我不以為你會這般貿然輕舉妄動,你真的不顧谷底那批人的性命了麼?」
  夏夢卿星目噴火,咬牙說道:「岳鐘琪,你少說廢話,也莫再以此要挾我!谷底都是大漢民族碧血赤心的忠義之士,為 民族大義,為復國大計,他們願意死,能死,他們死得重於泰山,死得轟轟烈烈,名傳千古,永難不朽。不像你這民族的叛賊死得令人不齒、令人唾罵,知道這兩句麼?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你,我要你學學秦檜、萬俟萵那兩個奸賊,也跪在這葫蘆谷底!神女峰何其有幸;而你,岳鐘琪,卻玷辱糟蹋了一塊白鐵……」
  岳鐘琪豈止臉上變了色,簡直心膽欲裂.連連倒退,駭然說道:「夏夢卿,你真敢這麼做,你可不要懊悔……」
  「住口!匹夫!」夏夢卿陡揚輕喝,掌提全胸,已凝足了枯禪掌力,恨得咬騰出血:「正邪自古同炭冰,奸佞由來難得頭,你死了這條心吧!」
  岳鐘琪魂飛魄散,就要揮手張口傳令。
  夏夢卿陡挑劍眉,揚掌待發。
  干鈞一發.驚心動魄。
  驀地,神女峰後響起一聲震天懾人的靂霹大喝:「岳鐘琪,你敢!」
  一條魁偉的黑影與一條無限美好的纖小雪白的人影劃空疾射而至。
  夏夢卿修然驚顧,一見那雙人影,面上表情難喻,頓時怔住。
  岳鐘琪目力也不差,身形一顫,連忙俯首躬身:「卑職該死!卑職不知侯爺與夫人也在此地……」
  黑白人影先後射落崖頭,正是那神力威侯傅小天與薛梅霞。
  博小天沒理躬身恭迎的岳鐘琪,第一眼就看夏夢卿,環目神光閃爍,咧嘴笑道:「老弟,你好。」
  夏夢卿此刻威態盡斂,俊面還帶點煞白,微微一笑,道:「托侯爺洪福,夏夢卿尚稱粗健。」
  立即轉過頭望著站在傅小天身旁的薛梅霞,唇邊卻是微抖地強笑說道:「小妹,你好。」
  薛梅霞打從一現身,美日就始終緊緊地盯住了他,聞言.那原本就在目中徘徊的閃爍淚光,毅然往外一湧,但她到底沒讓它墜落胸前,牽動了一下香唇,笑了!笑得令夏夢卿心碎腸斷,她沒答夏夢卿問話,道:「夏大哥,我終於還是找到你了,真是不容易啊!」
  夏夢卿一襲儒衫無風自動,玉面上飛快地掠過一絲痛苦的抽搐,笑了笑,沒有說話。
  而薛梅霞卻沒有放過他,無阻柔婉地輕輕說道:「夏大哥,你的傷勢,全好了麼?」她根本沒顧慮到夫婿就在身旁,這種問話的神態、語氣,能令每一個做丈夫的嫉妒。
  傅小天,他始終面帶微笑地看著他們兩個,絲毫沒有介意。
  夏夢卿有意無意地避開了那雙令他心悸的口光,淡淡笑道:「謝謝你,小妹,我的傷勢早就好了。」他似乎不願多說一句。
  薛梅霞應該是滿腹的話兒,可是她如今就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一時,空氣靜得很尷尬。
  傅小天是有心人,望著夏夢卿一笑,打破沉默,說道:「老弟,咱們待會兒再談,容我先把事情解決一下。」
  轉過頭來,立刻沉下了檢。「站好了,聽我說話。」
  岳鐘琪這才敢抬起頭來,站直身子,恭謹答話,說得戰戰兢兢:「卑職.卑職洗耳恭聽。」
  傅小天揚了揚濃眉,道:「岳提督,我這次出京,你知道是為了什麼嗎?」
  岳鐘琪想使狡猾,可是當著這位神力威侯,他不敢,只得答道:「卑職知道。」
  傅小天環目威稜一閃,沉聲說道:「那麼?你敢搶我的差事,誰給你的膽子?是因為你身懷密旨,我不敢拿你怎麼樣,是麼?」
  岳鐘琪嚇得機伶一顫,連忙躬身俯首:「卑職天膽也不敢冒犯侯爺。不過,卑職斗膽以為維護大清朝廷的安寧,這也是卑職的責任。」
  好利的一張口,傅小天神色一變,倏又淡淡笑道:「算你有理,現在我告訴你,我自請出京,為得就是找回那兩件御藏重物,這件事,我會做,用不著你們幫忙。」
  岳鐘琪道:「卑職省得。」
  「那就好。」傅小天淡淡說道:「我來了大半天了,剛才的事,我已經瞭然,你這種手法太卑鄙,也嫌得太陰毒!現在你傳令,讓他們撤去埋伏,打開谷口。」
  岳鐘琪低著頭沒動,也沒答話。
  夏夢卿星目異采一陣閃動,難掩激動地忍不住插口說道:「侯爺,夏夢卿已領受良多,你怎好……」
  傅小天轉過臉來一笑接口,道:「老弟,你別搭腔兒,這是咱們兩個的事,我不願意別人插手涉足,要知道我也不會放過你,不過我不會用今夜這種辦法。」
  夏夢卿微微挑了挑劍眉,笑了笑道:「既然這樣,我只有再領-次情了,錯過今夜,我隨時恭候。」
  傅小天濃眉一剔,大笑說道:「老弟,你知道我為什麼趕來嗎?老實說,我目的不是替你解圍,而是我揣測你閣下要藉雷雨做龍騰之動,好在完全不是那回事,否則今夜你我便勢成水火,那將不是像現在這樣談笑言歡了,所以,你大可不必領什麼情。」
  夏夢卿心中微微一震,面泛淡笑,沒再說話。
  傅小天也望著他笑了笑,隨即轉向岳鐘琪,沉下臉,問道:「岳提督,我的話你聽見了麼?」
  「卑職聽見了。」岳鐘琪低著頭做如是語。
  傅小天神色微變,目射威稜,沉聲說道:「岳鐘琪,你敢不聽?」
  「卑職不敢。」岳鐘琪身形一顫,頭垂得更低,道:「只是,卑職奉旨行事,身不由主,請侯爺恕罪。」
  傅小天聽得一句奉旨行事,面色稍霽,想了一想,道:「看在你奉旨行事的份上,我饒你這次……那麼要怎麼樣你才肯撤伏開谷,說吧!」
  岳鐘琪倒真有點膽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冒了多大風險。聞言,暗捏冷汗,吁了一口大氣,道:「謝侯爺不罪之恩,除非夏夢卿立即交出那兩樣御藏重物。」
  傅小天勃然大怒,神色剛變,倏又變為一片平和,淡淡說道:「看來你是非搶我的差事不可了。」
  岳鐘琪身形又是一顫,答得很狡猾:」卑職不敢。不過,卑職知道侯爺赤膽忠心,諒必不至叫卑職違抗聖旨。」
  傅小天突然縱聲大笑,聲似龍吟.裂石穿雲。
  「好口才……」笑聲一斂,忽做驚人之語,道:「那麼,你下令放火吧!我可以告訴你,德郡主也在谷底,你只要認為自己能負得起這個責任,你就燒吧!」雙手往背後一負,不再言語。
  這話的確像個晴空霹靂,不但岳鐘琪心神震動,就是夏夢卿也大感意外。
  夏夢卿情知傅小天蓋代奇豪,不屑謊言,不會使詐,不由暗暗一歎,心想:看來,自己又欠了她一筆人情債……
  岳鐘琪卻意猶不信,連忙轉身抬頭,向著谷底竭力察看,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只覺腦中轟然一聲,險些昏厥。
  可不是麼?一個身材纖小的黑衣人兒,不知由何處走出,更不知由哪兒入谷,正自緩步走向群雄,一點兒也不差,正是那刁蠻、嬌貴的美郡主德怡。
  這一來,岳鐘琪可坐了蠟,紮了手!他奉旨行事,甚至可以不聽傅小天的,可是,他有幾個腦袋,敢連同這位當朝親貴的大郡主也一起葬身火窟?聖旨沒叫他這麼做。
  岳鐘琪呆呆愣立,作聲不得,傅小天卻淡淡發話說道:「我不妨告訴你,德郡主早已洞悉一切,她比這些被圍谷底的武林群豪來得還早,只是一直隱身谷底中,沒露面罷了。」
  如今,岳鐘琪他尚有何活可說,暗喑一歎,就要傳話對崖撤伏開谷。
  更驚人的事,突然發生。
  忽然,數縷火光拖著長長的芒尾,由對崖飛投谷底,引得谷底原已將熄的枯草立即又燃燒了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事故,看得夏夢卿、傅小大與薛梅霞二人不由一愣。
  莫非是鐵別真不聽指揮,自做主張?
  夏夢卿與薛梅霞暗感驚訝,傅小天卻是激怒,岳鐘琪更是嚇得臉上變了色,目注黝黑一片的對崖,揚聲喝道:「鐵別真,你敢不聽令行事……」
  話猶未完,神女峰後突然傳來一個陰惻側的話聲,道:「他,只有一個腦袋,只是不能聽閣下指揮罷了。」
  夏夢卿與薛梅霞,無須回顧,便已聞聲知人,心中一震,不由皺眉互覷。
  傅小天只覺得話聲極為熟悉,卻一時想不起是誰,驚訝之餘與岳鐘琪同時回顧。
  四目注處,只見數十丈外神女峰近峰巔處的一株虯枝巨松之上,如幽靈般站著一個黑袍蒙面人,目射陰鷙,嘿嘿陰笑,不言不動。
  岳鐘琪立即看出,那便是向他進言獻計之神秘黑衣人。
  而傅小天一眼便認出,那赫然竟是干毒門主雷驚龍。
  岳鐘琪當下揚聲問道:「閣下,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雷驚龍嘿嘿笑道:「身為良將的岳提督竟然問出這句話兒來,豈不令人可笑?閣下,聽明白點,這叫做螳螂捕蟬又叫鷸蚌相爭,我就是那在後黃雀、得利漁翁,懂嗎?
  提督大人?」
  岳鐘琪頓時恍悟他只是被人利用了的工具,真正墜入圈套的是他自己,只覺羞、怒、怕一時俱來,戟指雷驚龍厲聲說道:「原來你竟……」
  「那當然。」雷驚龍桀桀笑道;「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東西要讓給你拿了去,我還有混的麼?」
  夏夢卿與傅小天、薛梅霞三人這才恍悟完全是雷驚龍一人搞的鬼。
  本來嘛,岳鐘琪哪有這麼高明。
  傅小天頗為驚怒,驚得是雷驚龍這人委實陰狠狡詐的可怕,怒的是朝廷邊隆重臣卻被人戲弄於手掌之上,這對大清朝廷來說,實在是件丟人的事。
  薛梅霞只感悲痛羞慚,因為怎麼說雷驚龍總是她薛家表親,更是她以前的未婚夫婿,如今雷驚龍成了武林惡魔,她的面上也不光采。
  只有夏夢卿摒除了一切雜念,在皺眉沉思對策,他知道,雷驚龍不比岳鐘琪,稱得上是他一大勁敵,較諸羅剎三君、布達拉宮喇嘛還難鬥。
  岳鐘琪佔了這種優勢,下了這步棋都令他束手無策,自認落敗,如今雷驚龍掌握了全局,那就更不必說了。
  岳鐘琪他還有顧忌,他不敢把德怡也陷害在內。
  雷驚龍他有什麼顧忌?不但沒有顧忌,而且簡直是他求之不得的大好良機。
  稍時只要他一聲令下,那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夏夢卿他不得不暫時摒絕一切雜念,運用他那超人的智慧思索對策。
  驀地,岳鐘琪一聲怒叱,就待撲過去,卻被傅小天修伸鐵腕,默默地一把將他拉回。
  岳鐘琪儘管如何急怒,昏了頭、紅了眼,也不敢有絲毫掙扎,就敢掙扎也是如同兒臂撼山,他面色死白,目眥滲血,急怒攻心,他恨不得與雷驚龍來個同歸於盡。
  雷驚龍得意還要賣乖,陰險一笑,道:「對了,還是傅侯知機,現下的情勢,豈是你岳鐘琪能輕舉妄動的麼?蠢材!」
  入目傅小天環目中那雙懾人寒芒,不由心中一懍,立刻轉了方向,一笑又道:「小妹,很久沒見,想念得很,近來好麼?」
  薛梅霞不想理他,卻又不願顯得小氣,頭也沒回,淡淡說道:「謝謝,托表兄的福,我很好。」
  雷驚龍目中陰芒一閃,狂笑說道:「小妹,還認我這個表兄,難得,難得。」
  這回,薛梅霞沒有理他。
  雷驚龍嘿嘿一笑,又轉了方向:「夏夢卿,你怎麼不說話?
  莫非在運用你那超人智慧,想辦法對付雷驚龍麼?……」
  夏夢卿未於答話。
  雷驚龍嘿嘿獰笑又道:「姓夏的,我勸你少費心機,雷驚龍做事向來無破綻可尋。北京城外我拯你於羅剎三君之手,大度饒你不死,我覺得你就該雄心盡死知機早退,含羞帶愧地找個地方靜靜地過過餘年算了,怎麼還好意思在江湖中與人爭長論短,互較雌雄?縱然你偷生苟活,厚顏再出,也應該學聰明點兒,別老逃不出雷驚龍掌握;豈料你仍是那麼愚笨糊塗,又墜入雷驚龍網中,這樣下去我實在提不起興趣再跟你爭論天下英雄誰屬了,因為你太以令人失望。」
  這番話盡極譏諷,連傅小天都聽得微劇濃眉;尤其是薛梅霞,她花容色變,黛眉倒豎,美目圓睜,險些忍耐不住。她認為她夏大哥絕不能容人輕辱,如果有人侮辱她夏大哥那比侮辱她自己還令她難以忍受。
  而夏夢卿仍是聽若無聞,任他輕謾。
  雷驚龍毫不破松,繼續冷嘲熱諷,口氣更是尖刻。
  「夏夢卿,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訴你,打從你一離開北京到現在為止,你沒有一荊能逃出我的雙目,說起來你還欠我一筆小小的人情債,記得嗎?酒樓代你付資,為你預訂客棧,又指引你大內鷹犬的聚會時地。好在,那是我讓你一步步步入陷阱的手法,對你有害無利,所以你不必耿耿於懷,思圖償還;你可以想想看,無影之毒所向屍橫.我那時如要殺你,應該是舉手之勞,用不著我一個手指,恐怕你早就是一具白骨,死得神不知,鬼不覺,今夜還能站在這兒跟我為敵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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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3:51:06 |只看該作者
  話聲至此微頓,夏夢卿毫無反應,他桀桀一笑,接道:「不過,正如我給你的那張紙條上所說,你到底是宇內公認的第一奇才,不應該死得無聲無色,那麼可憐;再說,那樣殺你,也勝之不武,徒污我手。我要正大光明地鬥殺你,讓天下武林看看英雄翹楚究竟誰屬!雖然你令我失望,但我仍初衷不改,饒你數次不死,當著小妹我已還清舊債,剩下來的只有我向你索清奪妻之仇、折辱之恥、毀容之恨了,你我生死一搏約鬥之日不遠,你好好準備吧。」
  薛梅霞靜聽之餘,也不禁機憐連顫,為自己這位昔日情人夏大哥暗捏一把冷汗:她知道雷驚龍所說屬實,在那種情形下,他耍殺夏夢卿委實易如反掌,夏夢卿在毫無防備之下,的確會不知不覺地中了他的道兒。雖然他曾經數次放過殺害夏夢卿的機會,在薛梅霞心中毫無感謝之意反而更加深了她的痛恨、不齒。
  雷驚龍話聲一落,她才要開口,夏夢卿突然淡淡說道:「小妹,哪來的那麼多工夫跟他囉唆。」
  薛梅霞對夏夢卿的話一向聽從,立刻閉上檀口。雷驚龍不放過任何-個機會,目閃妒火,嘿嘿笑道:「料不到小妹還是那麼聽他的話,看來情之一字,當真是……」
  薛梅霞嬌靨一熱,夏夢卿霍然轉身,星目暴射寒芒,冷冷說道:「雷驚龍,你說完了麼?」
  雷驚龍心中暗暗一懍,笑道:「說完了,還有最後一句,你應該記得我在北京城郊對你說的那句話,那句話曾蒙你謬獎,現在就是我證明的機會,乖乖地把那兩樣東西交給我吧!」
  那句話是:「我也只是打算委屈一時,目前我與他們究竟是誰利用誰,現下實在難說。」
  這句話曾令夏夢卿心神震撼,他當然記得,點頭說道:「那句話曾經改變了我對你的看法,我不會忘記,只要你出發點嚴正,是為天下蒼生著想,誰舉事都是一樣,我可以把那兩樣東西給你……」
  雷驚龍縱聲狂笑,道:「閣下不愧是識時務的俊傑,知進退的高人。」  
  笑聲猛地一斂,陰側側地道:「我這人素來多疑,我認為事情不會那麼簡單,你是想到了對策,抑或是還有下文?」
  夏夢卿淡淡說道:「兩者都是!你多疑,我也不會輕易相信人,你如何取信於我?發誓?賭咒?」 
  雷驚龍笑道:「那有什麼用?我自知甚明,今生是沒有別法取信於你的了。」 
  「這不就是麼?」夏夢卿道:「你不能讓我相信你的出發點和我一樣,我怎敢以大好神州,百姓苦樂冒險,你想讓我交出那兩樣東西的想法,豈不是癡人說夢,近乎妄想麼?」 
  「也許是。」雷驚龍陰陰笑道:「不過,像今夜這種情勢,我認為要你交出那兩樣東西,似乎是很簡單,你如果心存僥倖之念,那才真是癡人說夢,近乎妄想,當然,你若不顧谷底那些人的性命.那又另做別論。」
  夏夢卿道:「你那麼有把握麼?」
  雷驚龍道:「我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 
  夏夢卿冷笑說道:「話別說得太滿,須知生機往往會在絕望的時候出現,世間事很難預料。」 
  雷驚龍狂笑說道:「天下哪有那麼多奇跡?岳鐘琪他不敢火葬滿室親貴,我可不在乎!更何況像這種滅除異己的機會難得。我本想看看你那絕處所逢生機,無奈我沒工夫,夏夢卿你聽著,我比岳鐘琪更狠,我可以毒、火兼施,點不點頭在你。」
  夏夢卿淡淡笑道;「雷驚龍,別拿這些威脅我,武林群雄,他們個個深明大義,願意死得壯烈,至於那位滿室親貴……你知道,我跟你一樣地不會在意。」
  雷驚龍陰鷙目光一閃,笑道:「看來我計窮了,既然群雄願死得壯烈,那位德郡主生死你又不在乎,那你還有什麼可顧慮的?夏夢卿,別故作鎮定,在我眼前,你最好少來這一套,你若沒有顧慮,雷驚龍還能安安穩穩地站在這兒?你點不點頭?」
  事迫眉睫夏夢卿不得不下決心,故做沉吟,默然未語,暗中卻傳音傅小天、薛梅霞、岳鐘琪三人。
  「對崖儘是布達拉宮密宗高手,他們不介意雷驚龍的生死,所以要想擒雷驚龍迫他們就範,那沒有用,除冒險一搏,殲敵救人之外,別無良策。稍時我一有行動,請侯爺對付雷驚龍,小妹與岳提督想辦法打開谷口放人,那兒可能也有埋伏,務請小……」
  心字猶未出口,雷驚龍突然仰天一聲厲嘯。
  嘯聲方起,月光下,對崖倏然現出一個黃衣喇嘛,袍袖齊展,紅光一閃,十餘團火球飛墜谷底,立時熊熊一片,焰煙直冒,觸目驚心。
  谷底,隨即傳上九指追魂蒼寅大叫罵聲。
  「兔崽子們,你們有多少火就放吧,要燒就全把我們燒死,可別讓老要飯的活著出谷,那就非以牙還牙,一把火把你們那小窩燒個精光不可……」
  想必被煙熏得嗆住,一陣咳嗽,不聞聲息。
  一聲清越佛號,恍如暮鼓晨鐘,只聽大悲禪師沉聲說道:「命當絕時,逃躲無用;命不當絕,何須逃躲?諸位請速靜坐閉息,不可驚慌奔跑。」
  大悲禪師不愧為少林掌教高僧,他知道在這時候必須要保持靈台明靜,力持鎮定,否則洩了真氣,被煙熏嗆窒息,那便只有死路一條。
  危機已迫,何敢怠慢?
