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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又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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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古靈 ]【淘氣小紫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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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22:22: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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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長安夜,  
  燈獨客愁。  
  鄉雲水地,  
  夢不宜秋。  
  --滯雨·李商隱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當你正紅時,人人噘著屁股跑來拍你馬屁,等你一落魄了,不但從此之後沒人理你,還會躲你躲得活像你臉上已經刻上「瘟疫」兩個字一樣。搞不好以前曾經和你有過口角糾紛,或互瞪過兩眼,甚至只是看你不順眼的人,都會順便來打一下落水狗。  

  前任兵部尚書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實例,自從他被降為右諫議大夫之後,又經過那些打落水狗的人的「努力奮鬥」,他再度被降為右司郎中,這下子可好玩了,以前專門看他臉色的人,也可以讓他瞧瞧他們的臉色了!  

  所以,當綵鳳的爹親跑去跟皇上「哭訴」他可憐的女兒當初也是被逼嫁給盧禾天時,皇上馬上就相信了,還很關心的問他們婚後過得如何?  

  「回皇上,盧都侯個性乖張暴躁,臣女不但日夜被欺凌,而且無辜遭受拳打腳踢導致小產,臣女真是好悲慘哪!」工部待郎井大淵極盡誇張之能事,聲淚俱下、唱作俱佳。  

  皇上立刻一臉同情地搖著腦袋。「不像樣、不像樣,怎麼父親這樣,孩子也是這樣呢?」  

  「是啊!皇上,臣女還年輕,難道要她如此捱下去嗎?恐怕用不了兩年,臣女就會一命嗚呼哀哉了。」  

  「那可不行!」皇上立刻義不容辭地拍拍胸脯。「好,就交給朕吧!朕會好好告誡他的。」罵人的事他最在行了。  

  「恐怕沒有用啊!皇上,不如……」井大淵趕緊提出重點。「請皇上下個旨意,讓臣女改嫁臣女之前的未婚夫,如此才能給予盧都侯一個確實的警惕,而臣女也可以名正言順的脫離殘酷的命運。」  

  「唔……這樣也未嘗不可,可是……」皇上謹慎地問:「令千金的未婚夫是哪位呢?」  

  「回皇上,是都使傅子嘉。」  

  「咦?是他呀?」皇上略顯意外地在雙眉上打了一個小小的結。「這樣的話,朕恐怕要先問問他的意思比較好吧?」  

  「啊?這個……呃……臣認為應該不必了吧?」井大淵一聽,不禁緊張起來,已經被打回票了,還能再問嗎?一問不就穿幫了?「他們曾是兩情相悅的未婚夫妻,讓他們重續前情應該是得償宿願吧?」  

  「不,你不明白,」皇上搖搖頭。「前兩天,朕原本也想替他做個媒,你知道的,很多人都很中意他這個女婿人選。誰知,朕只提了個頭而已,他便一口回絕了,而且還請求朕千萬不要下旨強迫他。當時,股以為他心中早已有喜愛的對象,所以就答應了他,現在朕又怎麼好未經他同意便下旨賜婚呢?這樣不是陷朕於言而無信的罪名嗎?」  

  一頂大帽子壓下來,井大淵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了。之後過了幾天,皇上趁上講武池觀魚的機會,又把傅子嘉給宣召了去作陪,想當然爾,他就是想甩著紅布巾客串媒人婆。  

  自然,傅子嘉又是以他心中確有喜愛之人而婉拒了。  

  「那就讓朕來扛個冰斧吧,」這個皇上真是不務正業,放著國家大事不去管,偏來管這種閒事,而且,還好像非賺到煤人紅包不可。  

  「謝謝皇上的好意,但是,追求女人也是一種樂趣!」傅子嘉狀極輕鬆地說:「皇上不想剝奪臣的樂趣吧?」  

  既然傅子嘉都這麼說了,皇上也不想強迫他,說句實話,自傅子嘉從遼營回來之後,他就對傅子嘉的印象很深,所以,一想到必須找人到夏州去辦事時,他第一個就想到傅子嘉。  

  而傅子嘉也的確很圓滿確實的達成了任務,他不但在短短的時間內,就把李繼遷真正的意圖查明,甚至還把對方的兵力和戰力,還有實際佔領的區域範圍調查出來,雖然不敢說百分之百確實,卻也八九不離十了,可以說是交出了一張完美的成績單。  

  於是,皇上認為傅子嘉似乎很適於替他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計畫要把他調到身邊來專門負責這類任務。也就是說,傅子嘉對他來講,是比較「有用的東西」,當然要多顧著他一點。  

  可是井大淵都特地跑來哭訴了,他好像也不太好裝作沒聽到吧?想了半天,是愈想愈無聊,都是那個盧混蛋給他找的麻煩,沒完沒了的,他真是不想管了!就在這時,身邊的寵信太監小成子突然輕咳兩聲。  

  「皇上,井大人之女只是想脫離盧都侯的虐待,那麼,改嫁給誰應該都一樣吧?只要是個老實忠厚的對象,能夠好好的憐惜井大人之女不就好了?」他很盡責地適時在皇上耳邊咬上幾句悄悄話,這才不會辜負他的身份。  

  咦?說得滿有道理的嘛!  

  好,那就這麼決定了!  

  「小成子,去幫我看看,朝班裡有哪個符合你說的條件的!」  

  「奴才遵旨!」  

  想都不必想,當然就是內殿崇班的修武郎唐思允囉!  

  於是,皇上作主讓盧禾天主動放妻,接著又教唐思允去提親,三兩下就把親事訂下來了。  

  哈哈!他的媒人紅包終於賺到啦!  

  千算萬算,人算不如天算。  

  井大淵就是看皇上對傅子嘉似有愈來愈看重的傾向,所以才想攀上他這層關係,卻沒想到弄巧成拙,皇帝竟然把他的女兒配給一個小武官,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枷鎖沒鎖到該鎖的人,卻鎖到了自己,而井綵鳳更是心酸不已。  

  沒想到傅子嘉竟然如此堅決地不要她,她到底做錯了什麼?既然是大家閨秀,當然得德才嫻靜、端莊知禮,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不是人人都稱讚她嗎?  

  女人家纖細柔弱也是很自然的吧?男人不也喜歡呵護照顧女人,如此才能滿足他們的大男人心理,不是嗎?她希望傅子嘉全心放在她身上也有錯嗎?不都說女人是善妒的嗎?為什麼她就不可以?  

  既然她是「表現良好」的閨閣千金,希望自己的未婚夫能更配合自己又有什麼不對?那樣對他的前途也有益處的不是嗎?她哥哥也是武官,人家就能斯斯文文的,就連盧禾天也能夠有認真嚴謹的修養,為什麼他就不行?  

  難道他不知道如果他的行為舉止能夠符合她的標準,以皇上現在對他的看重程度,說不定很快就能升上太尉了,屆時,不也只有她這個京城第一才女才配得上二品夫人的頭銜嗎?  

  而她最最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他竟然說他不愛她了?  

  不過,她倒是很清楚,如果這次再乖乖的改嫁出去,恐怕她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於是,她就托詞小產後身體尚未復元,所以還不方便和那個八品小官成親。  

  井大淵自然不反對,只要堅持到最後,總是還有機會的。他們父女倆打著相同的主意,都想藉由井翔邀約傅子嘉常上井府來坐坐,設法再找回以前的感情。  

  沒料到,八月中秋剛過,皇上竟然撤去了傅子嘉龍衛屈直廂都指揮史(從五品)之職,當大夥兒正感莫名其妙之際,卻不知道那正是皇上為數日後的安排所做的準備。  

  「……右驍衛上將軍劉廷讓為雄州都部署,彰國軍節度使、駙馬都尉王承衍為貝、冀都部署,郭守文及郢州團練使田欽祚並為北面排陣使,定國軍節度使崔翰復為高陽關兵馬都部署,輕車都尉傅子嘉為協忠大夫兼殿前司殿前指揮使左班都虞侯,御史中丞趙昌言為右諫議大夫、樞密副使……」  

  傅子嘉只不過是聖旨上一長串名單中的一位,實在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又升了一級,和父親恰巧為一文一武的正五品官,在朝班裡可以和父親平起平坐而已。  

  雖說他早八百年前已是從四品的輕車都尉和中郎將,但一個是勳官,一個是責成散官,只有品制而沒有實權,感覺上就沒什麼了不起,說出來也沒什麼好跩的。  

  可協忠大夫雖然僅是五品官,卻也不是閒閒沒事幹,專吃朝廷白食的,而殿前司不但是禁軍中的精銳,殿前指揮使班更屬宮廷中負責皇帝安全的禁衛軍。  

  跟著,傅子嘉又被皇帝老爺子召喚去「下一盤棋」了。  

  「朕下旨免了諸州吏所逋京倉米二十六萬七千石。」  

  抓著棋子兒想了老半天的皇上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丈二金剛的傅子嘉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將眼裡的大問號朝皇上丟了過去。  

  皇上幹嘛向他「報告」?  

  又瞧了片刻之後,皇上終於找到一個好地方把棋子兒放下去。  

  「根據彭山縣令齊元振的報告,川蜀地區的暴亂是因為賦稅太重,以至於百姓抱怨不已,久而久之便導致暴亂。」  

  傅子嘉總算不太笨,他明白了。「皇上要臣去查查是不是真的只有這個原因而已?」他邊問邊落棋子,對於文謅謅的事他一向不愛,可只有下棋這檔玩意兒他可是精得很--跟打仗一樣嘛!  

  皇上並沒有正面回答,他兀自盯著棋盤又是好半晌之後,才放下另一顆棋子兒。  

  「你班裡的事就交給下面的指揮使就行了。」  

  果然!他就知道皇上不會沒事把他調到殿前指揮使班來下棋摸魚,原來是方便他差遣。不過這樣也好,總比教他整天像孤魂野鬼似的在宮裡晃來晃去好吧?照他的看法,護衛皇帝的工作雖然要緊,卻一點刺激感都沒有,實在不好玩。  

  「臣明白了。」傅子嘉回應著,又迅速落下一子。  

  皇上拿著棋子兒沉吟。「再到瀛州去看看朕能為瀛州百姓們做些什麼。」  

  「是,皇上。」  

  「還有鄭州團練使侯莫陳,朕想知道他背著朕做了多少『好』事。」  

  「是,皇上。」  

  「接著是……」  

  哇!到底要他跑多少地方啊?  

