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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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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東方玉] [九轉蕭][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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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09:09:30 |只看該作者
薛少陵道:「老前輩是說那是南雲道人的屍體了?」
    張果老道:「你說還有誰?」
    薛少陵道:「是了,你老方才叮囑晚輩,就是看出來了,也不可開口,我想你老必
另有發現?」
    張果老笑著道:「發現的太多了!」
    薛少陵驚奇道:「晚輩怎會一點也看不出來?」
    張果老道:「這是他們作賊心虛,露出來的口風,看是看不出來的。」
    薛少陵道:「老前輩能否說的詳細一點?」
    張果老道:「這是一個佈置周密的極大陰謀,自從咱們兩人突圍之後,那凌堂主也
許就已料到我們必然會趕來衡山,於是就搶在咱們前面,預先作了佈置。」
    薛少陵道:「凌堂主怎麼知道咱們會到衡山來呢?」
    張果老道:「他們從你身上搜出衡山掌門銀劍,那自然是南嶽觀主托你面見南雲道
人的信物,你失落信物,只有拖了老漢同來,才能獲得南雲道人的相信,咱們此行,豈
非已是十分明顯之事?」
    薛少陵點頭道:「老前輩不說,晚輩真還想不到。」
    張果老道:「他們這番佈置,可說十分周密,料到咱們一到衡山,自然要先找南雲
道人,這就促使他們向南雲道人下手,然後再使人假扮了他。
    咱們到達衡山之初,對南雲道人原無半點懷疑,他們就利用這一弱點,以南雲道人
作為陪襯,再由南嶽觀主述說經過,使咱們疑慮盡消,認為南嶽觀主真的脫險回來了。」
    薛少陵問道:「他們用盡心機,就是為了讓我們相信麼?」
    張果老接道:「這就是陰謀,目前江湖上知道南嶽觀主、武當玉真子、少林大通大
師全是匪徒假扮的,只有咱們兩人逃出魔掌,對他們自然大為不利,但咱們如果相信南
岳觀主安然回來,其他兩人,自然也已回去,就不會再多事。而且咱們相信他真是南嶽
觀主,他就可以藉此從咱們口中,套問出急需知道的幾個疑問。」
    薛少陵愕然道:「他們套問了什麼?」
    張果老道:「第一、他們急於知道的是救咱們脫險的那位高人。」
    薛少陵道:「老前輩不是說不知道麼?」
    張果老道:「其實老漢是真的不知道。第二、他們對你師父,也是最不放心的一個,
想從老漢口中探問他的下落。」
    薛少陵笑道:「老前輩拉上晚輩,回答得巧妙極了。」
    張果老道:「第三、也是他們最關心的,就是試探咱們到底知不知道他們秘密,這
一點,老朽也真的不知道。第四、就是藉口維護江湖正義,探詢老漢此後行動了。」
    薛少陵道:「所以老前輩說出要歸隱山林,從此不出了?」
    張果老道:「其實老漢縱然如此說了,他們也未必會信。」
    頓了一頓,又道:「以上這四點,他們都是在非常恰當的時間,向老漢提出來的,
使人根本不疑有他……」
    薛少陵道:「那麼老前輩如何會發覺的呢?」
    張果老笑了笑道:「這就是所謂百密必有一疏,他們留下南雲道人的屍體,原是為
了取信於我,在他們想來,他和南嶽觀主身材相似,又是面目全非,老漢就難以辯認,
但他卻把『天雷掌』擊斃的人,冒充『祝融指』,這可以騙得過旁人,豈能瞞得過老漢?
你說的不錯,如若南嶽觀主不在旁邊,此人身材相似,也許看不出來,但這一點,連你
也看出來了,老漢那會瞧不出來,有此兩點破綻,方使老漢驚然警覺。」
    薛少陵道:「那麼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呢?」
    張果老搖搖頭道:「難、難,他們佈置周密,憑咱們只有一老一少兩個人,就是有
通天澈地之能,也束手無策。」
    薛少陵焦急的道:「我義父還落在他們手裡,這可怎麼辦?」
    張果老道:「落在他們手裡的豈止你義父一人?」
    薛少陵道,「老前輩不是說要找我師傅去麼?」
    張果老沉吟道:「老漢要找桑老兒,並不是有了他,就有辦法,說實在的,就是找
到你師傅,也是無濟幹事,我找他不過是告訴他一件驚人消息而已……」
    薛少陵失望的道:「你老總得想想辦法。」
    張果老搖搖頭,苦笑道:「這些人行蹤神秘,咱們連人家一點影子也找不到,能夠
找得到的,則是一派掌門身份,你說能把人家怎樣?」
    他緊蹩雙眉,又接著道:「老漢師父,早已不問塵事,而且行蹤無定,根本也找不
到他老人家……辦法自然要想……唔,目前唯一辦法,咱們分頭進行,老漢找桑老兒去,
你不妨去一趟九疑山,看看能不能解說個中隱秘……」
    薛少陵道:「老前輩要我去找誰?」
    張果老道:「數十年前,江湖上流傳著兩句話,不知桑老兒和你說過沒有?」
    薛少陵道:「不知是兩句什麼話?」
    張果老念道:「風塵三奇,無無無疑。」
    薛少陵道:「沒有啊,晚輩從沒聽師父說過,哦,上面一句,風塵三奇,自然是說
風塵中有三位奇人了,下句無無無疑,不知作何解釋?」
    張果老道:「無無無疑,就是這三位奇人的名諱,第一個無,是指無名叟,第二個
無,就是老漢恩師無極老人,第三個是無疑翁這三位奇人,遠在六十年前,業已名滿武
林,只是這三位老人,都是遊戲風塵,隱現無定。江湖上雖然流傳下許多神奇故事,但
許多人只聞其名,根本沒有看過其人,因此大家就以風塵三奇相稱。其實家師一直就結
廬岳麓峰頂。無疑翁卜居九疑,只有無名叟雲遊天下,也並無傳人……」
    話聲未落,突聽耳邊響起一聲焦雷般的聲音說道:「誰說我老人家沒有傳人?」
    張果老被震的耳鼓嗡嗡直響,身子往前衝了一步,駭然驚叫道:「老……老前
輩……」
    薛少陵睹狀大奇,急忙問道:「老前輩,你說什麼?」
    張果老舉目四顧,問道:「你沒聽到?」
    薛少陵瞠目道:「前輩沒有聽到什麼。」
    張果老道:「咱們剛才在說風塵三奇,不料無名叟老前輩,就從咱們頭上飛過。」
    薛少陵奇道:「老前輩如何知道的?」
    張果老道:「老漢方才不是說只有無名叟老前輩並無傳人麼,這位老前輩就在老漢
耳邊喝了句:『誰說我老人家沒有傳人』?」
    薛少陵道:「會有這等事?晚輩不但沒有聽到,連看都沒有看到。」
    張果老笑道:「無名叟老前輩喝出這句話的時候,他人可能已在數里之外,你怎會
看得到?」
    薛少陵道:「老前輩要我前去九疑,是不是去找無疑老人?」
    張果老道:「無疑老人卜居九疑,那是六十年的事了,老漢要你去找的,是他老人
家的弟子九疑先生。」
    薛少陵道:「找他幹什麼呢?」
    張果老道:「此人博古通今,天文地理,無所不知,你只要把所遇經過情形,向他
詳細敘述,也許他會知道這幫人的來歷。」
    薛少陵道:「晚輩和九疑先生素不相識,他肯說麼?」
    張果老道:「當然不肯,他生性多疑,不認識的人,休想見得到他,咳,桑老兒那
支鐵簫,你不失落就好了!」
    薛少陵道:「那麼晚輩如何才能見得到他呢?」
    張果老道:「要想見到他不難,難在他肯不肯告訴你他就是九疑先生。」
    薛少陵道:「只要能見到他,晚輩自會看得出來。」
    張果老想了想,道:「你只要在九疑洞前徜徉,低吟一首和他有關的詩,他自會出
面問你。」
    薛少陵道:「那是一首什麼詩?」
    張果老道:「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據說他邀游西海,回到九疑,隱居九疑洞,自號
九疑先生,有一天九疑洞前來了一位老人,問他為什麼要自號九疑?他說『道愈疑愈達,
理愈疑愈明,九者數之終,九疑,十不疑也。』那老人聽得哈哈大笑道:『天下本無疑,
庸人多自疑。』九疑先生聽的勃然變色,怒道:『你敢小覷九疑先生?』那老人以杖叩
地,飄然而去,口中朗朗吟道『聞道尊師號無疑,無疑爭奈出多疑,寓形宇內能幾時,
樂夫天命復奚疑?』」
    張果老說到這裡,打了個哈哈,問道:「你道那老人是誰?」
    薛少陵想了想,道:「是不是九疑先生的師父?」
    張果老輕咳一聲,喜道:「不錯,就憑這一點,小友去找九疑先生老漢相信你一定
可以見得到他的了!」
    當下就把九疑山的走法,詳細說了一遍,又道:「好了,你現在可以去了。」
    薛少陵連忙叫道:「老前輩,你老是不是找師父去?那麼晚輩在什麼地方相見。」
    張果老道:「桑老兒外號游龍,老漢這麼容易就能找得到他?你不用找我,也不用
找你師父,老漢有事,自會找你去的。」
    薛少陵道:「晚輩沒和你老先約好地點,你老如何找我?」
    張果老大笑道:「這個你不用替老漢耽心,快走吧!」說完,健步如飛,獨自而去。
    薛少陵目送張果老走後,也自上路。
    從衡山南行,傍晚時分,就趕到衡陽,但他發現似乎有人暗中尾隨。這時已近黃昏,
許多人都趕著進城,卻又找不出跟蹤的人是誰?心中暗暗冷哼:「自己正苦幹找不到你
們,衝著我來,那是最好也沒有了!」
    當下就在城中大街上找了一家客店落腳,在他想來,今晚也許會有賊人前來窺伺,
那知一晚過去,竟然絲毫不見動靜!
    第二天會賬上路就特別留神,但出乎意外,那有什麼人跟蹤?薛少陵只當作是自己
疑心生暗鬼,根本就沒有人尾隨。快近中午,經過排山腳下,這裡正好有一座涼亭,供
人酣足,亭中有人賣著茶水,因亭中地方不大,亭外樹蔭下,也放了兩三張小桌,和一
些木凳。
    薛少陵一路疾走,早已覺得口渴,這就走了過去,正待在樹蔭下找個位子坐下。
    忽聽亭中有人說道:「老弟何不請到亭子裡來坐?」
    薛少陵循聲瞧去,只見亭內坐著一個文士裝束,手搖摺扇的人,正在含笑向自己招
呼。
    這人年約四旬,瘦削臉,嘴上留著兩小撮鼠鬚,雙肩微聳,身上穿一襲褪了色的青
衫,右手輕輕搖著骨扇,看去像個落拓文人。
    這就朝亭中走去,一面拱手道:「兄台如何稱呼?」
    那文士聳肩笑道:「不才姓墨,草字心秀。」
    薛少陵道:「原來是墨兄,在下失敬!」
    墨心秀摺扇一收,連連拱手道:「不敢,不敢,老弟貴姓?」
    薛少陵道:「在下薛少陵。」
    墨心秀大笑道:「正是,正是!」
    薛少陵剛剛說出姓名,就聽他連說正是,心中不覺一怔。
    墨心秀哈哈大笑道:「杜少陵詩中之聖,薛老弟必是私塾老杜,遂以少陵為號,哈
哈,薛老弟真雅人也!」
    薛少陵聽的暗暗好笑,自己幾乎把他當作賊人!
    墨心秀喜形於色,以扇擊桌續道:「不才途經此地,偶而歇足,正嫌寂寞,不想遇
上同道,哈哈,老弟雅人,不才也不是俗客,正好淪茗談詩,臨風把盞,來來,薛老弟
快快請坐。」
    正說之間,只見那個賣茶的漢子,手奉茶盤,走了過來,取出一把紫砂壺,兩個茶
杯,放到石桌上面,然後替兩人斟滿了茶,躬身而退。
    墨心秀伸手端起茶杯,正待就唇呷去,忽然側目斜睨了賣茶漢子身形一眼,一語不
發的放下茶碗。
    薛少陵看在眼裡,方覺他舉動奇怪。
    墨心秀已鬼鬼祟祟的探過頭來,低聲問道:「薛老兄,你看這杯中茶色,是否有可
疑之處?」
    薛少陵聽的一愕,低頭看去,只見茶色澄碧,清香撲鼻,絲毫看不出異樣之處,不
覺抬目問道:「怎麼,墨兄看出這茶中有什麼古怪嗎?」
    墨心秀聳聳肩,搖頭道:「沒有。」
    接著臉色一正,壓低聲音說道:「不才聽說江湖上險惡陰詐,常常有人在茶水酒飯
中暗下蒙汗藥,謀財害命的勾當,說起來實在使人膽顫心驚,咱們出門人,不得不防!」
    薛少陵聽的暗暗好笑,不知他從那裡聽來的這些話,竟然這麼疑神疑鬼,一面說道:
「墨兄說的,自然也有,只是這茶亭就在大路邊上,經過的人不在少數,此刻又是午牌
時光。光夭化日之下,決不敢在茶中暗施手腳,就以這碗茶來說,澄碧清香,也不會放
了什麼。」
    墨心秀聽得大為佩服,捂扇輕輕一敲,喜道:「對,對,薛老弟說的有理,不才從
前聽人說過,所以處處都要防人一著,經薛老弟這麼一說,不才也就放心了!」
    說罷,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閉著眼睛,點點頭道:「這茶葉倒還不錯!」
    薛少陵早已口渴,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果然入口清香,只是略帶苦澀,自然並
未在意。
    墨心秀目光一閃,笑道:「這幾天,不才提不起一點雅興,風萍小聚,能巧遇薛老
弟,快活如之?哈哈,兩袖清風,一壺春雪,盡可滌我俗慮。薛老弟以少陵為號,私塾
老杜,昔日黃山谷謂杜詩無一字無來處,不才正好叨教。」
    薛少陵聽他把自己名字,纏夾到杜少陵身上去了,以自己詩宗老杜,才以少陵為號,
心中暗暗好笑。
    對方是個窮酸,自己又不好和他辯白,只得拱拱手道:「墨兄雅士,在下怎敢……」
    話未說完,墨心秀突然「啊喲」一聲大叫,站了起來,皺皺眉頭道:「不對,不對,
這茶……不對……」
    薛少陵聽得一怔,忙道:「墨兄怎麼了?」
    墨心秀站起的身子,重又頹然坐了下去,道:「不才覺得有些頭昏,難道你老弟沒
有?薛少陵經他一提,果然也有頭重腳輕之感,分明被人在茶中做了手腳,心下不禁大
驚,脫口道:「果然不對……」
    連忙暗自運氣,逼住毒性。
    墨心秀瞧他忽然閉目不語,口中「咦」了一聲,失驚道:「薛老弟,原來你比不才
還要厲害的多,這……如何是好?」
    「好」字出口,身形一側,一指朝薛少陵肋下點來!
    薛少陵自幼得黑煞游龍九悉心傳授,練成「運氣過穴」之術,不懼敵人偷襲,此時
他正在運氣逼毒,墨心秀的指風襲到,他本能的吸了一口氣,穴道隨著旁移了三分。
    但聽「撲」的一聲,墨心秀這一指,不偏不倚,點上了薛少陵「期門穴」。
    薛少陵穴道雖已移偏,但他喝下去的迷藥,已在發作,隨著墨心秀一指點下,身子
突然搖了兩搖,一屁股朝地上坐了下去。
    雙目圓睜,怒聲喝道:「姓墨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墨心秀雙肩聳動,大笑道:「沒有什麼?這是上面交下來的差事,不才其實那有工
夫和你老弟談詩?」
    薛少陵中了迷藥,週身勁力全消,身子無法動彈,雙目望著墨心秀,憤怒的道:
「朋友到底是什麼人?」
    墨心秀聳肩陰笑了兩聲,摺扇一舉,「豁」的一聲,打將開來,在手中輕輕一搖,
道:「這只能怪你老弟初出江湖,其實不才早已告訴了你,墨心秀,你只要把墨字下面
那個士字移下來,不就成了黑心秀士麼?老弟總聽到過黑心秀士這四個字吧,就是區區
不才。」
    薛少陵自然聽到過黑心秀士的名字,此人善用迷藥,心黑手辣,一柄摺扇,能在動
手之際,灑出肉眼看不出的迷香,凡是和他動手過招的人,十九難逃毒手……想到這裡,
不覺喝道:「你把我迷倒,要待如何?」
    黑心秀士得意的乾笑道:「老弟以為不才會宰了你,哈哈,這個你可以放上一百二
十個心,不才方纔已經說過,這是奉命行事……」
    話未說完,回頭喝道:「來呀,你們可以把這位薛老弟運走了!」
    原來兩名賣茶的漢子,早已走了過來,垂手站在旁邊,聞言同聲應了聲「是」!
    但就在他們「是」字出口的同時,一雙毛茸茸的大手,突然伸出過來,一把抓住黑
心秀士的手腕!
    薛少陵坐在地上,看的清楚,那是一個身穿半截黑袍的老人。
    他也只看到這老人忽然在黑心秀士身邊出現,沒看到他是如何來的?黑心秀士似乎
也同樣不知道身邊多了一個人,他空有一身本領,竟會輕而易舉的被人抓住手腕,連半
點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薛少陵瞧的暗暗奇怪,定睛瞧去,那人中等身材,扁臉孔,一撮連須胡,根根有如
鋼刷,一對眼睛生得又小又圓,隱隱射著紅光,但卻有一張血盆大嘴。
    身上穿了件油膩膩的黑袍,長僅及膝,腰間還束著一條草繩。
    手背上毛茸茸的,長著黑毛,五個手指,又尖又細,還留著寸許長的指甲,宛如雞
爪一般,總之,這老人生相古怪已極。
    薛少陵好像聽師父說過這樣一個人,只是一時想不起他是誰來?那怪老人一把抓住
了黑心秀士手腕,尖著嗓子嘿道:「老子還當江湖上出了什麼三頭六臀的妖精,到處有
人失蹤,原來是你們這些東西在興風作浪!」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黑心秀士心頭驀然一驚,知道來了武功高過自己不知多少的
高人,不慌不忙轉頭瞧去!
    這一瞧,他幾乎嚇得連心臟都立時麻木了,口中驚顫的道:「你……你老原來是黑
手屠夫……屠老前輩……」
    那怪老人尖聲道:「什麼屠老前輩,老子叫黑手屠夫,就是黑手屠夫!」
    「黑手屠夫」這四個字贊進薛少陵耳中,不覺暗暗「哦」了一聲,自己看到他這付
長相,早該想來了。
    江湖四大惡人中,專吃人心的黑手屠夫屠千里!
    黑心秀士早已臉無人色,結結巴巴的道:「是,是黑手老前輩……」
    黑手屠夫道:「老子問你,我徒兒也是你們綁架去了,是不是?」
    黑心秀士忙道:「不……不是,不才不知道。」
    黑手屠夫一指薛少陵,道:「你們明明又在綁架,還說不知道?」
    黑心秀士心中暗暗叫苦,一面說道:「老人家,不才真的不知道……」
    黑手屠夫咧著闊嘴,獰笑道:「你心裡一定知道,老子就挖出你的心來瞧瞧!」
    黑心秀士雙腿一軟,急叫道:「老人家,我真……」
    黑手屠夫頭也沒抬,尖聲道:「真的假的,老子嘗嘗就知道了!」
    左手扣著黑心秀士手腕,右手抬處五根手指,「葉」的一聲,插入了他胸膛之中。
    只聽黑心秀士響起殺豬般慘叫,黑手屠夫一雙毛茸茸的手爪已經縮了回來,鮮血淋
淋,手中赫然抓著黑心秀士的一顆心臟。
    黑手屠夫尖笑道:「人家都叫你黑心秀士,原來你的心還是紅的!」
    左手一放,摔開了黑心秀士屍體,右手一送,把手上這顆心放到口邊,連血帶肉,
咬了一口,咀嚼有聲,吃將起來。
    薛少陵身子不能動,看他居然生嚼人心,不禁又是噁心,又是憤慨,暗想:「黑心
秀士縱然作惡多端,死有餘辜,但黑手屠夫這般殘忍,難怪他名列四大惡人,當真活像
一頭野獸。
    黑手屠夫咀嚼著人心,一面用舌頭忝忝嘴角,猛的回過頭去,朝兩個賣茶漢子喝道:
「你們快說,把老子的徒兒弄到那裡去了,再不實說,老子把你們一起吃了!」
    那兩個漢子早已嚇得屁滾尿流,雙腿一軟,撲的朝地上倒了下去。
    黑手屠夫當真動作快速,順手一撈,就撈住了一個臂膀,獰笑道:「老子吃了一個,
正嫌不夠,看來還要吃第二個……」
    話聲一落,突然右腕一丟,把那漢子摔起三丈來高,呼的一聲直飛出去,口中怒喝
道:「好小子,你們服毒自殺,老子就找不到你們主子了?」
    原來那兩個漢子口中都含著毒藥,瞧到黑手屠夫生吃了黑心秀士人心,心頭一怕,
就咬碎毒藥,立時毒發身死。
    黑手屠夫敢情餘怒未息,猛地跨上一步,右足抬起,又把另一個倒在地上的漢子,
踢飛出去。
    薛少陵看他如此兇猛,武功又是這等厲害,心頭也不禁暗暗凜駭!
    黑手屠夫將最後一顆人心,塞人口中,含糊的道:「真沒想到這些窩囊廢,也出來
現世,居然敢綁架老子的徒兒!」
    口中說著話,人已大踏步朝薛少陵走了過來,尖聲道:「碰上老子,算你小子運氣,
你叫什麼名字?」
    薛少陵道:「我叫薛少陵。」
    黑手屠夫道:「你被他們點了穴道?」
    不待薛少陵答話,伸出毛茸茸的手掌,朝薛少陵身上拍了一下。
    薛少陵穴道其實並沒受制,只是被黑心秀士在茶中下了迷藥,手腳動彈不得。
    黑手屠夫拍了一掌,眼看薛少陵依然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大聲喝道:「小子,你
穴道已解,還不起來?」
    薛少陵道:「在下被他們在茶中下了蒙汗藥,身子動彈不得。」
    黑手屠夫怫然道:「好小子,你怎不早說?」
    轉身翻過黑心秀士屍體,在他身上一陣掏摸,摸出一個小磁瓶,打開瓶塞,湊著鼻
子聞了聞。
    道:「就是這個了,小子,快張開嘴巴,吃下去就好。」
    說完,倒轉磁瓶,朝薛少陵口中就倒。
    薛少陵但覺那藥未又澀又苦,十分難吃,勉強嚥了下去。
    黑手屠夫隨手扔下磁瓶,瞪著眼睛,朝薛少陵身上打量起來。
    薛少陵見他一雙像蠶豆般的小眼,隱射紅光,向自己從上到下,又從下至上的細看,
不覺被他看得心頭發毛。
    黑手屠夫一陣祭祭尖笑,突然一把將薛少陵抓了起來。
    薛少陵堪堪服下解藥,藥性還沒行轉,使不出絲毫力氣,自然也無從掙扎,心中一
驚,忍不住道:「你要把我怎樣?」
    黑手屠夫理也沒理,伸出毛茸茸的鳥爪,他摸摸頭顱,捏捏他肩膀,又從脊樑慢慢
摸到了胸膛,口中「噴」『噴」的讚美著道:「妙極,妙極!」
    薛少陵方才親眼看到他一把挖出嚴心秀十為人心生吃,這回看到毛茸茸的手摸到自
己胸膛,不禁打了一個寒哄,暗中忖道:「這下完下,他鬼爪已經摸上心口,只要稍微
用點力,就可把自己的心挖出來了!」
    心中一急,不知那裡來的力氣,猛然一掙,脫出了黑手屠夫的手爪!
    這一下,當真大出黑手屠夫意料之外,呆得一呆,道:「小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薛少陵一下掙脫黑手屠夫的手爪,不覺膽氣一壯,迅速從腰間摘下竹簫,後退了兩
步,拱手道:「在下蒙你相救,日後必有以報,在下這顆心,還不能讓老丈生吃。」
    黑手屠夫聽得仰天一陣傑傑尖笑,道:「你當老子要吃你的心?」
    薛少陵道:「難道不是?」
    黑手屠夫縱聲大笑道:「老子如果要吃你的心,你就是有十顆心,也早已吃到老子
肚裡去了。」
    薛少陵心中暗道:「這話不錯,憑他的武功,自己就是沒被蒙汗藥迷翻,也決不是
他的對手,真要吃自己的心,又何用替自己解去蒙汗藥?」
    想到這裡,抬目問道:「你方才不是摸著在下胸膛,連說妙極?」
    黑手屠夫得意的點點頭,道:「不錯,不錯,老子模你一身骨格,是練武上上之選,
老子決定收了你做徒弟,哈哈,小子,這是你天大的造化,還不快快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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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屠夫成逮
    薛少陵聽黑手屠夫說完,心中暗哦了一聲,付道:「原來你是稱讚自己渭,格妙極,
不是想吃自己的心!」
    這就拱拱手道:「老丈好意,在下心領,我不能拜你為師。」黑手屠夫道:「那為
什麼,難道老子還不配當你師父?」
    薛少陵暗暗皺眉,心想:「這老魔頭武功極高,自己若要當場拒絕,說不定會觸怒
了他。」聞言忙道:「老丈誤會了,在下已經有了師父。」
    黑手屠夫怒哼道:「你在江湖走動,自然會上幾手,老子難道不知道你已經拜了師
父,你說,你師父是誰,他武功還大得過老子麼?」
    薛少陵道:「家師姓桑,諱九,人稱黑煞游龍。」
    黑手屠夫怔得一怔,不信道:「你是桑老兒的徒弟?哈哈,就算你是桑老兒的徒弟,
江湖上帶藝投師,也多的是,老子既然看上你,再拜個師父,也不要緊,碰上桑老兒,
老子自會向他說的。」
    薛少陵道:「這個在下沒有稟明家師以前,恕難從命。」
    黑手屠夫大怒道:「不成,老子說出來了,你非拜老子為師不可。」
    黑手屠夫看了薛少陵上竹蕭一眼,尖笑道:「好小子,你學會了桑老兒幾式簫招,
就當老子不如你師父,好吧,老子讓你開開眼界,你只管使出桑老兒的絕藝來。看看能
不能碰上老子半點衣角,等你使完了十八招,老子只要一把就可以把你抓住,你信是不
信?薛少陵自幼就由義父傾囊傳授,身擅各家絕藝,又得黑煞游龍真傳,一身武學,在
當今武林年輕的一輩中,也足可以數得上是出類拔革的人物。
    尤其出道以來,力敵龍門五怪,前幾天和夭狼爪董百川打成平手,還居然一簫點傷
了武功奇高的凌壇主,年輕人難免氣盛。
    此時聽黑手屠夫的口氣,絲毫沒把他瞧在眼裡,心中大是不服,暗想:「自己縱然
勝不了你,但你要一把就抓住自己,那也未必。」
    想到這裡,不覺朗聲一笑,道:「老丈武功入化,在下久有耳聞,怎敢班門弄斧,
但老丈既然這麼說了,在下若要推辭,豈非不識抬舉……」
    黑手屠夫沒待他說完,尖笑道:「正是,正是,老子已經說過,在你十八式簫招沒
有使完之前,老子決不還手,第十九招上,老子也只使一抓,抓不到你,就算老子落
敗。」
    薛少陵道:「在下遵命。」
    黑手屠夫尖聲大笑道:「好,你快動手吧!」
    薛少陵拱拱手道:「在下有僭!」
    右腕一轉之間,竹蕭疾點過去。
    黑手屠夫連瞧也沒瞧,左腳橫跨一步,便自讓開。
    薛少陵一招出手,立即欺身而進,但聽簫聲輕嘶,兩點簫影,已分攻黑手屠夫兩處
要穴。
    黑手屠夫右腳又斜跨了一步,他動作並不快,但薛少陵的簫招,就這麼一著之差,
全落了空。
    薛少陵心頭有數,對方武功果然高出自己不知多少,那裡還敢怠慢,竹簫疾轉,蕭
招連環出手。
    這一輪急攻,不但快速絕倫,而且勁氣貫注,直襲要害,同時左手揚處,「嗤」的
一聲,一縷指風,點了過去。
    黑手屠夫在他一片簫影之中,尖聲笑道:「好小子,峨眉『穿雲指』也被你學會了!
話聲出口,薛少陵一指落空,左手突然虛空抓來。
    黑手屠夫身形又微微一偏,驚奇的道:「你小子武功倒是駁雜的很,這是嵩陽派的
『大擊雲手』了!」
    他不知道薛少陵的義父薛神醫,一鱗半爪的學來的各門各派的武功,悉數都傳給了
薛少陵,自然大感驚奇。
    七八招下來,薛少陵也已覺出不對,黑手屠夫果然並沒還手,他有時根本連躲閃也
沒有閃。
    自己發出的簫招,明明點上對方,但就在快要點上之時,不是自己招式用老,只差
了這一兩寸,點不上他,就是被一股無形暗勁,輕輕推動,錯了開去。心中不禁大為驚
駭,暗想:「此人莫非練成了護身罡氣?」
    心念疾轉,手中竹簫,全力施展出師傅的「游龍十八式」。
    但見一片簫影,宛如急雨飄灑,點點飛舞,直把黑手屠夫一個人影,圈了個風雨不
透。同時左手也忽指忽掌,連續使出了八九種不同門派的功夫,但任你簫招如何猛攻,
掌指如何惡毒,依然沾不到黑手屠夫一片衣角!
    薛少陵越攻越覺心寒,眨眼工夫,便已攻了十八招。
    只聽黑手屠夫傑傑尖笑道:「小子,十八招到了吧?第十九招,老子就要還手了!