  夏夢卿陡揚曠絕神功天龍吟,龍吟長嘯裂石穿雲,震盪殘空。
  嘯聲裡,人似長虹沖天拔起,半空中倏演冠絕宇內的天龍身法閃電疾撲對崖。
  他一動,傅小天、薛梅霞、岳鐘琪跟著而起。
  傅小天揚聲震天大笑,天馬行空,人如巨靈平飛疾射,撲向峰巔巨松卜的雷驚龍。
  薛梅霞與岳鐘琪則悄無聲息地雙雙掠向葫蘆谷口。
  兩崖之間,距離足有五十丈以上,夏夢卿一飛過四十餘丈處,身形已成墜瀉之勢,剛準備換氣騰身,驀地,對崖一聲沉喝,數團巨大的火球如飛射了過來。
  布達拉宮密宗高手稱得上陰損狠毒,詭譎毒辣,看準了夏夢卿第一口真氣不足,第二口真氣未提之剎那間淬施襲擊,令人防不勝防,躲不能躲。
  那數團火球來勢兇猛又准,齊射一點,火球未近,炙熱之風已近。
  這下夏夢卿如被擊中,必然是衣衫盡焚,髮膚俱傷,直墜谷底;高空近百丈,夏夢卿縱然神功蓋世,也絕無生理。
  但是,夏夢卿若真的就如此這般地被擊中,還稱得上什麼宇內第一奇才?
  心念動處,大靜神功倏遍全身,臨危不亂,儒袖猛揮,身形借勢上升五尺,輕而易舉的避過,火球由足下掠過,個個落空。
  他不能讓火球墜入谷底,助長火勢,同時一提真氣,反身揮掌,一弛一抓,那幾個已然落空掠過的火球應掌倒射而回,流星趕月般反射對崖,去勢比來勢還疾、還猛。
  轉瞬之間,崖上布達拉宮黃衣喇嘛二次偷襲,打出的火球無巧不巧的堪堪枝那幾個倒射而回的火球撞上。
  只聽波波幾聲,奇景頓生,火星成雨,赤芒萬點,飛罩崖頂。
  一時星月失色,冷輝黯然,慘呼四起,紛亂一片,布達拉宮密宗高手魂飛魄散,撲空飛退。
  就在此時,夏夢卿人似神龍凌空撲至,玉面煞白,星目噴
  火,枯禪掌、降龍手左右齊發,銳不可當,威力無匹。
  一干密宗高手甫遭火攻,已成驚弓之鳥,哪敢再櫻銳鋒?
  退得慢的首當其衝,在慘叫聲中,屍體被震激飛;退得快的,猶圖做困獸之鬥,紛紛暴喝揚掌,打出滿天歹毒暗,疾襲夏夢卿。
  密宗暗器,中原罕見,至為霸道,要在平時夏夢卿或許不願太以大意。
  但是今夜他殺機早起,盛怒已久,橫了心,紅了眼,護身大靜神功至高無上,何在乎這些區區暗器?
  劍眉雙剔,一聲厲叱:「殺不盡的番禿,我倒要看看你們能頑強到幾時?」
  雙掌虛空微揮,滿天暗器無故自落,枯禪掌再發,布達拉宮密宗高手又自鮮血狂噴,飛屍五人。
  剩下的黃衣喇嘛心膽俱裂,哪裡還有半絲鬥志?驚恐倉皇地向著崖下月色中,四外飛遁而去。
  威脅已除,夏夢卿不再窮追,更顧不得那些穴道被制,傅臥林木山石間的一干大內侍衛,轉身向葫蘆谷口。
  頗出人意料之外,葫蘆谷口竟然毫無埋伏,薛梅霞與岳鐘琪已然會合群雄移開了那些封堵谷口之物,除了功力稍差的五莊四寨九位莊寨主略中火毒外,其他群雄總算安然渡過危厄。
  大悲禪師諸人正在谷口附近就地救治傷者,一見夏夢卿趕到,紛紛起身見禮。
  夏夢卿還禮不迭,謙遜說道:「夏夢卿姓名累人,好在只是虛驚一場,否則夏夢卿豈不百死莫贖?我正感不安,諸位……」
  一眼瞥見薛梅霞拉著德怡,面帶神秘的笑容裊裊行了過來,美郡主螓首微俯,似乎有點忸怩。
  心中一震,連忙向著大悲撣師低低說道:「掌教勿忘峨媚之約。」
  沒有等大悲撣師答話,他便即大步迎向薛梅霞與德怡,先向美郡主一拱雙手,道:「多謝姑娘冒險施握手,夏夢卿日後必有所報。」然後立即轉向薛梅霞道:「小妹,麻煩你在這兒照顧一下,我要去看看傅侯。」
  不容她兩個任何一人有開口的機會,身形閃電拔起,如飛掠向神女峰。









第二十章 玉女傷情奇峰起
  夏夢卿才抵神女峰側.便遙見傅小天迎面如飛馳來,見著他劈頭便問道:「老弟,哪兒去?」 
  夏夢卿道:「來看看侯爺,侯爺縱了他?」 
  傅小天蹙眉一歎,說道:「怎麼說他總是梅霞的表哥,我怎好太為難他。」  
  夏夢卿點頭不語,旋即又道:「夫人與德郡主都在谷口,群雄中有幾位中了火毒,煩勞您駕去照顧一下……」
  傅小天截口說道:「你呢?老弟。」
  夏夢卿接道:「我還有點瑣碎事兒要辦,馬上會趕回來。」
  不等傅小天再說什麼,雙手微拱,筆直掠上峰頂。  
  傅小天望著夏夢卿逝去的背影搖了搖頭,縱身剛要下峰。
  「小天。」一聲嬌呼,月色下,薛梅霞慌慌張張地急掠而來。
  傅小天以為谷口又出了什麼事,心中一緊,飛步迎上前去,道:「怎麼?霞。」 
  薛梅霞不答反問,急急說道:「他人呢?」
  傅小天當然知道愛妻指的是夏夢卿,「哦」地一聲,笑道:「我還以為又出亂子了呢。……他說要去辦點事兒,馬上趕回來。」
  薛梅霞突然如墜冰窟,花容倏變,嬌軀-陣輕顫,兩串晶瑩珠淚奪眶而出,無言垂落襟前。
  傅小天臉上未褪的笑容立刻凝住,倏伸鐵腕,一把握住薛悔霞粉臂,急道:「怎麼了?霞。」
  薛梅霞失色的香唇傲微抖動,良久方楚楚可憐地幽幽說道:「你以為他真的是去辦事,真的還會趕回來嗎?」
  傅小天猛有所悟,頓時呆住,半晌,才無限憐惜地緊緊握住薛梅霞粉臂,歉然說道:「我糊塗!也很抱歉,我沒有想到他會……」
  薛梅霞微搖頭,淒惋笑道:「小天,別這麼說,這怎能怪你?他要走誰也留他不住……」
  傅小天心中一陣絞痛,忍不住憤然說道:「他這人也真是……」
  「別說了.小天。」剎那間,薛梅霞轉變得極為平靜,截住了傅小天話頭,淡淡笑道:「走了也好,既是他不願意跟我們朝夕見面在一起,何必勉強。他凡事順乎自然比較好,這樣也可免彼此痛苦,咱們下去吧!小天。」
  傅小天心如刀割,他知道愛妻此際的感受,其痛苦程度難以言喻,他倒希望薛梅霞能放聲大哭一場,別把悲傷鬱結悶在心裡;而實際上他又不能這麼說,一時也找不出適當的安慰話兒,只有默默頓首,扶著她緩步下峰。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了美郡主,忙道:「德怡呢?她怎麼沒跟你在-塊幾?」
  薛梅霞輕輕說道:「她說有點事,先走了一步。」說話竟然有氣無力。
  傅小天心中一震,暗道:看來德怡比我跟梅霞都聰明。笑道:「你以為她也是有事麼?」
  「不!」薛梅霞搖頭回答,答得甚是平淡。又道:「我不以為她有別的事,我知道她為了什麼。」 
  博小天意識地感到一陣無比歉疚,勉強地笑了笑,道:「你早知道了?」 
  「不!」薛梅霞再次搖頭,說道:「我也是剛想起,夏大哥的不辭而別,觸動了我的靈機。」 
  傅小天聳肩說道:「看來事情差不多了.比我頂料中的快得多。」
  薛梅霞微微地牽動了一下香唇,笑得很勉強,淡淡說:「我的看法不同,我以為德怡轉變得再快,傾心再深,但是這不是一廂情願的事;不過,我真誠的希望蒼天莫負有情人。」
  這話是否由衷,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是有一點是毫無疑問地,那就是這話說得自艾自怨,沉痛巳極。她對她的夏大哥瞭若指掌,仍充滿了信心。
  傅小天沒再說話,默默地扶著她踏著月色,走下神女峰。
  誠如薛梅霞所料,夏夢卿是有意地逃避她。
  也就因為他對薛梅霞舊情難忘,摯愛永存,他不願跟她朝夕相對,彼此都感痛苦。
  還有,他覺得薛梅霞跟了那位人中英傑,宦海奇英傅小天,要比跟著他幸福得多,他敬重傅小天的為人,所以他更不願打擾人家夫妻間的寧靜。
  為了愛,他寧願讓那無邊的痛苦,嚙噬自己的心靈終生,他只希望一個人走得遠遠地,咀嚼現在的痛苦,回味以前的甜蜜;笑也好,哭也好.除了他自己,絕不讓第二個人看到。
  有一度,他曾經極力地想淡忘過去,但是形同白費力氣,反而更糟!那儷影成雙,簫笙合鳴的醉人情景,深深地鐫刻在他心靈深處,永遠成為不可磨滅的痕跡;丟不掉,剪不斷,夢魂縈繞,刻骨難忘。
  最後,他下了決心,不再那麼徒勞無功地勉強自己。雖然造物弄人,定局巳成,往昔的一切絕不可能重演,但是他要為他多乖的今生,保留一段美麗甜蜜的回憶,以備他年暮老時,回憶夢境戚捋髯微笑,或放聲悲哭。
  在傅小天與薛梅霞都以為他已經走得很遠之時,他仍舊隱身神女峰巔,井未離去。
  冷輝之下,那張冠五般俊面有點慘白,他的痛苦感受,比薛梅霞猶勝幾分,星目微濕,面上掠過陣陣抽搐,險些站立不穩,弄出聲響。·-直望著這對伉儷相依偎步下神女峰,緩緩消失於峰下茫茫夜色中,他方始舉袖拭淚,失神落魄地帶著無限孤獨與淒涼,轉身方待離去。
  他想盡速的離開這再逢伊人的傷心斷腸地,可是天不從人願。
  驀地,他忽有所覺,目射寒芒,凝注十丈外一塊巨大山石後,沉聲發問:「哪位隱身在此?」
  石後沒人答話,卻隨著他的話聲裊裊現出了一個美艷無雙,既嬌又悄的黑衣人兒,那赫然竟是美郡主德怡。
  德怡役有說話,嬌靨上也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將一雙美目直楞地望著他.緩緩的行了過來。
  夏夢卿大出意外,心頭一震,連忙拱手笑道:「原來是郡主在此,郡主怎沒跟傅侯伉儷在一起?」
  他身受人家冒險解圍之情,當然對人家在態度上要客氣點。
  德怡一直行到他面前數步之處,才停身答話,臉上仍然沒有衷情,道:「你呢?」
  夏夢卿心頭又是一震,只覺面上一熱,赧然強笑,說道:「我有點事要辦,不得不先走一步。」
  德怡道:「我跟你一樣,不過我沒像你生似逃避什麼似的,不辭而別。」
  夏夢卿大窘,面對著這位美郡主,他竟有口舌笨拙之感,老半天才憋出一句:「那麼……郡主在這兒等我,有事麼?」
  這好不容易憋出的一句,也大不恰當,德怡突然揚眉笑道:「誰告訴你我是在這兒等你的?」
  夏夢卿哭笑不得,這個軟釘子碰得不輕,當下一拱手,道:「郡主既然不是有事等我,那麼我這就告辭了。」說罷,就要轉身高去。
  「慢點!」德怡忽地一聲輕喝。
  夏夢卿揚眉說道:「怎麼?」
  「不怎麼。」德怡一張臉轉瞬之間又繃得緊緊地,冷然說道:「告訴你好了,我是在等你。」
  夏夢卿呆了一呆,有點啼笑皆非,望著她皺眉笑道:「既然如此,郡主何必相戲?有什麼事兒請快說吧!我還有急事待辦……」
  「我都不急,你急什麼?」德怡刁蠻地偏著頭說道:「你如要問我跑到這兒等你有什麼事……簡單不過,你應該記得我在玉泉山告訴過你的那句話:天涯海角我也非找到你不可。」原來仍是為了玉泉山上那件事……
  看來,她仍然耿耿難釋。
  夏夢卿不禁暗暗搖頭,想說些什麼,一時沒說出口。
  德怡卻一副不講理的神態,眨動著一雙大眼睛再次發話,咄咄逼人:「說!你為什麼不顧身份,自毀諾言,偷偷溜掉?害得我跑遍江湖,歷盡風霜,飽嘗辛苦地到處找你。說呀!」
  夏夢卿無可奈何地聳肩一笑,說道:「郡主閣下,你也應該記得,我沒有肯定地答應你在那兒久等,我不是說了麼?我這個人一向漂泊慣了,從不耐在一個地方久待。郡主一定要認為我答應了,那我有什麼辦法。」
  「那我不管。」德怡搖了搖頭,繃著臉兒,道:「現在你總算讓我等著了,玉泉羞辱之恥,再加上害得我千里奔波,今東明西,我要連本帶利一起跟你算。」
  說起來,她委實有點小題大作,夏夢卿當然不知道,就連德怡自己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淡淡一笑,說道:「郡主閣下,難道我數次略盡綿薄真的還不夠令你消氣麼?就算沒有功勞也該有苦勞……」
  「別跟我嬉皮笑臉。」德怡冷冷說道:「我說過我不稀罕你幫我忙,我也沒求你幫忙!假如你一定認為幫過我的忙,那好辦,今夜我冒生命之險替你解圍之情,應該抵得過你幾次故施恩惠了吧。」
  夏夢卿呆了一呆,才要發話。
  德怡已然斬釘截鐵,表示得很堅決,道:「我勸你少費口舌,你怎麼說都沒用,今夜我非出這口氣不可。」
  她的確是天真、刁蠻得可以.她就不想想自己那身頗為不俗的武學,能否接得下人家掌下一招。
  夏夢卿有秀才遇著兵之感,對這位郡主,他覺得技窮,無從應付,劍眉微微一桃,道:「閣下,你當真非爭回這口氣不可?」
  德怡柳眉雙挑,一仰嬌靨,答得乾脆:「當然。」
  夏夢卿神態一斂,搖頭苦笑,道;「你這是何苦?早知如此,我真懊悔當初為什麼多此一舉……」
  雙手往背後一負,望著德怡,淡笑接口。
  「閣下既然執意非洗雪所謂恥恨不可,我只有讓閣下大快怒懷子,只要閣下認為打我一掌,刺我一劍能使你消氣平忿,夏夢卿何樂而不為。請動手吧!」雙目一閉,不再言語。
  這下,德怡反倒愣住了,她做夢也未料到這位令她恨得牙癢癢,自命不凡的狂書生會出此一著,瞪大了一雙杏眼,似明白又似不懂地愕然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夏夢卿睜開雙眼,笑道:「你不是要消氣麼?我只要能讓你消氣不就成了麼?」
  「不!」德怡猛一搖頭,道:「我非要你說個明白不可。」
  夏夢卿無奈,只有強忍笑意,道:「好吧!你請聽著,真動手,閣下不但消不了氣,恐怕還要氣上加氣;假動手嘛,沒意思!所以,不如我站在這兒毫不還手的讓你閣下打個痛快。」
  夏夢卿這人就是不會轉彎兒,這一來豈不更糟。
  美郡主霍然色變,柳眉倒剔,杏眼圓睜,氣得發抖地戟指顫聲說道:「你,你,你還能忍心說出這種話……」
  夏夢卿沒料到又出了紕漏,大為不忍,尚未來得及開口。
  德怡嬌靨又是一變,美目微紅,貝齒緊咬,狠聲接道:「夏夢卿,你妤狠的一顆心,到這時候還拿話來刺激我,你以為這樣我就下不了手麼,你錯了!」
  話落,身閃,疾掠而來,揚起五手一掌摑向夏夢卿那張冠玉般俊面。身形如電,出手如風,夠快。
  這下要被摑中,夏夢卿那張臉上就非添上五道鮮紅纖纖指痕不可!要躲,他可以躲的很容易,但是他沒打算躲,他願意挨上一下,讓她從此消氣。
  星目一閃,含笑而立,任憑美郡主那只欺雪賽霜,溫軟滑膩的柔荑如風摑到。
  眼看夏夢卿就要挨上。
  怪事倏生,就在德怡那隻手僅差分毫便要摑上夏夢卿的剎那間,她突然收掌跺足,「哇」地一聲,淚如泉湧,雙手捂臉,如飛掠下神女峰。
  那無限美好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裡,那恍如巫峽猿啼,春山泣鵑的哭聲,獨自縈繞在神女峰巔夜空中……
  夏夢卿大感意外,睜開星目望著德怡逝去處,滿面驚訝,呆呆發怔。
  他原以為這下是挨定了,卻不料她竟突然收手,而且痛哭飛馳而去。
  漸漸的,他似乎有點懂了,也好像仍不明白,因為他那俊面上驚訝神色己褪,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薄霧般的迷濛。
  半響,他方始收回目光,搖頭一聲苦笑,疾射不見。
  第二天傍晚,夏夢卿出現在湖北宜昌。
  他打算由水路下洞庭,登君山找那情同手足的二小。三聖中,僧道二聖凡凡大師、大木憎人的得意高足霍玄、岑參共議大事,邀他倆先往峨嵋會合武林群雄,然後再赴藏邊對布達拉宮及大食人採取行動,井將交付岑參一個更艱巨的任務。
  看看天色已晚,夜航的船隻早巳收帆,只有等明天一早再說了。
  當晚,就隨便在近碼頭處找了一家客棧歇息下來,這家客棧不大,倒還潔淨。
  夏夢卿生性隨和,他認為能找到這種客棧,已經很不錯了。
  為了趕船,第二天還要起個大早,所以他預備早些安歇。
  哪裡知道,人卻不能平靜下來,一靜下來便會不由自主地東想西想,思潮便連綿不斷洶湧而來,驅不散,拂不開。
  上了床,剛閉上眼,第一個浮上腦際的,便是那薛梅霞悲淒欲絕、楚楚可憐、望之令他心碎腸斷的情影。他可以看見那雙滿含幽怨的目光,那成串兒的晶瑩情淚……
  這些,不住的在他眼前晃動,伸出顫抖的手想輕輕撫摸,所觸到的,是一片心酸的空虛。
  刻骨深情如春夢,對此如何不淚拋。
  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想著,想著,夏夢卿面上泛起了陣陣輕微的抽動,兩顆巨大淚珠,由閉著的雙目眼角滑落耳邊,濕了枕頭。
  大部份的時間,他很平靜,有的時候,他會突然幾近瘋狂,神態變得很怕人,那是因為他想得太多,一時不克自制。
  天下絕色盡多,但是他沒有對任何絕色女子動過心,自從第一眼看到了薛梅霞,情形立刻改變。
  因為他第一眼所接觸到的,是令他心靈顫抖的一雙清徹、深邃的眼神,一張乍驚還喜又羞的如仙清麗嬌屑,就這些,令他深陷情海,不克自拔。
  就這些,給他帶來了曇花一現般短暫的甜蜜與半生厄運,使他一直在情孽、殺孽中浮沉,使他永淪錐心刺骨、心碎腸斷的痛苦探淵。
  這豈非是命?