  呃!至少……食宿可以報公帳嗎?或者,該有點出差補助費吧?當然,如果能有加班費的話就更好了!  

  一路從許州到金州,傅子嘉和紫瑚快馬疾行。之後自巴州開始,他們緩下了行程,由梓州、潼州府到成都府,他們不但慢慢的晃、仔細的觀察,而且悄悄地明查暗訪。  

  也就是說,這兩個齷齪的傢伙,不但白天到處去挖人家的隱私,一過了三更,就會結伙摸到人家的屋頂揭瓦片,或趴在人家的窗外去偷聽人家說話。當然,有時候也會不小心去給他聽到人家正在嘿咻嘿咻地拚老命做人的聲音,兩人便會無聲竊笑不已,而後就三不管地趕緊回客棧裡也去給他嘿咻嘿咻一下再說。  

  「做人」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成都府之後是雅州、黎州,最後,他們越過森林茂密、嶺峻谷深的涼山來到北宋與大理邊界附近的瀘沽湖,畔湖居住的是蠡族分支納西族摩梭人。  

  摩梭人是一個母系氏族,財產按母系繼承,家庭由年長的女性當家,凡家庭農副業生產計畫、勞動分工、家務管理、食物分配都由女性家長安排主持。婚姻則是「阿注」婚制,蠡語「阿注」是伴侶和親密朋友的意思。  

  在納西族裡,兒童只要年滿十三週歲,就要舉行成年禮「換裙子、梳雙辮、扯耳線」,意即褪下紅白色童裙褲,把童年時穿耳的舊線扯下,換上銀光閃閃的耳墜,單辮改梳成雙辮,戴上繡滿彩花的頭帕,再穿上中段是黑色的拖地百褶長裙,表示著該少女已經長大成人了。  

  男人則穿上黑色窄袖且鑲有花邊的右開襟上衣,下著多褶寬腳長褲,頭頂留有約三寸長的頭髮一繒,漢語稱為「天菩薩」,蠡語稱為「子爾」(這是象徵蠡族男子的男性尊嚴,絕對不能觸摸),外面裡以長達丈餘的青或藍、黑色包頭,右前方紮成拇指粗的長椎形「子爾」--漢語稱「英雄髻」。再利用閒暇時把鬍鬚一一拔光,耳朵上戴有綴紅絲線串起的黃或紅色耳珠,珠下綴有紅色絲線。  

  成年禮之後三、四年,摩梭少年男女們便可依自己的意願尋找「阿注」,摩梭人愛歌舞,所以,對歌便成為男女交往最普遍的形式。  

  「我是牛奶,你是泉水,水乳交融不能分……」  

  「我是鹽,你是茶,水煮鹽茶不能分……」  

  很可笑的歌詞,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如此對和便表示雙方都看上眼了,之後女方便以手鐲相贈,男方以腰帶還贈,就此決定了同居的對象。  

  不論春夏秋冬,每當暮色降臨,在瀘沽湖畔,在村前屋後,隨時都能看到一些行色匆匆的男人,有人影閃過牆邊,有人躡足房前,活像準備趁夜到人家家裡去大搬家的盜賊之流,事實上,他們是到女阿注家夜宿去的。而天一亮,他們也會頭也不回地立刻離去,毫不眷戀。  

  摩梭人各居母家,男不娶、女不嫁,只是夜裡偷偷摸摸的來、清晨又偷偷摸摸的去。夫妻間沒有經濟關係,孩子也由女方撫養,你不屬於我,我也不屬於你,這是最基本的同居觀念。所以,只要有任何一方不願繼續同居,同居關係即可宣告終止,然後各自再另覓新的阿注同居。即使生了兒女,從此也不再相認,有些孩子自出生到老死都不知道「阿達」(父親)是誰。  

  老實說,這種情況已經夠驚人了,沒想到傅子嘉和紫瑚兩人才剛到摩梭村落隔天,居然就有人分別向他們示愛了。  

  「謝謝,不必了,我有妻子(夫婿)了!」兩人不約而同地猛搖著雙手。  

  「我知道啊!不過沒關係嘛!換個人試試看也不錯呀!」  

  換個人試……天哪!這是什麼話啊?  

  可再隔個一天,他們就知道為什麼了。  

  村頭的阿鐵格羅能幹又富裕,所以有女阿注五、六十人;而村西的郭他和阿楚俊俏有風韻,所以有男阿注百餘人……也就是說,只要不怕光溜溜的死在床上,女人(男人)是多多益善。  

  所以說,摩梭人根本不知何謂夫妻,也沒有所謂的忠貞觀念,他們完完全全是以幾近於雜居的方式生活在一起,無怪乎孩子會至死都不知道父親是誰,恐怕連母親自己都不清楚吧!  

  不知道要是某一號男阿注摸到某一號女阿注家,發現自己已經晚了一步,裡面早已有人在嘿咻嘿咻時,他是不是要趕緊轉戰其它戰場?要是又慢了一拍呢?再想想下一號是誰嗎?  

  「要不要試試?」紫瑚一派天真無邪的問。  

  「除非我死了!」傳於嘉怒吼道。  

  然後,傅子嘉幾乎是連躲帶逃地拖著紫瑚離開了那個恐怖的村落往回狂奔,直到抵達毅州之後才停下來找客棧打尖,途中,他始終緊抓著紫瑚,好似有人在追趕他要搶他老婆似的。  

  九月下旬時,各地街道上已經開始在賣紙錢、衣、鞋、帽等各種冥具了,如今已入十月初冬,眼看著十月十五就快到了,紫瑚不覺輕歎了一口氣,正埋首在她發問,陶醉於她身上特有檀香味的傅子嘉不由得愣了愣。  

  「怎麼了?難不成你真想試試看?」  

  懶洋洋地趴在他光裸胸膛上的紫瑚立刻掐起他一大塊肉用力擰了一下。  

  「哇、哇!痛啊!紫瑚,你想謀殺親夫嗎?」傅子嘉用力握住她的手,卻不敢拉開,怕一不小心順便抓下自己的一塊肉可就慘了。  

  紫瑚冷哼。「誰教你講話不經過腦袋就溜出來了!」  

  「那你幹嘛老是吹氣?」傅子嘉揉著胸口道。「很冷耶!」  

  「冷?」紫瑚雙眉一挑,隨即身子一挺,繼而將雙手撐在他的身側兩邊,然後俯下腦袋開始使力在他胸口吹個不停。「是喔!我就是要冷死你,怎麼樣?」  

  傅子嘉卻開始笑了起來。「不要,紫瑚,不要,很癢啦!」  

  「癢?」紫瑚雙眼一瞇,索性探下頭去用力……  

  「紫瑚!」傅子嘉猛然倒抽了一口氣。「你……你幹嘛咬我?還這麼用力?老天,說不定流血了啦!」  

  紫瑚滿意地欣賞著那個小小的齒痕印,的確有點血跡隱隱滲出來了。  

  「嘿嘿!留點記號,這樣那個什麼女阿注的才不會跑來偷吃你!」  

  「是嗎?」傅子嘉低喃,旋即猛一翻身把她壓在身子底下。「那樣的話,我也應該在你身上留點記號羅!」  

  「才不要咧!」  

  她說不要就不要,那他多沒面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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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一個堅持要烙下印記,一個又笑又叫地又躲又逃,可床就那麼小小的一張,她還能逃到哪兒去?牆角的老鼠洞裡嗎?  

  當然,這場印記之爭最後肯定會演變成肉搏戰,一場永遠沒有輸贏的肉搏戰,而且,總是雙方同時敗下陣來,不約而同地互瞪一眼,表示「下次再給你(妳)好看!」,然後各自喘息去也!  

  好半晌後,傅子嘉輕柔地摩挲著紫瑚的頭髮,閉著眼漫不經心地問:「你剛剛到底在歎什麼氣?」  

  枕在他肩窩上的小腦袋給他的回答是另一聲長歎,傅子嘉吁了口氣,而後毅然地挺起身子,坐起來靠在枕頭上,同時把她抓起來放在自己胸口上。  

  「好,說吧!到底是怎麼了?」  

  紫瑚兩粒烏溜溜的瞳眸往上瞅著他,看起來有種小動物似的可憐味道。  

  「十月十五快到了。」  

  「呃?」  

  「下元節啦!」  

  「啊……」傅子嘉恍然大悟。「你想去拜祭敏妹妹?可是,你不是說敏妹妹已經去投胎了嗎?」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紫瑚黯然的垂下眼。「我才很失望呀!」  

  「紫瑚……」傅子嘉心疼不捨地將她擁緊了。「如果敏妹妹知道你還在為她傷心的話,她也會很傷心的喔!」  

  紫瑚沉默片刻。  

  「夫君,我一直在想,可不可以把我們的第一個兒子過到敏妹妹名下?」  

  傅子嘉笑了。「我還一直在猜想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告訴我呢!」  

  紫瑚訝異地抬起眸來。「你知道了?」  

  他將大手撫在她微凸的小腹上,「那當然,你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我都清楚得很,只要有一點點不一樣,我立刻就知道了!」傅子嘉得意地說。  

  她的手也搭上他的手。「你開心嗎?」  

  「當然開心!」傅子嘉笑咪咪地說:「就聽你的,這孩子若是男的,就過到大房名下,如果你願意多生一點的話,再過一個女孩也可以。」  

  紫瑚噘了噘嘴。「你好貪心喔!」  

  「在這方面,哪個男人不貪心?」傅子嘉反駁道。  

  紫瑚不甘心地斜睨著他片刻,而後垂下眼,小手無意識地在他胸口上畫上烏龜、小鳥什麼的。  

  「其實啊!敏妹妹去世那年,因為我太久沒有回家,所以才會被我娘給叫了回去,她想勸我早點成親,然後啊!爹還擅自替我訂了一門親事呢!」  

  傅子嘉瞼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你訂過親了?」他的神情宛如剛吞下一坨屎一樣。  

  「算是,也算不是。」  

  傅子嘉皺起眉。「這是什麼鬼回答?」  

  「因為我們族裡也有點類似摩梭人母系社會的方式,大部分的事都要聽從女人的決定,譬如成親這種事,女人自已有百分之百的掌控權,所以,雖然我爹硬是替我訂下了親事,可如果我沒答應,這樁親事就不能算數,而且,我嫁給你作妾這件事,我也從來沒向家裡提過,因為我決定了就算。」  