    薛少陵心頭大急,師傅的「游龍十八式」尚且無功,義父傳給自己的武學,威力遠
不及「游龍十八式」,那就更不用說了。
    對方跨下海口,只要一招之內,就可抓住自己,他這一抓,自然厲害無比,也許是
使人無法可解。自己真要被他一招擒下,自己丟人事小,豈不損了師傅的威名,心念電
旋,陡聽黑手屠夫尖聲喝道:「小子,你小心了!」
    喝聲入耳,只見一雙毛茸茸的手爪,突然朝自己當胸抓來!
    這一抓看似平凡,但薛少陵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已經覺察自己不論用任何一招,除
了硬拚,部無法破解。
    但硬拚必須功力悉敵,否則弄巧成拙,就非被他一把抓住不可,就在此時,驀地靈
光一動,想起那天自己使出「游龍十八式」的第三式,被一股暗勁,撞歪簫頭。本來點
他「玄機穴」的,忽然橫移一寸,點上了「章門穴」,無意之中點傷了凌壇主。自己事
後推敲覺得這橫移一寸,比師傅原來的簫招,更具威力,也更顯得神秘無比,自己何不
一試?心念閃電一動,立即大喝一聲:「來得好!」
    不但不閃不避,反而直欺而上,右腕一抬,一點簫影,突向黑手屠夫「玄機穴」上
點過去。按照蕭式,他這一招明取「玄機」,實則應在接近敵人之時,簫頭上昂,藉著
一振之勢,簫影由一而三。
    品字形上取「結喉」,並襲左右「將台」雙穴。
    但薛少陵有了凌壇主的一次經驗,就在一振之際,簫頭突然橫移一寸,朝黑手屠夫
「章門穴」上點去!這一著果然神奇莫測。
    黑手屠夫一支毛茸茸的手爪,快要抓上薛少陵胸口,薛少陵的竹簫已經「撲」的一
聲,點在黑手屠夫「章門穴」上。
    這一簫雖然傷不了黑手屠夫,但黑手屠夫終究是成名多年人物,自己還沒抓上對方,
已被對方一簫點中,自然是輸了一著。
    他抓出的右手,突然收了回去,身形也同時後退一步,睜老一雙隱現紅光的蠶豆眼,
點了點頭歎息道:「桑老兒這一招,就勝過老子甚多,你這徒弟,老子是收不成了!」
    話聲一落,返身就走。
    薛少陵真沒想到這一寸橫移,會有這麼大的妙用,心頭自然又驚又喜。
    等他抬頭看去,黑手屠夫早已走得不知去向,山腳涼亭前,只剩下自己一人,和直
挺挺的三具屍體。
    心中略一遲疑,暗運功力,用手指在桌上寫了:「黑心秀士及同夥二人,為害行旅,
作惡多端,已由屠千里予以誅殺。」
    寫完,自己看了一遍,覺得十分滿意,就邁開大步,朝前奔去。
    趕到祁陽,已是上燈時分。薛少陵先在街上找了一家客棧落腳盥洗,完畢,喝了一
口茶,緩緩走出店門。
    這時華燈初上,街道上人來人往,頗是熱鬧,他漫無目的地走了一回,只見前面不
遠,正好有一座酒樓,一陣陣的刀杓之聲,老遠就可聽到。
    心想這家飯館,生意興隆,酒菜也一定出名,於是他朝這家酒樓走去。上得樓來,
但見偌大一座樓廳,食客擠得滿滿的,看去己無空位。正待返回下樓,早有堂信過來招
呼,問明薛少陵只有單身一位,就領著他走到一個座位上坐下。
    這張桌上,已有兩個商賈模樣的人,正在吃喝。
    薛少陵要過酒菜,等堂棺退下,略一打量,只見樓上食客,多半都是客商,有的猜
拳賭酒,有的高談闊論,再加上拉絃管,賣唱的和粉頭陪酒,喧嘩叫笑,鬧成一片。
    薛少陵也無心欣賞,堂倌送上酒菜,就自顧自吃喝起來。
    過了一回,但聽同桌一人忽然向同伴說道:「有兩個差人上來了!」
    那同伴探頭瞧了一眼,低聲道:「輕些,好像是捉拿什麼要犯來的。」
    薛少陵聽得奇怪,忍不住回頭瞧去。
    樓梯口果然上來了兩個衙役打扮的皂衣人,手握鐵尺,站在那裡,神色陰沉,四道
眼光,只是向人群中打量,敢情正在找人。
    於是喧嘩鬧酒的聲音,漸漸停了下來,代之而起的是大家交頭接耳,竊竊細語。
    兩個差役好像已經發現了他們的目標,一前一後,大模大樣的穿越人叢,朝窗口一
張桌子,走了過去。
    偌大一片酒樓,這時已經肅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大家目光,全投在這兩個差役身上。
    薛少陵自然也不例外,目光跟著朝窗口那張桌上望去,這時全酒樓食客,幾乎都坐
得滿滿的,只有窗口那張桌上,只坐著一個人。
    這時,全酒樓食客都已停下筷來,只有靠窗口坐著的那人,旁若無人,據案大嚼!
光憑這點,此人就顯得與眾不同。
    但你如果再看上一眼,他與眾不同之處,就顯得更多,這人有一對隱泛紅光的如豆
小眼。
    有一雙尖又長,長著茸茸黑毛形同雞爪的手指!
    這人非別,正是專吃人心的黑手屠夫屠千里!
    薛少陵眼看兩個差役,筆直朝黑手屠夫桌上走去,心中暗暗忖道:「這兩個差役,
真也不知死活,會衝著這老魔頭而來,敢情是怕他沒有下酒菜,自動送上兩顆鮮活人
心?」
    思付之間,那兩個差役,已經走到黑手屠夫面前,一左一右停下步來。
    左邊一個忽然鐵尺一指,低沉的道:「你就叫屠千里麼?」
    黑手屠夫驀一抬頭,尖笑道:「不錯,老子就是屠千里。」
    右邊一個差役道:「屠千里,排山茶亭裡三個人都是你殺的了?」
    黑手屠夫先似打了一個寒噤,目光憤怒,但點了點頭。」
    左邊差役陰聲道:「很好,那你就跟咱們走!」
    抖手取出一條鐵鏈,朝黑手屠夫當頭套下。
    薛少陵瞧到黑手屠夫目眨怒容,心頭暗叫了聲:「要糟……「憑黑手屠夫的武功,
這兩個差役,只要他伸出一個指頭,簡直比殺螞蟻還要不費力氣。
    但他居然連一句話也沒說,任由那差役套上鐵鏈,站將起來。
    兩名差役也沒再多說,一前一後押著黑手屠夫下樓而去。
    滿堂食客,又回復了嘈雜,七嘴八舌的討論著屠千里,有人說他是江洋大盜,也有
人說他是尋仇殺人,但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是四大惡人中專吃人心的黑手屠夫!
    只有薛少陵暗暗叫了聲:「不對!」
    黑手屠夫在江湖是出了名的大惡人,連五大門派都惹不起他,六扇門中,有誰敢輕
持虎鬚?何況他外號屠夫,原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吃你一顆心,還是瞧得起你,那會
固殺了一個黑心秀士就低頭認罪,任人鎖上鐵鏈,牽著就走?酒樓上的這一幕,分明和
龍門五怪的被人拿去,如出一轍!
    自己義父薛神醫,不也是被差人拿去的麼?薛少陵無暇多想,急忙探懷取出一錠銀
子,往桌上一丟,站起身匆匆下樓。兩名差役已經走得不知去向,但大街上還有許多人
站在那裡,議論紛紛,薛少陵間明瞭他們的去向,一路疾行,追了下去。差役拿人,該
往衙門裡去才對,但他們押著黑手屠夫,卻落荒而走。
    薛少陵心頭已是蹋實,越出城牆,立刻施展輕身提蹤功夫,一路銜尾急追。
    奔了兩三里路,已可遙遙看到三人的黑影。
    薛少陵心中暗想:「他們定是趕回巢穴去的,自己不可露了行跡才好。」
    心念轉動,腳下立時緩了下來,藉著路邊樹影,掩蔽身形,遠遠尾隨下去。
    這條小徑,沿著山腳,穿林而行,地勢已十分荒涼,薛少陵暗自估計,少說也走了
十幾里路。
    夜色中,瞥目一座荒涼小廟,矗立在一處山拗之間。
    那兩個差役,押著黑手屠夫逕向小廟行去。
    薛少陵不敢怠慢,凝目察看了一下四周形勢,立即捨了小徑,閃身入林,提吸真氣,
耳目並用,悄悄繞到小廟右側。
    看清左右無人,長身掠起,迅疾隱入一棵大樹之上,舉目朝廟中望去。這是一座荒
涼小廟,大天井中瓦礫成堆,草長過人,僅有的一座大殿,總共也不過二間房子大小。
此刻神案上高燒著一支粗如兒臂的紅燭,燭光熊熊,照得十分明亮。
    神案前面,品字形放著三把椅子,只有右手一把椅上,坐著一個禿頂灰衣,面目嚴
肅的老人。
    薛少陵心中暗暗忖道:「看情形,對方今晚在這座小廟中,好像有什麼事故,禿頂
老人似非主腦人物。」
    思忖之間,但見一名皂衣差役,走上大殿,朝那禿頂老人跪了下去,口中說道:
「屬下神差八號,叩見堂主。」
    禿頂老人一擺手道:「七號呢?可是出了大事麼?」
    那神差八號站起身子,躬身道:「屬下兩人,在衡陽西渡,遇上惡要飯,七號已經
得手,忽然中了劇毒暗器……」
    薛少陵心中暗想:「惡丐錢中,那也是四大惡人中人,他們無緣無故的到處擄人,
究竟是為了什麼?」
    禿頂老人道:「惡丐錢平從不使用暗器,你可曾看到什麼人麼?」
    神差八號道:「他睡在關帝廟前,四周並無閒人,屬下只聽七號口中哼一聲,立時
踣地身死。」
    禿頂老人道:「他屍體呢,你處理了沒有?」
    神差八號道:「屬下已經把他化了。」
    禿頂老人道:「很好,暗器可曾帶來?」
    神差八號道:「屬下帶來了。」
    說完,立即從懷中取出一塊黑布,打開布包,裡面是一支兩寸來長,細如線香的小
箭,通體閃著藍光。
    禿頂老人望了那暗器一眼,道:「吹箭!這等獨門暗器,並非一般江湖上人常用之
物,中原武林中似無使用吹箭之人……」
    他略作沉吟,又道:「好,你把這吹箭留下,先退下去。」
    神差八號躬身應「是」,又把黑布包好,雙手呈上,然後退了下去。
    此時才見押著黑手屠夫的兩名差役,走上殿來,兩人同時朝上跪下,齊聲說道:
「屬下神差九號,十號,叩見堂主。」
    黑手屠夫站在兩名差役身後,頸上鎖著一條鐵鏈,神情木然,一語不發。
    薛少陵瞧得一怔,暗暗忖道:「看來黑手屠夫是中了他們迷魂藥物!」
    只聽禿頂老人乾笑一聲,道:「你們能把屠千里請到,功勞不小……」
    他話聲未落,簷前微風颯然一條人影,輕如落葉,倏然飛墜!」
    薛少陵心頭暗暗一驚,忖道:「此人輕功之高,武林中已屬罕見!」
    急忙舉目瞧去,只見來人一身青衫儒中,腰佩長劍,身形才一落地,就昂然朝殿上
走去。
    那禿頂老人朝神差九號、十號揮了揮手,示意把黑手屠夫帶下。
    兩名差役立時帶著黑手屠夫,退到了殿右廊下。
    禿頂老人站起身,迎前兩步,拱手道:「畢兄駕到,兄弟失迎。」
    那青衫人跨進大殿,朗笑一聲,抱抱拳道:「秦兄請了,兄弟奉命趕來,遲到一步,
統領還沒有來麼?」
    禿頂老人道:「兄弟接獲統領傳諭,大概初更可到,畢兄請坐。」
    青衫人也不客氣,走到左首一把椅上,坐了下來。
    薛少陵暗想:「原來中間一把交椅,是留給統領坐的,這『統領』不知又是何等人
物?」
    心中想著,那青衫人已在椅上坐下,這才看清此人白臉無須,眉宇軒昂,年不過三
十。
    青衫人目光掠過殿右,不覺大笑道:「秦兄已經把黑手屠夫請到了?」
    禿頂老人道:「僥倖得很,兄弟前天接到統領傳下來令諭,要請四大惡人,沒想到
這位屠老哥,今天趕巧會在排山出現。兄弟接到報告,據說黑心秀士就在排山一座茶亭
前面,被他挖吃了心肝,兄弟才要人把他請來。」
    說到這裡,忽然哦道:「畢兄來得正好,兄弟有一事要向畢兄請教。」
    青衫人道:「不敢,秦兄有何見教?」
    禿頂老人取過黑布包,說道:「畢兄精於暗器,想必知曉此箭來歷了?」
    說著打開布包,遞了過去。」
    青衫人接過黑布,看了一眼,詫異的道:「這是吹箭,中原武林極少有人使用此等
暗器,秦兄從那裡來的?」
    禿頂老人道:「兄弟屬下神差七號,死在此箭之下,畢兄可知江湖上有什麼人使用
吹箭的麼?」
    青衫人仔細看了看黑布中的吹箭,沉吟道:「吹箭原是苗人使用的暗器,當年白骨
教把它製成『白骨吹』,但那不過在名稱上叫箭,其實只是一種口吹的飛針。
    因為仗著口中吹出傷人,終究力道有限,箭身自非細小不可。
    此箭打造得十分精細,而且份量不輕,極似緬鐵所鑄,兄弟慚愧的很,還是第一次
見到……」剛說到這裡,忽然仰臉一望,站起身來。
    禿頂老人也絲毫不慢,同時霍然起立。
    薛少陵隱身樹上,早已看出這兩人武功極高,此刻瞧他們忽然間站起身來,立時提
高警覺。
    只見兩人同時站起,同時走下了三階,躬身道:「屬下天龍堂畢鴻生,神威堂秦季
良恭近統領法駕。」
    薛少陵聽的心頭驀然一驚暗道:「他們統領來了,自己怎會一無所覺?」
    念頭還未轉完,只見廟門外果然出現了一個身穿灰色長袍枯瘦老者,左腳微拐,緩
步走了進來,一面大笑道:「畢兄,秦兄久候了吧?」
    他走上大殿,逕自朝中間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說道:「你們也坐了好說話。」
    畢鴻生、秦季良欠身告坐。
    枯瘦老者點點頭道:「四大惡人,秦兄已經請到一位了麼?」秦季良連忙躬身應
「是」,說道:「這黑手屠夫也是今晚才請的,另外惡丐錢平,據報曾在衡陽西渡關帝
廟出現,神差七號還中了毒藥暗器殉職……」
    枯瘦老者突然目光閃動,道:「錢平從不使用暗器。」
    秦季良連忙應「是」,又道:「這毒藥暗器是一種吹箭,屬下方才請教了畢兄,他
也是第一次看到。」
    枯瘦老者嘿然道:「這是什麼人,敢和我等作對!」
    秦季良忙道:「屬下尚有一事,要向統領報告。」
    枯瘦老者抬目道:「秦兄請說。」
    秦季良道:「近日江湖上盛傳長安勝家堡少林俗家掌門人鐵膽勝鎮山,武當名宿青
峰鎮流雲劍季廷芳,和君山入雲龍常維仁,在一月之內先後失蹤。如今少林、武當兩派,
已派出不少高手,查究此事,正當咱們四出敦請武林知名之士的時候,這三個人的突告
失蹤,事情似乎頗不尋常。」
    薛少陵隱身樹上,聽的大奇,近日江湖上連續有人失蹤,業已鬧得滿城風雨,但聽
他們口氣,好像還另有一幫人,也在到處擄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枯瘦老者點點
頭,一手然須,說道:「此事本座也已聽到了,咱們並未向五大門派中人下手,這三人
究竟是什麼人劫持去的?就顯得事有溪蹺,本座為了此事,已專程向內府請示,也許近
日之內,會有指示下來。」
    說到這裡,回頭朝石首天龍堂主畢鴻生問道:「畢兄,龍門五怪帶來了麼?」
    畢鴻生欠身道:「屬下奉到統領法諭,已把他們帶來了。」
    枯瘦老者道:「很好,叫他們進來。」
    畢鴻生應了聲「是」,抬頭吩咐道:「著龍門五怪進來。」
    看他只是隨口說話,其實暗運真氣,已把話聲直送出數丈之外。
    只見一名黑衣漢子,領著五人魚貫走入。
    薛少陵目睹龍門五怪被五名皂衣人鎖走,不想又會在此地遇上。
    凝目瞧去,只見那黑衣漢子身後跟著的五人,正是臉型瘦削,貌相陰驚的西門浩,
獅鼻闊口的李元江,臉色焦黃的陸鴻飛,斷眉獨目的屠明義,慘白馬臉侯彥武!
    他們雖是如假包換的龍門五怪,一點也沒有缺少,但薛少陵感覺到他們似乎已經沒
有往昔那種陰狠剽悍之氣,代之而來的是俯首貼耳,神情木然!
    黑衣漢子走到階前,立時朝畢鴻生躬下身去,口中說道:「屬下參見堂主。」
    龍門五怪同時跟著躬下身去,異口同聲的道:「屬下參見堂主。」
    畢鴻生抬手道:「你們見過統領。」
    那黑衣漢子朝枯瘦老者躬身道:「屬下叩見統領。」
    龍門五怪同樣朝枯瘦老者躬身道:「屬下叩見統領。」
    薛少陵瞧得大為驚凜,他聽師傅說過,江湖上有一種迷失心神之藥,可以使人忘記
一切,但知服從。
    莫非龍門五怪被他們迷失了神志?一切唯黑衣漢子的馬首是瞻。
    枯瘦老者微微頷首,從懷中摸出一個青玉小瓶,傾出幾顆藥丸,含笑道:「這是薛
神醫新近製成的「悅服丹』,可使人在不喪失神志之下,衷心悅服,終身不叛,只是目
前尚在試驗中,如果效用良好,將來畢兄天龍堂下,就可不用『向心丸』了。
    畢鴻生欠身道:「統領,設想周全,薛神醫此藥,功效果如所說,今後在行動上就
可以減少許多麻煩了。」
    薛少陵暗暗忖道:「義父果然被他們協逼著練制害人藥物,不過也由此可以料想得
到,義父雖在賊窟暫時還可相安無事!」
    思忖之間,只見枯瘦老者微微一笑,道:「這是凌壇主交下來的,指定由薛神醫研
制的幾種藥物之一……」
    聽他口氣,凌堂主的身份,似乎還在他之上。
    枯瘦老者說到一半,抬目朝那黑衣漢子道:「你過來,把這幾粒藥丸讓他們服下。」
    那黑衣漢子連聲應「是」,趕緊趨上石階,雙手接過藥丸,轉身向龍門五怪道:
「這是統領賜你們的藥丸,一人一粒,趕快吞眼了。」
    大怪西門浩奉命唯謹,接過藥丸,毫不猶豫,舉手吞了下去,其餘四怪也相繼接過
藥丸,一齊服了。
    薛少陵不知龍門五怪服下了藥丸之後,究竟是否恢復神志?只是屏息,凝神瞧著他
們。
    坐在左右兩首的天龍堂主畢鴻生、神鹹堂主秦季良和薛少陵心意相同,四道目光,
也自一眨不眨的注視著龍門五怪。
    只有枯瘦老者一手捋鬚,含笑不語,片刻之後,只見大怪西門浩突然抬起頭來,目
光朝殿上迅速一轉,他神志似已恢復,正在思索著什麼,又緩緩低下頭去。
    其餘四怪,也在此時盡皆清醒過來,但五人依然垂手肅立,狀極恭敬。
    枯瘦老者微微一笑,問道:「西門浩,你服下藥物之後,神志是否清明多了?」
    西門浩躬身道:「屬下感覺不出來。」
    枯瘦老者道:「過去往事,是否能想起來?」
    西門浩道:「都可以想得起來了。」
    枯瘦老者道:「你們可知如何投入本門來的麼?」
    薛少陵暗暗忖道:「他這句話,用意是問神志昏迷以後的事了!」
    只聽西門浩答道:「屬下是由神差指引,投入了本門。」
    枯瘦老者又道:「爾等今晚隨何人來的?」
    西門浩道:「屬下等人由本堂堂主率領而來。」
    薛少陵聽的大感驚奇,暗想:「聽他回答,神志果已清醒,照說,一個神志被迷之
人,一旦醒轉,對神志迷失時間的所作所為,全都一無所知,但他們居然全都想得起來。
由此可見,方纔他們吞服的藥丸,該是屬於一種似解非解的藥物,看去神志雖已清醒,
其實心神依然受到某種控制!」
    想到這裡,不覺暗中一聲歎息道:「普天之下,除了義父,確實沒有第二個人能配
制得出此種藥物來了。」
    枯瘦老者呵呵一笑,目光向左右顧盼,持須道:「你們都看到了,薛神醫試制的
『悅服丹』,功效不錯吧?」
    話聲一落,突然朝龍門五怪沉聲道:「凡入本門之人,都得服下迷神藥物,除非你
武功身份,可任外三堂護法,或是由堂主以上身份的人引應,才可免服『向心丸』,本
座賜你們五人解藥,可算是破例之舉了。」
    西門浩躬身道:「屬下兄弟,感激不盡。」
    枯瘦老者一手捋鬚,點點頭道:「很好,你們可知本座是什麼人麼?」
    西門洽俯首道:「鈞座是本門外三堂統領。」
    枯瘦老者緩緩說道:「你們不妨抬起頭來,仔細認認,本座是誰?」
    薛少陵但覺那枯瘦老者話聲雖是和緩,臉上也依然掛著笑容,但兩道眼神,卻在這
一瞬之間,宛如兩道森森冷電,神情不怒而威。心頭不覺一沉,忖道:「此人內功精純,
看來已達上乘境界,自己可得小心!」
    那龍門五怪經他一說,果然抬頭朝枯瘦老者老人瞧去!
    這一瞧,五人登時如遭雷殛。剎那間,臉色大變,一個個臉若死灰,站在階前,彀
觫不安!
    龍門五怪這一神情,瞧得薛少陵心頭大奇,不叟這枯瘦老者究是何人,龍門五怪對
他會有如此害怕?枯瘦老者目光一轉,呵呵大笑道:「你們想必已經認出本座是誰了
吧?」
    西門浩臉上肌肉一陣抽搐,一望而知他正在竭力鎮靜,吸了口氣,緩緩說道:「釣
座莫非就是鐵面神判南宮大俠?」
    他這幾句話說來十分吃力,額上已經隱見汗水!
    枯瘦老者微笑道:「西門老大果然有點眼力,本座正是二十年前傷在賢昆仲龍門陣
下,幸得未死的南宮無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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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09:11:12 |只看該作者
「鐵面神判南宮無忌」這幾個字,鑽進薛少陵耳柔,幾乎一呆。
    他不就是二十年前被龍門五怪尋仇,重傷將死,倒斃在義父門口,經義父救活,他
傷勢未癒,就不別而去的人?義父為了救他,還被龍門五怪兩番找上門去要人,沒想到
二十年後,他居然練成一身上乘武功,而且還當上什麼統領!
    難怪他今晚要親自召見龍門五怪,龍門五怪落在他手裡,結局之慘,已可想見!
    西門浩瘦削臉上一陣痙攣,突然昂首道:「在下兄弟,既然落在統領手裡,要殺要
剮,那就悉憑尊便了。」
    他口氣變了,方纔還稱釣座屬下,現在改稱了在下。
    除死無大事,龍門五怪就是豁出命去,也不能向仇人屈膝求饒,何況屈膝求饒,也
未必有命,倒不如光棍一點。
    鐵面神判南宮無忌沒加理會,緩緩站起身來,跛著左腳,在殿上走了幾步,回頭笑
道:「本座這條左腿,就是拜賢昆仲之賜……」
    三怪陸鴻飛大聲道:「這一拐是在下干的,你殺了我吧!」
    他看老大口氣硬了起來,也就搶著開口。
    鐵面神判目光如電,朝陸鴻飛投去,點頭道:「龍門五怪,果然是義重如山,嘿嘿,
本座若要取爾等性命,盡可著天龍堂高手,把你們砍了首級,帶來見我。」
    這話口氣雖大,但以今天的鐵面神判來說,要取龍門五怪性命,真也易如反掌!
    四怪屠明義陰惻惻道:「也許你覺得一刀砍了我們首級,還不夠本。」
    鐵面神判仰天一陣大笑,雙目精芒閃動,朝西門浩問道:「西門老大,你覺得屠老
四的話,對是不對?」
    西門浩道:「四弟說的,在下也有同感。」
    鐵面神判又是一聲大笑,道:「就憑你這句話,龍門五怪,永遠也超不過南宮無忌
之上!」
    薛少陵心頭一驚,暗想:「此人倒真是武林中的梟雄人物!」西門浩道:「在下想
不出統領還有什麼高見。」
    鐵面神判捋鬚微笑道:「本座要神威堂把五位調來,撥交天龍堂之後,就力向內府
推薦,最近才蒙允准,以護法錄用,試問本座對你們可有惡意麼?」
    龍門五怪聽得一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仇人,竟然不念舊惡,反向上面推薦
自己五人?西門浩驚疑參半,說道:「統領不次撥擢,難道不念屬下昔日之仇了麼?」
    他口氣又變過來了,在下又成了屬下。
    鐵面神判大笑道:「咱們之間,原無深仇大恨可言,本座奉命延攪群豪,想到五位
成名多年,在江湖上算得上是響噹噹的人物,才把你們調來,擔任本堂護法職務,五位
幸勿多疑。」
    江湖上人,講究的是一個義字,龍門五怪聽到這裡,一個個心感知遇,衷心悅服。
    西門浩急忙躬身道:「統領不念舊惡,叟遇之恩,西門浩兄弟終身不忘。」」
    鐵面神判笑道:「五位只要肯衷心合作,今後己是一家人,何用再說感恩圖報的話
來?」
    五怪同聲道:「屬下自當謹記。」
    薛少陵心中暗想:「這鐵面神判果然小覷他不得!」
    念頭方動,只聽一陣鳥羽劃空之聲,「呼」的一聲,掠頂而過,一團黑影,直向殿
上飛入。薛少陵急忙舉目瞧去,只見一頭金睛黑雕,已落到鐵面神判面前。
    鐵面神判和畢鴻生秦季良三人,也在此時肅然站了起來,神態恭敬,好像在迎接這
頭黑雕一般,心中覺得奇怪。
    鐵面神判獨自跨上一步,拱拱手道:「南宮無忌恭接敕諭。」說完,伸手從黑雕腳
下,取下一個竹筒。
    那黑雕待他取下竹筒,便一聲長鳴,展翅朝殿外破空飛去!
    鐵面神判目送黑雕遠去,黑夜之中,他一雙炯炯目光,有意無意的朝薛少陵停身之
處望了一眼。
    薛少陵和他目光一對心頭不禁猛吃一驚,暗暗忖道:「莫非自己隱身在樹上,已被
他發現了不成?」
    但鐵面神判只望了一眼,就緩緩退回座上,撥開竹筒木塞,取出一卷白紙,就低頭
瞧去。
    薛少陵心神稍定,暗想:「原來他只是無意朝自己望來,倒叫自己吃了驚!」
    鐵面神判看完「敕諭」,沉吟了一下,緩緩抬起頭來,偏向右首,叫道:「秦兄。」
    秦季良趕忙欠身道:「統領有何吩咐?」
    鐵面神判道:「敕諭上指示,對鐵膽勝鎮山,流雲劍季廷芳、入雲龍常維仁等人,
連續失蹤之事,極表重視,認為這是有人故意和咱們為敵,為了避免引起各大門派注意,
神威堂暫時停止行動。」
    秦季良道:「屬下敬遵敕諭。」
    鐵面神判轉過臉,叫道:「畢兄。」
    畢鴻生同樣欠身道:「屬下恭聆統領吩咐。」
    薛少陵暗暗忖道:「鐵面神判這統領職司,當真氣派得很!」鐵面神判道:「敕諭
中要咱們在一月之內,查明鐵膽勝鎮山等人失蹤真相,兄弟之意,此事就由畢兄天龍堂
負責。好在秦兄神威堂暫停行動,可由秦兄為輔,全力出動,務必先查出幕後主使之人,
和企圖何在?」
    畢鴻生略微遲疑了下,才道:「屬下自當遵命,只是……」
    鐵面神判道:「畢兄有何困難?」
    畢鴻生朝秦季良望了一眼,道:「屬下之意,如若咱們能知道對方行蹤,只要盡出
高手去把對方一舉殲滅,也並非難事,只是對方如果存心和咱們作對,對咱們一舉一動,
自然極為瞭解,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下,怕不易找出對方動靜來。」
    鐵面神判回頭問道:「秦兄可有高見?」
    秦季良道:「畢兄說的極是,對方若是存心和咱們為敵,咱們停止行動,他們也停
止下來,這事情就棘手了。」
    鐵面神判點點頭,道:「話是不錯,但一月時光,也不能算短,咱們盡力而為,總
可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話聲一頓,忽然沉唔道:「那支吹箭,倒不失是條線索,尤其是惡丐錢平……」
    「惡丐錢平怎樣?」
    一個破竹似的聲音響處,人隨聲落,一條高大人影,從簷前飛落,大踏步朝階上走
來!
    薛少陵瞧到的只是一個高大背影,但已可看清此人身穿一件破爛大褂,脅下夾著一
根竹棒,赤著雙腳,一看就知是個要飯的。
    殿上三人聞聲變色,秦季良、畢鴻生迅速從椅上霍然站起。
    鐵面神判雙眉一皺倏揚,緩緩從中間椅上,站了起來,拱手笑道:「說起曹操,曹
操就到,兄弟派人沒有請到錢兄,錢兄卻惠然光臨了。」
    惡丐錢平銅鈴似的雙目倏然一睜,射出兩道逼人光芒,破竹喉嚨仰天大笑道:「總
算找到主兒了,你就是鐵面神判南宮大俠了?昔年江湖上,南宮大俠倒頗像個正直人物,
多年不見,怎麼幹起綁票行當來了,咱要飯的身無長物,居然也會蒙你南宮大俠垂青?」
    說完,又是一陣縱聲大笑!