  第二個闖進他腦海裡的,赫然竟會是那美郡主德怡。
  對她,他只覺得她天真、任性,雖然她處處難脫嬌貴的習氣,但不失為一位巾幅奇英、清風傲梅的女兒家。
  儘管他有點明白德怡那深藏不露的用心,可是他情已枯、心已死,他願意把她視為紅粉知己,絕無法涉及兒女情愛。或許,他這樣做會很傷她的心,但是他已顧不了這許多了。
  想想德怡那令他窮於應付、哭笑不得的刁蠻不講理嬌模樣兒,夏夢卿的再邊又禁不住掠起一絲笑意。
  就這麼想著、想著,不知何時竟昏昏睡去。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那還是被一陣輕微的剝啄聲驚醒,要不然不知要睡到幾時。
  看著照在紙窗上的日光,不禁暗責自己糊塗、貪睡.他卻不知自己是直到近五更天才渾然入睡。
  坐起身子,皺眉問道:「是哪位?」
  門外立即有人應聲說道:「夏相公醒了麼?是小的。」
  夏夢卿聽得出那是店中夥計,遂又問道:「有事麼?」
  門外店伙應道:「相公一位朋友命小的送封信來。」
  這會是誰?夏夢卿略一沉吟,猛有所憶,心頭一震,連忙披衣下床。
  房門開處,店伙滿臉堆笑,躬身哈腰,雙手遞過一封密封著口的信件。
  信封上只有寥寥七個字。
  「夏相公親啟,內詳。」
  龍飛鳳舞,勁道異常,字跡很熟悉。
  夏夢卿立即知道了這是誰,拆開信封,暗運神功護身,輕輕抽出信箋,寫信人陰狠狡詐,店夥無恙,那證明信封上沒動手腳,可是他還是不能不提防信箋上施毒。
  略一展視信箋,先是大感窘迫,繼而心頭猛震,最後竟不由點頭讚歎,暗表心折。
  信箋上,仍然是狂草數行,寫的是:「閣下:葫蘆谷,你很僥倖,我只有目認棋差一著,當然,在未徹底擊敗你之前,我、永不會死心。
  如今,敢二次邀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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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剎三君正匿藏梵淨山鷹愁澗中,自見信日起,我候駕七日,第八日以釵佛二寶為彩,羅剎三君為鵠,公平共逐,且看鹿死誰手。
  請及早啟程,勿錯過良機,過時不候,倘遲到一步,則羅剎屍橫,二寶鴻飛,莫怪我捷足先登。
  千毒門主雷驚龍」
  這回署了名,更冠了銜。
  夏夢卿久久未語,半晌方收回目光,轉往面前垂手而立的店伙,道:「這人,是什麼時候來的?」
  店伙連忙笑道:「一早來的,放下這封信就走了,小的當時本想叫醒相公,可是相公那位朋友說沒別的事,要小的只把這封信面呈相公就行了。」  。
  夏夢卿道:「那麼……謝謝了。」
  店伙陪笑說道:「好說,這是小的份內事。」躬身哈腰告退。
  夏夢卿隨手又關上了房門,立刻皺起眉峰,緩步走向床邊坐下,低頭沉思……
  看來,雷驚龍仍然未離開他左近,他一舉一動仍在雷驚龍眼中,雷驚龍的確是個罕見的厲害對手。
  以雷驚龍的心性,到了口邊的肥肉他會分人一口,將羅剎三君的行蹤相告,這委實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事。
  釵、佛二寶得之者,只要能鑽研窺透其上所刻口訣,便足可稱尊天下,是以人人覬覦,夢寐以求。雷驚龍他既然已知羅剎三君藏匿之處,莫、單、衛三魔便絕難在無影之毒下倖免,這種垂手可得,易如探囊之事,竟會輕易地寫信通知他?那不問可知,此中必有陰謀,而且此陰謀必定至為歹毒陰狠,要不然那就是有詐。
  是陰謀也好,有詐也好,二寶絕不能任它再淪入雷驚龍之手,否則立為武林帶來浩劫。以雷驚龍的稟賦,窺透那篇曠絕至奧的吐納口訣,應該要比莫洪等羅剎三君容易些,他只要習得那篇至高無上的武學,天下從此便無敵手,夏夢卿他也難與其匹敵。
  如虎添翼,助長凶性,宇內豈不是天翻地覆,直雨腥風,難有□類?
  尤其那紫風釵,更是他與薛梅霞訂情之物。
  是故,為宇內蒼生,為天下武林,無論如何,他也要把釵、佛二寶奪回來。保全神物,挽回血劫。
  雷驚龍似乎是看透了他,抓住了這一點。夏夢卿他只能信其有,不敢信其無。縱然是刀山油鍋,龍潭虎穴,他也要毅然趕會。
  假如其事果真,而確如雷驚龍自己所言,此番是公平共逐,且看鹿死誰手,動機只是單純的要搏倒他夏夢卿,以這既寫信通知又復候駕七日的胸襟來說,雷驚龍不愧是蓋世梟雄,他夏夢卿的唯一勁敵。
  期限七日,以那曠古絕今的天龍身法速度,應該是很充裕了。
  可是,也不能大意怠慢,遲到一步,信箋上說得很明白……
  想到這裡,夏夢卿已經有了決定,穿好衣服,收起那封信,喚來店伙,要了紙筆,伏案振筆疾書。
  須臾,寫好一信,會過店錢,飄然出門。
  在一處僻靜街道拐角處屋簷下,找到一個正在那兒低頭捫虱的要飯化子。
  他尚未表明身份,要飯化子眼神都尖,一眼瞥見了他那斜插背後,露出數寸的雪白玉簫,霍地躍起,肅然垂手,恭謹發問。
  夏夢卿帶笑謙遜,取出了寫妤的信件,請他丐幫宜昌分舵代為送往洞庭君山,務必面交岑參,越快越好,請托完畢,在化子敬遵令諭,絕不辱命聲中,飄然上路,直奔梵淨山而去。

  梵淨山亦名九龍山、月鏡山,即古之三山谷,山勢峻偉,貴州第一。
  這是第七日的傍晚。
  夏夢卿一襲儒衫,背插玉蕭,負手卓立梵淨山口,仰望接天峰巒,不禁頻頻皺眉。
  暮色裡,山勢險惡的梵淨山恍若一尊靜峙的巨獸,猙獰可怖;山口,就像獸吻張開著,狀欲噬人。
  滿山的參天古木,迎風拂動,直如鬼影惶憧,亂舞群魔,張牙舞爪,兇惡已極。
  在這寂靜的黃昏時分,益增其深邃、陰森、神秘之感。
  膽小一點的人,委實能望而怯步,觸目驚心。
  這,當然嚇不倒玉簫神劍閃電手,他除了覺得梵淨山險惡懾人以外,其餘的絲毫未放在跟內。
  不過,梵淨山險惡、猙獰、深邃、陰森、神秘,再加上桀騖的千毒門主雷驚龍的這場居心叵測的激鬥,使得他不得不提高了幾分警惕之心。
  他始終沒有輕視過雷驚龍這位蓋世梟雄,這次,他知道更不能大意。
  夏夢卿站在山口,默察了片刻山勢,然後背負著手,信步向山口行去。
  雖然,雷驚龍在那信箋之上,曾言明候他七日,第八日一早各憑本領公平逐鹿,但這第八日一早究竟什麼時刻開始卻未曾說明。
  雷驚龍探富心智,狡猾得很,他若在時間上討了便宜,捷足先登,吃啞巴虧事小,二寶甫出狼喙又入虎吻事大,夏夢卿他只得由現在起守到第八日天亮。
  偌大一座梵淨山他無論在何處守候,都難免顧此失彼,只有峰頂一處可以俯覽全山,監視雷驚龍的動靜。
  憑他的耳目,任何風吹草動也難瞞過,黑夜無殊白晝,何況今夜還微有月色。
  所以,他打算在山口內略做觀察,便由山口左邊一條登山羊腸小道直上峰頂。
  但是,甫進山口,第一眼所見到的一樁事兒,卻使他險些改變主意,回轉山下客棧,
  山口內,一片黃砂,怪石嵯峨林立,在那最外面、最顯眼的一塊丈高怪石上,他發覺被人用金剛指一類的指力寫了幾行字跡,仍是龍飛風舞的狂草,入石三分,宛若刀刻,寫的是:
  「閣下:你來得過早,第八日卯時再來不遲,鷹愁澗在此山之西,閣下可往察看地勢,但萬勿打草驚蛇,羅剎三君之機警狡猾,聞下當比我瞭解得清楚,一有異動,必然遠揚,再覓不易,悔之晚也。
  知名不具」
  又是個知名不具,不過這回夏夢卿是已經知名了,當然可以不具。
  就這麼數行狂草,看得夏夢卿心頭微震,不由搖頭,敵暗我明,更提高了警惕。
  雷驚龍的留字,說明了兩點。
  第一,雷驚龍比夏夢卿來得還早,自入梵淨山起,他夏夢卿便無時無刻不在人家暗中監視中。
  第二,雷驚龍如今並不在梵淨山中,怪石上的留字,那只是雷驚龍對夏夢卿瞭若指掌。以釵、佛二寶為彩,他便料定夏夢卿來得只會早,不會晚,所以預先在山口內這塊最外面、最顯眼的怪石上留了話。
  無論怎麼說.雷驚龍的知己知彼,處處讓夏夢卿落於被動地位,不能不使夏夢卿既震驚又佩服更加深了戒心。
  夏夢卿的智慧,比雷驚龍只高不低,否則他不會被宇內共
  尊奇才第一,他只略加判斷,便在雷驚龍所留那幾行字跡之中,找出了幾點毛病,那也是雷驚龍百密一疏,千慮一失之處。
  第一點,他判斷這些字跡,不是雷驚龍片刻之前所留,至少也要隔了兩日以上。
  假如那字跡是雷驚龍片刻之前,甚至於白天所留,他可以說,明日卯時,習慣上他絕不會用第八日卯時。
  雖然有了這項發現,他仍不敢斷定雷驚龍如今不在梵淨山中,或者役有隱身左近,暗中監視他,因為數日前留字,與他現在是否在梵淨山中是毫不相干的。
  第二點,雷驚龍故示大方,告訴了他鷹愁澗之所在,這或許不假,但那萬勿打草驚蛇,免得羅剎三君驚動遠逃之說卻幼稚得可笑。
  他不相信雷驚龍既然發現了羅剎三君藏身之處,在未採取行動之前,會不派人暗中加以監視,他料定鷹愁澗周圍早已佈滿了千毒門徒眾,而且說不定還在各處動了手腳,布了毒。
  還有,那便是他寧可落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敢相信雷驚龍那第八日卯時再來不遲之語。
  凡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還是防著點兒較好。
  所以,夏夢卿站在山口內那塊怪石之前,略做沉思之後,仍然儒衫飄拂地由左邊那條蜿蜒的登山羊腸小道,直向峰頂行去。
  天色越來越黑,暮色終於整個吞噬了這座峻偉、險惡、深邃、神秘、陰森的梵淨山。
  看起來,它是更形猙獰可怖了。
  黝黑,難不倒這位宇內第一奇才的夏夢卿,他神目如電,明察秋毫,將那兩旁古木林立、野草叢生的羊腸小徑,視為康莊大道;行雲流水,瀟灑舉步。
  表面上,夏夢卿就像一個探幽攬勝的風雅之士,神態極為悠閒的飄然行進。
  實際上,他暗暗地默運神功,不住的在搜察週遭百丈以內的任何動靜。
  他所能看到的與聽到的,是風吹草動,蟲獸出沒,山泉淙淙,葉落簌簌,卻絕沒有絲毫人跡。
  這證明,在他週遭百丈以內,並未埋伏著雷驚龍那批千毒門徒眾,也不會有任何危機可言。
  當然這危機二字對夏夢卿來說,似乎嫌得多餘,無如千毒門詭譎神秘,雷驚龍更是一個絕不容忽視的唯一勁敵,他那無所不用其極,令人防不勝防的奇特手法,陰毒的伎倆,卻不可不嚴加提防。
  說起來,這也是夏夢卿行事謹慎之處,這也是他多年來始終能稱尊宇內、獨冠群倫的理由所在。
  他雖然一身所學奇奧博大,武林難有匹敵,可是他卻不是目空一切,恃技驕狂的人,從來不驕不餒,鋒芒隱而不露,滿而不溢。
  有傲骨,沒傲氣,行事始終抱著戰戰兢兢的態度,對人一本謙恭,虛懷若谷。
  半山不到,他突然又發現了一樁事物;這樁事物,使他覺得步步落人後著,處處在人算中。
  身左一株合圍巨木上,數行字跡又赫然在目,那株巨木被刮去一塊尺許寬闊的樹皮,刮去樹皮的那塊尺許寬闊處,雷驚龍又留了話兒,寫的是:
  「閣下:何奈以已之心度人之腹?看來,我很難取信於閣下,既不放心,不便再行動駕,就請直上峰巔,天風強勁,森寒刺骨,古剎內特備薄酒取暖,不成敬意,聊表寸心。
  知名不具」
  看字跡,指痕已舊,絕非一日內所留。
  這豈非又說明,雷驚龍早料到夏夢卿他不會相信那第八日卯時之語,必然流連不去,登上峰巔以監視全山嗎?
  這話未留在山下而留在半山,也有深意,夏夢卿他既然到了半山,走的又是唯一的登山小徑,他不是有意登峰巔是什麼?
  像這種步步落人後著,處處在人算中的事兒,夏夢卿他生平倒是首次碰上。
  他沒有害怕,只有佩服,他更知道雷驚龍這故弄玄虛的手法,無非是要末正式較量先挫他銳氣,先在心理上給予他打擊,藉以增加其本身之神秘、高明,俾收取先折敵三分之效。
  換了別人,雷驚龍這種詭譎神秘的手法,委實能收些震懾之效。
  可惜,他的對手是宇內奇才第一的夏夢卿。
  夏夢卿見怪不怪,望著樹幹上的行行字跡搖頭一笑,繼續行了上去。








第二十一章 明爭暗鬥顯心機
  夏夢卿又向峰巔行去。
  高處有不勝寒之感,越近峰巔,天風越強,空氣也越見冷意。秋夜,本就一涼如水,這梵淨山頂的氣候,竟似乎更比山下晚了一個季節。
  夏夢卿功力曠絕,寒暑不侵,一身修為幾至松柏不凋,金剛不壞境界,昔年峨嵋護寶,對那古洞罡風他都能如沐春風,這些微寒冷,他當然更不會在乎。
  才近山頂,怪事又生。
  在那道左一塊矗立如削的丈高山石上,突然綠光一閃,現出四個斗大字跡:「恭迎佳賓」。
  碧光瑩瑩,迎風明滅,良久才消失於無形。
  這是一種下五門人物擅用的磷火,沒什麼稀罕。
  夏夢卿哂然一笑,腳步連停都未停。
  下五門的玩意兒,在他宇內第一奇才眼中,那自然是微不足道,不值一笑,可是,眼前的情形不同。
  夏夢卿越走越納悶,劍眉也漸漸皺起,終於停步。
  這種玩意兒,迎風即著,過一會兒,也迎風自化,根本沒辦法預置,必須要在當時打出。
  那麼,剛才這附近隱藏有人。
  一般尋常高手,振腕拋物,最多只能打出廿丈遠近,千毒門這些人,不能算尋常高手,姑且加到五十丈。
  但是,夏夢卿始終在運功默察,他就未發現百丈內藏有人跡,磷火無奇,這打出磷火的手法可就稀罕了。
  夏夢卿的功力毋甫置疑,萬無一失,不會有錯。
  那麼,百丈以內的確沒人。
  磷火字跡做何解釋?