  傅子嘉這會兒的樣子又像是被一顆雞蛋給噎住喉嚨般。「跟……跟摩梭人一樣?不會吧?」他不敢置信地說:「不只摩梭人是那樣的嗎?你們……你們不會也像他們那樣……那樣……」他說不下去了。  

  啪!紫瑚響亮地在他胸口上打了一下。  

  「誰跟他們一樣啊!」紫瑚嬌嗅道:「只不過,我們族裡不管是大事或關起門來的家務事,都是女人在做主的,而且啊!我們族裡非但沒有守節這檔子事,還要愈快再嫁出去愈好,因為族裡的女人負有延續種族的重責大任。」  

  傅子嘉呆了半晌。  

  「可惡!我發誓絕不會太快死的!」他咬牙切齒地說。  

  「這樣嗎?」紫瑚似笑非笑地瞅著他。「但是夫君啊!我們族裡還有個習慣,只有女人可以休夫,男人卻不能休妻喔!也就是說,如果作丈夫的不乖一點的話,女人就可以把他轟出去了。」  

  傅子嘉活像看到天開了似的瞪著她。  

  「休……休夫?」  

  「沒錯,也就是說你呀……」紫瑚用青蔥玉指點了點他的胸口。「如果教我不爽了,我就回家去改嫁給我爹替我訂下的人,沒人敢說我不對。你要知道,若不是敏妹妹的萬般哀求,我早在敏妹妹投胎之後就回家去了,才不會留在這兒嫁給你這個沒良心的作妾呢!」  

  傅子嘉的臉色霎時郁卒到了極點。「你家在哪裡?快告訴我!」  

  紫瑚眨了眨眼。「幹嘛?」  

  「你要是敢落跑的話,我就立刻去把你給抓回來!」傅子嘉惡狠狠地說。  

  紫瑚笑了。「你抓不住我的。」  

  說的也是,傅子嘉頓時沮喪地垮下臉來。「早知道,就好好的學一點堂伯教我的法術了,說不定比你學的還厲害呢!」  

  一提到那個道行似乎相當高強的道長,紫瑚就覺得不太愉快,「你想得美!」她洩恨似的又狠狠地掐了他一下。「想比我厲害?下輩子吧!」  

  他再一次翻過身來把她壓住,還抓住她兩隻手分壓在她腦袋的兩側,「既然如此,」他兇猛地說,「我就不讓你有機會離開我!」  

  紫瑚凝視他許久。  

  「我希望真有那麼一天時,你做得到你所說的話。」  

  在臘月二十三日這天,也就是小年夜的前一天他們才回到京裡,因為期間他們又拐到辰州、江陵府和鄭州去處理皇上交代的其它事項,能趕得上過年就算很不錯的了。  

  「官三民四蛋家五」,所以,這天也是官府祭灶之日,一般民家則是在二十四日,而水上人家就是在二十五日舉行祭灶。  

  另外,從進入臘月後,開封城裡還有「打夜胡」(也稱打野胡,胡為狐的借轉字,意即打野狐)的習俗。凡是貧困窮苦的人會三、五個湊成一夥,各自裝扮成婦女、神鬼等等,敲鑼打鼓地沿門討錢。他們會在門前略微表演一下,表示驅除凶邪之意,然後擺出一副期待的樣子來,說穿了就是要錢好過年。  

  當然,如果有哪家能扔出個小娘子來讓他們帶回家作媳婦兒更不錯,有錢沒錢討個媳婦兒好過年嘛!就算沒得吃好的、穿好的,夜裡能有個人當暖爐抱在懷裡也是不錯的。  

  除此之外,也有人從朔日至二十四日為止,會扮鍾馗、灶神之類的沿家驅鬼乞討錢米,這即是「跳灶王」。  

  百姓們捉襟見肘,富貴人家就極盡鋪張之能事,他們一遇到下雪天,就會開筵席,堆雪獅、雪人之類的,還裝上雪燈招引親朋好友來聚會,飲酒聽曲看戲,還兼賭博。  

  細雪紛紛中,一向穿紫衫薄紗的紫瑚也披上了皮毛大麾,兩人兩騎從絡繹不絕的新鄭門進入開封府,往右轉去橫街的僻靜宅區。  

  能趕上過年應該是極為興奮的才對,像傅子嘉就是,可紫瑚不知道為什麼,愈接近傅府,她就愈覺氣悶,心中隱隱有股不祥的預感,她不由自主地扯一下韁繩,讓馬連緩了下來。  

  「怎麼,累了嗎?」傅子嘉立刻關心地問:「再一會兒就到家了,屆時你就先回房去歇著,拜見爹娘那一套等你有精神後再說吧!」  

  紫瑚卻兀自盯緊不遠處的傅府,「夫君,你還記得吧?」她低喃。「你曾經說過,無論我是什麼人,你都不會害怕,也不在意,不是嗎?」  

  傅子嘉聞言,不由得轉過頭來奇怪地瞧著她,不解她為何會突然說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來,轉眼再一想,聽說女人在身懷六甲時,情緒很容易起落不定,還會想些奇奇怪怪的事,想必就是像她現在這樣吧?  

  於是他趕緊伸過手去安撫地拍拍她的手。  

  「當然、當然,你放、心好了,反正我們都還年輕,而且還有我大哥在,無論你生男生女都不要緊的。」  

  他在說什麼呀?紫瑚柳眉一皺,正想再說清楚一點,驀地臉色一沉,硬扯住韁繩,冷酷犀利的視線同時朝傅府與隔鄰張駙馬府之間的巷弄射過去,那是傅府側門所在。  

  這條街道左右幾乎全是各大小京官的宅府所在,鮮少有閒雜人等沒事到這兒來閒晃,所以非常靜謐,特別是在滿天飛舞的飄雪日,更顯得寂寥孤靜,隱約有股詭異的氣氛瀰漫在四周。  

  「怎麼停下來了,紫瑚?再幾步路就到了呀!」  

  紫瑚沒有理會他,逕自飄身落馬,面對著巷內,傅子嘉不覺疑惑地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咦?堂伯?那不是堂怕嗎?」他突然驚訝地叫起來。「哎呀!真是堂伯耶!啊……紫瑚、紫瑚,那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堂伯,你記得吧?那位道長堂伯啊?你看他的衣服就知道了,不過……」他的聲音突然轉為困惑。「他今天為什麼穿成那樣?」  

  除了一如以往的九梁巾、雲鞋之外,矮矮胖胖的寒一道長穿著的並不是十年如一日的道衣,也沒有常伴在他身旁的玉柄塵尾,反而穿上開壇作法專用的金星斗雲霞法服,右手是呼風喚雨、召神遣將的五雷令牌,左手則是敕召天將、破獄度亡和驅邪鎮魔的法印,身後還背著降魔除妖、驅鬼殺魂的桃木劍。  

  這是怎麼一回事?堂伯穿得這麼隆重幹什麼?歡迎他們回家嗎?  

  一手抓著兩匹馬的韁繩,另一手自然而然地拉住紫瑚,他興奮又迷惑地快步朝寒一道長走去。  

  「堂伯,您來了,真意外啊!您好幾年沒來了呢!不過,您穿這樣幹什麼?不會是特地跑到我家來捉鬼的吧?」他開玩笑地說。  

  很奇怪的,一向詼諧爽朗、不拘小節的寒一道長,在這時卻神情嚴厲地瞪著他……不!瞪著他後面,不但不回應他的幽默,甚至還沉聲命令他。  

  「子嘉,快放開那隻狐狸精到我身邊來!」  

  傅子嘉一聽,不由得大皺其眉。「堂伯,您太過分了吧?就算紫瑚長得太美了,你也不能用狐狸精來形容她啊?」  

  寒一道長心裡明白再和那個愣小子說什麼都沒用,所以,寒一道長看也不看傅子嘉一眼,逕自對紫瑚冷冷地說:「你是天狐一族的吧?聽說天狐一向不與凡人有所瓜葛,今天又為什麼要來糾纏他?」  

  紫瑚自嘲地一笑,隨即掙開傅子嘉拉著她的手,規規矩矩地檢衽為禮,神情卻相當冷漠地淡淡道:「小女子並無惡意,道長,法外也該有施恩的時候,道長何不睜一眼、閉一眼的放過小女子?小女子日後必當報答。」  

  「那是不可能的!」寒一道長斷然道:「姑且不論子嘉是我的親侄兒,基本上,人妖本來就不能共存,你何不回你的山林原野,讓人妖之間依然保持界線,如此,本道長或許可放你一回,畢竟上天有好生之德,本道長也不願多造殺孽,你……」  

  「等等、等等……」傅子嘉一臉疑惑地看看那個、瞧瞧這個。「你們在說什麼?為什麼我一個字也聽不懂?誰來幫我解釋一下?」  

  「子嘉,」道長這才轉頭認真嚴肅地對傅子嘉沉聲道:「快離她遠一點,她不是人,而是妖,她是天狐,是狐狸精!」  

  傅子嘉愣了愣,旋即失笑,「你在開什麼玩笑啊,堂伯?」說著,他轉向瑚,「紫瑚怎麼可能是……」話到中途,他突然噎住了,看見紫瑚那無奈中帶著祈求的眼神,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紫……紫瑚,你為什麼這樣看我?」  

  「夫君,」紫瑚幽幽地凝睇著他。「你答應過我的,你說,無論我有多可怕,你都不會在意,更不會怕我的,不是嗎?」  

  傅子嘉微張著嘴,感覺腦袋裡好像開始在打結了。「紫瑚,我不懂,你……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紫瑚凝視他半晌,而後黯然垂下眼眸。「道長沒有在開玩笑,我的確是天狐,也就是你們所謂的狐狸精、狐妖,隨便你怎麼說。」  

  有片刻時間,傅子嘉僵在那兒完全無法言語,甚至無法正常思考,他努力想理解紫瑚所說的話,非常非常的努力……倏地,他猛然倒抽一口冷氣,繼而踉蹌地倒退兩步,滿臉的震驚和駭然。  

  「你……你是狐狸精?」  

  紫瑚輕輕抬眼,一瞧見他的神情,不覺露出苦澀嘲諷的微笑。「我是,夫君,你終究還是會害怕,終究還是不能做到你答應的事。」  

  傅子嘉驚喘一聲,便再也無法出聲了。  

  紫瑚伸出手想去碰碰他,他卻下意識地又退了一步避開,可就在他退開的同時,他也發現自己做錯了,雖然那不是他的本意,完全是軀體本身無意識的反射性動作而已,可畢竟是錯誤的,而且是他犯下的。  

  他立刻想補救,但是,他才剛踏前一步、手剛抬,就看見紫瑚哀怨惱怒的眼神狠狠地射在他臉上……他知道來不及了。  

  「我明白了,」紫瑚冷漠地說:「人妖終究是不能共處的,我會離開,離你遠遠的,再也不會來找你了!」  

  傅子嘉的心頭重重一震,脫口便大叫,「不!你不能……」  

  太遲了!  