    他笑聲如同裂帛,再加上了破竹聲音,簡直難聽已極!
    薛少陵暗想:「這人內功精深,不在那黑手屠夫之下,但不知鐵面神判和秦、畢兩
人,是不是他對手?」
    鐵面神判依然含笑道:「敝上久聞錢兄,屠兄四位盛名,特命兄弟派人敦請……」
    惡丐錢平嘿然道:「南宮大俠原來還不是正主兒,嘿嘿,這般請法,惡要飯不敢領
教。」
    鐵面神判拱手道:「錢兄誤會了,這只是權宜之計,到了敝上那裡,敝上自以上賓
之禮相待。」
    惡丐錢平目光一橫,朝殿右木然而立的黑手屠失望了一眼,冷笑道:「只怕惡要飯
沒有殺豬佬這般容易請吧!」
    話聲方落,殿右突然響起一聲刺耳慘叫!
    接著有人尖聲笑道:「要飯的只會門縫裡看人,把老子也看扁了,老子一路跟他們
裝傻,只是難為他兩顆人心……」
    原來就在惡丐錢平活聲甫落之際,站在殿右,神情木然的黑手屠夫,突然間尖笑一
聲。左手一抓,銳利如爪的五個指頭,「撲」的一聲,一下插入左首神差九號的胸膛之
中。右手同時一把抓住了神差十號右腕脈門。他動手當真快如閃電,左腳飛起,踢開神
差九號身子,一顆血淋淋的人心,已經到了他手上。只見他慌忙俯下首去,喀喇一口,
咬了一塊咀嚼起來。右手再一用力,神差十號那裡禁受得起,口中「啊」了一聲,往地
上蹲去。
    神威堂的神差,個個武功高強,但黑手屠夫出手實在太快了,兩名神差空有一身本
事,竟無半點施展餘地!
    黑手屠夫口中咀嚼人心,一面獰笑道:「原來你也有這點能耐,別怕,等者子啃完
了這顆,才輪到你……」
    惡丐錢平瞧的呵呵大笑道:「殺豬佬,你這一手倒是利落的很!」
    神威堂主秦季良又驚又怒,大喝一聲道:「屠千里,你還不把人放下?」
    黑手屠夫一手抓著人心,尖笑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跟老子呼呼喝喝?」
    右腳抬處,腳尖踢了神差十號幾處穴道,右手一鬆,神差十號咕咚往地上栽倒。
    黑手屠夫右手如鉤,當胸作勢,雙目紅光閃動,嘴角上還流著鮮血,驀地跨上一步,
獰笑道:「換顆堂主的心嘗嘗,也是不錯!」
    他這一舉步逼來,當真像是凶神惡煞,使人不寒而慄!
    秦季良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嘿然道:「本座久聞黑手屠夫之名,正要領教!」
    左手一揚,呼的一掌,劈了過去。
    黑手屠夫既不硬接,也不揮掌,身子一閃,陡然之間,閃到秦季良身側,右手五爪
如鉤,猛向秦季良肋下抓去,口中尖聲喝道:「老子想吃你腰子!」
    這一怪異身法,快速絕倫,而且也巧妙無比,只瞧得薛少陵暗暗讚歎,心想:「他
中午連續躲閃自己簫招,就是這式身法了!」
    惡丐錢平大笑道:「這叫屠夫趕豬。」
    那知黑手屠夫出手雖快,秦季良卻也不慢,身形疾轉,拍出的左掌,本已落空,但
卻隨勢帶轉,呼的一聲,一股強猛勁風,隨著他身形轉動,橫掃而至。勢若席捲,直向
黑手屠夫橫打過去。
    薛少陵瞧的聳然動容,忖道:「這姓秦的掌勢收發由心,果然也是一位高手!」
    黑手屠夫心知遇上勁敵,抓去的右掌,倏然翻起,硬接對方掌勢。但聽「拍」的一
聲,雙掌接實,兩人身軀晃了兩晃,竟然並沒分開!
    原來黑手屠夫在雙掌接實之後,忽然五指一爪,抓住了秦季良的手腕,這是黑手屠
夫的拿手絕活「反手擒羊」。
    黑手屠夫縱聲尖笑,秦季良怒吼一聲,功運左腕,猛力一翻,同樣扣住了黑手屠夫
手腕,同時飛起一腳,向黑手屠夫小腹踢去。
    黑手屠夫吸氣縮腹,右腳退後半步,左手抓著的半顆人心,突然朝秦季良劈面打去,
口中尖笑道:「這味道不錯,你也嘗嘗。
    話聲出口,左手一沉,快若閃電,直向秦季良胸口抓來。
    秦季良一偏頭,避開血淋淋的人心,右手疾出,拍向黑手屠夫左腕。
    這兩人各自扣住了對方一手,雙方攻拒,不出三尺,但互相變換招式,快得幾乎令
人目不暇接。
    瞬息工夫,已各自搶攻了二十餘招。
    這種連綿不絕的快速攻勢,因為兩人都有一隻手腕,被人緊緊扣著,身子無法轉動
閃避,只要有一方出手稍慢,就得當場負傷。
    惡丐錢平原以為對方這姓秦的,名不見經傳,江湖上從沒見過這號人物,黑手屠夫
功力深厚,穩佔勝算。
    是以挾竹棒,張著大嘴,靜靜觀戰。那知看了一會,只覺秦季良一隻右手忽掌忽指,
辛辣奇詭,武功之高,並不在黑手屠夫之下,一時也不禁瞧的聳然動容!
    鐵面神判一手捋鬚,臉上含著微笑。
    天龍堂主畢鴻生雙目注視著動手的兩人,臉色也甚是平靜。
    龍門五怪站在階前,他們因統領沒有吩咐,也各自站著觀戰。
    惡丐錢平真沒想到江湖上會突然出現這批人物,他暗自估計敵我形勢,今晚之局,
憑自己和黑手屠夫兩人,決難討好,兩道濃眉不覺漸漸皺了起來。
    黑手屠夫和秦季良各出奇招,已經打到百招之上,依然是半斤八兩,誰也沒沾到半
點便宜。
    黑手屠夫打得興起,大喝一聲:「好傢伙,你再接老子幾掌試試!」
    喝聲出口,掌勢立變,只見他掌掌如同開山巨斧,帶起了強烈勁風,劃空生嘯!
    秦季良也不肯示弱,陰嘿道:「當得奉陪。」功運右腕,揮掌硬接。
    方才兩人還是以掌法變化,互相攻拒,還可以看得出一招一式,互求出奇制勝,這
回卻成了硬打硬接,各憑本身功力,一掌又一掌的硬拚。
    剎那間,但只兩人身前,響起了一連串「蓬、蓬」大震,罡風激盪,吹刮得兩人衣
袂獵獵作聲,但兩人依然各自緊扣著對方手腕,誰也不肯放鬆,揮掌硬拚,各出全力。
    這場別開生面,觸目驚心的殊死拚鬥,當真是武林僅見,瞧得所有的人,無不凜然
變色。
    片刻之後,雙方已力拼了三四十掌之多,依然未分勝敗。
    澎湃震響的掌風之中,已可聽到兩人重濁的喘息之聲,兩人頂門上,也在直冒熱氣,
臉上汗水,直向下滾!
    此刻,兩人出手掌勢,似乎已經不像先前那麼勁急,但一掌接實之後,發出來的蓬
然震聲,卻比先前更加響亮。
    而且兩人腳下也同時被震得連連後退,但因另一隻手,還各自緊扣不放,是以雖被
震的後退,又依然互相拉了回去。
    拉回去,自然又各自出掌相擊,於是又響起了蓬然巨震!
    這已經成了內功真力的拼耗,非打到力盡筋疲,有一方後力不繼,被對方當場擊斃,
或者雙方功力相等,那只有拼到真氣耗盡,無力再拼,同時頹然倒地,才能停下手來。
    鐵面神判臉上的笑容,已經不見了。他明知兩人這般拼耗下去,必有一傷。
    使他感到為難,一個是自己手下堂主。另一個則是上面指名要「請」的人,自是不
好貿然出手。
    何況兩人這時正以全力相拼,第三者要出手化解,必須本身功力能同時接下兩人擊
出的力道,自問也無此能力。
    正當大家都屏息凝神,目不轉睛的望著兩人的時候!
    大殿上忽然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喂,你們兩個不要打啦!」
    震耳掌聲,澎湃掌風之中,這聲嬌喊,清晰入耳!
    拚鬥中的兩人,突然分了開來,黑手屠夫和秦季良兩人身形各自蹌踉後退了七八步,
才行站住。兩人中間,不知何時,竟然多了一個梳著兩條辮子的紫衫少女!
    大家全沒瞧清那紫衫少女是什麼時候來的。更沒瞧清她是如何分開了正在拚鬥中的
兩人?連隱身樹上,居高臨下的薛少陵,也沒有看得清楚。也許大家全神貫注在拼對中
的兩人,沒人注意到他,但這紫衫少女也實在來得大以突兀了!
    黑手屠夫和秦季良兩人,蹌踉後退出七八步之後,他們只朝紫衫少女望了一眼,便
各自緩緩閉上眼睛。敢情內力耗損太多,一經分開,就無暇多想,各自閉目調息。
    鐵面神判、畢鴻生、惡丐錢平以及龍門五怪等人,全都心頭狂震,所有目光,不期
而然全投到了紫衫少女身了。
    這紫衫少女看去不過十六七歲年紀,生得眉目娟秀,雖非絕美,但卻清雅絕俗,天
真嬌稚!
    她看到大家都朝她打量,不覺臉上一紅,披披嘴道:「你們這些人,年紀都一大把
了,光看著他們拚死拚活的打架,也不拉開,武林中人,也真奇怪!」
    鐵面神判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名少女,竟有這大能耐,輕輕易易的就把兩人分了開
來,目光盯著紫衫少女,一陣打量,問道:「姑娘是何許人?」
    紫衫少女道:「我叫紫鵑。」
    紫鵑,這分明是丫環的名字!
    鐵面神判聽她口氣,根本不像江湖上人,心中更覺疑慮重重,一面拱拱手道:「原
來是紫鵑姑娘,不知姑娘到這裡來有什麼事嗎?」
    紫鵑望了鐵面神判一眼,道:「我是奉夫人之命來的。」
    鐵面神判問道:「你們夫人是誰?」
    紫鵑臉色一沉,道:「我們夫人,也是你問得的?」
    鐵面神判碰了一個釘子,不覺楞得一楞,道:「那麼你們夫人叫你做什麼事來的?」
    紫鵑道:「自然有事咯……」
    話聲未落,突聽黑手屠夫尖笑一聲,大步走了過來,一雙隱射紅光的眼睛緊盯著紫
鵑,獰笑道:「你小小年紀,居然學會了『導實返虛』的功夫,真了不起。
    他手爪當胸,分明不懷好意!
    紫鵑低頭一笑道:「屠老爺子過獎了,小婢只是跟夫人胡亂學的,你老別見笑。」
    黑手屠夫呆得一呆,不覺手爪一鬆,尖聲笑道:「導實返虛,乃是武林中失傳已久
的絕學,你們夫人自是非常之人了!」
    紫鵑秀眉一挑道:「是啊,我們夫人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能。」
    鐵百神判道:「姑娘還沒說出到這裡來究有何事?」
    紫鵑道:「小婢是奉夫人之命,請屠老爺子、錢老爺子來的。」說話之時,還用手
指了指黑手屠夫和惡丐錢平兩人。
    她此話一出,鐵面神判回顧了秦季良、畢鴻生兩人一眼,低聲說道:「此女來歷可
疑。」
    畢鴻生低聲道:「可要把她拿下?」
    鐵面神判低低回道:「看看情形再說。」
    惡丐錢平呵呵大笑道:「殺豬佬,看來咱們是走運了,居然這邊有人請,那邊也有
人請。」
    紫鵑道:「別人也請你們,我可不管,咱們夫人相請,兩位是非去不可的了。」
    黑手屠夫道:「老子不去呢?」
    紫鵑道:「小婢來的時候,夫人會有交待,如果兩位不肯去的話……」
    黑手屠夫沒待她說完,尖聲道:「怎樣,把老子吃了?」
    紫鵑抿抿嘴,笑道:「我又不是屠夫?」
    黑手屠夫張著血盆大嘴,直淌口水,右手又緩緩舉了起來,道:「你不是,老子
是!」
    兩人相距極近,黑手屠夫只要探爪之間,就可把紫鵑又脆又嫩的心肝摘出來!
    惡丐錢平知道黑手屠夫的毛病,急忙喝道:「殺豬佬,聽她說下去呢!」
    黑手屠夫嘻的笑道:「老子唬唬她的。」
    紫鵑道:「小婢聽夫人說過,你老要吃人心,我才不怕呢!」黑手屠夫道:「如何
不怕?」
    紫鵑道:「你老不敢。」
    黑手屠夫怪笑道:「天底下還有老子不敢吃的人心?」
    紫鵑瞧瞧天色道:「時間不早了,夫人等著兩位,要是去遲了,小婢準會挨罵。」
    黑手屠夫道:「你還沒說出咱們要是不肯去,又該如何?」
    紫鵑道:「夫人說兩位要是不肯去,夫人還有一件東西讓兩位瞧瞧,兩位就會答應
去了。」
    黑手屠夫道:「這是什麼東西?老子看上一眼,就會跟著你走,那是和他們的鬼門
道一樣,又是什麼迷魂藥物了!」他口中的「他們」,當然是指神威堂的神差而言。
    紫鵑道:「屠老爺子說笑了,我們又不是江湖上的下五門,怎會什麼迷魂藥物?」
    這話不是當著鐵面神判,罵他們下五門?鐵面神判被她罵得兩耳發熱,臉一紅,但
卻作聲不得。
    惡丐錢平道:「姑娘那東西帶來了麼?」
    黑手屠夫道:「快取出來先給老子瞧瞧,究是什麼花樣?」
    惡丐錢平道:「不成,該是要飯的先瞧。」
    紫鵑咕的笑道:「你們要不要打上一架?」
    黑手屠夫道:「老子未必怕了臭叫化。」
    惡丐錢平縱聲笑道:「難不成我還怕了你殺豬佬?」
    兩人磨拳擦掌,真有動手模樣。
    紫鵑瞧得忍不住笑道:「真好玩,為了一句話,你們真的要打架了?給你們瞧就是
了。」
    她從懷中摸出一件東西,朝兩人面前送了過去。惡丐錢平瞪大銅鈴似的雙眼,中口
忍不住「嚏」了一聲。黑手屠夫瘦削臉上,也同樣流露出驚奇之色,閉口不言。
    薛少陵隱身樹上,相距較遠,看不清紫鵑掌心究是何物,會瞧得兩個殺人不眨眼的
魔頭這般神色。
    紫鵑道:「兩位看清楚了?」
    黑手屠夫點點頭道:「你收起來吧。」
    紫鵑把那東西收入懷中,間道:「兩位去是不是?」
    惡丐錢平望了黑手屠夫一眼,道:「既然夫人召見,要飯的自然去了。」
    黑手屠夫連連點頭道:「臭叫化說的極是,夫人寵召,咱們自然非去不可!」
    紫鵑喜道:「兩位都答應去了?那麼咱們快走路,小婢替兩位帶路。」
    「且慢!」人影一晃,秦季良一下攔到了紫鵑前面,說道:「姑娘那是何物,在下
也想瞧瞧。」
    紫鵑道:「不成,你憑什麼要瞧?」
    秦季良陰笑道:「本座說要瞧,那是非瞧不可了。」
    紫鵑氣道:「我說過不成,就是不成。」
    黑手屠夫道:「姓秦的,你攔著紫鵑姑娘,可是還想和老子打上一場?」
    紫鵑回頭道:「屠老爺子,這可沒你的事,他攔著小婢,那是有心和小婢為難了。」
說完,兩隻清澈如水的大眼睛瞪著秦季良,道:「你讓是不讓?」
    秦季良嘿然道:「小丫頭,你想和本座動手麼?」
    紫鵑道:「好啊,你活了一大把年紀,居然出口傷人,夫人雖不准我和人動手,但
你先開口罵人,那就怪不得我了!」
    秦季良道:「很好!」
    右手一抬,突然抓去。
    紫鵑沒想到他說話之時,突然出手抓來,心中大怒,叱道:「你敢出手偷襲!」
    嬌軀一轉,避開秦季良的指風,揮手朝他腕時之間,斜斜拂玄。
    秦季良心中一凜,暗想:「這丫頭出手好快!」
    急急收回右手,左手一揚,又是一掌劈了過去。那知就在此時,耳中只聽一聲冷笑,
劈出左手,關節上突然一麻,整條左臂,立時垂了下去,再難運用。心頭不禁又急又怒,
暗中提吸真氣,右掌揚處,正待劈出!
    紫鵑卻陡然倒躍而退,冷冷說道:「你已經被我拂傷經絡,十二個時辰不解,這條
左臂就得殘廢,這也算是給你一個教訓!」
    這幾句話的工夫,秦季良已經感覺到半身麻木,已無再戰之能,心頭急怒交迸,禿
頂上綻出一粒粒黃豆大的汗珠。
    薛少陵凝目望去,只見秦季良一條左臂,果然垂了下來,不覺大吃一驚,暗想:
「秦季良能和黑手屠夫打成平手,足見武功極高,江湖上該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但他竟
然在一個十六七歲丫頭手下,走不出兩招!」
    轉目瞧去,黑手屠夫和惡丐錢平也瞧的聳然動容,面露驚詫。
    「哈哈!」畢鴻生朗笑一聲,道:「秦兄且退,讓兄弟來會會她。」
    鐵面神判心頭雖感駭然,但卻仍然保持鎮靜、徐徐說道:「畢兄且慢,這位紫鵑姑
娘,使的極似拂穴手法!」
    紫鵑道:「我使的叫拂花手,乃是我們夫人的獨門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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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一老釋疑
廢,重則血脈閉塞而死,可說是一種極為惡毒的工夫。」
    紫鵑道:「惡毒又怎麼樣?」
    鐵面神判微微一笑,道:「姑娘方才說過,你們夫人不許姑娘和人動手,對是不
對?」
    紫鵑道:「那是他先出手偷襲,怪得誰來?」
    鐵面神判道:「你們夫人連姑娘和人動手,都不准,姑娘怎好出手傷人?」
    紫鵑給他說的一怔,抬目道:「那我給他解了就是了。」話聲一落,突然雙肩一晃,
掠到秦季良身邊,冷冷的道:「便宜了你!」
    一掌向秦季良垂下的手肘之上拍去。
    秦季良運氣一試,果然穴道已解,但他兩招之內,就敗在一個黃毛丫頭手下,而且
結果還要人家替他解開穴道,自覺臉上無光,陰森目光,隱射怨毒之色,只是一語不發。
    紫鵑身法奇快,拍開秦季良穴道,人已回到原處,回頭朝黑手屠夫、惡丐錢平欠身
道,「兩位老爺子,咱們可以走啦!」
    欽面神判道:「姑娘且慢。」
    紫鵑偏臉問道:「你還有什麼事?」
    鐵面神判笑了笑道:「屠兄、錢兄兩位,原是敝上要請的客人,如今姑娘一來,就
把他們情去了,叫在下如何向敝上交待?」
    紫鵑一手叉腰、粉臉一繃,冷冷的道:「你待怎的?」
    鐵面神判笑道:「在下奉命行事,姑娘總要使在下有個交待。」
    紫鵑道:「你要如何才有交待?」
    鐵面神判道:「姑娘把給屠兄、錢兄看的東西,也讓在下看上一眼就好。」
    紫鵑臉色一緩,笑道:「給你瞧瞧自然可以,哼,那禿頂老頭要是好好的和我說,
也不會吃苦頭了。」
    她說話之間,果然伸手從懷中取了出來,手掌一攤,直送到鐵面神判面前,說道:
「你要看,就請看吧!」
    鐵面神判只望了一眼,登時臉色大變,慌忙躬下身去,恭敬的道:「屬下不知姑娘
就是執令使者,冒犯之處,還望姑娘恕罪。」
    經他這麼一說,秦季良、畢鴻生兩人,也立時臉色大變,愕然怔住。
    薛少陵瞧得大是奇怪,心想:「不知那丫頭手上究是何物,方才給黑手屠夫和惡丐
錢平看了之後,這兩大凶人,立即答應跟她去見夫人。這回鐵面神判更是神色恭敬,還
自稱『屬下』,好像這件東西,具有無上威力一般。」
    紫鵑手掌一收,咕的笑出聲來,說道:「你也認識這花令?」
    「花令?」薛少陵聽的更奇,不知花令又是什麼東西?」
    鐵面神判臉上有了汗水,惶恐的道:「屬下自然認識。」
    紫鵑道:「現在你看清楚了吧,我們可要走啦!」
    鐵面神判連頭也不敢抬,依然躬身道:「屬下恭送使者。」
    紫鵑抿抿嘴笑道:「不要客氣。」一面轉身道:「夫人已經等久了,兩位老爺子請
吧。」
    說罷,當先朝殿下走去。
    黑手屠夫朝惡丐錢平望了一眼,尖笑道:「他們鬧了半天,大水沖倒龍王朝,是一
家的。」
    紫鵑忽然回過頭來,披披嘴道:「誰和他們是一家的?」
    惡丐錢平道:「殺豬佬,咱們走哇!」
    黑手屠夫道:「老子一名劣徒,還在他們手裡。」
    惡丐錢平道:「見了他們夫人,不就都解決了?」
    三人去勢極快,眨眼已經走出老遠。
    鐵面神判直起腰來,長長吁了口氣,望著三人身形,只是沉吟不語。
    秦季良道:「統領可覺得事情有些蹺蹊麼?」
    鐵面神判道:「照說宮中如果派出使者,持令而來,方才敕諭中就該有所指示
了……」
    畢鴻生道:「這丫頭屬下也覺得大有可疑!」
    鐵面神判道:「但她所持花令,兄弟看的十分清楚,確是宮中之物。」
    秦季衣道:「據屬下之見,此事可能和鐵膽勝鎮山等人失蹤有關。」
    鐵面神判身軀微微一震,變色道:「此事兄弟立時得向內府請示,秦兄,畢兄可派
人跟蹤,查明他們去向和落腳之處,在沒有接到內府指示以前,行藏務須隱秘,不可被
對方發覺了。」
    畢鴻生、秦季良同時躬身道:「屬下遵命。」話聲一落,兩道人影,立時破空向廟
外飛射而去。
    神差十號也由一名黑衣漢子解開穴道,挾起神差九號屍體,跟著向廟外而去。
    鐵面神判回頭朝龍門五怪含笑道:「西門老哥五位,從現在起,已是本堂護法身份,
隨同本座行止了。」
    西門浩躬身道:「屬下兄弟,一切敬遵統領吩咐。」
    鐵面神判道:「很好,你們可以去廟外巡視,本座要在此地休息片刻。」
    龍門五怪欠身作禮,同時退了出去。
    鐵面神判忽然抬起頭來,含笑道:「小兄弟可以請下來了。」
    薛少陵猛然一驚,心中暗想:「自己行藏,果然早已給他瞧破了!」
    人家既已出聲相召,只好一提真氣,縱身躍落天井,大步朝殿上走去,一面冷冷說
道:「閣下有何見教?」
    鐵面神判拱手相迎,含笑道:「老朽一到此地,就已發現小兄弟隱身樹上了。」
    薛少陵心想此人武功不弱,自己不可大意,舉步跨上石階,早已暗中運氣戒備,一
面冷然道:「足見統領高明。」
    鐵面神判道:「小兄弟想來就是薛神醫的公子了?」
    薛少陵道:「不錯,統領要待如何?」
    鐵面神判抱拳一揖,道:「老朽昔年傷重垂危,多蒙令尊相救,二十年來耿耿在懷,
不敢或忘。」
    薛少陵心中暗暗冷哼:「義父明明被你們劫持,你到倒在我面前,故意說得這般好
聽,此人當真陰險得很!」
    鐵面神判似已瞧出了薛少陵神色,當下說道:「薛世兄想是為令尊來的了。」
    薛少陵冷冷說道:「統領既已知道,何用多問?」
    鐵面神判微微歎息一聲,道:「薛世兄也許對老朽心存誤會……」
    薛少陵冷笑道:「家父落在統領手裡,那該不是假的吧?」
    鐵面神判臉有愧色,點點頭道:「老朽奉命行事,情非得已,但老朽願以頭顱向世
兄保證,內府對令尊如待上賓,決無半點虧待之處。」
    薛少陵朗朗一筆道:「那無非是你們想利用家父,配製害人藥物罷了。」
    鐵面神判臉色微變,苦笑道:「老朽身受令尊大恩,自應力圖報效,世兄也許對目
前江湖情勢,尚未明瞭。」
    薛少陵道:「在下確實不大明了?」
    鐵面神判低聲道:「不出數年,整個江湖,均將受本門統轄,順生逆死,那是一定
的道理,令尊能先為本門效勞,正是一件好事……」
    薛少陵皺皺眉,暗想:「張果老說的不錯,看來他們野心果然不小!」不覺抬目問
道:「你們究竟是什麼門派?」
    鐵面神判頗感為難的道:「這個老朽目前還是不便奉告,今晚老朽約世兄相見,實
有兩件事,必須奉告。」
    薛少陵道:「兩件什麼事?」
    鐵面神判一臉誠懇的道:「老朽身受令尊大恩,不得不掬誠相告兩件事,就是令尊
雖然留在內府,但有老朽在,決可無慮,世兄歸告令堂,但請放心,老朽也奉勸世兄,
切不可再採取敵對行動。」
    薛少陵道:「第二件事呢?」
    鐵面神判道:「老朽不瞞世兄說,上面因世兄和張果老兩人,知道了本門甚多機密,
內府目前業已傳下令來,務必將世兄擒下。因此老朽之意,世兄不宜再在江湖走動,最
好能易容改名,暫時隱藏,老朽自會竭力向上面解釋,過了一年半載,也就無事了。」
    薛少陵道:「多謝關照。」
    鐵面神判看他口氣冷淡,歎了口氣,又道:「老朽知道世兄未必相信,但老朽說的,
實是出自肺腑之言,世兄日後自會知道,老朽不便多留,務望世兄善自珍重。」
    說完,抱抱拳,大袖一揮,一道人影,騰空飛起,瞬息不見。
    薛少陵仰望長空,心中暗暗讚歎:「這位鐵面神判的武功看來不在師傅和張果老之
下!」
    他微微出了回神,眼看這座小朝之中,已只剩下自己一人,也就走出廟宇,趕返祁
陽客店。
         
         ★        ★        ★
     
    三天後,他已經到了九疑山下。這九疑山,又名蒼梧,為舜陵所在。據水經注上說:
「九疑山維巖九峰,各導一溪,岫壑負阻,異嶺同勢,游者疑焉,故曰九疑。」可見九
疑山如何山重水復了。
    薛少陵當日聽張果老說過山勢的大概情形。那知到得山下,但見群峰起伏,到處都
是密壓壓的森林,不知山有多深?林有多密?望去一片荒僻神秘,和張果老說的完全不
是那麼一回事。
    心頭不由一愕,暗想:「像這般人跡罕至荒山,問都沒有可問,如何找得到九疑
洞?」心中想著,一面就朝山上走去,不知越過了幾重山澗,盤過多少山腳,入山漸深,
心頭更覺焦的。
    停身一瞧,四周萬峰環繞,青蔥聳秀,山下一片田隴中,古木蒼蒼,朝貌宏偉,赫
然正是舜陵!心中不覺大喜,張果老說過,只要找到舜陵,九疑洞就在不遠了。當下邁
開大步,循著樵徑,走了里許光景,果見山腰間斜斜有一座天然扇形洞門,亂石嵯峨,
足有數畝來廣。
    宛如巨獸張嘴,門上下垂的石鐘乳,和參差石筍,有如錯落門牙。
    九疑洞終於找到了。
    薛少陵長長吁了口氣,他心中默默想著張果老告訴自己的那首詩「聞道尊師號無疑,
無疑爭奈出多疑,寓形宇內能幾時?樂夫天命復奚疑。」
    據說只要自己在九疑洞前倘祥低吟,九疑先生就會出來,但如今到了九疑洞前,就
覺得這話又有了問題!
    九疑洞廣闊深邃,從洞口望去,天光幽暗如晦。莫說在洞外倘佯低吟,就是你高聲
朗誦,住在洞內的人,也莫想聽得到半句!
    薛少陵望著這座巨洞,正在作難之際,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沙沙腳步之聲,急忙
回頭瞧去,只見一個老樵夫模樣的人,緩緩走了過來。
    這老樵夫朝薛少陵打量了幾眼,含笑問道:「相公是遊山來的,還是找人來的?」
    薛少陵心中一動,立即拱手為禮,說道:「老丈請了,小可正是找人來的。」
    老樵夫笑道:「那一定是找九疑先生來的了。」
    薛少陵道:「在下正是找九疑先生來的了。老丈如何會知道的呢?」
    老樵夫笑笑道:「九疑先生名氣大的很呢,從遠道慕名而來的人,可真不少,但從
來就沒有一個人能夠見得到他。」
    薛少陵道:「可是他不願和人相見?」
    老樵夫道:「那倒不是,九疑先生隱居洞中,就是沒人找得到他。」
    薛少陵聽得好奇,問道:「這洞很大麼?」
    老樵夫道:「這九疑洞裡面,有山邱,有河流,也有平地,自然很大的了,但來找
他的人有時還不止一個,帶了乾糧,在洞中住下來,分頭找尋,就是找不到他?」
    薛少陵道:「那怎會找不到的?」
    老樵夫笑了笑又道:「九疑先生精通奇門循甲,在他住的地方,布了一座八陣圖,
什麼人都走不進去。」
    薛少陵聽得大感為難,心想:「聽他這麼說來,自己這趟算是白來了?」
    老樵夫看他神色沮喪,不覺問道:「相公找九疑先生,有什麼事嗎?」
    薛少陵道:「在下不遠千里而來,有件疑難之事,想求教於他。」
    老樵夫道:「相公千里而來,那就進去碰碰運氣吧!」
    薛少陵拱拱手道:「多謝老丈。」
    說完,正待轉身朝裡走去!