  難道說那隱身五十丈內之人,功力高得連夏夢卿都無從發覺?這應該是樁絕不可能的事。
  難不成那人能振腕拋物,打出百丈以外?
  別說此物甚輕,縱然是塊石頭,夏夢卿自忖功力,他也辦不到,五十丈距離,或可勉力為之。
  這可真玄了。
  饒他是奇才第一,短時間內卻也難解其中其奧妙。
  想不透乾脆不想。
  夏夢卿自嘲地笑了笑,繼續向上行去。
  這時,驀地一聲淒厲鬼哭起自遠方,「呼」地掠過頭頂,劃空而過,拖著刺耳的長長尾音,消失在夜空中。
  這聲鬼哭由發出、掠過,至消失,不過剎那之間,好快。算算距離,由起至落,也足有百丈。
  夏夢卿心頭一震,不由駐足。
  拍頭觀望,憑他那明察秋毫的目力,竟然毫無所見。
  這更玄了。
  當真是鬼物?抑或是此人功力已至絕跡地步。
  夏夢卿先是劍眉深蹙,既驚且詫,繼而恍然大悟,眉鋒頓展,暗笑自己糊塗,也著實佩服雷驚龍心思巧妙。
  他不但悟出了這回事,靈機觸動,舉二反三他也同時瞭解了那看來玄奧離奇,令人費解的磷火之謎。
  昔日南荒七毒陰家兄弟,已被雷驚龍收服座下。
  想起南荒七毒,這堪稱古怪的兩件事,便不值一文錢了。
  七毒久居南荒,自然瞭若指掌。
  南荒事,包括南荒的地理形勢,風土人情……
  苗族,有一種既可傳遞消息,又可擾人耳目的玩意。
  這玩意兒,苗語做姑拉,姑拉者,鬼也。
  也許是苗人看這玩意兒製作精巧,匠心獨具,在他們眼中,神奇的不得了,所以取了個他們敬畏的名兒:「鬼」。
  再不然,就是這東西打出後,所發出那真如淒厲鬼哭般聲響,苗人無以命名,因聲取名。
  其實叫它姑拉,是最恰當不過。
  這玩意兒真鬼,也真嚇人。
  姑拉,井非出自苗人,也不知傳自哪位高明人物。
  但傳說,是前明黔寧王沐英,世鎮雲南時,感於該地山高澗深,瘴毒處處,傳遞不便,制以贈苗人。
  至於可靠與否,那有待考證。
  這東西,由竹子製成,長有半尺,內裝機括,打出後,劃空迎風,發出鳴鳴之聲,難聽若鬼哭。
  姑拉能一飛百丈,卻並非全靠人力,而是一半靠人,一半靠它本身,說起來,令人不得不佩服那首創製作人。
  一流的內家高手,能以真力擲物近五十丈。
  尋常一些的高手,就要打個對折。
  面那不諳武技,未開化的野蠻苗人,充其量也只能將姑拉擲出個十丈,這已是很不錯的了。
  其實,這還是茹毛欽血,長年漁獵,日與獸爭,竄高爬低長於臂力的苗人,如是平地漢人,就更不行了。
  姑拉,它就能彌補人力之不足。
  這也是當初製作人的用意所在。
  它在被振腕擲出一段距離之後,而能靠本身巧奪天工的機括製作,憑藉空氣,自動向前推進。
  人力搏得遠,它飛得也遠。
  反之,它就飛得近。
  那就是說,姑拉的機括能力有一定限度,人力則無。
  在腕力強的人手中,姑拉要比在腕力弱的人手中飛得遠,這要看各人腕力的強弱來決定了。
  也就是說,在千毒門那些武林高手手中,與在野蠻苗人手中,姑拉飛出的遠近,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剛才那聲鬼哭,便是姑拉,當然看不到夜空人影。
  山石上磷火也是因為利用了姑拉。
  在千毒門手中,姑拉足可被打出百丈以外,那麼,夏夢卿他在百丈以內,搜察不出人跡,那便投什麼稀奇了。
  不稀奇,自然就不驚人,同時,也用不著詫異了。
  不過,雷驚龍能想到利用姑拉,這心智已是常人難及。
  錯非是見多識廣、胸羅淵博的夏夢卿,換了別人,還真會被他這種神鬼莫測的詭譎手法所震懾。
  梵淨山的絕頂,地方不大,一平如削,遍地砂石,樹木只有由峰側伸上來的幾株老松。
  在這絕頂砂石地的中央,果如霄驚龍所言,有一座小小古剎,看上去斷壁危垣,殘破不堪。
  此時此地,給人的感覺,是無限的淒涼。
  站在這絕頂之上,俯覽山下,整個梵淨山盡收眼底。
  夏夢卿發現,梵淨山遠較他在山下所見為險峻。
  整個山區,幾乎全被古森林所遮蓋,當然,偶爾他也可看到幾處飛瀑懸崖,峭壁絕澗,幽谷深淵。
  在峰西,夏夢卿看見一條黝黑、深邃、蜿蜒之物。
  這條發黑、深邃的婉蜒之物,介於兩片黑壓壓的古森林之間,長短足有里許,緊傍峰腳。
  一經判斷,夏夢卿立刻認定那就是鷹愁澗。
  果然是極險惡、極隱密的地方。
  要不是雷驚龍故示大方,沒有人能想到羅剎三君會隱藏此處.就是遍翻宇內每一寸地皮,也難找到羅剎三君的蹤跡。
  也真虧莫、單、衛三魔能找到這麼一塊絕佳的藏身地。
  現在,得來全不費功夫,正應了那句人算不如天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警世語。
  看了一會兒之後,夏夢卿才舉步走向那座殘破的古剎。
  他背負著雙手,神態既安詳又從容,生似要進入這座危機四伏、陰森淒涼古剎的不是他。
  才踏進那沒有門的大門,一群蝙蝠驚飛撲出,拂落幾點灰塵,轉瞬消失在寒冷的夜空中。
  古剎內,當然要比峰頂黝黑得多,幾令人有伸手難見五指之感,不過,那難不倒夏夢卿。
  更何況那塌了半邊的屋頂,還大透天光。
  入目一片不堪入目的景象。
  神案上,泥塑木雕的岳神,早已不知去向,有的只是鳥翎蝠糞,塵土厚積。
  由於屋頂塌了半邊,屋粱斜斜地垂下一頭,天風過處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
  在那正中神案前,缺了一條腿的腐朽供桌上,果然置放著讓夏夢卿飲以取暖的美酒。
  不過那不是壺,而是一隻葫蘆。
  葫蘆下面還壓了一張素箋,黑桌子、紅葫蘆、雪白的素箋,異常醒目顯眼,一眼便可望見。
  夏夢卿微微一笑,走了過去,沒拿葫蘆,抽起素箋。
  雪白的素箋上,仍是那熟悉的龍飛風舞狂草。
  「閣下,此處蟲蟻之類頗多,恕我不能預備下酒之物,否則,閣下未至,彼等巳大快朵頤,豈非大不敬。
  古剎內,別無長物,我也只能為閣下準備柔軟乾草一堆,以便閣下調息休整。
  但,此剎年久未修,芨芨可危,閣下如不放心,盡可移鋪剎外.也可免葬身瓦礫,令我扼腕。
  雖水酒,性甚烈,淺酌豪仗,請度量行之,莫貪飲誤事,一醉不醒,約期至,缺了對手,令我乏味。
  約期前一刻,我當來拜請,後時再謀把臂可也。
  知名不具」
  屋危、酒烈……盡多戲謔之詞。
  夏夢卿劍眉微挑,丟了素箋順手拿起葫蘆,突然揚聲笑道:「陰煌,做事要懂適可而止,見好就收。告訴你那主子去,就說夏夢卿一謝美酒,再謝乾草,剎內過夜,點滴不剩。」
  話落,古剎外有人陰陰接口應聲:「好耳目,說明一點,老夫非有意窺伺,乃奉命看守葫蘆,如今任務已了,自當回去履命。」
  話鋒微頓,話聲突轉狠毒,又道:「記住,明日無論你勝負如何,老夫兄弟都將討還昔年兩次壞我大事之債,你要打點了……」
  夏夢卿頭也未回,朗笑接道:「匹夫,跟了雷驚龍,你兄弟膽子比昔年大多了,真是士別三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我隨時奉陪。」
  剎外,傳來了一聲冷哼,隨即寂然。
  夏夢卿淡然再笑,提著葫蘆向暗隅那堆乾草行去。
  到了草堆前,他未忙坐下,先看了片刻,然後才坐了下去,不,不是坐而是躺了下去。
  一如雷驚龍箋上之言,身下乾草很柔軟。
  宇內,從未有人聽說過夏夢卿善飲,但他卻有千杯不醉之量,無他,至高功力使然而已。
  他知道這葫蘆中酒無毒,其實,即或毒能穿腸,又豈能奈何這位玉簫神劍閃電手?
  豪興勃勃地帶著笑,拔開了葫蘆塞。
  夜已盡,天微明。夏夢卿負手面東站立絕峰之上。
  在這時候,他猶不肯放棄那日出奇景,雅興、瀟灑。
  天風振衣;拂面生寒,夏夢卿儒衫飄飄,似欲乘風飛去,人似玉樹,臨風而立,益顯超拔不群。
  寅時甫屆,峰腰人影如電,疾射而上,雷驚龍果然如言到來,他,仍是那襲黑袍、蒙面。
  夏夢卿毫無敵意,含笑相迎。
  雷驚龍在一丈外停下,卻目射森寒光芒,一閃斂去:「昨夜睡得可好?」
  夏夢卿點點頭,沒答話。
  雷驚龍道:「委屈了。」
  夏夢卿笑道:「好說。此時此地古剎近天,軟草身下,聽天籟,弄行雲,意境勝似畫棟雕粱,錦榻繡帳,人生能得幾回?更何況還有閣下所贈美酒相伴?我頗不寂寞,更未感委屈。」
  雷驚龍唇邊微一牽動,道:「雅人,豪興。」
  夏夢卿淡淡笑道:「都談不上,我只是過膩了你爭我奪的血腥江湖生涯。」
  他弦外有音,雷驚龍並不糊塗,道:「世上有些事,一經沾上便永遠也甩它不掉。」
  夏夢卿立刻對了一句:「豈止是事?有些人也復如是。」
  雷驚龍陰鷙目光一閃,道:「不錯,可是別忘了人是因事。」
  夏夢卿搖頭笑道:「那不然,對事情,各人的看法不同;有人把好事看成壞事,也有人把壞事看成好事。」
  雷驚龍冷冷說道:「見仁見智,這勉強不得。」
  夏夢卿道:「也許你對,我總認為世上該有公理,公理自在人心。」
  雷驚龍笑了,笑得有點猙獰。
  「勝者王侯敗者寇,什麼是公理?」
  夏夢卿點不透他。
  他也表示不到黃河心不死。
  夏夢卿情知他和雷驚龍之間的所謂仇恨,絕非口舌所能化解,不到有一個躺下,也絕無休止,淡淡一笑,不再做無謂之爭。
  雷驚龍也是明白人,他改了話題,道:「酒,喝完了?」
  夏夢卿道:「就是搾了葫蘆也難再搾出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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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驚龍目光深注,道:「相識多年,我還不知閣下具如此海量。」
  夏夢卿笑道:「當不起海量,倒能千杯不醉,再有十葫蘆我照樣面不改色,以往不為人知,那是我不敢太露鋒芒。」
  雷驚龍道:「恐怕那只是在一個酒字之上。」
  夏夢卿道:「在任何方面我都如此,何止一個酒字?不過
  ……各人的看法不同,正如你所說,見仁見智,勉強不得。」
  雷驚龍沉默了片刻,然後突然說道:「閣下知道那是什麼酒?」
  夏夢卿毫不思索,道:「花彫。」
  雷驚龍揚眉微笑,道:「我又多瞭解一分,原來閣下是酒中老手大行家……」
  笑容一斂,陰陰接道:「醇麼?」
  夏夢卿搖頭說道:「不太醇,閣下摻了東西。」
  雷驚龍面紗後臉色一變,道:「閣下知道我摻了什麼?」
  夏夢卿道:「不算毒,但出不了西門豹的毒經。」
  雷驚龍面紗後神色又是一變,笑道:「好厲害,毒經所載均毒,既然不是毒,閣下怎知它也是載於毒經?」
  夏夢卿淡淡說道:「我沒見過毒經,我卻知道那最後一篇所載非毒。」
  雷驚龍目光難掩心中驚駭,道:「那麼,你知道我酒中摻放的是何物了?」
  夏夢卿坦然說道:「我說不出名稱,但知道那東西的作用。」
  雷驚龍笑得陰險,揚眉說道:「是麼,此物載之毒經,除西門豹與我之外,放眼天下……」
  「那是你太過相信西門豹與你自己。」夏夢卿微笑說道:「夏夢卿還不至於孤陋寡聞到那種地步。」
  「是麼?」雷驚龍目光陰暗不定,笑道:「你何妨說說看。」
  夏夢卿情知他正信疑參半,心驚肉跳,笑道:「何必要我多說,你拭目以待不更好麼?」
  雷驚龍凝注著夏夢卿,沒答話,似欲看透他的肺腑。
  夏夢卿一笑又道:「我可以告訴你;枯木禪功所向無敵,無物可敵,西門豹那本毒經對別人,稱得上秘學,卻瞞不了我。」
  雷驚龍忽地笑道:「看來我又失算了,那樣東西對你失了效。我怎麼處處弄巧成拙,落你下風?難道我此生注定打不倒你?」
  「那是閣下誇獎。」夏夢卿淡淡笑道:「我把閣下列為生平唯一勁敵。」
  「雷驚龍何其榮幸。」雷驚龍桀桀大笑,說道:「可惜我不敢往自己臉上抹粉……」笑聲斂住,接道:「閣下,天色不早,卯時將屆,咱們可以談正事兒了,今天,你我約法三章,絕口不談昔年事,暫時撒開一切恩怨,如何?」
  夏夢卿笑道:「閣下不必問我,事實逼我不得不時時提防暗算。」
  顯然,夏夢卿是指他那酒中手腳。
  雷驚龍面紗後醜臉上一紅,只有裝作沒聽見,道:「這只是今天,錯過今天……」
  夏夢卿飛快接道:「錯過今天,夏夢卿隨時恭候。」
  「好!」雷驚龍雙目寒芒連閃,猛一點頭,道:「你我一言為定。」
  一指峰下那兩旁崖頂古木連片的鷹愁澗,又道:「卯時一到,你我分由兩端進入鷹愁澗,立即展開逐鹿,各憑奉領奪取釵、佛二寶,咱們各幹各的,不得有任何妨礙他人的行動……」
  「這一點我很樂於從命。」
  夏夢卿點頭笑道:「不過,我要請問一句,羅剎三君當真藏身此澗?」
  雷驚龍冷冷說道:「夏夢卿……」
  夏夢卿一揮手,截口說道:「你誤會了,我若信不過你,我就不來了。」
  雷驚龍道:「閣下這話令我難懂。」
  夏夢卿淡笑說道:「我以為你應該很明白,鷹愁澗長短足有里許,而且羅剎三君的藏處必定隱密,找他們,那很不容易。
  你閣下率眾來此多日,我不認為你不會不預先費一番工夫看好地方,這樣一來,對我這後來地疏之人.豈非太不公平?」
  這話不錯,面對高明,雷驚龍取巧不得,只有點頭,乾笑說道:「閣下確乎高明,好吧!聽著,鷹愁澗靠西峭壁之上,有三個人高洞口,羅剎三君就在那居中……」
  「夠了!」夏夢卿道:」我再請教,我由南端還是山北端入澗」
  雷驚龍道:「南端。」
  夏夢卿微微點頭,說道:「峭壁上的洞口靠近哪一端?」
  雷驚龍神情一震,隨即大窘,可是,不由他不說,強笑說道:「閣下果然心細如髮,我是一點便宜也佔不到了……洞口靠近北端,你若怕我捷足先登,咱們可以換換……」
  「雷驚龍,別激我。」夏夢卿輕笑說道:「無須換.你走北端,我仍走南端。」
  頓了頓話鋒,星目暴射寒芒,齪注雷驚龍,又道:「最後請問一句,希望你如實答我,莫要自誤……」
  饒他雷驚龍如何桀騖凶殘,被夏夢卿那冷電般懾人目光,看得也禁不住心中一懍,道:「你說吧!」
  夏夢卿緊盯住他不放,道:「逐鹿二寶是單單你我兩個,還是另有他人?」  。
  雷驚龍突然大笑說道:「宇內第一的玉簫神劍閃電手怎地也做如此間話,豈非有點過於謹慎……」
  他諷刺夏夢卿膽小,夏夢卿聽若無聞,冷然說道:「雷驚龍,這不是玩笑的時候,答我問話。」
  雷驚龍笑聲倏住,也冷冷說道:「閣下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連鹿釵、佛二寶的,當然只有你我兩個,難不成……」
  夏夢卿一笑接道:「我寧做真小人,不做偽君子!我這人做事向來講究光明磊落,只要你事先說明,就是你動員千毒門所有,夏夢卿也毫不猶豫欣然接受;現在你既然說千毒門只你一人參與逐鹿,那最好不過.稍時我只要發現再有第三者介入,莫怪夏夢卿下手絕情。」
  雷驚龍身形微震,久久方冷笑說道:「何止是你,連我也不容有他人介入,等會兒你只要發現有第三者意圖奪寶,請只管下手就是。」
  夏夢卿面泛微笑,點頭說道:「有了你這句話,我就不怕落不是了。如今卯時已至,約期來臨,我等閣下頒開始之令。」
  雷驚龍微一搖頭,道:「慢一點,你我約法三章事項還有一樁。」
  夏夢卿呆了一呆,笑道:「請說。」
  雷驚龍目閃狡黠光芒,一笑說道:「那就是,無論釵、佛二寶今日為你我何人所得,另一方只有自認枝不如人,三日之內不得向得彩人下手……
  「我明白了。」夏夢卿微笑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說,只要你得了釵、佛二寶,我便得自認倒楣,三日之內,不能向你下手,可是?」
  雷驚龍坦率承認,點頭說道:「不錯,我正是此意。」
  夏夢卿劍眉傲揚,淡淡說道:「好吧!我絕對遵守約章……你就那麼有把握嗎?」
  雷驚龍說得好。
  「我要是沒有自信,我大可不必自找落敗地通知你,這約章約束的是彼此雙方,井非單單針對你夏夢卿一人。其實,你只要答應遵守約章就行,有沒有把握,那是我的事,你無須過問。」
  「說得是。」夏夢卿笑道:「在我面前,你最好少賣弄心智,什麼叫做約束的是彼此雙方?我卻以為你這條約法是單單針對我夏夢卿……」
  雷驚龍沉聲說道:「閣下,說話可要……」
  「你不承認麼?」夏夢卿朗笑截口說道:「寶為我得,我不在乎你下手槍奪;寶落你手,你卻害怕我出手奪回,因為你自忖功力,保它不住。這麼看來,約法豈非單單針對我夏夢卿麼?」
  一言道破狡計,雷驚龍面紗後醜臉大紅,雙目中陰鷙光芒一陣閃爍,凝注夏夢卿,良久才憋出一句:「你若認為有欠公允,這條可以取消……」
  夏夢卿想縱聲大笑,但又怕驚動鷹愁澗中的羅剎三君,終於忍住,星目寒芒如兩把利刃,逼視著雷驚龍,道:「雷驚龍,我這個人最怕激,不必取消,我遵守約法,容你三天。只要寶落……」
  你手,那是你功力、心智兩稱高明,三天之內,我絕不向你下手。不過,你要小心,三天之後,我隨時會衛道奪寶,不怕你挾寶逃往天涯海角,夏夢卿也要找到你。」
  雷驚龍雖暗睹大喜,但禁不住寒懍。陰陰笑道:「世事瞬間萬變,何況三天,也許過了三天,你今生就休想再找到我,你不妨考慮一下,現在還來得及……」
  夏夢卿挑眉微笑接口,道:「夏夢卿向來言出如山,絕無反悔,不過……雷驚龍,我奉勸一句,你最好以正當手段取勝,否則別怪我言而無信,說不定當時我就會奪回二寶。」
  一句話說得雷驚龍遍體生寒,仰面怪笑一聲,說道:「好!
