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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東方玉] [九轉蕭][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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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08:54:0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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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鳥枝頭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這對聯是大江南北,武林兩道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蘇州薛神醫門前特有的標誌,他不僅因醫道卓著而恩澤大地,同時也因此而招致武林中人的謀算和仇殺。
  本無寧靜可言的江湖忽又發生令人震驚的怪事。衡山派掌門人南靈道長、武當派掌門人師弟玉真子,少林羅漢堂住持大通大師乃系賊人裝扮混入各大門派。少林俗家掌門人勝鎮山,武當名宿流雲劍季廷芳,尹山入雲龍常維仁,最近也突然失蹤……。」而知情者卻是薛神醫的養子薛少華。他年青氣盛,血氣方剛。大有追究到底,昭著於天下之意。
  幾十年不曾涉足江湖的武林高手紛紛現身,為天下聞所未聞的「兩門一幫」所任用,一時腥風血雨、遍灑江湖;薛神醫全家,乃至失蹤十餘年的愛女都一併捲入這場正與邪的大搏殺。
  武林製造的這一悲劇將帶給薛神醫一家什麼呢?



第01章 千里求醫        第02章 有恃無恐        第03章 身世成謎        第04章 神秘幫會
第05章 莫測高深        第06章 屠夫成逮        第07章 一老釋疑        第08章 改頭換面
第09章 水上璇宮        第10章 急轉直下        第11章 百花谷        第12章 紫薇壇主
第13章 浴血苦戰        第14章 百花公主        第15章 兩者之間        第16章 重入虎穴
第17章 意外之助        第18章 五路長老        第19章 神機妙算        第20章 一掌克毒
第21章 南北幫主        第22章 爾虞我詐        第23章 借犬追蹤        第24章 一步之差
第25章 千里追蹤        第26章 劍破銅鈸        第27章 義救飛鼠        第28章 天囚堂主
第29章 劍懲徽薄        第30章 船中定計        第31章 兩河口棄船        第32章 九道梁吹簫
第33章 重掌少林        第34章 冒名頂替        第35章 大鬧君山        第36章 各有心機
第37章 易釵而弁        第38章 仇人相見        第39章 仇人相見        第40章 傳燈大法
第41章 傳燈大法        第42章 兩敗俱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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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08:56:23 |只看該作者
第01章 千里求醫
    「好鳥枝頭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
    這是老句子,但薛神醫似乎對它特別欣賞。
    每年到了換春聯的時候,他必飽濡濃墨,親自揮毫,在梅紅灑金箋上,寫了這兩句
詩,張貼在大門之上。薛神醫就是住在木讀鎮上,門前有小溪,有綠樹。
    春天來了,枝頭鳥鳴,小溪花落,剛好切合這兩句詩聊。久而久之,這兩句話就成
了薛神醫特有的標誌。
    他門口既沒掛上「薛氏醫廬」的招牌,但人們只要看到梅紅灑金箋上龍飛鳳舞的對
子,就知道這是薛氏醫廬。
    薛神醫不但是蘇州有名的神醫;就是大江南北,提起蘇州薛神醫,也無人不知,無
人不曉。
    尤其在江湖上,薛神醫的名頭更響,黑白兩道,無論重傷垂危,只要一息尚存,找
上薛神醫,無不妙手回春,一劑而愈。
    這是一個春天的晚上,夜幕低垂,春寒料峭。薛氏醫廬的東廂,是一間頗為寬敞的
書室,臨窗一張書案上,點燃著一支紅燭,光影搖曳,結了一段很長的燈花,案右紫擅
靠椅上,端坐一個面貌清瘦的青袍老人,手執書卷,正在安詳地閱讀古籍。這是薛神醫
的習慣,他每天晚餐之後,都要在書室裡看上一會書,才回房就寢。驀然,窗前起了一
陣微風,燭火跟著微微一沉。就在這一瞬之間,薛神醫面前,已經多了個高大的人影!
這人身穿藍布短褂,下著灰色套褲,腰結草繩,足登草鞋,看去年約五旬開外,濃眉紫
臉,鬢髮如戟,雙目如炬,相貌威猛。
    手上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孩童,右掌緊抵在孩童後心,看情形是生了急病,求醫來的,
這人來得好不兀突?
    薛神醫卻是神色不變,目光微抬,心中暗暗一驚,想道:「此人身法奇快,當非尋
常之輩!」
    放下書卷,剛從椅上站起。
    那藍褂老者已經先開口了,只聽他說道:「老朽有急事相求,來得冒昧,還望先生
恕罪。」
    他手上抱了個人,不能拱手作揖,說話之間,連連躬腰。
    薛神醫慌忙地拱手還禮,說道:「兄弟薛道陵,尊駕半夜而來,可是令郎得了急症,
要兄弟效勞麼?」
    藍褂老者低頭看看懷中孩童,答道:「這是老朽故人之子,身受重傷,當今之世,
除了先生,已是無人能治,老朽才不遠千里趕來蘇州,務請先生救救這個孩子。」
    薛神醫目光打量了藍褂老者一眼,拱手笑道:「光看尊駕來時身法,自是武林高人,
兄弟先想請教大號如何稱呼?」
    藍褂老者道:「先生過譽,浪跡江湖之人,賤名不提也罷。」
    薛神醫點了點頭,才又接道:「尊駕既然不願說,兄弟自是不敢相強,只是兄弟替
武林中人看病,照例……」
    藍褂老者沒等薛神醫說完,笑道:「老朽慕名而來,自然聽人說過先生替武林同道
治病的規矩,只要先生能把這孩子醫好,別說一招,就是再加上幾招,老朽也無不遵命。
    薛神醫清懼臉上微微一笑道:「尊駕可否先說說願意留下那一招絕技?」
    藍褂老者自然聽得出薛神醫的口氣,自己不肯吐露身份,他怕醫好了病,自己隨便
說出一招普通武功,應付於他,不覺大笑一聲,雙目精光暴射,正容道:「先生把老朽
看作何等樣人,但教此子脫離危境,老朽豈敢秘技自珍,留下的招法,縱不能說傲視江
湖,也定教先生滿意就是了。」
    薛神醫也爽朗的笑道:「尊駕說的,自然可信,咱們就一言為定,你請坐下來,讓
兄弟替此子切切脈看。」
    藍褂老者依言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薛神醫走前兩步,伸出手去,握著孩子脈腕,搭
了搭脈。
    只覺這小孩六脈俱沉,但體內真氣鼓蕩,源源不絕,這分明是藍褂老者一直以本身
內力,輸入孩子體內,藉以延續他的生命。
    不覺微微皺了下眉,回身取過一個磁瓶,傾出一粒綠豆大的藥丸,納入孩子口中,
一面說道:「尊駕可以放開手了。」
    藍褂老者遲疑了下道:「這孩子傷勢沉重,多日來只要老朽放開手掌,立有呼吸斷
絕之慮。」
    薛神醫道:「不錯,此子全仗尊駕內力,替他續命,方才兄弟餵他服下一粒護心丹,
一個時辰之內,可保無慮,尊駕放手之後,兄弟才能診查病源。」
    藍褂老者果然放開右掌,薛神醫移了把椅子,在藍褂老者對面坐下,一手搭著孩子
脈門,緩緩闔上眼皮,一聲不作的切起脈來。
    過一盞茶光景,他臉上露出驚詫之色,抬眼道:「此子似是傷在一種極為古怪的陰
柔掌力之下!」
    藍褂老者道:「先生說得極是!」
    薛神醫又道:「而且此種掌力,並非直接命中,好像只是從另外一人身上透過,殃
及了此子?」
    藍褂老者身子一震,雙目圓睜,神情顯得甚是激動,點頭道:「先生神目如電,說
得一點不錯,中掌的是他母親,那時就抱著此子……」
    他似乎言有未盡,但並沒再說下去。」
    薛神醫也不再多說,再搭孩子右手脈搏,但兩道眉峰,卻漸漸緊蹩了起來。又過了
盞茶時光,才行放手,只是沉吟不語,好像在考慮著什麼。
    藍褂老者看得心頭大急,忍不住問道:「此子還有救麼?」
    薛神醫微微搖頭道:「十天之前,也許有救……」
    藍褂老者喃喃的道:「十天之前……唉,十天之前,老朽還在數千里外……」
    他雙目乍睜,神情急迫問道:「聽先生口氣,此子已是無藥可救了?」
    薛神醫起身拱手道:「尊駕最好另請高明。」
    這話無異判了這孩子的死刑!」
    藍褂老者在這剎那之間,已是目蘊淚光,望著薛神醫道:「可憐老朽故人,雙雙遇
難,只遺下此子一人,先生仁術濟世,務望救救這個孩子,老朽感戴不盡。」
    薛神醫只是搖頭,口中說道:「難,難,此子六脈俱沉,若非尊駕以無上神功,替
他延續殘喘,只怕早已死去多日了!」
    藍褂老者目光一閃,不信的道:「此子即能假老朽內力,維持不死,足見生機未絕,
先生……」
    薛神醫搖頭道:「兄弟難以為力。」
    薛褂老者頓一頓道:「先生只要救治此子,不論多少報酬,但憑吩咐。」
    薛神醫依然搖頭道:「兄弟實在無能為力,尊駕還是及早另請高明,只要不延誤的
話,也許尚有一線生機。」
    這自然是推托之詞,但藍褂老者是何等樣人?薛神醫口中始終沒有直截了當的說出
此子無救,心頭不禁一動,暗想:「從他口氣聽來,可能是治療費事,他不願自找麻
煩。」
    這就站起身道:「如此說來,這孩子已是無望了?」
    薛神醫道:「那也不然,如果遇上比兄弟醫道高明之士,也許有救。」
    藍褂老者心頭證實,不禁狂笑一聲,說道:「天下除了薛神醫,只怕再也找不出第
二個欺世盜名的人了!」
    說到這裡,俯首,說道:「孩子,為伯父的遠從數千里外,日夜趟程,把你送來,
指望薛神醫能夠挽救你一條小命,那知傳言誤人,反而耽誤了你的傷勢,遇上的又是庸
醫,看來你是死定了……」
    薛神醫被他當面罵成欺世盜名的庸醫,只是微微一笑,絲毫不以為忤,拱手道:
「兄弟自慚無能,實在抱歉得很,尊駕好走,恕兄弟不送。」
    藍褂老者心中暗中嘿然一笑,霍地又從腰間抽出一柄黝黑鐵蕭,雙目精光電射,凜
然喝道:「薛道陵……」
    薛神醫後退了一步,苦笑道:「尊駕就是打死兄弟,也是無能為力。」
    藍褂老者沉喝道:「你看清了!」
    鐵蕭一橫,猛然向外推來!
    薛神醫自幼好武,他仗著精通醫道,與武林中人治病,訂下規矩,就是傳他一招武
學。
    他本身武功,原也不弱,再加上東學一招,西學一招,數十年下來,胸中武學之博,
可說積諸家之長。
    此時眼看藍褂老者橫蕭推來,潛風逼人,不覺大吃一驚,慌忙側身閃開,冷笑道:
「兄弟已經一再聲明,實在力有未逮,尊駕不覺逼人太甚麼?」
    口中說著,兩道目光卻緊緊盯在藍褂老者鐵蕭之上。奇怪的對方來勢極緩,並沒進
逼,好像只是擺了個式樣一般。但僅僅這橫蕭一推之勢,看去簡單,其實蘊藏了許多變
化,竟然已把自己左、右、前三方,一起封死,連想下手的機會都沒有。他胸中武學雖
博,卻是沒有一招,可以化解得開,一時不覺看的一呆!
    藍褂老者做然一笑,收住蕭勢,虎地跨上一步,走近書案,手中鐵蕭朝案上一放。
    薛神醫不明對方心意,腳下不自禁的又後退了一步,他這一退,已經退到了書案橫
頭。
    藍褂老者從容取過案上羊毫,回頭朝薛神醫嘿然笑道:「薛道陵,老朽要向你請教
一個字,不知你識不識?」
    他這時忽然問起字來,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薛神醫看他舉動,早就心頭狐疑,只是猜不出其中藏有什麼古怪?是以只是遠遠的
望著藍褂老者,雙臂蓄勢,暗自戒備,並沒作答。
    藍褂老者口中干嘿一聲,理也沒有理他,回過頭去,正待提筆朝方箋上寫去。只聽
有人在書房門外叫了聲:「爸爸……」
    那是一個身穿紫紅緞襖的小女孩,頭上梳著兩個丫髻,張開雙手,隨著喊聲,從側
門中奔人。敢情她才學會走路,連腳步都還跨不穩,這一衝,差不多就奔到藍褂老者身
後不遠!
    薛神醫乍見自己唯一的掌珠,會在這時候奔將進來,不由心頭一急,慌忙迎了過去,
口中叫道:「珠珠,快回去!」
    藍褂老者提筆的右手,輕輕一抬,回頭哼道:「這是你女兒?很好!」
    薛神醫朝前迎去的身子剛跨得一步,陡覺藍褂老者右手一抬之際,便有一股無形潛
力,直逼而來。
    自己和珠珠就差了這麼幾步,竟然再也衝不過去。
    不,反而逼得自己朝後連退。
    小女孩一路奔出,忽然瞧到爸爸的書房中,多了一個身形高大的陌生人,畏怯地停
下來,眨著烏亮眼睛,叫道:「爸爸……去睡了。」
    薛神醫被藍褂老者隨手一抬,就震退了兩步,不由怒目瞪了藍褂老者一眼,沉喝道:
「你……」
    他原要說:「你待怎的?」
    但只說了一個「你」字,就急急揮手道:「珠珠,你快進去!」
    但是已經遲了,藍褂老者一個轉身,很快就把珠珠抱了起來!
    小女孩又驚又怕,掙扎著急叫道:「我不要你抱,我不要……」
    薛神醫心頭猛震,雙目盡赤,大聲喝道:「你還不放下我女兒?」
    雙掌一錯,正待朝藍褂老者撲去!
    藍褂老者口中咯咯一笑,突然轉過身來,眼中射出兩道凌歷森沉的冷電,盯著薛神
醫厲喝道:「薛道陵……」
    光是他兩道銳利如劍眼,已瞧得薛神醫背脊發麻,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寒噤。
    何況自己愛女,已落在對方手中,心頭急怒交迸,顫聲道:「你快放下我女兒,
我……我答應替你醫治就是了。」
    藍褂老者冷笑道:「你不是說無能為力麼?」
    薛神醫額角上已經綻出黃豆般汗珠,嚎喘說道:「兄弟實因此子傷在奇特陰功之下,
最少也須一年時光的悉心治療,才能痊好,兄弟……那有這末多的時間,照顧於他?」
    藍褂老者冷冷的道:「現在有了?」
    薛神醫不敢和他目光相對,俯首道:「尊駕放開小女,兄弟既已答應,自當悉心替
他治療。」
    藍褂老者狂笑一聲,把手上男孩,放到書案之上,抬目道:「老夫已經傳你一式蕭
招,不欠人情,一年之後,老夫在洛陽天津橋畔等你!」
    語聲才落,人影一晃,便已走得無影無蹤。
    薛神醫眼看他抱走自己女兒,這一急,當真非同小可,大喝一聲:「你留下我女兒,
我已經答應你了」人隨聲起,跟蹤穿窗而出!
    這原是一瞬間的工夫,但等他追出,舉目四顧,茫茫夜色之中,那裡還有藍褂老者
的影子?
    心頭惶急之下,一口氣追出木瀆鎮。但這有什麼用,他自己心裡有數,憑他的武功,
決難追得上人家。
    廢然回到屋中,書案上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男孩,和一支黝黑鐵蕭。他方才雖然目
觀藍褂老者從腰間抽出鐵蕭,還使了一招蕭法,但並沒看清他的鐵蕭。
    此刻站在案前,距離近了,目光和鐵蕭乍接,驀然想起一個人來,心頭不禁又是一
震。
    自己看到鐵蕭,早該想到是他了——江湖上黑白兩道聞名喪膽的黑煞游龍桑九!
    心中想著,陡見方箋上留著一個濃墨淋漓的狂草「九」字。
    薛神醫目光一直,口中不由驚啊出聲,難怪他方才會說要請教自己一個字,這是十
年來,自己心頭一直耿耿難忘的一個字。十年前,那位救命恩公,不是也留了這麼一個
「九」字麼?他宛如雲裡神龍一般,自己始終不知道那是什麼人?
    他心頭升起一陣愧內疚,仰天喃喃道:「恩公,你為什麼不肯和我明說?」
    一彎新月,斜掛天上,不知什麼人把它比做蛾眉,如果是蛾眉的話,那該是美人含
怒的時候了!你瞧,她彎彎的眉兒,不是倒豎著麼?連亮晶晶的星目,都在一閃一閃,
發著嬌嗔!
    夜色朦朧,山影迷離,這裡是以梅花馳名全國的鄧尉山下,騷人墨客們探梅最好的
處所!
    目前已是二月出頭,數千株梅花,都已長了嫩葉。該不是探梅的時候了,但此刻卻
有一個高大的人影,踏月而來!
    那是身穿藍布大褂的老者,他手上還抱著一個已經睡熟了的小女孩,步履輕逸,走
得極快。當他走近山麓,腳下不期緩了下來,他,正是剛從薛氏醫廬出來的黑煞游龍桑
九!
    經過此地,不期使他想起十年前的往事。那也是一個星月朦朧的黑夜,自己偶而經
過此地,發現江湖上凶狠出名的龍門五怪,向薛神醫尋仇。結仇的原因,是薛神醫救治
了一個身負重傷的人,那人正是龍門五怪的仇家,因而遷怒到薛神醫身上。
    薛神醫雖武功不弱,但哪是龍門五怪的對手?就在他危急之時,自己突然出現,龍
門五怪都負了傷,但他們凶心未戟,居然要自己留個萬兒。自己走了,印在沙地上,留
下一個「九」字,這是要他們估量,要向自己尋仇,夠不夠格……
    他飽經風霜的紫膛臉上,不期綻出一絲微笑,口中低低的道:「薛道陵此刻該知道
老夫是誰了!」
    回去吧,天津橋上草莽客,奔波了數千里,也可以歇息了。明年今日,薛道陵自會
到天津橋邊找自己去的。
    從明年起,自己當以十年時間,全心全力去扶養那個孩子,他是范老弟夫婦唯一的
骨血……假使沒有范老弟夫婦,江湖上早就沒有黑煞游龍了……
    他思潮起伏,正待舉步。
    突然聽到一個女子聲音,在身後叫道:「喂!前面可是桑老爺子?等一等呀!」
    這語聲嬌滴滴地又脆又甜,但在這靜寂的黑夜裡,尤其是在這無人的荒郊中,驟然
聽來,卻能令人毛孔悚然!
    黑煞游龍心頭驀然一震,這會是誰?她居然一口叫得出自己!
    黑煞游龍桑九,精擅易容之術,三十年來,名震江湖黑白兩道,誰也沒有見過他本
來面目,不然,也不會叫他「黑煞游龍」了。
    「游龍」,正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意思,而且也正好包含了他飄忽無定的遊蹤。
    如今,居然有人叫他「桑老爺子」,這叫他如何不驚?
    扭頭望去,淒迷的夜色中,數丈外正有一條人影,裊裊行來,那是一個纖弱而苗條
的女子。
    以黑煞游龍的耳目,一二十丈之內,別說是人了,就是飛花落葉,都可以清晰入耳;
但這苗條人影到了自己身後數丈,還一無所覺。不是她出聲呼喚,還不知道身後多了一
個人呢!
    黑煞游龍桑九霍然轉身,黑夜之中,一雙炯炯雙目,暴射出懾人光芒。就在他轉過
身去的同時,一陣香風撲面而來,遠在數丈外的人影,忽然到了面前!現在看清楚了,
俏生生站在面前的,是一個二十二三歲的宮裝女郎。長髮披肩,長裙曳地,望去宛如一
朵流動的彩雲,她彎彎的眉毛,正如一鉤新月。她亮晶晶的眸子,正如天上的星星。她
吹彈得破的粉臉,妖艷如花,含著嫵媚的微笑;但笑意後面,似乎還隱藏了什麼,使人
無法猜測她的心意!
    黑煞游龍微微一怔,心頭不期起了一絲警惕。
    從宮裝女郎的身法看來,她已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高手,但自己闖蕩了幾十年江湖,
根本沒有聽說過這麼一位年輕美貌的姑娘。
    尤其是她一身宮裝,別說江湖上沒有,就是民間,也決無如此裝束!一時之間,真
可把威名赫赫,見多識廣的老江湖黑煞游龍,大感莫測高深。皺了皺眉,問道:「姑娘
可是叫我?」
    宮裝女郎嫣然笑道:「這裡除了桑老爺子,還有人嗎?」
    黑煞游龍道:「姑娘認識老朽?」
    宮裝女郎嬌笑道:「晴,大名鼎鼎的桑老爺子,天下誰不知道?」
    嘿煞游龍道:「姑娘大非凡俗,請恕老朽眼拙,不知你姑娘是誰?」
    宮裝女郎眉眼盈盈的瞟了他一眼,低笑道:「桑老爺子既然不知道,那就不用問
了!」
    黑煞游龍道:「老朽原也不敢動問,姑娘叫住老朽,必有見教,老朽就不得不問。」
    宮裝女郎眨眨眼睛,嗤的笑道:「桑老爺子倒挺會說話!」
    黑煞游龍測不透對方來歷,更測不透對方來意,不由瞪著雙目,問道:「姑娘來意
如何,老朽洗耳恭聽。」
    宮裝女郎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彩,問道:「桑老爺子可是從春香谷來的麼?」
    黑煞游龍聽到「春香谷」三字,身軀陡然一震,春香谷就是范老弟夫婦隱居之地,
那是一處極為隱秘的山谷,除了范老弟夫婦,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
    他……心念一動,不覺目注對方,沉聲道:「不錯,老朽正是從春香谷來的,姑娘
如何……」
    宮裝女郎沒待他說完,突然冷笑道:「什麼春香谷,臭賤婢,我偏要叫它春臭谷,
春臭谷!」
    黑煞游龍和她目光一對,心頭不覺一震,她這種怨毒、狠毒、惡毒的目光,只要被
她瞧上一眼,就會毒得死人!
    他自然聽得出她口中的「賤婢」,是指范弟媳而言。
    春香谷,是范老弟夫婦倆發現的,因此用他們兩人的名字,取了春香谷之名。
    宮裝女郎把春香谷罵成春臭谷,顯見她和范弟媳有隙。
    范老弟夫婦無緣無故遭人毒手,他正感事出離奇,透著蹊蹺,這位神秘女郎的突然
出現,更使他疑竇叢生,不覺問道:「姑娘也認識范春華范老弟?」
    宮裝女郎聽到范春華的名字,不由格的笑出聲來,抬眼道:「自然認識,我就是回
去收他的屍,才發現石壁上你留著的字:
    『十年重來,誓為故人湔雪血仇』
    下面還有一個『九』字,我想來想去,江湖上有這份豪氣,這份口氣的,大概只有
你黑煞游龍桑九了!」
    「回去收屍」,這四個字,耐人尋味!
    黑煞游龍濃眉微掀,道:「姑娘是一路跟蹤老朽來的了?」
    宮裝女郎嬌聲道:「是啊!我看到你替范春華做的墳墓,立的石碑,我心裡很生氣,
你居然把臭賤人和他葬在一起,於是我動手把那臭賤人從墳墓裡拖了出來,丟到山澗裡
去。同時,我又發現墳墓裡沒有小雜種的屍體,那當然並沒有死,是你桑老爺子帶出來
了。所以才會留下十年報仇的話,我這就一路尋了下來。」
    她說來還是那麼嬌柔,那麼清脆;但每一句話,聽到黑煞游龍耳中,簡直有如鐵錘
撞心,一記重似一記。心頭怒火,也一句重過一句。經驗告訴他,此刻必須忍耐,因為
自己需要明瞭內情。聽到後來,忍不住瞑目張發,目皆欲裂,仰天狂笑道:「是你害死
范老弟夫婦的了?」
    宮裝女郎一撇嘴,冷笑道:「什麼夫婦,是那臭賤人勾引了范春華私奔……」
    黑煞游龍驀地逼前一步,激動的道:「你……為什麼要害死范老弟夫婦,你……
說!」
    宮裝女郎春華似的臉上,忽然飛起異樣的笑容,緩緩舉起玉手,掠了掠長髮,柔聲
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好不好?」
    黑煞游龍按捺著滿腔激怒,心想:「她此時忽然要說故事,當然和范老弟夫婦之死
有關。」這就點點頭道:「你說!」
    宮裝女郎靜靜的說道:「我們宮裡有一株碧桃花,我記得從小時候起,都沒看它開
過花,有一年春天,忽然開了滿滿一樹,但等到結果的時候,卻只有一個桃子。我每天
都要去看它一次,看它慢慢的由青變紅,長得又肥又大,心裡時常在想,這顆桃子,一
定會甜得像蜜,該有多麼好吃。可是它卻生在樹頂上,我那時還只有九歲,輕功不到三
成火候,自然沒法躍登到樹頂上去。」
    黑煞游龍看她只是說著無關緊要的話,心頭實在有些按捺不住,但還是耐著性子,
聽了下去。
    宮裝女郎又道:「有一天,師傅指著那顆桃子,對我和比我小一歲的師妹說:「你
們兩個,誰能說得出用那一種手法,能把桃子摘下來,就給誰吃。」
    我想,這是師傅在考量我們的武功了,師傅平時對我們講過不少本門武學,於是我
就搶先說道:「我用本門『隔空取物』,招招手,它就會飛下來了。」
    師妹聽我一說,不由噘起小嘴,好像說:「我也知道。」
    但給我先說出來了,我心裡自然很得意。那知師傅笑道:「你只會說,還做不到,
那有什麼用?」
    我聽得一怔,還沒開口,師妹搶著道:「師傅,我用本門的『穿雲射月』手法,用
石子打到樹枝上,把它震下來,然後再用『分光捉影』的身法,把它接住。」
    這有什麼稀奇?她說的,我都會,我還比她好呢,但師傅卻笑著點頭。」
    黑煞游龍聽得心頭猛凜,宮裝女郎口裡說的「隔空取物」,「分光捉影」,都是武
林中只聞名稱,久已失傳的武學,這女子到底是何來歷?
    宮裝女郎接著說道:「我很是氣憤,師傅已經答應師妹,那桃子給她吃了,但要她
自己動手,照方才說的方法,把它取下來。師妹聽得好不高興,就撿了一粒石子,朝桃
樹枝幹上打去。我卻氣得兩眼通紅,暗想:「我吃不到的東西,你也休想吃得成,於是
我也偷偷的拾了一塊較大的石塊,揚手朝那桃子打去。結果那顆又大又肥的桃子,被我
砸得稀爛,我砸爛了桃子,心裡有說不出的喜歡,真比我自己吃了還要舒服……」
    黑煞游龍聽到這裡,心頭已經有些明白。
    只聽宮裝女郎又道:「那天晚上,我想想還是氣不過,砸爛了桃子,只是大家沒吃
到口,但我要大家永遠吃不到它。於是我就悄悄起來,取了把劍,把那株桃樹,連根挖
了起來,一陣亂砍,剁成粉碎。當我回過頭去,就看到師傅靜靜的站在我後面,我心頭
十分害怕。但這回,我師傅卻稱讚著我,道:「一個人如果要想在江湖上稱雄,就要有
一顆又狠又毒的心,有一雙又狠又辣的手才成,這就是你師妹不及你的地方。」
    宮裝少女說到這裡,不由格的嬌笑一聲,眼波流動,望著黑煞游龍,又道:「我的
故事說完啦,桑老爺子大概明白了吧?我幾千里路追蹤尋來,就為了要挖桃根呀!」
    黑煞游龍聽得暗暗凜駭,天下那有這麼教徒弟的師傅?難怪此女心毒手辣!
    纖纖玉指,隨著嬌笑,朝黑煞游龍懷中抱著的小女孩,指了一指。
    原來黑煞游龍因怕夜深露重用衣服覆在女孩身上,宮裝女郎自然不知道他抱的是薛
神醫的女兒。黑煞游龍激憤填膺那還忍耐得住,雙目圓睜,怒喝道:「好狠毒的丫頭,
老夫正愁找不到兇手,今晚,正好替死去的范老弟夫婦報仇。」
    宮裝女郎揚著柳眉,依然嬌笑道:「晴,桑老爺子何用生這麼大的氣,我不過是殺
了范春華和那臭賤婢兩個,今晚再加上你桑老爺和小雜種,也只不過四人。你桑老爺子
在江湖上殺的人,只怕還多得多呢!」
    她口氣真也不小,好像黑煞游龍已經注定非死不可!
    黑煞游龍桑九,江湖黑白兩道,聞名喪膽,沒想到宮裝女郎居然把自己看得稀鬆平
常,根本就沒放在眼裡。但他知道對方絕非尋常,敢找到自己頭上來的人,自然來者不
善。他霍地後退兩步,把抱著的珠珠,輕輕放在一棵大樹之下。
    高大的身軀直了起來,目中神光暴射,歷聲喝道:「老夫從不信邪,你有多少能耐,
只管請使,看看老夫這條命,加得上去加不上去?」
    他一生之中,不知經過多少凶險,可從沒今晚這般慎重,喝聲出口,早已功凝百穴,
凜立戒備。
    宮裝女郎冷冷一笑,道:「我說出的話,要是辦不到,那就不如不說,你接一招試
試就知道了。」
    揚手一掌,劈了過來。她劈出的掌勢,既無破空風聲,也沒有激盪潛力,只是輕描
淡寫的隨手揮來。
    黑煞游龍面色凝重,目注對方手勢,洪喝一聲:「很好!」
    右手抬處,勁蓄掌心,巨靈般手掌,迎著宮裝女郎掌勢,朝前推去。
    宮裝女郎似是不願自己的手掌,和黑煞游龍的手掌按觸,掌勢才到中途,忽然玉腕
一縮,把擊出的手掌,收了回去。
    黑煞游龍那肯容她撤招?暴喝一聲,借勢欺上,掌如掣電,猛電擊出。
    他這一掌凌歷無匹,雄渾的掌力,應手而出,像怒潮洶湧一般,劈空擊去。但就在
他欺身攻上的剎那之間,突覺一股暗勁,直逼胸腹而來,不禁大吃一驚,已經劈出的掌
力,要待收回,已嫌不及。
    逼得他斜退半步,迅速推出左掌,阻攔對方暗勁。
    但他力道全用在擊出的右掌之上,左掌臨時應敵,自然力量較弱,只覺宮裝女郎一
股暗勁,撞擊在掌心之上,勢道強猛無比,幾乎阻攔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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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08:58:20 |只看該作者
宮裝女郎掌勢收回,湧出一股暗勁之際,她敢情早已料到黑煞游龍必然乘機逼進。
她似乎不願和黑煞游龍的掌力硬對,嬌軀輕輕一閃,身法奇詭,避開了黑煞游龍的一記
劈空掌。口中一聲嬌笑,身形倏然欺近,縮回去的手掌,閃電朝黑煞游龍當頭擊下。
    此時恰好黑煞游龍後退半步,左掌擋住她湧來的暗勁,劈了個空的右掌,堪堪收回,
連念頭都來不及轉,喉間沉嘿一聲,迅速反擊過去。
    但聽「拍」的一聲輕響,這回雙掌接實了。兩股內家掌力,遇旋激盪,風起八步,
吹得兩人衣袂,獵獵作響。
    宮裝女郎雙足連移,以細碎的步法,直退了四五尺遠。
    黑煞游龍原以功力深厚自恃,這回也連退了三四步,每踏一步,地上便是一個深達
寸許的足印,停住身形之後,滿頭短髮,根根直豎,尚在顫動不休。
    兩人幾招接觸,說來較慢,其實出手之快,幾同電光石火,這一後退,雙方似都為
對方的武功所震動。
    黑煞游龍眼若銅鈴,仰天狂笑道:「難怪你口出狂言,果然算得是桑某二十年來僅
遇的高手!」
    說到這裡,突然聲轉淒厲,洪喝道:「范老弟英靈有知,我誓必劈此妖女!」
    他在仇怒交並之下,雙目發赤,左手捏一個訣印,右手微揚,湧身一躍,直向宮裝
女郎衝去。
    宮裝女郎冷笑道:「你在做夢!」
    身形翩然飄起,悄無聲息的迎著上去。兩人這一場拚鬥,當真是舉手投足之間,無
不殺機隱伏。黑煞游龍使出他成名絕技「黑煞游龍掌」,訣揚掌飛,掌掌似巨斧開山,
鐵錘撞巖,威勢驚人。宮裝女郎掌指舒展,似拍似拂,看去虛飄飄的姿態美妙,其實卻
是手法橘詭,惡毒無比。
    轉眼功夫,兩人已經互攻了十來個照面。
    宮裝女郎格格嬌笑道:「黑煞游龍,就是這點能耐麼?」
    黑煞游龍暴喝道:「丫頭拿命來!」
    掌法突變凌歷,左訣右掌,交相擊出,攻勢猛惡絕倫!