    老樵夫忽然叫道:「相公且慢。」
    薛少陵住足道:「老丈還有什麼教言?」
    老樵夫笑道:「相公可知九疑洞的走法麼?」
    薛少陵靈機一動,連忙拱手道:「老丈如能指點一二,在下感激不盡。」
    老樵夫淡淡一笑道:「這也說不上什麼感激的話來,不過老朽對洞內情形,還略知
一二,也許可以給相公做個參考。」說到這裡,偏頭問道:「相公可知這九疑洞像個什
麼?」
    薛少陵道:「在下不知道。」
    老樵夫道:「像龍!咱們這裡的人,不叫它九疑洞,都叫它神龍洞。」
    薛少陵心中暗想:「天下的名山大川,只要是名勝之處,差不多都有許多神話,附
會穿鑒?九疑洞自然也不例外的了。」
    老樵夫神色一正,一本正經的道:「相公可是不信麼,天下造物之奇,相公身歷其
境,自然就會相信了。」
    他說話之時,用手指洞門,道:「這洞門方廣數畝,就是龍張著的嘴,門上有下垂
的石鐘乳,和從地上突出尖石,是龍的門牙。裡面龐然矗立的石巖,就是龍舌,從這裡
望進去,見天一方,諸牙錯落,上面凸凹不平的,則是龍顎,這些相公站在這裡,不是
都可以看到了麼?」
    薛少陵經他一說,再細看形狀,倒也確有幾分相似,這就點了點頭。」
    老樵夫見他相信了,更自高興,抹抹嘴角口水,道:「再進去就是龍的咽喉,洞口
只有三尺來高,才免可容人,下面有五尺高的斜坡,要匍匐倒爬而下,才可入內。咽喉
裡當然是濕潤的,所以石縫中有不少涓涓細流,不小心就得滑倒,你相公一個文弱書生,
這段路真不好走。
    薛少陵見他說得口沫橫飛,滔滔不絕,人家一番好意,自然不能不聽,只好頻頻點
頭。
    老樵夫伸手在懷中一陣掏摸,摸出一個黑布小包,遞到薛少陵手中,笑道:「從咽
喉下去,就步入龍身,這龍身之內暗無天日。一片漆黑,可說寸步難行,老朽這布包裡
面,是一盞小燈,相公到了裡面,就用得著它。」
    薛少陵接到手上,一面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說道:「承蒙老丈指點,微薄之
數……」
    老樵夫沒待他說完,連連搖手道:「老朽是送相公照路的,要論金錢,老朽豈不成
了詐訛客人,相公快不可如此。」
    薛少陵見他堅持不肯受,只好收起銀子,拱手說道:「老丈既然這般說法,在下謝
了。」
    老樵夫又笑道:「這才差不多,哈,老朽還沒說完呢,相公入洞之後,要經過幾座
山邱,和幾條河流,才能到達石田。這石田據說從前有仙人在這裡耕種,留下來的仙跡,
隴畝阡陌,秩序井然,那九疑先生就在石田當中,搭了三間茅屋。」
    他說了這許多話,這句話才引起薛少陵真正注意。」
    老樵夫自然看得出來,心中更喜,接著又道:「他平時自比臥龍崗的諸葛孔明,除
了胡言幾句似通非通的詩句,就喜歡在門前小河中垂釣,只是他生性多疑,一看到有人
來了,就往屋裡跑。他說:『諸葛孔明悠遊林下,高臥隆中,何等逍遙自在?不該被劉
備連哄帶騙,騙了出來,結果鞠躬盡瘁,短命而死。』所以他躲在洞中,從不肯出山一
步……」
    薛少陵道:「這也難怪,高人逸士,大多隱跡林下,與世俗相遺。」
    老樵夫嘿然道:「什麼高人?他師傅教了他不少學問,就應該學以致用才對,誰像
他這般多疑,在洞裡一躲幾十年,有學問又有何用?」
    薛少陵聽得不覺一怔,他先前只當老樵夫是個山中樵子,但這幾句話,豈是普通樵
子說的出來的?
    那老樵夫笑了笑,又道:「咱們把話題扯遠了,那九疑先生就在他茅屋四周,布了
一座迷蹤陣,外人休想走得進去。咳,別說走去了,你就是到了他門前,連看也休想看
得見。」
    薛少陵心中暗想:「自己來時,曾聽張果老說過,只要在洞口吟那四句詩,他自會
出來,敢情張果老並沒到過九疑洞,以訛傳訛,弄錯了地方,這四句詩,應該在他門前
低吟才對!」
    想到這裡,不覺有了信心,正待向老樵夫辭別。
    老樵夫瞧了薛少陵一眼,一手摸著鬍子,點點頭道:「瞧你相公不失是個有為青年,
老朽索性再指點你一條明路。」
    薛少陵早已覺得這位老樵夫非常人,聞言方自一喜,還沒開口。
    那老樵夫又道:「九疑先生在他茅屋四周,疊石為陣,佈置的其實也不過是八掛九
宮,五行生剋類陣法……」他一邊說話,一邊俯身從地上拾起一塊拳大山石,在手上掂
了掂,然後遞了過來,續道:「相公到了石田,登岸之後,立即停步,從正南向北的走
法,要左三右七,直九退一。記住,就在你退下一步的時候,就必須把這塊石頭,放到
你身前一尺之處。」
    薛少陵接過那塊沉甸甸的山石,抬頭問道:「在放下石頭之後,又當如何?」
    老樵夫道:「不,你把這塊石頭放落之後,口中還要念上兩句話才對。」
    薛少陵心中忖道:「大概就是張果老說的四句詩了,」心念轉動,一面恭敬的道:
「不知要念兩句什麼話,還請老丈指教。」
    老樵夫念道:「心中不惑,迷蹤不迷,咄!」
    他「咄」字喝得聲音極響,薛少陵但覺兩耳被他震得嗡嗡有聲,不禁心中大吃一驚,
抬頭問道:「在下……」
    他原想說:「在下念了這兩句話,九疑先生就會出來了麼?」
    但他只說了:「在下」兩字,底下的話,還沒出口、這一抬頭之際,不禁楞住了!
    你當為了什麼,明明對面說話的老樵夫,喝了這聲「咄」字之後,在薛少陵耳朵一
震,心頭一愕,再行抬目之際,竟然已經不見了!
    就算會飛,飛得最快,麻雀從地上飛起,你總可以看到她飛去的方向;但薛少陵根
本連老樵夫如何走的,都沒發覺!
    他楞在當地,心知遇上了絕世高人。一時深感武功一道,當真無涯無際,自己這點
能耐,直若滄海一粟,渺不足道!
    當下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的向空遙拜,作了個長揖,道:「晚輩多蒙老丈指點,
謹此叩謝。」
    說完,手中拿著老樵夫給自己的那塊山石,舉步朝洞中走去。
    九疑洞人口,果然有如龍的咽喉一般,俠窄得僅容一人,要匍匐倒行而下。
    一到裡面,這黝黑的洞穴之中,不透天光,但覺眼前一片幽暗,已是伸手不見五指,
越往裡走,當然越黑!
    薛少陵心中暗忖道:「自己一無準備而來,若不是遇上了那個老樵夫,只怕一入咽
喉,就寸步難行了。」
    轉付之間,伸手從懷中取出者樵夫送自己的黑布小包,隨手打了開來。
    這一打開,但覺眼前一亮,布包中赫然是一顆雞卵大小的夜明珠,照得一兩丈內,
奇光生輝,毫髮可辨。
    這顆夜明珠,該是價值連城的無價之寶,想到自己方才要送他幾兩銀子,如今想來,
更覺愧汗無地!
    瞥見布包中還有一張字條,急忙取起,低頭瞧去,只見上面寫著:「就算是師叔的
見面禮吧!」
    「師叔」?薛少陵瞧得暗暗奇怪。
    這位老樵夫,會是自己師叔?但此時他也無暇多想,一手托著明珠,繼續朝前走去。
行約數里,那老樵夫說的一點沒錯,這九「疑洞中,果然有山邱、有河流、也有平地。
山陵起伏,河流湍急,平地就像一片曠野,但覺此身在天地晦瞑之間!
    薛少陵翻。幾座山邱,也渡過了幾條河流。
    心中緊記著老樵夫到了石田,一登上岸,就必須立即停步之言。
    心知石田上岸,準是九疑先生的迷蹤陣了,自己只要一步走錯,陷入陣中,再想按
照老樵夫說的走法,也已來不及了。
    因此他每涉水渡河,都是十分小心,仔細看清四周景物,才躍登上岸。
    當他最後涉過一條寬闊河流,縱目瞧去,但見岸上出現了一片暗灰色的田野,吁陌
縱橫,宛如隴畝!
    石田已在眼前!
    薛少陵心頭又驚又喜,左手托著夜明珠,右手握著那塊山石,緩緩登岸,立即站定
身子。
    他先想看看這迷蹤陣有些什麼奧秘?
    那知縱目四顧,只覺身前不遠,果然疏疏朗朗的散置著許多大小不等的石堆,這些
石堆,望去雜亂無章,好像是擺成了許多門戶,卻又什麼都不像。
    一片石田,依然是一片石田,只是有些灰灰濛濛的,看不清切,但那裡有九疑先生
的茅屋?
    薛少陵凝視良久,依然看不出半點端倪,心中暗想:「自己若非已知老樵夫是位異
人,真不敢相信這些石堆,自己只要一掌就可把它掃開,還會有什麼深奧學問,存乎其
間?」
    心中想著,微微吸了口氣,依照老樵夫指點,左三右七,朝石堆中走去。
    他站著不動,什麼也沒有感覺,這一舉步,頓覺滿眼生霧,一片迷濛,連手上托著
的明珠,也寶光大減,只能照到數尺光景,心中不禁暗暗吃驚,忖道:「看不出這幾堆
亂石,果然厲害!」
    腳下絲毫不停,審慎的走完左三右七,就筆直向前走了九步,再後退一步,才站停
下來。
    此時眼前濛濛迷霧,已越來越濃,身前身後,幾乎全被黑霧瀰漫,珠光也黯淡失色!
    薛少陵那敢怠慢,立即俯下身去,把手中山石,朝身前一尺處,放了下去,口中同
時喝道:「心中不惑,迷蹤不迷,咄!」
    說也奇怪,這一拳山石,當真靈異無比,他「咄」字出口,跟著直起腰來!
    這剎那之間,眼前雲霧全收,一切景氣,豁然開朗,掌上明珠,寶光也陡然一亮!
    只見自己站在幾小堆亂石之間,三丈開外,一片空地上,竹離茅舍,盡收眼底。
    薛少陵心中大喜,九疑先生的茅屋,就在眼前,只是老樵夫和自己說了「左三右七,
直九退一」幾步走法。
    如今濃霧雖收,自己四周,依然橫七豎八的堆著許多石塊,顯然猶未出陣。
    他方纔已經試出厲害,只要一舉步,陣法就會立生變化,一時站在原處,那敢輕易
舉步?
    就在此時,只見從茅屋中走出一人,沉聲喝道:「什麼人破了我陣法?」
    薛少陵舉目瞧去,這人約有五六十歲年紀,相貌文靜,一身文士裝柬,臉上隱泛怒
容,還帶些驚愕之色。
    心知來人正是九疑先生無疑,急忙抱拳作揖,說道:「前輩就是九疑先生了?」
    九疑先生點頭還禮,打量著薛少陵,臉上似乎不信,問道:「我那迷蹤石陣,就是
你破的麼?」
    薛少陵道:「沒有啊,在下只放了一塊石頭。「
    九疑先生冷哼道:「你在天樞位上,投下一石,把全陣門戶,全堵死了,還說不是
你破的麼?」
    薛少陵聽說破了他的石陣,心頭不覺深感歉疚,忙道:「在下不知這一塊山石,就
破了前輩陣法,深感不安。
    九疑先生道:「石陣已破,你還不出來,呆在那裡作甚?」
    薛少陵聽他一說,試探著向前走了一步,果然不再有什麼動靜,這就大步走出陣法。
    九疑先生冷冷的道:「你受人指點而來,有什麼事麼?」
    薛少陵道:「在下有一件疑難之事,要向前輩請教。」
    九疑先生道:「很好,你在這裡等一等,我去恢復了陣勢再說。」話聲一落,就匆
匆往石陣中走去。
    只見他把石堆移來移去,東加幾塊,西減幾塊,足足忙了半天時光,石陣中果然又
起了一陣濛濛煙霧,漸漸看不真切!
    薛少陵瞧得暗暗驚歎!奇門之學,果然玄奧神奇,歎為觀止!
    思付之間,忽見九疑先生雙手捧著自己放下的那塊石頭,目不旁視,緩步朝屋中走
去。
    薛少陵瞧他神色恭敬,獨自走進屋去,不知自己該不該跟他進去?方在遲疑之間,
只聽九疑先生一縷極細的聲音,傳了過來,道:「小兄弟請進來吧。」
    敢情他恭恭敬敬走著方步,不好開口,才以「傳音入密」向自己說話。
    薛少陵依言跟了進去,跨進木門,但見屋中打掃十分乾淨,上首一張長案上,放著
一雙古銅香爐,和卦爻之類的東西,兩邊四把椅子,此外就別無擺設。
    九疑先生雙手捧著那塊山石,供到長案之上,忽然跪拜下去。薛少陵瞧得奇怪,暗
想:「此人行徑,當真有點怪癖,怎麼對一塊石頭,行起大禮來了?」
    九疑先生恭恭敬敬的拜了八拜,才行站起,朝薛少陵拱手一揖,說道:「老朽不知
小兄弟竟是奉恩師之命而來,方才多有失敬,小兄弟幸勿見怪。」
    薛少陵怔得一怔,自己洞外遇上的老樵夫,莫非就是無疑叟?
    九疑先生和顏悅色的道:「老朽已有三十年沒有見過恩師慈顏,小兄弟帶來了恩師
手偷,老朽至表感激,不知小兄弟在那裡遇上恩師的?」
    薛少陵越聽越奇,老樵夫只是隨手從地上撿了一塊山石,交與自己,幾時叫自己帶
來手諭?
    當下就把自己在洞外遇見老樵夫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九疑先生哈哈大笑道:「老朽在屋外布的迷蹤石陣,暗藏先後天八卦九宮奇門之學,
千頭萬緒,小兄弟只投下一塊山石,就把陣法堵住,除了恩師,還有何人有此能耐,老
朽早該想到了。」
    薛少陵道:「但無疑老前輩除了交給在下一塊山石之外,並沒帶來他老人家的諭
示。」
    九疑先生笑道:「恩師在石上留了記號,小兄弟如何看得出來?」
    薛少陵道:「前輩說的極是?」
    九疑先生連連搖手,又道:「恩師諭示中曾提到小兄弟乃是大師伯的記名弟子,千
萬不可再以前輩相稱。」
    薛少陵愕然道:「在下恩師,人稱黑煞游龍……」
    九疑先生沒待他說完,點頭笑道:「桑老九俠名遠播,老朽久聞其名,但老朽說的,
卻是大師伯無名道長。」
    「無名道長」,薛少陵曾聽張果老說過,『風塵三奇,無,無,無疑』。
    第一個「無」是無名道長,第二個「無」是張果老的師傅無極老人,無疑叟還是三
奇中最後一名,自己幾時被無名道長收作了記名弟子?
    不錯,方才老樵老夫在送給自己一顆明珠,曾在布包中留了一張字條,也有「就算
是師叔的見面禮之言,莫非無疑叟認錯了人?心念轉動,不覺抬目道:「在下初出江湖,
並未蒙無名老前輩收作記名弟子之事。」
    九疑先生指指薛少陵腰間竹簫,笑道:「小兄弟這支九轉簫,那裡來的?」
    薛少陵驀然一怔,想起那個瘋瘋顛顛的化緣道人,莫非會是風塵三奇之首的無名老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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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09:12:43 |只看該作者
九疑先生呵呵笑道:「這支九轉簫,正是大師伯隨身不離之物,小兄弟蒙他老人家
垂青,真是福緣不淺……」
    薛少陵雖然不知「九轉簫」之名,但已試出這支竹簫,拿在手上,輕若無物,卻是
又堅又滑,不畏刀劍,此時經九疑先生說出,才知竟是無名道長的隨身之物!
    九疑先生目注薛少陵,問道:「小兄弟藝出桑老九門下,一身武功,在年輕一輩中,
已可算得是出類拔葷的人物,何況又蒙大師伯垂青,賜你隨身異寶,還有什麼不能解決
之事,要找老朽來的/
    薛少陵道:「在下此來,是蒙一筆陰陽張前輩指點,有兩件疑難之事,想請先生一
決。」
    九疑先生奇道:「一筆陰陽張果老,他也解決不了?那到底是什麼事兒?」
    顯然,他覺得憑黑煞游龍桑九,和一筆陰陽張果老都感到棘手的問題,自然並不簡
單,不覺也引起他的好奇之心。
    薛少陵道:「在下此來,一共有兩個問題,一個是在下身世之謎,一個是目前江湖
上發生的重大變故。」
    當下就把自己從小遭遇,和最近遇上的一連串事故,向九疑先生詳說細細他說了一
遍。
    九疑先生聽他說完,只是不住的點頭,閉目不語。
    薛少陵見他閉目思索,一時不敢驚擾!就在一旁坐下,靜靜的等待著他。
    足足過了一盞熱茶時光,九疑先生才睜開雙目,向薛少陵笑道:「桑老九和張果老
明明知道小兄弟的來歷,他們不敢對你實說,那是還不到時候,所謂不到時候,不外兩
點:第一、是你仇人武功極高,或是聲勢極大,你目前的能力,還不足自保,早知道了
有害無益。第二、是你身世關連著某一件事,一旦揭曉之後,會使對方有所警覺,無論
是第一點或第二點,以老朽的看法,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薛少陵滿懷希望,認為見到九疑先生,定可指點自己身世之謎,沒想到他也不肯明
說,心頭大感失望。
    九疑先生瞧了他一眼,微笑道:「但小兄弟既有恩師指點而來,老朽縱覺目前還不
到時機,早知道了對你反而有害,不過我可以使你對身世之謎縮小一些範圍,自己去磨
練磨練。」
    薛少陵對自己身世,最感苦惱的就是茫茫人海,無從探聽,聽了九疑先生之言,不
覺喜道:「還望先生指教。」
    九疑先生笑了笑,又道:「至於第二件事,目前江湖上只不過亂兆初萌,其中關連
極大,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楚,老朽可以告訴你的,只有一點,就是你義父薛神
醫雖然落在對方手中,但決可無害。」
    薛少陵還想再問。
    九疑先生忽然站了起來,笑道:「家師對小兄弟頗為器重,才指點你前來,在這九
疑洞中,老朽忝為主人,小兄弟難得遠來,老朽作個嚮導,帶你去遊歷全洞。」
    薛少陵自然看得出他對江湖上最近發生之事,似乎不願多談,那麼話已說完,他這
導遊全洞,只不過是他極客氣的逐客令罷了。
    這就起身道:「在下已經掃」擾清居,怎好再勞先生,在下告辭了。」
    九疑先生呵呵大笑道:「九疑洞天造地設,景物幽奇,小兄弟既然來了,如果就此
回去,豈不虛此一行?老朽吞為主人,不陪你去暢遊全洞,豈不是作主人的招待不周?
來,來,小兄弟毋須客氣,咱們去吧!」
    薛少陵見他如此說法,一時倒也不好推辭。
    兩人步出茅屋,薛少陵跟在九疑先生身後,曲曲折折的穿行石堆,但覺由他領路,
迷蹤陣果然絲毫無阻。
    九疑先生一邊走,一邊指點石田中那是仙牛的牛糞,那是仙人用過的梨,看去都極
具模樣。
    走了約莫幾里光景,九疑先生在一處黝黑深邃的石窟前面,停了下來,用手一指,
道:「這裡是有名的風洞,越到裡面,洞窟越小,風勢也越發厲害,陰寒澈骨,常人難
以忍受。前後有不少旁門中人,利用洞中天然陰風,來練習邪門功夫,後來被家師以無
上神功,把風穴堵塞了大半,風勢比從前小得多了。」
    薛少陵走近洞窟,凝目瞧去,但覺黝黑無比,深不可測,這一站近,果覺石窟中寒
風凜烈,迎面吹來,風勢依然極強,當真是「空穴來風」了!
    九疑先生停得一停,依然朝前走去。
    一會工夫,進入了另一座洞窟。
    薛少陵耳中隱隱聽到隆隆異響,隱若雷鳴,一時只當洞底流水之聲,也並未在意,
走不多遠,果然看到一條山澗,橫在眼前。
    九疑先生似乎遊興極濃,當先踏波過去,薛少陵只好跟著過去。
    入洞漸深,但覺隆隆雷鳴,也愈來愈響,九疑先生依然只顧朝前走去。
    洞中山澗極多,有的可以一躍而過,有的卻必須涉水渡河。
    九疑先生修為功深,踏著水面就可過去,薛少陵自然不如他遠甚,只好赤足涉水,
河床雖然不深,但水勢湍急,稍不留意,就得滑倒。
    薛少陵感到這樣遊歷全洞,實在提不起遊興。
    洞中隆隆雷鳴,已是震耳欲聾,薛少陵眼看九疑先生還是繼續往裡走去,忍不住吸
了口真氣,抬頭問道:「這是什麼地方了?」
    要知洞中雷聲轟轟,不用內功傳出,走在前面的九疑先生,未必就能聽到他的話聲。
    九疑先生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道:「雷洞,小兄弟可是走累了,過了前面第九條
河,咱們就可以坐下來慈息了。」
    行不多遠,前面果然又有了一條數丈寬的山澗,九疑先生依然寬袍飄忽,緩緩踏水
而行,倏忽已到對岸。
    薛少陵眼看這條山澗,不過三數丈寬,當下也就一吸真氣,雙腳頓處,人如掠波紫
燕,橫越而過,落到岸上。
    只聽九疑先生低聲笑道:「小兄弟,現在可以坐下來憩息了!」
    話聲未落,一指朝薛少陵臍下點來。
    薛少陵不防九疑先生會對自己驟然出手?他堪堪落到地上,身形還未站停,那裡躲
閃得開?但覺「氣海穴」上一麻,身不由主的應手朝地上跌坐下去!不禁駭然抬目,朝
九疑先生間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九疑先生面露橘笑,出指如風,接連點了他九處大穴,才道:「小兄弟不是要休息
麼,這裡從沒人進來,那是最好休息的地方了!」
    他隨口說來,在震耳俗聾的雷聲之中,依然十分清晰。
    薛少陵縱然學會了「運氣過穴」之法,但此刻卻是一點也用不上,被九疑先生連點
了九處大穴,身子已是動彈不得,但口尚能言,略微一動,覺得雙手也還能運動自如。
    聽他這般說法,心知九疑先生所謂遊歷全洞,實是故意把自己誑來此地,不覺怒聲
喝道:「在下和你無怨無仇,你把我騙來,究是有何居心?」
    話聲出口,猛地運起全力,一掌朝九疑先生迎面劈去。
    這一掌,劈是劈出去了,但他穴道受制,真氣無法運行,劈出的掌勢,那有絲毫力
道?
    九疑先生聳聳肩,嘿然笑道:「老朽有何居心?小兄弟何用這般生氣?」
    他不躲不避,大袖輕輕一拂,薛少陵但覺右腕驟然一麻,整條右臂立時垂下去。心
頭不覺大怒,暴喝一聲,左手揚處,一拳擊了過去。
    九疑先生只退後了半步,搖搖頭道:「君子動口,小人動手,小兄弟怎不學學君
子?」
    不錯,他確是後退了半步,但他在還沒後退之時,已經做了手腳。
    說他出手如電,他簡直比電還快,不知如何一來,三個指頭,已在薛少陵手肘上輕
輕捏了一下,在他後退半步之際,薛少陵的左手,早已又垂下去了。
    現在,薛少陵當真變成了君子。
    他身子動彈不得,雙手也不能動了,只差沒被他點上啞穴,能動的也就是一張口了。
    薛少陵又急又怒,厲聲喝道:「真沒想到無疑老前輩門下會出了你這麼一個居心陰
惡之徒,你待怎的?」
    九疑先生笑吟吟的走近薛少陵身邊,伸手從他腰間,解下竹簫,道:「老朽久聞大
師伯的九轉簫,出自天竺,堅逾精鋼,百年來經他老人家不時吹奏,精氣貫注,已是一
件舉世罕有的武林瑰寶了。」
    說話之間,手指不住的摩掌著蕭身,大是愛不釋手。
    薛少陵瞧他滿臉都是貪婪之色,心中更鄙其人,大笑道:「原來你是垂涎我的九轉
蕭,無怪要把我班到此地出手偷襲,像你這般自鳴清高,欺世盜名。今天總算給我看到
了醜惡嘴臉,我真替無疑老前輩難過,三奇門下,有你這樣貪婪卑鄙的人。」
    九疑先生皺皺眉,道:「小兄弟怎好如此說法,九轉簫雖是武林奇寶,老朽也不會
從小兄弟手上奪取。」
    薛少陵道:「那你為什麼要點我穴道?」
    九疑先生詭笑道:「告訴你也無妨,老朽沒從恩師之前,出身旁門,點你穴道的手
法,叫做『九陰封穴』,除了者朽,可說無人能解。只要過了九天,就會經脈閉塞而死,
人死了氣機已絕,所有經脈,原要全部閉塞的,所以這種手法,可說天衣無縫,任誰也
瞧不出一點痕跡來。」
    薛少陵冷冷哼道:「好歹毒的手法。」
    九疑先生得意的道:「老朽和小兄弟總算有點師門淵源,老朽自然不好意思從小兄
弟手上奪取九轉簫,但過了九天,小兄弟氣絕之後,九轉簫已成了無主之物,老朽從小
兄弟屍體旁拾取,那就取不傷廉了。」
    薛少陵心中暗想:「此人當真陰毒的很!」一面怒哼道:「好個取不傷廉,像你這
樣的人,真時無恥之尤!」
    九疑先生對他笑笑道:「小兄弟喜歡罵人,不妨多罵幾句,老朽決不生氣,這叫做
我行我素,笑罵由人!」
    他俯身從地上拾起明珠,走開幾步,在地上坐了下來。
    一手托著珠子,睜大雙目,用心諦視著簫身上刻著細如髮絲,比蠅頭還小的九闋曲
子,不住點頭,一邊自言自語的道:「大師伯化了八十年心血,譜成這首曲子,此曲抵
天上有,真是好曲,可惜你姓薛的,枉費了一張聰明臉孔,只是一個俗物,不語音律,
連吹也吹不上一口……」
    他雖是自言自語的隨口說著,洞中雖是怒雷如潮,隆隆不絕,但他一字一句,依然
清清楚楚的鑽進了薛少陵耳朵。
    要知薛少陵自小由薛神醫扶養長大,薛神醫文才武學,件件精博,黑煞游龍留下的
一支鐵簫,既然傳給了薛少陵,平時也自然教他吹吹簫,作為消遣。
    黑煞游龍以簫成名,更精幹此道,是以對吹簫來說,薛少陵可說是自幼即得父師兩
人的傳授。
    此刻聽九疑先生說他俗物,不諳音律,他少年氣盛,只覺一股忿怒,湧上心頭,大
聲喝道:「誰說我不會吹簫?」
    九疑先生朝他笑笑道:「至少這首曲子,你沒有吹過一回。」
    這話倒是不錯,薛少陵被老道士換去鐵簫,他雖然也看出簫身上刻著的曲子,音律
美妙。但他這一上路,屢遇事故,根本沒有時間空閒下來過,當然也沒有這份閒情,去
品簫了。
    九疑先生拂拭著簫身,回臉陰笑道:「小兄弟遠道而來,替老朽送來此簫,這份情
誼,就夠老朽永銘高誼,在小兄弟未死之前,老朽替你吹上一曲,聊酬知音。哈哈,孔
老夫子說過,早聞道夕死可矣,小兄弟聽過這首奇曲,就是身死,也不負此生了!」說
完,用舌舔舔嘴唇,就吹了起來,一縷簫聲,裊裊而起。
    在隆隆雷聲之中,這一縷柔和的簫音,如鳳鳴,如擊玉,把滿洞雷聲乏像利劍般劃
了開來,悠悠揚揚,音律美妙無比。
    薛少陵不知不覺,聽出了神,但覺滿洞雷聲,漸漸消失,耳中聽到的,就是一片汪
洋無際的簫聲。他漸漸忘了自己穴道受制,幾乎想手舞足蹈一番,但也總究是被制住了
穴道動彈不得,只覺心曠神抬,悠然神往!
    簫聲戛然而止,轟轟雷聲又在耳邊響起,似乎比先前更響亮了,薛少陵瞿然驚覺。
    九疑先生已經站起身來,把明珠、竹簫,一齊放到了薛少陵身邊,然後替他盤好雙
膝,拍拍他的肩膀,詭笑道:「小兄弟,老朽說過不從你手上奪取九轉簫,自然決不奪
取,現在不是還你了麼?九天之後,老朽再來取簫就是。哈哈,小兄弟多珍重!」
    說完,聳聳肩,轉身朝外行去。
    薛少陵大怒道:「站住,你有本領,就解開我穴道,咱們不妨放手一搏……」
    他話聲還沒說完,九疑先生連頭也不回,一路踏波而去,早已走遠了。
    薛少陵在這聲大喝聲中,只覺自己雙手穴道已解,可以運動了,但身上九處大穴受
制,光是雙手能動,又有何用?心頭滿腔憤怒,但人家已經走了,你就是忿怒得發狂,
又何補幹事?