  你我二人就此一言為定,請。」
  「請」字一落,閃身掠下絕峰,如電而逝。
  他快,夏夢卿也不慢,猛展天龍身法飛掠而下。
  夏夢卿一下絕峰,便直撲鷹愁澗南端入口。
  鷹愁瀾果然澗如其名,連那善飛之鷹也要發愁。
  澗深百尋,波濤洶湧,激流澎湃,勢若萬馬奔騰,聲似雷鳴陣陣,驚險駭人,震耳欲聾。
  澗中,水氣氤氳,沾衣欲濕,霧氣迷濛,茫茫一片,令人難以窺遠,縱有上好目力,最多也只能看出十丈。
  兩旁峭壁奇陡如削,佈滿了水漬,也長滿了色呈褐紫的多年青苔,滑不留手,難以著足,別說是人,即是善攀猿猱也將望崖興歎,欲渡不能。
  峭壁上,偶爾有一兩處凸出石塊,可是那也摸不得,顯然的其利如刃,觸之皮開肉綻血流。
  兩旁峭壁,是絕無可資攀援之處,再看澗底。
  湍急若箭的激流之中,相隔數丈地偶爾有幾塊砥柱中流,露出水面的石頭,那也是離水寸許,若隱若現。
  這很不容易認準它的所在,希望只有百分之一,一個認腳不准,那後果可就不堪想像了。
  即或是能認準所在,能落了腳,石頭既滑又利,能否站得穩,能否保住不傷腳,那又是一個問題。
  除非是一等一的高手,也得冒喪生之險。
  這樣看來,任何陸地生物,只要墜入這鷹愁澗中,要想再活著出去,那實在是癡人說夢。
  羅剎三君不但找到這樣一個絕佳藏身所在,而且能安安穩穩的進入其中,足證這三人是很不簡單。
  鷹愁澗的北端入口不知如何,它的南端入口卻是怪石林立,奇形怪狀的荊棘植物遍佈。
  險勢天生,令人有寸步難行,欲入無計之感。
  這難不倒夏夢卿,他毫不猶豫,提氣掠上怪石,但當他微一打量澗中景象之後,不由他不立即皺起劍眉。
  憑他的目力,也只能看出個廿餘丈,再過去,便是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到了。
  而且,他剛一掠上怪石,尚未站穩,一股挾帶著無數細小水珠的強勁陰森洞風,便迎面飛捲而至。
  所幸他功力高絕,應變神速,忙用大靜神功,身形倏如不倒金剛;饒是如此,也連晃了幾晃,好險。
  兩旁峭壁之上既無可資攀援之處,那只有借重那些微微露出水面的石頭了,這,他有自信。
  雖說有自信,也不敢過於大意,看準了十餘丈外一塊石頭,飛身掠了過去,滴水未驚。
  立身這一塊之上,再找目力所及內的下一塊。
  就這麼一連地起落疾掠,沒出多久,果然看見前面廿餘丈左右,右邊那峭壁上,離澗底五六十丈高低之處,有三個成品字形排列的人高洞穴。
  雷驚龍沒騙他。
  當下看準了一塊石頭,身形飄起平飛掠了過去。
  足未沾實,水霧中人影閃動,雷驚龍已然相距丈餘地站在另一塊石頭上,神情頗為狼狽。
  和夏夢卿一樣,衣衫微濕,但那是由於水霧氰氳誰也免不了,而他那兩隻小腿齊膝以下完全濕透,夏夢卿不過僅濕鞋底,這表示在功力上,他究竟遜人多多,難望這位玉蕭神劍閃電手項背。
  夏夢卿先看見他,適時,他也望見了夏夢卿。
  他沒有想到,在他佔了大半段便宜的情形下,夏夢卿仍能和他同時趕到,微微一愣,目中飛閃詭異之色,笑道:「閣下好快!」
  他沒有提聚真力,水聲如雷中,話聲顯得很低微,而且含混不清,夏夢卿卻聽得很清楚,淡淡一笑,道:「好說。仍落後閣下半步。」
  雷驚龍一擺手,道:「洞口已到,閣下還等什麼?」
  夏夢卿道:「我在等你先上。」
  雷驚龍又復一怔,道;「怎麼?」
  夏夢卿道:「閣下早到我半步,理應閣下先上。」
  「閣下!」雷驚龍嘿嘿笑道:「半步之差便足決定勝負……」
  夏夢卿微笑接道:「只要光明磊落,輸又何妨?況且也未必定會輸。」
  雷驚龍道:「你我當初並未規定什麼先到者先上,你如能由百丈外沖天拔起,掠上洞口,那是你功力超人,所以,你大可不必……」
  「謝謝你的提醒。」夏夢卿道:「澗中水霧瀰漫,我沒有那麼好的眼力,我贏要贏的正當,輸要輸的光采,閣下無須再多說,請吧!」
  雷驚龍雙目異采大盛,凝注夏夢卿良久,突然一歎說道:「這種心胸、氣度,令我自歎不如。」
  身形拔起沖天直上,廿餘丈處,袍袖雙揮,兩腿微彈,疾如鷹隼,一閃投入正中那洞穴之中。
  這等高絕身法,看得夏夢卿也不禁點頭。
  寶淪魔手,丟人事小,浩劫事大。他不敢怠慢,身化長虹,破霧衝起,四十丈處,式換神龍擺尾,疾射入洞。
  在他以為,雷驚龍既然佔先半步,絕不肯放過這難再良機,為謀捷足先登,早已跑得無影無蹤。
  豈知大大地出了他意料之外。
  洞內深邃、黝黑難見底,不知深有幾許,雷驚龍他竟然站在那距洞口五尺處未走。
  這回該夏夢卿愣住了,訝然望了他一眼,道:「閣下這是為何?」
  雷驚龍吃吃笑道:「我巳占一次便宜,怎可有一面再?倘若便宜都讓我佔盡了,還談什麼公平角逐?正如閣下之言,勝也不光彩。」
  夏夢卿悚然動容,大感心折,由衷地報以一笑。
  「還有,閣下。」雷驚龍陰笑又道:「這洞口的情勢,你應該很清楚,假如我臨時生個壞心,來個一夫當關,在你閣下飛近洞口之際,突然發難,凌空下擊,請問後果如何?」
  一句話聽得夏夢卿機伶猛顫,不由色變。
  這主意好,這話問得更好!身在半空,四周毫無抓處,雷驚龍雖傷不了他,可是他也上不了洞口,非墜回澗底不可;跌不死,但何處再找落足處?容易麼,一旦身陷漩渦處處,賽逾奔馬的激流,後果不想可知。
  望了望靜等答覆的雷驚龍,揚眉笑道:「很簡單,寶入你手,恩恩怨怨一時俱了。可惜!」
  「你很明白。」雷驚龍道:「良機不再,錯過此次,上哪兒去找?我很懊悔!」
  夏夢卿淡淡說道:「你沒有懊悔,因為你不會這麼做。」
  突然之間,雷驚龍變得很激動,目射凶芒,厲聲說道:「為什麼?奪愛、羞辱、毀容,你給予我的這種痛苦難道還不夠使我恨你入骨,殺你洩憤?」
  夏夢卿很平靜,道:「假如你這麼說,有一樣已夠,何況種種?不過……我很瞭解你,平心而論,你雷驚龍還不失是個英雄人物,你雖恨我入骨,急欲殺我洩憤,但你不會乘人之危,在這時候下手。再說,絕頂上之言猶在耳邊,你當也不會言而無信,出爾反爾。
  雷驚龍目中凶芒倏斂,一襲黑袍無風自動,近乎自言自語喃喃說道:「看來我當世唯一的仇敵才是我真正知心人,雷驚龍雖敗何憾……」忽地一笑接道:「夏夢卿,知心歸知心,仇恨歸仇恨,我這個人生性桀鷲凶殘,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今日一過,我便沒有這般好心腸,你我仍是水火,彼此依舊仇蟬,我隨時都會想辦法打倒你。」
  夏夢卿淡笑說道:「那是明天以後的事,現在何必談它。」
  「說得是。」雷驚龍笑道:「你讓我半步,我候你一次,如今咱們誰也不欠誰的,此洞足可容二人同行,你我並肩而進,如何?」
  也許他出自真意,夏夢卿欣然點頭:「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並肩向洞內行去。儼然一對知友,哪裡像是仇敵。
  洞,越向內越黑,黑暗得伸手難見五指;雷驚龍是一流高手,夏夢卿更稱絕世,在他們眼中,那和在白日裡行走沒什麼兩樣。
  洞勢井非筆直,極盡婉蜒曲折,且忽高忽低,一會兒盤旋上升,一會兒又盤旋下降。
  兩個人一路默默,誰也未再開口。約半盞熱茶工夫之後,眼前突亮,那是洞頂縫隙中的幾線天光,同時,路分為二。雷驚龍停下腳步,夏夢卿也沒有再走。
  互相對望一眼,夏夢卿道:「難不成閣下也不知該走哪條?」
  雷驚龍搖頭笑道:「不願瞞你,路徑我很熟。」
  夏夢卿道:「在我意料之中,你來過了?」
  雷驚龍毅然點頭,道:「當然,要不我怎熟路徑,不過我未打草驚蛇。」
  夏夢卿劍眉微揚,道:「那你何必通知我,自己垂手得之不挺好麼?」
  雷驚龍嘿嘿笑道:「我要看看是你行,還是我行。」
  夏夢卿也笑了,笑的淡然,道:「以此本可能得的重寶為睹注,豈非大不智?」
  「誠然。』雷驚龍道;「但設若能打倒宇內第一奇才,那便更值得了,又何樂而不為?」
  夏夢卿劍眉又挑,道:「你那麼有把握麼?」
  「閣下。」雷驚龍答得針鋒相對,道:「又怎見得你必贏?」
  夏夢卿啞然失笑,旋即又道:「那你還猶豫什麼?」
  雷驚龍道:「不是猶豫,是你我要碰碰運氣。」
  夏夢卿遭:「怎麼?」
  雷驚龍一指面前,解釋道:「這兩條路都通羅剎三君隱藏處,途殊而歸同,唯一的不同是一條曲繞太遠,一條直貫捷徑……」
  話聲至此,夏夢卿一笑截口,道:「我明白,碰運氣之意,是你我各選其一。」
  「不錯。」雷驚龍笑道:「我的意思就是如此。我熟路徑當
  然知道哪一條是捷徑,而閣下你乃初臨,固必茫然,為示公平,你先選。」
  對雷驚龍這位蓋代梟雄,夏夢卿是越來越喜歡了,竟然生出相惜之感,略一遲疑,含笑點頭:「夏夢卿生平從不佔人小便宜,這是首次,好在這選擇全靠運氣,很公平,否則我寧可捨棄捷徑……」
  目光一注面蔭岔路,接道:「閣下,我就選右邊這條。」
  雷驚龍雙目異采一閃,點頭不語。
  夏夢卿收回目光,道:「既已選定,當無更改,閣下可否……」
  「閣下。」雷驚龍怪笑說道:「長短如何稍時自知,現在如加說破,豈非令人興趣索然?閣下雅人,當必能做小忍。」
  「好話。」夏夢肄豪興橫飛,笑道:「真正的雅人,應該是閣下,請吧!」
  他這裡瀟灑擺手,雷驚龍那裡卻微一搖頭:「且慢,我還有話。」
  夏夢卿收回手,道:「那麼請說。」
  雷驚龍道:「我自視很高,你更不平凡!我以為你我都不會太在乎勝負輸贏,都必有同一希望,那就是,贏要贏的光彩,輸要輸的心服,對麼?」
  夏夢卿一時猜不透他為何突有此一問,但事實如此不得不點頭,再說,夏夢卿他一生行事,也向來如此,遂道:「英雄之見略同,我由來認為這樣。」
  雷驚龍道:「好,那麼請記住,稍時不管是你先到也好,我先到也好,誰都不必再等誰,先下手者為強,懂麼?閣下。」
  夏夢卿笑道:「閣下,行。」
  雷驚龍哈哈一笑,飄身隱入左邊洞中。他是心頭雪亮,夏夢卿卻不知自己選的這條路是長是短,不敢怠慢,當下施展天龍身法疾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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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3:54: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驚睹可憐薄命人
  夏夢卿因為不知自己所走這條路是遠是近,為恐雷驚龍著了先鞭,一路將天龍身法展至盡可能快的速度。
  他可以想像得到,不管雷驚龍所走的是哪一條,雷驚龍他也一定會盡量急趕,早到一步,總比遲到一步好。
  這條路並不直,夏夢卿在洞中左彎右折,約摸走了半盞茶工夫,突然出現兩扇緊閉的石門擋住去路。
  是否這兩扇石門之後便是羅剎三君隱匿之處?
  夏夢卿心中一陣跳動,停下身形。
  有石門,這便不是天然生就,而是出自人為。
  度量地位,此處該是梵淨山山腹之最深處。
  那麼,這又是什麼所在?是誰辟的石門?
  夏夢卿目光凝注之餘,不由心頭猛震,玉面上神色一轉肅然,石門上方,橫寫著四個朱紅大字:「天機石府」。
  擘窠大字,龍飛鳳舞。
  石府稱天機,使夏夢卿聯想到了百年前一位宇內異人,這位宇內異人,便是一代仙俠:天機上人。
  天機上人,論輩份,猶高出夏夢卿的師父智蒙神僧一輩;論修為,也勝過智蒙神僧半籌。
  當天機上人在世之時,無人知其隱居何處,天機上人仙逝之後,更無人知其死於何方,至今仍是一個謎。
  卻不料被他為了遂鹿釵、佛二寶,無意中撞到了這世無人知的天機石府兩扇石門之前。
  不!不能說世無人知,至少羅剎三君、雷驚龍這四個人已經知道,而且發現的比他還早。
  如果眼前天機石府果真就是昔年天機上人的隱居處、坐化處,那羅剎三君邪魔魍魑,竟敢竊據為藏身之窟,瀆冒一代仙俠,委實是該殺。
  到底是不是呢』
  是的成份應該佔了九成九。而羅剎三君是否就匿藏於此呢?
  雖不敢確定,但路已至盡頭,如按雷驚龍所說,應該沒有錯,羅剎三君似乎是藏身於此。
  那麼,石門閉而未開,這也應是表示雷驚龍尚未來到,也就是說,他選的這條路才是捷徑。
  眼前路只有一條,直通門前,那雷驚龍殊途同歸之言何解?莫非這天機石府有兩處門戶,另一條通往另一門?
  這麼看來,他所走這條路仍不能斷言就是捷徑。
  凝神細聽,裡面沒有絲毫動靜,足證雷驚龍還未到。
  但是,誰知道這天機石府有多大、多深、多廣?
