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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封城西的順天門外街北有座金明池,平時是皇帝與達官顯貴巡遊之所,所以是禁止人們隨意出入的,只有在三月一日起到四月八日,這一個多月裡是開放任人觀賞的,因為皇帝要在此親自校閱水軍的演習和舉行各種慶典活動。
在這個淡淡的三月天裡,春光浪漫、錦繡處處,百花開放、爛漫如雲,雖然是有風有雨的日子,可金明池的遊人依然日日川流不息。
特別是金明池、瓊林苑、宴殿、射殿、寶津樓、臨水殿左進,是各種活動的重心,自然雲集了各項買賣營業、賭博雜耍等,搭帳篷、結花彩,景象熱鬧非凡。
於是,這日裡,傅正國夫婦帶著兩對兒子和新婦( 宋時媳婦不論年限,一律稱作新婦) ,還有小女兒也來湊熱鬧了。
在臨水殿往西去數百步有座仙橋,橋的南北長約數百步,遠看過去如天上飛虹跨越湖面一般,而橋頭有五座殿亭恰巧位在池子的中心處,四周則是磚砌成的亭殿,橋上與殿亭的上下走廊中則排滿了各種買賣。就在其中一座殿亭裡,傅家三對夫妻各據一方地遠眺金明池四周的景物。
可不到片刻,紫瑚就被傅子香硬拉著陪她去買首飾了,說穿了,就是她買首飾時需要有人幫她付銀子就是了。
傅子嘉無奈地轉回去靠著亭欄,同時露出有趣的笑容。傅子香從未主動接近過綵鳳,甚至連話也沒說上幾回,傅子香私底下曾經向他招供,說她覺得跟綵鳳在一起太累了,所以不太喜歡和綵鳳在一塊兒。
然而,紫瑚才來到傅家沒多少日子,傅子香閒閒沒事就會來纏著紫瑚,而且非常不識相,明明他和紫瑚正在親親我我、你儂我儂,傅子香就是有本事突然冒出來,又突然消失,還順手把紫瑚也給拐跑了。
也許他應該建議爹娘早點把小妹給嫁出去吧?
「喲!原來傅二都使也來啦!」(對各種官名,宋人往往壓縮成兩字相稱,如節度使就通稱節使,如岳飛當時人一般稱他為「岳節使」。唐宋另一個習俗是人們可以排行相稱,如韓世忠排行第五,人稱「韓五」。)
從那譏誚的語氣聲調,傅子嘉一聽就猜到是誰了。他不自覺的深深歎了一口氣,而後慢慢回過身來,果然是盧禾天滿臉不以為然地佇立在他跟前,而站在盧禾天左肩後的人則是井綵鳳,後者正以無限幽怨的眼光瞅著他。
傅子嘉差點受不了的翻白眼。是她自己願意改嫁給別人的不是嗎?現在又用那種眼光看他做什麼?難道她以為他還是那個得隨時隨地小心翼翼伺候她的未婚夫嗎?或者,她自認為有資格裡外通吃?
不曉得他如果開口直言,請她把那種視線移個九十度會不會太失禮了?
「真巧,盧都使和盧夫人也來了。」傅子嘉無奈地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招呼道。
「是啊!真巧不是嗎?」說著,盧禾天很誇張的東張西望了一下。「奇怪,聽說傅二都使已經娶了一位亡妻和妾室,怎麼如今卻只有傅大人一個人在這兒呢?難不成你那妾室被你的亡妻招去喝茶閒聊了?」
傅子嘉很奇怪地注視他半晌。
「紫瑚和子香去買首飾了。」他實在不明白,盧禾天已經娶到綵鳳了不是嗎?到底還要他怎麼樣?難不成真要他辭官退隱?還是希望他再去鬼門關轉一圈?要不大家乾脆擺明了單挑一場算了!