    薛少陵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他目前第一件事,莫過於先替自己解開受制穴道。
    這一點,薛少陵十分清楚。
    九疑先生曾經說過,他點自己穴道的手法,叫做「九陰封穴」,是旁門的歹毒功夫,
被制穴道,非他莫解。他交還自己九轉簫,飄然而去,足見他極為自信,自己決難自解。
    但一個人在還未到完全絕望的時候,決不會放棄掙扎,雖然明知屬於徒勞,也非碰
碰運氣不可,這叫做以冀萬一。
    薛少陵跟師傅練成「運氣過穴」之法,平常手法,休想制得住他穴道,自然也練過
自解穴道的「運氣衝穴」。
    此時眼看九疑先生已經走了,好在他臨走之際,卻替自己盤好了雙膝,這就緩緩閉
上眼睛,澄心靜慮,調勻呼吸,企圖運氣衝開穴道。
    那知這一運氣,只覺果如九疑先生所說,不但穴道受制,而且體內有九條經脈,悉
數閉塞,氣機受阻,一口真氣,也無法運行。
    薛少陵暗暗歎息一聲:「看來他說的不假,自己縱會『運氣衝穴』之法,也難以自
解的了!」
    睜目四顧,只覺這座雷洞,寬廣遼闊,如同曠野,除了珠光可以照射到一兩丈遠,
四周黝黑如墨。
    隆隆雷鳴,既似來自天邊,又像起自身側,時遠時近,繚繞身外,震耳欲聾。
    自己坐在山石上,身不能動,簡直恍如置身怖谷,使人漸生怖意!
    於是他又慢慢試行運氣,幾次把丹田真氣,勉強提起,但隨提倏散,莫說衝穴攻堅,
就是連凝聚也辦不到。一身功力,形同全廢,但除了運氣衝穴之外,實無他法。
    眸少陵心中暗想:只要能把真氣運集,就不難衝開受制穴道了。」
    他並不因此懈怠,真氣雖然隨提隨散,但他還是一心一意的隨散隨提,全神貫注暗
下苦功。
    洞中沒有昏曉,不辨時辰,薛少陵感覺上,差不多該有一天一晚了。
    經過這一段極長時間的調息提氣,而又調不成息,提不起氣,自然感到極度勞累,
他緩緩的舒了口氣,睜開眼來!
    現在他已經完全絕望了!
    「運氣衝穴」,對九疑先生的封穴手法,實在無能為力,再勉強提氣下去,也是徒
勞無功的事了。
    他決心放棄運氣衝穴的企圖,好好休息了一回,感到腹中飢餓。
    所幸自己在入山之時,準備了乾糧,此刻還在身邊,這就取出來吃了個飽,覺得精
神也好了許多。
    低頭瞧去,九疑先生臨走時把竹簫、明珠都放置在自己身邊。不覺隨手取起竹簫,
就著珠光,把簫身上的曲譜第一闋,默默記了一遍,就舉蕭就唇,緩緩吹了起來。
    他本來就會吹簫,這一次上了口,但覺無名道長在簫身上刻著的曲譜,音調變化,
太過急促,而且生澀拗口,吹奏之前,幾乎運氣都透不過來。
    自己聽來,都不成曲調,難聽無比。想起昨天九疑先生吹奏的,同樣是第一闋,但
卻悠揚頓挫,何等美妙動人?
    「難道自己真是像他所說,是個不諸音律的俗物?」
    想到這裡,不覺大感不服,自己武功縱然不如九疑先生遠甚,但自己是黑煞游龍桑
九的弟子。
    師傅吹得一口好簫,又是以簫成名,對吹簫一道,自己就是說不上精通,也不會比
他差得大遠。他能吹得好的,自己豈會吹不好?於是他專心一意的吹起簫來。
    洞中雷聲隆隆,好像天上打雷一般,但天上打雷,自然有個間歇,一陣低,一陣響,
這雷洞之中,隆隆如雷的聲音,卻是永響個不停,越到裡面,聲音越響。
    在這裡坐久了,耳朵準會失去功用。
    薛少陵一心一意的吹著竹簫,因洞中有著震耳雷聲之故,他吹奏簫曲,也在無意之
間,越吹越高,這是因為只有他把蕭吹得響亮,自己才能聽得清楚。
    薛少陵把簫聲越吹越響,他自己自然並不覺得。
    漸漸,他發覺這首曲譜,當真美妙無比!
    它可以觸發起吹簫的人意識中潛藏的靈感,他心領神會,若有所悟,也若有所通……
    突然,他只覺喉頭一甜,張口吐出一口血來!
    這自然是他穴道閉塞,氣機不能通暢,又在不知不覺之間,越吹越響,用力過猛,
內腑受到傷損所致,但這是以常理推斷,世間往往有超越常理的奇跡!
    薛少陵吐出一口游血,反而覺得氣機一動,剛才被九疑先生點閉的「尾龍穴」頓然
一衝而開!
    自己誤打誤撞,居然衝開了一處穴道,心頭不覺大喜,趕緊放下竹簫瞑目運氣,順
著衝開的穴道向「靈台穴』上衝去!
    要知這原是偶然之事,不可強求,你若越想運氣衝穴,就越是衝擊不開。
    薛少陵運了回氣,依然徒勞無功,心中不覺起了疑問,自己方才既未運氣,也沒沖
穴,只是吹簫之際,突然吐出一口游血,「尾龍穴」,就立時暢通,莫非和這闋曲子有
關?
    他原是極頂聰明之人,想起九疑先生會說「此簫經無名道長百年來不時吹奏,精氣
貫注,已是一件舉世罕有的武林瑰寶」。
    想到這裡,不覺重又取起竹簫,就唇吹奏起來。
    這第一闋曲子,此刻他已越吹越覺純熟,但已經自解的穴道,固覺氣機充沛,未解
的穴道,仍然滯塞如故。
    看來自己認為方才是吹簫衝開穴道的想法,又是勞而無功!
    他漸漸感到失望,不自覺的又停了下來。
    肚子餓了,敢情已經過了半天時光,薛少陵吃了些乾糧,枯坐無聊,再次取起竹簫,
第一闋已經吹奏純熟,就照著第二闋曲子,慢慢吹奏。
    前面已經說過,這洞中雷聲永遠震耳,他曲子慢慢練熟,簫聲自然而然的跟著高昂。
    這回和方才一樣,正當他吹得心領神會之際,突覺身子一震,一口黑血,沖喉而出,
「靈台穴」又不解自開,豁然通暢!
    薛少陵不覺恍然大悟!
    無名道長刻在竹簫上的曲子,敢情就有引導真氣上升之功!
    這兩次的自解穴道頓然使他信心大增,一時那還怠慢,第二闋吹熟,也就接著練第
三闋。
    兩處穴道一通,真氣也愈覺旺盛,循著脊背而上,等他把第三闋吹的純熟,果然又
吐出一口瘀血,腦後「玉枕穴』也跟著解開了。
    這回他完全證實,這九闋曲子,果然和打通經穴有關,自然更加用心練習。
    由第四闋而第五闋,第六,第七,挨曲勤練下去。
    由「尾龍穴」往上升沖的真氣,也跟著從頭頂「百會穴」直下「眉心」,經「璇
璣」、「巨闕,下達「氣海」。
    當他吹奏到第九閡的時候,「中極穴」也豁然貫通,九處受制大穴,至今已全部解
開了!
    薛少陵心頭狂喜,正待一躍而起,陡覺身後有一雙重逾山嶽的手掌,倏然按上自己
肩頭!
    耳中同時聽到九疑先生的聲音,哈哈笑道:「小兄弟果然悟性極高。『九轉玄功』
居然被你在極短時間參詳出來了,此時不可稍動,快把九闋曲子,連貫起來才好!」
    薛少陵聽得一怔,原來這簫身刻著的九闋曲子,竟是「九轉玄功」,無怪此簫叫做
九轉簫了!
    由此看來,九疑先生連點自己九處大穴,實是有意成全,出諸一片好心,自己倒是
錯怪他了。
    一時想到前天自己辱罵他的情形,心頭只覺一陣愧作,連忙回頭:「在下承蒙先生
成全,日前多有不敬……」
    九疑先生沒待他說完,呵呵笑道:「小兄弟毋須引疚,快用功吧,你目前僅有小就,
還須勤練,才能有成。」
    薛少陵聽他這般說,知道此刻正該是運功的緊要關頭,也就不再多說,澄心靜慮,
氣納丹田,然後依照曲譜,緩緩吹奏起來。
    他先前一闋一闋的吹,倒也沒有什麼感覺,此時把九闋一起連貫了起來,但覺體內
真氣,隨著音調的轉折,抑揚頓挫,升騰連注,循行週身,氣流所至,暢通無阻。
    漸漸體內真氣隨著簫聲滾轉,不住的擴張,只覺自己盤膝坐著的一個身子,忽然離
地飄飛而起,越升越高,接著忽然又宛如由千仞高峰,跌落萬丈深淵。一回又感到週身
奇冷,酷寒難耐,一回卻又身似滾湯,炙熱無比。
    薛少陵自幼練武,內功上已有相當火候,心知這種感受,全是幻覺,稍一不慎,就
會導致走火入魔。
    一時不敢絲毫分心,只是一心一意的按照曲譜,一闋闋的吹奏下去。
    這樣忽冷忽熱,忽升忽降,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才漸漸穩定下來。震耳雷聲,如今
已被他一片悠悠揚揚的簫聲,掩蓋下去。
    珠光輝映之間,薛少陵無晝無夜,只是跌坐吹簫,氣隨簫轉,意與神會,已經進入
了渾然忘我之境!
    簫聲戛然自止!
    耳邊響起了九疑先生的清亮的聲音,笑道:「好了,好了,小兄弟大功告成,可喜
可賀!」
    薛少陵抬目瞧去,只見九疑先生笑吟吟的站在面前,急忙一躍而起,拱手道:「先
生成全之德,在下永誌不忘。」
    九疑先生呵呵大笑道:「這是恩師指示,要老朽助你小兄弟在雷洞中練功,當時老
朽預期少說也得九天時光,不想小兄弟悟性極高,只有七個晝夜、就功行圓滿了。」
    薛少陵聽得一怔,道:「什麼,已經有七個晝夜了?」
    九疑先生笑道:「老朽足足在這裡聽你吹了七晝夜的蕭聲,你還當是一兩天的事
麼?」
    九疑先生大笑道:「這就叫做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小兄弟一心一意全用在吹
簫上面,自然不覺得了。」說到這裡,接著又道:「小兄弟,咱們也該走了。」
    兩人離開雷洞,回到石田,快到九疑先生茅屋前面。
    薛少陵駐足作了個長揖,道:「這幾日來,多蒙先生成全,不敢再擾清修,在下就
此告辭了。」
    九疑先生搖搖頭,笑道:「不成,小兄弟非進去不可。」
    薛少陵道:「先生還有什麼指教麼?」
    九疑先生道:「小兄弟難道忘了你是為什麼來的?」
    薛少陵道:「在下問的兩件事,已蒙先生指點了。」
    九疑先生望著他問道:「老朽和你說了什麼?」
    薛少陵心中暗想:「原來他健忘得很,連自己說過的話,都忘記了。」這就答道:
「先生分析在下身世,認為目前還不到時機,早知道了有害無益,關於江湖上最近一連
串發生的事,先生曾說此事關連極大,目前可以告訴在下的,只是在下義父決可無害。」
    九疑先生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老朽確是這樣說了,哈哈,但小兄弟卻忘
了最重要的一點了。」
    薛少陵心想:「你就說到這幾句話,幾時還說過什麼最重要的後來?」
    只聽九疑先生續道:「老朽不是說過,小兄弟既有恩師指點而來,老朽雖覺目前有
許多事,不宜早說,但老朽可以把範圍縮小一些,讓你自己去磨練磨練,這話你總還記
得?」
    薛少陵暗暗付道:「是啊,這話他果然說過,還沒指點自己,如何縮小範圍,自己
怎麼忘了?」想到這裡,不覺拱手道:「不是先生提起,在下果然忘了。」
    九疑先生摸摸花白鬍鬚,抬頭望望天色,笑道:「快隨我來,這時快近午時了,咱
們好好的吃頓午飯,填飽肚子再說。」
    薛少陵看他仰首看著天色,忍不住也抬頭望去。
    這一望不覺暗自失笑,自己也弄糊塗了,身在九疑洞中,看到的自然只是洞頂,那
裡瞧得到天色?
    但九疑先生卻居然看得到這是什麼時光,豈非奇事?
    兩人回轉茅屋,九疑先生要薛少陵在客堂中稍坐,自己匆匆進去。
    一會工夫,端上幾盤鹼魚、醃肉、竹筍之類的菜餚,和一鍋白飯。薛少陵已有幾天
沒吃東西,吃得極香。
    九疑先生望著他笑道:「小兄弟吃得下,最好多吃兩碗,還要一個晝夜沒東西吃
呢!」
    薛少陵奇道:「先生還要在下到那裡去麼?」
    九疑先生笑著搖搖頭道:「那倒不是,老朽覺得小兄弟出道江湖,雖然只有短短兩
三個月,但已經遇上了不少事故。你雖學會桑老九的易容之術,但無論你有多高明的易
容之術,也只能使人一時不易察覺,如果遇上一個稍為細心的人,一眼就可以瞧得出破
綻來。目前江湖上亂兆已起,小兄弟要查究身世來歷,自然要在江湖走動,那麼憑你區
區易容術,已經不夠用了,從九疑洞出去,最好還得另換一副面目。」
    薛少陵駭然道:「另換一副面目,那要如何換法?」
    九疑先生道:「其實所謂另換一副面目,還是一種易容之術,不過這種易容之術和
普通手法,大不相同,易容之後,沒有我特製藥物洗滌,就是十年八年也不會走樣,自
然不是任何人都能瞧得出來。」
    薛少陵想到師傅命自己遠來長沙之時,就要自己易容改名,後來和張果老分手之際,
他也叮囑自己今後行走江湖,最好不要以本來面目示人。
    如今九疑先生已是三個人這麼說了,心中頓時想到自己的面貌,或是極像某一個人,
所以他們都會有這般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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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09:14:53 |只看該作者
第08章 改頭換面
    薛少陵問道:「在下本來面目,可有什麼不妥麼?」
    九疑先生瞧了他一眼,道:「老朽聽小兄弟述說經過,認為小兄弟和那幫神秘幫會
中人,有過幾次接觸,他們也許覺得小兄弟知道了他們許多秘密,決不會輕易放過了你。
小兄弟身世未明,大仇未復,何苦捲入這場是非之中,和他們糾纏不清,因此老朽覺得
還是改變容貌,使人認不出你是誰?自然不會再有麻煩了。」
    身世未明,大仇未復,這兩句話,聽得薛少陵驚然一驚,暗想:「不錯,目前已有
不少人認得自己,如若改變容貌之後,什麼人都不認識自己,自可擺脫他們糾纏,專心
查訪自己身世,和害死父母的仇人了。」想到這裡,立即拱手道:「不知先生要如何替
在下易容?」
    九疑先生笑了笑道:「這個容易,老朽已經準備好了,小兄弟隨我來。」
    薛少陵跟著九疑先生進入右首一間房中,但見壁櫥上放著許多大小藥瓶,地上也有
藥鍋刀鏟之類的東西,想是九疑先生平日練丹之室。
    九疑先生朝上首一張木榻指了指道:「小兄弟請坐。」
    話聲一落,立時轉身出去,一會工夫,捧著一個黃泥小炭爐進來,放在地上,然後
把藥鍋放上,蹲著身子,扇了一陣。
    薛少陵不知他鍋中放的是什麼藥?但覺一股苦澀藥味,直衝鼻孔。
    九疑先生從壁櫥中捧出一隻朱漆小箱,又仔細的找了一陣,從櫥中取出幾個大小不
等裝藥未的藥瓶,一齊放到桌上。
    然後點起幾支蠟燭,打開小木箱,取出幾把精緻的小剪刀,一切都已準備好了!
    九疑先生回頭笑道:「現在你該躺下來了。」
    薛少陵心中暗想:「他不知要如何替自己改造面貌,看來到是一件十分麻煩的事,
和師傅的易容之術,果然大不相同。」
    當下就依言躺下,側臉瞧去!
    只見九疑先生取過一條面中,朝沸滾的藥鍋中浸了一浸,隨手招成方塊,就著嘴唇
吹了幾口,一面說道:「小兄弟忍耐點兒。」
    說話之時,已把浸了藥汁的面中,朝薛少陵臉上蓋下!
    薛少陵但覺滾燙的面中,覆上面頰,燙得奇痛,鼻中同時聞一股濃重藥味,立時失
去了知覺。
    昏迷之中,耳中依稀聽到刀圭之聲,那正是九疑先生在替他精心改造面貌。
    薛少陵也不知沉睡了多少時間,當他醒來之時,睜眼一瞧,只見九疑先生靜靜的站
在榻前,好像在欣賞自己的精心傑作。一眼瞧到薛少陵醒來,含笑問道:「好了,小兄
弟你現在有何感覺麼?」
    薛少陵翻身坐起,說道:「在下只覺臉上緊繃繃的,有些不太自在。
    九疑先生笑道:「過幾天習慣了就好,你瞧瞧還認識你自己麼?」
    隨手取過一面銅鏡,遞了過來。
    薛少陵接過銅鏡,就著燭光,朝自己臉上照去!這一照,不禁看的呆了!雖然同樣
是一張面孔,但卻不是自己!如果說自己從前生得劍眉朗目,面如冠玉,鏡中人同樣也
生得劍眉朗目,面如冠玉,只是找不到一點和自己相似之處。如果說自己從前生得俊美,
那麼鏡中人比自己生得更俊美了些!
    不,自己從前眉毛似乎濃重了些,多少帶點煞氣,現在這份煞氣已經絲毫不存。
    眉目之間更清秀了,清秀得變成了一個文弱書生。
    薛少陵仔細端詳著自己,他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經過了易容!
    忍不住伸手朝臉上摸去,只覺手指接觸到的竟然和真的皮膚一樣,不但細膩柔滑,
而且也有撫摸的感覺……九疑先生微微一笑,攔道:「小兄弟,輕一些,要過了三天,
才能完全生好。」
    薛少陵臉上流露出驚奇駭異之色,由衷的讚道:「先生易容之術,真是神乎其技,
只不知如何才能恢復在下的真面目?」
    九疑先生從幾上取過一個小小磁瓶,鄭重的道:「等你身世大白,需要恢復本來面
目之時,可用沸水泡開瓶中藥未,趁熱洗滌幾遍,就可復原。目前你經我改造的面貌,
雖是假的,但完全和真的無異,如有必要,你仍可用桑老九的易容之法,在臉上隨意易
容。
    薛少陵接過磁瓶,收入懷中。
    九疑先生又道:「小兄弟經老朽易容之後,面貌已無人認得出來,但小兄弟自幼生
長江南,口音不變,行走江湖,對人可稱姑蘇白家子弟,白家姑蘇望族,世代書香,也
適合你此時身份,不可忘了。
    薛少陵心中暗想:「他要自己冒充姑蘇白家子弟,也許有什麼機宜。」這就點點頭
道:「在下記住了。」
    接著想起九疑先生曾有指點自己縮小範圍偵查之言,不覺抬目問道:「先生說過縮
小範圍之言,還望指點一二。」
    九疑先生含笑道:「不錯,老朽雖然想到一些,但是否對你有助,仍是難說,目前
已是三月上旬,小兄弟從此地動身,前去四川,務必在四月十五日左右,到達成都。」
    薛少陵問道:「在下到達成都,該當如何?」
    九疑先生道:「你只要在四月十五左右,趕到成都就好了,其餘的事,那就看你機
緣如何了。」說到這裡,又從桌上取過手指粗細一節小小竹筒,說道:「老朽在這裡面,
已替小兄弟安排好了,到了四月十八晚上,才准剖竹拆閱。」
    薛少陵如今對九疑先生已是十分信服,接過竹筒,又道:「先生還有什麼指點麼?」
    九疑先生道:「是了,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老朽替你改造的容貌,應該是一個手無
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從現在起,直到四月十八為止,不論在何種情況之下,都不能讓
人瞧出你是會武之人。」
    薛少陵聽得暗暗稱奇,一面問道:「那麼四月十八之後呢?」九疑先生略一沉思,
道:「四月十九日以後,非到萬不得已,仍然不宜出手,顯露武功,唔,老朽所謂萬不
得已,就是指已到了有生命危險之時,自然又作別論。」
    薛少陵暗暗忖道:「他方才說四月十八為止,現在又說四月十九以後,這中間就有
一天差別,莫非四月十九那天有什麼事不成?」
    心念轉動,正待問清楚!
    九疑先生早已看出他的心意,呵呵一笑,道:「小兄弟最好不要問得太清楚,這倒
不是老朽故弄玄虛,不肯明說,實是小兄弟此行,知道的越少越好,好了,小兄弟可以
走了。」
    薛少陵知道再問他也不肯多說,只得起身告辭,九疑先生直把他送出陣外,才行回
轉。
    薛少陵離開九疑洞,因九疑先生叮囑,必須在四月中旬,趕到成都。目前相距還有
四十天時光,中間還有數百里水程,溯江而上,極費時間。只怕不能如期趕到。
    心頭甚急,趕到永州,買了一匹健馬,一路放轡疾馳。由湘入楚,由楚入川,引用
一句老話,那就是有話即長,無話即短。
    薛少陵終於在四月十三,就趕到成都,這比九疑先生說的日期,還早了三天。
    他在大街上一家老蓉城客棧,住了下來,一連三天,晃眼過去。
    他根本連自己一路緊趕,從三千里外趕來成都,到底做什麼來的,都一無所知,因
為他相信九疑先生囑自己來此,必有所遇。
    這三天時光,他逛了城效武侯祠、青羊宮、昭覺寺、草堂寺等名勝,因為他翩翩年
少,模樣俊美又滯灑,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注目,也不知引起了多少少女們的羨慕。
         
         ★        ★        ★
     
    這是第四天的午牌時光:春熙街口一家叫做英蓉春的酒樓,此刻已經上了八成座頭,
跑堂的尖聲吆喝和食客們的縱聲談笑,匯成一片!
    一陣陣醺人俗醉的酒香,從酒樓中飄散出來,足可聞到大半條街!
    這時只聽大街上傳來粗曠的歌聲:「一月主人醉幾回,相逢相值且銜杯,莫管春色
如流水,揮手千金笑口開。」
    這首歌,是從唐詩竄改而來,但經他改動了幾個字之後,就活脫脫的流露出此人的
粗線條作風。
    這首詩,已經不是詩人的詩,而是江湖遊俠的歌了!
    隨著歌聲,一條昂藏的青年漢子,大步朝芙蓉春樓上走去。
    此人身長八尺,生得濃眉大眼,紫臉膛,腰間圍一條軟鞭,蓬頭敞胸,足登麻鞋,
看去雖然落魄,卻是掩不住他的豪邁本色,和旁若無人的灑脫氣概!
    他上得樓來,目光一轉,沒待堂棺招呼,就在一張空桌坐了下來,拍案叫道:「伙
計來五斤大曲,一盤滷牛肉,要快!」
    「砰」的一聲,一個錢囊,丟到桌上,「嘩啦啦」滾出來的竟是一塊塊的黃金!
    他這粗豪的舉動,引得許多食客轉頭朝他望來,他毫不在意,顧盼之間,忽然目光
一轉,發現左首一張桌上,正有一個人望著他微微一笑!
    這人書生打扮,身穿一襲青衫,腰間掛著一支紅中透紫的竹簫,好不溫文滯灑?看
得一怔,不自覺地也還了他一笑,突然拱拱手道:「兄台請了,在下粗魯慣了,別叫兄
台見笑。」
    那青衫書生連忙抱拳還禮,含笑道:「兄台意氣豪邁,正是英雄本色!幸會得很。」
    「英雄本色」四個字,正說到這漢子的心坎裡去了,聽得他色飛眉舞,大笑道:
「兄台果然雅人,哈哈、我金一凡算是交上兄台這個朋友了!」
    他也不待青衫書生同意,一把抓起錢囊,大步走了過去,拉開板凳,在青衫書生橫
頭坐了下來,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在下金一凡,兄台如何稱呼?」
    青衫書生也喜歡豪爽,起身道:「歡迎、歡迎,原來是金兄,在下白少輝。」
    堂信放好杯筷,送上大盤滷牛肉,和五斤大曲。
    金一凡揮手道:「快叫廚下多燒幾個拿手下酒菜來,越快越好,我要和這位白兄痛
飲幾杯。」
    堂倌連聲應「是」,很快招呼下去。
    金一凡順手倒了碗酒,抬頭道:「白兄,來,來,咱們萍水相逢,兄弟敬你一杯。」
    咕的一聲,偌大一碗大曲,一口喝了下去。
    白少輝舉起面前的酒杯,連說不敢,道:「該是兄弟敬金兄才對。」
    說罷,和他對於了一杯。
    金一凡眉飛色舞,大笑道:「痛快,痛快,是真名士便風流,讀書人能像白兄這樣
灑脫的,實是少見,白兄真不愧是名士風流!」
    白少輝道:「金兄過獎,兄弟如何敢當?」
    金一凡夾起一大塊牛肉,塞進嘴裡,一陣大嚼,又道:「兄弟雖是粗入,卻喜歡結
交名士,哈哈,除了西城的王公子,令兄弟無限心折之外,白兄該是兄弟僅見的風流人
物……」
    白少輝見他說起王公子,口沫橫飛,極自然的流露出敬佩之色,心中暗想:「此人
生性爽直,豪邁不羈,這般稱道王公子,不知王公子又是什麼人物?」
    金一凡又喝了一口酒,忽然注目問道:「聽白兄口音,極似江南人氏?」
    白少輝道:「兄弟祖籍姑蘇。」
    金一凡拍巴掌道:「好地方,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可惜兄弟沒有去過。哦,白兄
幾時到成都來的?」
    白少輝道:「兄弟久慕四川天府之國,遊學來的。」
    金一凡大喜道:「好極了,白兄來的正是時候!」
    白少輝心中不禁一動,暗想:「他這句正是時候,莫非和九疑先生的日期有關?」
    原來這白少輝正是間關遠來的薛少陵,他聽了金一凡的話,正待開口訊問!