  只見紫瑚的身子平平地往後飄去,不見她提氣、不見她作勢,雙腳更沒有任何動作,彷彿只是被風吹走了似的詭異地往後飄去,隨即宛若鬼魂飄然隱身般憑空消失了!  

  傅子嘉不敢置信地瞪著她消失的地方,重重地喘著氣。「不、不!你不能離開我、不能離開我……你不能、不能……」他驚恐地低喃,而後悲痛地大吼,「不要!紫瑚,不要離開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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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領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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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母屏風燭影深,  
  長河漸落曉星沉。  
  嫦娥應悔偷靈藥,  
  碧海青天夜夜心。  
  --嫦娥·李商隱  


  約莫在祭灶之時,宮中便已大略做好各項迎新春的準備了。宮門上的春聯、「照虛耗」的燈燭、「大儺儀」(驅鬼儀式)的面具衣飾武器旗幟、教坊的名角優伶,還有殿前諸院的數十座燈山等等,真可謂是極盡奢侈之能事。  

  如今,在這除夕夜的前一天裡,鬧烘烘的一片中,似乎僅有延和殿稍稍安靜了點兒,畢竟,這是皇上日常便坐的宮殿,皇上若想打個盹兒,或者抱抱愛妃,誰不要腦袋地膽敢驚擾了聖上!  

  太宗就在這兒接見了傅子嘉,當然,他並不知道傅子嘉早在五、六天前就已回到京裡了,直到現在,在父親頻頻的催促下,傅子嘉才勉強打起精神來應付皇上。  

  「如何?」皇上也不多作贅言,開門見山地就這麼問。  

  「啟奏皇上,據臣調查,巴蜀地區至今依然保持著相當落後的生產關係,土地集中尤其嚴重,豪強地主役使著幾十、幾百,乃至幾千家的旁戶,世代相承,視同奴隸。  

  「而那些旁戶們,除了要向豪戶納租外,還要負擔官府的賦稅及伕役。另外,成都府的博買務亦徵調各州農民織作精美的絲織品,不但禁止農民和商人販售,還掊取圖利,致使巴蜀人民的生路幾至斷絕。  

  「因此,當王小波在永康青城縣發動暴亂,並且宣告『吾疾貧富不均,今為汝均之』時,才會得到川蜀人民如此廣泛的回應。而事實上,他確實也將在富家取得的金銀財寶盡數賑濟貧民,因此,對那些貧戶們來講,他猶如救世主一般。當官兵要捉拿他時,貧戶們也極盡所能的掩護他,所以,皇上派遣去鎮壓的軍隊才會一無所獲。」  

  「唔!是這樣嗎……」  

  皇上沉吟半晌後,突然發現過去總會多說幾句提醒建議他的傅子嘉,此刻卻反常地在報告完後就閉上嘴不再多說了,他不禁奇怪地多看了傅子嘉幾眼,這才發現傅子嘉的神情顯得有些疲憊悲苦,甚至有點落魄潦倒。  

  「累了,嗯?好吧!你盡快說完盡快回去休息吧!朕免你參加大儺儀和大朝會,你的賞賜朕會交給你父親帶回去給你。」  

  「謝皇上。」傅子嘉平板地回了一聲,隨即平板地繼續說下去。「再來是鄭州團練侯莫陳,臣亦查知他利用……」  

  半個時辰後,傅子嘉孤寂地走在皇城內西大街上往西華門行去,感覺到紫瑚剛離去時,他心中那種又驚又怒、又氣又急的情緒已經消失了,就連胸口那種既沉重又尖銳的痛苦也沉澱了,此刻,自己的腦袋是空空的、胸口也是空空的,似乎整個人都被掏空了般,然後,一點一滴的悲哀與懊悔緩緩地地滲進空虛的身軀裡,打算利用更難以承受的哀傷淹沒他、窒息他、啃噬他、懲罰他。  

  可惡!他連要到哪裡去找她都不知道,該死的她為什麼不告訴他她家在哪裡?而最最該死的是,他為什麼要逼她離開?!  

  沒錯,是他逼她離開的!  

  他很清楚這一點,如果不是他的反應傷害了她,她絕對不會走得如此絕然,是他的震驚、是他的駭然、是他的一時不能接受傷害了她!  

  她早就暗示過他很多次了,不是嗎?  

  是他笨、是他傻、是他無法體會她的暗示,但是,這也不能完全怪他呀!誰會無緣無故朝那方面想去呀!  

  該死!他還那麼自信地告訴過她,他再也不會被任何事嚇到了,結果,他卻反射性地躲開了她的手,那只曾經救過他、幫過他、體貼他、伺候他、照顧他的手……真是該死!他為什麼要躲開呢?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的悔恨過!  

  是夜過三更後,傅子嘉仍抱著酒壺狂飲不止,這些天來,他幾乎都是這麼過來的,即使敲門聲響了大半天,他仍是睬也不睬最後,敲門的人只好不請自入了。  

  傅子嘉紅著眼瞄了一下堂伯和大哥,繼而嘲諷地冷笑一聲後,繼續喝他的酒。  

  兩人分坐在傅子嘉左右兩邊,傅子嘉還是不肯多看他們一眼,寒一道長和傅子青互覷片刻,傅子青才清了清喉嚨首先開口。  

  「呃!子嘉,那個……大丈夫何患無妻,現下或許你覺得很難過,但過一陣子後,想必就會豁然多了,屆時只要你願意,媒人婆怕不踩平了傅府的門檻,三妻四妾隨你挑,就算要多收幾房,想必爹也不會反對的,所以,拜託你不要這麼沮喪了好不好?」  

  傅子嘉的回答是一個輕蔑的瞥眼。  

  傅子青無力地望向寒一道長,可在寒一道長的眼神催促下,不得不再接再厲的繼續奮鬥。  

  「呃!子嘉,如果……如果你希望的話,綵鳳還是可以……」  

  「閉嘴!」  

  傅子嘉終於出聲了,寒一道長這才趕緊舉手發言自我抗辯。「子嘉,你不能怪我,我完全是為了你好啊!」這段日子裡,傅子嘉除了怒瞪他之外,一個字也不肯和他說。  

  真可惡!明明是他救了侄兒那條小命的,不是嗎?為什麼他還要擺出這副理屈的樣子?  

  「為我好?」傅子嘉連連冷笑。「請問堂伯,你哪一樣是為我好了?」  

  「她是只狐妖啊!」寒一道長似乎覺得他會這麼問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這麼簡單的道理他怎麼可能不懂呢?「會傷害凡人的狐妖啊!」難道妖狐迷得他連智力都衰退了?  

  「是啊!子嘉,紫瑚再怎麼美也是只妖怪呀!」傅子青忙附和道。「你都不曉得娘知道後嚇成什麼樣子,想到有只妖怪和我們生活了好長一陣子,我也忍不住嚇出一身冷汗來呢!」  

  「傷人?」傅子嘉冷冷一哼。「很抱歉,我實在笨得很,你們倒是告訴我,她究竟傷到我們哪裡了?啊?是她把我從遼營裡救出來的不是嗎?是她的幫忙,我才能得到皇上的賞識不是嗎?她像個最乖的媳婦兒天天向爹娘早請安、晚問候的不是嗎?吃的也好、用的也好,她哪次出門不幫家裡每個人帶樣東西回來讓你們開心?」  

  傅子青窒了窒。「呃……呃……可是……」  

  「你就這麼希望她離開嗎?」傅子嘉狠狠地瞪著他。「你知道她為了體諒你的薪俸比我少,還要在那裡計算半天,才決定把我三分之一的薪俸交去給娘嗎?然後,再幫你們買這個、貼那個的,你們到底知不知道她為你們費了多少心思?」  

  他知道,他都知道,可是……可是她還是個狐狸精啊!傅子青無奈又慚愧地垂下腦袋,不曉得還能說什麼了。  

  寒一道長咳了咳。「子嘉啊!即使如此,人妖還是不能……」  

  還沒說完,傅子嘉就猛然轉向寒一道長,拿更凶狠的目光殺過去。  

  「為什麼不能?」他反駁道:「從她救出我的第一天起,除了在緊急時刻幫我忙之外,我從來沒見她使用過任何法術,自她跟了我那一刻起,她就盡全力在配合我們凡人的生活方式。出門在外,她會自己洗衣服;我和爹要喝兩杯,她必定會親自下廚燙酒、準備小菜;三節大掃除,她也跟著奴僕們挽起衣袖,又抹桌椅、又掃地的;她花的是我的薪俸,也沒見她變出金銀財寶或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來。」  

  他輕歎。「我還曾經看她為了買自己的衣物和人家斤斤計較地討價還價,她總是說她有得穿就好了,何必穿太好。」他哀傷地望著手中的酒杯。「她比人間的媳婦兒還要賢慧,為什麼她不能和我們在一起?」  

  寒一道長沉默了一會兒。  

  「子嘉,我承認,天狐一族確實沒有什麼惡跡,事實上,他們鮮少與凡人接觸,所以,一開始我也只是打算叫她離開你就好,並沒有計畫要消滅她,但是,即使是天狐一族的……」  

  「堂伯,」傅子青突然打岔進來。「天狐一族又有什麼特別?」  

  「唔!這個嘛……」寒一道長裝模作樣地捻了一下短短的灰須,樣子有點可笑。「一般來講,動物必須經過上百千年的修練之後,才能幻化為人形,但是,天狐一族卻是天生就有幻化人形的能力,因為天狐一族是古代天上仙人和地上千年狐精的後代,所以,他們身上都有一股特有的檀香味,這是其它妖狐所沒有的。」  

  「那……這麼說來,紫瑚她……」傅子青喃喃道:「應該算半仙半妖吧?」  

  「沒錯,」寒一道長很老實的承認了。「然而,她畢竟還是狐妖的後代,所以,依然有狐妖的天性本能,男人……」他猶豫了一下。「男人純陽剛的精氣,對雌妖狐而言,是無法抗拒的誘惑,所以,天狐才會盡量避免接觸凡人,因為他們也不想傷害凡人。」  

  他再次遲疑。「我想,從你的肚臍下開始,應該有條直達下部的青色蛇痕吧?那就是被吸取精氣的痕跡,精氣被吸取得愈多,顏色便愈深,到最後會變成黑色的,那就表示你已經快……」  

  這種事大概說到這裡就該清楚了吧?  