    宮裝女郎笑道:「桑老爺子,你當心了!」
    笑語聲中,身軀亂閃,身法奇異,有如穿花蝴蝶般輕輕一飄,從黑煞游龍的一片掌
影中閃了進去!
    黑煞游龍全力發掌之際,陡見一雙纖纖素掌,緩緩的伸了過來,在面前晃了一晃。
心頭大吃一驚,還沒有來得及封解,素手倏忽不見,只覺自己胸口,似乎有一陣無形壓
力,透體而過。
    立感呼吸困難,一口真氣,再也提不上來,踉蹌後退一步,身不由己的往地上跌坐
下去。
    宮裝女郎再也沒去瞧他一眼,突然轉過身去,盈盈秋水,隱隱射出怨毒之色,水袖
揚起,直向大樹下睡熟了的孩子拂去!
    黑煞游龍瞧得大駭,大吼一聲:「你不能傷她……」
    拼盡全力,從地上一躍而起。但這一喝一躍,勉強聚擺的一口真氣,又驟然散去,
「拍達」一聲,重又跌倒地上,人也跟著昏了去。
    宮裝女郎回頭輕笑一聲,道:「桑老爺子,再見啦?」
    語聲依然那麼嬌柔,那麼甜脆,纖弱苗條的人影,款款而行,離開了山麓。
    夜色中,傳來了她婉轉淒涼的歌聲:「浣花溪上浣花谷,浣花谷裡浣花宮;宮中少
女日浣花,花開花落怨春風……」
    洛陽為古時的中州,是我國有名的古都。
    城在黃河支流的洛水北岸,居漚、澗兩水之間,背依北郊,前臨伊水,左嵩右嶠,
地勢險要,為古來兵家必爭之地。
    「畫角朱樓向望,紅桃綠柳垂簷向,羅篩送上七香車,寶扇迎歸九華帳。」
    這是唐代大詩人王維「洛陽女兒行」中的詩句,原是形容洛陽富貴人家的女兒日常
起居,但也勾出了古時洛陽的豪華。
    橫跨洛水上的天津橋,足有兩里來長,初建於隋朝大業元年,當時僅以鐵纜連環浮
舟,搭成的一座浮橋,直到宋代,才改建為石橋,在當時可說是一件巨大的工程,一望
平坦,雄偉壯觀。
    宋邵雍形容此橋,有「天津橋下陽春水,天津橋上繁華子」之句,北岸沿橋兩邊,
商店林立,攤販集中,尤以夜市為盛。每當華燈初上,行人如織,茶館酒肆,一片喧嘩,
熱鬧是夠熱鬧了。但這一帶,都是販夫走卒和出賣勞力的苦哈哈們的遊樂場所,也是江
湖下五門的集中之地,許多自命高尚的達官貴人,富商巨賈,決不會到這種地方來。
    這不過是一般的情形但也有例外,不是嗎?每天夜市上場,就有一位紳士模樣的老
者,踱著四方步,徜祥在天津橋邊!有時也會在練把式、賣膏藥的攤上駐足瞧瞧,清懼
的臉上,經常掛著笑容,人倒是挺和氣的。到這裡來的人,差不多全是褐衣短靠的朋友。
    初時,大家看到這麼一位身穿天藍圍花緞袍的老紳士,居然光臨到這種地方來,都
覺得十分驚奇。後來,日子長遠,才知他是城裡大大有名的薛神醫!
    洛陽城裡許多官紳富豪,家裡太大小姐生了急病,除非上門求醫,否則就是用八人
大轎去抬,也休想請得動薛神醫,但他卻每晚都要到天津橋來散步。這時候,只要有人
遇上急症,求他診治,不用請,他都會跟著你去,連藥都奉送;
    薛神醫三個字,在這一帶,當真是響上半邊天。有人說他每夜到這裡來,是喜歡天
津橋的夜景;也有人說他曾在橋上遇到過神仙,他的丹方是神仙傳授的,所以靈效如神。
尤其是後者,幾乎眾口一詞,婦孺皆知,但焉知薛神醫是在等一個人?
    薛神醫從蘇州搬到洛陽來,已經整整十二年了!
    黑煞游龍桑九留下一個男孩,抱走了他的掌珠,臨走說的一年之後,在天津橋等他
的約期,他依約趕來了,但並沒遇上黑煞游龍。如今已經過了十一個年頭,黑煞游龍依
然杏如黃鶴。據說就是從那年起,連江湖上,也絕了這位怪傑的蹤影。
    黑煞游龍縱非正道中人,但武林人物素重信諾,何況也還留下一個故人之子,薛神
醫堅信他不會爽約,除非黑煞游龍已經物故。薛神醫仍然每晚要到天津橋邊走上一趟。
    他現在已經不是完全為了盼望女兒回來,一半是以期待故友的心情,希冀這位救命
恩人,能夠平安無恙,趕來洛陽。
    當然,他一半也是私心,黑煞游龍留下的孩子,如今已經長大成人了。當初,他是
為了報答恩人,也為了自己女兒,悉心替他醫治。那時,老夫婦驟失掌珠,換來了一個
男孩,在聊勝於無的心情之下,也正好增補了心頭空虛。
    十二年來,薛神醫夫婦,早已把這孩子當作親生兒子。十八歲的薛少華,不但長得
有如臨風玉樹,俊朗秀髮,而且穎慧過人,薛神醫把自己的醫道,和得自武林名家的一
招一式,莫不傾囊相授,少華這個名字,原是孩子身上佩著的金鎖上,鐫有「少華週歲」
字樣,自然是孩子的名字,薛神醫夫婦,也就以少華呼之。
    至於姓薛,還是後來的事,黑煞游龍第一年沒來,第二年又沒來,孩子自然而然的
姓了薛。當然,其中內情,孩子是不知道的。現在薛神醫就是為了這一點,才每晚要到
橋上去等,希望遇到黑煞游龍的時候,先和他商量商量。
    薛神醫住在南大街底,那是一所古老的大宅,大門雖然對著大街;但這一帶全是住
家,地勢亦極僻靜。門前當然不會有清溪迥繞,綠樹成蔭,可是他兩扇黑漆大門上,依
然貼著灑金對聯,依然寫著那一手龍飛鳳舞的字體,和兩句數十年不易的聯語。「好鳥
枝頭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
    這是第十二年的春天,二月初頭,上弦月在淡淡的雲層中。已經露出了一彎眉月。
    夜風輕拂,夜色顯得有些昏暗!
    這時正有一個藍袍老人,背負著雙手,蹈蹈出門,安步當車,沿著南大街走去。
    那是薛神醫,又在晚餐之後,出來散步了,十二年如一日,他始終懷著一顆期待的
心,要到天津橋去走上一趟。年歲不饒人,他縱然十分健朗,但後影已顯出有些龍鐘!
    龍鐘人影漸漸去遠,漸漸在夜色中消失,但在他身後,卻響起了一聲低沉的冷笑!
    這聲冷笑,薛神醫當然沒有聽到,附近不見人影,自然也不會有其他的人聽見。
    只是這聲冷笑,在寧靜的夜風中,還帶著一絲凜人的陰森!
    薛氏醫廬大門前,隨著冷笑,多出了一個人。
    昏暗的星月之下,那是上個瘦高黑衣怪人,一張慘白的馬臉,雙顴突出,凶睛閃動,
唇角還留著一絲冷酷,桀傲,和得意的猙狩笑意。倏地,他右手袍袖揚起,從袖中飛出
一張輕飄飄的狹長紙條。筆直朝大門上射去。
    就在黃紙條快要和大門接觸之際,又是五點黑影,連珠射出,但聽一陣「奪」「奪」
輕震,黃紙條不偏不倚,釘上了大門正中。
    紙條上端,釘著五寸來長的小小鋼拐,圍成一簇。狹長的黃紙條,在夜風中輕輕拂
動,上面依稀有字,只不知寫著些什麼。
    黑夜人目中凶芒一閃,笑得得意:「薛道陵,你回來自己瞧吧!」
    話聲方落,大門適時開啟,一名老蒼頭模樣的人手中提著一盞燈籠,探出頭來,笑
嘻嘻的招呼道:「尊客可是患了急症,找老主人來的?裡面請坐,老主人就回來的。」
    黑夜人原已轉過身子,正欲離去,聞言霍然旋身。
    他因出聲招呼的老蒼頭,就在自己身後兩丈內發話,自己竟會毫不察覺,心頭微生
凜意,雙眼凶芒暴射,注定老蒼頭,一陣打量。
    只覺對方老態龍鐘,並不起眼,對一名庸人,自然不便下手,這就冷冷一笑,說道:
「不用了。」
    老蒼頭奇道:「方纔打門的就是尊客了,我明明聽你敲了五下,咱們老主人,幾十
年來,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只有急症快死的人,才連叩五下大門,尊客要是有同伴生了
急症,還等是老主人回來的好。」
    他敢情把才纔那陣「奪」「奪」輕響,當作了叩門,才吩叨不停。黑衣人嘿了一聲,
緩緩舉步,朝前走去。
    老蒼頭又道:「尊客怎麼走了,真要有什麼急症,還是找咱們老主人最好,老主人
心慈手悲,還有活命希望,若要遇上旁人,那就只有準備後事的份兒。」
    黑夜人聽得有些刺耳,右手倏提,回身沉喝道:「你說什麼?」
    老蒼頭陪笑道:「我是說尊客方才叩了五下大門,想必是同伴生了急病,目前春瘟
流行,染上急病的人,熬得過三更也熬不過五更,尊客……」
    他真是不知死活,還滔滔的說個沒停,那裡知道人家已經起了殺機?」
    黑夜人凶睛閃動,目注老蒼頭,瞧他一臉陪笑,滿口什麼春瘟,急症的,想來平日
聽他老主人說慣了,提起的右手,不覺又緩緩放了下去,冷聲道:「誰說我是求醫來
的?」
    老蒼頭詫異的道:「尊客不是來求醫,那是……」
    話還沒有說完,敢情他在抬頭之際,突然發現了釘在大門上的五支小小鋼拐,不禁
驚噫道:「嚏,這是什麼東西?是……五個小拐?」
    「拐」「怪」同音,怪不得黑衣人一張白慘慘的馬臉,倏然飛起獰歷之色,雙眼凶
芒暴射!
    老蒼頭一手提著燈籠,高舉過頂,一手攀上去,把五支小鋼拐,一支支的拔了下來。
瞧著黃紙條,低低念道:「五拐索命,三更斷魂,這五個小拐要索誰的命呢,這是誰釘
上去的?」
    說到這裡,忽然連「啊」了兩聲,抬頭望著黑衣怪人間道:「尊客……這五個小拐,
莫非是尊客釘上去的?那……那麼尊客就是龍門峽來的了?」
    黑衣人原是江湖黑道中的高手,先前他沒留心,只當對方是個普通應門的老僕,如
今聽他一口叫出自己來歷,不覺看出了老蒼頭的奇特之處!
    別的不說,他老態龍鐘,彎腰駝背,站直了也只有大門一半高,五支鋼拐釘在大門
正中橫檔上,他就是伸手也攀不著。
    何況釘在木中,足有一寸來深,豈是一個普通老人拔得下的,但他卻輕而易舉的起
了下來。尤其他一口一句,「五個小拐」更是露骨,明明他早已知道自己來歷。
    黑衣人心念一動,不禁冷哼了一聲道:「朋友眼光倒是銳利得很,你大概早已知道
我是誰了吧?」
    老蒼頭陪笑道:「尊客誤會了,小老兒剛才瞧到五個小拐,才想起來的。」
    黑衣人冷嘿一聲道:「龍門五怪,已有二十年沒在江湖走動,朋友能夠想得起咱們
來歷,自非等閒之輩!」
    老蒼頭笑了笑道:「小老兒那裡會知道什麼龍門五怪,這是昨天才聽老主人說的。」
    「昨天」這兩字,聽得黑衣人神情一震,冷聲道:「薛道陵怎麼和你說的?」
    老蒼頭始終掛著笑容,偏頭想了想,道:「就是昨天傍晚時光,老主人吩咐我,他
有五位老朋友,到了洛陽,這一兩日內,可能會來……」
    黑衣人神色又是一變,暗想:「自己五人,昨天傍晚剛到洛陽,而且行蹤極為隱秘,
薛道陵怎會知道的?」
    老蒼頭接道:「老主人說,這五個老朋友,喜歡故弄玄虛,他們每人身邊,都有一
支小拐,說不定會先打發送來,讓老主人驚奇一下。因此囑咐小老兒,要特別留心,方
才果然在門上發現五個小拐,尊客又說不是急病來求醫來的,小老兒才想起來。」
    黑衣人道:「薛道陵還說了什麼?」
    老蒼頭陪笑道:「尊客不問,小老兒真的忘了,昨天老主人還說,要是龍門峽來的
五個老朋友尋上門來的話,要小老兒轉告,五位只要說出會晤的時間,老主人自會準時
趕去。」
    黑衣人哼道:「他知道咱們住在那裡?」
    老蒼頭笑了笑道:「老主人也說了,五位昨晚住在安樂窩,今兒個改在左家坡一所
土地廟裡,明天也許會上北邙山去,你們只要留下時間,地點,老主人自會找去。」
    黑衣人聽得心頭大凜,他說得不錯,昨晚自己五弟兄確實住在安樂窩,今晚傍晚時
分,才改住到左家坡去,自己就是從左家坡來的。自己來的時候,薛道陵才出去散步,
他怎會知道的?明天搬上北邙山去,北邙山都是墳場,這老傢伙可惡已極……
    他突然目射凶光,陰嘿道:「這都是薛道陵說的?」
    老蒼頭彎著腰陪笑道:「不,最後一句是小老兒添上去的。」
    黑衣人臉色獰歷,沉聲道:「你是找死!」
    老蒼頭連忙搖手笑道:「尊客又誤會了,你們五位第一天住在城南,第二天改住在
城東,小老兒猜想,明兒個也許會住到城北去,城北,沒有別的地方,除非搬上北邙山
上去了。」
    黑衣人陰笑道:「北邙山,要搬上去。你這話說得很好,你想不想先搬上去?」
    老蒼頭含笑道:「小老兒要在這裡看門,那會搬上北邙山去住?尊客們五位,如果
嫌左家坡土地廟地方小,住得不舒服,今晚過了三更,不妨早些搬上去。」
    黑衣人仰天發出一陣嘿嘿尖笑,道:「兄弟倒真是把你看左了,朋友敢在我姓侯的
面前出言戲耍,自然沒把姓侯的看在眼裡,朋友貴姓?」
    老蒼頭聳聳肩,陪笑道:「尊客可別動氣,小老兒說的那是真話,那敢出言耍戲?
啊,尊客問小老兒姓啥?唉,小老兒在這裡替老主人種花,一個灌圓叟,還提什麼姓名。
唉,一晃眼,就是十年了,從前,小老兒在天津橋賣花,大家都叫我閻老五。尊客認不
認識字?這閻,姓的不大好聽,就是閻羅王的閻,閻王好見,小鬼難擋……」
    真是嘮叨,這也難怪,上了年紀的人,說話就是如此,東拉西扯,沒個完的!
    黑衣人沒待他說完,厲笑道:「很好,侯老五今晚碰上閻老五,那是最巧也沒有
了!」
    話落袖揚,呼的一掌,就向老蒼頭迎面劈去!老蒼頭嚇得一跳、腳下一滑,一步跨
空,一屁股跌坐到石階之上。他這一跌坐下去,黑衣人的掌風,正好從他頭頂掠過,劈
了個空。
    老蒼頭驚慌失措,駭然道:「尊客快別開玩笑,小老兒一把老骨頭,可經受不起!」
    誰還和你開玩笑,這是要你的命!
    黑衣人見他巧妙的避開了自己一掌,心頭也暗暗駭異:「江湖上能在自己掌下,像
這樣絲毫不落痕跡閃避得開的人,只怕也為數不多,此人究竟是何來歷?」
    心念閃電一動,不覺嘿然冷哼道:「光棍眼裡不揉砂子,朋友既然替薛道陵出頭,
那就不用再掩藏身份了。」
    老蒼頭坐在地上,苦笑道:「尊客說笑了,小老兒那敢替主人出頭?」
    他邊說邊從石階上站起來,望望天色,又道:「老主人也快回來了,尊客沒事,就
請先回吧,小老兒自當轉告,今晚三更,老主人準會前去赴約。」
    話鋒一頓,忽然湊上半步,笑嘻嘻的道:「今兒個你們五位,在土地廟商量好是不
是要想來個雞犬不留?小老兒在這裡混口飯吃,真要如此,只怕大家都有不便。尊客回
去,最好跟你們老大再研究研究,免得小老兒面子上不好看。這是你們五個的小拐,也
帶回去吧!」
    一手打著燈籠,一手把五支鋼拐,遞了過去。
    黑衣人聽他說出自己五人在土地廟商量好,今晚三更要把薛道陵全家來個雞犬不留
的話來,心頭更是一震。
    這話,已說得十分明顯,有他在這裡,你們休想妄動,這老頭兒口氣簡直狂極!
    黑衣人一張慘白的馬臉上,飛起陰狠的冷笑,笑聲還沒出口,老蒼頭正好把五支小
鋼拐遞了過來,他不得不伸手去接。但這一接,他已經從喉頭快要發出來的一聲冷笑,
突然凝結住了!慘白的馬臉,更顯得慘白,一片驚怒欲絕!不,該是驚怖欲絕,瞪目張
口,作聲不得!
    五支小拐,乃是龍門五怪的成名暗器。龍門五怪,師兄弟五人,就是以手上一柄短
拐,縱橫黃河兩岸,人稱黃河五拐,後來因為他們住在龍門峽,改稱龍門五怪。他們以
拐成名,索性就連暗器也用上了拐。
    這五支小拐,也因此代表了龍門五怪,號稱「索魂五拐」,當真比閻王帖子還准,
誰遇上了,誰就準得向鬼門關報到去。小拐即是龍門五怪的暗器,又是他們的信物,自
然是百煉精鋼鑄制而成;但此刻黑衣人接到手上的五支小拐,竟然被人捏成一把,像在
冶爐熔過了一般,一起並了起來。
    這種駭人的功力,江湖上已是絕無僅有。
    黑衣人心裡明白,今晚遇上了扎手人物,不覺凜然拱手道:「尊駕真人不露相,兄
弟認栽,只想請教一聲,尊駕究是那一方的高人?」
    老蒼頭低笑道:「那有這麼嚕囌?小老兒方才不是早已說過了,從前大家都叫我閻
老五,好啦,小老兒要失陪了。」
    說完拱拱手,提著燈籠,慢條斯理的往裡走去。兩扇黑漆大門,重又關上。
    黑衣人瞪著一雙凶睛,怔立當地,他實在想不通薛道陵家裡的一個老蒼頭,會有如
此高絕的功夫。這人會是誰,有此人從中作梗,今晚三更……
    一時不覺從心底冒起一絲寒意,再也無暇多想,雙腳一頓倏然縱起,如飛而去。
    過不一會,遠處有一個黑影,踏月而來,那是薛神醫,從天津橋散步回來了。
    他仰望著一鉤新月,清懼的臉上,微有倦容,也多少帶著些感慨。
    當然,薛神醫還不知道自己大門上,曾經釘上過龍門五怪的「索魂五拐」的事,才
有那麼泰然,緩步的回進屋去。
    左家坡在洛陽東北,這一帶山崗起伏,古柏參天!就是白天,都狠少有人經過。坡
下一所土地廟,佔地也不大,總共只有一個大殿,也沒有廟祝。
    夜色漸深,山風轉強,吹得山林呼嘯有聲。土地廟大殿上,點燃了一支紅燭,火燭
隨風搖曳,不時的跳動。神案前面;圍坐著五個老者,大家閉著嘴唇,誰也沒有說話。
    這五人,年歲都在五旬以上,眉宇之間,一個個都透著狠毒桀傲之色。居中是一個
中等身材,臉型瘦削,留著一把花白山羊鬍子的黃衫老者,雙目細長,貌相陰隼。第二
個獅鼻闊口,身形高大。顛下一部黑髯。第三個臉色焦黃,短鬃若戟。第四個斷眉獨目,
面情冷酷,。第五個就是生就一張白慘慘馬臉的黑衣人。這五人正是二十年前,縱橫江
湖,凶名久著的龍門五怪。
    二十年前,他們找薛神醫尋仇,無巧不巧會遇上黑白兩道聞名喪膽的黑煞游龍,伸
手管了閒事,使他們鬧了個灰頭土臉,鎩羽而歸。
    龍門五怪自知惹不起黑煞游龍,把這筆帳,一股腦兒都記到了薛神醫頭上。
    二十年後,他們重出江湖,第一個要找的人,自然是薛神醫,但沒想到薛神醫家裡,
會隱藏著一位武林絕頂高手,把他們送去的「索魂五拐」,捏作一堆,成了廢物。
    原先他們準備三更動手雞大不留的計劃,至此不得不臨時改變,只好在土地廟等候
薛神醫來赴約。
    此刻每人心頭,都好像壓著一塊沉鉛,測不透那深藏不露的老蒼頭,究竟是誰?
    憑自己五人,二十年苦練,今非昔比,縱然不懼,但連人家的來歷都摸不清,總是
江湖大忌。
    時間快近三更!坐在下首的五怪馬臉黑衣人已經沉不住氣,抬頭道:「是時候了!」
    三怪焦黃臉短斃嘿然道:「薛老兒大概是不會來了。」
    四怪斷眉獨自老者唇角泛起一絲冷酷笑意,沙啞聲音,慢吞吞的道:「目前,薛老
兒已無足輕重,咱們先得對付了那個老匹夫,還怕薛老兒逃上天去?」
    三怪焦黃臉老者道:「我說咱們該照原定計劃行事,那老匹夫縱擅「三陽神功」,
鑠金化石,憑咱們五人,還怕他作梗?」
    二怪獅鼻老者手捻黑鬚,微笑搖頭道:「我認為薛老兒也未可輕視。」
    三怪焦黃臉老者洪笑道:「他縱然學會了一些一招半式,能有何用?」
    二怪獅鼻老者道:「二十年,時間不算短了,薛老兒肯用點功夫,有二十年時光,
這些學來的一招半式,也可以串連起來了。大家總還記得,二十年前,他連貫不起的招
式,東一招,西一招的使著,也著實費咱們手腳。」
    踞坐中間的黃衣老者沉聲道:「二弟說的不錯,咱們不可輕敵。」
    五怪馬臉黑衣人抬眼望著老大,問道:「大哥,咱們要不要再等?」
    大怪黃衣老者瘦削臉木無表情,淡淡說道:「薛老兒會來!」
    三怪焦黃臉老者道,「大哥何以相信他會來?」
    黃衣老者道:「那老匹夫既然代薛老兒訂約,自然不會失信,須知薛老兒過了三更,
不來赴約,咱們仍會找去,這又躲不過的?」
    四怪斷眉獨目老者接口道:「老大說得極是,等過了三更,還沒人來,咱們再去不
遲。」
    就在他們說話之際,山坡前面,搖遠處,出現了一個蠕蠕移動的小黑點!
    黃衣老者目光一抬,瘦削臉上,飛起一絲詫異之色,冷聲道:「薛老兒只有一個人
來?」
    「來了?」
    其餘四人,迅速轉臉瞧去。
    三怪焦黃臉老者奇道:「果然只有一個人!」
    四怪斷眉獨自老者沙著喉嚨,陰笑道:「那老匹夫倒有自知之明,沒跟來送死。」
    五怪馬臉黑衣人接口道:「想是怕咱們分出人手,按預定辦法行事,給他們來個雞
犬不留,所以那老匹夫留下替他看家。」
    二怪獅鼻老者道:「他發現咱們沒人去,就會趕來。」
    四怪斷眉獨目老者臉上飛起一絲冷酷獰笑,得意的道:「那不是正好,等他趕來,
咱們料理了薛老兒,再料理他,一點也不浪費時光。」
    山坡下的黑影,漸漸近了,果然只有一個人,蹀躞行來。
    那是一個老人,腰背微彎;但步履之間,從容不迫,一派紳士模樣,不用多看,一
望就知來的正是譽滿武林的薛神醫!
    薛神醫漸漸走近山門。
    殿上五人,依然圍坐如故,除了九道冷峻目光,齊齊投注在薛神醫身上,不言不動,
也沒有任何表情。
    大家只覺薛神醫還是二十年前那副老模樣。
    雖然清懼的臉上,添了不少皺紋,額下一把山羊鬍子,也已由花白,變得全白;但
他一雙眼睛,卻是神光炯炯,有著年輕人的神采。
    薛神醫一手持著白髯,左腳堪堪跨進大門。
    三怪焦黃臉老者濃眉挑動,洪聲道:「薛道陵,只有你一個人來麼?」
    薛神醫目光一抬,連忙雙手抱拳,含笑道:「老朽不知五位老哥駕臨洛陽,有失迎
迓,實在失禮得很。」
    三怪焦黃臉老者冷嘿一聲,道:「我是問你怎麼只有一個人來,你那幫手呢?」
    薛神醫微一怔神,道:「陸兄說笑了,老朽方才聽說五位寵召,匆匆趕來,那有什
麼幫手?」
    三怪陸鴻飛凸睛中凶芒閃動,洪聲笑道:「薛道陵,咱們兄弟面前,你少假撇清!」
    薛神醫楞然道:「老朽實在不知陸兄何所指而言?」
    三怪陸鴻飛冷冷一笑,飛快朝五怪望了一眼,道:「五弟,你問問他!」
    五怪侯彥武馬臉一側,陰聲道:「三哥是問你,咱們在這裡恭候大駕,是誰告訴你
的?」
    薛神醫口中嗅了一聲,笑道:「那是老朽家裡的一名花匠告訴老朽的,他說侯兄曾
到舍間去過,老朽正要向侯兄致歉……。」
    四怪屠明義沒等他說完,陰側惻問道:「那老匹夫真是你雇的花匠?」
    薛神醫目光一動,依然陪笑道:「屠兄說的不錯,那位閻師傅是替老朽整理花圃
的。」
    四怪屠明義道:「你真不知他的來歷?」
    薛神醫聽得一怔,愕然道:「屠兄此話,老朽深感不解。」
    四怪屠明義歷笑道:「我是說,你真不知道那姓閻的老匹夫,是個深藏不露的高
人?」
    薛神醫越聽越糊塗,搖搖頭道:「閻師傅會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不可能,老朽搬到
洛陽來,已經十二個年頭了,這位閻師傅,替老朽整理花圃,也快十個年頭,除了喜歡
喝上一杯,平日足不出戶,老朽看不出他是個會武的人!」
    四怪屠明義道:「他叫什麼名字?」
    薛神醫沉吟道:「不瞞屠兄說,這位閻師傅,是白馬寺老方丈介紹給老朽的,他原
在白馬寺種花,大家都叫他閻師傅,到底叫什麼名字,老朽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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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09:00:35 |只看該作者
踞坐中間的大怪西門浩,自薛神醫來了之後,細長雙目,始終似睜似閉,一言不發,
此刻似乎聽得不耐,兩道眼縫中,精芒一閃,淡淡輕喝道:「四弟,不必和他多說。」
    薛神醫瞥了他一眼,連忙拱拱手道:「老朽蒙五位老哥寵召,不知有何見教?」
    大怪西門浩踞坐如故,瘦削臉上木無表情,冷然問道:「薛老哥當真不知老夫兄弟
來意?」
    薛神醫拱拱手道:「敢請西門老哥明教。」
    西門浩細長眼縫,暴射出冷電寒芒,突然長笑一聲,道:「薛老哥難得糊塗,莫非
真是忘了二十年前之事?」
    薛神醫身子陡然一震,禁不住後退一步,惶恐的道:「二十年前,老朽原不知那個
重傷垂死之人,會是五位老哥的仇家,他……老朽是懸壺濟世之人,那位朋友倒斃在老
朽門前,老朽總不能見死不救。那知他傷勢未痊,就不別而去,五位卻來向老朽索人,
試想老朽那裡交得出人來?咳,咳,如今事隔二十年,五位和他就是有什麼冤仇,也該
消解了,老朽斗膽……」
    大怪西門浩冷冷喝道:「住口,當年若非你姓薛的多管閒事,南宮老兒那還有命?