    堂棺已經陸續替兩人送上菜來、金一凡只是勸酒,兩人對飲了幾杯。
    金一凡道:「白兄遠來,正好趕上浣花日,那是再巧沒有了。」白少輝道:「浣花
日,兄弟好像聽人說過。」
    金一凡赫然笑道:「四月十九浣花日,浣花溪上多麗人,這是咱們這裡最大的遊樂
日子了,浣花溪邊,衣香繽紛,遊人如織。每年這一天,王公子總要把望江樓全包下來,
嗨,那一天,不論識與不識,王公子一律歡迎,但真正能被他邀上畫舫,泛溪作長夜之
游的卻是不多。」
    白少輝聽他又提到了王公子,不覺間道:「這位王公子,想來定是十分好客。」
    金一凡大拇指一挑,大笑道:「豈止好客,他家的大門,終年都是敞開著的,無論
什麼人,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有客去訪,他都十分歡迎。」
    白少輝笑道:「他倒頗有孟嘗之風。」
    金一凡俯掌大笑道:「白兄說對了,王公子平生最喜歡的,莫過於別人將他比作孟
嘗君了。」
    白少輝心中暗暗付道:「原來王公子只是個沽名釣譽的紈褲子弟!」
    金一凡見他沒有作聲,認真的道:「王公子雖然年事極輕,但確實是個名士,一肚
子學問,不但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所不能,就是絲竹彈唱,飛鷹走狗,也無一不
通。」
    白少輝見他把王公子說的如此文采風流,不覺點頭微笑。
    金一凡咕的又喝了一大口酒,忝忝舌頭,又道:「最難得的還是他人品俊逸,宛如
玉樹臨風,只要王公子在大街上溜上一趟馬,誰家姑娘不朝他嫣然一笑,飛上個媚眼
兒。」他說到高興,竟然端起大碗連喝了幾口,接著笑道:「王公子若和白兄相比,真
是一時瑜亮,珠玉並輝,王公子要是見了白兄,定然高興無比,今年的浣花日,更要瘋
魔了闔城仕女!」說到這裡,不覺縱聲大笑起來。
    白少輝心中暗道:「九疑先生要自己在四月中旬,趕到成都,自然和浣花日有關的
了!」想到這裡,臉上也不覺露出喜容,說道:「兄弟能躬逢貴地盛會,確是樂事……」
    金一凡好像並沒聽到他在說些什麼,突然舉碗一飲而盡,問道:「白兄想不想去見
王公子?」
    白少輝笑道:「這等人物,小弟倒確是想見他一見……」話聲未落,金一凡突然站
起身來,大笑道:「咱們這就找他去。」
    白少輝楞的一楞道:「此時前去,不覺得冒昧麼?」
    金一凡豁然笑道:「我看白兄俊逸脫俗,怎地拘泥起來?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兩
位見了面,兄弟保證你們相見恨晚。」
    一手掏出一小錠金子,朝桌上一放,大聲叫道:「喂!夥計,除了酒資,餘下來的
都是賞金了。」說完不容白少輝多說,一把捉住白少輝胳臂,笑道:「白兄,咱們走!」
    白少輝但覺金一凡抓著自己手臂的五指,有如鐵箍一般,心中不覺一動,想起九疑
先生的叮囑,四月十八以前,不論在何種情況之下,都不能讓人瞧出自己會武。當下不
覺皺皺眉頭,道:「金兄請把手放輕一些。」
    金一凡「哦」了一聲,歉然道:「該死,該死,兄弟忘了白兄是個文弱書生。」
    說著果然把手鬆開,但還是握住自少輝胳臂,大步下樓。
    只聽身後堂棺高聲喊道:「謝金大爺重賞。」
    金一凡跨出大門,立時向停在門首的馬車,招招手道:「快來,上城西王公子府
去。」
    城西王公子,出門闊綽,成都城裡,誰人不知,凡是上王公子府去的客人,例由府
裡管事打發,這是一趟好差事。
    趕車的那還怠慢,一揚長鞭,馬車得得的馳了過來。
    金一凡沒待車子停妥,就一躍上車,口中嚷道:「白兄快上車來。」
    白少輝心頭暗暗犯疑,付道:「這姓金的身手不弱,他和自己萍水相逢,就硬拖著
上王府,莫非有什麼企圖?」
    他藝高膽大,自己遠來成都,原是有為而來,當下也就不動聲色,等馬車停妥,攀
援而上,堪堪坐定,金一凡已不迭催快。
    趕車的揚起長鞭,馬車像風馳電卷般朝城西馳去。
    不消片刻,馬車轉入一條橫街,在一座大宅第門前停了下來。
    金一凡當先跳了下去,等白少輝下車,又一把扯著他臂膀,笑道:「白兄咱們這就
進去,他家不用通報,哈哈,其實咱們車子沒到,僕人們早已通報進去了。」
    白少輝舉目瞧去,果見寬闊的石階上,大門敞開。
    一名管事從門內走出,向趕車的問道:「貴客從那裡來的?」趕車的道:「芙蓉春
來的。」
    管事道:「好,賞銀二兩。」
    金一凡早已拉著白少輝進入大門,一面說道:「王公子只怕在書房裡,咱們到他書
房裡去。」
    白少輝跟著他穿越長廊,經過花廳,突聽一陣清朗的聲音,從東首書房中傳出:
「金毛吼,你來得正好……」
    金一凡沒待對方說完,洪聲笑道:「王兄快快出來,兄弟替你引來一位嘉賓。」
    王公子驚啊一聲,道:「金兄還有貴友同來,失禮,失禮,兄弟只當是你一個人來
的……」
    隨著話聲;一個華服少年,急步迎了出來,連連拱手道:「兄弟實在太過失禮,快
請到書房裡去坐。」
    說話之間,一眼瞧到白少輝,不覺怔得一怔,目光立被吸引,大步迎了上來,含笑
道:「這位兄台寵臨寒舍,真是蓬畢生輝,金兄還不快快替兄弟引見麼。」
    金一凡大笑道:「這是兄弟新結交的白兄白少輝,這位就是王兄王立文,兩位都是
文采風流名士,正好多多親近!」
    白少輝只覺這位王公子果然其人如玉,生得面如傅粉,唇若徐朱,尤其一雙星目,
隱露異彩,心頭暗暗一動,忖道:「此人分明身懷上乘武學!」
    兩人互說了一些久仰的話,王立文喜不自勝,連連肅客,三人進入書房,分賓主落
座,早有書僮獻上香茗。
    白少輝略一打量,但覺這間書齋,玉軸牙箋,陳設精緻,華而不俗,室如其人。
    經過一番寒暄之後,王立文立時吩咐擺酒,替白少輝接風。
    席間,王立文和白少輝從經史百家,談到琴棋書畫,越談越覺投機。金一凡一句也
插不上,就自顧自的大吃大喝。
    白少輝只覺這位王公子談吐高雅,學識淵博,只是絕口不談武事。
    仔細察看,除了雙目神采有異,似是內功大有根基,但他卻舉止斯文,一派公子哥
兒的風流自賞,實在看不出他像個練武的人,心中總覺未能釋然。
    王立文可不同了,他原是好客之人,和白少輝一席傾談,簡直相見恨晚。
    這一席酒,直吃到夕陽西沉,才行罷席,金一凡已喝得醉眼斜迷,洪聲大笑道:
「白兄,兄弟說的不假吧,兩位一時瑜亮,珠樹成雙,哈哈,今年浣花日,不把浣花溪
上的姑娘們,瞧得個個如醉如癡,我這金毛吼就當場跳下濯錦江去。」
    王立文笑道:「你就是喝醉了窮吼,大家才會叫你金毛吼!」金一凡道:「王兄和
我結交以來,幾時見我醉過?」
    王立文道:「自稱不醉的人,就是醉了。」
    金一凡還待再說,王立文搖搖手道:「金兄不用再和兄弟抬槓了,咱們今晚好好的
去樂上一樂。
    金一凡目光一睜道:「迎春坊去?」
    王立文點點頭道:「金兄意下如何?」
    金一凡拍手笑道:「好極好極,有喝酒的地方,兄弟沒有不去的道理。」
    王立文朗笑道:「若惜千金買一笑,天涯何處識溫柔?白兄初來成都,兄弟今晚替
你介紹一位風塵奇女,以白兄的才貌,當可獲得佳人青睞,說不定滅燭留髯呢!」
    白少輝被他說得臉上一紅,笑道:「如此說來,王兄想是早作入幕之賓了!」
    王立文道:「白兄只怕還不知道迎春坊的湘雲姑娘,是咱們這裡大大有名的紅棺人,
值得一提的是這位姑娘色藝雙全,冰清玉潔,出污泥而不染。你若跟她談詩論文,她能
和你剪燭西窗,暢談終宵,若是想打她主意,別說以斗量金,她不屑一顧,說不好,就
當場沉下臉來,下令逐客。」
    金一凡大笑道:「王兄不用多說,讓白兄自己去品賞不好嗎?」
    說到這裡,不覺抬頭問道:「王兄今晚可要飛柬邀約城南錢二,城東趙三,和城北
的卓老七作陪嗎?」
    王立文搖搖頭道:「錢二趙三卓老七,若和白兄相比,簡直成了糞土,今晚兄弟是
專替白兄接風,共謀一夕之歡,不用去招他們了。」
    金一凡道:「你和白兄,面對名妓,縱情詩酒,兄弟一個人又得喝悶酒了。」口中
說著「喝悶酒」,人可站起來了,仰面大聲叫道:「鳴珂,快叫門前備馬。」
    已是上燈時分,迎春坊前花燈高懸,車水馬龍,一片喧嘩!
    適時來了三匹錦鞍健馬,馬上人是兩個少年公子,另一個是短衣敞胸,蓬著一頭亂
發的紫臉大漢。
    成都城裡,有誰不認識小孟嘗王公子?有誰不知道玉公子的好友金毛吼金大爺的?
三人才一下馬,早有小廝接過馬匹,三五個龜奴,搶著打扦候安,大門內早已響起了高
聲吆喝:「王公子駕到。」
    一入前院,但覺燈火通明,弦聲盈耳!
    王立文引著白少輝,金一凡,卻是直人後院,朝一座寬闊樓梯走去,這樓梯上鋪著
厚的紅絨,走在上面,聽不到絲毫的聲息。
    登上樓梯,但覺景物一變,幽香撲鼻,氣氛寧靜,畫廊盡頭,繡簾低垂,一名俏婢
掀簾讓客,嬌聲笑道:「原來是王公子駕到,請到裡面坐。」
    這是一間寬敞的客室,陳設得富麗堂皇,十分考究。
    三人跨進客室,早有兩名綠衣使女,端上茶來,欠身道:「公子爺請用茶。」
    王立文問道:「你家姑娘呢?」
    一名綠衣使女答道:「姑娘正在上妝,公子請稍待,姑娘就好出來了。」
    白少輝從未涉足青樓,此刻心中不期有些怦怦不安。
    瞧到粉牆上掛著一貼紅木鏡框的字軸,這就負手走了過去,抬目一望,只見上面題
著一首詩道:「睡起高樓暑欲消,湘簾畫永竹瀟瀟,半植皓腕浮冰李,微啃朱唇弄彩簫,
玉雪丰神難為畫,胭脂顏色不須調,自從邂逅瑤台後,應是蓬山路未遙。」
    上款題著「湘雲女史鄂正」下款是「王立文未是草」。
    心中不禁暗暗讚道:「看不出這位王公子居然寫得一手好字,吟得一首好詩!」不
覺回過頭去,笑道:「這是王兄的大手筆了。」
    王立文道:「這是兄弟去夏寫的,白兄多多指教。」
    白少輝道:「王兄文采風流,詩書並佳,兄弟欽佩得很……」話聲未落,只聽傳來
一陣碎細的環珮之聲,同時響起一個銀鈴般的聲音嬌笑道:「有勞王公子和貴友久候
了。」
    香風飄動,掀簾走出一位絕色佳人!
    王立文含笑相近,說道:「姑娘好說,我來替你引見,這位是我新交好友,白少輝
白公子……」回過頭來,又朝白少輝笑道:「白兄,這位就是名傾成都,才貌雙全的湘
雲姑娘了。」
    湘雲妙目凝注,打量著白少輝,福了福道:「白公子文施光臨,賤妾深感榮寵。」
    白少輝只覺臉上一熱,連忙還禮道:「王兄盛道姑娘才名,如今一瞻芳儀,深感見
面尤勝聞名。」
    湘雲瞟了他一眼,嫣然道:「白公子真會說話。」
    王立文笑道:「一個是傾城名花,一個是風流名士,你們兩位正好談談!」
    金一凡大聲道:「你們談詩論文,可別把兄弟一個人冷落了。」
    湘雲答道:「金大爺快人快語,綠珠,快吩咐廚下整治酒席。」那叫綠珠的使女答
應一聲,掀簾而去。
    湘雲望著白少輝嬌笑道:「白公子風儀俊逸,才高八斗,難得蒞臨,賤妾意欲請公
子賜一法書,俾日夕相對,如接清神。」
    白少輝臉上又是一紅,道:「啊喲,王兄珠玉在前,在下只是胡亂塗鴉,怎敢有污
姑娘令目?」
    王立文拍手道:「白兄高才,快別推辭了!」
    湘雲回目笑道:「綠玉,快取紙來,研墨伺候。」
    那叫綠玉的使女答應一聲,立時取出宣紙,在案上攤開,一面研起墨來。
    白少輝眼看無法再推,只好笑了笑道:「這是王兄和姑娘兩位存心要兄弟出醜了!」
    當下走近書案,略一思索,提起筆來,濡滿墨汁,在紙上寫道:「玉作肌膚冰作神,
丹青任寫不如真,無人說向張京兆,留著雙眉待書人。」
    王立文沒待他寫完就鼓掌稱好,大笑道:「集唐人詩句,能自然妥切,妙手拈來,
實是難能可貴,尤其白兄這手趙字,遒勁嫵媚,秀逸如人,實在叫兄弟欽佩得五體投
地!」
    白少輝道:「兄弟因有王兄珠玉前,不敢下筆,才胡亂湊集四句唐詩,聊應湘雲雅
命,王兄道這般說法,兄弟更覺汗顏無地了。」說到這裡,一面題了上下款:「湘雲女
史清玩」和「姑蘇白少輝集唐並書」。湘雲瞧得大喜,連連稱謝。
    金一凡在旁道:「不錯!白兄寫的詩,兄弟不懂,但白兄這筆字,兄弟可看得出來,
運筆如運劍,隨手揮灑,就顯得氣勢不凡!」
    王立文不覺聽得動容,暗暗點頭。
    白少輝心中卻是一驚,暗想:「金毛吼這幾句話,已然說出了運劍要訣,顯見他對
武功一道,造詣極深,決非市井遊俠,所可比擬,自己倒要留神才好!」
    心念轉動間不覺笑道:「金兄武林奇俠,定然精幹擊劍,可惜兄弟不諳武事,否則
倒可向金兄請益了。」
    金一凡大笑說道:「白兄過獎,劍是兵器中最難練的,兄弟是個老粗,只會舞刀耍
棍,會些粗淺功夫。」
    湘雲抿嘴笑道:「舞刀也好,金大爺先喝上幾杯,藉酒助興,正好給我們開開眼
界?」
    金一凡連忙搖手道:「不成,不成,喝酒沒有問題,在姑娘香閨裡,怎好舞刀弄
槍?」
    湘雲美目流盼,含笑道:「賤妾久聞金大爺豪氣縱橫,俠名滿成都,刀法自然精妙,
讓我們開開眼界,又有何妨,怎地也學起大姑娘來了?」
    金一凡生性豪邁,經不得人一激,不覺臉上一紅,搔搔頭皮道:「好吧!姑娘一定
要兄弟獻醜,兄弟自當從命,只是兄弟獻了丑之後,是不是大家都要來一點,才顯得公
平。」
    湘雲望了王立文、白少輝兩人一眼,笑道:「金大爺要如何才算公平?」
    金一凡道:「姑娘清歌一曲,自兄身邊帶著洞簫,自然也得奏上一曲,至於王兄,
讓他自己說吧,該來什麼好,就來什麼?」
    湘雲笑道:「賤妾這裡,藏有一張古琴,王公子彈一曲琴可好?」
    王立文點點頭道:「好,好,兄弟反正是三腳貓,樣樣都會一些,樣樣不精,彈琴
就彈琴吧。」
    金一凡道:「咱們要不要拈個閹兒,看看誰先誰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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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09:15:36 |只看該作者
王立文道:「這倒不用,白兄今天第一次來,自然是先聽我們的了,這叫拋磚引玉,
兄弟之意兄弟在酒前先彈上一曲,以娛嘉賓。等一會喝酒的時候,由湘雲姑娘來上一曲
清歌。酒到一半,金兄有了三分酒意,舞了一趟刀,讓大家開開眼界。最後則白兄吹奏
求鳳之曲,『赤蕭吹罷好相攜』,咱們也可以走了。」
    他最後這幾句話,妙語雙關,直聽得湘雲紅透雙頰,偷偷的瞟了白少輝一眼。
    金一凡鼓掌道:「有道理,咱們就這樣好了。」
    正說之間,酒菜已經送上。湘雲早已命綠玉從房中捧出一張瑤琴,褪去了琴衣,焚
了一爐好香。
    王立文走了過去,在案前坐下,手指輕輕在弦上一勾一挑,發出一「叮咚」聲響,
他口中連說「好琴。」一面抬目朝大家笑了笑道:「兄弟獻醜了!」
    說罷,就叮叮咚咚的彈了起來。
    他彈的是一首「風人松」,颯颯清響,真如高山流水,使人有清風徐來之感!
    琴韻悠然停止,白少輝、湘雲首先鼓掌叫好。
    王立文起身拱拱手道:「有污諸位清聽。」
    金一凡嚷道:「快喝酒,兄弟敬你一杯。」
    大家相繼入席,綠珠、綠玉兩名使女,替大家面前斟滿了酒。湘雲起身道:「白公
子寵臨,賤妾敬你一杯。」
    舉杯一飲而盡,白少輝和她對於了一杯。
    金一凡舉起酒杯,朝王立文道:「來,王兄我來敬你。」
    兩人也對於了一杯。
    金一凡道:「姑娘現在該輪到你了吧?」
    湘雲嫣然一笑,敬了王立文、金一凡兩人的酒,緩緩站起嬌軀,說道:「賤妾唱得
不好,三位幸勿見笑才好。」
    說完櫻唇輕潤,展動嬌脆珠喉,曼聲唱道:「倚欄無語舀殘花,暮然間、春色微烘
上臉霞。相思薄倖那冤家,臨風不敢高聲罵,只教我指定名兒暗咬牙。」
    歌聲乍歇,白少輝、王立文撫掌稱妙。
    金一凡道:「來,兄弟敬姑娘一杯。」
    湘雲展顏笑道:「這個賤妾如何敢當,還是賤妾敬金大爺一杯吧。」
    大家邊談邊飲,酒到半酣!
    金一凡早已換了大杯,杯到酒干,不知喝了多少杯酒,只見他霍地站起,抹抹嘴拱
手道:「白兄、王兄,湘雲姑娘,現在看小弟的了。」
    探手從身邊摸出一柄綠鯊皮的刀鞘,輕輕一抽,掣出一柄兩尺來長,寒光閃閃,既
非短劍,又非匕首的銀刀,退後兩步,笑道:「要在六尺見方的一點空隙裡舞刀,實在
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練不好三位莫要見笑。」
    白少輝暗暗喝了聲:「好刀!」
    王立文笑道:「金兄幾時學會了江湖賣藝的一套,盡說不練。」
    金一凡咧嘴笑道:「練!練!」
    左手向前輕輕一揚,右手銀光倏然翻起,刀尖昂處,就劃出一道銀光,盤頂而過,
身隨刀轉,左右圈動,又飛起了兩圈刀花。
    金一凡手勢純熟,由慢而快,倏忽之間,但見一條銀練,盤身繚繞,已看不清他一
招一式!
    白少輝凝目注視,但覺金一凡雖然限於地形,刀法未能盡情施展,但已可看出他這
趟刀法,暗蘊玄奇,雖是平平常常的一招,其中卻隱含著許多變化,心頭不禁暗暗驚奇!
    回目瞧去,王立文手托酒杯,臉上隱露笑容。
    湘雲姑娘雖也妙目凝住,但她臉上不知不覺間,居然流露出不屑之色,連她身邊的
兩個綠衣使女,也相互掩口而笑,分明意存輕視!
    白少輝瞧得奇怪,以金一凡的刀法而論,在江湖上也可算得一把好手,這湘雲主蟬
三人,若非也會武功,而且武功還在金一凡之上,決不會在無意之間,流露出這種輕視
神色,那麼這主婢三人,混居煙花,就使人不無可疑……這時金一凡一片刀光,已化成
了一團銀色光影,在酒席前面,不到六尺的空地上,滾來滾去,煞是好看,舞到急處,
只聽他高聲歌道:「鐵鞭銀刀,走遍天涯!
    滿腔熱血,澆上三百杯冷酒,不羨他狗娘的將相王侯,金印大如斗。
    濯錦江邊,有的是酒肉朋友,約他三兩個呼盧喝雉;鬥雞逐狗,誰會見我爛醉如泥?
贏得金毛吼……」
    嘹亮歌聲,霍霍刀光,同時戛然而住,金一凡氣定神閒,收住刀勢,拱拱手,大笑
道:「獻醜、獻醜。」
    白少輝忍不住喝彩道:「好,刀法神奇,歌聲雄偉,金兄不愧是英雄本色,豪氣縱
橫!」
    金一凡伸手取過酒碗,喝了一口,得意的道:「白兄過獎了。」仰頭把一大碗酒喝
下。
    白少輝看看時光不早,也就解下竹簫,含笑道:「現在該兄弟獻醜了。」說完,就
唇吹奏起來。
    他吹的是一闋「小桃紅」,簫聲曼妙,悠揚悅耳,自然也贏得王立文、金一凡和湘
雲姑娘的熱烈掌聲。
    ——曲既終,白少輝拱拱手道:「王兄、金兄時間已晚,我們也該讓湘雲姑娘早些
休息了。」
    王立文還沒開口,湘雲緩緩站起嬌軀,檢任道:「為時已晚,城中燈光早熄,賤妾
也不敢再留三位多坐,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王立文眼看已快四更,也就隨著起身。
    金一凡又喝了一大碗酒,才站起身來,笑道:「曲終人散,這話倒是一點不錯。」
    三人相繼走出,湘雲隔廉送客,嬌聲笑道:「三位慢走,恕賤妾不送了。」
    出了迎春坊,白少輝朝工立文、金一凡兩人拱拱手道:「王兄、金兄,恕兄弟告
辭。」
    王立文道:「白兄和兄弟一見如故,自然該搬到寒舍去住,俾可日夕盤桓,金兄酒
興未盡,此刻就到寒舍再作暢談,白兄也不用回旅邸去了,兄弟自會派人去替白兄把行
囊搬來。」白少輝拱拱手道:「王兄不用客氣,兄弟不勝酒力,要想早些休息。」
    王立文道:「今晚夜色已深,白兄既要回店休息,兄弟不敢十分勉強,那麼明天一
定要搬到寒舍去住。」
    金一凡大笑道:「這個王兄只管放心,明天一早,兄弟自會把白兄拖去的。」
    白少輝別過兩人,就策馬回轉客店。
    第二天,已是四月十八了!
    王立文偕同金一凡,一大早就趕到老蓉城客棧,非把白少輝接到家裡去住不可。
    白少輝盛情難卻,萍水相逢,也確實感到王、金兩人是個可交之友,也就不再推辭,
搬到王府去住。
    王立文早已命人收拾好書房東首一間精緻雅房,作為白少輝居住之處。正因為明天
就是浣花日了,王立文是城中的闊公子,又是出名的小孟嘗,每年四月十九日。都要在
望江樓上大張筵席,廣宴賓客。因此,這前一天,他就顯得特別忙碌。
    白少輝心中暗暗納罕,浣花日只不過是暮春季節的一個遊樂日子,王立文何以要如
此大事鋪張?他也從金一凡口中,知道不只是王立義,四大公子中的城南錢二公子,城
東趙三公子和城北的卓七公子,也同樣要在這一天裡大湊熱鬧。
    九疑先生要自己遠來成都,自然是和浣花日有關了,莫非和這四位公子,也有什麼
關連?他發現成都城中,臥虎藏龍,好像隱藏著一件什麼事情,金一凡的武功,已使他
刮目相看,名妓湘雲主僕,似乎也並不單純。尤其是王立文,以自己看來,也不像是個
揮金如土,揮霍無度的紈褲公子。
    這種種跡象,使他弄不清,也想不通。
    一天過去,白少輝一直緊記著今天是四月十八,九疑先生交給自己的一個小竹筒,
該在今晚拆閱。
    他相信九疑先生竹筒中藏的一定是錦囊妙計。
    當晚回到房中,掩起房門,從懷中取出竹筒,小心翼翼的倒了出來。
    裡面是一個小小紙卷,打開紙卷,上面只有四個字,寫著:「隨遇而安」。
    另外還附了梧桐子大小的白色藥丸,邊上注著四個小字:「當晚吞服。」
    白少輝瞧得不期一怔,「隨遇而安」,這「遇」字莫非是指王立文而言?由此看來,
九疑先生似是早已知道自己到了成都,就必然會遇見王立文一般。他附了這顆藥丸,要
自己當晚吞服,難不成明天的宴會上,有什麼陰謀?他出道雖然只有短短數月,但連經
了幾次風波,閱歷也增加了不少,想到這裡就把藥丸吞下,然後熄燈就寢。
         
         ★        ★        ★
     
    四月十九稱做浣花日,這已經是很古老的事了!
    灌錦江又名浣花溪,唐代大詩人杜甫故宅在此,號浣花草堂。唐代名妓薛濤家在浣
花溪邊,以溪水造箋,稱做浣花箋。
    把四月十九這一天稱為「烷花日」大概也是唐宋之間的事,正史既無從考據,只有
陸游的筆記上,有蜀人於每歲四月十九日,游宴澆花溪,謂之浣花日之言。
    浣花日,只是古老的游宴習俗,它不像清明、端陽、中秋,那樣流傳廣遠,年代久
遠了,早已湮沒無聞,大多數的成都人,也早已沒把它當做什麼節日了。
    最多只有兩三士子,像清明踏青,上己修楔一般,在這天裡出遊郊野,在浣花溪上
吟吟詩,如此而已。
    浣花日,在成都又熱鬧起來,還是近幾年的事。
    自從成都城裡,出了四大公子,大家都是閥閱門弟,裘馬少年,縱情犬馬之餘,忽
然發了雅興,從古老的游宴節日中,又把它捧了出來,每年今日,都要大大的鋪張一番。
    成都是最富庶的天府之地,成都人享樂成性,浣花日既有四大公子撐腰,於是又成
了每年最熱鬧的日子。
    每年這一天,比成都城裡所有各種廟會之期,還要熱鬧,浣花溪上,萬人空巷,萬
頭攢動,那份盛況,打個譬喻:真叫人縫裡真能擠得死螞蟻!
    東門外的崇麗閣,大家都叫他望江樓,原是唐代詩妓薛濤的故居。
    每年這一天,望江樓都是歸城西玉公子包下來的,整座望江樓,都扎上了燈綵,遠
遠望去,成了一座彩樓!
    不論你識不識王公子,只要跨上望江樓,一律酒宴招待;但只限於中午,晚上是王
公子,宴請其餘三位公子,宴會才算正式開始。
         
         ★        ★        ★
     
    快午牌時光了,望江樓前,早已人山人海,浣花溪上早已樓船雲集!
    突然間,一陣得得蹄聲,鈴鸞齊鳴,人潮中出現了兩匹駿馬!前面是一匹黃鬃馬,
全身毛色黃得發亮,馬上坐著一個濃眉大眼、紫膛臉的漢子,敞開著胸膛,胸前黑毛茸
茸,腰間圍一支軟鞭,意氣飛揚,顧盼自豪。
    成都城裡,沒有一個不認識他,他是城西王公子的好友金毛吼金一凡!
    凡是有王公子到的地方都有他,大家早已把他視作了王公子的保鏢!
    後面一匹馬,白得像雪,渾身沒有一根雜毛,配上了銀鞍銀鐙,更顯得神彩非凡!
    這是王公子的座騎!
    人叢中有人叫道:「快讓開,王公子來了!」
    也有人「噫」道:「每年王公子都要過了午牌才來,今年可來得早了!」
    於是人潮像排水般往兩邊分開,讓出一條人的夾弄!
    兩匹馬緩緩馳過,朝望江樓而去。
    兩邊的人看清楚了,玉公子的自馬上,坐的不是王公子,是一個臉如傅粉,唇若塗
朱的青衫少年,腰間懸一支紅中透紫的洞簫,瀟灑風流,簡直俊美極了!
    人叢中有人「咦」了一聲,低聲道:「咦!他不是王公子,這人是誰?」
    另一個人道:「你沒看到金毛吼替他開路,八成是王公子的親戚!」
    邊上又有一人插口道:「這人簡直比姑娘還生得美,只怕他是王公子的同胞兄弟!」
    先前那人道:「不錯,不錯,他準是王公子的兄弟,咳,咱們這裡要是北京城,這
兩兄弟怕不早被皇帝老子拉去當駙馬爺了!」
    白馬上的美少年,不用說正是化名白少輝的薛少陵,今天王立文忙得不可開交,所
以由金一凡陪同先上望江樓來。
    望江樓上上下下,此刻早已爆滿,人還是不住的往裡湧去,但正面靠窗的席上,只
放了兩副杯筷,座頭還空著。
    這是王公子派人交待,特別替白少輝、金一凡兩人留著的。
    金一凡陪著白少輝才一上樓,立時有兩名夥計鞠躬引路,帶到席上,送來香茗,不
待吩咐,就端上酒菜來。
    白少輝舉目望去,但見沿著浣花溪,到處都是人潮,紅男綠女,扶老攜小,一望無
際,好像成都城裡的人,已經傾城而出!不覺吁了口氣冶笑道:「浣花日,果然是盛況
空前,兄弟從沒見過這等熱鬧場面。」
    金一凡斟滿了酒,喝了一大口,咂咂嘴,笑道:「早呢,熱鬧還在後面。」
    他用手一指,道:「白兄你瞧,這沿溪十里,一共有二十座彩台,每隔半里路就是
一台,那是王公子重金包來的戲班。其中京朝名角、地方小戲、變戲法、玩雜耍,應有
盡有,要到未牌時分才開鑼,到了晚上,呵,沿河十里,成了一片燈海,那才熱鬧呢!」
    白少輝心中暗想:「王公子要這般大事鋪張,不知究是有何目的?」心念轉動,一
面問道:「每年都是如此麼?」
    金一凡爽朗笑道:「當然年年都是如此,咱們成都城裡這是最熱鬧的日子,附近百
裡方圓的居民,差不多都會趕來。」
    白少輝故作不解,問道:「王兄這般鋪張,所費不貨,不知究是為了什麼?」
    金一凡望了他一眼,笑道:「還不是為了痛痛快快的玩樂,咱們這裡的四大公子,
都是百萬財富,大家湊著熱鬧。」
    白少輝道:「金兄不是說二十座彩台,都是王兄包下來的麼?」
    金一凡又喝了口酒,道:「不錯,二十台戲,都是王兄包來的,但這不過是今天這
場大熱鬧中的一部分。」
    白少輝奇道:「難道還有更精彩的?」
    金一凡抬頭望了望天色,笑道:「自然有,來,來,咱們先喝酒吃菜,精彩節目,
差不多也快來了!」
    兩人邊吃邊喝,過了一會,只聽沿河一帶,鑼鼓喧天,金一凡回頭笑道:「彩台上
開鑼了!」話聲未落,但聽城中響起一片火炮之聲,整座成都城,好像快要翻了一般!
    白少輝問道:「這又是什麼?」
    金一凡道:「那是四大公子出門了。」
    白少輝聽得大奇,暗暗忖道:「四大公子,在成都城裡,果然聲勢不小,連他們出
門,闔城都要燃放炮仗!」
    一片爆竹之聲,宛如動地之雷,連續不斷,漸漸接近,敢情已出東門。
    火炮聲中,漸漸可以聽到夾著歡呼,和一陣陣鑼鼓細樂,遠遠傳來。
    只見兩面一丈八尺長的豎立繡旗,迎風前導,上繡四個笆斗大的黑字:「卓府龍
隊」。
    接著是四面桌面大的對鑼,和二十幾名一式錦衣,手捧樂器的隊伍,吹奏著悠揚細
樂。
    這一列隊伍後面,是一名彪形大漢,手上擎著一支一丈來長的彩桿,桿頂上是一個
比笆斗還大的珠球。
    那珠球全是用珍珠串成,一經陽光照射,珠光寶氣,映日生輝!
    接著就是九條彩龍,每一條龍的龍頭龍尾,都是用珠寶札成,由三十六名精壯漢子
擎著,煞是壯觀。
    九條彩龍後面,是一輛敞篷馬車、車身雖然並沒什麼裝飾,但氣派很大,車上端坐
著一個一身華服的瘦削臉少年,臉含微笑,神彩飛揚。
    馬車前後還有八匹駿馬,馬上漢子,一色寶藍勁裝,腰跨佩刀,一付雄赳赳氣昂昂
的模樣,顯然是護院武師了。
    白少輝道:「這人好大的氣派,大概就是城北卓七公子了?」說話之前,只聽望江
樓前爆竹齊鳴,九條彩龍,一個綵球,已在樓前舞了起來,從樓上望去但見一條條彩龍,
宛如九條綵帶,起伏盤旋,舞得好不起勁!