  傅子青立刻緊張兮兮地盯住弟弟,瞳孔裡明明白白地寫著--還不趕快去脫褲子看看顏色到底有多深了?是不是必須要準備後事了?  

  但是傅子嘉卻怪異地沉默許久後!才慢吞吞地說:「沒有,什麼也沒有,別說青色蛇痕,就連瘀青也沒有。」  

  傅子青和寒一道長同時愣了一下,隨即不約而同脫口驚呼。  

  「怎麼可能?」  

  「拜託!你連看都沒看就……」  

  「你才拜託呢!我天天都在看,怎麼可能不清楚?」傅子嘉回嚷道:「我身上疤痕一堆,就是沒有什麼青色蛇痕,那種地方多了那種東西怎麼樣也會感到奇怪而注意到吧?可就是沒有啊!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嘛?脫褲子證明給你們看嗎?還是要我自己畫一條黑線上去,然後感激涕零地告訴你們說,堂伯果真說得沒錯嗎?」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寒一道長喃喃道:「除非……」他忽地雙目一凝。「子嘉,你們成親多久了?」  

  傅子嘉蹙眉。「快一年了。」  

  「那……」寒一道長瞟了傅子青一眼,隨即又日到傅子嘉的臉上,同時小心翼翼地問:「子青的媳婦兒已經懷有三個月的身孕了,那她呢?」  

  傅子嘉聞言,立即狐疑地瞇起眼,一身的警戒。「幹什麼?」  

  寒一道長唉地歎了一聲。「我是想搞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嘛!據我所知,雌天狐絕對不會傷害配偶,我所謂的配偶,是指被雌天狐選中,作為生兒育女的男性,但是……再怎麼樣她也不可能選中你呀!」  

  「為什麼?」傅子嘉不服氣地問:「我還不夠好嗎?」  

  「什麼嘛!」寒一道長啼笑皆非的搖搖頭。「這不是你夠不夠好的問題,而是基本上,你只是個凡人,就這一點,雌天狐就不可能找你來生兒育女。」  

  有解釋等於沒解釋!「為什麼?」  

  寒一道長又歎了一聲。「因為天狐一族向來只和自己族人結合生子,這樣才能保留他們的法力,如果配偶是凡人的話,子女就會以狐狸原形出生,必須經過修練後,才能幻化為人形,雖然是比一般狐精的歷程短一些,但修練過程是避免不了的。」  

  傅子嘉似乎有些吃驚。「狐形?」不是吧?紫瑚會替他生下狐子或狐女?  

  「所以,為了避免這種狀況發生,天狐就盡量不與族外的異性生子,否則,她就得有所覺悟,如果希望生下的子女能保有天狐的法力,她就必須在胎兒出生之前,犧牲自己的道行加諸於腹內胎兒身上,如此一來,胎兒才能生而為有法力的人形天狐。」  

  「要……」傅子嘉忐忑不安地吞了口口水。「要犧牲很多道行嗎?」  

  「廢話,當然很多,所以天狐才不願與凡人結合生子呀!」  

  「可惡,我還要她多生一點呢!」傅子嘉懊悔地低喃。  

  寒一道長微微一愣,隨即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  

  「子嘉,難道……難道……」  

  傅子嘉倏地拿起酒壺就往自己的嘴裡灌,然後砰一聲放回桌上。  

  「紫瑚已經懷有快六個月的身孕了!」  

  一聽,傅子青頓時目瞪口呆,寒一道長更是張口結舌得說不出話來。  

  「老……老天!她真的挑中你了?」寒一道長不敢相信地喃喃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傅子嘉苦笑。「我都感覺得到胎動了。」  

  寒一道長又呆愣良久後,才突然低聲道:「對不起。」  

  傅子嘉沒有說話,兀自拿起酒壺來大口大口地灌,傅子青不安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這個……堂伯的本意也是為了子嘉好……」  

  「是那樣沒錯,但是……」寒一道長懊惱地瞟了一眼傅子嘉。「如果天狐真的是選中子嘉為配偶的話,那麼,天狐的存在對子嘉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甚至於將來子嘉和天狐的子女後代,很有可能會成為傅家的長期守護者。」  

  「啊……那……」太可惜了!  

  「其實,我自己也很明白,並非所有的妖魔鬼怪都是邪惡的,」寒一道長深自反省地歎道:「可是一想到他們糾纏的是我的親人,我的正常理智似乎就失去了一大半,急怒之間,只想到要把他們趕走而已,唉!這表示我的道行還不夠,看樣子,我得再好好修練一番才行。」  

  說著,他黯然地起身走出去,臨出門前,他頓了一下。「我會幫你去找她,雖然不敢保證一定找得到,但是我一定會盡力去找的。」語畢,他隨即大步離去了。  

  「找她?」傅子嘉苦澀地笑了。「就算找到她又有何用?她肯原諒我嗎?」  

  「子嘉……」傅子青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我瞭解她,」傅子嘉兀自喃喃道:「如果她肯原諒我,她就會主動回到我身邊,如果她不肯原諒我,就算我快死了,她也不會再出現在我的西前了。」  

  「子嘉……」  

  「但我還是會等她的,等到她原諒我的那一天!就算等到頭髮白了,我還是會繼續等她,一直等到我死,等到我轉世投胎,下輩子我還是會等她,一直一直等她……」  

  瑞拱元年(公元988年)春正月,改元瑞拱,除十惡、官吏犯贓至殺人者不赦外,餘大赦,並禁用酷刑。  

  二月,禁諸州獻珍禽奇獸,詔瀛州民為敵所侵暴者賜三年租,復其役五年。參知政事呂蒙正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樞密使王顯加檢校太傅……殿前司殿前指揮使左班都虞侯傅子嘉加左金吾衛將軍……參加政事辛仲甫加戶部待郎,樞密副使趙昌言加工部侍郎……  

  元宵過後,春的氣息便逐漸接近了,踏青探春的遊人一窩蜂湧向城外郊區,城南的學方池、孟景初園,城東外的快活林、蜘蛛樓,城北的摸天坡、蒼王廟等,貴婦、少女、小女孩們打扮得花枝招展徘徊在亭榭園苑間爭奇鬥艷,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去探春,而是去讓人「探花」的。  

  管他什麼春、什麼花,只想躲在府裡練酒量的傅子嘉壓根兒就不想出門,可是井翔勾結傅子青,硬是合夥把他拖到城西的宴賓樓去。當他們把他扔上鞦韆畫舫上時,他才醒悟那兩個混蛋為何會把他綁票綁到這兒來了。  

  偌大的畫舫內除了搖槳船夫之外,只有他和井綵鳳,還有一桌酒菜。  

  真是交友不慎、手足無情!他暗歎著逕自落坐,也懶得招呼誰誰誰了,兀自提起酒壺就往嘴裡灌。至少還有酒,他想,其它的精緻菜餚,他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井綵鳳默默的在他面前坐下,並把酒杯挪過去,示意他用酒杯斟來喝比較好。  

  可傅子嘉卻只是在無聊地看看酒杯後,隨手斟滿它再推回去,然後繼續就著壺嘴一口氣喝光壺裡的酒。  

  「真不過癮!」他喃喃道,開始東張西望地看看還有沒有酒。  

  井綵鳳皺眉盯著傅子嘉推過來的酒杯,一想到那是從哪裡倒出來的,就不由得滿臉噁心地趕緊椎遠了些。這個動作被恰好轉回頭來的傅子嘉瞧見了,只見他不在意地把酒杯拿回來一仰而盡,而後緩緩轉動著酒杯凝視片刻。  

  「紫瑚知道我愛喝酒,所以在我出京辦事時,總記得替我備上一壺酒在行囊裡。有時候趕路趕過頭了,處在前不著村、後不巴店的荒郊野外時,那壺酒可就派上用場了。我們兩個總是頂著月光,就著壺嘴我一口、她一口的過點小癮也好,她不但陪我喝,而且從來不會嫌我的口水髒。」  

  他轉而直眼看著井綵鳳。「這就是你跟她最大的不同點,你從不肯去屈就任何人,而她卻盡其所能的來配合我,讓我得到最大的滿足感。」  

  「我……」井綵鳳頓住話語,咬咬牙,然後下定決心似的毅然道:「只要你告訴我該怎麼做!我也會盡力去配合你的。」  

  傅子嘉搖搖頭。「如果你真的把我放在你心裡,那麼,不必我說什麼,你自然而然就會知道我們彼此該如何配合最好。夫妻之間,必須雙方互相配合才能有最完美的生活,而不是單一方面的付出,你瞭解嗎?」  

  瞭解,當然瞭解!她瞭解,現在無論他說什麼都是對的,就算他說牛屎很好吃也是對的!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傅子嘉就自行替她否決了。  