老夫兄弟不問你要人,向誰去要?」
    二怪李元江沉笑道:「二十年前,要是你薛道陵死了,咱們兄弟今晚也不會找你來
了!」
    薛神醫老臉上浮現一絲輕微抽搐,苦笑道:「五位找老朽,實在是誤會,咳,咳,
老朽實在不知向老哥們該如何解釋才好……」
    三怪陸鴻飛道:「不用解釋,你交不出南宮老賊,就交出黑煞游龍桑九來,咱們也
可饒你不死。」
    薛神醫目中神光一閃,仰臉似要發作,但接著又低下頭來,拱手道:「桑大俠已有
十多年沒在江湖上露面,又叫老朽那裡去找?古人說的好,冤家宜解不宜結,五位老哥
就是逼死老朽,也是沒用。」
    四怪屠明義獨目閃動,面露冷酷笑容,接口道:「那你是死定了!」
    薛神醫敢情也有些火了,雙目神光一閃,笑道:「生死之事,老朽倒還並不放在心
上。」
    大怪西門浩微微點頭,道:「老夫早就料到薛老哥今非昔比!」
    三怪陸鴻飛赫然笑道:「薛道陵,你可是沒把咱們五拐放在眼裡?」
    薛神醫抱拳道:「豈敢?那是五位老哥沒把老朽放在眼裡之故。」
    四怪獨目射煞,歷聲道:「姓薛的,你是不見棺材不流淚!」
    薛神醫淡淡一笑,道:「老朽垂死之人,看得多了,就是見到棺材,也未必流淚!」
    大怪西門浩一手摸著山羊鬍子,目光飛快朝五怪侯彥武投過一瞥,再次點頭,道:
「五弟,薛老哥二十年來,想必練成了什麼驚人之藝,你向他討教幾招。」
    他生性陰沉,始終覺得薛神醫家中,出現一名絕頂高手,薛神醫的武功,自然也不
可輕估,是以要五怪先出手,自己就好先查看對方路數。
    薛神醫雙眉一皺,拱拱手道:「老朽一點薄技,怎能和五位老哥相比,何況咱們又
無深仇大怨,非拼不可!」
    五怪侯彥武霍然起立,一手從袖中掣出短拐,獰笑道:「薛道陵,不必多說,兄弟
先伸量伸量你雞零狗碎學來的東西,是不是管用?」
    薛神醫目中冷電暴射,望了五怪一眼,但眼神迅速斂去,依然拱手笑道:「侯老哥
說得極是,老朽一點雞零狗碎的武學,原不值識者一哂,侯老哥一定要指教,老朽再要
推辭,倒成了不識抬舉。」
    五怪侯彥武白慘慘的臉上,殺機隱現,不耐道:「那有這未嚕嗦,你兵刃呢?」
    薛神醫慢吞吞的從腰間束腰帶上,解下一支黝黑鐵蕭,笑道:「老朽一生,從沒和
人動過兵器,但今晚對手是侯老哥,老朽為了自保,倒不得不把這支蕭來代用一下。」









第02章 有恃無恐
    五怪侯彥武望著薛神醫手中黝黑的鐵蕭,冷嘿道:「你能自保嗎?」
    手中短拐,輕輕朝上一丟,短拐在空中倒轉了一個圓圈,依然落到他手中,輕蔑的
道:「我讓你先動手……」
    他這一動作,自然是絲毫沒把薛神醫放在眼內的表示。
    但他話聲才落,踞坐在中間的大怪西門浩突然低沉的喝了聲:「慢著!」
    五怪侯彥武聽得一怔,目光迅速朝老大投去。
    大怪西門浩目注薛神醫,沉聲問道:「薛老哥這支蕭從何處得來的?」
    薛神醫低頭朝自己手上瞥了一眼,朗聲笑道:「西門老哥想是認識此蕭?」
    大怪西門浩目光陰隼,低沉的「嘿」了一聲。
    薛神醫續道:「老朽方才說過,老朽生平從沒和人動過兵器,也根本沒有兵器,這
支蕭,原是老朽一位朋友的東西,他留在老朽那裡,原說一年後來取。但如今過了十多
年,始終沒有來過,老朽沒事的時侯,就拿來吹吹,有時也把它當作兵器,練練雞零狗
碎的武功。」
    他說到這裡,仰天打了個哈哈,又道:「哈哈,今晚蒙五位寵召,老朽想到會無好
會,說不定和二十年前一樣,險些就傷在五位拐下,帶上件兵器,總比不帶要好。尤其
這些年來,常有些江湖上不開眼的東西,找老朽尋釁,但他們只要看到這支蕭,就會抱
頭鼠竄,再也不敢惹事。老朽想起五位也認識它的主人,帶上它也好壯壯膽……」
    三怪陸鴻飛凸睛射光,洪聲道:「這是黑煞游龍桑九的東西?」
    薛神醫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原來陸兄也認出來了!」大怪西門浩面上木無
表情,冷沉的道:「咱們兄弟此次重出江湖,正想找姓桑的算賬,今晚就是黑煞游龍親
自來了,也未必唬得倒咱們。」
    薛神醫道:「可惜桑大俠已有十幾年沒有消息了。」
    大怪西門浩嘴角下垂,泛起一絲冷曬,目光轉注五怪,微一點頭。
    五怪侯彥武短拐輕輕一揮,就漾起七八道拐影,口中喝道:「薛道陵,接住了!」
    薛神醫突然向後退了兩步,喝道:「慢著!」
    五怪侯彥武目射凶光,道:「你是想拖延時光?」
    薛神醫笑道:「方纔西門老哥向老朽問話,可以喝慢著,老朽也有話要問,就喝不
得嗎?」
    五怪侯彥武不耐的道:「你還有什麼話,快說。」
    薛神醫目光朝對方五人一掠,揚眉道:「老朽要問的,是五位老哥要車輪戰?還是
一起上?」
    二怪李元江洪聲道:「你放心,龍門五拐,向來不倚多為勝。」這話顯然不是五怪
本意,但為了龍門五怪的威名,嘴上不得不硬!」
    四怪屠明義陰嘿道:「憑你姓薛的,還要咱們車輪戰,一起上嗎?」
    薛神醫搖頭道:一話不是這樣說,者朽今晚是捨命陪君子,但萬一……」
    五怪侯彥武道:「萬一什麼?」
    薛神醫笑道:「萬一老朽僥倖獲勝,但勝了一個,又來一個,豈不成了車輪戰?再
說……」
    他瞧瞧五人,笑了笑:「再說」下面,忽然不說。
    二怪李元江洪聲道:「薛道陵,你也未免太狂妄了些!」
    薛神醫依然搖手說道:「老朽說的是萬一,萬分之一,獲勝的機會縱然渺茫,但咱
們不得不說在前面,再說……如果五位老哥車輪戰再不成,勢必來個一起上,那時豈不
把老朽活活累死?所以,我奉勸五位老哥,還是一起上,乾脆些!」
    龍門五怪勃然變色!
    老大西門浩細目中凶芒閃爍,點頭怒笑道:「很好,二十年不見,薛老哥當真出語
驚人,這樣吧,侯五弟已經亮出兵刃,就先向薛老哥領教幾招,只要薛老哥能夠隨意打
發,讓咱們兄弟自知不聯手對敵沒一個是你老哥對手,自當遵命。」
    薛神醫抱拳道:「一言為定,咱們就這麼辦!」
    五怪侯彥武氣得一張白慘慘的馬臉,拉得更長,凶狠的叫道:「姓薛的,說完了吧,
咱們該手底下見見真章了!」
    薛神醫朗笑一聲,腰背一挺,這一挺之間,他人好像年輕了許多,瀟灑的道:「侯
老哥只管請,老朽恭候多時了。」
    五怪侯彥武怒哼一聲,那還答話,短拐一送,直向薛神醫當胸點去!拐勢未到,一
股勁急銳風,業已透拐而出,先拐而至!
    薛神醫說的這些話,原來有人指點,商量好了才來的,此刻眼看對方只是龍門五怪
中功力最差的一個,已有如此厲害,心中不覺大驚。自己身後,雖有大援,但過了這許
多時候,還沒聽到聲息,不知來了沒有?光憑自己,只怕連這個最起碼的五怪也接不下
來!心念電轉,急忙舉起手中鐵蕭,朝前揮去。
    「噹」一聲輕震,薛神醫只覺手腕一振,鐵蕭幾乎要脫手飛去,趕忙一吸真氣,向
後退了三步。
    五怪侯彥武臉帶獰笑,又舉手點出一拐,左腳大跨一步,拐勢隨著推了過去。
    這一招疾逾閃電,尤其他左腳突然跨上,拐隨身進,勢道也隨著加強!
    薛神醫只覺五怪隨手一擊,潛力逼人,不覺全神凝聚,大喝一聲,身子不動,手上
鐵蕭一轉之間,連揮三揮,幻出三支蕭影,封鎖之中,另具攻勢!
    大怪西門浩微微一笑,道:「秦家寨黑虎鞭『秦王鞭石』!」五怪侯彥武方才試出
薛神醫內力不如自己,那還管你什麼「秦王鞭石」,石王鞭秦,短拐一揚,驀地向蕭影
上砸去。
    薛神醫不敢和他硬碰,迅速收式,向後躍退。
    五怪侯彥武那還容他躍退,厲笑道:「姓薛的原來你只有這點能耐!」
    長身一掠,拐勢突發,話聲未落,一片拐影,直向薛神醫當頭罩落。
    別看他手上一柄短拐,只有兩尺來長,這一擊,一片拐影,竟然擊及尋丈,宛如烏
雲壓頂,直蓋而下。
    薛神醫敢情被他激起怒火,大喝道:「你也未必高明!」
    右臂一振,鐵蕭疾圈,朝上反擊過去。
    大怪西門浩撚鬚道:「好一招華山『一柱擊天』,只是功力不足,不然,這招倒正
是『獨劈華山』的破著……」
    「當……」
    薛神醫全力一擊,這招明明是對方的破著,但因功力不如人家,一招接實,直震得
他血氣翻騰,右臂若廢。腳下登登的連退了五六步,再也站立不穩,一屁股朝地上坐去,
但就在他坐下去的同時,只覺從身後湧來一股力道,把他托了起來。同時耳邊也響起了
一縷極細的聲音,說道:「有我在此,只管出手攻他!」
    薛神醫聽到聲音,知道救星已到,不覺精神一振,大喜過望!那五怪侯彥武隨手三
招,就把薛神醫逼得連連後退,眼看他幾乎摔倒,不覺仰天發出一陣陰森森尖笑,道:
「薛道陵,你連侯五爺三拐都接不下來,還要不要咱們一起上?」
    說得得意已極!尖刻已極!
    薛神醫同樣仰臉發出一陣大笑,道:「現在該我攻你三招了!」
    說打就打,人已欺身而上,鐵蕭揮處,一招「七星橫天」,七點蕭影,同時朝五怪
攻到。
    五怪侯彥武那會再把薛神醫放在眼裡,陰嘿一聲,短拐搖動,向空連點,迎著七支
蕭影點出。要知所謂幻起七支蕭影,如按一般情形來說,那是發招的人,出手極快,兵
刃受到震動,所飛起的幻影,其實真正攻出的鐵角,依然只是一支,其餘的當然全是虛
招。
    「五怪侯彥武一身武功,在江湖上已是罕有的高手,他短拐雖然後發,但出手卻比
薛神醫還快,拐頭向空連點,同樣互有虛實,正是破解對方幻影的奇招,含蘊多種變化,
原為極厲害的殺著。
    但他這下,卻是吃上了大虧!那是固為上面說的,只是一般的情形,薛神醫這會欺
身發招,七點蕭影,堪堪出手,但覺身後傳來了股內力,直注體內。振腕發出的這招
「七星橫天」,剎那之間,勁氣貫注,銳嘯盈耳。
    五怪侯彥武短拐連點,也正好及時點出,和蕭影碰個正著!
    但聽一陣急驟的「噹」『當」大震,直震得五怪虎口劇痛,一條右臂,直麻上肩頭。
    短拐雖然每一記都點上了對方蕭影,但那裡擋得住對方勁直而來的銳利蕭影?眼看
自己身前,幾乎盡為參差蕭影所籠罩。
    他做夢也沒想到方才試出內力遠不如自己的薛神醫,突然之間,竟會有這等凌厲攻
勢,心中不期大駭!一時只當自己上了對方大當,匆忙之間,一吸真氣,仰身向後倒臥,
想施展「金鯉倒穿波」身法,讓避開薛神醫的一擊。
    那知薛神醫比他的身法,尤為快速,朗笑一聲,鐵蕭輕輕一撥,又是「噹」的一聲。
五怪人是竄出去了,但手中一柄短拐,已被人家擊落地上。
    薛神醫鐵蕭一收,並不迫擊,抱抱拳,微笑道:「侯老哥,承讓,承讓!」
    只有一招,就把五怪兵刃擊落!這下當真瞧得一直沒把薛神醫放在眼內,依然圍坐
著的四怪等人凜然變色!
    五怪侯彥武氣得七窮生煙,一張慘白馬臉,成了豬肝色,一身俱顫,剛要張口!
    大怪西門浩臉色陰沉,緩緩從中間站了起來。他這一站起,其餘三人,也立即跟著
站了起來!
    西門浩皮笑肉不笑,拱手道:「薛老哥真人不露相,二十年不見,一身修為,果然
非同小可,僅憑峨嵋派一招「七星橫天」和少林派一記「四兩撥千斤」,就算這兩大門
派的掌門人親自動手,也未必就能擊下五弟的短拐……」
    薛神醫一招得手,精神奮發,連腰背也不彎了,拱手笑道:「西門老哥過獎,在下
如何敢當?咱們方才約好了的,不知西門老哥認為老朽夠不夠格?」
    西門浩細目乍睜,射出兩道懾人積芒,陰陰一笑,道:「夠,夠,就憑薛老哥方才
這一手,已值得西門浩兄弟聯手領教了!」
    話落,右手大袖,輕輕一揮。其餘四怪立時閃身飄起,各自佔了一個方位,把薛神
醫圍在中央。
    薛神醫一手握著鐵蕭,神色泰然,朝西門浩含笑道:「老哥們動兵刃,還是動拳
掌?」
    西門浩陰沉道:「龍門五怪,以拐成名,自然在兵刃上討教了。」
    說話之間,隨手從大袖內取出一柄短拐,其餘四人,也各自掣拐在手。
    西門浩道:「薛老哥請!」
    薛神醫道:「慢著!」又是一聲慢著,敢情他又有話說?」
    西門浩道:「薛老哥還有什麼見教?」
    薛神醫道:「動手過招,用上兵刃,就難免留不住手,萬一……」
    又是萬一!
    這話雖沒說出,但已激得西門浩火冒三丈,瘦削臉上,殺機隱現,仰天大笑一聲,
道:「薛老哥只管盡情施展,西門浩兄弟如果喪在你蕭招之下,那是該死了!」
    薛神醫聳聳肩,笑道:「咱們無怨無仇,西門老哥未免說得太嚴重了,老朽之意,
動手過招,萬一留不住手,死當然也不至於,掛點彩,那是免不了的了!」
    這話,當真欺人太甚,好像要他們帶點彩回去,那是鐵定的了!龍門五怪成名多年,
是可忍,孰不可忍?五怪聽得同時變色!
    二怪李元江濃眉陡豎洪聲喝道:「薛道陵,你死在目前還敢口出狂言?」
    薛神醫雙目開合,神光四射,縱聲笑道:「五位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二十年前,找
到我薛某頭上,已經證明你們凶殘成性,不可理喻,當日折在桑大俠手下,就應該閉門
思過,痛改前非。不料你們怙惡不俊,二十年後,重又找我薛某尋仇,我要你們掛點彩
回去,已經是夠客氣的了。」
    他忽然間,好像換了一個人,居然當面斥責起五怪來了!
    龍門五怪個個氣得七竅冒煙,恨不得把薛神醫立斃拐下!站在薛神醫身後的四怪屠
明義獨自含煞,一聲不響,突然閃身疾撲而至,手起拐落,直搗後心,拐勢點到,口中
才陰惻惻喝道:「姓薛的躺下去!」
    四怪身形才動,薛神醫就聽到隱身人凝聲成絲的聲音:「快,天王蕭七、九兩招,
合併使用!」
    十八式「天王蕭」。
    薛神醫閉著眼睛,都可使得上來,但他心中有些懷疑,第七招對付身後來擊,那是
沒錯,第九式斜截右方,不知……他可沒時間多想,鐵蕭一掄,身形閃電左轉,反臂朝
後劃出。銳嘯乍起,一縷勁急寒風,奪蕭而出,突向四怪屠明義執拐右腕射去,但他的
蕭招,已在此時,迅速無倫,斜截到了右方!
    這兩式快同電火,果然一舉逼退了兩人!
    原來,四怪屠明義欺身發拐的同時,站住右前方的二怪李元同,也突然欺近,一拐
朝薛神醫右肋戳來。
    那裡知道薛神醫「天王蕭」第七招只是個虛招,發出一股內勁,逼退四怪;但第九
招卻是結結實實的截個正著,只聽「噹」的一聲,鐵蕭擊在二怪短拐之上。
    李元江一個高大身子被震得直跳起來,慌忙向後躍退一步。
    大怪西門浩臉上飛過一絲驚奇之色,短拐一舉緩緩推出!
    站在左前方的三怪陸鴻飛,左後方的五怪侯彥武,也同時厲喝一聲,雙雙撲起,兩
支短拐,分向薛神醫擊到。
    薛神醫但覺一股內勁,源源不絕的從身後輸將過來,耳中也同時聽隱身人的聲音,
喝道:「第五、十三、十,好!再轉九……」
    薛神醫但覺週身左右前後,疾風嘶嘶,儘是辛辣霸道的拐影,那裡還想看得清切?
他只是依照隱身人的指點,振腕發蕭。
    一支鐵蕭,忽前忽後,忽點忽劈,盡情的施展!
    但他每一點劈,無不恰好截住對方五人攻來的拐勢,而且每一記都是硬打硬碰,蕭
拐相接,但聽密如連珠的金鐵大震,當當不絕!
    龍門五怪早在二十年前已是名滿江湖,很少遇上對手,經過這二十年潛修苦練,自
以為放眼武林,無人能擋。
    他們原沒把薛神醫放在眼裡,沒想到在自己五人聯手之下,對方一支鐵蕭依然縱橫
開合,矯若游龍,絲毫不見遜色!尤其這一陣硬打硬碰記記如鐵錘撞巖,直震得龍門五
怪人人感到虎口震痛,手臂發麻。這才知道二十年不見,人家在內功修為上,成就之高,
遠超過自己五人!
    拐影漫天,罡風呼嘯之中,大怪西門浩突然撮唇低嘯!嘯聲方起,龍門五怪原先各
自搶攻的急驟攻勢,忽然一緩,圍著薛神醫緩緩繞場走動。
    五人臉上神色凝重,緊閉著嘴唇,誰也沒有說話,五支短拐同時緩緩舉起,向中間
推來!
    薛神醫站在當中瞧得奇怪,五怪此舉,必有原故,只是拐勢這般緩慢,如何克敵。
心念方動,只聽耳邊適時喝道:「當心了,這是他們最厲害的龍門五擊拐,好,使一、
三兩招,以守代攻。」
    薛神醫話聲入耳,已覺對方五道拐影,緩緩旋動,直向中間逼來,立即一吸真氣,
鐵蕭掄動,迎著推去。自己可以感覺到這一推之勢,真氣拂拂,應蕭而生,果然把對方
五道潛力,一齊逼住。
    龍門五怪登時被逼的後退了一步,短拐一收,繞走的速度,逐漸加快,人影倏然一
攏,「呼」的一聲,五支短拐,又同時朝中間擊來!
    這一擊,勢若奔雷,五道拐影,飛旋如絞,聲勢之強,比之方纔,又強盛了許多。
    隱身人道:「仍以一、三兩招,合併使用。」
    薛神醫依樣胡蘆,朝前推出,但鐵蕭掄轉之間,已沒有先前那麼輕快,推出的蕭勢,
好像遇上一堵無形旋力。震得蕭身起了一陣輕顫,但還是被自己逼退出去。
    這一瞬間,龍門五怪繞場疾走,已由徐轉疾,五道人影,匯成了一圈淡淡灰影,驀
聽一聲暴喝。
    罡風呼嘯,一片玄影,快捷如電,向中央飛捲而至,聲勢極是驚人!
    「這五個東西,拼上命了,小心,這是他們最後三擊,勢道極強,可改用第十五招
護身。」
    隱身人話聲未落,薛神醫已覺一個身手,似被一堵絞動的氣流,緊緊往中間擠來,
他竭盡內力,使出了第十五招。但只能勉強撐住,同時只聽身外接連「蓬」『蓬」兩記
巨震!
    薛神醫被震得心頭狂跳,連呼吸都幾乎透不過來!
    要知他身外隱伏的高人,功力雖高,但憑藉「隔空傳力」,輸送來的內勁,終究是
外來之物,薛神醫應用之際,難以發揮全力,自然不可能得心應手。
    對方這兩記聯手合擊,又是威力奇盛,那裡還能抵擋得住?但覺身外壓力,愈來愈
重,蕭勢一滯,身上陡然一緊,宛如被一匹布緊緊捲住……隱身人似乎也大感意外,急
急的喝道:「這是他們最後一擊了,守住心神,不可慌張,快使第十八招……唔,這五
個老東西可惡已極,左手用「穿雲指」,點他們左耳,留些記號下來!」
    一股巨大無比的潛力,有如長江大河般從北後湧來。
    薛神醫只覺自己身子似在迅速膨脹,心知此刻如再不趕快出手,說不定連自己身子
都要給炸裂了!
    一時不覺精神陡振,口中大喝一聲,身子一挺,鐵蕭揮動,使出「天王蕭」第十八
式,身隨蕭轉,左手「穿雲指」,同時連續點出!
    一片蕭影,陡然暴漲,罡風激盪,銳嘯大作!
    「蓬……」龍門五怪的最後一擊,適時發動,半空中發出一聲巨震。
    五怪快速飛繞的一圈灰影,立被震得四散飛退,蹌踉後退了七八步,每人左耳被指
風射穿,鮮血涔涔!
    龍門五怪不知是驚,是駭,是怒,是仇?一個個臉如巽血,目射怨毒!
    大怪西門浩吸了一口氣,在相距五尺開外,停住腳步,一雙細目,神光閃動,盯著
薛神醫,過了半晌,才道:「薛老哥手下留情,西門浩弟兄拜領高招,只是有一事未明,
不知薛老哥可肯賜告麼?」
    薛神醫雖然擊退了龍門五怪,自己也已驚出一身冷汗,喘息未停,聞言揚眉道:
「你要問什麼?」
    西門浩道:「兄弟要想請教的,是薛老哥這最後一招蕭法,可是那桑九所傳?」
    薛神醫明笑道:「告訴你們,也不要緊,在下使的是「十八式天玉蕭」,那桑老前
輩已有十二年沒有音信,那會傳我蕭招?」
    他無意之中叫出「桑老前輩」,要待改口,已是不及;但此刻龍門五怪正在仇怒交
迸,那會去注意他的口氣?大怪西門浩面情冷厲,目光朝四怪掠過,冷笑道:「咱個如
果記憶不錯,二十年前,該就是敗在桑九這一招之下的了!」
    說到這裡,猛一抬頭,向薛神醫拱拱手道:「薛老哥秘技自珍,既然不肯實說,那
就算了,西門浩兄弟就此別過,一指之賜,綠水青山,日後必有以報。」
    話聲一落,當先朝廟外走去,其餘四怪也一聲不作,跟著就走。
    薛神醫瞧著他們受挫而去,眼中神采閃動,不覺仰天大笑!
    別看薛神醫額下一把花白長鬚,年逾花甲,這笑聲卻清朗得有如年輕小伙子一般,
富有青春氣息,但他只笑到一半,就突然停止,再也笑不出來!不,他睜大雙目,注視
著門外,幾乎瞧得張口結舌,不知所云!難道土地廟外,又發生了什麼驚人事故?原來
龍門五怪由大怪西門浩領先接著是二怪、三怪、四怪、五怪魚貫走出,但就在大怪堪堪
跨出大門之際。
    門外突然閃出一個衙役打扮的皂衣人,一聲不作,手上鐵鏈一抖,朝大怪頭上套落,
好像他犯了什麼法一般,牽著就走。」
    怪就怪在這裡。
    大怪西門浩一身武功,豈同等閒,但他卻毫不抗拒,連頭也沒抬,就俯首就縛,讓
那皂衣人牽著鐵鏈,朝坡下走去。
    二怪李元同跟在老大身後走出,明明看到了,也沒詢問一聲,跟著跨出門去,大門
外又閃出一個皂衣人,同樣一聲不作,舉起鐵鏈,往二怪頸上一套,轉身就走。
    接下去三怪如此,四怪、五怪亦復如此。
    大門外埋伏了五個皂衣人,正好一個人一個,牽著龍門五怪,大踏步朝山坡下走去。
    這五個皂衣人不發一言,不費吹灰之力,就輕而易舉的逮捕了龍門五怪;龍門五怪
也不發一言,毫無抗拒,就服服貼貼的遭人逮捕?這簡直太出人意外了。
    薛神醫目送一行人在黑暗中消失,心頭兀是想不通其中道理?等了一會,突然好似
想起了什麼,探過頭叫道:「師傅……,,原來隱在暗處的高人,還是薛神醫的師傅!
    「唔,孩子……」、這聲音是從薛神醫身後傳來,薛神醫年逾花甲,居然成了孩子!
    薛神醫急忙轉過身去,只見神龕前面,方才大怪西門浩坐過的拜台上,此刻盤膝坐
著一個灰衣老蒼頭!
    薛神醫歡呼一聲,笑道:「原來師傅早已來了,說話之時,突然伸手一扯,竟然把
頦下的一把花白鬍子,扯了下來。他另一隻手,迅速從臉上揭下一層薄如蟬翼的人皮面
具。
    轉眼之間,一個滿臉皺紋的薛神醫,變成了一個劍眉星目,面如冠玉的美少年!
    哈,他那是什麼薛神醫?原來是薛神醫的兒子薛少華!
    只見他迅速收好面具,臉上神采飛揚,朗笑道:「師傅,弟子扮得如何?」
    灰衣老蒼頭目中射出慈祥之色,點點頭,道:「已經差不多了,只是舉動還不夠老
練……」
    薛少華突然目注老蒼頭,關切的道:「咦,你老人家怎麼了?」老蒼頭藹然笑道:
「傻孩子,你都不會負傷,師傅怎會負傷,不過龍門五怪,確實今非昔比,功力之高,
確也大出我意料之外!」
    薛少華目光望著師傅,問道:「師傅,你到底怎麼了?」
    老蒼頭道:「沒什麼,隔空傳力,原比自己動手,要多化一半力氣,龍門五怪的功
力愈高,我化的氣力也愈大,這道理,師傅不說,你也該想得到。」
    薛少華道:「那麼你老人家方才為什麼不現出身來,要假弟子之手呢?」
    老蒼頭豁然大笑道:「這種機會難得,你學了不少武功,就是沒有和人動手的經驗,
有龍門五怪這等高手,替你喂招,還不好麼,我就是要你親身體驗體驗,」
    薛少華道:「你老人家,一定消耗了不少真氣。」
    老蒼頭慈祥的道:「為師坐息一會,早就好了。」
    薛少華聽說師傅沒事,不覺問道:「噢,方才龍門五怪,被幾個差役抓去了,不知
你老人家看到了沒有?」
    老蒼頭淡淡的道:「龍門五怪雖有二十年不出,但積惡如山,殺人無數,大概這幾
天在洛陽露面,給公門中人綴上了。」
    薛少華不解的道:「師傅,弟子覺得有些奇怪,憑龍門五怪的武功,怎會被幾個公
門中人,輕易拿下……」
    老蒼頭沒待他說完,就道:「江湖上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公門中也不乏高手。」
    薛少華道:「不,方纔他們根本沒有抗拒,就被幾個差役押著走了,弟子總覺得事
有蹊蹺。」
    老蒼頭道:「這也沒有什麼,他們方才全力發出的『龍門五擊拐』,因力道太過強
猛,各人都被自己內力震傷,而且傷勢不輕,自然無力抗拒。」
    話聲方落,薛少華似乎聽到有人低哼了一聲,不覺怔得一怔。
    老蒼頭似乎一無所覺,抬頭望望天色,緩緩站起身來,說道:「孩子,時光不早,
咱們也該回去了。」
    薛少華眼看師傅渾似未聞,暗想:「師傅內功,何等精純?這聲低哼,連自己都聽
到了,師傅不會沒聽到,莫非是自己聽錯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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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09:01:37 |只看該作者
老蒼頭沒再多說,帶著薛少華離開土地廟,腳下奔行如飛。
    薛少華心中雖有疑竇,但師傅沒開口,跟在身後,也不好多問。回到南大街底,已
快是四更天氣。遠遠望去,只見薛氏醫盧,雙門大開,隱隱射出燈光!
    老蒼頭突然停了下來,雙目神光暴射,望了一眼,回頭道:「孩子,情形有些不
對!」
    薛少華怔道:「什麼不對?」
    老蒼頭道:「此時快近四更,你父親早該睡了,怎會大門敞開,還有燈光?」
    薛少華身子一震,道:「莫非……」
    老蒼頭沒待他說完,低聲道:「孩子,你從後園進去,為師先走一步!」
    話聲方落,人影已杏!
    薛少華那還怠慢,急急縱身掠起,施展八步趕蟬輕功,身如電射,幾個起落,便已
掠到後園。越過圍牆,飛落假山,匆匆脫下長袍,朝假山洞中一塞,就往前院跑去。
    剛進院門,只見一個青衣使女手提燈籠,奔將出來。
    薛少華目光一抬,急忙叫道:「玉梅,你到那裡去?」
    那青衣使女正在低頭急走,聞言一抬頭,瞧到薛少華,忙道:「公子,你到那裡去
了,夫人就是叫婢子去找你呢,方才出了事,到處找不到你……」
    薛少華聽說「出了事」,心頭不覺「咚」的一跳,急急問道:「出了什麼事?」
    玉梅道:「老爺方才被人抓去了。」
    薛少華呆了一呆,睜目道:「被什麼人抓去的?」
    玉梅道:「婢子也不清楚、好像是府台衙門裡來的。」
    薛少華怒哼道:「爹犯了什麼法?」
    玉梅道:「夫人就在前廳,公子快去。」
    薛少華急急奔向前院,只見廳中高燃著一支紅燭,母親端坐廳上,正在拭著眼淚,
玉蘭站在一旁,手上端了一杯熱茶。
    薛少華整整衣衫,急步跨了進去,口中叫道:「娘……」
    薛夫人目光一抬,含淚道:「少華,半夜三更,你跑到那裡去了?你爹方才被府台
衙門兩個差役抓走了,為娘急得六神無主,找你又找不到……」
    薛少華慌忙躬下身去,囁囁道:「孩兒是在後園練武……」
    薛夫人攢眉道:「練武也有時光,半夜了,還練什麼武?」
    薛少華抬頭問道:「娘,孩兒聽玉梅說,爹被府台衙門抓去?他們說了些什麼?」
    薛夫人垂淚道:「誰知道?你爹已經睡下,兩個差役是翻牆進來的,像凶神惡煞一
般,連話也沒說,就把你爹押走了。」
    薛少華突然想到方才龍門五怪被差役擊去,莫非是要爹去對質?心念轉動,不覺劍
眉一剔,怒道:「孩兒這就到府台衙門去,他們就是要……」
    他原想說他們就是要爹去對質,話到一半,忽然想到龍門五怪尋仇之事,不能讓母
親知道,口氣一頓,接道:「這些狐假虎威的東西,怎能隨便抓人?」
    說完,轉腳欲走!
    薛夫人急道:「孩子,你千萬不可鬧出事來?你爹被抓去了,咱們要打聽清楚,你
爹究竟犯了什麼法,但你這時候不能去。」
    薛少華抬臉道:「孩兒只是去探探消息。」
    薛夫人歎息道:「你去了沒有用,公門中到處都要銀子打點,一面還得找幾個縉紳
出面……」
    話沒說完,只見從門口匆匆忙忙的閃進一個人來。
    薛少華回頭瞧去,只見進來的正是自己師父——種花的尤師傅!