「買首飾?向這種攤販買首飾?」盧禾天輕蔑地斜睨著他。「你們不是這麼寒酸的吧?你不是加薪又賜邑了嗎?應該到潘樓街的界身巷去買!那兒的珠寶首飾才是上等貨,知道嗎?」
傅子嘉聳聳肩。「無所謂,子香又不貪心,紫瑚也不愛戴首飾,除了我給她買的一對珍珠耳環外,就連我娘給她的首飾她都不戴,總是說戴那些太累贅了。」
盧禾天哼了哼。「我看,是你給她的首飾太寒酸,讓她不好意思戴出來吧?」他轉眼瞄了一下井綵鳳。「瞧瞧我給綵鳳買的首飾,樣樣都要百兩以上,這種首飾來配她才合適,對吧?」
傅子嘉心裡明白盧禾天是在炫耀,所以,無視於井綵鳳哀怨的視線,他兀自配合著稱讚道:「果然不同凡響,盧都使對少夫人的心意也由此可知了!」這樣應該可以了吧?還是要再多講兩句肉麻話才夠?
「那是當然,能娶到京師第一才女,我自然要小心呵護著,」盧禾天得意洋洋地說:「這樣說起來,你那個妾室隨便買兩樣給她就行了,聽說她也不是什麼官家大戶出身,能有個便宜的首飾戴戴就應該很滿足了才對,是吧?」
傅子嘉但笑無語,心裡卻直歎氣,天啊!饒了我吧!這個人怎麼如此幼稚呢?
「而且,你知道綵鳳很挑食的吧?」盧禾天又說:「所以,我每天都親自監督廚房開菜單,每餐都配合天時氣候做出她最愛吃的精緻菜餚。告訴你,像她如此優雅的女人,就需要如此小心的對待,明白吧?」
「是、是、是!」傅子嘉虛應著。哦!他快昏了!
「特別是她的體質皮膚都很纖弱,所以,她的服飾布料都……」
來人啊!有沒有耳塞子給我一副?
傅子嘉真想轉身落跑!怎麼打仗時,盧禾天就不使出這一招來嚇跑遼軍呢?哦!對了,言語不通喔!
「……我都很體貼的挑在她心情最好的時候,讓她彈琴吟詩給我聽,這是我日常生活中最大享受……」
哦!讓他死了吧!
傅子嘉偷偷的斜眼望著池面,正在考慮著要不要跳下去的時候……
「夫君、夫君,快!你快來吃吃看這個脆筋巴子……」隨著一連迭的呼喚,紫瑚飛快地跑了過來,一手抓著一個油紙包,一手捏著一塊脆筋巴子就往傅子嘉的嘴裡塞。「哪!是不是你吃過最好吃的?」她舔著手指頭期待地瞅著他。「快嘛!是不是啦?」
後面的傅子香則抱著大包小包地跟了過來,她先挑了挑柳眉瞥了一眼盧禾天和井綵鳳,隨即把所有的油紙包全往傅子嘉懷裡一放,她只拿回了一個小包包。
「哪!二哥,這些都是你愛吃的,紫瑚一直買個不停,真不知道她是要買給幾百人吃的。」
「亂講!」紫瑚抗議。「也有爹和娘,還有大哥和嫂子愛吃的啊!」說完,她又轉回去盯著傅子嘉。「怎麼樣?」
傅子嘉點點頭。「的確夠入味,又脆又有嚼勁,嗯!晚上又可以和爹喝兩杯了。」
「是吧、是吧!比滿香樓的還好吃吧?」紫瑚得意地笑著,同時把傅子嘉懷裡那個最大的油紙包拿給傅子香。「這個菊花糖糕也好香,你拿給爹和娘,還有大哥和嫂子,看看他們要不要先填填肚子。」
「哦!我也要吃。」傅子香說著,立刻取出一塊來咬了一大口,同時往另外一邊走去。
傅子嘉則用下巴指了指自己懷裡。「這些呢?」
「啊……怎麼那麼多啊?買的時候倒不覺得,那……」紫瑚兩眼一掃,隨即看上了一旁的矮墩子。「就先放這兒吧!」
當她忙著把傅子嘉懷裡的油紙包一一挪到矮墩子上放著時,傅子嘉瞧了瞧盧禾天和井綵鳳,結果就如他所料的,盧禾天看傻了眼,井綵鳳更是哀怨不已,甚至眼神中還帶著一些指責。
什麼跟什麼嘛!她可以嫁人,他就不能娶個美美的妾室嗎?