  「不,你不瞭解,否則你就不會那麼快就和盧禾天分開了。我想,你根本不適宜嫁給任何人,一輩子待在自己家裡讓婢女看你的眼色伺候你到老,這才是最適合你的生活。」  

  井綵鳳難堪地咬住下唇。「為什麼?我們曾經有過那麼美好的感情,為什麼現在你竟然能夠如此毫不留情的指責我?你難道一點也不珍惜我們過去的一切,不想瞭解我已經改變了多少嗎?」  

  「美好?」傅子嘉嘲諷地吃吃笑起來。「你改了嗎?你真的有改了嗎?不!你永遠不會改的,你永遠都只是一個自私的女人而已!」  

  井綵鳳凝視他片刻。  

  「你變了,你變得好殘忍!」  

  「殘忍?」傅子嘉突然大笑起來。「是啊!我是很殘忍,我殘忍得把自己最愛的女人逼走了、我殘忍得把自己搞得痛苦得想死、我殘忍得讓自己生不如死的活下去,只因為我不死心,我想等她,等她回到我身邊來……」  

  如此悲愴帶著哭音的笑聲,教井綵鳳不由自主地動容了,這是第一次,她稍微體會到一個男人能愛一個女人到何種程度;也是第一次,她清楚瞭解到,傅子嘉是絕對不可能讓她回到他身邊了。  

  「既然她對你如此之好,為什麼要離開你?」  

  在傅正國的謹慎處理下,除了傅子嘉的父母、兄嫂知道實情外,其它外人都以為紫瑚是和傅子嘉吵嘴憤而跑回娘家的。  

  傅子嘉深深的注視著她,卻又似乎並不是在看她,而是透過她在凝視他腦海裡的影像,許久後……  

  「因為我是個混蛋!」  

  他如是說,隨即起身翩然飛出畫舫外,彷如大鵬鳥一般飄落在岸邊,只一個起落就不見人影了。  

  三月,貶樞密副使趙昌言為崇信軍行軍司馬;乙亥,鄭州團練使侯莫陳利用坐不法,配商州禁錮,尋賜死;癸未,廢水陸發運司。  

  夏四月,加高麗國王治、靜海軍節度使黎桓並檢校太尉。  

  五月,置秘閣於崇文院。  

  閏五月辛卯,以洺州防禦使劉福為高陽關兵馬都部署,濮州防禦使楊贊為貝州兵馬都部署;丁酉,交州黎桓遣使來貢;壬寅,親試禮部進士及下第舉人。  

  六月,親試進士、諸科舉人。右領軍衛大將軍陳廷山謀反,左金吾衛將軍傅子嘉請纓討伐,同月陳廷山伏誅。  

  「果然是個大將之才啊!傅卿。」皇上頻頻點頭,樂不可支地稱讚道。  

  「謝皇上誇獎,臣不敢居功,」傅子嘉恭謹回道。「是皇上鴻福齊天。」  

  「是你的就是你的,還說什麼敢不敢?不過……」皇上略一沉吟。「除了白銀布帛之外,朕還想賞賜你別的,傅卿認為如何?」  

  「臣不敢,請皇上把恩賜賞給此次出戰的官兵們,他們才是真正有功之人。」傅子嘉謹慎地推卻掉,皇上的賞賜有時候很不錯,可有的時候也很教人受不了。  

  「他們當然另外有賞,不過……」皇上上下打量他幾眼。「傅卿,朕聽說你的愛妾跑回娘家去了?」  

  「呃……這個……」  

  皇上笑了。「好了,別這個那個了,這樣吧!朕賞傅卿親事一門,看傅卿中意……」  

  「皇上!」傅子嘉不怕死的硬是打斷皇上的自作主張,「如果皇上一定要賜婚的話,臣一定會抗旨,為免連累家人,請皇上現下就賜臣一死吧!」他絕然道。  

  啊?賜他婚他就要死?開什麼玩笑,這樣根本就不好玩嘛!皇上不覺傻眼了。  

  「唉!算了、算了,以後朕不會再跟你提賜婚的事了,還是……呃!賜你府邸一座,你認為如何?」  

  「謝皇上思典!」  

  唉!總算搞定了!  

  秋七月丙午,除西川諸州鹽禁。  

  八月,以宣徽南院使郭守文為鎮州路都部署。  

  九月,遼軍再次入侵代州,張齊賢將兵力分屯要害之地,加強守備,迫使遼軍退去。  

  冬十月,遼軍再敗宋軍於狼山寨和益律關,左金吾衛將軍傅子嘉再次請纓前往邊界作戰。  

  十一月,耶律隆緒親至前線,督軍攻拔滿城、徐水、祁州、新樂,摧毀宋軍新構防線。宋軍守將袁繼忠、李繼隆和傅子嘉,不顧宋太宗不許與敵交戰的詔命,突襲耶律隆緒所在的滿城大營。耶律隆結猝不及防,倉皇北潰,宋軍追至曹河,大獲全勝。  

  十二月,以夏州蕃落使李繼遷為銀州刺史充洛苑使,殿前司殿前指揮使左班都虞侯傅子嘉提調殿前司副都指揮使。  

  瑞拱二年七月,宋將尹繼倫、傅子嘉重創遼將耶律休哥於遂城。  

  淳化元年春正月,改元,減京畿系囚流罪以下一等,內外文武官並加勳階爵邑,中書舍人、大將軍以上各賜一子官。  

  淳化二年七月,黨項李繼遷奉表請降,以為銀州觀察使,賜國姓,改名保吉。  

  淳化三年三月,以趙普為太師,封魏國公;以殿前都虞候王昭遠為並代兵馬都部署;以殿前副指揮使傅子嘉為潞州兵馬都部署。  

  淳化四年十二月,王小波在由彭山往江原作戰時中箭身亡,亂軍共推王小波妻弟李順為首領,繼續堅持鬥爭。  

  淳化五年正月,李順奪取成都,建立了農民政權,自稱大蜀王;同月,李繼遷進攻靈州,宋太宗震怒,以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李繼隆為河西行營都部署,討李繼遷;命左金吾衛將軍傅子嘉為兩川招安使,討李順。  

  至道元年正月,改元,赦京畿系囚,流罪以下遍降一等,杖罪釋之。蠲諸州逋租,蠲陝西諸州去年秋稅之半。二月,川蜀亂軍全數被殲滅,兩川招安使傅子嘉班師回朝,太宗賜勳上護軍。  

  至道二年四月,李繼遷又圍攻靈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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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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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帝鈞天會眾靈,  
  昔人因夢到青冥。  
  伶倫吹裂孤生竹,  
  卻為知音不得聽。  
  --鈞天·李商隱  

  八年了!  

  整整八年了!  

  剛從延福宮會寧殿踏出來的傅子嘉茫然地仰頭迎向溫暖的日陽,日昇日落幾多回,他卻完全沒有感覺,世界是明亮的,他的心底卻是黝黑一片。  

  八年了,他宛如行屍走肉般被迅速流逝的時光推著往前走,一步一步踉蹌地往前,卻連跌倒的機會都沒有。  

  這回,當他又要進宮來向皇上請纓討伐李繼遷時,傅子青立刻拉住了他。  

  「你想找死是嗎?但是一直沒有死成,所以,你一次又一次的去找死,是嗎?」  

  找死?  

  很可笑的字眼,但是……或許就是如此吧!他等得好累、等得好失望,等得愈來愈害怕……他無法不想起,她是為了敏妹妹才委身作他的妾,而且,雖然她是那麼的體貼他、關心他,然而,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她曾經說過類似喜歡他、愛他的話語。  

  難道她從來都不曾愛過他嗎?  

  那麼……也許她早就改嫁給族裡其它的男人了,不是說她父親曾經為她訂下婚事嗎?也許就是嫁給那個人了也說不定,而他卻還傻傻地在這裡等待她,然而,他除了等她之外,還能做什麼呢?  

  思念令人憔悴,疑慮更折磨人!  

  也或許他是想試試看,當他真的快要死的時候,紫瑚會不會來救他?無論如何,從失去紫瑚的那天起,任何事都不重要了,他什麼都不在乎了!  

  找死?  

  死了也罷!  

  「傅將軍,請等一等!」  

  聽到這聲熟悉的呼喚,傅子嘉不覺脫口便是一聲無奈的長歎。他慢慢轉過身去……沒錯,是宣慈公主身邊的宮女秀月。  

  近得身來,秀月先是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奴婢見過傅將軍。」  

  「不敢,秀月姑娘,有何指教?」傅子嘉表面平靜,心中卻叫苦連天。  

  秀月垂眸低眼。「公主請傅將軍到宴春閣聊聊。」  

  果然!傅子嘉暗歎。「那就請秀月姑娘帶路吧!」  

  宴春閣位於延福宮右側,閣旁是一座小園池,池邊滿佈奇花名木,清幽靜謐、浪漫天成,宣慈公主就倚在縷窗邊望著池中的荷花發呆。  

  宣慈公玉是太宗的第四女,模樣嬌美、個性活潑,是位可愛的公主,從四年前她第一次特意找他聊天開始,他就知道這位公主對他情有獨鍾,若是沒有紫瑚的存在,或許他也會喜歡上她吧!  

  然而,他已經有紫瑚了,而他的心太狹窄,只容得下一個女人,所以,對這位俏公主,他只能說抱歉了。但是,雖然他一再暗示,公主卻始終置若罔聞,難道真要他明言才行嗎?  

  「卑職參見公主。」  

  「免了、免了!」宣慈公主受不了地直揮手。「拜託!早就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不要跟我來這一套嘛!」  

  「禮不可失,公主。」傅子嘉正經八百地說。  

  宣慈公主翻翻白眼,隨即猛招手,同時往閣裡走去。「來、來,這次我幫你準備了龍腦酒,快來品嚐一下吧!」  

  自從打聽到傅子嘉愛喝酒之後,雖然她不喝,卻總是會為他準備一些宮裡珍藏的美酒,這滿足了傅子嘉肚裡的酒蟲,卻苦了他的精神。  

  佳人美意,實在難以消受啊!  