  夏夢卿不敢多耽擱,默運護身大靜神功,走過去用手試著推了推兩扇緊閉石門,一動未動。
  夏夢卿劍眉一拽,陡加真力,再推,仍屬枉然。
  他這陡加真力的一推之力,足有千鈞,卻是未能動這區區兩扇石門分毫,天機石府的確不簡單。
  夏夢卿枯撣掌無堅不摧,他可以用掌力震碎這兩扇石門,可是他沒有這樣做,是不願,也不敢。
  倒並非怕驚了羅剎三君,而是不敢輕毀仙俠居所。
  他認為門不會開不了,而是必有開啟之法。
  全神貫注,凝足目力,在石門四周仔細勘察了一遍。
  果然,讓他看出了端倪,發覺了可疑之處。
  那是一塊拇指般大的圓石塊,嵌在門邊石壁之中,與石壁平,顏色稍異石壁,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他認為這可能是石門開啟樞機,姑且一試,暗運指力,虛空一指,輕輕點去,這一點,點對了。
  兩扇本來緊閉的石門,緩緩地向內開去,毫無聲息。
  隨著石門的開啟,一片亮光由石府內射出。
  不知光來自何方,石府內竟然亮同白晝。
  夏夢卿既驚且喜,又感詫異,舉目望去,不禁更是一呆。
  原來,這只是石府的兩扇大門,能看見的只是一條婉蜒下降的石階,不問可知,石階必然通往天機石府內部。
  天機上人一代奇才,腳羅萬有,他不會不在他的石府中暗布些神鬼莫測的機關消息之類。
  兩扇石門,就是最好的例子。
  夏夢卿未敢造次,虛空數指,連點十餘級石階。
  他拿得很穩,指力不輕不重,一陣輕微聲響,石階未損分毫,也不見任何動靜,竟然毫無機關消息。
  夏夢卿啞然失笑,飄身步下石階。
  但當他剛剛踏亡第一級石階之際。
  驀地,輕響倏傳,一物攔腰襲至。
  夏夢卿何等人物?但是,他也沒躲過。 
  「叭」地一聲,被來物攔腰襲個正著-- 
  怪!好端端地,除子嚇出一身冷汗外,別的一點也未覺有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呢?
  夏夢卿猛然回顧,立時驚詫欲絕,哭笑不得。
  天!那竟是由左邊石壁中伸出的一根籐鞭。
  旋即,他恍悟了。
  頓時,更崇敬、更佩服之意,油然而生。
  天機上人一代仙俠,宅心仁厚,不願殺生,這根本可裝以利器的籐鞭,只是給那偷進石府之人略示薄懲、警告,希望就此知機而退,不要逼他多造殺孽。
  這正應了那句話:非不能,實不為也。連夏夢卿這等宇內第一奇才,都躲它不過,換以利器,誰還能夠倖免。
  夏夢卿滿懷激動,搖頭一歎,走了下去。
  踏上第二級石階,輕響再傳,薛鞭縮回壁內,無影無蹤,天衣無縫,不禁更感天機上人不愧是胸羅萬有,無所不通。別的不說,單這巧奪造化、神鬼莫測的機關佈置,已是高絕天人,恐連那位北溟異人,一代巧匠公輸度都要自歎不如。
  繼續往下走,再不見有任何消息埋伏。
  上體天心,有一而足,知機的早退,不知機的只有讓他夷然無傷地進來,仍不願加以傷害。
  夏夢卿一路感歎,走完近數百石階,幾乎深入地底,卻是更為明亮,但仍看不出光線來自何方。
  眼前又是兩扇石門,這回是虛掩著的。
  門頂上,三個擘窠大字:「避塵居」。
  勘破一切,笑盡人間!這地方深入地底,幾與人世隔絕,委實是避塵避世的絕佳所在。
  用不著凝神,這地方靜得出奇。
  可是怪了,憑他的聽覺,仍然聽不出內裡有任何聲息。
  劍眉微擾,虛空一掌按向石門。
  石門開處,一幕景象看得他全身如墜冰窟,立刻怔住,作聲不得。
  避塵居內,羅剎三君莫、單、衛三魔,一字排列,面外而坐,閉目垂簾,仿若入定老僧,面前平放一張素箋。
  一點不錯,雷驚龍沒騙他,羅剎三君是匿藏於此。
  但是,他的眼力也沒錯,現在的莫、單、衛三魔,已俱成死物,而不是活生生的羅剎三君。
  看起來仍是活人,只不過比活人少了一口氣。
  莫非--
  夏夢卿定過神來,閃身進入門,伸手拿起那張素箋;素箋上,是他看了多少次的飛舞狂草、熟悉字跡:「閣下:原諒我捷足先登,快你一步。
    我走的才是捷徑,不信你掀開室後布慢由這條路走走看。
    先者為勝,釵、佛二寶當然我已取去,望閣下莫忘三日約法。
  羅剎三君未敢留之世上,無影之毒下,悉予除去,閣下不必再費手腳。
  留字示意,再恕我不候之罪。知名不具」
  一步之差,全盤皆墨,夫復何言!
  夏夢卿懊喪欲絕,垂頭長歎,素箋自手中滑落。
  雷驚龍雖然讓他掀開室後布幔,看看那條捷徑,無如他如今已經心灰意懶,提不起興趣去看它了。
  輸了,他輸的毫無怨言,只恨自己運氣不佳。
  這是只靠運氣的競爭,誰的運氣好誰贏,似乎輸的還不算太丟人,憑運氣致勝何足為奇?這好像與雷驚龍要在這次角遂中擊敗他的宗旨不太相符。
  因為這不因功力也不為智力,而是只靠運氣。
  夏夢卿不愧智若山海的第一奇才,想到這裡,他不禁有點疑惑,當下微凝目力,將羅剎三君的屍體仔細地看了一遍。
  這一看,看出了破綻。
  羅剎三君至少已經死了一日,怎會是雷驚龍片刻之前下的手?分明是他早先潛來此處,殺了羅剎三君再掠去釵、佛二寶,然後再往梵淨絕頂會合自己,虛情假意一番,把自己騙來這深入地底的天機石府。
  閃身室後,掀起布幔,哪有什麼捷徑?根本就是石壁一片,這麼看來,那什麼遠路、捷徑之言也屬於虛,不是那條路不通,便是那條路通往他處。
  本來嘛,面對夢寐以求、人人覬覦的武林重寶,誰會傻得邀來別人共取?更何況是狡詐陰狠的雷驚龍呢?
  雷驚龍用這種卑鄙的手法,無恥的伎倆把他騙來此處,其目的絕非僅僅是只欲將他戲弄一番。
  那是什麼?不問可知。
  夏夢卿心神猛震,才要閃身撲出避塵居。
  兩扇石門無故自動,「砰」然一聲,閉得死死的。
  緊接著,石室之頂豁開一碗口小洞,一個充滿得意、洋溢猙獰的陰側側話聲由上傳下:「夏夢卿,饒你是奇才第一也好.第一奇才也好,究竟仍是糊塗得可笑,懵懂可憐的著了人家的道兒,你如今還有何話可說?」卻不是千毒門主那該死的雷驚龍的話聲。
  夏夢卿聽得出,那是南荒七毒之首:陰昌。他想起了梵淨山絕峰之上,老二陰煌之言,劍眉微挑,冷冷說道:「陰昌,你以為我聽不出是你麼?」
  陰昌道;「聽出是我,又待如何?」
  夏夢卿嗤之以鼻.遭:「無恥匹夫,你以為這樣就能圍得住我麼?」
  陰昌嘿嘿笑道:「當然,單憑兩扇石門也許不夠,不過老夫毀了總樞機,門上又加了些東西,那該又當別論。」
  夏夢卿劍眉微皺,道:「什麼東西?」
  陰昌道:「老夫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
  夏夢卿冷笑說道:「匹夫,對我這無生望之人,你何吝一言。」
  「說得是。」陰昌嘿嘿笑道:「老夫應該讓你死了這條心,不過,夏夢卿,這玩意兒老夫也叫不出個名堂,無論怎麼說,你總該相信天機老兒設想的異常周到,他要不想讓人出去,誰也出不去。」
  這話不錯,天機上人所設豈是等閒?這麼看來,果然已無破門而出之望.夏夢卿心頭猛震默然不語。
  他不說話,室頂陰昌卻未閒著,一笑又道:「怎麼?莫非面臨死亡而有所觳觫?」
  夏夢卿陡挑劍眉,朗笑說道:「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夏夢卿豈是畏死之人。只是覺得死在你等這些無恥宵小之手,輕如鴻毛,太不值得而巳。」
  「好話。」陰昌嘿嘿笑道:「聽你這麼一說,老夫也為你惋惜,壯志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威風何在?煞氣無存!
  可是,擺在眼前的路只有一條,不死又怎麼辦呢?老夫是有心無力,莫可奈何。」
  龍困沙灘,虎落平陽,鞭長而莫及。夏夢卿只有任他調侃,任他譏諷,略作沉吟冷冷說道:「陰昌,你不必徒逞口舌之利,夏夢卿自知如今拿你無可奈何,否則我料你天膽也不敢對我這樣說話……」
  陰昌未否認,他話鋒微頓,接道:「我也知此身已絕無生望,有兩件事情,數年來我一直不明所以,在臨死前我希望你給我個解答,如何?」
  陰昌似在考慮,過了一會兒,始道:「問吧,夏夢卿,老夫知無不言。」
  「我先謝謝了。」夏夢卿一笑說道:「頭一件,我要知道,你兄弟非任人驅策之輩,怎會屈就雷驚龍千毒門下,內中應該有著什麼隱密?」
  陰昌「哈」地一聲說道:「夏夢卿,好眼力:換換你是雷驚龍,老夫兄弟哪還能混?多年心血恐早付東流.不瞞你將死之人,要說這該從昔年說起。……」
  夏夢卿道:「你慢慢說吧,我這人很有耐性。」
  陰昌接道:「老夫以為你不會忘記雷驚龍昔年薛家奪寶之事……」
  夏夢卿道:「記憶猶新,說下去。」
  陰昌道:「雷驚龍酒中下毒,謀你未成……」
  夏夢卿突然說道:「我打擾一句,藥,可是你兄弟給的?」
  「當然。」陰昌坦然承認,也有點得意,道:「藥是老夫兄弟不傳之秘,雷驚龍他焉有之?」
  「夠了。」夏夢卿星目寒芒一閃,道:「往下說。」
  陰昌吃吃笑道:「老夫知道你此時直欲殺盡老夫兄弟而後甘心,那沒有用,也別動肝火,晚了,不到今日老夫也不會說出。」一陣嘿嘿笑聲,又道;「雷驚龍在你掌下幸逃一死,未敢向老夫兄弟覆命,當即逃往遠處藏匿;你知道,老夫兄弟七毒令下幾曾有過漏網之魚……」
  「有!」夏夢卿截口說道:「薛家雙龍。」
  「那不算,也是唯一例外。」陰昌冷冷說道:「如非你橫裡插手,多管閒事,老夫不信薛家雙龍有通天遁地本領,能在七毒令下幸保性命……」
  夏夢卿笑了笑,沒說話。
  陰昌卻接著說道:「未出半月已被老夫兄弟偵得他藏身之處,聯袂馳往哀牢欲殺之洩憤,誰知那半個月中竟被他巧獲……」
  夏夢卿道:「千毒人魔西門豹所遺毒經。」
  「不錯。」陰昌說道:「毒經無毒不載,無影之毒更是萬毒之宗,說起來很尷尬,憑老夫兄弟七人之力,一時竟未能奈何得他……」
  「於是,只有俯首稱臣,甘供驅策。」
  「不!」陰昌怒聲否認,道:「正如你所說,老夫兄弟不是供人驅策之輩,豈甘心就此俯首?不過將計就計,看他是個還能利用之人罷了。」
  夏夢卿心中一震,道:「利用他何為?」
  陰昌嘿嘿笑道:「別以為老夫兄弟跟布達拉宮有關係,老夫兄弟沒那麼大興趣,老夫兄弟旨在釵、佛二寶……」
  夏夢卿「哦!」地一聲,笑道:「我明白了,你兄弟多年忍辱委屈,目的只在利用雷驚龍劫奪釵、佛二寶,然後再謀他,對麼?」
  「你很明白。」陰昌冷然回答。
  夏夢卿淡笑再問:「有把握麼?」
  陰昌答得很有自信,道:「老夫兄弟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否則豈非太不划算?」
  「那很好!我預祝你兄弟成功。」夏夢卿笑道:「要不是我,你兄弟二寶早已到手,也用不著受苦這多年了,這也是今日你所以要把我困死天機石府之理,對麼?」
  陰昌獰聲說道:「事實如此,老夫不願否認。」
  夏夢卿輕笑說道:「昨夜,陰煌找我挑戰,言明今日事後索債,我以為你兄弟從何處借來天膽,要跟我大打一場,誰知……」
  哈哈輕笑,住口不言。
  想必是陰昌頗感羞愧,者臉有點掛不住,也未開口。
  笑聲歇住,夏夢卿又道:「這,不談了,如今我要問你第二件,薛家夤夜失火,五口被殺其四,這殺人放火滅絕人性的事,是誰幹的?」
  陰昌震聲說道:「你問這做什麼?」
  夏夢卿暗暗咬牙,道:「我要到陰間地府轉告薛家四口找那行兇之人索命。」
  陰昌忽地怪笑說道:「好,那麼老夫告訴你,是雷驚龍。」
  夏夢卿心神狂震,挑眉瞪目厲聲喝道:「胡說,陰昌,你敢欺我!」
  「老夫無此必要,信不信在你。」
  一句話聽得夏夢卿悲憤填膺,目眥欲裂,咬牙恨聲,喃喃說道:「我早就懷疑,只是苦無證據,好該死的畜牲。」話鋒微頓,隨即揚聲冷冷說道:「陰昌,我料你兄弟不會置身事外,對麼?」 
  陰昌陰陰笑道:「不錯,兩個老的就是在老夫兄弟掌下超生。」
  夏夢卿聽得殺機狂熾,恨不得將之碎屍萬段、挫骨揚灰;無奈,他落人掌握之中,有心無力。
  只有強忍滿腔欲噴怒火,道:「陰昌,你兄弟對雷驚龍早生異心,如今又將他出賣,雷驚龍他會那麼糊塗懵懂,不知道麼?」
  陰昌道:「你這是廢話,也多此一問。」 
  「也許我是錯了。」夏夢卿冷笑說道:「不過,據我所知,雷驚龍這人甚是精明,狡猾陰狠,心智深沉,他不會不知道你們的用心……」
  不知怎地,陰昌沒有答話。
  夏夢卿冷冷一笑,接道:「很可能他的用心跟你們同出一轍,也認為你們可資利用.來個以毒攻毒!如今他既得釵、佛二寶,你兄弟不但礙事多餘,而且對他深具威脅,他恐怕要……」
  「夏夢卿!」陰昌猛可裡-聲厲喝:「你還不與老夫我閉嘴。」
  夏夢卿聽若無聞,突然發問,道:「陰昌,你兄弟如今都在天機石府麼?」
  「那是自然。」陰昌厲聲說道:「老夫兄弟等的就是這一天,焉能不……」
  夏夢卿一笑說道:「集於一處,又是在這地底,可能雷驚龍等的也是這一天,對你兄弟來說,這是大不智,若想苟免,最好快……」
  他快字方出口,驀地,石室之頂響起一陣刺耳難聽,充滿陰狠殘酷毒辣的嘿嘿獰笑。
  那是雷驚龍!
  夏夢卿念頭剛轉,七毒慘嗥連聲,隨即寂然。
  接著,圓洞中傳下雷驚龍猙獰話聲:「好陰陽,好八卦!夏夢卿,你泥菩薩過江,自身都已難保,還替人家算的什麼命?如今,他們個個屍橫,加上『羅剎三君』,這是你十個陪葬.不!
  十一個,還有一個活的。扭開室左機鈕,你就可明白:天機老兒』是百年前一代奇才;你閣下是百年後今日的第一奇才,你死在這兒,是天意、是巧合,更相得益彰!我在哀牢斷魂崖,你若能出得此困,歡迎你來找我,我隨時恭候大駕。」
  又是一陣得意獰笑,由近而遠,轉瞬不聞。
  他,根本不容夏夢卿有說話的機會,插口的餘地。
  夏夢卿本待凝足枯禪掌力,試著破門追擊,將他立誅掌下,入耳那句還有一個活的陪葬,不由一呆,立刻散去功力。
  活的陪葬?這會是誰?
  難道還有別人也進了這深陷地底的天機石府?
  意念電旋百轉,閃身掠向室左石壁。
  他只在石壁上略一注目,便果然發現在那石壁之下,有一塊和他在天機石府大門上所見,顏色相同的小石塊。
  不用說,這准又是機鈕之所在。
  站在石壁前,輕輕一指點了過去。那塊小石一凹,隨即恢復原狀。
  適時,一塊原本天衣無縫的石壁,忽分為二,由中裂開,緩緩向兩旁移動,裂開五尺,倏然自止,現出了另一間石室。這間石室,睹無光亮,但一經避塵居光亮照射,立刻黑暗盡除。
  目光注處,赫然一名衣衫污損、烏髮蓬散的白衣女子臥身室隅,寂然不動。
  再一細看那白衣女子面貌,夏夢卿禁不住心神猛震霍然色變,身形電閃,掠向白衣女子身旁。
  白衣女子,她竟會是那可憐的薄命人兒,聶小情。
  如今,她花容失色而憔悴,面色慘白而毫無血紅,一張嬌艷瞳龐,失去了往日那惑人光彩,瘦得見了骨,深陷美目緊閉,兩排長長睫毛密合,雙唇微張,氣若游絲,昏迷不醒。
  她在玉泉拜別夏夢卿,受命返回千毒門暗中偵察動靜,怎會被圍在這深陷地底的天機石府中?