傅子嘉在心中咕噥著,同時把紫瑚拉過來,再咧出一抹客套的笑容。「兩位,她叫紫瑚,是我的妾室。」然後用一雙眼睛狠狠地盯住紫瑚,非常用力地想傳達出警告的訊息。「紫瑚,這兩位就是龍衛左射廂都指揮使盧大人和他的夫人。」
紫瑚雙眸瞇了瞇,隨即嘴角上揚,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原來這位就是盧都使和盧夫人啊!」可她的語調卻不怎麼甜美。「紫瑚可真是久仰大名囉!」
盧禾天情不自禁地脫口道:「她就是你的妾室?你怎麼可以委屈她作妾?要是我,哪管她的身份是高是低,我……」
「關你屁事!」紫瑚臉上的笑容甜美依舊,口氣卻冷冽、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我高興作妾你管得著嗎?就算我喜歡作婢女,每天舔他的腳趾頭,你又能怎麼樣?還是多管管自己的老婆吧!教她別老用一雙媚眼盯著別的男人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想勾引男人來玩玩紅杏出牆那一套呢!」
瞬間,所有的人都變了臉色,盧禾天難堪地怒瞪住井綵鳳,井綵鳳則羞愧地垂下蒼白的臉蛋,傅子嘉則是氣急敗壞。
剛剛他盯她盯得還不夠用力嗎?還是用一隻眼睛不夠?
「紫瑚,你給我閉嘴!男人說話時女人少插嘴!」
紫瑚噘了噘嘴,隨即用力一哼,「不說就不說嘛!」接著,她猛一扭身走到另一張矮墩子上坐下,「我要把你的小菜吃光光!」她一邊嘟嚷,一邊真的打開油紙包,拿出一塊蓮花鴨啃給他看。「哼!你們晚上喝酒就配花生吧!」
傅子嘉哭笑不得地搖搖頭。「你把肚子吃爆了也吃不完那些,紫瑚。」他輕歎一口氣。「我們早說好了的不是嗎?」
「我心裡不爽嘛!」紫瑚理直氣壯地說。
「我知道,但是……」傅子嘉掏出方巾來幫她拭去嘴邊的油漬。「你答應過我了!」
紫瑚聞言,不甘心地瞪了一下盧禾天,再看回傅子嘉。「好嘛!我吃完這塊就不吃了。」
「誰跟你計較這些呀?」傅子嘉啼笑皆非的說。「紫瑚,不管你如何想,如果你尊重我是你丈夫的話,至少答應我的事就要做到吧?」
紫瑚想了想,然後很誇張的歎了一口氣。「知道了,夫君,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這才乖嘛!」傅子嘉摸摸她的頭,隨即轉向井綵鳳歉然地道:「對不起,紫瑚一向口不擇言……」
「誰說的?我選了好久才選到那些最狠的字眼呢!」紫瑚低聲咕噥。
傅子嘉蹙起眉。「……又欠缺管教……」咦!她又想幹什麼?
紫瑚哼了哼。「誰敢管我?」她低低的嘟囔。
傅子嘉瞪了她一眼。「……有得罪之處……」不是他說了算嗎?
「那都是事實嘛!」紫瑚小聲抗議。
傅子嘉咬了咬牙。「……尚請多多海涵。」這小妮子……
「海涵?」紫瑚瞟一下金明池,「這裡現成有一潭池,先將就著用吧!」她低聲建議。
傅子嘉猛然轉過臉來怒瞪著她。「紫瑚!」
看他真生氣了,紫瑚不禁吐了吐舌頭,忙指著另一邊想轉移他的注意力。「啊!夫君,爹和大哥都來了耶!」
傅子嘉忙轉過頭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果然見到傅正國和傅子青正匆忙的走過來,大概是某人去通風報信的吧!