    白少輝一眼就可以看出這些舞龍的漢子,一個個虯筋凸露,分明都有一身武功。
    而且每一節龍身底下的桿子,都擦得光可監人,分明是熟銅鑄制,如果一旦有事,
就是現在的熟銅齊眉棍。
    九條彩龍過去還沒多久,人群中歡呼又起,鞭炮和鑼鼓之聲,又緊接而來!
    前面是兩面足有兩丈來長,滿綴珠旒的長幡,上繡「城南錢府」四個金字。
    後面就是高蹺隊,每人腳下綁著的高蹺架,足有一丈來高,老遠就可看到。
    扮演的是八仙過海,孫悟空大鬧天宮,火燒赤壁,華容道等戲,人數足有一百以上。
    每一齣戲,到了望江樓前,就在廣場上演了起來。
    白少輝看出城北卓府的九條彩龍,個個都似精通武功,因此對城南錢府的高蹺,也
留上了意。
    這一注意,果然發現這些高蹺上的人,踩著一丈高的架子,步法輕捷,如履平地,
分明都有極好輕功。而且扮演的又都是武戲,在樓前開打,手上所使也都時真刀真搶,
表情逼真。
    白少輝心中愈覺疑竇重重,高蹺隊後面,一輛華麗馬車上,坐著一個面貌白哲的書
生,不住揮手,朝歡呼人群打著招呼。
    此人不用說就是城南錢二公子!
    白少輝看他舉止文弱,也絲毫沒有紈褲習氣,不覺回頭笑道:「這錢二公子,倒像
是個讀書的相公。」
    金一凡道:「他十六歲就中了鄉試,所以大家都叫他錢二秀才。」
    白少輝道:「卓府的彩龍,錢府的高蹺都過去了,城東趙公子和城西玉兄又是什麼
玩藝了?」
    金一凡笑道:「不是已經來了麼?」
    但聽一路鞭炮雷動,鑼鼓喧天,接著就是十八個彪形大漢,上身赤膊,腰圍豹皮,
手上拿著明晃晃的鋼叉,一路隨丟隨舞,上下飛滾,發出一片啷啷聲響。
    白少輝問道:「這是城東趙三公子的了?」
    金一凡笑著點點頭道:「這不過是開路的!」
    不過是開路,那麼後面還有?果然只聽金鑼大響,又是十八名腰圍豹皮的大漢,手
上各擎著一面火紅豎立長族,上繡:「城東趙府獅隊」字樣,後面一共是九頭顏色不同
的獅子,一路舞了過來。
    獅隊後面,也是一輛華麗敞車,車上坐著一個身材魁梧的紫膛臉漢子,也一路朝放
鞭炮的群眾拱手。
    這趙府一行舞叉舞獅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個個身手不凡,就像趙三公子,看去孔
武有力。
    金一凡道:「這趙三公子,叫做趙君亮,他老子是個武官,家裡的人,個個都會上
幾手。」
    九隊獅子,也在樓前大顯身手,一個個綵球,滿地滾舞,九隻獅子,縱跳翻滾,各
盡其態。
    這時望江樓頂,垂上兩串兩丈長的鞭炮,劈劈拍拍的燃放起來,震耳欲聾,硫磺煙
屑,直嗆喉嚨!
    白少輝喝了一口酒,問道:「現在該是王兄來了!」
    金一凡道:「他們都是出東門來的,只有王兄出西門,走的水道,等王兄一到,其
他三位公子,也都趕回來在這裡會合。」
    白少輝道:「他們現在還要到那裡去?」
    金一凡道:「沿江十里,凡是演戲的地方,自然都要舞到。熱鬧節目,全在晚上,
這些舞獅舞龍的隊伍,沿著灌錦江一路舞回來,足足有三里路長。那時咱們到船上一面
喝酒,一面欣賞,四大公子每年化了大把金錢,博取的就是在那時候的片刻亨樂。」
    白少輝心中暗暗思索,九疑先生要自己趕來成都,趕上浣花日,想來今晚必然有事。
    四大公子如今只有城西王府還沒出場,但從其他三家看來,所有舞龍、舞獅、和跺
高蹺的人,幾乎全會武功,而且或明或暗,全都攜帶著傢伙。顯而易見,這些人的出動,
全有準備而來。
    金一凡的口氣,四大公子似乎交誼不惡,似乎不可能會發生械鬥一類事情。
    如果以往幾年,已經發生過事情,官府也會出面禁止。如果一直沒有發生過事情,
只有幾位花花公子爭奇炫勝,似乎用不著僱用這麼多會武功的人扮演?他們到底為了什
麼?今晚究竟會發生什麼?白少輝實在無法想得通:但他相信其中必有緣故!
    舞龍,高蹺和舞獅的隊伍,漸漸遠去,鞭炮鑼鼓之聲,也漸漸低了下來,人潮開始
移動,湧向江邊!
    金一凡回頭望望白少輝,看他只是銜杯不語,似在想著什麼心事一般,不覺笑道:
「白兄,瞧你神思不屬,可是想著湘雲姑娘麼。」
    白少輝驀然一怔,紅紅臉道:「金兄休得取笑。」
    金一凡笑道:「難道兄弟說的不對?哈哈,今晚成都城裡有名的姑娘,全會到望江
樓來,去看湘雲姑娘壓倒群芳,獨佔花魁,今年只怕花國公主的寶座,也非她莫屬呢!」
    說到這裡,只聽樓上有人高聲嚷道:「來了,來了,城西王府的龍舟來了!」
    許多人離座站起,擠向窗口!
    白少輝舉目瞧去,寬闊的江面上,果然出現了九條船影,一字排開,由遠處駛來!
心中暗暗想道:「王兄出動的原來是龍舟競賽,他居然把端午節的玩意,也搬到今天來
了!」
    九條龍舟,破浪而來,遠遠望過去,舟尾拖著一條條的銀線,來勢端的快速無比!
    沿江岸上,有人接連燃放起鞭炮,江上金鼓齊鳴,九條龍舟,裝點得金碧輝煌,每
條舟上,兩邊各有八名大漢,一式青色水靠,運槳如飛!
    六鰲海上駕山來,這份聲勢,委實不輸其他三家!
    白少輝既然發現了其他三家的人,全會武功,全帶了兵械,自然更注意王府划龍舟
的人。
    行家眼裡,縱然不注意也可以看得出來,每條龍舟上,十六支槳,雖然全漆了黑漆,
划槳的人,雖然運槳如飛,看去毫不費力,但槳勢極沉,兩邊極薄,分明都是鐵槳!
    四大公子門下,果然都是勁旅,這四支隊伍,人數不下五百,只怕成都城裡的將軍
轄下,也不過這點人了。
    龍舟後面,出現了一艘雙桅札彩樓船,桅牆上用鮮花札成八個大字:「以花會友」。
    「以酒澆花」。
    船頭的一把繡披椅上坐著的正是王立文,此刻已經站了起來,身後伺立一名青衫書
懂,看去灑脫不群,雅而不俗!
    白少輝不覺舉起酒杯,一乾而盡,笑道:「好個以花會友,以酒浣花,王兄果然雅
人雅致,不同凡俗!」
    樓上酒客,眼看王公子到了,紛紛自動下樓,其實這天的節目,等到城西王府的龍
舟傍岸,也已到了尾聲,遊人紛紛散去。
    王立文率著書僮,剛一上樓,但聽駕鈴齊鳴,錢二、趙三、卓七三位公子也已趕到。
    王立文迎著他們落座,就替白少輝引見,大家不得不有一番寒暄,不必細表。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浣花溪上點燃起萬盞燈火,十里通明!
    望江樓前,更是車永馬龍,人聲喧嘩!
    赴宴的人,都是成都城裡的知名之士,應王公子之邀而來。
    還有,就是成都城裡大大有名的迎春坊和群玉坊的紅姑娘,也全到了。
    望江樓上,擺開酒筵,一時觥籌交錯,絃管盈耳,鶯聲燕語,衣香繽紛,好不熱鬧!
    白少輝自幼在恩師、義父熏陶之下長大,從未見過這等場面。
    此時滿座賓客,每人身邊,都有一位姑娘情酒,偎翠倚紅,盡情笑謔,雖是逢場作
戲,一時之間,也甚感拘束,只是和身邊的湘雲姑娘,款款清談。
    仔細觀察,但覺四大公子賓主酬酢,興高采烈的和大家唱酒談笑,金一凡更是杯到
酒干,喝酒像喝水一般,絲毫看不出今晚會有什麼事情,心中愈覺疑竇重重。
    這一席酒,直吃到快近初更,才賓主盡歡而散。
    酒樓上已只留下四大公子、白少輝、金一凡,湘雲姑娘和她貼身兩名綠衣丫環。
    王立文舒了一口氣,含笑道:「俗客散去,正是我輩庚續遊樂之時,兄弟船已備妥,
大家可以上船作長夜之遊了。」
    金一凡大笑道:「走,走,咱們到船上喝酒去。」
    趙三公子道:「金兄還能再喝麼?」
    金一凡高聲道:一有誰看見過醉爛如泥的金毛吼?趙兄可敢跟我賭上三百杯麼?」
    趙三公子豪邁的道:「有何不敢?」
    兩人說走就走,當先下樓而去。
    王立文、白少華、湘雲姑娘、錢二、卓七也相繼走下樓去。
    江邊早已停泊了一艘札彩樓船,一片燈光,照耀得如同白晝。
    大家走落船艙,玉立文就吩咐開船,沿著浣花溪緩緩駛去。
    此時偌大的江面上,遊艇如織,大小船隻,儘是泛溪之人。
    沿江十里,燈火通明,人頭攢助,戲台上鑼鼓喧天,好戲連台,當真是城開不夜,
比白天還要熱鬧。
    大家憑窗賞覽夜景,早有兩名使女,端上香茗,金一凡和趙三公子,卻坐在船頭,
賭起酒來。
    白少輝正在遊目觀賞之際,瞥目遠處一葉扁舟,迎面駛來。
    船上坐著一位少年書生,此人頭戴儒中,身穿一襲天藍長衫,手搖摺扇,生得修眉
入須目若朗星,看去堪是瀟灑!
    白少輝朝他望去的同時,那藍衫書生的兩道目光,也正好朝彩船上望來。四目相投,
白少輝不覺怔得二怔,心想:「此人看去十分面熟,自己好像在那裡見過?」
    思忖之間,那一葉扁舟,業已交叉而過,駛出老遠,白少輝目送扁舟不覺多看了一
眼。
    王立文敢情也已看到,問道:「那位仁兄,倒是灑脫得很,白兄和他也認識麼?」
    白少輝搖搖頭道:「小弟不認識他。」
    話聲出口,陡然想起那藍衫書生,正是自己和張果老在岳陽附近一座大宅中見過,
難怪看去似曾相識。
    彩船沿著洗花溪緩緩駛行,時間快近子夜。
    只聽岸上一陣陣的火炮、鑼鼓,遠遠傳來!
    白少輝曾聽金一凡說過,卓府的舞龍,錢府的高蹺,和趙府的舞獅,白天從東門出
發,一路沿江向西,王府的龍舟則從西門出發,沿江朝東行駛。
    到了晚上,卓、錢、趙三家的舞龍、舞獅、和高蹺隊則由西朝東,王府的龍舟則由
東向西,各自回家。
    這兩支隊伍正好在水陸上,兩次交叉而過。
    白少輝驀覺心中一動,暗付道:「四大公子出動了這許多人,水陸並進,莫非是在
浣花溪上搜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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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09:17:53 |只看該作者
第09章 水上璇宮
    江面上飄來一陣絲打細樂!一艘結著燈綵的畫舫,緩緩駛來!
    那畫舫中燈光如晝,對面坐著八名白衣裙的美麗少女,燈光之下,只見她們一個個
生得花容月貌,眉眼盈盈!每人手中各自抱著琵琶、簫笙之類的樂器,吹的吹,彈的彈,
樂聲悠揚,美妙動人!
    卓七公子目光一直,忍不住問道:「錢兄快瞧,這是誰家的娘們?」
    錢二公子閉著眼睛道:「風吹仙樂飄飄聞,疑是霓裳羽衣曲。」
    白少輝略一回頭,瞥見王立文目注畫航,臉上微有異色。
    湘雲嗑著瓜子,有意無意的望了王立文一眼。
    船頭的趙三公子,縱聲大笑道:「妙極!妙極!老金,來,咱們為她們乾一杯!」
    金一凡粗豪的道:「喝就喝,咱可不是為妞兒干的。」
    兩條船漸漸接近,不,該說是那艘畫肪朝這邊緩緩靠近過來!
    艙門啟處,一名青衣少女俏生生走出船頭,嬌聲問道:「來的可是城西王公子的船
麼?」
    趙三公子手托酒杯,瞇著醉眼,道:「這還用問麼?」
    青衣少女含笑道:「不知那一位是王公子?」
    趙三公子道:「有什麼事,和我說也是一樣。」
    青衣少女瞟了他一眼,道:「如果小婢猜得不錯,公子該是城東的趙三公子了。」
    趙三公子樂的哈哈大笑道:「原來姑娘認得在下?」
    青衣少女道:「四大公子,名滿成都,有誰不識?」
    趙三公子道:「名滿天下,還值得提上一提,名滿成都,有什麼稀罕?」
    金一凡道:「姑娘認不認得在下?」
    青衣少女掩口笑道:「自然認識,金大爺是成都有名的金絲貓。」
    金一凡聽得一怔,這倒好,金毛吼在她口中變成了金絲貓!
    王立文早就注意著畫肪,這時緩步順出艙門,含笑道:「在下王立文,姑娘有何見
教?」
    青衣少女眨眨眼睛,檢任一禮,道:「小婢奉我家公主之命,特地奉迓四位公子來
的。」
    說完,從身邊取出一張梅紅柬帖,雙手遞了過來。
    船頭一攏,趙三公子伸手接過,略一過目,大笑道:「王兄,浣花公主寵召,看來
咱們非打擾她一杯不可了。」
    一手把柬帖往後送來。
    王立文剛一接過,錢二公子、卓七公子也聞聲走出,只見梅紅帖上寫著兩行簪花正
楷:「久慕四大公子文采風流,無緣識荊,值茲浣花佳日,敬備玉液瓊漿,奉邀文旌,
恭候光臨。」
    下面具名「浣花公主敬約」。
    錢二公子道:「王兄意下如何?」
    卓七公子桃桃眉道:「自然要去,就憑浣花公主這四個字,多麼美妙,玉液瓊漿,
未飲先醉了!」
    王立文略一沉吟,抬頭問道:「貴公主現在那裡?」
    青衣少女道:「我家公主已在浣花宮潔樽候駕。」
    浣花溪上,居然出了一位浣花公主,居然還有浣花宮,這都是從未聽人說過的事。
白少輝、湘雲姑娘,也因這艘畫肪,來的神秘,雙雙走了出來。
    金一凡睜大虎目,咧嘴笑道:「浣花宮,成都周圍百里之內,兄弟最熟悉也沒有了,
怎麼從未聽人說過?」
    青衣少女抿嘴笑道:「浣花宮是彩珠紮成的水上璇宮,金大爺怎會知道?」
    趙三公子一拍巴掌,道:「妙極,彩珠樓船,水上璇宮,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
約多仙子,再來一杯瓊漿玉液,簡直令人飄飄欲仙!」
    金一凡道:「既然有這麼好所在,你家公主怎的不請我金毛吼?」
    青衣少女妙目流盼,打量了白少輝和湘雲姑娘一眼,嫣然笑道:「我家公主知道公
子雅人雅事,船上必然另有嘉賓在座,只是公主不知王公子邀約的嘉賓名銜,無法另具
柬帖,臨行時吩咐小婢,王公子船上的賓客,自然全是浣花宮的貴賓了。
    金一凡大笑道:「要得,王兄,咱們是不是立時就開船?」
    青衣少女道:「我家公主只怕已經恭候多時了,小婢奉命雅樂迎賓,就替諸位公子
帶路。」
    話聲一落,畫肪走出兩名身穿湖色緊身衣褲的女子,拿起一盤銀索,縛到彩船船頭。
    青衣少女朝大家躬身一禮,退了下去,揮揮手道:「開船啦!」畫舫船頭已經掉了
過去,八名白衣少女立時奏起迎賓之曲,細樂悠揚。
    船肪上八名身穿湖色緊身衣褲的少女,立時素手划動,畫槳齊飛。
    一條細長銀索拖著王公子的彩船,緩緩朝西駛去。
    江面上許多遊艇,和岸上的人,瞧到王公子的彩船前面,另有一艘畫肪前導,八名
白衣少女絃管紛陳,只當是王公子今年新出的花樣。
    畫舫上的美女,貌比花妖,仙樂悅耳。
    彩船上的公子們,一個個人如臨風玉樹,不時傳出歡笑之聲。
    一時不知羨煞了多少遊人!當然也有人搖頭歎息,這些人的老子,當年不知括了多
少民脂民膏,到了兒子手上,就這麼窮極奢侈的盡情揮霍!
    畫肪上八名打槳少女,運槳如飛,舟行漸漸加速,兩條彩船有銀索相連,於是彩船
在江上滑行的速度,也漸漸快了。
    但大家敢情沉醉在賞心悅耳的樂聲之中,誰也沒去注意船行的快慢。
    浣花溪上,出了浣花公主,居然還邀約大家前去赴宴,這該是何等新奇之事?但四
大公子居然把它視作普通宴會一般,誰也沒有再談論到浣花宮,也沒人懷疑浣花公主的
來歷,大家依然和平時一樣。
    絲毫不覺有異。
    正因為他們不覺得有異,白少輝心中才覺得事出有異,因為這情形顯有悻常情。
    何況四大公子,據自己觀察,並不是少不更事的紈褲子弟,但他們卻裝成一副少不
更事,徽酒逐肉的紈褲公子模樣,也是一件令人不解之事。
    白少輝憑窗眺望,只覺心中疑問愈來愈多,大家都在談笑生風,就只有他顯得沉默
了些!
    湘雲姑娘一手托著茶盞,輕輕走近白少輝身邊,嫣然笑道:「白公子,你好像有什
麼心事?」
    白少輝心中微微一驚,笑道:「在下第一次躬逢盛會,正在觀賞浣花溪上十里燈綵,
笙歌達旦的盛況。」
    湘雲姑娘星目含情,櫻唇輕啟,微笑道:「只怕不是吧?」
    白少輝臉上一紅,道:「那麼姑娘認為在下是在想些什麼?」湘雲姑娘瞟了他一眼,
嬌笑道:「你心裡的事,賤妾如何會知道呢?」
    趙三公子大笑道:「你不知白兄的心,誰知白兄的心?」
    他聲音洪亮,這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笑聲中,只聽王立文忽然回過頭去,口
中輕「噫」了一聲。
    原來大家談笑之間,船已駛出十里之外,但見一片燈海,漸漸遠去,兩岸樹影迷離,
看到的已是一片昏黑田野!
    前面畫舫,打槳如飛,愈來愈快,一條銀索,已掙得筆直,拖著彩船,鼓浪前進,
勢如奔馬!
    白少輝暗暗稱奇,畫舫上八名划槳少女,居然會有如此臂力,拖著一條大船,還有
這般快法!
    回目望去,王立文方才瞧到船已駛出十里之外,雖曾喧了一聲,但此刻又已談笑自
若,其他的人,似乎也並不在意。
    心中暗暗忖道:「這幾位公子,當真都鎮靜得很,居然連問也不問一聲。」
    心念轉動,想起九疑先生要自己「隨遇而安」,也就泰然處之。
    只聽踞坐船頭的金一凡自言自語的道:「這一頓酒,路可不少!」
    畫舫兜著大轉彎,緩緩朝一條岔港駛去!
    差不多又駛了半個更次,瞥見遠處水面上忽然燈光大亮,一艘寶光炫目的樓船,從
上游緩緩駛來。
    金一凡首先叫了起來,道:「哈哈,諸位快瞧,這是浣花公主的水上璇宮浣花宮
了!」
    船行迅速,一會工夫,便已接近。
    大家這才看清這艘樓船,高約三丈,長約十丈,全船都用明珠為飾,間以寶玉,從
船頭到船尾,點著百盞以上的五色彩燈。
    當真珠光炫目,寶氣氤氳,瓊樓玉字,人間仙境!
    四大公子平日窮極奢侈,但看到這艘以珠寶札彩的樓船,也不覺相顧失色!
    這時,前面畫舫,已緩緩靠近樓船,八名白衣少女,魚貫登上大船,一字站到邊上。
    畫舫迅速駛開,四名湖色衣褲的少女,兩個手持竹篙,兩個收著銀索,彩船緩緩靠
近樓船側面,那四名少女縛好船索,放下跳板。
    只見先前那個青衣少女躬身道:「諸位公子,請上船吧。」
    王立文站起身子,爽朗的道:「咱們上去吧。」
    錢二公子抬手道:「王兄、白兄請先。」
    於是王立文、白少輝、湘雲姑娘、錢二、趙三、卓七、金一凡相繼走出艙門,朝跳
板上走去。
    這樓船的側面,敢情就是浣花宮的正面了。
    大家登上樓船,只見迎面就是一座寬闊的樓梯,兩邊是紫檀雕花扶手,梯上鋪著紫
紅絨氈。
    樓梯口高懸一塊白底螺甸黑字的橫匾,寫著「浣花宮」三個古篆。
    八名白衣少女此時已在樓梯左首,一字排開,吹奏起細樂。
    樓梯上並肩走下兩名宮裝少女,朝大家躬身一禮,說道:「我家公主,請諸位公子
上樓相見。」
    王立文心中暗暗哼了一聲:「這浣花公主,好大的架子!」一面卻拱拱手道:「有
勞兩位姑娘帶路。」
    兩名宮裝少女嫣然一笑,又躬了躬身子,才雙雙朝樓梯上走去。
    王立文回頭瞧了大家一眼,就舉步隨在兩名宮裝少女身後行去。王立文身後,依然
是白少輝、湘雲姑娘、錢二、趙三、卓七、金一凡依次而上。
    金一凡走在最後,正待舉步,側身站在樓梯口的青衣少女,忽然伸手一攔,含笑道:
「金大爺!且慢。」
    金一凡道:「什麼事?」
    青衣少女道:「我家公主宴客,所有來賓,都不能攜帶兵刃上樓,金爺多多原諒。」
    金一凡望著自己腰間的軟鞭一眼,赫然笑道:「在下走南闖北,這支軟鞭,從沒取
下來過,你們這算什麼規矩?」
    青衣少女陪笑道:「金爺赴宴而來,也用不著兵刃,交由小婢保管,等金爺下樓之
時,小婢自會奉還。」
    金一凡嘿然笑道:「在下要是不答應呢?」
    青衣少女道:「金爺是個通理明義的英雄,自然不會叫小婢為難的了。」
    金一凡大笑道:「姑娘要在下解下兵刃,那就是瞧不起金毛吼。」
    青衣少女免首道:「金爺言重,小婢怎敢瞧不起金爺?」
    金一凡昂首道:「瞧不起金某的人,金某就不和她講理。」
    青衣少女臉色微微一變,道:「金爺真要不肯解下兵刃,那就是有意和小婢為難,
小婢奉命行事,使小婢大以為難,那只好由小婢動手,替金大爺解下來了。」
    兩人針鋒相對,各不相讓。王立文等人,聽到身後起了爭吵,不覺一齊停下步來。
但青衣少女居然說出要替金一凡解下兵刃的話來,敢情要想瞧瞧她如何解法?是以誰也
沒有出聲勸阻。
    金一凡似是存心要試試她是否身懷武功,聞言雙目神光暴射,仰天長笑一聲道:
「很好,只要姑娘解得下金某身上軟鞭,金某自然口服心服。」
    青衣少女道:「金爺恕小婢放肆了!」
    金一凡道:「姑娘只管出手就是。」
    金毛吼口中雖然客氣,心頭可著實怒惱,暗想:「這丫頭如此梁傲不馴,如不給她
一點苦頭吃吃,只怕難以馴服!」
    話聲出口,早已功凝雙掌,炯炯雙目,凝住著青衣少女。
    青衣少女嬌笑一聲道:「金爺注意了!」
    上身朝前一俯,探手朝金一凡腰間抓了過來。
    金一凡身形不動,右腕輕輕一抬,朝下格去。
    他這輕輕一格,所取部位,正是青衣少女腕脈之間,如果不諸武功的人,碰上了,
至少也得被震的後退幾步,一條手臂,麻上好一會。
    這還是金毛吼留了分寸,他因此來是客,不好過份讓她難堪。
    那知青衣少女抓來的素手,看去極快,但快要觸到金一凡腰際忽然停得一停,等金
一凡沉腕格出,她突然疾快無倫的伸了過去。
    只見她輕輕一扣,已把金一凡圍在腰間的一條軟鞭抽了出來,嬌笑道:「金爺,承
讓了!」
    這一下出手奇快無比,不禁把大家瞧的一呆。
    要知金一凡的武功,已非等閒,青衣少女要在他沉腕格出的一絲空隙之間,從他身
邊,解下軟鞭,不但要拿捏得準,而且一伸一縮,要快如掣電,這簡直是不可思議之事!
    白少輝心頭暗暗一凜,忖道:「這丫頭好快的手法,好奇幻的招數!」
    金一凡幾乎連看都沒看清楚,但覺腰間一鬆,軟鞭已經到了人家手上。
    這一下,他當真做夢都想不到,對方僅僅是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頭,竟會有如此高深
的身手!一時楞在當場,一張被太陽曬的又黑又紅的臉上,更加紅得發光,突然仰天打
了個哈哈,洪聲笑道:「姑娘果然高明,金某從沒服過人,這回算是服你了……」
    青衣少女慌忙躬身道:「金爺言重。」
    金一凡續道:「在下這支軟鞭,就請姑娘代為保存,金某若一日勝不了姑娘,只好
請姑娘保存一日了。」
    青衫少女道:「金爺這般說法,莫非生小婢的氣了?」
    金一凡淡淡一笑道:「在下技不如人,怎敢生姑娘的氣?」說罷,舉步朝樓梯上走
來。
    青衣少女忙道:「金爺請留步。」
    金一凡驀地住足,怒聲道:「姑娘還有什麼事嗎?」
    青衣少女含笑道:「金爺歇怒,我家公主款宴貴賓,金爺這般敞開胸膛……」
    金一凡濃眉一剔,沒待她說完,大笑道:「金某一年四季,敞胸慣了,布衣足做王
侯,你家公主又是怎樣?」
    青衣少女笑了笑道:「金爺江湖奇俠,豪氣縱橫,不錯,布衣可做王侯,但王侯都
是男人呀,金爺敞胸露體,自是無妨,這浣花宮,沒有一個男人,貴賓位臨,我家公主
自然要親自接待,金爺這般敞開胸膛,終究不雅,小婢斗膽,想請金爺扣好了衣襟再上
去。
    這話說得婉轉有理,使人無法反駁!
    金一凡呆得一呆,大笑道:「姑娘說得有理。」
    果然伸手把胸前紐扣扣上。
    青衣少女嫣然一笑,躬身道:「金爺請吧!」
    金一凡伸伸脖子,扭扭頭,笑道:「這頓酒當真難喝得很,金某非喝它個爛醉如泥
不可!」
    白少輝眼看金一凡神色自若,絲毫沒把才纔之事,放在心上,不由暗暗讚道:「這
金毛吼果然不失英雄本色,遇上事情,拿得起,放得下。」思忖之間,突然心頭一動,
暗想:「這番舉動,豈不正和九疑先生囑咐自己『隨遇而安』相暗合麼?」
    登上樓梯,眾人只覺眼前一亮,景物忽變。
    只見一排雕花長門之內,是一座相當寬敞的客廳,中間高懸一盞八角形琉璃吊燈,
燈光映照著五彩雲霞的天花板和嵌了無數顆胡桃大的明珠,珠光閃爍,有如天上星星,
五彩繽紛,柔和悅目!
    客廳四周,全是雕花落地長窗,此刻低垂著湘繡廉幕!
    廳上陳設,說不盡的華麗奪目,人入其中,幾疑進入廣寒宮裡!
    正中果然擺了一席酒筵,金盞銀著,一共放了八張繡披座位。
    白少輝屈指一算,四大公子加上自己和金一凡、湘雲姑娘,共是七人,如果再加上
主人——浣花公主,豈不正好八個?心頭不覺暗暗一動,忖道:「他們居然連人數都早
已計算好了?」
    兩名宮裝使女把大家讓人樓廳,雙雙躬身道:「諸位公子請坐,小婢這就去請公
主。」
    王立文含笑道:「姑娘請便。」
    兩名宮裝使女又躬了躬身,裊裊婷婷的朝屏後走去。
    大家各自落座,就有四名青衣垂髻丫環,端上香茗。
    白少輝端起茗碗,喝了一口,暗中留神四大公子,只覺他們進入浣花宮之後,個個
灑落自若,絲毫沒有驚奇或拘柬神色。
    心中感到這四大公子深藏不露,大非常人!
    繡屏後面,響起了一陣細碎的環珮之聲!
    大家舉目望去,只見八名宮裝使女挽扶著一個身穿鵝黃衣裙的絕色少女,緩緩走出。
    這黃衣少女看去不過十六七歲,生得柳眉凰目,臉如桃花,秀髮披肩,長裙曳地,
當真仙女臨凡,嬌美絕倫!
    就說湘雲姑娘吧!名花傾城,已然夠美;但若和這位黃衣少女相比,那就成了庸姿
凡粉,黯然失色!
    不用說,她自然就是充滿神秘的浣花公主了!
    客人們情不自禁,全都站了起來。
    白少輝暗暗打量,只見這位浣花公主花容玉貌,固然美麗無雙;但遠望過去,她那
張宜嗔宜喜寶潔如玉的面孔上,似乎隱隱有著一層很奇異的青氣!