  顯然事機不密,被雷驚龍發覺予以囚禁。
  前後不過旬月,一個活生生的美艷人兒佳姑娘,竟被折磨成這樣子,雷驚龍的確心狠手辣,毫無憐香惜玉心。夏夢卿俠骨柔腸,心酸不勝,英雄熱淚險些奪眶。
  他一看便知聶小情是被狠毒手法截了五陰重脈,所幸發現的早,再遲一天便是大羅金仙也要束手。
  聶小情雖本出污泥而不染,良知未泯,但若無他夏夢卿的感召,還不至那麼快生心脫離千毒門。
  這次如非奉了復夢卿的指示,也不會再返回千毒門去臥底,當然也不會再被囚禁此處受苦。
  聶小情今天被折磨到這般地步,在道義上,他難辭其咎。
  倘若再萬一不幸,聶小情回生乏術,香消玉殞,含恨而歿,「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他勢必長此抱恨,負疚終生。
  如今,縱然是救得了她,她那一身功力也將大打折扣,在短時期內,恐怕是很難恢復得了。
  夏夢卿悲憤之餘,不敢怠慢,當即盤膝坐下,運指如飛,連解聶小倩週身八處桎梏。
  按說,夏夢卿指無虛落,聶小倩她被制五陰重脈開解,理應嚶嚀而醒,或者有所反應。
  豈料,她不但未應指而醒,或者有所反應,便是那萎頓如癱的嬌軀連顫動-下都未曾。
  由此可知,五陰重脈的被制過久,為她帶來多重的內傷,精神與肉體上的多大痛苦,多大折磨。
  香魂一縷快要離竅,聶小情危在旦夕,療傷救人,刻不容緩;夏夢卿只有從權,暗暗一歎,伸掌按上她後心。也只有碰上神功蓋世、技比天人的夏夢卿,換個別人,功力不濟,也救不了這位苦命的可憐人。
  盞茶工夫過去,聶小情嬌軀泛起下陣陣抽搐,鼻息漸漸趨於均勻。
  頓飯工夫過後,抽搐靜止,面色也由慘白漸轉於紅潤,兩排長長睫毛一陣眨動,緩緩地睜開了一雙天神美目。
  當她那雙黯淡的目光一觸及正在為她運功療傷的人時,美目猛睜,暴射異采,嬌軀忽泛劇顫,仰起螓首。這雙暴射的異采,包含了太多的東西,筆墨難以形容,任何人無從領會,不可捉摸。
  夏夢卿卻神震心悸,手掌微一用力,連忙開口說道:「聶姑娘,此刻不宜起動,也請萬勿多禮……」
  聶小倩雙唇翕動,吐了顫抖而無力的六個字:「相公,真……是你麼?」
  夏夢卿強笑說道:「是我,聶姑娘,夏夢卿正在身邊。」
  聶小倩那消瘦的嬌軀又是一陣抖動,似遇親人,如釋重擔,脫力俯下螓首,斷斷續續地道:「天可憐薄……命人,能……見相公一……面,小倩……就是死……也……心甘……
  情願,瞑目……含笑了。「
  兩排睫毛又一陣眨動,成串珠淚無聲墜下。無限淒惋,令人心碎腸斷。
  夏夢卿心神再震,好不心酸;星目微濕,強笑說道:「聶姑娘不可再行傷神,容夏夢卿為姑娘盡除淤塞,療治內傷後,再做詳談,此刻,則要請姑娘平心靜氣。」
  聶小倩緩緩睜開帶淚雙日,睫毛上猶掛著晶瑩淚珠,櫻口數張,終於又吐出了一句話:「大恩不敢言謝,雖結草啣環,不足為報,今生已無……」
  夏夢卿本不欲多說,卻難忍心中激動,劍眉微挑道:「說什麼大恩,道什麼結草啣環,若不是因夏夢卿,姑娘不會身受此血肉之軀難以忍受的痛苦,落得……」 
  猛覺聶小倩身形又泛劇顫,不忍再說,倏然住口。又是頓飯工夫過去。
  夏夢卿緩緩收回手掌,道:「姑娘,我再說一句,現在不是多禮的時候,姑娘雖內傷盡愈,體力卻一時難以恢復往昔,仍請多躺片刻。……」
  他話還未說完,聶小倩已然面泛勉強笑容,掙扎著坐了起來,道:「相公請放心,小情自覺……」
  也許是癱臥太久,或是體力猶虛,聶小情剛剛坐起,嬌軀一晃,倏又倒下,無巧不巧地正倒入夏夢卿懷中。
  不知怎地,她沒有趕快坐直。夏夢卿想把她扶起,伸出了手,又縮了回去。不為別的,只因為聶小情嬌靨酡紅,美目緊閉,神色流露著的是難以育喻的安慰、滿足,還有溫馨……
  在這個時候,他何其忍心把她推開。一時間,空氣凝住了。
  就這麼靜靜地偎著,誰也未開口.靜得可以聽到聶小倩鼻息咻咻,可以聽到她怦怦的心跳聲。
  良久,良久,還墾聶小情先打破了這份令她終生難忘,使她感到生命充實的寧靜.那是似夢囈般顫抖話聲:「我真希望時間就此停頓,或者天崩地裂,世界毀滅。」
  話聲,輕的像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可是,夏夢卿也已清晰入耳,劍眉傲蹙,喚道:「聶姑娘……」
  猛然,聶小情掙扎著坐直身形,神形肅然中帶著陰霾、驚恐、羞澀,望了夏夢卿一眼,微抬螓首,幽幽說道:「相公,請恕小倩太不自量,賤軀、言語,兩稱瀆冒,這些話,小情抑制心底已久,今日所以敢大膽托出,只是深知身田地底,絕無生望,人都快死了,還有那麼多顧慮做什麼?小情自知俗脂庸粉,蒲柳之姿,不敢奢望其他,只要能為奴為婢,長隨相公身側,於願已足,肺腑之言,靦腆陳述,希望相公勿以小倩不知羞愧而賤視之。」
  她楚楚動人,細說衷腸,話聲更淒惋哀絕,令人蕩氣迴腸,夏夢卿禁不住心中一陣激動,歎道:「姑娘,你太過垂愛了,我怎敢當。姑娘想也知道,夏夢卿此生遭遇悲慘,一直在殺孽情孽中浮沉,永淪錐心刺骨之痛苦深淵;我不是鐵石心腸無情人,實乃情有獨鍾,一心早死,不敢再誤他人……」
  「相公!」聶小情突然抬起螓首,道:「這不能叫誤,小倩說過,只求為奴為婢,侍候相公終生,別的不敢奢求,難道相公忍心讓小情再一人流落江湖?」
  她這話說得怪,既然明知出困無望,此生已休,還談什麼「忍心讓小情再一人流落江湖。」
  夏夢卿為她那溢於言表的真誠所感動,汲有留心這句話,也就因為深深地感動.所以一時也沒答話。
  聶小情會錯了意,美目一紅,淒惋說道:「相公,小情幼失依怙,未省事時便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至今猶不知自己的身世,在扛湖中東飄西蕩,一晃十餘年,大部分的時間流落邪惡,身陷污泥,私心捫問羞苦難言。所幸天可憐我這薄命人,讓我遇上了相公,方慶撥雲霧而見青天,不顧生死,力爭上游,只望能得相公大義握手,掙脫苦海,如今小倩一片赤誠,懇求相公收留,相公怎好……」
  喉間似有物堵塞,再也說不下去,余言化為串串斷腸傷心淚,螓首倏垂,痛哭失聲。
  本來嘛!換誰誰也會悲傷慟絕。
  夏夢卿俠骨仁心,他本就同情聶小倩的遭遇,如今更覺側然;聶小倩哭得像梨花帶雨,他慌了手腳,一時也找不出一句適當的安慰話。不關「情」字,事猶可為,但他怎好答應收人家為奴為婢?想了半天,終於讓他想出了一句:「姑娘,請快收淚,聽夏某說。……」
  聶小倩以為事有轉機,再說,她對夏夢卿也敬若天人,他的話她沒有不聽的,聞言,慢慢止住哭泣。
  夏夢卿暗晴一歎,接道:「正如姑娘所說,現下你我深陷地底,此身生望絕,既然人都快死了,姑娘還談這些做甚,何不……」
  聶小倩舉手拭淚,突然截口說道:「對了,這是小倩一大心願,人都將死,相公何其忍心不予成全?難道要小倩做鬼也含恨嗎?」
  夏夢卿呆了一呆,頓時啞口,半響方才一歎說道:「姑娘,不是夏夢卿鐵石心腸、毫無血性,只是,姑娘,我怎麼敢當,這不是令我為難麼?……」
  聶小倩美目突放異采,肅然說道:「人死一了百了,相公既有心成全,何介意這片刻主婢?雖然最多再活三天,小倩已感心滿意足了。」
  這話說得對,怎麼委屈,也不過就這麼幾天,何不索性予以成全,盡自己一點安慰之心?
  夏夢卿默然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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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小情喜極而泣。她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心願如遂的那麼容易,但她卻知道那是由於所謂出困絕望,已無生理;頓忘聽以,忘丁面臨的,也忘了多日來身受的。一整衣衫,納頭便拜,帶淚含笑,顫聲說道:「相公,婢子這裡叩頭了。」
  夏夢卿還真未料她來得那麼快,躲閃不及,只有受之,望著一拜坐起、嬌靨乍驚還喜的聶小情,苦笑說道:「姑娘,你這是何苦?彼此均非世俗兒女。……」
  聶小倩神色莊重地截口說道:「相公錯了,人不可不知禮,如今既蒙相公大德成全,主婢名份已定,小情焉能不拜?』』
  她說得很認真,夏夢孵卻顯得很不安,再次苦笑道:「姑娘,你折煞了我,我怎麼敢當?怎麼敢委屈姑娘?好在,正如姑娘所說,就這麼幾天,否則,……」
  聶小情大眼睛一陣眨動,凝注夏夢卿突然笑道:「相公,為免相公於心不安,小情跟相公打個商量,只要我們多活一天,這主婢名份就存在一天;到死了以後,相公是相公,小倩是小倩,誰也不是誰的主人,誰也不是誰的侍婢,主婢名份一筆勾銷,你說好麼?」
  夏夢卿聳了聳肩,道:「反正就那麼幾天了,姑娘看著辦吧!」
  「不!」聶小倩微搖螓首,緊盯夏夢卿不放,道:「小情要相公親口答應。」
  夏夢卿微一沉吟,只有點頭:「好吧,我答應。」
  聶小倩嬌靨神情一喜,道:「相公,說了可不能不算啊!」
  夏夢卿沒有留意到那異樣神色,道:「夏夢卿生平不做輕諾,從來一言九鼎。」
  聶小倩輕輕吁了口氣,眨動了一下大眼睛,笑得很神秘、很得意、也難掩巧計得逞的喜悅,道:「那小倩就放心了,要不,等一旦出了困,相公就不認小情這個侍婢了,那才讓人傷心呢!」
  夏夢卿淡淡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但,驀地他神情震動,星目電射寒芒:「姑娘,你說什麼?
  一旦出了困?莫非你有何計……」
  聶小情揚眉笑道:·小倩只敢說有希望,卻不敢說有把握。」
  夏夢卿霍地躍起,道:「只要有一絲希望便不能放棄,姑娘且說出來,我試試。」
  聶小倩盤坐不動,仰起螓首,笑問道:「相公真希望出去麼?」
  「那是自然!我還有很多事未了,怎能就此被活活困死?
  難道姑娘就不想脫出天機石府麼?」
  聶小倩蟑首倏垂,幽幽說道:「要是相公一出去便不認小情這個婢子,小倩倒寧願永遠圍在這天機石府,就是困死也甘心。」
  夏夢卿心頭一震,猛然醒悟,有點哭笑不得。「姑娘,你好厲害,夏夢卿已做千金諾,從此再無更改之心,只要姑娘能東飄西蕩,不怕吃苦……」
  聶小倩猛然抬頭,無限剛毅堅決的說道;「小倩死且不怕,何怕吃苦!無論什麼苦,相公能忍得,小倩便能忍得;只要能片刻不離地跟隨相公左右,就是上刀山,下油鍋,小倩也視如康莊,甘之若飴。」
  夏夢卿一陣激動,星目異采連閃,久久方一歎說道:「姑娘,你讓我夏夢卿無話可說,其實夏夢卿何德何能?姑娘,夏夢卿無狀,只有委屈你了。」
  聶小倩屜顏笑道:「只要相公不嫌棄小倩粗手粗腳,不解人意就行了。」
  夏夢卿淡談一笑,道:「奸了,姑娘,如何能出得天機石府?
  說吧!」
  轟小倩輕抬皓腕,理了理蓬散雲鬢,笑道:「相公荊急虛麼?且請坐下來,小倩還有要事稟報,趁這機會小俏也可以多歇歇,要不,剛成主婢就給相公添累贅,小倩怎好意思。」
  此女果然蘭心意質,話兒說得體貼入微,卻又十分恰當絲毫不著痕跡,夏夢卿微笑點頭,欣然坐下。
  夏夢卿剛坐下;她又開了口,美目凝注,道:「相公,今兒個何時啦?」
  顯然,洞中無「甲子」,她被囚禁在這深陷地底的天機石府中,一直昏迷不醒,已不知今日何日。夏夢卿想了一想,道:「七月二十四日。」
  聶小倩「哦」地一聲,立即皺起柳眉,沉吟道:「想不到我已經被囚禁了一個多月了。……」
  夏夢卿聽得心頭一震,無限憐惜地望了她一眼,心中說不出有多歉疚,想安慰她幾句,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聶小倩只顧蹙眉沉吟,沒有注意到夏夢卿的神色變化,這時突然拾起螓首,目注夏夢卿道:「相公,你是怎麼來到這兒的?」
  一句話重又勾起夏夢卿滿腔怒火,無限殺機,鏡了桃劍眉,將自己前來梵淨山的前固後果概述一遍。
  聶小倩靜聽之餘,嬌靨剎那數變,夏夢卿話聲剛落,她便自面布寒霜,桃眉蹬目,切齒恨聲說道:「相公,你瞧,這些東西有多卑鄙,他們有好下場,那才是蒼天無眼,南荒七毒死得好,
  早就該死了!相公,你不知道,這七個老東西比雷驚龍還狠還毒,活該自相殘殺,先遭了報應。……相公,如今釵、佛二寶怎麼辦?」
  夏夢卿目射冷電,微笑說道:「他留了話,哀牢斷魂崖!只要咱們能出得此困,他就別想逍遙天理之外,讓他先去鑽研吧.短時間內他得不到什麼,我先要了卻大食人這樁心事,然後再去找他,二寶、傅夫人的血仇,我要一併索還。」笑了笑,又道;「現在該聽聽你的了,請說吧。」
  雖然主婢名份已定,夏夢卿仍不願以主人自居,說話口氣還是十分客氣,還是那麼謙遜。
  聶小情神色變得很凝重,深皺眉鋒,道:「相公,還記得麼?
  小情在玉泉臨拜別時說的那些話?」
  夏夢卿知她指的是布達拉宮方面請得能人,近期內必然還會再動那回事,點了點頭,笑道:「這等大事我怎會忘記?怎麼,又有新消息?」
  聶小倩微頷螓首,道:「小倩已經偵知布達拉宮所請那人是誰……」
  夏夢卿截口問道:「是誰?」
  聶小倩道:「這人相公諒必曉得,西崑崙恨天翁。」
  夏夢卿神情微震,臉色修變,皺眉說道:「百里相?怎麼會是他?難道他還沒死?」
  聶小情入目夏夢卿神色,心中一緊,問道:「相公認識這個人?」 
  「何止認識。」夏夢卿道:「論起來,我該尊稱他一輩,他跟家師頗有淵源。……」
  聶小倩連忙說道:「彼此既有淵源,那不很好麼?」
  夏夢卿搖頭微笑,道:「這淵源不太好,他是家師同門師弟,因為性情暴戾,不守門規,被家師祖一怒逐出門牆,因雨自號恨天翁,隱於西崑崙,說他恨天,倒不如說他恨極家師一人。」
  聶小倩道:「為什麼?」
  夏夢卿笑了笑道:「因為家師最得家師祖鍾愛,並傳以衣缽。」
  聶小倩「哦」地一聲,微微頷首說道:「沒道理,他總不該遷怒相公這個晚輩呀。」
  夏夢卿道:「一樣地恨之入骨,他這個人不懂什麼叫『理』,好惡隨心,喜怒無常。但是恨歸恨,家師在世的時候,他不敢出西崑崙半步,所以,我這個小的,只要不出西崑崙去,他便拿我莫可奈何,如今家師仙逝已久,那就……」
  聶小倩忍不住插口說道:「怪不得小倩以前沒聽說過恨天翁這個人,他從來沒下過江湖嘛。相公,現在怎麼辦?」
  夏夢卿道:「很扎手,論功力,我也許可以很勉強扯平。但那沒用,怎麼說他也是我的長輩,我不能跟他正面為敵。」
  望著聶小倩突然苦笑接道:「當然,更不能讓他認出是我,所以,也根本別抱著說退他的希望。可是事實上又絕不能讓他去幫助大食人他們,否則滿清朝廷必敗無疑,大漢民族也要跟著淪入水火.這就是我為什麼說很扎手的道理所在,懂麼?」
  聶小倩垂首不語,夏夢卿卻搖搖頭自言自語地又道:「家師謝世至今十多年了,他一直未出西崑崙,我還以為他早已物化了呢!卻不料他只是深隱未出,至今仍是不甘寂寞。……」
  聶小倩良久才抬起蜂首,道:「相公,無論如何,總該想個對策啊。」
  夏夢卿一時沒答話,沉吟了片刻才說:「那是自然,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不妨暫且按下,等出了困再說,還有別的消息麼?」
  聶小倩道:「有,布達拉宮既然請得了恨天翁,如虎添翼,實力大增,他們正等大食人的火器,一俟火器運到,他們就要……」
  夏夢卿擺了擺手,止住聶小倩話頭,道:「這消息是你在被雷驚龍發覺以前所得到的,如今算來已一月有餘,事已急在眉睫,我必須想辦法阻住他們,不宜再遲,出困的方法如何,你快說吧!」
  夏夢卿憂急之色溢於言表,聶小倩當然也知事態嚴重,不敢再行怠慢,當下想了想,說道:「出困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要毀去這天機石府。」
  夏夢卿道:「怎麼個毀法?」
  聶小倩道:「憑功力,誰也沒辦法,小倩知道這間避塵居內有一處機鈕,只消把這機鈕一按,天機石府立刻崩裂自毀。」
  夏夢卿皺眉不語,半響才一歎說道:「事非得已,為了整個華夏,只好如此了!上人泉下有知,當會原諒夏夢卿大不敬之罪,機鈕在哪兒?」
  聶小倩道:「小情還不知道,需要找一找。」
  夏夢卿呆了一呆,道:「姑娘是怎麼知道的?」
  聶小情嫣然一笑,道:「小情未昏迷之前,聽到了雷驚龍和七毒的談話。」
  夏夢卿微微點頭,站起身子走入避塵居。聶小倩也跟著站起,扶著石壁走了出來,,柔婉笑道:「一個人找不如兩個人快,相公請由左往右,小倩則由右往左,看看誰的運氣好,先找到。」
  說的也是理,夏夢卿未加攔阻,微微一笑,走向室左,竭盡目力,仔細異常地慢慢往右找去。……
  入夜,梵淨山萬籟俱寂。
  就在這萬籟俱寂的當兒,梵淨山山腹內突然傳出一聲悶雷般巨響,震得山峰搖晃,樹倒石落,隨即寂然。
  梵淨山左近渺無人煙,自然不會驚世駭俗。
  遠一點的人,雖然隱隱聽到了這聲巨響,但卻不知來自何方,就是知道,也不會老遠地跑來看看。
  恰好,今夜夜空裡烏雲成片,偶爾,還閃著金蛇。











第二十三章 為名利你爭我奪
  西藏這一帶,人口本來就稀少,到處是空礦的荒原,起伏的崗巒,黃土飛揚風沙蔽天,地稱不毛,難見一絲人煙。
  這一日,天方正午,烈日高懸,炎熱炙人。
  沒有雲.也沒有風,靜得像死了-般。
  唐古喇山山腳下,那一片連天的乾熱曠野中,沿著婉蜒山勢,正緩緩地蠕動著一支隊伍。
  這支隊伍,像是哪個鏢局保的一趟鏢,兩個騎馬的鏢頭,加上十個推著兩輪小車的壯漢,十足的像。
  說它像趟鏢,可是又不對,保鏢有規矩,要把鏢局的旗幟插在一輛鏢車上,可是這趟鏢獨無。
  難不成這個鏢局沒鏢旗? 