傅正國和傅子青遠遠的就看見盧禾天臉色鐵青,於是,一靠近他們,就三言兩語地把盧禾天拉到另一座殿亭去看水殿表演。井綵鳳本來是應該跟著去的,沒想到她卻低著頭裝作不知道盧禾天已經離去了。
太假了吧?紫瑚冷笑著用看戲的眼神在一旁凝睇著他們,想看看傅子嘉打算如何處理這種狀況。
傅子嘉輕咳一聲。「呃!盧夫人,盧都使已經上那頭去看表演了,你是不是……」
螓首仍然低垂,「我可以跟你談談嗎?」井綵鳳打岔道。
「呃?」傅子嘉不覺愣了愣。咦?從什麼時候開始,綵鳳也會作類似打斷人家說話這種沒有禮貌的行為了?「呃……當然可以,盧夫人有什麼事就請說吧!」
「這裡不方便,」井綵鳳從眼底下偷偷覦著他。「可以另外找個僻靜一點的地方單獨談談嗎?」
傅子嘉聞言,更是訝異地瞠大了眼。綵鳳一向注重自己端莊的形象,怎麼會做這種逾矩的要求呢?他愕然片刻後,隨即皺了皺眉。
「這個……恐怕不太好吧?」他張望一下四周。「其實這裡也沒什麼不好啊!大家都去看表演了,我們的談話應該不會落入其它人耳裡。」除了紫瑚之外!他再次用警告的眼光發射過去好幾炮,紫瑚兩手一攤,表示她是無辜的小孩。
井綵鳳輕歎,瞄了一下紫瑚,又猶豫片刻後,她才用一雙哀怨十足的瞳眸定定的注視著他。
「你該知道我是不得已的吧?」她細聲道。
是啊!為了你自己的將來不得已的嘛!
傅子嘉在心裡暗暗嘲諷著,表面上瞭解的笑容卻很適時的擺置出來。「我知道,我沒有怪你,真的!」相反的,他還很感激她呢!
「可是……」井綵鳳觀著紫瑚,又遲疑了一下。「現在我好後悔,因為我好怕他,在他身邊,我根本無法安心,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喂、喂!搞錯對象了吧?這種事應該是他們夫妻倆自個兒關起門來研究討論的,最糟糕的情況也不過是床頭吵、床尾合,怎麼找他這個外人來插一腳扮演三人行呢?
「呃……這個……我想,你們才新婚不久,彼此一定還有很多地方不瞭解吧?我認為,最好是你們自己找時間好好的談一談。」傅子嘉極力想避開這種曖昧的處境。
「可是,他從來不聽人說……不,他會聽我說完,可是之後,不管是對是錯,他都會用他自己的理論和想法一一反駁我,結果到頭來,他還是沒一件聽我的呀!」井綵鳳低聲抱怨道。
這不跟她自己一樣嗎?過去無論他說什麼,只要她稍微改變一下臉上的線條紋路、委屈哀怨的眼神,或者悲憐無助的表情,她都可以既輕鬆又簡單的讓一切全部按照她的意思來進行。她可以這樣,就不容許有人對她這樣嗎?
傅子嘉忍不住側過臉去翻個白眼,再換上一個溫和的笑容轉回來。「是溝通不良吧?不過,你有任何問題的話,最好還是去找令尊或令慈幫忙,你應該很明白,我是沒有任何立場干涉這種事的,對不對?」
「可是我爹和我娘總是說什麼嫁夫從夫,一切都要聽丈夫的……」井綵鳳很自然的上前一步想要搭上他的手,傅子嘉卻活像被針刺到一樣反射性地往後跳開兩步,令她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片刻後,才尷尬地放下來。「我真的需要有人幫忙我啊!」
傅子嘉長歎。「盧夫人,這種事如果你不自己想辦法解決,不管是誰來插手,也都只會愈幫愈忙而已,難道你想請盧都使『放妻』(離婚)不成?」雖說這種事相當多,但絕不會是井綵鳳這種端莊自持的女人會做的吧?
沒想到井綵鳳竟然垂眸無語,不作任何否認的回應。
默認?不會吧?
傅子嘉不由得吃驚地張大了嘴,這是不可能的事呀!至少像井綵鳳這種女人,是絕對不可能會有這種想法的,除非……她比他想像中的還自私!可是,即便是她真想教盧禾天放妻,那也是絕對不可能成功的事嘛!