  兩相坐定後,秀月立刻為傅子嘉斟上龍腦酒,濃烈的香氣隨即迎風飄散開來,他不由得脫口讚道:「好酒!」  

  宣慈公主笑咪咪地擺擺手。「那就快用吧!」  

  傅子嘉先聞嗅了一下濃烈的酒香,再一仰而盡。  

  「醇烈香郁,的確是好酒!」  

  宣慈公主示意秀月再斟上。「那就多喝點,我準備了很多呢!」  

  「謝謝公主。」  

  「又來了!」  

  宣慈公主歎道,而後用雙手支著下巴,兩粒好奇的眼珠子在他臉上滾來滾去滾了好半晌。  

  「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  

  傅子嘉放下酒杯。「公主請問。」  

  「你幾歲了?」她這是明知故問,不過,如果不這樣起頭,很難一下子就扯進她真正想知道的事上頭去。  

  傅子嘉似乎有些訝異。「三十二了,公主。」  

  「哦!三十二了嗎?那麼……」宣慈公主略微傾斜著腦袋。「我聽父皇說,你一直拒絕任何人的提親,是真的嗎?」  

  傅子嘉垂下眼瞼。「是真的,公主。」  

  「為什麼?你都三十二了,早該成親生子了,不是嗎?」這下子說得可就更白了。  

  「為什麼?」傅子嘉喃喃地重複,片刻後才徐徐地抬起眼,眸中滿溢著淒苦哀愁。「因為卑職已經有一妻一妾了。」  

  宣慈公主呆呆地凝住他的雙眼,被他眼中的痛苦和無奈深深震撼了,讓她根本沒有辦法移開視線、沒有辦法思考。她不明白,這個父皇口中神勇無敵的戰場常勝將軍、這個她眼中英挺俊逸無人可比的男人,為什麼會擔負著如此沉重的哀傷?  

  直到傅子嘉又垂下眼眸,她才得以脫離魔咒回過神來。  

  「可……可是聽說你的妻子早就過世了,不是嗎?」  

  「是的。」  

  「還有你的妾室,她……好像也離開好久了吧?」  

  「是很久了,」傅子嘉低喃。「整整八年三個月又十七天。」  

  整整八年三個月又十七天?老天,難道他……他是一天一天的數日子過來的嗎?  

  「你……你……」  

  「我一直在等她回來,」傅子嘉苦笑。「現在還在等,而且會一直等下去,直到我死。」  

  宣慈公主傻住了。  

  「所以,公主,請不要對卑職存有任何期待,卑職的心裡再也容納不下任何人了。」傅子嘉仰頭飲下最後一杯酒,而後起身施禮。「謝謝公主的酒,卑職告退。」  

  望著他頭也不回的頎長身影,宣慈公主覺得滿心酸楚。奇怪的是,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為自己,有一大部分卻是為了那個癡情的男人,那個八年來飽受相思折磨的男人!  

  當那兩支箭同時射進他的胸口時,他很訝異,卻也很釋然。  

  終於,他的等待結束了……不!應該說是要重啟另一個等待的開端,另一個沒有痛苦的開端。喝了孟婆湯之後,他會忘了一切痛苦,但是,他還是會繼續等待下去,這個世界或許有結束的一天,但是,他的等待永遠不會結束,直到紫瑚回到他身邊的那一天。  

  坦然地任由身子無力地墜落地面,他望著遠處的靈州城牆,四周愚蠢的人們仍然在廝殺,生命不斷地在隕落,下一個就是他了。  

  他平靜地闔上雙眼,卻在意識消失的那一剎那間,他突然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檀香!  

  他想睜開眼,卻已被黑暗緊緊的擁抱住了。  

  他在作夢!  

  紫瑚縮水了!  

  小小的紫瑚正在跟他說話,但是他聽不清楚,有火在燒他,他全身都著火了,他想叫小小紫瑚幫他滅火,然而,使盡全力叫出來的卻只是一聲若有似無的呻吟。  

  他又墜回黑暗中了!  

  他又在作夢了!  

  這日他看見的是他自己!  

  一個小小的傅子嘉,他也在跟他說話,但他還是聽不見,火仍然在燒他,燒得他渾身滾燙。  

  這次他更用力地大吼,然而,出口的依然只是聽不見的蚊鳴。  

  黑暗再次攫住了他!  

  他不是在作夢!  

  那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香味……他驀地睜開眼……還有那熟悉的身影,是他的紫瑚沒錯!他想叫她,但是嘴張合了老半天,乾熱的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來,胸口也好像被一塊沉重的石頭壓住。  

  什麼時候出聲說話變成這麼吃力的事了?  

  於是,他只能看著、聽著,貪婪地攫取多年不見、思念不已的身影,詫異地聽她潑婦般地破口大罵。  

  「你這個混蛋、卑鄙小人!以他的身手,根本不會有人傷得了他,是你對不對?那兩支箭是你射他的,而且,你還在箭上施了法力,所以他才會避不開,所以我才無法用法力替他療傷對不對?」  

  「是又如何?」  

  傅子嘉這才錯愕地望向與紫瑚對峙的男人,一個長得很漂亮的男人,一個帶有脂粉味的漂亮男人,甚至有點像是被人包養的相公。  

  請問這位相公為什麼要他的老命?  

  「你無恥!只會用這種下流手段!」紫瑚怒罵。「你以為你殺了他,我就會嫁給你了嗎?呸!門兒都沒有!告訴你,我這一輩子就認定了他,除了他,我誰也不要,就算他死了,我還是會等他投胎後再去找他,永遠都輪不到你的!」  

  夠了!  

  他所受的一切痛苦折磨都有代價了!  

  那幾句話就足夠讓他死而無憾了!  

  那位相公,還是請你趁早滾蛋吧!紫瑚不要你呀!  

  「我不懂,紫瑚,我才是你的未婚夫呀!他只是個凡人,你為什麼要選擇他?」  

  「放屁!那是我爹擅自決定的,根本算不得數,你應該知道我的配偶要由我自己決定,任何人都不能幫我做主的,我才要問你,你這麼無賴地死纏著我幹什麼?」  

  真粗魯!不過……無所謂啦!這就是他的紫瑚,他心愛的紫瑚呵!  

  那位相公,纏人家的老婆可不太好喔!你還是自己去找你自己的吧!  

  「咦?」  

  從他的腦袋上方突然傳來一聲稚嫩的驚咦,他本能地轉動眼睛往上看去……耶?小小紫瑚?  

  「娘、娘!」小小紫瑚叫著。「爹醒了、爹醒了呀!」  

  「真的?」  

  這回是從他腿部那邊傳來另一個同樣稚嫩的聲音,他再次反射性地往下望去……耶、耶、耶!小小傅子嘉!  

  而大紫瑚也立刻衝到他面前來,驚喜地撫摸著他的臉,雙眸迅速滲出晶盈的淚光來。  

  「夫君、夫君,你醒了,你終於醒了!」她哽咽著。「對不起,都是我慢了一步才讓你吃了這麼多苦,對不起、對不起!」  

  傅子嘉很努力很努力的想把聲音擠出喉嚨。  

  「不……不要……要緊……」他吃力地說:「只……只要你……你肯回……回到……我……我身邊……就……就好了……」話還沒說完,他就覺得胸口開始發痛,彷彿有支滾燙的火棒正炙燒著他的胸口,他不禁閉緊了雙眼想忍住那陣陣難以忍受的痛楚。  

  「啊!夫君,很痛嗎?不要說話了,不說話就不會痛了!」  

  傅子嘉聞言,立刻又睜開雙目,「你不……不會再……離……離開我……了吧?」他喘息著問。  

  紫瑚溫柔地笑了。「不了,夫君,就算你趕我走,我也不會離開你了!」  

  於是,傅子嘉終於放心地闔上了雙眼。  

  「紫珊,好好看著你爹,要是他又發燒了,你就立刻告訴我,知道嗎?」  

  「知道了,娘。」  

  哦!原來那個小小紫瑚叫紫珊,傅紫珊。  

  「紫豪,去附近山裡看看有沒有人參之類束西的,你爹需要好好補一下。」  

  「是,娘,我馬上去!」  

  哦!原來那個小小傅子嘉叫紫豪,傅紫豪。  

  「現在,羅宗,你到底滾不滾啊你?」  

  「可是,紫瑚,我是……」  

  哦,原來那位相公叫羅宗,笨羅宗。  

  滾吧,羅宗!  

  當他由沉沉的睡夢中醒來後,雙眼還沒有睜開,他就不安地先喚了一聲,「紫瑚?」  

  「娘、娘,爹醒了,他在叫你呢!」  

  他一睜開眼,立刻看到大小紫瑚雙雙擠在他眼前,他不由得笑了。  

  「夫君,你還好嗎?」  

  「好……好得很……從來……沒有……這麼……這麼好過!」  

  紫瑚放心地轉過頭去望著剛進門的傅紫豪。  

  「娘呀!這附近哪有什麼人參嘛!芋頭倒是一大堆。」  

  紫瑚皺眉。「那……紫珊,你到宮裡去拿一兩支回來,快去快回啊!」  

  「是,娘!」  

  傅子嘉剛愣了一下,便瞧見傅紫珊像煙一樣消失在他眼前了。  

  「紫豪,你去抓兩隻山雞回來。」  

  「是,娘!」  

  傅紫豪也轉個眼不見了。  

  傅子嘉不由得驚詫地瞪大了眼。「他……他們……」  

  紫瑚笑笑,在床邊坐了下來,並握住他的手。  

  「我想,你大概聽你堂伯說過了吧?要讓他們兩個以人類的模樣出生,我必須犧牲我的道行。其實,一個是無所謂啦!可是兩個就很吃力了,所以……」她遲疑了一下。「當他們出生後,我就回歸狐狸原形,無法再變回人樣了。」  

  傅子嘉倒抽一口寒氣。「那……那……」  

  「放心、放心!」紫瑚撫慰地拍拍他的手。「我只要再修練一下就可以了,不過,這一下也滿久的,差不多一個多月前我才能化為人形,之後我就開始打聽你的情況,這才發現你居然等了我這麼久。」  