    那尤師傅跑得滿頭大汗,匆匆忙忙的奔進廳來,一手拭著汗水,但臉上有著笑容,
說道:「夫人,不用急了,小老兒已經打聽清楚了。」
    薛夫人急忙欠身道:「尤師傅,老爺沒事?」
    尤師傅點點頭道:「小老兒方才聽說老爺子被衙門裡的差人請去,心裡一急,沒告
訴夫人,就一腳趕上府衙裡去,小老兒認識裡面一位師爺,才知道老爺子已經上京去
了。」
    薛夫人聽得吃了一驚,道:「咱們老爺連夜被押解進京去了?」
    尤師傅搖手道:「夫人別急,老爺子是被請去的,聽說好像宮裡一位王妃,生了什
麼疑難病症,沒人能醫,才特地派人到洛陽來請老爺子的。兩個差役,不知就裡,拉了
老爺子就走,小老兒去的時候,府台大人聽說他們冒犯了老爺子,每人還打了二十大板。
小老兒怕夫人著急,才匆匆趕回來報信。」
    薛少華聽師傅這麼一說,心頭立即放了下來。
    薛夫人臉上也綻出了笑容,連連念佛道:「阿彌陀佛,老身也想咱們老爺一生奉公
守法,怎會無緣無故的被官府裡抓去,真把老身急壞了。」
    尤師傅笑了笑。乘機道:「小老兒剛才經過那位師爺指點,老爺子雖是被請進京去,
替王妃醫病,最好……」
    薛老夫人道:「尤師傅,那位師爺不知說了什麼?」
    尤師傅遲疑了一下道:「那位師爺說,老爺子去的匆忙,雖是替王妃治病,上下也
得打點打點,所以最好,明兒個,叫少爺趕上京去。」
    薛夫人聽得連連點頭,望了薛少華一眼,不覺面有難色,皺皺眉道:「只是少華這
孩子,從沒出過遠門。」
    尤師傅笑道:「沒關係,老爺子雖是連夜動身,坐的是轎,少爺明兒個動身,騎馬
趕路,一兩天就可趕上,夫人要是不放心,小老兒陪少爺去走一趟就是。」
    薛夫人喜道:「少華年紀輕,少不更事,尤師傅肯陪他去,那是最好也沒有了,只
是太辛苦尤師傅了,老身實在過意不去。」
    尤師傅連忙拱手道:「夫人言重,小老兒在府上一晃就是十年,老爺子從沒把小老
兒當過下人,這點小事,小老兒義不容辭。」
    說到這裡,接著又道:「夫人折騰了一夜,少爺明晨就要動身上路,此刻天快亮了,
大家該去休息一會兒了。」
    薛夫人點點頭,慈藹的望了薛少華一眼,才道:「孩子,尤師傅說的不錯,你明天
就要趕路,還是去睡一會兒。」
    事情就是這樣決定了,由尤師傅陪同薛少華進京。
         
         ★        ★        ★
     
    第二天早晨,紅日初升,尤師傅和薛少華,就乘了健馬,匆匆上道。
    薛少華為了想早趕上父親,心頭自然很急;但因有師傅同行,師傅只是策馬緩行。
自己自是不好縱馬急馳。出了洛陽城,眼看師傅還是控緩徐行,好像一點也不急。
    薛少華這可急了,忍不住一夾馬腹,趕上半個馬頭,口中叫道:「師傅……」
    尤師傅道:「什麼事?」
    薛少華道:「我們不是要趕上家父去嗎,該快一些才好。」
    尤師傅望了他一眼,道:「孩子,你當咱們真要上京去?」
    薛少華奇道:「這是你老人家說的。」
    尤師傅道:「不錯,是我說的。」
    薛少華道:「不上京去,我們到那裡去呢?」
    尤師傅笑了笑道:「上京去,只是師傅讓夫人安安心罷了!」
    薛少華身子一震,道:「那麼我爹不是替王妃醫病,進京去的了?」
    尤師傅道:「當然不是。」
    薛少華急急問道:「這麼說來,家父只怕也不是府台衙門抓去的?」
    尤師傅道:「當然不是。」
    薛少華追問道:「師傅可知那是什麼人把家父抓去了呢?」
    尤師傅搖搖頭道:「師傅目前也弄不清楚。」
    薛少華道:「師傅是說,兩個差役,是武林中人喬裝來的?」
    尤師傅道:「可能是。」
    薛少華又道:「方纔拿走龍門五怪的差役,那也是武林中人所喬裝的了,這和深夜
劫持家父如出一轍!」
    尤師傅點頭道:「正是如此」。
    薛少華仰臉道:「師傅,你老人家可是已有計較了?」
    尤師傅道:「也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
    薛少華道:「弟子聽不懂。」
    尤師傅朝前一指道:「前面就是左家坡了,咱們還是到土地廟坐下來再說,師傅有
更重要的話,要和你說。」
    左家坡西首,就是通往孟津的官道,土地廟在明帝陵和漢章帝陵之間,離大路較遠,
就是大白天,也很少有人到這裡來。
    薛少華隨著師傅,到土地廟門口下馬,拴好馬匹,還沒跨進廟門!
    只聽裡面一個蒼老聲音呵呵大笑道:「這地方果然不錯,每天這個時辰,都有人會
送上門來,哈,哈,哈,哈!」
    薛少華聽得一怔,喝道:「什麼人?」
    裡面那蒼老聲音道:「是我,一個窮老道。」
    薛少華腳下略一遲疑,抬頭朝尤師傅低聲問道:「師傅,裡面有人,我們要不要進
去?」
    那蒼老聲音沒待尤師傅回答,接口道:「到了門口,自然要進來,不然,我老道又
靠什麼吃的?」
    尤師傅目中神光一閃,但瞬即隱去,點點頭道:「孩子,隨我進去。」
    那蒼老聲音還在說著:「來了,總比不來好,到這裡來的,都是有緣人,老道又有
緣可化了!」
    敢情是個遊方老道!
    尤師傅走在前面,薛少華緊跟著師傅,跨進廟門。
    這時,晨曦初上,陽光從門外射入,照到半個大殿。只見殿左角落上,蹲坐著一個
髮髯皆白灰衣者道,縮著頭似在打盹。
    當真是個窮老道,臉色枯搞,看去約有七十以上,連身上一件道袍,也破爛不堪,
有如化子一般。他聽到腳步聲,立即睜開一雙昏花眼睛,朝兩人一陣打量,臉有喜色,
合掌道:「果然是位樂善好施的公子,老道運氣不壞!公子的運氣更好!」
    尤師傅目光何等犀利,方才雖覺這老道口氣可疑,但這回當了面,卻又看不出他有
何異處,尤其兩眼昏暗,決難隱藏。
    看來果然只是一個普通遊方老道,心中疑竇稍減,一面問道:「老道長可是住在這
裡的麼?」
    老道人啊了一聲,笑道:「原來是老管家,老道失敬了!唔,唔,老道這次路過洛
陽,就在這裡落腳,已經有三天了!」
    這明明就是鬼話!自己師徒,昨晚四更才離開這裡的。
    尤師傅並沒有去拆穿他,又道:「老道長道號如何稱呼,寶觀何處?」
    老道人昏眼的雙目,忽然一睜,呵呵笑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是故無名,乃天地之始,老道又那裡用得著名號?出家人雲遊天下,以天地為廬舍,又
焉用局限於一宮一觀之中?」
    尤師傅見老道故玄其說,好像真是有道之士一般,心中不覺暗暗好笑。
    原來只是一個老江湖的騙錢道士,只有一般愚民,才會相信他仙風道骨,語含玄機!
    薛少華終究缺乏江湖經驗,站在師傅身邊,聽老道人說得玄妙,心中不覺起了幾分
崇敬之意!
    別看那老道人雙目昏眼,倒是善於監貌辨色,忽然朝薛少華點點頭道:「這位公子,
骨格清奇,前程遠大,能夠遇上老道,即是有緣……哈哈,緣者,香火緣也,就是這點
緣法,也大非容易,老道倒要向公子募化些香火之資了!」
    開口了,果然是騙錢的!
    薛少華道:「老道長要向在下募化多少?」
    尤師傅皺皺眉,以傳音入密說道:「孩子,別上他的當!」
    老道人給薛少華一問,不覺眼睛一亮,陪笑道:「不多不多,老道雲遊四海,無緣
之人,就會當面錯過,有緣之人,又不易相逢,就拿昨天來說,就有一位小姑娘,總算
也和老道有緣,她出手送了老道五十兩金子……」
    口氣不小,居然開口就是金子!
    老道人說的口沫橫飛,隨手用袍袖拭拭嘴角,呵呵笑道:「也許有人會說她上了老
道的當,哈哈,其實這就是緣法,有緣無緣,差之毫釐,失之千里。不過話又說回來,
那位小姑娘,有求於我,所以送了五十兩金子,老道因公子也是有緣人,才募化些香火
之資,公子自然不用援例……」
    薛少華年輕臉嫩,聽說昨天一位姑娘送了他五十兩金子,自己出手也不能太少,他
沒待師傅開口,臉上一紅,說道:「在下送你一百兩銀子,道長以為如何?」
    其實當時的一百兩銀子,這數目可不算小了,一開口就送一百兩,真是的冤大頭!
    一百兩銀子,當然不能和五十兩金子相比,難怪他臉紅了!
    尤師傅沒想到薛少華會說得這麼爽快,但他話己說了出來,自己就是要攔阻,也已
不及,不覺又皺了皺眉頭。
    老道人聽得大樂,連連合掌道:「善哉,善哉,公子果然生具慧根,哈哈,這就是
緣法,有緣不在銀子多寡,也好,一百兩就一百兩吧!」
    「也好」,就是馬馬虎虎的意思,好像還嫌少了些!
    薛少華從身邊取出一封銀子,遞了過去,道:「老道長請收下。」
    老道人敢情怕旁邊的老管家阻攔,慌忙一手搶了過去。
    尤師傅冷笑道:「道長能夠募化到一百兩銀子的,只怕不多吧?」
    老道人雙眼一翻,道:「天底下真要用一百兩銀子,買我老道一個緣字,那也不是
容易之事,哈、哈,老管家,你當這位公子,上了老道的當麼?昨天,人家小姑娘,拿
出了五十兩金子,還歡天喜地的走的呢!不信,你老管家瞧瞧,五十兩金子,老道只有
昨天晚上,在榮華富貴樓吃了一頓,其餘的都在這裡!」
    榮華富貴樓,是洛陽首屈一指的大酒樓,多是達官富賈咽客之地,酒菜昂貴得嚇人。
朱門一席酒,窮人半年量,這窮老道窮的像個化子,居然上榮華富貴樓去大吃一頓!
    老道人話聲一落,翻起道袍,從腰間解下一個錢袋,隨手朝地上一倒,果然傾出半
袋金子,少說也有四五十兩。
    老道人手忙腳亂的又把金子裝入錢袋,系到腰間,然後又把一封銀子,揣入懷裡,
才抬目笑道:「如何,老道沒說假吧?」
    尤師傅看的將信將疑,嘿然道:「道長不是說那姑娘有求於你麼?」
    老道長點點頭,又聳聳肩,笑道:「這就是緣法,昨天也是這個時候,那小姑娘騎
著一匹馬,闖到這裡來,先前她是把老道當作了她要找的人……」
    薛少華:「那姑娘要找的是誰?」
    老道人從他身邊取出一支紅中透紫的竹蕭,笑了笑道:「說他碰巧,那時老道正窮
的發愁,愁的無聊,坐在這裡吹蕭,原來她就是到洛陽找一個吹蕭的人來的。」
    尤師傅眼中神光一閃,問道:「她要找誰?」
    老道人一手摸著那支竹蕭,徐徐說道:「那姑娘據說已經找了幾天,偌大一座洛陽
城,就是找不到一個吹蕭的人,找到老道,她是大喜過望,一口咬定就是老道,天下奇
事真多……哈哈,這也是緣法了,無緣對面不相逢,她找到老道,就證明她和三清有緣,
才能找來……」
    他真是專吹法螺的人,一下又說到緣字上去了!
    尤師傅急急問道:「這位姑娘,找的到底是誰?」
    老道人「哦」了兩聲道:「老道聽她說,好像是姓什麼商,說也真巧,老道有一個
師侄孫,就是姓商……」
    「桑……」
    尤師傅神情微微一震,但瞬即平靜,問道:「那姑娘怎會一口咬定就是道長呢?」
    老道人搔搔頭皮,笑道:「說來你老管家也許會不相信,她一口咬定老道,就是固
為她要找的人,沒有一定面貌,今天變這個,明天變那個。天底下的人,那有這樣神通?
哈哈,只有三清門下的二朗神楊戳,才會七十三變……」
    尤師傅身軀微震,問道:「後來如何呢?」
    老道人道:「後來老道纏不過她,只好指點了一條迷津,她送了老道五十兩金子,
才歡天喜地的走了。」
    尤師傅奇道:「道長能把那位姑娘,哄得歡天喜地而去,想來自然不能沒有根據?」
    老道人說:「自然有根據,老道告訴她要找的人,近在眼前,遠在天邊……」
    尤師傅身子陡震。
    老道人續道:「不過老道告訴她,眼前找不到的,還是到天邊去等的好。」
    尤師傅心頭又是一凜,笑道:「這話她如何會信?」
    老道人聳聳肩道:「老道附著她耳朵,只說了一句話,她就走了,走了,自然是信
了。」
    尤師傅道:「不知道長說的是一句什麼話,能令她深信不疑?」
    老道人神秘的笑了笑,正容道:「天機不可洩漏,老道難為她一片孝心,才洩漏了
一句,多說有干天譴。」
    這真是滿口胡說八道,胡弄玄虛。
    尤師傅見多識廣,這回也居然漸漸入彀,聽的將信將疑,問道:「那姑娘有多大
了!」
    老道人朝薛少華一指,笑道:「和這位公子年紀差不多。」
    薛少華忍不住道:「師傅,那姑娘找的,只怕是桑老……」
    尤師傅乾咳了一聲,薛少華立時住口不言。
    那老道士忽然目光一轉,瞧到薛少華腰間懸著一支黝黑鐵蕭,用手一指,說道:
「公子原來也雅好此道?」
    薛少華點點頭。
    老道人又道:「據老道看來,公子這支蕭,對主人不吉,不宜經常攜帶,哈哈,這
也算是有緣人的緣法……」
    又是緣法!
    老道人把他那支紫紅竹蕭,遞到薛少華面前,鄭重的道:「老道此蕭,跟隨老道已
有八十多年,公子出門,把它佩在身上,保管你趨吉化凶,遇難呈祥,公子想不想和老
道對換一支嗎?」
    此人騙術果然高明,騙了銀子,現在又鼓動他如簧之舌,想騙蕭了!
    尤師傅冷嘿一聲道:「道長可知此蕭來歷麼?」
    老道人朝薛少華身上望了一眼,笑著說道:「從前,老道一個師侄孫,好像也有這
麼一支!」
    薛少華淡淡的道:「此蕭是在下一位父執留下來的,在下不敢輕易相換。」
    老道人點點頭:「可惜,可惜,既然公子不肯換,那就算了,老道要走了!」
    說到這裡,緩緩站起身來,朝薛少華兩人拱拱手,又打量了薛少華腰間一眼,才緩
緩往廟外走去。
    尤師傅目中漸漸射出神光,望著老道身形,只是一聲不作。
    薛少華突然想起昨晚聽到那聲輕哼,不覺問道:「師傅,這老道會不會是武林中
人?」
    尤師傅臉色微見凝重,搖搖頭道:「很難說,他說話故弄玄虛,至少也是個老跑江
湖的人!」
    薛少華抬目道:「師傅,昨晚我們離開這裡的時候,好像有人低哼了一聲,不知你
老人家有沒有聽到?」
    「有人低哼?」
    尤師傅似感意外的道:「你昨晚怎麼不說?」
    薛少華道:「弟子因師傅好像沒有聽到,只當自己聽錯了,但如今想來,那低哼的
聲音,弟子明明聽的十分清晰,不會有錯。」
    尤師傅沉吟道:「你聽到了,師傅不可能聽不到?唉,咱們別盡說沒緊要的話了,
快坐下來,我有很重要的話和你說。」
    一彎腰在拜台上坐了下來,一面拍拍身邊的空位。
    薛少華想起父親遭賊人劫持,心頭一急,依言坐下,問道:「師傅,我父親……」
    尤師傅笑道:「孩子,別急,你父親自有你師傅負責,保證不會有什麼差錯、你到
長沙白箬鋪去一趟……」
    薛少華沒待師傅說完,急著問道:「弟子到長沙去幹什麼?」
    尤師傅探手從懷中摸出一個密封的信柬和一張路程單,遞到薛少華手裡,臉色莊重,
徐徐說道:「如果昨晚沒發生你父親被劫之事,師傅原想帶你一起去的,但目前既然發
生事故,師傅就不能去了。」
    說到這裡,乾咳了一聲,又道:「你今年十八歲了,年紀也已不小,如論武功,只
要不遇上一等一的高手,可說已少有對手,用不著師傅耽心。至於要你到白箬鋪去幹什
麼,我在這封密柬上,已經寫的很清楚,不過,你必須到了白箬鋪,才能開拆。」
    薛少華遲疑的道:「師傅,這事很重要麼?」
    尤師傅道:「當然很重要,師傅已經寫在密柬上面,你趕到地頭,看完了自會明
白。」
    薛少華道:「那為什麼一定要到白箬鋪才能開拆呢?」
    尤師傅臉色微沉道:「此行關係重大,你只要照著師傅說的去做就行,不許多問。」
    薛少華張張口,還想再問,但看了師傅一眼,只好忍了下去。
    尤師傅藹然笑道:「孩子,不必多想,師傅要你去,自然早有安排,至於你父親,
有師傅在,你只管放心。」
    薛少華看看密封的信束,點頭道:「弟子遵命。」
    尤師傅又道:「對了,還有了件事,你必須記住,就是從現在起,你不能再用少華
這個名字。」
    薛少華驚奇的望著師傅,忍不住問道:「師傅,弟子不叫少華,那叫什麼呢?」
    尤師傅微微一笑道:」師傅已經給你取了一個名字,少陵,你以後就叫薛少陵好
了。」
    薛少華想了一下,雙目亮光一閃,忽然抬頭道:「師傅,我想……」
    尤師傅藹然道:「這名字不好?」
    薛少華油鈉的道:「很好,弟子是說,你老人家忽然要我改名字,其中一定另有緣
故?」
    尤師傅仰臉看天,神色微黯,點點頭,道:「你爹叫道陵,你叫少陵,不是很好
麼?」
    薛少華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為什麼師傅突然要弟子改名?是不是
和這次父親被賊人劫持有關?」
    尤師傅伸手在薛少華肩上,輕輕拍著,藹然笑道:「孩子,快別胡思亂想,師傅要
你改名,沒有什麼大的原因,只是讓人一聽就知道你是薛神醫的兒子,當然,日後你仍
要恢復原來的名字,少陵,不過是暫時改的。這一點,你日後自會明白,好了,孩子,
相信師傅,你只管安心上路吧,師傅還有事,也要走了,但願你一路順利……」
    薛少華聽到師傅催他上路,不覺依依的道:「師傅,我……能知道你的名諱麼?」
    尤師傅笑道:「傻孩子,這句話,你不知問過多少次了,師傅不是不肯說,實在我
已有多年不用名字,但願你此去,找到要找的人,到時候,你不問,師傅也會告訴你的,
好了,你可以去了。」
    薛少華站起身來。
    尤師傅抬頭打量了他一眼,忽然「哦」道:「孩子,慢點……」薛少華道:「師傅
還有什麼吩咐?」
    尤師傅道:「我差點忘了,你這次出門,路程不算太遠,但也不能說近,在你來說,
這是第一次出門,最好不要以真面目示人。」
    薛少華臉上微露詫異,問道:「師傅是要我易了容再走?」
    尤師傅笑著點點頭道:「不錯,你這副樣子,人家一看就知道你是初次出門的雛
兒……師傅的意思,你可在臉上加抹些紫色,就可以顯得老練得多。」
    薛少華心中雖覺師傅這話,理由似乎並不充足,但口中卻應了聲「是」,重又坐下,
從懷中摸出一雙小小錦盒,取了一顆紫色藥丸,輕輕塗到掌心,然後抹到臉上。
    尤師傅又仔細的用指頭替他勾勒了一番,於是薛少華本來一張冠玉似的臉上,頃刻
之間,就變成一個紫膛臉的青年。
    尤師傅微微一笑,站起身道:「可以了,孩子,現在可以走了,師傅也該走了。」
    薛少華收起錦盒,跟著師傅,走出土地廟,兩人各自牽過馬匹,翻身上馬。
    尤師傅叮囑道:「孩子,師傅要和你分手了了記住,從現在起,你該叫薛少陵
了……」
    話聲一落,揮了揮手,縱馬如飛而去。
    薛少陵望著師傅後影絕塵馳去,只覺心頭湧起一連串的疑問,從昨晚目擊龍門五怪
被幾個皂衣差役拿去,以至父親的同樣遭人劫持,師傅瞞騙母親,帶著自己出來,忽然
又要自己遠去長沙,而且還要改名易容……莫非師傅已知劫持父親的賊黨是誰,只因對
方十分厲害,師傅一個人對付不了,才要自己趕去長沙白箬鋪邀人助拳?他自幼聽師傅
說過許多江湖上的故事,越想越覺自己猜得不錯。
    試想憑龍門五怪的武功,何等厲害,但遇上那幾名差役,竟然會毫無抗拒之力,只
此一點,賊黨武功之高,就可想見!
    想到這裡,那還停留,立即一收韁繩,帶轉馬頭,急急朝南馳去。
    傍晚時分,趕到汝州,這裡正當南北交通要道,此刻太陽已將落山,不少商賈行旅,
趕著進城,車馬絡繹不絕。
    薛少陵策馬徐行,進得城來,正想我家客棧落腳,瞥見大街邊上正有一個白髮挽髻,
身穿破爛道袍的老道人,在前面緩步徐行!
    薛少陵目光何等敏銳,一眼就認出他正是早晨在左家坡土地廟遇上的化緣老道人,
心中不覺一怔,暗想:「從洛陽到這裡,少說也有兩百來里,自己心中有事,一路縱馬
急馳,這時候也剛剛趕到,這老道人怎麼會也到了汝州?」
    心念方動,只見那老道人一邊走路,一邊大聲說道:「茅山老道,雲遊天下,有緣
千里來,無緣不想逢,莽莽紅塵,看誰是有緣之人,和老道結個善緣……」
    敢情他真是跑江湖的遊方道士,又在沿街募化了!
    薛少陵原先對他還感到驚詫,但聽他這一說,分明只是個騙錢的人,也就策馬行去,
不屑一顧。到了一家客店門前,早有店伙迎上來替他攏住馬頭。
    薛少陵翻身下馬,吩咐替馬匹好好上料,就由店伙領到上房。盥洗之後,天色已經
漸漸昏黑,店伙掌上燈來,一面含笑問道:「公子爺是在小店用餐,還是上街去吃?」
    薛少陵趕了一天路,不想出去,這就說道:「你叫廚下替我送來就是。」
    店伙答應一聲,退了出去,一會工夫,就送上飯菜。
    薛少陵吃過晚餐,拴好房門,在床上做了一會工夫,也就熄燈就寢。
    第二天早晨,薛少陵一覺醒轉,披衣下床,瞥見和包裹一起放在床前的一支鐵蕭。
業已不見!不,包裹邊上,另外還有一支,那是被人換了一支竹蕭!
    這支竹蕭,長有三尺,顏色紅中透紫,蕭身上還縛著一很又黑又髒的布條,一望而
知是那老道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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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09:05:08 |只看該作者
這老道簡直可惡已極,居然人不知鬼不黨的偷進房來,把自己的鐵蕭換走了!
    薛少陵只覺一陣忿怒,湧上心頭,一個箭步,跨到床側,正待伸手取起。
    只見竹蕭底下,還留著一張白紙,歪歪倒倒的寫滿了字跡,低頭一看,只覺上面寫
著:「年輕人,你真和老道有緣,又會在汝州碰上,老道這支蕭,好處甚多,一時也說
不完,總而言之,比你這管爛鐵蕭要多值幾文,老道本來還捨不得和你換,但你和老道
總算有緣,換就換吧!老道這支蕭用了八十年,刀劍不傷,水火不侵,吹起來更好,不
信你就試試,蕭上還刻有一首曲子,那是老道化了八十年工夫,才譜成的,你不妨耐著
性子,練習練習,保管你受用無窮。」
    薛少陵真的又好氣,又好笑,這老道偷偷的把自己鐵蕭掉換了去,居然還信口開河
吹了一大套,誰希罕你一支竹蕭,忽然他心中一動,暗想:「自己一身武功,不但已得
父親傾囊傳授,而且也已盡得師傅真傳,師傅時常說,憑自己所學,江湖上已少有對
手。」
    別說有人偷進房中,就是掩近窗口,也決難瞞得過自己,這老道……不覺抬目望去,
這一瞧,不禁把薛少陵瞧的心頭大奇!
    原來,房門拴得好好的,沒動!兩扇窗戶,也同樣拴得好好的,絲毫沒動!這都是
昨晚自己親手閂上的,拴在裡面,根本就沒人進來過,是人,就沒法進來!那麼這老道
是如何進來的呢?」
    薛少陵仔細檢查了一遍,實在想不透老道人是如何進來的;但他明明進來了,還換
去了自己鐵蕭。他一想到鐵蕭,登時心頭惶急,那是父親的恩人桑老前輩的東西,父親
把它看得十分貴重,但自己出門第一天就把它丟了,將來如何向父親說呢?隨手取起竹
蕭,但覺入手甚輕,仔細一瞧。蕭身反面,果然刻著一首曲譜,字跡細小,筆劃細如發
絲,寫的都是些「四」、「上」、「尺」、「工」、「六」等字樣(樂曲符號工尺譜)
曲長九折,每折九句。
    薛少陵也無暇多看,再一檢查包裹中的銀兩,卻是分文不少,敢情他目的只是換蕭
來的,此刻就是要追,也已無從追起,心頭雖覺惱怒,卻也無可如何?想到師傅要自己
改名易容,趕去長沙,定然十分重要,沒多時間耽擱,只好帶著這支竹蕭上路。










第03章 身世成謎
    由豫入楚,由楚入湘,一路上尤師傅都已給他安排好何處打尖,何處投宿,薛少陵
只是照路程單行止。這天下午,趕到長沙府,這是湘南省治所在,扼水陸交通要道,城
內市肆極盛。
    薛少陵按照師傅路程單的指示,要先在城中找一家客店落腳,才能拆視密柬,依柬
行事。當下就在大街上一家叫做湘江老店的客棧門前落馬,要了一間清淨上房。晚餐之
後,他迫不及待的掩上房門,剔亮油燈,從包裹中取出師傅密封的信柬,很快撕開封口,
抽出一疊信箋。
    只見上面寫著師傅一手了草的字跡:「少華:師傅先間你,是不是已經按照路程單
所開的行程,到了長沙了?本來師傅應該陪你來的,但結果卻讓你一個沒出過門的孩子,
跋涉千里,真是難為了你。現在好了,你既已到了長沙,師父也總算放心了。在你父親
被賊黨擄去的時候,師傅卻要你一個人趕到長沙來,這似乎有悖人情。這一點師傅可以
告訴你,憑你師傅的武功,足可把你父親從賊黨手中救出來,也許你看這封信的時候,
你父親已經脫險歸來了。孩子,相信師父,只管放心……」
    薛少陵看到這裡,心頭不禁一怔,暗想:「原來師傅要自己趕來長沙,並不是找人
助拳!」急忙往下看去:「你總還記得師傅曾和你說過,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你遠來
長沙,當時師傅不肯告訴你的原因,是怕你打破砂罐問到底。固為說實在的,師傅知道
的也並不多,你要纏著問個不休,豈不把師傅給難住了……」
    薛少陵看的笑了,師傅就是這個脾氣,這又是什麼事呢?」「現在,師傅終於非告
訴你不可了,所謂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在你身上,有著不共戴天的血仇……」
    「不共戴天的血仇」,這幾個字映入薛少陵眼簾,幾乎驚的直跳起來!
    「不共戴天」是父母之仇,難道……他急急朝下看去:「孩子,沉住氣,父母之仇,
不共戴天,但自己必須堅持下來,才能澈雪血仇……」
    薛少陵拿著信箋的雙手,一陣顫抖,頭上轟的一聲,如中木杵,喃喃道:「難道父
親、母親全遭了毒手……」
    眼中一陣模糊,淚水不禁奪眶而出!不對!師傅這封信,該是離家前夕匆匆寫的,
那時父親被賊黨擄去,但母親還好好的在家裡,怎會……他揉揉眼睛,繼續往下看去:
「孩子,且別難過,聽師傅說下去,你並不是薛神醫的兒子……」
    薛少陵又是一怔!
    「你是黑煞游龍桑大俠的故人之子,十二年前,你父母死於仇家之手,那時你還只
有五歲,身負重傷,已是奄奄一息。桑大俠抱著你千里求醫,幸蒙薛神醫替你悉心醫治,
才獲重生。師傅知道的只有這一點,詳細情形。師傅就說不出來,日後,只有找到桑大
俠,才能詳細告訴你。」
    薛少陵看到這裡,忍不住熱淚又沿腮而下。原來薛神醫夫婦,只是扶養自己的義父
母,那麼自己的生身父母又是誰呢。他竭力思索,但小時的印象,太模糊了,一點也記
不起來,只有一點,自己總覺得小時候好像住在山上,但並不是靈巖山,自己也問過母
親,她只是含糊其詞,避不作答。
    接著看下去:「少華,這倒是你原來的名字,所以師傅要你改名改容,為什麼,在
你的武功還不足以手刃親仇之前,你必須仍以薛神醫的兒子行走江湖,才能不致引起仇
家注意,因為你的仇家太厲害了。照說,薛神醫精通各家武學,悉心傳給了你,師傅,
十年來,也已把一身所學,傾囊相授,假如換了一個人,憑你所學,已足可做視江湖,
罕有對手。但在你來說,還是差得遠,不但不足以報雪親仇,就是連自保都還不夠,這
就是師傅要你遠來長沙的原因。明天,你可到白箬鋪去,找一個叫張果老的人,據師傅
所知,他和桑大俠交誼極深,只是生性冷僻,千萬不可得罪了他。
    好在你有桑大俠的鐵蕭為證,只要說是奉桑大俠之命去的,要他替你引介到一位異
人門下,想來不致有什麼困難,如蒙這位異人收錄,報仇始能有望。孩子,記著,今後
你必須刻苦自勵,好好用功,師傅會來看你的,好了,現在都說清楚了,希望好自為
之。」
    薛少陵一口氣看完信箋,不覺呆了!
    師傅要自己以桑老前輩的鐵蕭為證,去找張果老,求他引介到一位異人門下;但鐵
蕭已被該死的老道換走了,自己明天如何去找張果老呢?他腦海中一片紊亂。
    父母之仇,身世之謎,尤其師傅信中的異人,不知又是什麼人?沒有桑老前輩的鐵
蕭,張果老肯不肯相信,替自己引介?就是學了武功,找不到桑老前輩,自己依然連仇
人的姓名都不知道。
    他拭乾眼淚,把師傅這封長達千言的信箋,一字一句,仔細重讀了一遍,才將信柬
收好。心中開始盤算著明日如何去找張果老。
    一宵易過,第二天早晨,會過店賬,問明了白箬鋪的方向,騎馬趕去。
    白箬鋪在岳麓山西麓,只不過是一個幾十戶人家的小村莊,村中的人,多半務農為
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過的是平靜而純撲的生活。
    薛少陵趕到白箬鋪,放緩韁繩,正待策馬入村。只見村口一棵大樹底下,正有一個
老人,坐在那裡吸著旱煙。
    薛少陵翻身下馬,朝老人抱拳一禮,道:「請問老丈,這裡可是白箬鋪嗎?」
    那老人瞧了薛少陵一眼,道:「不錯,客官要找誰?」
    薛少陵道:「在下想請教有一位叫張果老的,不知住在那裡?」
    那老人點點頭道:「有,有,客官想是要請他看風水去,張果老就住在村西最後一
家,好找的很,客官快去,再遲他恐怕就要出門了。」
    薛少陵拱拱手道:「多謝老丈。」
    說完牽了馬匹,朝西行去,心想:「原來張果老是一位地理先生。」
    只聽那老人自言自語的道:「找張果老的人,真還不少。」
    村西,靠近山腳,果然有一座土垣茅舍。
    薛少陵走到近前,只見門框上掛著一塊黑黝黝的木板,上面字跡,還依稀可辨,那
正是:「張果老變理陰陽。」
    薛少陵拴好馬匹,走上去伸手在門上叩了兩下,問道:「先生在家麼?」
    只聽裡面有人間道:「什麼人,請進來吧!」
    薛少陵推門進去,裡面是一間客堂,地方不大,陳設更是簡陋,除了中間放著一張
木桌,只有兩把竹椅。
    敢情這屋中只有張果老一個人居住,沒有打掃,跨進門就聞到一股霉氣,令人欲嘔!