緊接著,從她的表情中,傅子嘉突然發現自己似乎不小心讓自己陷入窘境中了,搞不好井綵鳳就是打算不顧一切地賴上他,而一時之間,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才好。
驀地,他瞥見紫瑚正歪著腦袋嘲諷地望著他,不覺心頭一驚,旋即下定了決心,然後猛一咬牙,面無表情的道:「對不起,盧夫人,我幫不上任何忙,你還是自己找盧都使談談吧!還有,希望以後不要再有這種私底下談話的情形出現,我不想讓盧都使誤會,你明白嗎?」
井綵鳳倏地仰起淒楚欲絕的臉蛋!「你……你好狠!」說著,滾滾熱淚也隨之滑下。
又來了!以前每次只要他的態度稍微強硬一點,她的長江大水便會發難,可現在她不是應該去淹死盧禾天才對嗎?或者,她只是很單純的嫌金明池的水不夠味道,特地加點淚水來調味調味?
傅子嘉剛皺起眉,紫瑚便已經跳起來跑到他和井綵鳳中間冷然道:「盧夫人,狠的是你吧?一聽說我家夫君死了,七七四十九日都未滿,你就急著嫁給盧大人,你還好意思說別人嗎?」
井綵鳳拭著淚水。「那不是我自願的啊!」
紫瑚哼了哼。「無論是不是你自願的,結果都是同樣的,不是嗎?告訴你,夫君不怪你是他心胸寬大,但這並不表示如果盧都使真的肯放妻的話,夫君便會接納你回到他的身邊來。」
「為什麼不會?」井綵鳳脫口道,隨即驚覺失言地摀住嘴。
老天!傅子嘉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以後絕對不能再和這個女人接近了!
紫瑚嘴角一揚。「因為他已經有我了!」
「你也只不過是個妾而已。」井綵鳳高傲的說。
「怎麼?難道你還在夢想夫君的正室寶座?」紫瑚嘲諷道:「我想,你應該還記得吧?夫君的正室之位已經有人了喔!」
「她已經死了!」井綵鳳忍不住又脫口反駁。
聞言,紫瑚的臉色驀地一沉,正想發飆,傅子嘉就及時把她攬進懷裡,撫慰地在她粉額上親了一下,然後對井綵鳳正色道:「我的正室夫人永遠都只有一個鄧氏怡敏,再也不會有其它人了!」
井綵鳳臉色一白。「為……為什麼?」
「為什麼?」傅子嘉俯下頭和紫瑚相對一笑。「因為敏妹妹是個情深義重的好女孩,她活潑開朗又情專意堅,直到她去世前的那一剎那,她的心裡都只有我一個,甚至在她死後……」他頓了頓。「無論如何,我的正室只有敏妹妹,而我的妾室……」他笑得更溫柔。「也只會有紫瑚一個。」
「可……可是你愛的不是我嗎?」井綵鳳無助地低吟。
傅子嘉沉默了一會兒。
「盧夫人,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我老實告訴你一些事,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有這種無用的期待。」他歎了口氣。「老實說,我一直覺得跟你在一起好累!」
「好累?」井綵鳳愕然。「我……我不懂!」
傅子嘉無奈的搖頭。「盧夫人,相識如此之久,難道你還不瞭解嗎?我是個武人,生性豪放、不喜拘束,卻總是要壓抑自己來配合你,這樣難道不累嗎?姑娘家是該有某種程度的端莊修養,但太完美就顯得虛偽了。而你,不但要求自己完美,也要求我必須配合你,短時間是無所謂,但長期壓抑下來,會痛苦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你從來不肯主動瞭解我,一逕按照你的喜好標準苛求我,我要是稍有不從,你就用眼淚、用哀憐和委屈來責備我、逼迫我。
訂親多年,我想親親你,你居然義正辭嚴地以於禮不合的說法拒絕我;出來遊玩時,本就該放開胸懷自由歡樂,可你卻依然擺出一副矜持自謹的模樣,牽手不可、嬉戲也不可,連吃個零嘴都要看你的臉色。老實說,有再多的熱情愛戀、有再多的興致,都被你給矜持消融了!