  保鏢,應該有趟子手在前面吆喝,喊出鏢局的招牌字號,這趟鏢也沒有,怪了!
  不但沒有趟子手在前面吆喝開道,反之,每個人卻像含了「枚」一般,除了蹄聲得得,車聲轆轆外,別的聽不到一點聲息。
  再說,保鏢,該走奇林湖西的大道,為什麼這趟鏢捨棄大道不走,偏走這僻靜的小道?
  是鏢局響亮?鏢頭膽大?抑或這是捷徑?
  總之,說它像鏢,它又不像,說它不像嘛,它又有點兒像,令人摸不透他們是幹什麼的。
  兩匹馬,很不錯,清一色的蒙古種高頭健騎。
  鞍上的兩個鏢頭,卻令人不敢領教。
  倒並非別的,是怪得可怕。
  那是兩個裝束怪異,身材瘦小的老者。望之不似中原人物,鷂眼鷹鼻,膚色黝黑,目眶深陷,開合之間,碧芒閃爍,神色木然而剽悍,像兩具殭屍。
  尤其扎眼的,是他們四隻細小鬼爪般手腕之上,各戴一隻金光燦爛的手環,似金非金,不知為何物打造。
  他兩個的森冷模樣兒,望起來還真懾人。
  誰說不是?瞧。
  十個推車壯漢,汗出如漿,衣衫盡濕,步履緩慢而吃力異常,個個垂頭牛喘,疲累不堪。
  但,卻沒一個敢出聲,更沒一個敢停下來要求休息。
  看來,這兩個殭屍般的怪老者真沒良心,騎馬不知步行苦,何況人家手上還多了輛重車。
  就憑這麼兩個人干老頭兒,能壓得住這十個壯得像牛般大漢,要不是有兩下子,而且很狠,說給誰聽誰也不信。
  轉過山角,一片樹林橫在目前。
  我的天!這何異久旱逢甘霖?
  十個壯漢精神大振,二十隻眼齊亮,暴射希企喜悅光芒,為首的那名壯漢,頭一抬,才想推車往樹林走,一眼觸及兩個老者那隱透陰森的鞍上背影,突然像鬥敗了的公雞,沒了膽,洩了氣,頭飛快地垂了下去。
  難道說,這兩個老傢伙就那麼不近人情?
  天知道! 
  他倆就像背後長了眼,居左那名老者一抖韁繩,拉偏了馬頭,他竟要遇林不入,繞道而過。
  好沒人性的東西。
  不!不能一概而論。
  居右那名老者倏伸鬼爪,出手如風,一把將居左老者坐騎拉回,隨著,抬手指了指樹林,他好像懶得說話。
  居左老者碧目雙翻,冷冷說道:「老二,這批東西不能如期運到,耽誤了大事,法王要是責怪下來,你擔著,可沒我的事。」
  那被喚「老二」的居右老者牽動了一下嘴唇,算是笑,卻笑得好不陰森,能令人不寒而慄,道:「別淨拿法王來壓我,你我兄弟由大漠至今,可曾歇過一下腿?惹火兒了我,你幹你的,我拍拍屁股回窩裡去。」
  居左老者細眉一皺,才要開口。
  居右老者冰冷一笑,又道:「老大,我真不明白你這是聰明還是糊塗,難得碰上歇息佳所,你不讓停腳;累趴了他們,這十輛車你扛?」
  居左老者臉色一變,雙目暴射碧芒,道:「敢,除非他們不想活了。」
  「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居右老者道:「試問,沒有他們,這十輛車咱們倆有辦法麼?別說耽誤大事,恐怕寸步難行,連地頭兒也到不了。」
  這話不錯,他比那位有心,也有些人性,說穿了絲毫不值得感謝,他不是為人,是為了東西。
  居左老者沒得說了,冷哼一聲,策馬當先入林。
  這一來,喜壞了十個推車的壯漢,若不是還想活,準會高興的丟車大呼大叫;臂有了力,腿也有了勁兒,一陣風般推車進了樹林,放好車,立即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骨頭都鬆了。
  兩個老者也下了馬,席地坐下,臉上始終沒表情,就生似林內林外全都一樣,歇息與否無所謂一般。
  不過一會工夫,居左老者緩緩地站了起來。想走。
  無奈,那十個推車壯漢像是快死了的癱瘓人,也像沒看見他已經站了起來,投有一個動彈。
  居左老者看得心頭火起,怒叱一聲,道:「你們最好知足些,老夫一時雖不能殺你們,可是老夫能像對付馬一樣地把你們個個割脈放血。……」
  馬放血,這是唯有西域人才懂的土法兒,一匹疲累的馬,放著血比前勁還足,仍能跑個幾百里,可是到了地頭,馬也完了。
  他這狠辦法真有效,話未說完,那十個推車的壯漢如被蛇噬,一躍而起,面無人色,齊奔車後。
  居左老者好不得意,猙獰一笑,方待上馬。
  驀地,一聲輕哼,樹林深處傳出一個冰冷話聲:「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在此大呼小叫,驚擾我老人家清眠,還不快快滾進來叩頭領罰。」
  怎麼?林內還有人?憑他二人那身莫測功力,竟都茫然無覺,林內此人修為當然更高。
  不過,放眼宇內,功力能凌駕於這兩個鬼怪般老者之上的人物,並不多,而且少得可憐,那是誰?
  兩個怪老者霍然色變,四道碧綠目光一起投向林內,居左老者鬆開坐騎,細眉一挑,陰陰反問:「老匹夫何人?你可知老夫兄弟又是何人?」
  林內話聲又起,不但冰冷,而且輕蔑:「憑你們兩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也配動問老夫名號?你們是誰;我老人家不屑問!是誰都一樣,給我老人家滾進來即上三個響頭也許死罪可免,否則惹得我老人家性起,哼,哼」
  冷哼兩聲結束了這番話,卻激得居左老者暴跳如雷,血脈賁張,仰天一陣桀桀怪笑,震得樹搖葉落,道:「老匹夫,好大的口氣,你滾出來,讓老夫兄弟看看是誰給你的天膽,敢對老夫兄弟這般說話。」
  這回,林內人口氣已帶薄怒:「好個不知死活的大膽東西,若按我老人家昔年性情,哪還容得你如此放肆?我老人家數到十,如若……」
  居右老者突然怪笑一聲,截口說道:「閣下,何必多費口舌?只要你出來給點東西讓老夫兄弟看看,還怕老夫兄弟不給你叩頭麼?」
  林內人一聲輕笑說道:「還是你這後生會說話,也罷,我老人家就出來讓你倆見見,話說在前頭,稍時若想撒賴,可小心四條狗腿。」
  隨著話聲,樹林深處步出一位白袍老者,神色冷峻,負手而來,舉止瀟灑,飄逸出塵。
  這位白袍老者好奇特的相貌。
  白髮似雪,長髯如霜,面如重棗,蠶眉風目,氣度懾人,不怒而威,看樣子準是位隱世高人。
  兩個殭屍般怪老者甫一入目這白袍老者長相,猛然憶起一人,心頭巨震,臉色大變,禁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但旋即卻又恢復常態,晴暗失笑,一個明知已經死了多年的人,豈會白骨生肉,還魂復活。
  無如,話又說回來了,天下哪有容貌如此相像之人?
  思忖間,白袍老者已至面前,禁不住心中打鼓之餘,居左怪老者目光閃爍不定,沉聲問道:「老夫再問一句,閣下何人?」
  白袍老者目光如冷電,輕掃微注,道:「你敢在我老人家面前自稱老夫?我老人家今年高齡九九,你呢?衝著這一點也該賞你一個嘴巴。」
  說歸說,卻未真個動手,目光一凝,冷笑又道:「我老人家說你倆是後生晚輩,你倆還不服,見了我老人家這獨一無二的奇特長相,猶自懵懂發問。……」
  二怪老者臉色又變,這回未馬上恢復。
  居左怪老者瞪大了一雙碧目,驚詫接口,道:「閣下真是天外神魔南宮……大俠是?」
  口氣客氣了不少。
  白袍老者蠶眉一挑,鳳目深注,「哦!」地一聲,說道:「你這後生竟還能認出我老人家來,不差,不差。……」話鋒微頓,接道:「你認得出我老人家.我老人家卻認不得你,你們兩個給我各報個名兒上來,讓我老人家聽聽看。」
  二怪老者氣焰頓消,凶態全斂,天外神魔南宮毅七十年前便已睥睨宇內,威震武林,正邪側目,黑白喪膽。
  論起來與智蒙神僧、海老人都是同輩人物,那時候他二人不知在哪兒呢!
  居左怪老者連忙拱手賠笑,道:「原來果真是南宮大俠.老朽兄弟不知……」
  天外神魔南宮毅一擺手,很不耐煩,道:「何必前倨而後恭?我老人家平生最恨的便是卑賤無恥的軟骨頭,也不喜歡這一套虛情假意,叫什麼?說!」
  殺了他,他也不敢再逞兇威,居左老者諂笑道:「是,是,老朽這就報,這就報,老朽兄弟自號西城雙殘,老朽哈連堂,身旁乃拜弟桑元努。」
  原來這兩個人不人,鬼不鬼的老東西,竟是那北邙斷魂谷,傅小天的掌下遊魂,千毒門二護法西域雙殘。
  能使那當年羅剎教主公孫忌都畏懼三分的西域雙殘前倨後恭,震懾如此,天外神魔之威可知。
  天外神魔南宮毅搖了搖頭,冷然說道:「怪不得你兩個讓我老人家瞧著不顧跟,原來不是中原人氏,想必你二人出道甚晚,這名兒我老人家沒聽過。」
  哈連堂嘿嘿一笑,說道;」南宮大俠說得是,老朽兄弟在後五十年才……」
  南宮毅又一擺手,道:「別跟我老人家打哈哈。……」
  一指桑元努道:「你,要我老人家拿出點東西你看看,現在我老人家就在面前,想看什麼,你自己說吧」
  桑元努大驚失色,機伶一顫,窘迫強笑,道:「南宮大俠雅量海涵,老朽兄弟適才不知是南宮大俠小憩林內,否則就是天膽也不敢驚動。……」
  南宮毅冷冷一笑,道:「這麼說來,你二人是不打算看啦?」
  桑元努心驚膽寒,忙道:「老朽兄弟不敢。」
  「諒你二人也不敢。」南宮毅面色一沉,冷哼說道:「那麼,聽我的,叩頭。」
  這多尷尬。
  雙殘相覷一眼,同聲窘笑.道:「南宮大俠,老朽兄弟……」
  南宮毅鳳目冷芒一閃,道:「少廢話!你二人既然知道我老人家,就應當深諳我老人家性情,你二人且答我一句,這頭叩也不叩?」
  這頭如何能叩?叩了丟人,但,不叩丟命。
  雙殘大感作難,醜臉上陣白陣紅,不敢回答。
  僵持了片刻,南宮毅突然一笑說道;「不知怎地,我老人家往日殺人不眨眼,今日卻心腸軟如棉,也許是你倆的造化,這樣吧,頭可以免了。……」
  雙殘心頭一鬆,連忙笑道:「多謝南宮大俠……」
  「慢點!」南宮毅一搖頭,道:「我老人家還有話說,這是條件交換,願不願憑你二人,我老人家絕不勉強,仔細聽著。
  ……」目光一掃那十輛兩輪車,淡笑接道:「三個響頭換這十輛車,你二人選吧!」
  雙殘才暗吁了一口大氣,聞言心頭猛又一緊。
  這如何使得?十輛車中之物比性命還要重要,寧可丟人、丟命,也絕不能丟了這東西,哈連堂變色強笑:「南宮大俠想必是說笑,老朽不敢區區俗物冒瀆……」
  好巧的老嘴。 
  南宮毅頭搖的像撥浪鼓,道:「我老人家沒工夫跟你們說笑,我老人家生平愛的就是金銀珠寶,不在乎什麼冒瀆不冒瀆。」
  桑元努面現喜色,脫口說道:「南宮大俠您誤會了,這十輛車內之物,井非金銀珠寶……」
  猛覺失言,倏然住口,無奈已經來不及了。
  南宮毅「哦」地一聲,軒眉說道:「車內不是金銀珠寶。那是何物?說與我老人家聽聽。」
  桑元努囁嚅難言,哈連堂卻連忙乾笑說道:「車裡沒別的,乃是,乃是……」
  「是什麼?為何這般吞吞吐吐?」甫宮毅冷冷發問。
  「乃是些不值錢的古玩字畫。」終於讓他說上來了。
  豈料,甫宮毅又冷然搖頭;「是麼?我老人家有些不敢相信,區區古玩字畫也值得如此神秘;且打開來讓我老人家看看……」 
  剛才一路曝曬於烈日之下,雙殘額頭都未見汗漬,如今,卻急出了汗,嚇白了臉,面面相覷,道:「這……」
  「這什麼?」甫宮毅沉聲道:「莫非要等我老人家親自動手?」
  雙殘身形一顫,道:「老朽兄弟不敢。」
  「那麼打開。」南宮毅風目放光,神威懾人道:「否則就從實告訴我老人家,車內究竟何物。」
  要想出手,沒有百分之一的希望,那時死路一條;事到如今,只有咬牙,哈連堂一橫心,道:「不敢再瞞南宮大俠,十輛車內都是火器。」 
  「火器?」南官毅神情一震.臉色微變,目光凝注,道:「你兩個後生想要幹什麼?說!」 
  哈連堂心中一懍,道:「南宮大俠請勿誤會,車內火器非老朽兄弟所有,老朽兄弟只不過是奉命護送而已……」
  甫宮毅微愕說道:「奉誰之命!又護送往何方?」
  既洩其一,索性和盤托出,哈連堂道:「奉阿旺藏塔法王之命,護送往布達拉宮。」
  南宮毅冷哼一聲,道:「後生,你敢欺我老人家,他們哪來的火器?」
  哈連堂倏躬身形,道:「老朽怎敢,火器乃來自白衣大食。」
  南宮毅勃然變色,蠶眉倒挑,目射寒芒,厲聲道:「好東西,他勾結大食人輸入火器,意圖何為?」
  哈連堂面如死灰,只得將原因概述一遍。
  話聲方落,南宮毅突然仰起皓首,縱聲狂笑,聲如龍吟,穿雲薄日,落葉簌簌而下。
  雙殘一時摸不透吉凶,丑險煞白,觳觫後退。
  南宮毅正眼未看他倆一下,笑聲歇止,大呼說道:「好,好,好,我老人家二次出世,正預備將天下鬧個天翻地覆,鬼哭神號,卻不料有人同心,比我還快。……」
  雙殘聞言心頭剛剛一跳。
  南宮毅臉色一變,鳳目暴射逼人奇光,接道:「我老人家正愁憑兩隻手殺人放火不夠痛快,如今有了現成火器,那是天意助我。回去告訴番和尚,就說東西我老人家留用了,他若不服,叫他儘管傾巢來此找我。」 
  原來如此,哈連堂險些嚇破了苦膽,一副乞饒可憐相,只差沒有雙膝落地,尚未說話。
  桑元努目中碧芒一轉,忽地嘿嘿笑道:「南宮大俠,老朽在此有點拙策淺見,不知南宮大俠可否賜片刻時間,容老朽掬心一陳?」
  南宮毅略一遲疑,冷冷說道:「你後生若想妄逞口舌之利,說退我老人家,我老人家勸你少費心機,趁早閉上你那張嘴。」
  桑元努滿臉堆笑,說道:「當然,當然,只要南宮大俠認為老朽之言不堪入耳,不足採用,立刻將十車火器雙手獻上。」
  哈連堂大驚,目注桑元努,桑元努卻只做未見。
  南宮毅神情冷漠,哼了一聲,道:「哪怕你不雙手獻上,我老人家不耐久等,擇要言之。」
  桑元努面上飛快掠過一絲喜色,應聲忙道:「老朽焉敢多做廢話,請問南宮大俠,適才所云,二次出世,要將天下鬧個天翻地覆,此盲可真?」 
  南宮毅道:「這話問得混帳,按我老人家昔年規矩,就該拔舌。」
  好在那是昔年規矩,桑元努倒抽一口冷氣,笑道:「老朽該死,該死。既然南宮大俠此意果真,老朽斗膽以為,南宮大俠大可不必留用這些火器。」
  南宮毅鳳目一瞪,道:「怎麼?後生,說清楚點。」
  桑元努仍然敢笑,笑得好不狡猾,應聲說道:「老朽以為,像南宮大俠這等輩高名重,碩果僅存的前輩異人,如若親自出手,遍擾天下,那似乎有失身份。……」
  高帽子神仙難逃,誰不蛋捧?這句悅耳之盲聽得這位天外神魔神色緩和不少,望了桑元努一眼,道:「看不出你這後生竟有一張會說話的巧嘴.說下去。」
  桑元努頗善察言觀色,諂媚令人噁心,笑道:「哪裡是老朽生就巧嘴?你老本來身份至尊……」
  又是一「頂」,頓了頓話鋒,繼續說道:「像你老這等身份,只宜高坐寶帳,運籌帷幄,發號司令,讓一些後生晚輩奉命行事,代服其勞。」
  桑元努算是搔到了癢處,這句話恍如解凍春風,南宮毅赤臉上寒意全消,白眉連軒,哈哈笑道:「你這後生倒稱得上我老人家知心之人,以你之見?」
  桑元努強忍胸中激動,態度一轉肅穆,恭謹說道:「你老何不加盟布達拉宮,共襄盛舉?」
  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南宮毅仰天大笑,說道:「若非遇上你這後生,我老人家險些走錯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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