    這時從屋後,走出一個身穿竹布長衫,年約六旬以上的枯瘦老者,一手托著羅盤,
一手拿著一支滕杖,果然似要出門模樣!
    他朝薛少陵含笑招呼道:「相公來的湊巧,若要再遲一步,老漢就要出門去了。」
    說話之時,順手把羅盤往桌上一放,抬抬手道:「相公請坐。」薛少陵連忙拱手道:
「在下來的冒味,驚擾先生了。」
    張果老笑道:「那裡,那裡,老漢專門替人看風水度日,客人上門,自是歡迎,相
公要老漢去看陰宅?還是陽宅?」
    薛少陵道:「在下並不是請先生看風水的。」
    張果老臉色微沉,道:「那麼相公是做什麼來的?」
    薛少陵道:「在下是專程由洛陽趕來……」
    「專程由洛陽趕來?」
    張果老微微一楞,接著冷漠的道:「千里迢迢的趕來,不是看風水,那是家宅不安
了?老漢不出遠門。」
    薛少陵道:「也不是,在下是奉了一位父執之命,專程叩竭老前輩來的。」
    張果老口中冷冷哼了一聲,道:「誰是你老前輩?你的父執,關我何事?」
    薛少陵被他說的一怔,暗想:「此人當真勢利得很,聽說自己不是請他看風水來的,
就立時換了付臉色。」
    但他一想到師傅叮囑,叫自己不可得罪了他,這時恭敬的站起身道:「在下這位父
執,乃是老前輩認識的故人……」
    張果老搖手道:「不認識,不認識,老漢除了替人看風水,從沒和什麼人打過交
道。」
    薛少陵被他這麼一說,一時竟然答不上話去。
    張果老冷冷的望了他一眼,也在竹椅上坐了下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老人果然勢利,此刻相公也不稱呼了。
    薛少陵道:「在下薛少陵。」
    「薛少陵,洛陽來的……」張果老口中低低念著,抬目問道:「薛神醫薛道陵,是
你什麼人?」
    薛少陵躬身答應:「老前輩說的,正是家父。」
    「唔……」
    張果老沉唔一聲,點點頭,道:「你是薛神醫的兒子?他要你找老漢作甚?」
    他口氣雖然冷冷的,但臉上神色,卻已稍霽!
    薛少陵暗想:「師傅要自己改為少陵,果然大有見地。」
    一面恭敬的道:「晚輩此來,不是家父的意思,是晚輩一位父執,命晚輩來的。」
    張果老道:「你那位父執是誰?」
    薛少陵道:「那位老前輩姓桑,諱九,人稱黑煞游龍。」
    張果老好像早已知道了一般,聽他說出黑煞游龍的名字,絲毫不以為奇,冷冷哼道:
「桑老頭自己的事兒,找我幹麼?」
    他這話只是自言自語的說著,薛少陵不好接口,心中暗忖:「看來他和桑老前輩果
是素識。」
    張果老一手然著頜下鬍鬚,偏臉問道:「他和你說了些什麼?」
    薛少陵連忙躬身答道:「桑老前輩囑晚輩前來,請求你老成全,引介到一位異人門
下學藝。」
    張果老道:「要老漢引介給誰?唔……」
    他目光一抬,雙眸精光熠熠,注視著薛少陵,問道:「他有沒有告訴你,為什麼要
老漢引介?你父親精通各家武學,還不夠麼?」
    薛少陵靈機一動,驀然想到這位老人家和桑老前輩既是交誼極深,也許桑老前輩和
他說起過啟己身世,也未可知。
    這就恭敬答道:「桑老前輩曾說晚輩身負血海深仇,除非蒙老前輩垂憐,引介到一
位異人門下,復仇才能有望。」
    張果老精芒一閃,道:「他都告訴你了?」
    薛少陵聽得不覺一喜,暗想:「自己料的不錯,他果然知道身世……」
    張果老突然搖搖頭道:「不成,老漢當時雖曾答應過桑老兒,日後替你設法引介到
恩師門下……但近年來,恩師已經不見外人,不問塵事,老漢也無能為力。」
    薛少凌聽說那位異人,原來就是張果老的師傅,原來桑老前輩從前已經和他說好了
的!此刻聽他說出無能為力,不禁想到自己父母血仇,除了這位異人收錄,報仇無望。
    心頭一急,葉的跪了下去,垂淚長拜道:「晚輩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萬望老前輩
成全……」
    張果老起身避了開去,道:「你起來……」
    他這一站起,陡然間好似想起什麼來了,口中沉「哈」一聲,問道:「你自稱桑老
兒叫你來的,他可曾交付了你什麼信物?」
    薛少陵暗暗叫糟,口中說道:「桑前輩囑咐在下前來,以他的鐵蕭為憑……」
    張果老道:「桑老兒的鐵蕭,早就留在你家,有他鐵蕭為憑,也總算證明了你的來
歷,蕭呢?」
    他目光跟著朝薛少陵腰間懸著的竹蕭望了一眼。
    薛少陵急得臉上一紅,囁嚅的道:「在下不慎,桑前輩的鐵蕭,在汝州客店中,被
人偷換走了。」
    張果老微曬道:「你是說鐵蕭失落了?這叫老漢如何能信?」薛少陵道:「在下說
的,確是實情,那是一個老道人取走了桑老前輩的鐵蕭,卻留下一支竹蕭。」
    張果老突然臉色一沉,干嘿一聲道:「年輕人,你從那裡聽來的一些口風,居然混
蒙起老漢來了!哈哈,老漢也幾乎被你騙過去了!」
    薛少陵心頭大急,惶恐的道:「老丈明察,在下……」
    張果老不待薛少陵說出,搖手道:「不用多說,就算你真是桑老兒叫你來的,老漢
也無能為力。
    話聲一落,人已站了起來,一手從桌上取過羅盤,似有外出之意。
    薛少陵見他話已說盡,自己鐵蕭縱然未失,只怕也難有希望,他原是生性倔強之人,
眼看張果老已經站起身來,自己不好賴著不走,正待起身告辭!
    只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敢情有人正向茅舍走來!
    張果老忽然神色一變,低聲說道:「年輕人,如果有人找來,就說老漢不在。」
    話聲出口,身形一晃,匆匆朝內閃去!
    薛少陵方自一怔,張果老已很快閃入內室,依稀聽他口中輕「哼」了一聲!
    這時一陣雜沓的腳步聲,正好及門而止。
    薛少陵心中暗想:「來的不知是些什麼人,光聽這陣沙沙步聲,至少也在兩人以
上!」
    心念轉動之際,只聽門外一個清朗的聲音問道:「張老先生可在家麼?」
    薛少陵暗暗皺了下眉,張果老這般匆忙的閃了進去看來自己只好替他擋一擋了。
    當下就轉身迎了出去,只見門口說話,是一個眉目清朗年約二十左右的少年,一身
青色勁裝,背負長劍,看去甚是英俊。
    青衣少年身後不遠,站著兩個老道和一個灰衲老僧,面向茅舍,臉上都含著笑容。
    薛少陵目光一瞥,就抱抱拳,問道:「諸位遠來,不知找張老先生有何見教?」
    青衣少年目光一抬,拱手答道:「家師衡山南嶽觀主,和武當玉真道長,少林大通
大師,專程拜訪張老先生來的。」
    薛少陵聽得一呆,他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南嶽觀主南靈道長,是四大門派中衡山派的掌門人!
    武當玉真子,則是武當掌門人玉虛子的師弟,玉虛子很少過問派中事務,差不多由
玉真子代行,他的身份,也等於是一派掌門。
    少林大通大師,自己雖然沒有聽說過,但也和衡山南嶽觀主,武當玉真子同來,足
見他的身份,也不會太低。
    憑衡山掌門,武當玉真子這樣的人物,會來拜訪一個住在窮鄉僻壤,替人看風水的
張果老?張果老居然還避不見面!
    薛少陵楞得一楞,才拱手道:「請位來得不巧,張老先生出去了。」
    站在左首一個道人,藍袍黑髯,身材頎長的,敢情是武當玉真子了?他兩道神光湛
湛的眼神,朝薛少陵上下打量了一眼,稽首道:「小施主如何稱呼?」
    薛少陵慌忙還禮道:「在下薛……」
    「哈哈……」一聲長笑,打斷了薛少陵的話頭,只見張果老隨著笑聲,急步從內室
搶了出來,連連拱手道:「三位寵臨,老朽失迎之至!」
    薛少陵暗道:「好啊,你要我替你說不在,自己卻又迎了出來!」
    這也難怪,敢情他先前只當來的是普通人,及聽到人家報出名號來,自然要趕快迎
出來了。
    三人中間,身穿灰布道袍,頗下花白長鬚的瘦小道人,似是衡山掌門南嶽觀主。
    只見他朗朗一笑,稽首道:「張大俠請了,貧道和兩位道兄,冒味造訪,有擾清
居。」
    張果老滿臉堆笑,連連說道:「豈敢,豈敢,三位快請裡面坐。」
    薛少陵在張果老出來之時,他已退到邊上,一時倒也不好就走。
    何況,這荒僻小村,突然來了三位武林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好奇之下,自然也不肯
就走。
    張果老連連肅客,把四人讓進茅舍,但客堂上,一共只有兩把竹椅,張果老又匆匆
進去,搬出兩張木凳,過意不去的道:「山居簡陋,三位請坐。」
    南嶽觀主含笑道:「張大俠快不可客氣,貧道先向大家引見。這位就是武林中所敬
仰的一筆陰陽張果夫張大俠,這位是武當玉真子道兄,這位是少林羅漢堂主持大通大
師。」
    薛少陵聽的不禁一驚,原來這位看風水的張果老,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一筆陰陽
張果夫!
    自己曾聽義父說過,此人生性鯁直,嫉惡如仇,江湖上把他和黑煞游龍桑老前輩稱
「南筆北蕭」,難怪師傅要自己前來找他。
    只聽張果老呵呵笑道:「久仰,久仰,老朽隱居此地,二十年來,從沒武林高人在
顧,三位遠臨,真使老朽蓬畢生輝。」
    正說之間,只見從後面走出一個手托木盤的童子。
    那童子年約十五歲,雖是一身布衣,卻生得眉清目秀,身手俐落,一望而知武功大
非弱手。
    薛少陵暗想:「這童子想來是張果老的門人了!」
    那童子替每人端上一杯香茗,最後一杯送到薛少陵面前,含笑道:「請用茶。」
    薛少陵接到手上,口中道謝了一聲。那童子含笑退到邊上。
    張果老手托茶杯,笑道:「老朽山野之人,別無所瘩,惟對飲茶有癖,這是采自岳
麓高峰的野茶,老朽無以為敬,只有請三位喝杯茶水了。
    南嶽觀主、玉真子、大通大師經主人這麼一說,果然端起茶杯,各自喝了一口。
    張果老又道:「觀主三位遠臨蝸居,必有見教?老朽洗耳恭聆。」
    「無量壽佛!」
    南嶽觀主低喧一聲,說道:「張大俠就是不問,貧道也要奉告。」
    張果老連忙拱手道:「觀主好說!」
    南嶽觀主神色凝靜,徐徐道:「此事說來話長,張大俠閉門隱居,悠遊林泉,也許
還不知江湖上近來暗流洶湧,只怕將有一場大劫將興……」
    張果老道:「老朽已有二十年不在江湖走動了!」
    他這話顯有不願多事之意。
    南嶽觀主道:「張大俠閉門隱居,若非事出非常,貧道和玉真道兄、大通大師不敢
前來驚擾了。」
    薛少陵聽得暗暗稱奇,心想:「聽他口氣,似是有求於張果老而來,難道憑衡山、
少林、武當三大門派的力量,還力有未逮?」
    張果老道:「觀主但請明說。」
    南嶽觀主身為一派掌門,聞言微微歎息了一聲,道:「近來江湖上出現了一股神秘
幫會,這些人出沒無常,神秘難測,貧道也說不詳細,總之,這半年來,江湖上已有許
多武林知名的人士,先後神秘失蹤……」
    薛少陵不覺心頭怦然一動!
    只聽南嶽觀主續道:「起初大家還以為事出偶然,但最近三個月,卻是變本加厲,
連續出事,譬如長安勝家堡鐵膽勝大俠、青峰鎮流雲劍季大俠,都在兩個月之前遭人劫
持,連敝師弟常維仁隱跡君山,一向很少和武林人物往來,最近也突告失蹤……」
    薛少陵心頭又是一緊!
    長安勝家堡鐵膽勝鎮山,是少林俗家掌門人。青峰鎮就在武當山下,流雲劍季廷芳,
是武當名宿。君山入雲龍常維仁,昔年威震長江,自己都曾聽義父說過!
    這三位都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原來都在最近失蹤了,那麼自己義父,會不會也
是神秘幫會擄去的呢?他站在邊上,大家只當他是張果老的門人,是以誰也沒有注意到
他。
    張果老吃驚的道:「有這等事!老朽近二十年來,已完全和江湖同道絕緣,難怪孤
陋寡聞,一無所知了!」
    武當玉真子接口道:「江湖上有人連續失蹤,敝派曾經派人調查,那知不但沒有查
明他們的來龍去脈,甚至連派出去的人,也如石沉大海,一去不返。」
    少林大通大師合十道:「玉真道兄說的不錯,敝寺先後派出兩批弟子,都是一去不
返,連貧道一位師弟,也久無消息。」
    南嶽觀主道:「因此,玉真道兄,和大通大師,連袂遠臨寒山,和貧道磋商對策,
盆道眼看情勢日非,只怕已非普通武林恩怨,顯系有人在暗中有所大舉圖謀……這才特
地邀約兩位道兄同來,想拜竭無極老前輩,請示機宜,還望張大俠念在武林同道之誼,
替貧道先容。」
    薛少陵聽到這裡,暗暗「哦」了一聲。南嶽觀主口中的「無極老前輩」,大概是張
果老的師傅了,自己怎會從沒聽義父說過?張果老微微皺了下眉,拱手道:「觀主三位
親臨,老朽自當遵守,只是家師已有多年不問塵事,只怕……」
    南嶽觀主道:「貧道久聞無極老前輩,修真悟道,不頂塵事,只是事關武林安危,
貧道和兩位道兄實是替武林同道請命而來。」
    大通大師連忙合十道:「阿彌陀佛,張大俠尊師,夙有武林第一奇人之譽,功參造
化,貧衲等人若非為情勢所逼,豈敢有瀆清修?務望張大俠鼎力賜助才好。」
    玉真子也道:「貧道奉掌門師兄之諭,專程前來,江湖風雲日惡,能得老前輩指點
機宜,庶可挽狂瀾於未倒,此事只有張大俠勉為其難了。」
    薛少陵從三人口氣之中,已可聽出近來在江湖上活動的這幫神秘人物,似乎非同小
可,不然,憑少林、武當、衡山三大門派,不會如此重視。
    武林第一奇人?這武林第一奇人,自己怎會從沒聽說過呢?張果老枯瘦的臉上似有
難色,沉吟了半晌,突然點頭道:「觀主和兩位道兄既然如此說法,老朽就是擔當個不
是,也只好勉為其難,上去一試了!」
    南嶽觀主聽他一口答應,連忙起立謝道:「善哉善哉,張大俠見義勇為,貧道謹此
致謝。」
    張果老抱拳道:「觀主言重……」
    他抬頭朝門外望望天色,說道:「家師結廬岳麓之巔,只有午時可見,三位遠來,
事不宜遲,老朽這就替三位帶路。」
    說完,便自站起身來。
    南嶽觀主、玉真子、大通大師聽說立刻就走,自是大喜過望,也同時站了起來。
    張果老抬手道:「三位道長請先。」
    南嶽觀主等三人不再客氣,魚貫走出茅舍,那青衣少年也跟在師傅身後,退出茅舍。
    張果老轉身朝那童子吩咐道:「你好生看守門戶,為師去去就來。」
    那童子躬身應道:「弟子遵命,」
    薛少陵原先站在邊上,這下不禁大感作難,師傅叫自己遠來長沙,原是以桑老前輩
的鐵蕭為憑,希望張果老引介到他師傅門下學藝。
    如今張果老答應南嶽觀主三人,就是叩謁他師傅去的,自己原可懇求他攜帶同去,
碰碰運氣。
    但鐵蕭被那該死的老道人換走,張果老自然不肯再替自己引介的了,眼看大好機會,
平白錯過,心中正感懊喪……張果老一手提著竹杖,走近他身邊,枯瘦的臉上,飛過一
絲橘詭的笑容,低沉的道:「年輕人,還不跟老朽來?」
    薛少陵聽的大感意外,心頭狂喜,慌忙答應一聲,跟著張果老走出茅舍。
    張果老拱拱手道:「老朽有僭了!」
    當先朝前走去,步出小村,由村左小徑入山,直向岳麓最高峰奔去。
    岳麓者,南嶽之麓也。
    南嶽衡山自五嶺西來,磅礡索紆,並湘江北走,山勢盡於岳麓,是為南嶽最終之峰。
    張果老領著眾人,盤曲登山。薛少陵走在最後,但覺磴道索回,古木陰濃,泉石之
勝,移步換形。幾人腳下都快,片刻工夫,已置身雲霧之上。
    又走了頓飯工夫,登上平台,迎面一座道觀,正是雲獄觀。
    張果老忽然停住身形,說道:「家師結廬峰頂,志在求靜,這位小兄弟請在此地相
候如何?」
    他目光徐徐轉到南嶽觀主身後的青衣少年身上。
    南嶽觀主忙道:「這是小徒趙世駭,唔,世騏,你就留在這裡好了。」
    趙世駭躬身應「是」,便在雲獄觀前留了下來。
    薛少陵心中暗想:「大家都上去了,何用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
    由雲獄觀上去,孤峰插天,烏道一線,山勢已極陡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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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09:06:27 |只看該作者
張果老走在最前面,此刻腳下突然加快;但見他竹杖輕點,騰躍如飛!
    南嶽觀主身為一派掌門,玉真子、大通大師也是武林中久負盛譽的人物,眼看張果
老去勢如箭,分明是有心相試,也立即提吸真氣,迎風直上。
    這下,可把薛少陵整慘了,他雖是從小練武,一身所學,已兼諸家之長,總究年紀
還小,功力有限,那能和眼前這幾個人相比?他跟在四人身後,展開輕功,一路不住的
提吸真氣,輕縱巧蹬,盡力施為,依然落後了一大段。
    張果老果然是有意和大家比賽腳程,越跑越快,竹杖急點,彎腰弓背,急起直竄,
活像一頭猴子!
    南嶽觀主等三人,為了本門聲譽,既不能落在張果老後面,但又要維持自己身份,
雖在提氣上行,不但不好跑得太急,而且還要保持若無其事的飄然之狀,這暗虧也就吃
大了。
    一路上雖然一直保持住了幾人間的距離,也一直保持住他們臉上的微笑,和狀若閒
雲的飄然神態。
    但也大量耗損了他們體內的真氣。
    登上峰巔,張果老以杖拄地,氣喘如牛,南嶽觀主等三人,也覺得氣浮心跳,不能
自己。
    薛少陵咬緊牙關,一路急追,總算也趕到了,但一張俊臉上已是汗流如雨。
    張果老休息了半晌,才以手褪背,笑道:「老朽為了必須在午時以前趕來峰頂,不
得不加快腳步,唉,真是老了,和觀主三位相比,老朽真是沒用了!」
    南嶽觀主忙道:「張大俠好說,貧道等人只是勉強迫隨張大狹身後而已。」
    張果老望望天色,笑道:「還好,此刻還不到午時,家師只怕尚未醒轉,諸位請隨
老朽來。」
    峰巔巨石嵯峨,古木參天,儘是千年之物!
    張果老引著大家穿過兩方一人來高的巨石。這兩方巨石宛如一道石門,門內卻是一
塊小小的平台,中間蓋著一所茅廬,穹窿如覆,天風徐來,當真恬靜已極!
    張果老引著大家,走近茅廬右側,低聲說道:「諸位請在此小想,老朽進去瞧瞧。」
    南嶽觀主連忙稽首道:「張大俠請。」
    張果老拱拱手,神色恭敬,緩緩推開蓬門,側身而入。
    南嶽觀主目光一轉,瞧到自己幾人立身之處,正好有幾方大石,可供坐息,低聲說
道:「道兄,大師,咱們坐下來憩息吧!」
    這位衡山掌門人,敢情上山之時,一路提氣而行,此時感到有些疲累。
    玉真子和大通大師一齊躬身道:「道長請坐。」
    南嶽觀主還了一禮,便在大石上坐下,玉真子,大通大師也相續落座。
    薛少陵因這三人都是一派宗主,身份極尊,是以依然站在邊上。
    南嶽觀主坐下之後,目光微微一抬,徐聲說道:「小施主毋須客氣,也請坐下
來……」
    說到後來,聲音漸漸微弱,好像疲乏不堪,緩緩闔上眼皮。
    薛少陵瞧得暗暗奇怪,再看玉真子和大通大師,也同樣閉目垂簾,狀若入定。
    四週一片靜寂,自己一個人站著無聊,也就不再客氣,在身側一方大石上坐下。
    過了盞茶光景,突然聽到「撲」的一聲,好像有人倒了下去。急忙回目瞧去,只見
少林大通大師已倒臥地上,一動不動!
    方自一怔之間,又是「撲」的一聲,武當玉真子也在此時,相續倒了下去。
    薛少陵這一驚,非同小可,正待站起身來,過去瞧瞧,驀然心中一動,想起師傅一
再告誡自己,一個練武之人,要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越是遇上非常之事,越要沉著。
    玉真子和大通大師的突然倒下,此地除了自己,還有一位衡山掌門南嶽觀主,他依
然危坐如故,視若無暗,自己自是不宜妄動。
    要知薛少陵雖是初出江湖,毫無經驗可言;但尤師傅為了他身懷血仇,而且仇家又
是十分厲害的人物,固此平日對江湖上的各種鬼蛾伎倆,講解得特別詳盡,無形之中,
養成了他機警的頭腦,遇事鎮靜。
    就在他這一遲疑之際,怪事又要發生了!
    瞑目危坐的衡山掌門南嶽觀主,也在此時,坐著的身子,突然搖了兩搖,「撲」的
一聲,倒了下去。
    薛少陵心頭猛凜,這三位當今武林中的一代高手,怎會無緣無故的倒了下去,莫非
是受人暗算?心念一動,登時想到方纔那童子端出來的幾杯茗茶,只有自己因為站在邊
上,雖然接過了茶碗,但並沒有喝……他原是絕頂聰明人,想到這裡,那還怠慢,身形
一歪迅速跟著朝地上倒臥下去。他人雖臥下,但早已功凝百穴,暗暗戒備,右手也在臥
倒之時,斜斜壓在竹蕭上面,隨時可以取用,躍起應敵。
    他明知自己這般做法,稍有差他,立刻就有性命之憂。但想到唯有如此,才能揭開
一椿江湖的重大陰謀,也許是和許多人失蹤有關,想到這裡,也就只好靜以觀變!
    果然,就在四人相繼倒下去不過片刻工夫,只聽蓬門開啟,一陣步履之聲,傳了過
來。
    薛少陵微啟一目望去,只見那張果老面含詭笑,鬼鬼祟祟的直向自己這裡走來。心
中暗想:「好啊,師傅還要自己遠來長沙找他,原來此人,竟是賊黨一夥!」
    心頭轉動,張果老已經到了南嶽觀主和王真子的身側,只見他伏下身去,吃驚的說
道:「觀主怎麼了?」
    南嶽觀主等三人倒地之後,就一動也未曾動過,敢情早已不省人事。
    張果老不見三人動靜,口中干嘿了兩聲,忽然直起腰來,舉手一拍,沉叫聲道:
「你們可以出來了!
    但聽一陣步履之聲,從茅廬中走出!
    薛少陵為了怕被張果老看出破綻,原已閉上眼睛,這時聽他一喝,忍不住又微啟目
光瞧去!
    這一瞧,薛少陵差點驚咦出聲!你當從茅廬中走出來的是誰?第一個是頭戴道帽,
身穿灰布道袍,背負長劍,手執拂塵,頰留花白長鬚的瘦小道人。
    第二個也是道人,藍袍椎髻,黑髮飄胸,身材頎長。
    第三個則是灰衲芒鞋,面貌清灌的老和尚。
    這三人赫然就是衡山派掌門人南嶽觀主和南靈道長,和武當玉真子,少林大通大師!
    薛少陵幾乎懷疑自己的眼睛看錯了,南嶽觀主和武當玉真子,少林大通大師明明就
躺在地上,怎麼又會從茅廬中走了出來?天下那有三個面貌、身材、裝束、神態完全相
同的人?薛少陵原是極頂聰明之人,他跟隨師傅學會易容之術,這一怔之下,心頭登時
明白過來!
    「陰謀,這是武林中一個極大的陰謀……」
    這三人走到近前,立即一字站停,垂手肅立,好像對張果老極為恭敬。
    張果老微微頷下了首,揮手道:「你們可以去了。」
    那三人躬下身去,齊聲道:「屬下遵命。」
    話聲一落,立即轉身朝峰下如飛而去!
    薛少陵瞧他們離去時的身法,分明武功極高,心中暗暗嘀咕:「他們自稱屬下,不
知張果老究竟是何等身份之人?」
    心念方動,只聽張果老又沉喝了聲:「來呀!」
    又是一陣輕快的步履聲,從左右兩邊林中奔出。
    薛少陵目光一轉,只見四名黑衣佩刀大漢,急步而來,奔到張果老身前不遠之處,
同時剎住身形,動作如一,一字排開,肅立不動。
    薛少陵心中暗道:「這些人看來個個身手不弱!」
    張果老道:「過去點了他們穴道。」
    四人躬身領命,就向自己四人直奔過來。
    薛少陵心中暗自好笑,師傅教自己的「運氣過穴」之法,今天就用上了。
    只見一名黑衣大漢大步朝自己行來,慌忙閉上眼睛,暗裡運氣。讓他點了穴道。
    耳中只聽張果老喝了聲:「走!」
    只見那黑衣大漢把自己提了起來,熟練的朝他肩上一搭,開始迅速的奔走。
    薛少陵任由他背著走動,偷偷睜眼一瞧,這抗著自己的大漢,走在最後一名,此刻
正朝峰下奔去。
    自己被他抗在肩上,目光所能看到的只是背後的山路,瞧不到前面。
    峰勢陡峭,但他們下去之勢極快,約摸盞茶光景,便已奔下高峰。
    薛少陵一路留心著經過的道路,只覺他們敢情走的是峰後小徑,此刻正循著半山腰
上一條曲折的山徑走去。又走了一頓飯光景,忽然穿林而入,古木陰森,不透陽光。
    那漢子走得極快,一會工夫,但覺他腳下忽然一停,騰空躍起。
    這一躍,少說也有兩丈來高,接著往下一沉,敢情越入了一堵高牆。
    薛少陵微啟一目,只覺一行人很快奔入左首一間暗房之中,把自己放了下來。四名
黑衣大漢動作敏捷,放下人,就一起退出屋去,最後一個隨手帶上了房門。
    屋中十分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薛少陵不知屋中還有沒有監視的人,一時不敢妄動,閉目凝神,過了一回,緩緩睜
開眼來。才看清這間屋子,略呈長方,地方並不寬敞,除了一道木門,沒有窗戶,只要
關上房門,就黑暗得不見天光。
    室中空蕩蕩的,只有自己和南嶽觀主、玉真子、大通大師四人,躺在地上。敢情他
們只當自己四人,身中劇毒,又被制住穴道,是以用不著派人看守。
    薛少陵看清四周情形,不覺膽氣一壯,立即一躍而起,悄悄掩近木門,貼耳聽去。
    他原想察聽門外是否有人,再返身解開南嶽觀主等人的穴道,但這貼耳一聽,不禁
使他暫時停了下來,先要聽聽清楚再說!
    只聽一個女子聲音說道:「堂主有命,請董護法人廳相見。」薛少陵計算那女子聲
音,和自己這邊相距不過數丈之遙,再以方才扛自己的漢子翻牆而入,很快就把自己等
人送入屋中看來,這間小屋當在大廳前面,天井左首。
    心念迅速轉動,只聽屋前不遠,有人應了聲「是」,接著一陣輕快的步履之聲,朝
階上走去。
    薛少陵心中暗暗嘀咕:「這女子口中的堂主不知是誰?照說押解自己等人是張果老,
堂主該召張果老入廳才對,這姓董的護法,不知又是什麼人?」
    只聽那姓董的護法說道:「屬下董百川參見堂主。」
    此人這一開口,不由聽的薛少陵又是一怔!
    要知他自幼練武,又得薛神醫和尤師傅兩人悉心傳授,年紀雖然不大,內功造詣,
已有相當火候。
    這小屋和大廳相距不過數丈之遙,在他凝神締聽之下,自然清晰可聞!你當這董護
法是誰,原來就是張果老!
    張果老居然搖身一變,變成了董百川!
    廳上響起一個低沉聲音,說道:「董護法辛苦了,請坐。」
    這低沉聲音,敢情就是「堂主」了,他雖在和董護法客氣,聽來卻是冷冰冰的。
    董百川惶恐的道:「堂主在上,那有屬下的座位?」
    光聽聲音,就知道他見了「堂主」,十分拘束。
    那低沉聲音冷冷說道:「本座有話問你,只管坐下來說。」
    董百川敢情依言坐下了!