因為我本身缺乏文才,所以,我一向很佩服你的才華,無論是琴棋書畫、吟詩作對,無不令人讚歎,但是,你所有的也僅是如此而已了。男人的世界不是只有女人,女人的天職是伺候男人,可你卻要男人時時刻刻伺候你、專注於你。你不肯幫助男人也就罷了,卻要男人反過來配合你的世界,這有道理嗎?」
井綵鳳若有所悟地垂頭沉思,傅子嘉轉眼俯視著紫瑚。
「但紫瑚就不一樣了,她雖然沒有你的教養和才情,但是,她的個性自然奔放、活潑自在。在我父母兄嫂面前,她會謹守一定的禮數,然而,她也可以咬著梨子和我又笑又鬧的追逐嬉戲,或是在清晨時分和我牽手漫步在市集間尋找給家人的禮物。
我們會因為意見不合而吵嘴,最後的結果不一定是誰輸誰贏,有時候是她,有時候是我,卻絕不會只偏向哪一方。她也常常又撒嬌又耍賴的向我要求她想要的東西,可轉個眼,她又會正經八百的為我考慮到我一向不會去注意到的事情,仔細設想我的立場和家人的立場,並理所當然的為我安排好我懶得去理會的事物,讓我能盡情享受毫無後顧之憂的生活。」
傅子嘉的眼神愈來愈溫柔,紫瑚也靜靜地與他對視著。
「女人的美貌和修養只是表相,對男人的吸引力也是浮誇、不實際的,只有真正的內在美德,才能永遠的、有力的、真正的抓住男人的心。和紫瑚在一起,我總是能感受到幾乎可以一把抓住的幸福與快樂,這並不是美貌、教養或才情能帶給我的,而是因為她對我的體貼與關心,才能把幸福聚集在我身上。」
他的溫柔注視終於蕩漾成繾綣深情。
「這樣的女人才值得我愛,才會讓我情不自禁地愛她,才能教我無法自拔地愛她、令我無法停止的愛她!」
紫瑚赧然地垂下雙眸,唇邊卻悄然漾起一抹喜悅的笑容。傅子嘉微笑著轉過來看著井綵鳳,笑容卻在瞬間消失了。
「盧夫人,我給你一個衷心的勸告,不要太自私,多為別人想想。盧都使是真的很愛你,不要一味要求他為你改變,反倒應該想想你能為他做什麼改變,這樣你才能得到幸福。」
「但是……但是我不愛他,我……」井綵鳳悲傷欲絕地瞅住他,眼底溢滿了哀告與央求。「我愛的是你啊!」
「盧夫人,請別忘了,」傅子嘉平靜地說:「你已經是盧夫人,我也有紫瑚了,而且我愛的是紫瑚,你明白嗎?」
並綵鳳搖著螓首、抖著唇。「可是他……他真的很可怕呀!」
「那就去找令尊令堂商量。」
「沒有用的、沒有用的!」
「那就找令兄。」
井綵鳳沉默了一下。
「他很久都不跟我說話,甚至跟我爹娘都吵翻了。」
傅子嘉詫異地愣了愣。「為什麼?」井翔的個性爽朗大方,也很疼妹妹,怎麼會和全家人都鬧翻了?難不成是青春期的反抗嗎?
井綵鳳垂下了螓首。「因為我的親事。」
傅子嘉頓時明白了!井翔和他是好友,想必是為他感到諸多不平才和父母鬧翻的。難怪從他回來後,都不見井翔來找他,甚至還避著他,或許就是為了這件事而羞於見他吧!
傅子嘉搖搖頭,「那很抱歉,你找我也是沒有用的。」他毅然道。
「但是……」
「嘉兒!」
三顆腦袋不約而同地朝同一個方向轉去,傅夫人、耿如玉和傅子香正快步走來,傅夫人和傅子嘉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即鎮定地朝井綵鳳點頭示意。
「盧夫人。」
井綵鳳張嘴猶豫了一下,才改口喚道:「傅老夫人。」她以前都是喚伯母的,現在卻沒有那個資格了。
「水殿的表演快結束了,你們不去看看嗎?」
「這就要去了,娘,」傅子嘉牽起紫瑚的手,「盧夫人,抱歉,我先告辭了。」話落,他便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傅夫人遲疑片刻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
「盧夫人,你一向謹守禮法,我相信你不會因一時衝動而做出什麼讓盧都使蒙羞的事吧?」
不會嗎?
井綵鳳苦笑。傅子嘉說得沒錯,她是很自私,一直只想到什麼對自己最好、最有利,所有外在的端莊與修養也都是為了得到讚美與注目才努力經營的,卻沒想到,太自私的結果竟然是失去一切!
難道她真的注定要和那個陰森的男人過一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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