  傅子嘉這才安心地吁出一口氣。  

  「我……我一直……害怕你……你會改……改嫁……給別……別人了。」  

  「怎麼可能呢?」紫瑚笑道,「我想,有一件小事也許該讓你知道比較好。」說著,她羞赧地瞥了他一眼。「你知道為什麼敏妹妹一定要我跟著你嗎?」  

  傅子嘉困惑地眨眨眼。「不……不是她……」  

  「不是!」紫瑚垂眸注視著他們交握的手。「是因為我和敏妹妹同時喜歡上你,雖然我並不想讓敏妹妹知道,但是,我想她一開始就明白了。」  

  傅子嘉驚訝地張大了眼。「你……你也……」  

  「是啊!否則敏妹妹也不會這麼堅持非要我跟著你不可,我也不可能這麼心甘情願地作你的妾。」  

  「但……但是你……你從來……沒有……」  

  紫瑚輕歎。「我原本是打算找個適當機會告訴你我是天狐之後,再一併告訴你的,卻沒想到……」  

  一想到當年的情形,傅子嘉就覺得羞愧難當。「對……對不起……我那時……」  

  「我明白,」紫瑚掩住他的口。「你只是一時被嚇到了,對吧?雖然當時我很生氣,但事後想想,那也是人之常情,怪不得你。不過,那時候我也很擔心產下孩子之後,我自己本身不曉得會變成如何,所以才決定要在生產完再回去找你,結果……」她無奈地苦笑。「我真的回歸狐狸原形了!」  

  傅子嘉緊了緊交握的手。「不……不要……再生了。」  

  紫瑚又笑了。「不!我還要多生幾個,不過,下回有人會幫我了。其實,天狐一族的生育能力並不好,所以,至今都無法讓天狐一族繁榮起來。因此,像我這種生育力很好的女天狐,就是族裡最寶貴的珍品了,只要我願意生,那些無法生育的女天狐就會把道行分給我。所以,你儘管放心好了,沒有問題的。」  

  「你的……生育力……很好?」  

  「是啊!你看,我們成親不到一年我就有了身孕,這在我們族裡簡直可以算是異數了,其它女天狐大部分都要過個十年以上才會懷孕呢!再加上我一胎就生了兩個,對野狐狸來說,這可能不算什麼,然而,對於天狐來講,這可說是異數中的異數喔!」  

  「那……」傅子嘉眨了眨眼。「我就……就要……努力……做人了?」  

  紫瑚臉一紅,輕眸一聲。「你呀!就喜歡喝酒、做人!」  

  傅子嘉眼神溫柔的看著她。「我……我愛你……紫瑚。」  

  紫瑚柔柔一笑。「我也愛你,夫君。」  

  傅子嘉扯了扯他們交握的雙手,於是,紫瑚的臉更紅了,卻依然順從地緩緩俯下螓首,用她的櫻唇滋潤他乾裂的唇瓣、用她的柔情撫慰他疲憊乾枯的心靈。  

  突然……  

  「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進去?」  

  「我也不知道,等爹做完人吧!」  

  「做人?」  

  「是啊!你沒聽到剛剛爹說的,以後他要努力做人了?」  

  「可是……爹傷得這麼重,連多說兩句話就會喘個半死,他還有精力做人嗎?」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這是……不曉得誰說的,反正男人就是這樣,管他是不是快要死了,先做人再說!」  

  「可是娘……」  

  「安啦、安啦!你沒聽娘說嗎?就算爹真的嗚呼哀哉了,她也會等他轉世投胎,再去找他一起做人,做到爹又完蛋了,她會再等爹投胎,然後再去找爹做人……這個呀!就叫狐狸精。」  

  「你們兩個躲在那兒胡扯些什麼?還不趕快給我滾進來!」這是紫瑚老羞成怒的咆哮。  

  「怪了!狐狸不狐扯,難道還狗扯或者是貓扯不成?」  

  「紫豪!」  

  「啊、啊!我就知道你又說錯話了,你看,娘生氣了吧?告訴你,應該是狐說才對,狐狸說的嘛!」  

  「紫珊!」  

  還是錯的嗎?  

  傅紫豪和傅紫珊兩人面面相覦,隨即不約而同地大叫起來。  

  「狐說八道!」  

  明知道得不到任何回應,可一聽到傅子嘉重傷回京,一時無法割捨多年感情的宣慈公主還是匆匆趕到了將軍府。  

  她只要知道他沒事就好了!  

  廢話,當然沒事,否則從那麼大老遠的趕回來,早在半途上就向閻王應卯去囉!  

  這並不是宣慈公主第一次到將軍府來,前兩年傅子嘉生辰,或者過節什麼的時候,她都會特地跑來讓他驚喜一下。  

  當然,她並不知道傅子嘉只有驚,沒有喜。  

  不過,很奇怪的,雖然她不是常來,她還是感覺得出來府裡似乎有什麼不同了,可她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或者是……多了一份溫暖的氣息吧?記得之前每次來到將軍府,總覺得這座府邸寂寥、冷清得彷彿根本沒人住,可是這會兒……好像有點熱鬧……  

  「我警告你,哥,你要是再不放手,我就要跟娘講了喔!」  

  「那有什麼了不起?我去跟爹講!」  

  「跟爹講才沒用呢!」  

  「誰說的?」  

  「狐說的!」  

  「那你就錯啦!跟娘講才沒用吧!」  

  「誰說的?」  

  「夫說的!」  

  宣慈公主詫異地極目望向童言童語的來處。「秀月,將軍府裡什麼時候開始有小孩子了?」  

  「回公主,奴婢也不知道。」  

  前行帶路的家丁聞言,立刻回過頭來笑道:「公主,那是少爺和小姐,是這回跟著夫人一起護送將軍回來的。」  

  「少爺、小姐?!」宣慈公主以為自己聽錯了。「夫人?」  

  「是的,是夫人帶著少爺和小姐回來了,」家丁停在一間寢室前。「雖然將軍傷得很重,但是奴才從沒看將軍那麼高興過呢!」  

  「等等!」宣慈突然出言阻止家丁叩門的動作,同時若有所失地朝敞開的窗戶望進去。  

  傅子嘉蒼白憔悴地靠在床頭,但是,他的神情卻是如此的滿足與喜悅,眼底蕩漾著前所未見的溫柔與深情,全部都投向坐在床邊,正一匙一匙餵他喝湯吃藥的少婦。  

  那是一個美得不可思議的少婦,唇邊噙著一朵嫵媚動人的微笑,風情萬種、撩人心弦,可眉梢、眼角卻又掩不住活潑俏皮的神采,有點狡詐、有點不馴,成熟中帶著純真,頑劣裡又隱藏著溫柔,似乎集合了所有女性特質才得以構成一個如此富有魅力的女人。  

  「夫君,下午娘要來看你,待會兒你最好睡一下,免得精神不濟。」  

  「都聽你的,紫瑚,都聽你的。」  

  宣慈公主暗歎著退開一步。  

  「我們走吧!」  

  「公主?」  

  宣慈公主苦笑著往來時路走去。  

  「這兒沒有我容身之處,連一絲絲、一片刻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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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22:24:23 |只看該作者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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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路應悲春晼晚,  
  殘宵猶得夢依稀。  
  玉璫緘札何由達,  
  萬里雲羅一雁飛。  
  --春雨·李商隱  

  公元二○○一年  

  位於開封繁華市區,毗鄰宋都御街的汴京飯店前,一個高瘦頎長、俊逸瀟灑的年輕男人和一個美艷大方的二十多歲女人,當著飯店門前絡繹不絕的人群就大吵起來了。  

  「你說要陪我去買衣服的!」女人怒吼。  

  「神經病,老遠跑到這裡來買衣服?」男人輕蔑地冷笑。「你忘了我們是來觀光的嗎?」  

  「觀光就是來買東西的啊!」  

  男人哈了一聲,「謬論!」繼而舉起手中的相機,「管你那麼多,反正我要去相國寺拍照了,你愛不愛來隨你!」話落,他轉身就走。  

  「沉仕嘉,你敢給我走走看,我立刻跟你解除婚約!」女人氣急敗壞地咆哮。  

  男人聞言聳聳肩,毫不在意地脫下左手的訂婚戒指就往後隨便一扔。  

  「OK!解除了。」  

  「沉仕嘉!」  

  在相國寺正門下的一對善神前,那個剛剛才在飯店門前和女人解除婚約的男人沈仕嘉正困惑地盯著善神直瞧。  

  「奇怪?」他喃喃自語道:「我明明是第一次來開封,為什麼……為什麼無論我走到哪兒都有種熟悉感?好像……好像我來過不只一次,甚至……甚至在這兒居住過?」  

  他伸手摸了摸善神。「狗屎,我好像也不是頭一次摸這尊善神像!」隨即收回手疑惑地直皺眉。「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解地搖搖頭,似乎想甩去那一直困擾著他的熟悉感,沉仕嘉舉起相機為善神拍了一張照片,然後轉身準備進入相國寺內。可才剛踏上台階兩步,倏地,他頓住了腳,幾秒後,他驀然轉身,恰好對上一雙眼睛,一雙溫柔的盯著他,如此嫵媚可人的瞳眸。  

  多麼飄逸美麗的女人哪!  

  沉仕嘉忍不住驚歎連連,知道四周的人都與他一樣有同樣的感受,古人所謂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的大概就是這種意思吧!  

  而那個女人正對著他走來,姿態如此優雅動人,遠遠的,一股熟悉的檀香味便隨風飄來,而且……該死的!為什麼他好像對這個女人也感到熟悉得很?他明明不認識她的呀!  

  女人在他面前站定,眸底突然閃過一抹頑皮,她盈盈地笑著。  

  「夫君,你總算來了!」  

  啥米?夫君?  

  沉仕嘉錯愕地瞪著她,她看起來是很古典沒錯,可沒有古典到那種程度吧?  

  「啊!忘了是嗎?」女人笑得益發俏麗迷人了。「沒關係,只要我稍微提醒你一下,很快的你就可以記起來了。」她很自然地挽著他的手臂。「首先,我叫紫瑚……」  

  紫瑚!  

  該死,這個名字……好熟……真的好熟呀……  

  「……現在,我要帶你去看看以前我們住的將軍府……」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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