    那低沉聲音又道:「南嶽觀主他們,都擒來了麼?」
    董百川連忙應了聲:「是」,道:「南嶽觀主,和武當玉真子,少林大通和尚,全
都拿來了,只有南嶽觀主門下的趙世騏,屬下未曾把他拿下。」
    低沉聲音道:「很好,這樣才不會使人起疑。」
    薛少陵暗暗「哦」了一聲。
    低沉聲音又道:「你不是拿來了四個人麼?還有一個是誰?」
    董百川道:「此人年事極輕,屬下奉命趕去之時,他已在張果老屋中,似是有求張
果老而來,屬下不好問他來歷,一併擒來。」
    薛少陵這回聽清楚了,原來他並不是張果老。
    不錯,張果老閃進房去的時候,自己曾聽到一聲輕哼,準是被他制住了,他才以張
果老的身份出現。
    由此看來,張果老只怕也已落入他們手中了,這些人到底是何路數?低沉聲音道:
「很好?董護法這件事,功勞不小。」
    董百川道:「此次行動,全仗堂主指示,屬下豈敢居功?」
    低沉聲音冷冷一曬,道:「本座奉命前來,原是為了對付無極老兒,豈知道老兒已
經死了幾日,光憑南嶽觀主這幾個人,何用本座親自前來,這件功勞,自然是董護法的,
本座自會轉稟主上,記你一次大功。」
    薛少陵曾聽南嶽觀主說過無極老前輩,此時聽他說出無極老兒,自然是指張果老的
師傅無疑。
    心中暗想:「這位堂主,好大的口氣!啊,他也是奉命行事,他口中的「主上」,
自然比他還大了。」
    董百川感激涕零的道:「屬下全仗堂主提攜。」
    低沉聲音接著說道:「南嶽觀主等三人,可撥交南宮統領,那個年輕人,等問清來
歷之後,再作處置。」
    董百川道:「屬下領命……」
    就在他話聲未落,只聽階前響起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顫聲道:「小婢小燕,叩見
堂主。」
    低沉聲音道:「進來,你慌慌張張的可是出了什麼事嗎?」
    那叫做小燕的女子,敢情十分害怕,語聲哭喪,說道:「婢子特來領罪,婢子該死,
那……張果老逃跑了……」
    低沉聲音道:「如何會被他逃跑了?」
    小燕道:「張果老原是被董護法點了穴道,要小婢守在那裡,等候接應,那知董護
法走後不久,他突然一躍而起。小婢猝不及防,反被他點了穴道,等小婢運氣衝開穴道,
他已經跑得不知去向,小婢才急急趕來。」
    薛少陵暗想:「她敢情就是那個送茶給自己的童子,原來是個女兒,難怪看去面貌
十分娟秀。」
    董百川心頭大急,惶恐的道:「屬下明明點了他啞、暈兩穴,和手腳幾處經脈,不
可能會在極短時間,衝穴自解。」
    低沉聲音冷哼道:「一筆陰陽張果夫豈是尋常之輩?」
    說完之後,又向小燕問道:「你來時,可曾發現身後有人跟蹤?」
    小燕道:「沒有啊,小婢一路趕來,十分謹慎,不曾發現有人。」
    低沉聲音道:「董護法交給你的人,你疏於防範,被人乘隙逃跑,自是應受重罰,
但你又把他領來此地,倒可功過相抵了,你起來!」
    那小燕道:「多謝堂主開恩。」
    薛少陵暗暗奇怪,聽他口氣,好像張果老跟著小燕來了。
    心念方動,只聽那低沉聲音說道:「張果夫,你既敢跟蹤前來,怎的不敢和本座相
見?」
    「哈哈……」一聲嚎亮蒼勁的大笑,由廳外掠上大廳,只聽張果夫的聲音說道:
「老漢自然要來會堂主。」
    薛少陵心頭一緊:「張果夫果然來了!」
    這一瞬間,他才辯認出張果老的聲音,要比董百川蒼勁,但董百川也模仿得極相近
似!
    低沉聲音冷冷的道:「張大俠來的難得,也來的正好!」
    張果老道:「不錯,能見到堂主,老漢實感榮幸。」他話鋒一轉,又道:「這位想
是昔年稱雄西北的天狼爪董老哥了?」
    董百川嘿然道:「正是在下。」
    張果老道:「這麼說來,方才多承手下留情,老漢這裡謝了。」薛少陵聽得微微一
笑,敢情當著堂主,董百川不敢發作。
    只聽低沉聲音道:「張大俠跟蹤來此,本座想聽聽你的來意。」
    張果老呵呵大笑道:「堂主,問得好,咱們武林中人,講究光明磊落,老漢也用不
著躲躲閃閃,老漢想知道的,就是近數月來,江湖上有不少人突告失蹤,想來都是貴幫
的傑作了?」
    低沉聲音道:「張大俠這算問對了人,只是咱們並非什麼幫會。」
    張果老似乎沒想到他會一口承認,楞得一楞道:「你們如此作法,到底有何圖謀?」
    低沉聲音道:「張大俠知不知道,已經是一樣了?」
    張果老大笑道:「堂主之意,好像是要把老漢留下來了?」
    低沉聲音道:「正是如此。」
    張果老道:「堂主有此自信?」
    低沉聲音道:「張大俠進入此廳,除了投入本門,已經是別無生路。」
    張果老道:「所有被你們劫擄之人,都投入貴門了麼?」
    低沉聲音道:「這個自然。」
    張果老道:「要是老漢不願意呢?」
    低沉聲音道:「那也是由不得你,除非你肋生雙翼,飛出廳去。」
    張果老道:「可惜老漢從不信邪。」
    低沉聲音道:「本座念你在武功上還小有成就,才有收羅之意,你真要不願,好,
本座給你一個選擇的自由,那你就自絕了吧!」
    他說來冷漠,全無半點怒氣,好像他說出來的是金科玉律,別人就應該絲毫不猶豫
的遵他吩咐去做才對。
    張果老冷笑一聲道,「老漢活了這一大把年紀,還沒有人這麼跟老漢說過,閣下好
大的口氣。」
    低沉聲音道:「本座今日說的話已經很多了,張大俠如何失定,快打好主意,難道
還要本座動手麼?」
    張果老大笑道:「老漢既然來了,自然要向堂主討教幾手。」
    只聽低沉聲音冷冷一哼,道:「很好……」
    薛少陵聽到這裡,心頭怦然一動,那還怠慢,立即返身掠到南嶽觀主三人身邊,舉
手拍開了他們身上穴道。
    三人身軀一震同時睜開眼睛,徐徐坐了起來。
    薛少陵壓低聲音道:「三位請調息運功,張果老在外面快將動手了,咱們立時衝出
去接應才好。」
    南嶽觀主目光瞧著薛少陵問道:「小施主何人,此是何地?」
    薛少陵道:「在下薛少陵,三位中了歹人暗算,被劫持來此,張果老已經跟蹤追來
了,此時時光寶貴,道長快請運功,在下替三位護法。」
    大通大師道:「你就是和我們同上岳麓峰的小施主麼?」
    薛少陵道:「大師說的是。」
    大通大師道:「小施主何以沒有中人暗算?」
    「糟糕,這時候他不相信自己!」
    薛少陵皺皺眉道:「三位喝了他們下在茶中的毒藥,以致昏了過去,在下沒喝。」
    玉真子也覺得事有可疑,問道:「小施主可知是什麼人下的毒?」
    薛少陵道:「不清楚,在下是假裝昏迷,被他們一起擄來的。」「哈哈,這四位護
法,可是一起上麼?」
    大廳上傳來張果老蒼勁宏亮的長笑。
    薛少陵心頭暗暗焦的,急忙催道:「三位……」
    南嶽觀主不待他說完,從懷中摸出一支銀色小劍,遞了過來,低聲道:「小施主快
走吧,張大俠既然趕來,賊人縱然厲害,帶你小施主出困,當無問題,這是敝派掌門信
物,小施主出去之後,務望去敝派一行,替貧道送個口信,要貧道師弟南雲接掌掌門之
職。
    薛少陵並沒有伸手去接,間道:「道長如何了?」
    南嶽觀主微微歎息道:「貧道身中劇毒,無法運氣,等於是廢人了。」
    薛少陵吃驚道:「會有這麼嚴重?」
    玉真子、大通大師此刻也已試出果然身中劇毒,不運氣還好,一經運氣但覺內腑劇
痛,功力盡廢!
    玉真子廢然歎道:「不錯,咱們中毒已深,無法再和敵人動手了。」
    薛少陵還待再說,陡聽一聲陰森刺耳的尖笑,遠遠傳來:「一筆陰陽張果老原來也
不過如此!」
    大通大師倏地睜目道:「我佛保佑,小施主快快走吧!」
    薛少陵眼看時機緊逼,一手從南嶽觀主手上接過亮銀小劍,揣入懷中,抱拳拱手道:
「三位保重,在下走了。」
    他身邊只有一雙竹蕭,此刻也管不得它能不能當作兵刃,一手摘下,轉身直奔門口,
飛起一腳,踢開房門。
    門外站著的四名黑衣大漢,聽到聲音,急忙轉身奔來。
    薛少陵早已身發如電,朝門外衝去,右腕一振,竹蕭兩點蕭影,已同時襲到兩個大
漢胸口,悶哼一聲,往後倒去。
    另外兩個漢子手上卻也並不含糊,兩柄鬼頭刀,金刃劈風,迎面劈到。
    薛少陵身形一旋,竹蕭劃過,響起一聲輕嘯,兩柄單刀,悉被震飛出去。
    他真沒想到老道人這支竹蕭,握在手上,雖然輕若無物,一經施展,卻能得心應手,
自生震力。
    心中不禁暗暗稱奇,但此刻無暇多想,身形疾起,快速無倫的朝廳上撲去。
    就在他快要掠上廳前石階之際,人影一晃,有人喝了聲:「站住!」
    呼的一掌,凌空劈來!
    薛少陵掠去的身法,原極快速,喝聲入耳,一股勁風,已迎面排湧而來,心中不禁
吃了一驚。
    身形陡沉,連對方人影都沒有看清,左手疾發,硬接對方的掌勢。
    這一接,薛少陵但覺對方掌風,撞擊在自己掌心之上,勢道強猛無比,不自禁的向
後退了三步。
    舉目瞧去,只見石階上站著一個灰衣瘦削老人,長衫波動,一雙冷森目光,只是盯
著自己臉上,似乎飛過一絲驚愕之色。
    敢情他原認為這一掌,薛少陵縱然不當場身負重傷,亦必被陡然間劈出的內力震飛
出去。
    那知事實大謬不然,薛少陵雖被震的後退了三退,但卻硬把他這一掌接了下來。
    那瘦削老人喉間咯咯一陣陰笑,道:「好小子,原來是你!」
    薛少陵被震的玉臉發紅,劍眉一揚,喝道:「乘人不備,暗施襲擊,算得什麼人物?
你大概就是天狼爪董百川了?」
    喝聲出口,突然惜勢直欺上去,右手一送,竹蕭斜指,一記「笑指南天」,閃電朝
他胸口點去。
    董百川真沒想到薛少陵出手會有如此快速,微一吸氣,腿不屈膝,腳不移步,疾快
的退後了三尺。
    但他退後三尺,只是讓避薛少陵的蕭勢,一退之後,立即左腳跨進,身形一側,左
手一把向蕭身抓來,右手箕張,同時朝薛少陵肩頭抓落。
    薛少陵自幼得尤師傅悉心傳授,在蕭招上,少說也下了六七年苦功,十八式「天王
蕭」,就是以快捷奇詭見長。
    對方身形一動,他蕭招已經隨著突變。但聽蕭帶輕嘯,快速無比,董百川側進的身
子,堪堪欺近,薛少陵蕭頭已經襲到了董百川「笑腰穴」上!
    董百川雙爪落空,暗自吃了一驚,忖道:「好快速的攻勢,這小子確是不可輕視!」
    心中轉念,人已陀螺般一個急旋,雙袖齊揮,一團強厲勁風,隨袖而出,帶起了呼
嘯之聲,猛向薛少陵連人帶蕭撞去!這一聲的威勢,當真十分猛惡,強厲勁風,橫及四
五尺寬。
    薛少陵雙目凝視,但覺排湧而來的一團呼嘯勁氣之中,似有五條勁直如線的灰影,
心中暗自一怔,付道:「不知這是什麼邪門功夫?」
    心念電轉,猛地振腕一蕭,迎著撞來勁風,劈擊過去……陡聽耳邊響起一個低弱聲
音喝道:「年輕人,使不得,這是者賊仗以成名的『天狼爪』,你……唉……」
    這是張果老的聲音。
    但薛少陵使的這一招「天王蕭」第十二式,正是威力極強,硬打招式,他年輕好強,
蕭招已發,豈肯後退?但聽「拍」的一聲,竹蕭好似擊在鐵石之上,震得薛少陵右臂驟
麻,身不由己的後退了三步,才行站住。
    天狼爪董百川卻站在原地不動。敢情他左手被薛少陵竹蕭擊中,這一下並不輕。
    他右手掌心,緊握著左手手背,臉色獰厲,一雙陰晴,凶光暴射,當真像一頭傷了
前爪的凶狼!
    適時只聽廳上傳出低沉聲音說道:「董護法,讓他進來!」
    董百川自然不敢違拗堂主的命令,慌忙一躬身,朝裡退出。
    薛少陵沒想到自己誤打誤撞的一招硬接,居然打中了對方手背,膽氣一壯,長長吸
了口氣,昂首朝廳上走去。
    他原以為張果老已經和對方動上了手,但這一跨入大廳,目光瞥處。只見大廳正中
一把交椅上,端坐著一個白鬚青袍老人。
    他左右兩邊,鵲立著四名面目陰沉的白袍老者。
    張果老站在大廳右角,他依然穿著一件竹布長衫,右手持一支竹杖,雙目微蓋,一
動不動。此時聽到薛少陵的腳步聲,睜目望了一眼,緩緩又閉上眼睛。
    薛少陵瞧到這般情景,心頭不禁驀地一驚,忽然想起方才張果老「傳音入密」的聲
音,十分低弱,分明是負了極重內傷,心念轉動,人已朝張果老走了過去,問道:「老
前輩怎麼了?」
    張果老只望了他一眼,又閉上眼睛,並沒作聲!
    薛少陵瞧他理也沒理自己,方自一怔,只聽一縷微弱的聲音,傳入耳中道:「年輕
人,記住了,有機會就走……」
    「砰」!張果老站著的人,突然一屁股朝地上跌坐下去!
    薛少陵吃了一驚,正待伸手去扶:「老前輩你」
    突然一個低沉聲音喝道:「別動他!」
    薛少陵知道這發話之人,就是端坐上首的白鬚青袍老人,不覺回過頭去,怒聲道:
「你為什麼要阻攔於我?」
    白髯青袍老人目若寒星,朝薛少陵打量了一眼道:「他方才動了真氣,你再去勸他,
適足以使他運氣入岔,知道麼?」
    薛少陵給青袍老人一說,果然不敢再去扶持張果老。
    白髯青袍老人冷冷問道:「他方才和你說了什麼?」
    薛少陵暗暗吃驚,心想:「這老人果然厲害,張果老和自己說了一句話,而且還是
以『傳音入密,說的,都瞞不過他。」
    一面淡淡的道:「他幾時和我說話了?」
    白髯青袍老人冷笑道:「你把本座當作何等樣人?張果老身負重傷,要是不妄動真
氣,和你說話,豈會運氣入岔?」
    薛少陵道:「就算他和我說話,也與你無關。」
    白髯青袍老人目光冷厲,哂道:「本座面前,還沒有人敢如此放肆說話,你膽子不
小!」
    薛少陵道:「有何不敢!」
    白髯青袍老人冷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薛少陵揚眉道:「薛少陵。」
    白髯老人略一沉吟,問道:「薛道陵是你何人?」
    薛少陵道:「家父。」
    白髯青袍老人又道:「你找張果老何事?」
    薛少陵道:「你不覺問得太多了麼?」
    白髯青袍老人嘿然道:「本座要問問清楚,才能發落於你。」
    薛少陵道:「你將如何發落?」
    白髯青袍老人冷冷的道:「生死兩途,悉在本座一念之間。」
    薛少陵仰天朗笑一聲,手上竹蕭瀟灑的揚了揚,目睨青袍老人,說道:「在下先考
究考究你的武功如何?」
    四個白袍老人面目陰森,緊閉著嘴唇,站在那裡,始終一語不發。
    但站在下首的天狼爪董百川卻在此時沉聲喝道:「小子,這是什麼地方,容你放
肆?」
    薛少陵橫蕭問道:「這是什麼地方?薛少陵未必放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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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09:07:37 |只看該作者
第04章 神秘幫會
    董百川怒喝道:「小子,你是找死!」
    白髯青袍老人搖手道:「董護法不用和他多說,他既然向本座挑戰,本座就讓他見
識見識。」
    董百川連連應「是」,心中暗暗奇怪,忖道:「這位殺人不眨眼的壇主,今天怎麼
會有如此好說話了?」
    白髯青袍老人目光一抬,朝薛少陵道:「你要和本座如何比法?」
    薛少陵大聲道:「拳掌兵刃,悉聽尊便。」
    白髯青袍老人微哂道:「你只要接得住本座一掌,本座就放你生離此地。」
    薛少陵凜然接道:「在下若是勝了,要你立時釋放南嶽觀主和玉真子,大通大師三
人,你答應不答應?」
    白髯青袍老人沉聲道:「胡說,南嶽觀主和玉真道兄,大通大師,早已下山去了。」
    薛少陵大怒道:「他們明明被你關在左廂之中。」
    白髯青袍老人平靜的道:「你不信只管先去瞧瞧,董護法,你陪他去,不讓他親眼
目堵,還當咱們截留武林同道了。」
    董百川躬身應「是」,回頭陰笑道:「請隨老朽來。」
    薛少陵豈肯相信他們鬼話,同時也正想瞧瞧南嶽觀主三人此刻不知如何了?這就冷
冷道:「你只管請先。」
    董百川果然返身朝廂下走去。
    兩人跨下右階,走近左廂,董百川臉露橘笑,舉手推開廂房木門,當先走了進去。
    薛少陵怕他暗中偷襲,手橫竹蕭,功布全身,昂然走了進去。但見這間黝黑不見天
光的廂房,方才只是一間空屋,但此刻竟然完成變了!窗明几淨,雕案錦墩,壁問還懸
掛起名家字畫。紫擅高腳花盆架上,幽蘭吐芳。
    分明是一間佈置幽雅的客室,那裡還有身中劇毒,跌坐在地上的南嶽觀玉、玉真子、
大通大師三人的影子?」
    薛少陵幾乎懷疑自己的眼睛看錯了;但這間廂房,明明就是方才囚禁自己四人的屋
子。他心頭疑雲重重,怔在那裡,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窒百川陰笑一聲,道:「你現在相信了吧?」
    青天白日,薛少陵當真像遇上了鬼魅一般,這間窗明几淨,陳設雅致的廂房,在他
眼中,也頓有陰森詭秘之感!
    他長長的吸了口氣,心中暗道:「南嶽觀主等人,分明已被他們運走了,這是極大
的陰謀,自己當真可得小心!」
    一面厲聲喝道:「南嶽觀主三人,被你們藏到那裡去了?」
    董百種陰聲道:「壇主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南嶽觀主他們早已下山去了!」
    薛少陵怒哼一聲,回身出屋,直向廳上瞧去。
    白髯青袍老人瞧他回入廳來,冷冷的道:「本座沒騙你吧?」薛少陵大怒道:「你
們這些惡魔……」
    話到一半,突然,他目光一瞥,發現方纔還坐在大廳右角地上,瞑目調息的一筆陰
陽張果老,此刻也已不知去向?心頭不覺猛然一震,急急問道:「張果老呢?」
    白髯青袍老人淡淡的道:「走了!」
    薛少陵目射精芒,大聲道:「他什麼時候走的?」
    白髯青袍老人低嘿道:「他走還要告訴你麼?」
    薛少陵仰天大笑一聲道:「在下不是三歲孩子,你們這些鬼蜮伎倆,就能瞞得過我
嗎?」
    白髯青袍老人道:「本座視天下武林如無物,何用瞞你?」
    薛少陵心中大怒,大喝道:「你給我下來,咱們手底下見見高低。」
    白髯青袍老人緩緩從椅上站起,說道:「你既然堅持要我本座動手,本座就成全你
的心願吧!」
    他這一站起,站在他左右的四名白袍老者,齊齊欠身,狀極恭敬。
    薛少陵心頭暗想:「這四名老者面目深沉,始終一語不發,憑自己觀察,武功似乎
還在天狼爪董百川之上,今日這一戰,除非能勝過白髯青袍老人,否則後果就不堪設
想……」
    白髯青袍老人履聲魯魯,緩步走來,一雙晶瑩目光,只是盯在薛少陵臉上,徐徐問
道:「你臉上易過容麼?」
    薛少陵和他目光一對,心頭起了一陣莫可名狀的緊張,竹蕭一指,喝道:「你兵刃
呢?」
    白髯青袍老人曬道:「本座很少用得到兵刃。」
    薛少陵心中已存了擒賊擒王,先出手為強的打算,但口中不得不說:「閣下既然不
用兵刃,在下要出手了!」
    白髯青袍老人道:「你只管出手,本座瞧在薛神醫份上,讓你三招。」
    薛少陵聽他提起義父,手上不覺微一停頓,但想到義父行醫數十年,黑白兩道認識
他老人家的人,自然很多,自己何用顧慮?不覺劍眉一揚,喝道:「看簫!」
    右腕一振,一點簫影,飛射而出,朝白髯青袍老人胸前「玄機穴」點去!
    白髯青袍老人低哼一聲,不見他晃肩退讓,卻輕快的後移了一尺,果然沒有還手。
    薛少陵一蕭出手,身若游龍,倏然斜欺而進,左掌向後一擺,簫劃弧形,突然間,
響起了一陣輕嘯快速無比的簫聲,打到白髯老人側面。
    白髯青袍老人微一吸氣,身如浮絮,隨著蕭勢飄起,看去極像是簫風把他吹出去的
一般!
    薛少陵一連兩招,都被白髯老人輕輕避了開去、心中已感覺到對方確非易與,不禁
動了逞強之心。
    手上一緊,竹簫左右飛舞,一片簫影,從他身邊湧起,揮灑而出。強厲的簫勢,籠
罩了一丈見方,帶起一片輕嘯之聲!他這招簫式,不但蘊藏許多變化,而且身形游動,
行蹤飄忽,把對方左、右、前三方,一起封死。
    白髯老人如若出手還擊,薛少陵的蕭勢,就是再凌厲些,也不難破解,但他說過要
讓薛少陵三招,兩招讓過了,這第三招,自是非讓不可!
    眼看薛少陵的簫勢,從兩側攻到,當然只有後退一途,白髯青袍老人再次提吸真氣,
身如流水,離地三寸,朝後飛退出去!
    那知薛少陵兩次都被他閃過,早有準備口中大喝一聲,簫化匹練,一片輕嘯,從白
髯老人頭頂越過,有如倒捲珠簾一般,從他身後倒捲而上。
    剎那間,屢屢簫影,把白髯老人整個罩住。
    一片輕嘯,一片簫影之中,白髯青袍老人忽然微微一哂道:「這已經是第四招了吧?
當心本座要還擊了!」
    薛少陵一著佔先,已把白髯老人圈在自己一片簫勢之下,不覺精神大振,右腕連揮,
口中喝道:「你只管出手……」
    喝聲未落,但見自己綿密無間的重重蕭影之中,悄無聲息,伸進來一雙白淨纖細的
素手,這雙纖纖素手,柔若無骨,緩緩舒展,使人瞧不清究竟是什麼手法?薛少陵不覺
一怔,竟然絲毫不知躲閃!
    不,等你看到,再想躲閃,已是來不及了!素手來勢極輕極快,原是筆直朝薛少陵
胸口拍來,但不知怎的,中途忽然微一停頓:手勢一偏,改朝薛少陵左胸拍來。
    縱然是中途停頓了一下,而且薛少陵也看到了,但還是來不及躲閃,左胸脯上,被
這雙怪手,輕輕拍了一下!
    輕輕一拍,掌勢當然不重,但薛少陵已經承受不起,但覺眼前一黑,身子搖一幾搖,
突然往後倒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薛少陵終於悠悠醒轉,睜目一瞧,自己正臥在一張柔軟的牙床
之上。
    錦帳繡被,佈置的十分華麗,只是四周不見天光,好像是在晚上,床前點著一支紅
燭,正在閃閃發光。
    這是什麼地方?自己怎會睡在這裡的呢?他吁了口氣,準備挺身坐起,那知這一挺,
陡覺胸口劇痛欲裂,連呼吸都感困難!心頭不禁大驚,也同時使他想起自己和白髯青袍
老人動手的事來,自己連發三招,都被對方躲開,就在四招上,被那雙飄忽怪手,拍在
左胸,當場就昏了過去。由此看來,自己傷的不輕,只不知如何會到這裡來的……就在
此時,只見房門輕啟,悄悄閃進一個青衣書僮,躡手躡腳的朝床前走來,一眼瞧到薛少
陵已經醒來,不覺輕笑道:「相公醒來了?」
    薛少陵只覺這青衣書僮十分眼熟,好像在那裡見過,這就抬目問道:「小哥,這是
什麼地方?」
    青衣書僮含笑道:「快別多問,你已經有一晝夜昏迷不醒,這時剛剛醒來,不宜多
說話。」
    薛少陵瞧到他的笑容,腦中登時靈光一閃,想起那天在張果老屋裡,捧茶杯給自己
的小童,就是這般模樣!
    心念一動,目注書僮,問道:「你就是小燕?」
    青衣書懂身軀微微一震,臉上一紅,愕然問道:「你怎會知道我名字的?」
    薛少陵奮力掙扎了一下,怒聲道:「你們把我擒來,要待怎的?」
    他這一掙扎,頓覺胸口劇痛,額角上也綻出黃豆般汗珠來,只是他生性倔強,咬緊
牙齒,連哼也沒哼。
    小燕瞧得大吃一驚,忙道:「相公不可妄動,你重傷未癒,目前只仗著壇主的保心
丹,托住傷勢,不起變化……」
    薛少陵冷笑道:「在下傷勢再重,也不用你們壇主救治。」
    小燕呆得一呆,道:「壇主方才來看了相公傷勢,已經傳下令去,請一位大夫前來
替相公治傷,只是最快也要明天中午,才能趕到。」
    薛少陵道:「你們壇主還會有什麼好心?」
    小燕白了他一眼,低聲道:「我們壇主平日言出法隨,沒有一個人不怕他,對相公
可沒惡意。」
    說到這裡,口氣微微一頓,又道:「昨天要不是相公激怒了他,也不會身負重傷了,
小婢聽壇主的口氣,他手下已經留了情份,不然,你就是有十條小命,也早完了。」
    薛少陵想起白髯老人直向自己的胸口拍來的掌勢,若不是中途稍偏,確實足以置自
己於死地。
    但口中卻冷冷哼道:「在下豈是怕死的人?」
    小燕瞪著他,低低的道:「相公脾氣這般倔強,見到壇主,千萬要忍耐一些,我們
壇主也是個生性倔強的人,你如在言語上得罪了他,那是自討苦吃了。」
    她說來委婉,對薛少陵極似關切。
    薛少陵不覺心中一動,暗想:「她說的不錯,眼下形勢,自己當真只有暫時忍耐一
途。」
    望了小燕一眼,說道:「多謝姑娘關照,在下記住了。」
    小燕嫣然一笑道:「這樣就好,小婢從沒看到過壇主對人有像對相公這般關心,就
說今天晚上,壇主已經親自來過兩次了。」
    薛少陵道:「你們壇主武功很高。」
    小燕道:「是啊,當今武林,除了主上,還有誰能勝過他?」薛少陵暗想:「昨天
自己曾聽白髯老人說過他是奉命來的,想來,就是他口中的『主上』了,不知這『主上』
又是什麼人?這丫頭年紀不大,自己不難從她口中慢慢的套出來。」
    心念一轉,故意「啊」了一聲,道「你們壇主既有這麼厲害,何以在下在江湖上,
從沒聽人說過?」
    小燕笑道:「江湖上自然不會有人知道了,就算是外三堂三位堂主,又有誰見過我
們壇主的真面目呢?」
    薛少陵道:「原來在下見到的並不是你們壇主的真面目。」
    小燕似已警覺到薛少陵在有意套她口氣,眨眨眼睛,笑道:「小婢替相公熬了一鍋
稀飯,原是進來看看相公醒來了沒有,相公想已餓了,小婢這就去端來。」
    薛少陵給她一說,果然黨的腹中飢餓,點點頭道:「如此有勞姑娘。」
    小燕回眸一笑,轉身走了出去。
    薛少陵望著她後影,心中暗道:「這丫頭看來十分機警,自己想要從她口中套話,
倒不可操之過急使她心中警覺。」
    他重傷未癒,多說了幾句話,方才倒也並不覺得,這一靜下來,就感到中氣不繼,
胸口疼痛,當下就闔上眼皮,緩緩調息。
    只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走進房來,睜眼一看,小燕托著一個木盤,走到面前,低
聲說道:「相公可是疲乏了麼?小婢餵你吃吧。」
    薛少陵道:「這個如何使得?」
    小燕道:「相公身負重傷,動彈不得,小婢是奉命伺候相公來的,自然由小婢餵你
吃了。」說完,不待他再說,放下木盤,在床沿坐下,一手揭開碗蓋,拿起銀匙,舀了
匙粥朝薛少陵口中喂來,一面又道:「這粥是用雪蓮煮的,吃了對相公傷勢有好無壞,
相公放心吃吧!」
    薛少陵確實無法動彈,也只好由她餵著吃了。」
    一回工夫,已把一碗粥吃完,小燕笑著問道:「相公吃飽了麼?」
    薛少陵點點頭道:「飽了,多謝姑娘。」
    小燕抿嘴一笑道:「小婢只是奉命行事,相公以後謝我們壇主就是了!」
    端起木盤,又道:「相公早些安歇吧,明天一早,我們還要上路呢!」
    回頭吹熄燭火,悄然退出房去。
    薛少陵睡在床上,心中只是想著他們壇主,何以要對自己這般優待?小燕曾說連他
們外三堂的堂主,都沒有見過他真面目,這白髯老人究竟是何來歷?竟有這般神秘?尤
其小燕口中的「主上」,不知又是什麼人?他心中胡亂想了一陣,漸覺眼皮沉重,不自
覺間,睡了過去。
    就在他朦朧之間,突覺有人走近床前!
    薛少陵雖在重傷之中,終究自幼練功,根基極深,容易警覺,但他連念頭都來不及
轉,只覺那人已經一指點上了自己睡穴,人就酣然睡去。
    睡夢之中,但覺有一雙炙熱如火的手掌,在身上輕輕推動。
    隨著那人手掌移動,就有一股滾滾熱流,直入腠理,全身經絡,粗脹欲炸,炙熱難
忍,張口欲叫,又苦於叫不出聲來!
    這樣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炙熱漸消,那雙手也移開了,耳中依稀聽到一個細如蚊蚋
的聲音,說道:「記住了十二個時辰之內,不可妄動真氣。」
    聲音雖細,直震耳鼓,薛少陵聽得十分清晰,但他卻在熟睡之中。
    這一覺睡得十分舒暢,第二天清晨,薛少陵從睡夢中醒轉,睜開眼來。
    只覺小燕已經站在床前,睜著一雙眼睛,望著自己,笑道:「相公昨晚睡得好麼?」
    薛少陵道:「我睡得很好。」
    說話之間,突覺自己一身內衣,已經被冷汗濕透,回想昨晚之事,渾如夢境,但渾
身感到無比的舒泰,胸口疼痛若失,暗暗運氣一試,但覺真氣暢通,不僅傷勢已經全好,
體內氣機,比沒有負傷之前,好像還要充沛。
    心中不覺大奇,登時想起昨晚睡夢中,有人附著耳朵說的叫自己記住,十二個時辰,
不可妄動真氣之言,分明是有人在暗中替自己療傷了!
    小燕站在床前,看他眼皮微闔,半晌沒有作聲,只當他說了一句話,引動傷勢,連
忙說道:「相公快不可說話了,只要再忍耐半天,等趕到岳陽,就有人替相公療傷了。」
    薛少陵睜眼道:「我很好……」話聲出口,突然想到自己雖已痊好,但他們只當自
己傷勢很重,必然疏於防範,正好將計就計,讓他們把自己送到巢穴裡去。
    一念及此,立即沉重的喘了口氣,道:「還要趕到岳陽去麼?」小燕笑了笑道:
「船早就準備好了,就是等相公醒來,就好啟程薛少陵道:「在下有一事請教,不知姑
娘肯不肯說?」
    小燕道:「什麼事?」
    薛少陵道:「那張果老呢,他不是也負了傷?一起要送到岳陽去麼?」
    小燕眨眨眼睛,笑道:「他們昨晚就送走了,船是特地為相公準備的。」
    薛少陵道:「你們壇主呢?」
    小燕道:「壇主早就走了,就是留下小婢,伺候相公。」
    薛少陵道:「多謝姑娘了。」
    小燕道:「相公既然醒了,我們立時就得開船,只是相公重傷之軀,不宜舟船顛簸,
還是讓小婢替你點了睡穴的好,不知相公意下如何?」
    薛少陵知道她奉命行事,但然點頭道:「姑娘說的極是,在下確實感到體力不支。」
    小燕嫣然一笑道:「你很老實,小婢那就放肆啦!」
    伸手一指,點了薛少陵睡穴。
    薛少陵暗暗好笑:「自己練過『運氣過穴,之法,普通手法,豈能制我穴道?」
    但他還是緩緩閉上眼睛,裝作了睡熟模樣。
    小燕很快的替他蓋上棉被,閃到門口,輕輕拍了兩下手掌,只聽門外響起一陣腳走
聲,走進兩名黑衣大漢,垂手肅立。
    小燕吩咐道:「你們把他抬上船去。」
    兩名黑衣大漢答應一聲,一齊向床前奔來。
    小燕又道:「慢著!這位相公負了重傷,你們手腳放輕些,壇主再三交待,若有半
點差池,當心你們腦袋!」
    薛少陵暗暗忖道:「如此看來,他們壇主對自己特別優待,倒是不假了!」
    心中想著,只覺自己被人連被抱起,輕輕放在一張軟榻之上,兩人抬著朝外行去;
這兩名大漢,果然手腳極輕,小心翼翼的走得甚是平穩。
    薛少陵頭臉都被棉被蒙著,無法看到此處到底是什麼所在?大約走了盞茶光景,兩
名大漢腳下忽然一停,接著徐徐朝下行去,好像由岸上走上了跳板,在行走之時,軟榻
感到輕微的浮動。
    進入船艙,兩名大漢放下軟榻,便自退了出去。
    薛少陵無法瞧到艙中景物,只有船底傳來一陣又一陣水浪擊船的聲音,清晰可聞!
    艙中似乎並無別人,薛少陵有點忍耐不住,要想揭開一角棉被,看看四周情形。
    就在此時,只聽一陣腳步聲,走近艙口,一個粗大聲音,壓低喉嚨問道:「姑娘可
要開船了麼?」
    只聽身邊不遠,響起小燕的聲音,冷冷說道:「這還用問,人都下來了,自然要開
船了。」
    那漢子連聲應是,退了下去。
    薛少陵聽的暗暗一驚,心想:原來這丫頭已在艙中,自己幸虧沒有魯莽,不然,豈
不讓她瞧出破綻來了?」
    心中想著,索性就閉上眼睛。
    船開了,船身在不住的擺動,他終究重傷初癒,體力未復,這一闔上眼皮,真的沉
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薛少陵但覺軟榻被人抬將起來,大約走了頓飯工夫,敢情已經
進入宅院。接著樓梯響了,接著軟榻停放下來。
    自己被人扶起,放在一張軟軟的臥榻之上,顯然已經到了地頭。
    又過了盞茶時光,只覺有人揭開綿被,一掌推在自己睡穴之上,解開了穴道。
    薛少陵咳了一聲,目光轉動,只見自己已經躺在一間佈置華麗,窗明几淨的臥房之
中!床前俏生生站著一個面貌秀麗,嬌小玲嚨的青衣小婢,凝眸望著自己。
    薛少陵怔了一怔,立時發現那是小燕,原來她已經換回了女裝,這就裝作穴道初解,
脫口問道:「已經到了?」
    小燕道:「這時候已經過了午牌,自然到了,嗯,相公一眼就認出是小婢麼?」
    薛少陵道:「姑娘換上了女裝,在下差點認不出來了。」
    小燕柔聲道:「相公肚子餓不餓?小婢已經吃過午飯了,我餵你吃吧。」
    薛少陵俊臉不禁一熱,她先前一身書懂打扮,倒也不覺得如何,這回換了女裝,出
落得眉目如畫,明眸皓齒,再要她面對面的喂自己吃飯,委實難以消受。
    但為了要繼續裝作重傷不能動彈,只好仍由她餵著吃了。
    小燕一張粉臉也紅馥馥的,心頭小鹿也有點兒頂撞,低著頭,從桌上取過木盤,用
銀匙舀著飯菜,一口一口的餵著薛少陵吃飯。
    房中靜悄悄的,除了一個喂,一個吃,誰也沒有說話。
    就在此時,只聽一陣橐橐履聲,走近房門,有人輕輕在門上叩了兩下,說道:「小
燕姑娘,大夫來了。」
    小燕口中低「啊」一聲,突然出其不意,出指如風,閃電點了薛少陵右肩「中府
穴」。
    站起身子,搬開木盤,隨手拉起棉被,蓋住了薛少陵頭臉,才轉身朝門口走去。
    薛少陵耳中剛聽到叩門的是董百川的聲音,驟不及防被小燕點了穴道。
    但他神智清明,暗想:「董百川領著大夫進來,小燕何以要點自己穴道?」
    心念一動,立即暗中運氣,衝開右肩穴道!
    只聽房門呀然開啟,小燕的聲音說道:「小婢參見董護法。」董百川謙虛的道:
「小燕姑娘怎的也和老朽客氣起來了。」
    他並沒立即入房,接著說道:「薛兄請先。」
    另一個蒼老聲音道:「董兄請!」
    薛少陵被小燕拉上綿被,蒙住了頭臉,看不清來人,但「董兄請」這三個字,鑽進
他耳,一顆心幾乎要從口腔裡直跳出來!
    這口音,他從小聽慣,最熟也沒有了:「義父,薛神醫!他們請來的竟會是義父!
原來義父果然也落在他們手中,難怪小燕要點了自己穴道!」
    他幾乎忍不住要掀被而起,但他還是忍了下去。
    橐橐履聲,走入房中,天狼爪董百川對薛神醫似乎相當尊重,兩人謙讓著落座,小
燕送上茶水。
    薛神醫問道:「董兄,身負重傷的就是他嗎?傷勢如何了?」董百川道:「傷勢只
怕很重,若是普通負傷,那也不敢驚動薛兄大駕,老遠的趕來了。」
    薛神醫道:「他如何負的傷!」
    董百川道:「這個兄弟也弄不大清楚。」
    小燕接口道:「是昨天中午的事,傷在左胸。」
    薛神醫道:「傷勢可有變化?」
    小燕道:「昨天曾餵他服了壇主一顆保心丹,傷勢不會有什麼變化。」
    薛神醫道:「那麼讓老朽切切脈再說。」
    小燕移過一把椅子,放到床前,然後從棉被中取出薛少陵的手腕。
    薛少陵心頭不住的盤算,只是拿不定主意,不知自己該繼續裝做下去?還是有所舉
動?薛神醫已在床前坐下,伸手抓起薛少陵的手,三個指頭,堪堪搭上脈門,口中不覺
「咦」了一聲,道:「奇怪……他身負重傷,脈搏不該……」
    薛少陵暗暗叫了聲:「糟,義父是出名的神醫,自己傷勢已好,氣機旺盛,如何能
夠瞞得過他老人家?」
    心中一急,立時隔著棉被用「傳音入密」說道:「爹,孩兒是少華,我傷已經好
了……只是你老人家要說孩兒是傷在一種神奇手法之下,傷的十分沉重才好。」
    薛神醫做夢也想不到躺著的會是自己兒子,他身軀陡然一震,口中禁不住驚「啊」
出聲。但他立時警覺,一手摸著額下鬍子,雙眉微微一皺!
    他這一驚訝、皺眉,倒也把老好巨猾的天狼爪董百川瞞了過去,只當是薛少陵傷勢
沉重,才會使薛神醫如此吃驚,不覺問道:「薛兄,他傷的可是很厲害麼?」
    薛神醫總究父子連心,一顆心那裡還定得下來?口中「唔」了一聲,臉上一片凝重,
緩緩的闔上雙目,不理董百川的問話。
    天狼爪董百川和小燕兩人,看他這副模樣,靜靜的站在邊上,也不敢多問。
    但薛少陵卻聽到了他義父「傳音入密」的聲音:「孩子,為父雖在虎穴,並無危險,
你要設法趕快離開此地。」
    薛少陵問道:「爹,你呢?」
    薛神醫道:「為父暫時還不能走,你必須趕快離開。」
    他怕被董百川發覺,不敢多說,吁了口氣,睜開眼睛,說道:「奇怪……」
    小燕問道:「先生看我們相公的傷勢怎樣了?」
    薛神醫沉吟道:「老朽行醫數十年,雖不敢自詡高明、但卻治療過不少疑難雜症,
和武林同道的各種傷損,只是從未見過你們相公這等傷勢……」
    小燕臉上飛過一絲嬌笑,問道:「那是什麼傷勢呢?」
    薛神醫道:「他好像傷在一種神奇的手法之下,老朽一時也說不出來。」
    小燕微笑道:「先生醫道真是高明,和親眼看到的一般!」
    董百川道:「薛兄看他還能治麼?」
    薛神醫道:「治,自然可以治得好,只是少說也得十天半月,才能起床,尤其需要
靜養,不可有人驚擾於他。」
    薛少陵聽的暗暗好笑,義父說的需要靜養,不可有人驚擾,正是好讓自己有脫逃的
機會!
    「壇主駕到!」
    門口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高聲嬌喝。
    接著一陣橐橐履聲,一個白髯青袍老人緩步跨入房門。
    董百川、薛神醫全都站了起來。
    白髯老人朝薛神醫拱拱手,口中低沉的道:「本座久仰神醫大名,為了我這位小兄
弟的傷勢,有勞神醫大駕,本座感激的很。」
    薛少陵聽的暗暗奇怪,心想:「這倒好,自己幾時成了他的兄弟?」
    董百川阿諛的道:「薛兄,這位凌壇主,乃是本門內三壇的首席壇主。」
    薛神醫連忙拱手道:「老朽久仰。」
    白髯老人微嘿一聲,道:「先生看過這位小兄弟的傷勢了麼?」
    薛神醫道:「老朽剛才切過脈了,似乎是被一種神奇的手法所傷,老朽慚愧的很,
一時也說不出來。」
    白髯老人點頭道:「不錯,他是傷在本座掌下的。」
    薛神醫故作吃驚的道:「他是傷在壇主……」
    白髯老人沒等他說完,抬手道:「先生乃是本門貴賓,請坐了再說。」
    一面回頭道:「董護法請坐。」
    薛神醫道:「壇主好說,老朽愧不敢當。」
    三人相繼落座,白髯老人徐徐說道:「這多天來,委屈了先生,不知還住的慣麼?」
    薛神醫道:「老朽多承款待,正該向壇主致謝。」
    白髯老人道:「先生不嫌簡慢就好,本座此次專程把先生請來,先生可知究竟是為
了什麼?」
    薛神醫心頭一凜,忙道:「老朽自然是替這位小兄弟治傷來的了。」
    白髯老人微哂道:「這小兄弟原是傷在本座掌下,先生說的不錯,這是獨門手法,
普天之下,除了本門的獨門傷藥,就是先生醫道通神,只怕也不是短時間內,所能治
好……」
    小燕接口道:「是啊,薛神醫方才說過,最少也得十天半月,才能起床。」
    白髯者人道:「本座沒讓他立時服下獨門傷藥,只是為了讓先生來看看他的傷勢,
其實本座另有要事相商。」
    薛神醫道:「老朽洗耳恭聽。」
    白髯老人間道:「先生有幾位令郎?」
    薛神醫心頭一寒,道:「老朽只有犬子一人。」
    白髯老人目注薛神醫,口中意味深長的冷冷一笑,道:「本門敦請先生前來,待如
上賓,先生何以不肯和本門合作呢?」
    薛神醫臉有侷促不安之色,說道:「老朽實在對此道少有研究。」
    白髯老人冷笑道:「本座只是和先生相商,先生還請三思才好!」
    他眼中射出兩道森森寒光,迅速膘了床上一眼,似乎含有威脅的意味,續道:「先
生知不知道這負傷的小兄弟是誰麼?」
    薛神醫只覺背脊陣陣發麻,雖想力持鎮定,卻仍掩不住內心的驚慌,顫聲道:「這
位是壇主的小兄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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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09:08:01 |只看該作者
白髯老人微笑道:「不是,小燕,你掀起棉被,讓薛神醫瞧瞧!」
    薛少陵聽到白髯老人正以自己威脅義父,真想掀棉而起!
    但就在此時,只聽義父以「傳音入密」帶著焦急的道:「孩子,千萬衝動不得……」
    小燕伸手揭開了薛少陵蒙在臉上的棉被。
    薛神醫陡然身軀一震,顫聲道:「他……是犬子?」
    白髯老人平靜的道:「不錯,正是令郎,只要先生答應和本門合作,令郎傷勢雖重,
本座保證他決無性命之憂。
    薛神醫沉吟道:「老朽實在少有研究,壇主可否寬限幾天,容老朽想想?」
    白髯老人道:「先生莫要忘了,令郎服了本座的保心丹,只能保住三天之內,傷勢
不起變化,三天之後,本座縱有獨門傷藥,只怕也要落個終身殘廢了。
    薛神醫道:「好,老朽就在三天之內,向壇主覆命。」
    白髯老人點點頭道:「董護法替本座代送薛神醫下樓。」
    薛神醫起身告辭,走近床前,立即以傳音之術說道:「孩子,你三日之內,務必設
法離此,不用耽心為父安危。」
    薛少陵躺在床上,不敢稍動,耳中聽著養父和董百川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房中只剩白髯老人和小燕兩人。
    突然只聽一聲輕輕的歎息,起自床前。這一聲歎息,聲音雖輕,聽的薛少陵不覺一
怔,原來這聲音嬌婉柔細,是個女子的聲音,但她並不是小燕。
    房中除了小燕,只有白髯老人凌壇主,怎會又多出一個女子來了?心念方動,只聽
那女子的聲音說道:「小燕,你還是把『兩儀丹』餵他服了吧!」
    聲音清脆,正是和那聲歎息,如出一人!
    只聽小燕道:「壇主方才不是跟薛神醫說,要等他三天後的答覆麼?」
    薛少陵聽得大奇,他臉上棉被雖已揭開,但因白髯老人武功奇高,不敢偷瞧。
    只聽那女子聲音「嗯」了一聲、柔聲道:「他中了『玄陰掌』,雖然當場就服下保
心丹,昨晚又由你餵了他雪蓮子,只是傷在左胸,部位重要,我怕他傷勢會惡化,還是
讓他服下的好。」
    小燕道:「兩儀丹必須在子午兩個時辰服用,午時已是過了,小婢就在今晚子時再
餵他好了。」
    那女子聲音道:「你好好照顧他了。」
    小燕輕笑著應道:「壇主放心,小婢理會得。」
    一陣橐橐履聲,朝門外走去。
    薛少陵聽得暗暗吃驚,心想,「莫非這位壇主,會是女的不成?」
    只聽小燕低低的道:「薛相公啊,但願你莫要辜負了她才好!」
    薛少陵止不住心頭又是一驚,不要被這丫頭瞧出自己破綻來了?趕緊閉上眼睛,裝
作睡熟模樣。小燕走近床前,望了薛少陵一眼,看他睡得甚香,不禁微微一笑,悄悄退
去,隨手帶上房門。
    薛少華終究初入江湖,此刻但覺腦中一片紊亂。
    自己在岳麓峰上,假裝昏迷,原是為了一時好奇,才冒險讓他們帶入巢穴,以便一
探究竟。
    但直到目前,除了只知道白髯老人姓凌,是他們內三壇首席壇主,壇主之上,似乎
還有一個稱做「主上」的人。
    此外對這些人的來龍去脈,和劫持江湖上許多知名之士,究竟有何陰謀,依然一無
所知。
    自己這次混進他們巢穴,原是十分順利,照目前的情形看來,凌壇主和小燕,對自
己都似無惡意。
    只要繼續假裝負傷,聽任他們擺佈下去,不難探到他們的機密。但偏偏發現義父竟
然也會落在他們手中,而且還以自己去脅迫義父。雖然義父一再以「傳音入密」,叮囑
自己務必盡速離開此地,還說不要以他老人家的安危為念。這一點,又可分為兩點解釋。
一是他老人家已經胸有成竹,叫自己離開此地,可以減少他老人家的顧慮,也就是說自
己留在此地,會破壞義父的安排。夜長夢多,才要自己趕快離去,所謂不用耽心他老人
家安危,只是寬慰自己之言。
    那麼自己究竟該怎麼辦呢?離去吧?義父還身在賊巢,他老人家對自己養育恩深,
總不能不顧而去,何況這一走,也等於前功盡棄,未免可惜。
    不走吧?又違背了義父的叮囑,使他老人家增加困難……天色漸漸昏暗下來,已經
是上燈時分了,薛少陵躺在床上,反覆思維,實在想不出。妥善之策,就在此時,耳中
忽聽窗口微風颯然,一條人影,奇快無比的穿窗而入!
    一時弄不清來的是誰?趕緊闔上眼皮,假裝睡熟。
    只聽那人飛落地上,居然絲毫沒有聲息,輕輕一旋,便向床前走來。薛少陵早有准
備,暗暗運氣,護住全身要穴。
    只覺那人出手如風,輕輕拍了自己幾處穴道。
    耳邊立時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低低問道:「小友傷得如何了?」
    薛少陵聽出乃是張果老的聲音,心頭不覺大喜,立即翻身坐起,答道:「原來是老
前輩……」
    張果老目光炯炯,攔著他話頭,問道:「你可以行動麼?」
    薛少陵一躍下床,答道:「晚輩傷勢已經好了。」
    張果老怕驚動了屋中的人,說道:「很好,那你快跟老漢出去。」
    薛少陵目光一轉,只見床頭不遠,掛著自己那支竹蕭,趕忙伸手摘了下來,一邊壓
低聲音道:「老前輩,家父……」
    張果老催促道:「此刻無暇多說,再遲就走不了啦……」
    話聲方落,只聽一個低沉的聲音冷冷道:「現在已經走不了啦!」
    薛少陵驀然一驚,急忙回頭瞧去。
    但見那白髯青袍的凌壇主,面色冷漠,當門而立,憑兩人的耳目,竟然不知他是什
麼時候來的?張果老手橫竹杖,神情顯得十分凝重,低喝道:「小友快走!」伸手朝窗
口一指,示意薛少陵先走。
    薛少陵知道時機已迫,那敢怠慢,口中答應一聲,使了個「龍行一式」,迅疾朝窗
口掠去!
    凌壇主冷哼道:「你們走得了麼?」人隨聲發,直向薛少陵欺來。
    張果老要薛少陵先走,自然早有準備,沒等凌壇主撲近,口中一聲大喝,竹杖起處,
一招「挾山超海」,杖挾風聲,迅疾朝凌壇主迎面搗去。
    凌壇主欺來的身形,絲毫不停,只是雙肩微微側了一下,便把張果老這一招凌厲攻
勢讓開。青影一閃,後發先至,搶到了薛少陵面前,冷冷說道:「你傷勢倒是好的很
快!」
    薛少陵見他一下擋住了去路,心頭一楞,去勢沒停,口中喝道:「讓開!」
    竹蕭一抬,使出「天王蕭」第三式,一點蕭影,猝向凌壇主胸下「玄機」穴點去。
    他這一招蕭法和崆峒劍法中的「鐵騎突出」,極相近似,乃是直闖敵人中宮的打法。
    但「天王蕭」第三式,雖是蕭隨人進,明取「玄機」穴,實則在快要接近敵人之際,
蕭頭應該振腕上昂,藉著一振之勢,蕭影成品字形,迅疾無比上取「結喉」,並襲左右
「將台」。
    這是一記逼近敵人的殺手招法,含蘊極為神奇。
    凌堂主冷哼一聲,身形動也不動,左腕一揮,寬大袍袖對準竹蕭拂出。
    他佛出的衣袖,既無破空之風,亦無激盪威勢,隨手一揮,看去輕描淡寫,但卻有
一股無形潛力,應袖而生,直向竹蕭上湧來。
    薛少陵人隨蕭到,正待振腕變招,陡覺一股暗勁,撞在蕭頭上,不但把自己蕭招,
完成逼住,無法施展。
    同時,自己右腕一麻,一支竹蕭,幾乎被他捲飛,心頭驀然大驚,不自禁的後退了
一步!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但就在他蕭頭快要點到凌壇主「玄機」穴,正待振腕變招,
也就是和凌壇主拂出的衣袖相接的同時,只覺蕭頭似乎被人撥開,突然橫移了一寸。
    薛少陵只當是被凌壇主袖風掃中,震拂出去的,但蕭頭卻無巧不巧點在凌壇主「章
門穴」上!
    薛少陵被迫的後退了一步,只聽凌壇主也哼了一聲,身軀晃動,突然後退了三步!
    薛少陵變招不及,才被人家迫退,根本不知道自己一蕭已經點在凌壇主「章門穴」
上。
    眼看對方忽然朝後退下,那還猶豫,雙腳一點,疾快無比的朝窗外穿出!
    張果老擊出一杖,被凌壇主閃開,正想借勢欺身攻上,忽見薛少陵一蕭打在凌壇主
肋下,人已穿窗出去,當下立即一吸真氣跟著飛出。
    眼看凌壇主站在邊上,竟然沒有出手攔擊,心中暗暗稱奇,忖道「莫非他被薛少陵
一蕭打得傷勢不輕?這不可能,此人明明已經練成了護身真氣一類功夫,薛少陵這一蕭
決難傷的了他。」
    兩人相繼穿窗而出,落到屋面上,但見屋字連綿,這座宅院,似是很大,但卻一片
黑暗,不見燈光!
    張果老低聲對薛少陵道:「小友,咱們快走吧!」薛少陵道:「老前輩,家父也落
在他們手上。」
    張果老道:「老漢知道,他不在這裡了。」說完,當先朝外掠去。
    薛少陵知道身在虎穴,危機四伏,不好多問,只得跟在張果老身後,飛掠而起。
    兩人一前一後,有若兩點流星,快得令人目不暇接,事情竟然大出意外,這般在屋
面上急蹤疾掠,始終不見有人攔阻。不多一回,已經飛出宅院,落到牆外。
    張果老回顧了一眼,道:「你能夠記得麼?」
    薛少陵點點頭道:「晚輩記得。」
    張果老抬頭望望天色,道:「這是岳陽近郊,我們到城中去找個地方,填飽肚子再
說。」
    兩人施展輕身功夫,聊袂而行,趕到城中,這時天色黑下還沒多一會,張果老找了
一家食客較少的小飯館,走了進去,要過酒菜。堂棺替兩人放好杯筷,又倒了兩杯茶,
才行退下。
    張果老一口氣把茶喝了,放下茶杯,低聲道:「小友,你方才一蕭擊中凌壇主『章
門』穴,他好像受傷不輕!」
    薛少陵抬頭道:「晚輩擊中了他麼?」
    張果老道:「看上去,他似是受了傷,而且傷的不輕,如他還有餘力,怎會輕易放
過我們?薛少陵道:「晚輩也覺得奇怪,他拂出一袖,明明已把晚輩蕭勢逼住,但不知
怎的,晚輩蕭頭似乎被人撥了一下,朝橫裡移開,如果就是這一下擊中他要害,真是冥
冥中若有神助。」
    張果老摸著他額下一把山羊鬍子,呵呵笑道:「神助?哈哈,這是暗中有高人相
助。」
    薛少陵愕然道:「老前輩是說有高人幫了我們的忙?」
    說到這裡突然想起昨晚有人替自己暗中療傷之事,不覺問道:「昨晚替晚輩治傷的,
可是老前輩麼?」
    張果老歎了口氣道:「前天老漢和白衣四靈,硬拚了幾掌,震傷內腑,幾乎形同廢
人,就是昨晚,有人以無上內功,替老漢療傷,只是老漢到現在還想不出這位高人是誰?
小友的傷,自然也是他治好的了?」
    薛少陵關心義父安危,忍不住問道:「老前輩,你說家父不在這裡,不知到那裡去
了?」
    張果老道:「老漢當時傷勢極重,雖蒙那位高人救治,但老漢因元氣大傷,又是在
大白天裡,不好行動,就裝作昏迷不醒。他們沒防到老漢業已清醒,說話也就不再避忌,
老漢才知道薛神醫來了,後來又聽說凌壇主命天狼爪董百川護送薛神醫回去,究竟去了
那裡,老漢就不清楚了。」
    剛說到這裡,堂棺替兩人送上酒菜,薛少陵拿過酒壺,替張果老斟滿了一碗。
    張果老也不客氣,舉起酒碗,大口喝了一口,咂咂嘴唇,問道:「小友可知尊師現
在那裡?」
    薛少陵道:「老前輩認識家師麼?」
    張果老笑道:「小友怎的沒聽你師傅說過南筆北蕭,老漢和尊師論交幾十年,豈止
認識而已?」
    薛少陵道:「老前輩問的那是桑老前輩了。
    張果老張目道:「難道小友的師父不是桑老兒?」
    薛少陵搖頭道:「不是,家師從沒在江湖走動,是一位替晚輩家中種花的尤師傅,
不瞞老前輩說,桑老前輩在十二年前,留下鐵蕭,一去之後,從此就沒有消息……」
    張果老目光閃動,突然大笑道:「尤師傅,就是桑老兒,他在你家一住十二年,那
是一直沒和小友父子說明了。」
    薛少陵聽得一怔,道:「尤師傅會是桑老前輩?」
    張果老道:「怎麼不是?他自稱姓尤,桑老兒的外號不就是黑煞游龍嗎,尤和游聲
音相同。再說你小友使的蕭招,正是桑老兒的『游龍十八式』,前天你和董百川一動手,
老漢就認出來了,不然,老漢重傷之餘,豈會拼耗真氣,提醒於你?」
    薛少陵聽的大奇,問道:「真如老前輩所說,尤師傅就是桑老前輩,那他為什麼要
瞞著家父呢?」
    張果老歎了口氣道:「桑老兒愧對薛神醫,才不肯以真面目和他相見,但是為了你,
又不能不去,唉,說起來,他真是用心良苦!」
    薛少陵越聽越糊塗,忍不往道:「桑老前輩乃是家父的救命恩人,二十年來,家父
一直耿耿難忘,怎會愧對家父呢?」
    張果老輕聲道:「你不是已經知道自身來歷麼?那是誰告訴你的?」
    薛少陵眼睛一亮,心想:「對了,張果老和桑老前輩乃是莫逆之交,他自然知道自
己出身。」
    這就說道:「家師命晚輩來找尋老前輩,當時交給晚輩一封密函,要到了長沙之後
才能拆開。信上只說晚輩是桑老前輩故人之子,身負血仇,要老前輩成全,想來老前輩
一定知道晚輩生身父母是誰了?」
    張果老道:「老漢只聽桑老兒說過,知道的也不多,那是十年前,桑老兒有一個生
死之交,被仇人害死,夫妻兩人,同時遇難。
    那時你年甫五歲,也身負重傷,奄奄一息。桑老兒抱著你千里求醫,找上薛神醫。
你總知道桑老兒精擅易容之術,很少有人見過他本來面目,他雖救過薛神醫性命,但薛
神醫如何能認得出他?」
    他說到這裡,拿起酒碗,吃了一大口酒;又道:「當日薛神醫看你傷勢沉重,沒有
一年半載,決難痊好,就婉言辭謝,正好薛神醫有一個四歲的女兒,奔了出來。桑者兒
一時情急,把你放在書桌上,說了句一年之後,當在洛陽天津橋畔等他,就抱著他女兒
走了。」
    薛少陵奇道:「我義父還有一個女兒?晚輩怎的從沒聽說過呢?」
    張果老歎了口氣道:「問題就出在這女孩子身上,桑老兒抱著她離開薛氏醫廬,就
碰上了……唔,碰上了一個極厲害的仇家,桑老兒身負重傷,昏死過去……」
    薛少陵驚啊一聲,心想:「師傅的武功,高不可測,不知那仇家又是什麼人,會有
如此厲害?」
    張果老接道:「這也是一個謎,桑者兒被人一掌擊中胸口,內腑受創極為沉重,他
自認必死,那知過了不久,他竟然甦醒過來,運氣一試,傷勢居然好了十之七八,急忙
舉目四顧,但那女孩已是不知去向……」
    他又喝了口酒,續道:「這是桑老兒親口告訴老漢的,當時他找來白箬鋪,就是為
了托我等你長大成人,要老漢懇求恩師,收列門牆,就匆匆走了。據老漢所知,他就是
去了洛陽,當然,他丟了薛神醫的女兒,只好以花匠的身份出現了。」
    薛少陵聽說張果老也不知自己身世,心頭微感失望,但想到尤師傅就是桑老前輩,
覺得自己只要找到師傅,身世就不難大白。
    張果老見他沉吟不語,笑道:「小友,你也乾一杯,只是老漢一個人喝,就沒意
思。」
    薛少陵抬頭問道:「老前輩要找家師,不知有什麼事麼?」
    張果老道:「老漢覺得這批人不但行動神秘,其中似在醞釀著一件極大陰謀,而
且……而且他們武功奇特,江湖上從沒見過,老漢想來想去只有找桑老兒商量商量。」
    他連說一兩句「而且」,顯有未盡之言!
    薛少陵敢情沒有聽出他的口氣,問道:「此刻老前輩要到那裡去呢?」
    張果老略作沉吟,歎息道:「老漢閒散之身,已有二十年不在江湖走動,自以為從
此可以擺脫江湖糾紛,不想依然捲入了這場是非之中……」
    他言下似乎感慨良深,但頓了頓又道:「目前老漢有兩件刻不容緩之事,第一、是
南嶽觀主等三人,即是找尋老漢而來,在岳麓峰出了事,老漢責無旁貸,自得立時趕上
南嶽觀去,找南雲道人一談。
    唉,此事說來太難,對方既敢派人冒充,事前必有準備,老漢縱然直說出來,只怕
也難以獲得南雲道人相信,他縱然信了,老漢也拿不出證據來……」
    薛少陵口中「啊」了一聲,想起前天南嶽觀主曾以掌門銀劍托自己出困之後,趕去
南嶽,找南雲道長帶信之事,這就低聲道:「老前輩,前天南嶽觀主曾托晚輩脫困之後,
把經過情形,面陳南雲道長,他交給晚輩一支銀劍,說是掌門信物。」
    張果老聽得雙目一睜,喜道:「這樣就好,有他衡山掌門銀劍,南雲道人自然非信
不可,此間事了老漢就好立時找桑老兒去……」
    說到這裡,忽然住口。
    薛少陵劍眉一揚,喜道:「衡山回去,晚輩也急於去找師傅,正好和老前輩一路
了。」
    張果老托須道:「小友願意和老漢作伴,自是最好不過。
    說話之際,薛少陵伸手朝懷中摸去。
    這一摸,陡然間,胸頭如受重錘之擊,半晌說不出話來,額上汗水涔涔,顫聲道:
「老前輩……」
    張果老堪堪拿起酒碗,正待就口喝去,給他一叫,抬目望去,發覺薛少陵神色有異,
放下酒碗,問道:「小友什麼事?」
    薛少陵一手拭著汗水,喃喃說道:「南嶽觀主交給晚輩的銀劍,被晚輩丟了!」
    薛少陵道:「晚輩什麼東西都沒遺失,單單遺失了這支銀劍,這怎麼辦呢?」
    張果老目光一直,道:「你放在懷裡,那是被他們搜去了!」
    張果老面色凝重,說道:「你快吃麵,吃完了再說。」
    薛少陵道:「老前輩……」
    張果老道:「快別多說,先把肚子填飽了!」
    說完,舉起酒壺,一陣狂喝,把大半酒壺,一口氣喝了下去。
    薛少陵道:「老前輩不吃飯了麼?」
    張果老笑道:「喝了酒,跟吃飯一樣,你快吃吧。」
    薛少陵匆匆把一碗麵吃完,張果老數了十幾個制錢,往桌上一放,一手取過竹杖,
催道:「小友,咱們快走吧!」
    薛少陵心中一動,問道:「老前輩是要找銀劍去?」
    張果老道:「不錯,咱們去碰碰運氣!」
    薛少陵不再多說,跟隨張果老走出飯館,兩人腳下加快,翻出城垣,一路疾馳,不
到半個時辰,那座高大宅院,業已遠遠在望!
    張果老腳下突然慢了下來,回頭說道:「小友,咱們也許有一場激戰,你如覺跑得
吃力,不妨調息運回功夫再去。」
    薛少陵道:「晚輩並不覺得如何,不用休息了。」
    張果老道:「那也好,但你必須記住,咱們此來,目的在於尋回銀劍,找到那個叫
小燕的丫頭,務必把她制住,不論老漢和他們打的如何激烈,千萬不可戀戰。」
    薛少陵點頭道:「晚輩記住了。」
    張果老緩緩從竹杖中,取出一支尺來長的鐵筆,在手上掂了一掂,眼中露出沉重神
色。
    感慨的道:「老漢已有二十年沒有用過此筆,今晚看來是非用不可了!」
    兩人繼續向前行去,但張果老腳下,已沒有先前那麼快法。
    顯然,他是藉著朦朦星月,盡量不使對方引起注意。
    薛少陵默默緊跟著張果老身後,心頭開始感到緊張,一手摸著腰間竹蕭,手心也漸
漸泌出汗來。
    一會工夫,兩條人影,業已到了大宅院的高大圍牆之下。
    他們由遠而近,一路走來,始終不曾看到半點燈火,半條人影,也不曾聽到半絲聲
音。
    黑夜之中,這座巨大宅院,黑沉沉的就像死去了一般!
    張果老身影一頓,緩緩回過頭來,雙目的的發光,瞥了薛少陵一眼,一臉凝重的道:
「小友跟老漢必須保持一丈距離。」
    薛少陵點點頭,張果老運目四顧,相度好形勢,低聲道:「好,我們進去」話聲一
落,人已騰空而起,一閃越入圍牆。
    薛少陵也毫不怠慢,腳下一蹬,身形飛起,輕輕落在圍牆之上,略一停頓,便自跟
蹤飛落。但覺重重屋字,沉浸在晦暗的夜幕之下,依然沒有半點聲息。
    這種闐寂如死的情景,委實比強敵環繞,還要來的可怖,只覺幽暗陰森的氣氛,使
人難受!
    一筆陰陽張果老已是當代中一等一的高手,他進入圍牆之後,緊閉著嘴唇,的的目
光,不住的左右打量,小心已極!
    薛少陵更是如臨大敵,一手緊握著竹蕭,默默跟在張果老身後,越過一棟又一棟的
樓宇。
    一直走到第三進,依然出乎意料的平靜,不見有人攔阻。
    走在前面的張果老似乎有所發現,突然停步,竹杖向後揮了一揮,意似要薛少陵小
心!
    薛少陵急忙凝目瞧去,只見東首牆腳下,拴著一匹通體純白的駿馬,正在靜靜的啃
著青草。
    樓窗口隱隱射出燈光,那正是自己躺臥過的那間屋子!
    張果老打了個手勢,飛身上屋,一下隱入暗處。
    薛少陵跟蹤躍起,堪堪掠上屋簷,只聽張果老以「傳音入密」
    說道:「小友設法進去,這裡自有老漢替你守護!」
    薛少陵點點頭,身形輕輕一閃,堪堪落到窗前,隱住身子,正待向裡望去……眼前
突然一暗,房中燈火倏滅,聽聽一個清冷的聲音,喝道:「狂徒招打!」「嘶」,
「嘶」,「嘶」,三聲極其輕微的破空嘯聲,直向自己急襲而來!
    薛少陵吃了一驚,匆忙之間,舉手一旋,把三顆暗器接到手中,那是三粒極小的菩
提子。但對方腕力極強,雖被自己接住,卻打的掌心隱隱生痛!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驀覺疾風颯然,一條人影,奇快無比的照窗中投去,耳中聽
到張果老的聲音喝道:「快衝進去制住她!」
    薛少陵方自一楞之間,但聽窗口前起了一陣金鐵輕震。
    張果老身形還沒閃入,就遭到攻擊,他腳尖在窗欞上一停之際,已和人快速對攻了
三招,疾退而下!
    薛少陵回頭望去,只見張果老臉上驚愕未消,站在七八尺外,顯然他遇上了武功極
高之人!
    只聽一個清冷聲音,冷哂道:「你見機的還算不慢。」
    張果老沉哼道:「閣下出劍之快,也是老漢生平所僅見。」
    那清冷聲音道:「你們兩人,到底是奉什麼人差遣,深更半夜,覷伺人家臥室,有
何圖謀,如不與我說個清楚,休想逃得出我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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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09:08:57 |只看該作者
第05章 莫測高深
    張果老一手持筆,一手拄杖,目光炯炯凝視著屋內,問道:「朋友何方高人?」
    屋中那人只輕哼了聲,並未置答。
    薛少陵低聲問道:「老前輩,這人是不是凌堂主?」
    張果老微微搖首道:「老漢匆匆一瞥,屋中好像已經搬空了,此人不似凌堂主一
路!」
    話聲甫落,只聽身後有人接口道:「我自然不是他們一路。」張果老,薛少陵同時
大吃一驚,急忙轉過身去,只見一丈開外的屋簷上,飄然站著一個書生模樣的人!
    這人頭戴儒中,身著藍衫,看去約有二十四五,生得修眉入須,目若朗星,只是臉
色微微帶青,舉止斯文。
    張果老心頭暗暗震驚:「難道自己二十年沒在江湖走動,當真老了!連人家欺到身
後一丈之內,若非對方出聲說話,自己還一無所覺,只此一點,一筆陰陽這四個字,已
經該丟到陰溝裡去了!」
    目光朝藍衫書生打量了一眼,緩緩問道:「方纔和老漢動手的,就是閣下麼?」
    藍衫書生忽然展齒一笑,不自覺的以手掩口,敢情他覺的舉動不妥,故意咳嗆了一
聲,才道:「這座巨宅之中,除了區區,那裡還有第二個人?」
    張果老多年老江湖了,目光何等犀利,看他掩口輕笑的動作,和那聲咳嗆,聲音尖
細,分明是個女子。
    心中暗暗生疑,覺得此人來歷,大有可疑之處!
    心念轉動,一面問道:「閣下怎會一個人在此?」
    藍衫書生仰首向天,冷做的道:「區區愛住在這裡,你們也管得著?唔,瞧你們倒
也不像壞人,半夜三更,窺人臥室,究竟所為何來?」
    薛少陵少年氣盛,瞧著藍衫書生傲氣凌人,忍不住道:「我們愛來就來,朋友似乎
也管不著吧?」
    他這話完全是用藍衫書生的口吻!
    藍衫書生目光一亮,轉臉望著薛少陵,冷聲接道:「本來我犯不著和你們計較,也
管不著兩位的行動,但現在我卻非問不可!」
    薛少陵道:「朋友自恃武功,還是憑仗另有埋伏?」
    藍衫書生微曬道:「都不是,區區憑仗一個理字。」
    薛少陵道:「憑理,你就管得著我們行動?」
    藍衫書生道:「世間事總該有個先來後到,我已經住進這間屋子,今晚就是此屋主
人。這座宅院十分廣大,你們隨便闖上一闖,區區都管不著,但你們卻闖到我住的屋裡
來,就憑這一點,我有理要問問你們來意。」
    接著輕哼一聲,又道:「我看在你們還不像壞人,已經容忍了許多了。」
    張果老聽他兩人說話,心中暗想:「看來此人倒確非凌堂主一路。」這就輕咳一聲,
道:「聽閣下口氣,好像是今晚才住進來的了?」
    藍衫書生道:「不錯,區區路過此地,見這座大宅,空無人住,就借住於此……」
    他說到這裡,忽然「嗯」了一聲,冷笑道:「我問你們的,你們還沒回答,我倒先
告訴你們了。」
    張果老心中暗想:「此人原來只是個初出江湖之人!」
    收筆入懷,拱拱手道:「這是一場誤會,老漢和這位小友,原是為了找尋一件失物
而來,對方一夥人,想是在閣下未來之前,已經搬走,深夜打擾,老漢深致歉意。」
    一面回頭朝薛少陵道:「小友,我們走吧!」
    薛少陵還未回答,那藍衫書生接口道:「且慢!」
    張果老道:「閣下還有什麼見教?」
    藍衫書生道:「你方才能夠接下區區三招,當非無名之輩。」張果老道:「老漢張
果老。」
    藍衫書生目中神光一閃,驚喜的道:「老丈原來就是一筆陰陽張果老了?」
    張果老道:「不敢,正是老漢。」
    藍衫書生急忙拱拱手道:「適才多有冒犯,老丈幸勿介意,在下遠上長沙,找尋白
箬鋪,適逢老丈外出未歸,不想倒在這裡和老丈遇上了。」
    張果老見他忽然前倨後恭,而且還去過白箬鋪,不知找自己何事,心中納罕,一面
說道:「閣下找尋老漢何事?」
    藍衫書生道:「在下千里跋涉,是想請教老丈一個人。」
    張果生問道:「什麼人?」
    藍衫書生道:「在下聽說老丈和黑煞游龍桑大俠,並稱南筆北簫,交誼極深。」
    薛少陵聽他提起自己師傅,雙目凝注著藍衫書生。
    張果老道:「不錯。」
    藍衫書生道:「在下要向老丈打聽的,就是桑大俠,不知老丈可肯賜告麼?」
    張果老漸漸又起了疑心,問道:「閣下要找桑老兒,有什麼事嗎?」
    藍衫書生遲疑了一下,才道:「在下只是有些私事。」
    私事,外人當然不便問。
    張果老江湖經驗,何等老到,先前一見此人,便覺他來歷可疑,此時又見他言詞閃
爍,頗多掩飾,不覺呵呵一笑,指著薛少陵道:「這位小友,是薛神醫的令郎,遠來湖
南找上老漢,就是打聽桑老兒消息的。桑老兒遠在十二年前,來過老漢那裡,從此就沒
有過面,連江湖上都沒再聽到過他的消息,咳,老漢為了一件事,也正想找他。」
    薛少陵聽他說的半真半假,而且又托上自己,使人聽了,決不會懷疑他在說假話,
心中暗想:「姜到底是老的辣,光是這番話,要是換了自己,一時真還想不出來。」
    藍衫書生輕輕歎了口氣,低下頭去,自言自語的道:「那是不容易找到他了!」
    張果老道:「老漢追尋之物,極為重要,閣下別無見教,老漢要失陪了。」
    藍衫書生失望的道:「老丈請吧!」
    身形一閃,很快回進房去。
    張果老朝薛少陵打了一個手勢,兩條人影,同時掠起,朝屋外飛去。
         
         ★        ★        ★
     
    衡山的南嶽觀,建在祝融峰山口,氣象雄偉,冠於全山,它是數百年來,武林中號
稱「五大門派」的衡山派的發祥之地。
    南嶽觀,在漢朝初年稱為南嶽宮,四面山路,懸崖絕峭,武帝就是因為南嶽宮太以
險峻,往來不便,索性將南嶽的名稱,改移到江北霍山,後來隋文帝又改了過來,可見
南嶽觀之重要。
    南嶽觀的建築形式,完全像王宮一樣,大殿高凡九丈,長七間,正面有七十二很大
柱,象徵衡山七十二峰,金碧輝煌,雄偉無倫!
    這天午牌過後,南嶽觀前面峻陡的石階上,正有一老一少兩人,拾級而上。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身穿竹布長衫的枯瘦老頭,一手柱著竹杖,健步如飛。
    老者身後是一個腰懸竹簫,身穿青衫的紫膛臉少年。
    這時,站在青石牌樓前面的兩名灰袍道人,其中一個突然低呼一聲道:「來了,來
了!」拔腳朝觀中飛奔而去。
    這老少兩人,正是從岳陽趕來的張果老和薛少陵,他們登上平台,走近牌樓。
    張果老朝那灰袍道人拱拱手道:「道友請了,老漢慕名而來,想見貴觀南雲道長,
煩請道友代為通報。」
    那灰袍道人神色恭敬,回了一禮道:「老施主就是一筆陰陽張大俠,和薛少陵了?」
    張果老微微一怔,心中付道:「看來自己行藏已露,那也不用再隱諱姓名了。」
    當下點頭道:「老漢正是張果老,道友如何會知道的?」
    灰袍道人答道:「張大俠名滿江湖,小道聞名已久,只恨無緣識荊,家師昨天就吩
咐下來,說張大俠和薛少陵可能會在一兩日內,駕蒞衡山,特命小道在山前迎候,敝師
兄已經進去通報了。」
    張果老聽的又是一怔,問道:「道友尊師是誰?」
    灰袍道人道:「家師就是敝派掌門人南嶽觀主。」
    張果老暗哼一聲,付道:「賊黨果然厲害,自己兩人行動,想來早已在對方監視之
中了!」心念轉動,一面連忙搖手道:「老漢是拜會南雲道長來的,怎好驚動貴派掌
門?」
    灰袍道人還沒回答,只聽一聲嘹亮長笑,從南嶽觀中急步走出一個頭管玉如意,身
穿天青道袍的道人!
    只見他面如古月,黑髯飄胸,手執白玉拂塵,走下石階,老遠就打了一個稽首,笑
道:「張大俠,薛少俠駕臨衡山,貧道迎近來遲。」
    張果老一看,出來的正是南嶽觀主的師弟南雲道人,心中一喜,立時迎了上去,拱
手道:「道友請了,多年不見,道友丰神如昔,這位是名滿武林姑蘇薛神醫的令郎薛少
陵。」
    他在說話之時,忽然低聲說道:「老漢和薛小友遠上寶山,實是有極關重大之事,
要和道友詳談。」
    南雲道人微微一笑,道:「為了敝派之事,有勞張大俠、薛少俠兩位跋涉,敝師兄
和貧道均感激不盡。」
    張果老心頭大疑,瞠目道:「道友已經知道了麼?」
    南雲道人低聲道:「此地不是談話之所,張大俠兩位,請到裡面奉茶。」
    說罷,連連肅客。
    張果老見他言詞吞吐,心知他不願讓門下知道,但不解的是他似已知道內情,難道
他已經看出那假扮南嶽觀主的,並不是他師兄?心念轉動,便提著竹杖,偕同薛少陵朝
裡走去。
    一路上,所遇到的衡山門下灰袍佩劍的道士,遠遠瞧到自己等人,就躬身肅立,神
色恭敬。
    心中不禁暗暗讚歎,衡山果然不愧是五大門派中僅次於少林,武當的唯一大派,光
看他們這些門下道士,個個沖穆有禮,想見平日門規極嚴了。
    經過兩進殿字,折入東首一道月洞門,便是一條白石鋪成的長廊。
    一邊擺設著一排盆栽的奇花異卉,一邊是一個長方形石砌水塘,沿著水塘,是一道
朱漆雕欄,憑欄可以俯瞰水塘中來去自如的金色鯉魚。
    南雲道人陪著兩人堪堪踏上長廊,只見長廊那頭,由兩名道童引導著一個身穿青布
道袍,頦留花白長髯,貌相清奇的瘦小老道人,步履從容,緩緩行來。
    張果老、薛少陵自然認識這瘦小老道,正是衡山派掌門人南嶽觀主南靈道長,他自
然是賊黨假扮之人了!
    張果老暗暗皺了下眉,忖道:「這南雲道人真也糊塗,自己明明告訴他有重大之事,
要和他詳談,怎的還把自己領著來見他們掌門人?」
    南雲道人連忙低聲說道:「張大俠,掌門人親自迎迓兩位來了!」
    張果老暗暗付道:「原來他還不知道賊黨假扮南嶽觀主之事。」
    那南嶽觀主一眼瞧到張果老,腳下突然加快,老遠就打了個稽首,滿臉堆笑,洪聲
說道:「無量壽佛,貧道早就料到張大俠、薛少俠兩位,近日內會駕蒞寒山,哈哈,貧
道方才聽到門下通報,還是遲了一步,有失遠迓,張大俠幸勿見怪。」
    張果老瞧的暗暗吃驚:「此人裝作得真像,不僅步履沉穩,風度上儼然一派掌門,
連笑貌舉止,無一不和甫岳觀主一模一樣!
    心中想歸想,但既然來了,不得不虛與委蛇,只好拱手還禮,笑道:「道兄好說,
老漢不速而來,有擾兩位清修。」
    南嶽觀主似乎十分高興,在爽朗的笑聲中,親自引著張果老、薛少陵進入一間精緻
敞廳,分賓落坐。
    道童獻上香茗和幾式精美細點。
    南嶽觀主端起茶碗,含笑道:「兩位遠來,請用些茶點。」
    張果老朝薛少陵看了一眼,意思叫他不可飲用茶水,一面含笑道:「老漢卜居岳麓,
已有多年不在江湖走動,幾日前道兄和玉真道友、大通大師連袂光臨蝸居,老漢適為好
徒所乘,以致三位空勞往返,心實不安,正好這位薛小友有事衡陽,久仰貴派盛名,意
欲順道瞻仰寶山,挽老漢同游,驚擾了道兄清修。」
    他這話明的是說自己和薛少陵前來衡山,只是順道拜訪,但也不啼向南雲道長暗示,
方才向他提及的重大之事,不想在他們掌門人面前談論。
    南嶽觀主誠懇的道:「張大俠兩位,為了敝派之事,趕來寒山,這份高誼,實叫貧
道感激不盡。」
    張果老心中暗暗奇怪,照說他假冒南嶽觀主一節,自己不提,他應該是求之不得的
事,何以自己有意拿話岔開,他卻故意又拉了回來?莫非有什麼陰謀不成?心念一動,
不覺正容道:「老漢和薛小友實是順道走訪,道兄也許是誤會了。」
    南嶽觀主敞笑一聲,道:「張大俠對貧道還不相信麼?」
    張果老方自一愕,南雲道人接口道:「張大俠方纔曾說有極關重大之事見告,此處
乃是本觀禁地,門下弟子未奉召喚,不准擅入,不虞洩密,張大俠有話,但請明說。」
    張果老聽的暗暗皺眉:「糟糕!這老牛鼻當真糊塗透頂,坐在你面前的明明就是個
假掌門人,還說什麼不虞洩密!」
    南嶽觀主氣度從容,微微一笑,搖手道:「師弟,這事怪不得張大俠不信,你我同
門數十年,幾曾瞧出好徒的破綻來了?所幸愚兄及時趕到,否則真是不堪設想:哈哈,
前晚要不是愚兄使出『祝融指』來,師弟也幾乎懷疑愚兄身份……」
    南雲道人臉有愧色,道:「好徒易容之妙,幾可亂真,小弟當真做夢也想不到這幫
匪徒膽大妄為,居然敢假冒起掌門人來了!」
    張果老聽他們師兄弟的對話,心頭大感詫異,這不是說眼前的南嶽觀主,已經是真
的了麼?他多年老江湖,為人持重,在真相未明之前,並沒立即插口,同時也以目示意,
要薛少俠保持緘默。
    南嶽觀主自然瞧到了,但他只作不知,徐徐說道:「貧道和玉真道兄,大通大師三
人,誤中了奸徒茶中預置的毒藥,奔上岳麓峰頂,已是毒發不支,被人劫持。後來蒙薛
少俠解開穴道,始知張大俠已在廳上,和他們動上了手,怎奈當時貧道等人,毒性已發,
一口真氣,再也無法提聚……」
    薛少陵聽到這裡,暗暗付道:「他說的不錯啊!」
    不禁抬頭朝張果老望去,只見張果老似在靜心聆聽,並沒有理會自己。
    南嶽觀主接道:「貧道功力盡廢,自知出困無望,唉!縱然出困,以一個武功盡失
之人,也難以再掌敝派門戶。同時想到張大俠既已趕來,那裡好徒武功再高,要救薛少
俠出困,當非難事,因此拜託薛少俠帶出敝派掌門銀劍,原是要敝師弟繼承掌門職
位……」
    南雲道人惶恐的道:「小弟能力薄弱,怎能當此重任?」
    薛少陵暗想:「他說的歷歷如繪,一點不錯,此事除了自己,該無第二人知道,由
此看來,他倒真是南嶽觀主無疑。」
    張果老依然沒有作聲,但心中也開始有了幾分相信。
    只聽南嶽觀主續道:「薛少、俠走後,貧道等三人,又被他們點了穴道,移了出去,
直到三天之前,幸蒙一位異人相救。貧道醒來之時,才發覺不但內腑劇毒已解,一身功
力盡復,貧道幾疑身在夢境,但玉真道友和大通大師也適時醒轉,始知確是事實!」
    張果老聽他敘述經過,遭遇大致相同,不覺疑慮盡消,然須問道:「道兄那時身在
何處?」
    南嶽觀主道:「貧道等三人,略一運氣,發覺功力已復,立即相偕走出,才知身處
一座巨宅之中,找遍了每間屋宇,竟然閒無一人,分明是一座久無人住的空宅,那是在
岳陽近郊……」
    這已經毫無可疑了!
    張果老瞧了薛少陵一眼,暗想:「自己和薛少陵離開巨宅之時,是在上燈的時候,
後來又從岳陽趕去,已在二更過後,那麼他們離開那所巨宅,當在這段時間之間。想到
這裡,不覺呵呵笑道:「道兄三位,走出空宅之時,那是當在初更時分了?」
    南嶽觀主詫異的道:「張大俠如何知道的?」
    張果老疑慮已去,這就說道:「老漢和薛小友的遭遇,和道兄三位,大致相同,當
日若非一位隱身暗中的高人相救,憑老漢和薛小友的武功那裡是人家對手?當日咱們離
開巨宅之時,正是在上燈時分,但老漢和薛小友重又趕回去,則是已在二更之後,所以
推想道友三位離開巨宅,是在初更時分了。」
    南嶽觀主道:「兩位離開之後,重又趕去作甚?」
    薛少陵臉上一紅,起身抱拳道:「晚輩當日身負重傷,以致把道長交與的銀劍,被
人搜去,出困之後,本應趕來貴派只是無法向南雲道長交待。尤其已有人假冒了道長,
晚輩縱然說出內情,也難以取得南雲道長的信任,只好重又趕回去,冀作萬一之想。」
    南嶽觀主點頭道:「薛小俠真是信人,這支銀劍雖是敝派掌門信物,但既已失落,
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唉,當日貧道也未料到奸徒居然還假冒貧道。」
    南雲道人插口朝張果老間道:「張大俠自然知道那暗中相救之人,究竟是誰了?」
    張果老搖搖頭,苦笑道:「不瞞道兄說,老漢當日和他們白衣四靈,硬拚了幾掌,
內腑受震,負傷之重,幾同廢人,若不是那位高人,以無上內功,替老漢療傷,那還有
救?唉,老漢直到現在,還是想不出這位高人是誰來?」
    南嶽觀主和南雲道人對望了一眼。
    南嶽觀主道:「會不會是黑煞游龍桑大俠?」
    張果老突然心中一動,搖頭道:「桑老兒和老漢雖有幾十年過命交情,他武功內力,
和老漢也只在怕仲之間,這十二年來,卻是音信全無,就算是他,這十二年當中,內功
精進,勝過老漢,也決不可能強過老漢十倍……」
    南嶽觀主眼神一動,道:「張大俠是說這位隱身暗中的高人,武功要強過張大俠十
倍了?貧道不相信天下武林,還有強過張大俠十倍的人?」
    張果老道:「道兄這麼說,未免把老漢瞧得太高了,唉,武學一道,天外有天,人
上有人,老漢說他強過十倍,其實還是說少了,憑這位高人的武功,老漢實在感到有莫
測高深之感……」
    南嶽觀主默然不語,過了半晌,喟然歎息:「江湖上風雲日惡,貧道和玉真道友,
大通大師幸得歷劫歸來,但還有許多同道遭他們劫持,下落不明,甚至連這夥人究竟是
何來歷、也一無所知……」
    南雲道人抬目道:「張大俠方纔曾說有重大之事見告,不知是否已探聽到一些眉目
了?」
    張果老聳聳肩道:「老漢當日身負重傷,昏迷不醒,等到醒來,就和薛少陵突圍而
出、只知他們堂主是一個白髯老人,那白衣四靈武功譎異,老漢從沒聽人說過,他們這
些人中,老漢知道的,只有昔年稱雄西北的天狼爪董百川一人……哦……」
    他突然間,好像想起什麼事來,口中「哦」了一聲,問道:「那假冒道兄之人,不
知道兄如何處置了?」
    南嶽觀主有意無意的朝張果老望了一眼,嘴角間忽然飛過一絲陰笑,道:「已被貧
道擊斃了。」
    張果老道:「道兄當時如能留下活口就好。」
    南嶽觀主點頭道:「張大俠說的極是,只是當時貧道不想把此等駭人聽聞之事,讓
門下弟子知道,那就非一擊奏功不可,因此,貧道不得不施展敝派列為禁學的『祝融指』
來。
    張果老問道:「此人屍體還在麼?」
    南嶽觀主笑道:「張大俠是否想從此人身上,看出些蛛絲馬跡來?」
    張果老道:「老漢正有此意。」
    南嶽觀主略一沉吟,起身道:「好,張大俠請隨貧道來吧。」說罷轉身朝廳外行去。
    張果老、薛少陵、和南雲道人一齊跟在南嶽觀主身後,離開客廳,穿越長廊,到了
五檻精舍前面。南嶽觀主一直走到最後一間,舉手推開木門,當先向內行去。
    大家跟入室內,只見地上躺著一具身穿青色道裝的屍體,頭顱已碎,燒得焦頭爛額,
如同木炭。
    張果老道:「冒充道兄的就是此人麼?」
    南嶽觀主道:「此人被貧道『祝融指』擊中前額,以致面目全非……」
    張果老聽說過衡山派的「祝融指」,是以道家的三昧真火練成的指功。
    他縱然沒見過「祝融指」,但以意度之,譬如華山派的「穿雲指」,少林寺的「金
剛指」,都以指功著稱。
    因為功在指上,擊中敵人,不管它如何厲害,洞胸裂腹,骨裂筋斷,但創口都只有
一點傷痕,不可能把整個面部,全都擊爛!那除非是掌,掌上功夫中,具有這般雷火威
勢的,只有南海門的「天雷掌」!
    他心頭立時升起了一個可怕的意念,但臉上卻絲毫不露,竹杖往肋下一挾,故意蹲
下身去,仔細諦視一陣,站起身來。
    南雲道人站在他身側,含笑問道:「張大俠可曾看出什麼來了?」
    張果老一手摸著他頗下一把山羊鬍子,只是搖頭。
    就在他摸著鬍子,搖頭之際,薛少陵耳邊聽到他「傳音入密」說道:「小友,假如
你看出什麼破綻來了,此時千萬不宜開口!」
    薛少陵方自一怔,暗想:「張果老這般囑咐自己,必有所見!」張果老過了半晌,
才道:「老漢原想從他面部的易容術上,也許可以瞧出些端倪來,但被觀主的一指三昧
真火,燒去痕跡,那還瞧得出什麼來?」
    他這句「一指三昧真火」,無異是說並沒瞧出南嶽觀主的「祝融指」有了破綻。
    南嶽觀主面有得色,微微歎了口氣道:「貧道當時就是為了怕驚動門人,同時也怕
一擊不中,被奸徒逃走,在一照面之下,出其不意,使出了『祝融指』來。
    其實當時貧道若非一擊把此人擊斃,哈哈,只怕連南雲師弟都要幫著假掌門人,對
付我這個突然出現的真掌門人了。」
    南雲道人惶恐的道:「前晚小弟奉獻掌門人相召,正好在房中討論本派之事,大師
兄突然出現,當真連小弟都大吃一驚,無法分得清孰真孰偽。何況這奸徒當日回山之時,
又有大師兄門下趙世駭隨侍,而且又回來了幾天,在小弟心中,自然把他當作真的了。」
    張果老望了薛少陵一眼,然後拱拱手道:「兩位道兄,老漢要告辭了。
    南嶽觀主微怔道:「張大俠難得蒞臨,還望多留片刻,容貧道略盡地主之誼,何況
江湖多人失蹤,這批賊人,包藏禍心,只怕另有圖謀,貧道還想和張大俠有所請益。
    張果老歎息道:「老漢已有二十年沒在江湖走動,不想再問汪湖是非,這次實是為
了道兄三位,枉顧蝸居,發生了事故,老漢在道義上,不容袖手,同時這位小友,又受
了道兄重托,才陪他同來。如今道兄既已安然回來,老漢總算放下了一樁心事,這位小
友,奉父命從洛陽來找尋老漢,原是為了尋覓一種稀有藥草,老漢還須陪他去一趟武陵
山,老漢也許從此隱跡山林,不再出山了。」
    薛少陵聽得暗暗好笑,這位張果老當真是成了老狐狸,明明隨口胡說,說來卻像真
的一般!
    南嶽觀主眼看張果老去意極堅,臉上不覺流露出惋惜之容,喟然歎道:「張大俠志
在林泉,不願再問江湖是非,貧道自然不敢勉強,只是目前江湖風雲日惡,張大俠豈能
袖手不問?」
    張果老呵呵大笑,接道:「道兄悲天憫人,不愧是一派掌教,江湖上有道兄領導的
貴派,再加上少林、武當、峨眉、華山五大門派主持正義,老漢何足道哉?一面回頭朝
薛少陵道:「小友,咱們走吧!」
    說罷向南嶽觀主,,南雲道人連連拱手,轉身朝外走去。
    南嶽觀主和南雲道人直送到甫岳觀大門,才稽首而別。
    兩人一路疾行,走下山腳,薛少陵四顧無人,忍不住笑道:「老前輩,晚輩佩服你
了!」
    張果老偏頭道:「有什麼好佩服的?」
    薛少陵笑道:「你老說謊不用起稿。」
    張果老哦了一聲,正容道:「小友初出江湖,千萬記住逢人且說三分話,有時候寧
可說謊,不可說真。」
    薛少陵道:「老前輩說的極是,只是南嶽觀。主並沒問我們要去那裡,老前輩為什
麼要告訴他說是到武陵山去的呢?」
    張果老低聲道:「咱們行跡已露,賊人說不定會有人暗中跟蹤,但他們決不敢跟得
太近,老漢故意說個武陵山,讓他們捉迷藏去。」
    薛少陵吃驚道:「老前輩懷疑南嶽觀主不是真的?」
    張果老冷哼道:「豈止是南嶽觀主?」
    薛少陵身子一震,瞠目道:「那是說連南雲道人也不對了!」
    「差不多!」
    張果老接著問道:「小友還瞧不出來麼?」
    薛少陵道:「晚輩只覺那具屍體,不像假扮甫岳觀主的賊人。」
    張果老道:「像誰?」
    薛少陵道:「那天晚輩親眼看到假扮南嶽觀主的人,從茅屋中走出,無論面貌、身
材、舉止行動,都和南嶽觀主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但那具屍體,卻似乎稍微高了一些,也許是南嶽觀主就站在邊上的緣故,晚輩覺得
如果說這人像南嶽觀主,那倒不如說他像南雲道人,還來得恰當些!」
    張果老點了點頭,道:「不錯,他們師兄弟,身材差不多,就是南雲道人稍微高了
一些,你看的很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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