    王立文首先朝黃衣少女作了個揖,道:「姑娘大概就是浣花公主了,在下等人,辱
蒙寵召,實感榮幸。」
    黃衣少女星目流盼,朝大家微微一笑,還禮道:「久聞成都四大公子文采風流,每
年今天,在浣花溪上,都要大大熱鬧一番,今宵特地備了一席水酒,邀請諸位光臨,共
慶浣花佳日,大家請坐了好說,我還沒請教諸位姓氏呢。」
    她聲音嬌脆,雖是微微一笑,卻笑的很甜,幾乎每個人都感到她在對自己微笑!
    王立文心頭一凜,暗暗忖道:「好一個人間殊色!」
    當下連忙接口道:「在下王立文。」
    一面替大家引介道:「這是錢兄錢春霖,這是趙兄趙君亮,這是卓兄卓維和……」
    錢二、趙三、卓七三人,都朝浣花公主拱了拱手。
    浣花公主道:「原來四位就是四大公子,今晚真是幸會得很。」
    她明眸一轉,朝白少輝三人望來又道:「這三位想是王公子的貴友了?」
    金一凡沒待王立文引介,大聲笑道:「在下金一凡,是個粗人。」
    浣花公主抿抿嘴笑道:「我聽她們說過,好像你叫金毛吼是不是?」
    金一凡臉上一紅,道:「這是朋友們給我起的外號,別叫公主見笑了。」
    王立文朝白少輝一指道:「這位白兄,是在下新結交的朋友,表字少輝,祖籍姑蘇,
是一位江南才子,遊學成都,正好遇上浣花日,蒙公主寵召而來。」
    浣花公主動人秋波,掠了白少輝一眼,嫣然一笑,道:「白相公惠然賞光,真是浣
花宮難得的貴賓。」
    她雙頰飛紅,臉上不自覺的流露出喜悅之色。
    白少輝和她四目交投、心中不禁咚的一跳,趕忙移開了目光,一面說道:「公主言
重,在下愧不敢當。」
    浣花公主又望了他一眼,才朝湘雲姑娘笑笑問道:「這位姊姊呢?」
    王立文忙道:「這是湘雲姑娘……」
    浣花公主沒待王立文說完,含笑道:「我知道啦,這位湘雲姊姊,多才多藝,名滿
成都,我早就想見見你呢!」
    湘雲姑娘連忙檢任道:「公主金枝玉葉,這般稱呼,小女子如何當得起?」
    浣花公主臉含嬌笑,好像喜不自勝,轉臉朝身後使女吩咐道:「可以開席啦!」
    四名宮裝使女嬌應一聲,立時退了下去。一會工夫,就端上酒菜。
    浣花公主起身甜笑道:「諸位請入席啦,簡慢之處,還得請諸位原諒,多喝上一杯
水酒。」
    大家謙讓了幾句,也就挨次入席,浣花公主在主位落座,八名宮裝使女立即捧銀壺,
替大家面前斟滿了酒。
    浣花公主手舉玉杯,嫣然笑道:「諸位光臨,尤其是白相公,難得到成都來,我是
主人,先敬大家一杯。」
    她說話之時盈盈秋水,卻向白少輝瞟來,笑孜孜的舉杯乾了一杯。
    白少輝只見杯中的酒,色如胭脂,清香撲鼻,尤其斟在白玉杯中,越發顯著嫣紅鮮
艷。
    此時眼看四大公子和金一凡,毫不猶豫的舉杯一飲而盡,也只好喝了下去。
    金一凡舔舔舌頭,大笑道:「美酒!美酒!公主這酒實在太好,稱之為玉液瓊漿,
真是名符其實,在下幾乎日日都在醉鄉之中,卻從未喝到過如此美酒。
    他說話之時,身後執壺伺候的宮裝使女,早已替他斟滿了酒,金一凡話聲一落,又
舉杯一飲而盡。
    趙三公子接口道:「金兄說的不錯,這酒香醉無比,香生齒頰,涼沁心脾,委實是
人間仙品!」
    浣花公主笑道:「這酒是宮中使女取百花花瓣,和浣花溪心甘泉,釀製而成,浣花
溪又名百花潭,我們就以百花瓊漿相稱。」
    說到這裡,一面回頭道:「趙公子和金大爺都是海量,你們還不快替他們兩位換過
大杯?」
    兩位使女果然替兩人換了金盃。
    白少輝心中暗想:「她把這艘樓船,叫做浣花宮,那是因為今天是浣花日,湊個熱
鬧之事,但聽她說出宮中使女之言,那是平日也住在宮裡了。此女言談嬌稚,不似江湖
上人,但她的人卻如霧中之花,充滿了神密詭異,使入莫測高深。
    酒過三巡,浣花公主玉掌輕輕拍了兩下。
    只聽一陣悠揚細樂,繡屏後傳出,絃管和鳴,妙曼悅耳!
    白少輝只覺船身似乎輕輕晃動,敢情這艘水上樓船的浣花宮,已經在緩緩開行了!
    趙三公子大笑道:「此曲抵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美酒佳餚,佐以仙樂,不
醉也醉了!」
    金一凡幾杯下肚,又犯一老毛病,把胸前紐扣一解,敞開胸膛,回頭笑道:「趙兄
可是醉了麼?」
    趙三公子道:「這點酒那能醉得倒我趙三?」
    金一凡道:「來,咱們干一大杯。」
    湘雲姑娘站起身嬌聲道:「王公子,賤妾敬你一杯。」
    王立文與她對於了一杯。
    湘雲姑娘接著又向白少輝、錢二公子遞次敬酒。
    八名宮裝使女環伺在每位客人身後,只要你酒杯一空,立時輕移蓮步,伸出皓腕,
替你斟滿了酒。
    繡屏風後,悠揚細樂,忽然一變!
    弦聲驟急,管聲相合,霎時間,轉為輕快音調,一縷嬌脆婉轉的歌聲,從屏後傳出!
    隨著歌聲十幾名身披淺紫輕紗的美麗少女,像一陣旋風般從屏後魚貫走出,朝筵上
躬身一禮,就配合著行雲流水般音樂,婆娑起舞。
    這十幾名少女,一個個柔髮如雲,明眸如星,輕歌曼舞,搖曳生姿!
    有酒如漿,有女如花!
    這簡直是撩人綺念,充滿了誘惑!
    浣花公主妙目流盼,掠過眾人,嫣然笑道:「大家喝酒啊!」錢二公子端起酒杯,
一飲而盡,朝王立文笑道:「這是霓裳舞曲了,今晚真是不虛此行。」
    四大公子平日走馬章台,風流自命,先前還能自持,但此刻耳聽靡靡細樂,目睹翩
翩歌舞,鼻中聞到的是陣陣酒香……再加主人笑顏如花,慇勤勸酒,身後美婢頻頻添酒,
和那位名傾成都的湘雲姑娘,也在一旁,不住的向大家敬酒。
    到了此時,誰也情難自禁,大家心頭原有的一點戒心,也被這如夢如幻的美妙場面
漸漸沖淡。
    杯到酒干,開懷暢飲,幾乎不知身在何地?酒不醉人人自醉「百花瓊漿」入口香醇,
後勁可大得怕人!
    金毛吼金一凡和趙三公子早已喝得爛醉如泥了,其餘的人,各自伏案睡去。
    悠揚樂聲,婉轉歌聲,和穿花蝴蝶的霓裳妙舞,同時停了下來了!
    般上燈光,也在此時忽然熄去!
    但這艘滿札彩珠的樓船,卻在水面上加速駛行,終於漸漸消失,不知所終。
         
         ★        ★        ★
     
    時間快近四鼓,城西王府因公子還沒回來,前進燈火通明,下人們全沒睡覺。
    往年也是如此,四大公子上了遊船,不到天亮,不盡興,不扶醉而歸,是不會回來
的。
    這時還不到四更,還早著呢!
    但王府最後一進院落,燈火可全熄了,那是老夫人習慣早睡,丫頭們自然也跟著睡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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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10-6-19 09:18:14 |只看該作者
此刻,卻有一條黑影,快得像流星一般,越牆而入。
    如果說他輕如落葉,那麼樹葉子飛落地上,多少還有點聲響,這條黑影落到地上,
簡直聽不到絲毫聲息!
    朦朧月色之下,那是一個身穿黑色長袍,年約六旬的老者!
    就在他飛落階前,黑暗中已經響起一個嬌脆的聲音問道:「什麼人?」
    老者正身抱拳,抬目道:「是紫鵑姑娘麼,老朽倪長林,有緊急之事,面稟夫人。」
    那嬌脆聲音道:「原來是倪副教練,這時候夫人正在靜坐當中。」
    堂上燈光亮了,一句紫衣少女手擎銀燈,含笑站在階上說道:「副教練請到裡面坐,
等夫人調息完畢……」
    倪長林跟站著走入堂上,一臉焦的,搓搓手,問道:「夫人要什麼時候才能醒來?」
    紫鵑道:「還早呢,副教練到底有什麼急要之事?」
    倪長林道:「少主人失蹤了。」
    紫鵑吃了一驚,睜大眼睛道:「會有這等事,少主人不是和金總教練、錢二爺、趙
三爺他們在一起麼?」
    倪長林道:「一條船全失蹤了,老朽已命他們分頭找尋,老朽特地趕來向夫人報
告。」
    紫鵑越聽越奇,問道:「那會到什麼地方去的?就憑少主人他們這幾個人的武功,
聯手之下,江湖上只怕還沒有能夠抵擋的人呢!」
    倪長林道:「咱們已經找了一個多更次,絲毫沒有眉目,姑娘還是先報夫人要緊。」
    紫鵑道:「好,副教練請稍等,我立刻稟告夫人去。」說完,轉身匆匆走了進去。
    不多一會,屏後走出一個兩鬢花白,身穿青布衣裙的中年婦人,身後跟著紫鵑。
    倪長林慌忙站起,神色恭敬,躬身道:「屬下參見夫人。」
    這中年婦人年紀不大,最多不過四旬出頭,臉色略顯蒼白,但兩道眼神,卻亮得如
寒電一般。她望了倪長林一眼,點點頭道:「倪副教練請坐。」
    說話聲中,已在上首一把交椅上坐了下來,問道:「立文他們都出了事?」
    倪長林依然恭恭敬敬的站著答道:「少主人一條船,突告失蹤……」
    王夫人道:「什麼時候發生的?」
    倪長林道:「約在丑時以後。」
    王夫人道:「是否遇上敵人?」
    倪長林道:「屬下這就不清楚了。」
    王夫人道:「他們沒有施放信號?」
    倪長林道:「沒有。」
    王夫人臉色冷峻,哼道:「既在丑時就發現他們的船失蹤,為何不立即稟報?」
    倪長林恭敬道:「屬下先前還不知道少主的船,會無故失蹤,是萬領隊……」
    工夫人不耐的道:「失蹤還會是無故的?副教練難道忘了咱們是為什麼來的?」
    倪長林連聲應是。
    王夫人道:「萬山青率領的龍舟,那時該在立文他們船後不遠,怎麼也會一無所
覺?」
    倪長林道:「就是萬領隊發現的,當時已然丑時稍過,是屬下作的主,要大家分頭
搜索,也許少主人他們只是一時動了遊興,駛開不遠,不敢驚動夫人。」
    王夫人冷冷的道:「咱們化了多少人力物力,等待的就是這麼一天,水上、陸上、
全佈滿了咱們的人,還會出事,看你們有多麼粗心大意?立文他們少不更事,但金一凡
和你,都是在江湖上混久了的人了……」
    放聲未落,突然抬目喝道:「外面是誰?」
    階前有人驚道:「屬下卜百曉、高沖。」
    王夫人冷聲道:「進來。」
    外面應了聲:「是」,走進兩人。
    前面一個身材短小,一臉精幹的是舞龍領隊卜百曉,後面一個四十開外的瘦高個子,
是舞獅隊的領隊高沖。
    兩人見到夫人,立即躬身施禮。
    王夫人抬抬手問道:「你們可是有什麼消息了麼?」
    卜百曉躬身道:「屬下聽到岸上遊客曾目睹少主人的彩船,是由一條畫舫前導,向
西駛去。」
    「畫肪?」工夫人目光電射,問道:「畫肪中是何等樣人?」卜百曉道:「據說這
艘畫航上全是女的……」
    王夫人臉上微微變色,口中「唔」了一聲。
    卜百曉續道:「舫中是八名白衣美貌少女,每人抱樂器,一路吹奏樂曲,打槳的也
是八名身穿湖色水靠的女子,約在子時光景,朝西駛去,少主人的彩船,就緊跟在她們
後面。」
    王夫人沉聲道:「他們一定發現了什麼,才會跟蹤下去……」沉吟了一下,轉頭朝
高沖問道:「你有什麼消息?」
    高沖忙道:「屬下經過東門,那望江樓被人打得落花流水。」王夫人道:「那是為
了什麼!」
    高沖道:「據說今天中午在望江樓吃過酒菜的人,全都腹痛如絞,大家都說望江樓
酒菜不乾淨,犯了眾怒,屬下覺得其中必有蹊蹺,許是什麼人暗中放毒,因為中午是少
主人宴的客。」
    王夫人點頭道:「也有可能……晤……立文船上,還有些什麼人?」
    倪長林道:「少主人船上,有一個姓白的少年和成都名妓湘雲。」
    王夫人道:「這姓白的是最近才到成都來的,此人來歷,不無可疑……」
    倪長林道:「總教練一直懷疑迎春坊的湘雲主僕,來歷不明,可能是對方派來的。」
    王夫人點點頭道:「我聽立文說過,金一凡不是派了不少人在迎春坊周圍?」
    高沖道:「金總教練交待了屬下,留意迎春坊進出的人,但絲毫頭緒也沒有,那湘
雲主僕三人,從來不曾外出一步,平日也沒和什麼人來往。」
    王夫人只是沉吟不語,倪長林等三人誰也不敢開口。
    院落前面,刷的一聲輕響,天夫人抬目望了一望,道:「來的是萬山青?叫他進
來。」
    紫鵑急忙趨近門首,叫道:「夫人請領隊進來。」
    院落外面應了聲「是」。龍舟領隊萬山青跟著走進,躬身道:「屬下叩見夫人。」
    王夫人擺手道:「有什麼消息快說。」
    萬山青道:「屬下連續搜索兩個更次,浣花溪上游數十里,差不多全搜遍了,就是
找不到少主人那條彩船。據吳家場有一名漁人說,四更左右,他曾看到一艘不見絲毫燈
火的樓船,從吳家場外駛過,是朝西去的,但屬下聽他說的形狀,又不是像是少主人的
彩船。」
    「朝西去……」王夫人似乎十分注意,沉吟道:「吳家揚再朝西去,那不是去邛崍
的方向?」
    倪長林矍然一驚,張了張口,似想說話,但並沒有說出話來。王夫人目光如電,注
視著倪長林,道:「副教練想到了什麼,但說無妨。」
    倪長林摸著他額下二把山羊鬍子,忙躬身道:「屬下只是臆測,少主人等一行人,
可能為人劫持,中途換了船隻,至於一路向西,賊人巢穴,說不定就是在青城與邛崍之
間。」
    萬山青道:「就算中途換了船隻,那麼少主人的船呢?」
    倪長林道:「就不定已經被賊人們沉入江心了。」
    工夫人霍然起身,吩咐道:「高領隊,你去查查迎春坊湘雲主僕的來歷。卜領隊可
去城東西調查昨天望江樓是否有人在酒菜中下毒?倪副教練可留守本宅,萬領隊跟我到
浣花溪上游去。
    四人齊聲應是。
    王夫人回頭道:「紫鵑,帶上羅盤,隨我走。」
    紫鵑答應一聲,立時轉身進去,一會工夫,取著一個羅盤走出。
    王夫人朝萬山青吩咐道:「天快亮了,萬領隊速去準備一條船,另外挑選八名水性
好的,可扮作漁夫,遠遠隨我船後,聽候差遣。」
    片刻之後,王府後園,駛出一條小船,船上坐著一個花白頭髮的老嫗和一名少女,
老姬青布包頭,一身青布衣褲。
    少女約摸十五歲,絹帕包頭,獨自蹲在船頭,她面前木板上,放著一個羅盤。船尾
划槳的是個四十開外的壯漢,槳是鐵槳。
    這三人正是王夫人、紫鵑、和龍舟領隊分水獸萬山青。船出西門,一路朝吳家場駛
去。
    紫鵑目不轉睛的望著羅盤中的指南針,好奇的道:「夫人,指南針怎麼會指出少爺
那條船沉在那裡呢?」
    王夫人盤膝坐在中艙,目光炯炯,只是注視著沿江的情形,聞言笑了笑隨日道:
「你不會問問萬老大?」
    紫鵑不敢回頭,這是夫人交待她的任務,看住指南針,一面叫道:「高領隊,你說
呢,少爺那條遊艇,憑指南針,就可以找得到?」
    萬山青可不敢得罪這位在夫人面前的唯一紅人,連忙應道:「是,是少爺這條遊艇,
只要真的被對方沉在水中,指南針一定可以指出沉船的方向。」
    紫鵑道:「那為什麼?」
    萬山青道:「因為遊船桅上,安著一顆吸鐵珠。」
    紫鵑越聽越奇,又道:「船桅上安著一顆吸鐵珠?難道少爺早就知道這條船會沉
的?」
    萬山青一面打槳,一面說道:「那倒不是,三年前,少爺第一次發起浣花日,咱們
龍舟剛剛駛近望江樓前面,有人朝少主人打出一蓬喂毒飛針……」
    紫鵑道:「這個我知道,少爺身上那件夾衫,裡子用金線和髮絲織成的,不畏暗器,
才沒中賊人暗算。」
    萬山青道:「所以少主人就在船桅上安了一顆吸鐵珠,據說不論什麼暗器,只要朝
船上打來,兩三丈外,就會被它吸去。」
    紫鵑哦了一聲道:「我知道啦,指南針受到船桅上吸鐵珠的吸引,就會指出沉船方
向來了。」
    王夫人道:「不錯,那吸鐵珠吸力極強,咱們只要駛到沉船附近半里之內,指南針
可能就會有動靜了。」
    船到大禹廟附近,紫鵑突然神色緊張,叫道:「啊,夫人,指南針動了!」
    玉夫人端坐如故,問道:「指的什麼方向?」
    紫鵑道:「是西北方。」
    萬山青道:「這裡有大禹廟,再過去就是三元場……」
    他右手輕輕一劃,船頭立時對準西北,一連兩槳,小船像飛一般駛了過去!
    紫鵑雙目緊注著羅盤,叫道:「萬領隊,朝西。」
    萬山青隨著紫鵑指點,駛進一條岔港。
    不多一會,後面四條快艇,也陸續駛了過來。
    紫鵑叫道:「萬領隊,針不動了啦!」
    王夫人點頭道:「可能就沉在這條岔港裡了。」
    萬山青倏地站起身來,朝後揮了揮手,四條艇上,八名壯漢,不待吩咐,一個翻身,
齊齊朝水中鑽了下去。
    他們在夫人面前,存心顯顯身手,八個人像八條人魚,鑽進水裡,居然沒有絲毫聲
息,連水花都沒有一點,水面上只漾起一陣微輕波動。
    王夫人緊閉著嘴唇,雙目神光,直注水底。
    這位內功修為已達爐火純青的工夫人,終究失蹤的王立文,是她一手扶養長大的侄
兒,骨肉關心。
    其餘三個,也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弟子,此刻既然發現了沉船,不知他們是否遇害,
心頭止不住顯得異樣沉重。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水底不時冒出一串又一串的水珠。
    萬山青目注三丈外的水底,看了一會,朝王夫人說道:「大概就在那裡了!」
    話聲未落,只見一名漢子從水中冒了上來,抹了把臉,向萬山青報告道:「少主人
的遊艇,已經發現了,是被人擊穿船底,深入江心……」
    萬山青急急問道:「裡面可曾有人?」
    那漢子道:「約有十來具屍體,都是反剪雙手,綁在船上。」工夫人身子陡然一震,
顫聲道:「不會是立文他們?」
    萬山青道:「屬下下去瞧瞧!」
    說完正待縱身入水!
    王夫人道:「且慢。」
    萬山青躬身道:「夫人有何指示麼?」
    王夫人道:「要他們把所有屍體,先運上來。」
    萬山青應了聲「是」,一面朝那漢子吩咐道:「老張,你先把夫人這條船靠了岸,
再下來。
    說完,翻身一躍,鑽入水中。那漢子也上船,雙腳踩水,推著小船靠到岸邊。
    玉夫人率同紫鵑,飛身上岸。
    不多一會,萬山青指揮八名水手,陸續把屍體運到岸上,一點人數,八男四女,一
共是十二個人,其中當然沒有王立文等人,這十二具屍體,是四名丫環,兩名廚司,六
名水手。屍體在水中泡了幾個時辰,早已全身水腫,面目全非。」
    王夫人吁了口氣,憤怒的道:「立文他們,果然全被對方劫持去了!」
    萬山青俯著身子,逐個仔細檢視了一遍,才直起腰來。
    王夫人問道:「萬領隊可曾瞧出什麼可疑之處來了?」
    萬山青一臉迷惘,垂手道:「屬下愚魯,他們身上看不出有什麼可疑之處,但屬下
心頭確實覺得大有可疑。」
    王夫人道:「你但說無妨。」
    萬山青遲疑了一下,才道:「這四位姑娘的武功,屬下並不清楚,就以六名水手而
言,武功水性全是百中挑一之選,要想把他們制住,勢必經過搏鬥,那麼身上多少也會
留些傷痕。就是被反剪雙手,捆綁起來,至少手上也會有掙扎跡象,但他們身上手上卻
是找不到一點傷痕,既無傷痕,自然不會經過搏鬥,既未搏鬥,何以會束手就縛?」
    王夫人點點頭,沒有作聲。
    萬山青又道:「而且咱們在出發之前人人都知有為而來,船上人手,也不能算少,
一旦發現情勢不對,縱然不是對方敵手,但跳水逃命的機會,不可能沒有,何以竟會全
數被擒,沒有一個人逃脫?這些疑問,屬下實在想不出來。」
    工夫人臉色鐵青,雙目之中也隱射出懾人殺機,吩咐道:「紫鵑,你去看看她們四
人『玉枕骨』下『後腦穴』是否有極細的針孔?」
    紫鵑答應一聲,走了過去。
    工夫人道:「看仔細,她們已經在水中浸了許多時光,也許不容易發現,但你只要
看到一點針尖似的細孔,就可以。」
    紫鵑應了一聲「是」,蹲下去,在四名丫頭後腦,撥開發,仔細看了一回,才道:
「回夫人,她們『後腦穴』上,果然有著針尖刺過的細孔。」
    王夫人重重一哼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是這賤人了!」
    說到這裡,回頭道:「紫鵑隨我回去,萬領隊可留在這裡,吩咐他們把這些屍體埋
了。」
    萬山青躬身領命。王夫人、紫鵑飛落小船,當下由另一名水手,打槳如飛,趕回成
都。
         
         ★        ★        ★
     
    東城,春熙街,一條小巷子底,有幾間矮平房,木板門,這是城東有名的賭窟。
    每當大街上華燈初上,這裡也特別熱鬧,昏暗的燈火下,每張桌子,都圍滿了人,
呼盧喝雉,喧嚷成一團。
    入門不遠的一張桌子上,開的是牌九,桌子四圍,早已擠滿了人。
    莊家捲著袖子,一雙枯黑爪推出牌頭,圍著的人,就開始下注。
    莊家邊上站著的那個瘦高個子,等大家下注完畢,立即拿起覆著小磁碗,連搖三下,
放到中間,口中喊著「開啦」,伸手揭開磁碗,大聲叫道:「七、天門第一把。」
    坐在天門的是個黃臉漢子,一雙粗黑大手,抓起兩張骨牌,疊在一起,瞇著眼道:
「奶奶的,老子真不信邪,你會連吃十八把天門!?疊著的兩雙牌,慢慢移開,黃臉漢
子臉上肌肉開始緊張,他手上上面一張是七點,這張牌不好也不壞,只要配搭得好,就
是好牌。於是他用力掀著這二張牌,兩點紅,是地牌!黃臉漢子雙手開始發抖,地牌配
七點,他「地九」,這牌就不壞了!雙手一翻,大聲嚷道:「奶奶的,十三兩七錢,賠
出來吧!地九!」
    莊家邊上的瘦高個子笑道:「莊家大槓,統吃!」
    黃臉漢子頭上青筋直綻,兩眼瞪得發直,眼看白花花的銀子,迅速被吃了進去,一
手拭拭額角上的汗水,一巴掌拍上桌子,呼的站了起來,罵道:「他奶奶的,今晚真碰
上了瘟神,老子的銀子裡有灰,咱不賭啦……」
    坐在他左手一個穿短襖的漢子笑道:「張阿六,怎麼啦,你又光了?」
    張阿六憤憤的道:「格老子坐了霉天門,你總瞧到,連吃了十八把,還賭個屁?」
    穿短襖的漢子笑笑道:「南天門十八把,這是老話,現在風頭就會轉了。」
    張阿六雙手一攤,洩氣的道:「風頭轉了,還有屁用?」
    上賭場的朋友,不脫底,誰肯站起身來?那穿短襖的漢子笑道:「六哥洩什麼氣,
有道是勝負兵家常事,這算得了什麼?有輸才有贏,來,我借給你,掏個本再走。」
    雙手一推,把面前一堆銀子,推到了張阿六面前。這堆銀子,少說也有三五十兩。
    張阿六怔得一怔,望著穿短襖的漢子猶豫道:「我和老哥不太熟,這……」
    短襖漢子咧嘴笑道:「我叫張才寶,咱們同宗。」
    張才寶道:「沒關係,你撈回來,再還我就是。」
    張阿六被莊家吃怕了,訥訥的道:「萬一……」
    張才寶道:「快押啦,別氣餒,輸了算我的。」
    莊家早已推出牌來,大家都下了注,就是天門沒人敢押,大夥兒全在瞪著眼瞧他。
    張阿六心頭一橫道:「我還是賭天門。」
    一大堆銀子,全推了出去。瘦高個子搖著骰子,又是七,張阿六臉色煞白,雙手抖
得厲害,他不再看牌,雙手猛地一翻,兩張牌朝台上攤去!這一下,當真是時來運轉,
居然翻出一對「蛾」牌。
    莊家是付地八,吃下下,賠天門。
    張阿六這下可樂了,咧著大嘴笑得直跳起來,道:「老寶哥,你真是財神爺!」
    張才寶道:「我說如何?風頭不是轉了?」
    莊家賠了銀子,張阿六立時把原來的那堆銀子推了過來,還沒開口。
    張才寶迅速一把掩住,道:「別動,『蛾』是兩把刀,還有的長。」
    莊家推出牌頭,骰子滾出八點。
    瘦高個子喊著:「八到底,天門在底……」
    這把牌莊家翻出一對「人」牌,此刻天地牌已出,人牌可說已算最大,張阿六頹然
一歎,連牌也懶得翻了,人也要跟著站起。
    張才寶道:「別洩氣呀,你不翻,我替你翻。」
    伸手翻開天門兩張牌,那是「二四」搭「麼丁」,「至尊寶」!瘦高個子大聲叫道:
「莊家人人對,吃兩橫,賠天門。」
    白花花的銀子,又賠了過來,張阿六如夢初醒,蠟黃的臉頰,燒得通紅。
    張才寶輕輕拉了他一下衣袖,低聲道:「走,至尊沒後代,牌出絕了,再下去又要
統吃,咱們還是喝酒去。」
    張阿六撈回血本,還贏了不止一倍的錢,已經心滿意足,站起身笑道:「才寶哥,
我請客,咱們就上嘉陵春去。」
    兩人離開賭窟,邊談邊走,賭徒碰上賭徒,自然談得投機,穿過小巷,大街上這時
候夜市正旺。
    兩人上了嘉陵春,要過酒菜,張阿六早已把張才寶當作了好朋友,忍不住問道:
「才寶哥,小弟覺得你面熟得很,你是吃那一行飯的?」
    張才寶摸摸臉頰,大笑道:「六哥看呢,我是吃那一行的?不是我吹牛,走南闖北,
那管你是官老爺,大財東,嘿,可都得讓我張才寶坐在他前頭。」
    張阿六「嗤」的笑道:「才寶哥真會說笑……」
    張才寶正色道:「六哥,你是笑我在吹?這可一點也不是吹的,就說今兒個吧,有
一位府台大人的公子,出手就是五十兩,我要送他上迎春坊去,一上車,我還不是坐在
他前頭?」
    原來他是趕車的,這倒是實話,趕車的當然坐在前面,於是張阿六也大笑起來。
    酒菜來了,張阿六忙著替這位專門坐在人家前頭的「宗兄」,斟滿了酒,然後自己
也斟了一杯,說道:「來,才寶哥,你是財神爺,我敬你一杯。」
    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張才寶和他對乾了一杯,放下酒杯,忽然歎了口氣道:「財神爺,今兒個我倒真是
遇上財神爺,可惜……」
    他底下話沒說出來。
    張阿六道:「遇上財神爺,還可惜什麼?」
    張才寶呷了口酒,搖搖頭道:「不用提了,咱們這種苦哈哈,只能發小財,可發不
了大財。」
    他越是不想說,張阿六可越是想聽,催道:「才寶哥,說說有什麼要緊,咱們反正
是閒磕牙。」
    張才寶歎了口氣道:「事情是這樣,那位府台公子兩個月前曾來過咱們這裡,結識
了迎春坊一位紅姑娘……」
    張阿六插嘴道:「那準是湘雲姑娘。」
    張才寶點點頭,道:「那位公子回去之後,為情顛倒,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熟,
帶了重金,巴巴的趕來,要替湘雲姑娘贖身。」
    張阿六呷了口酒道:「顛倒在湘雲姑娘石榴裙下的人,可多著呢?這年頭,就是女
人吃香。」
    張才寶道:「那知這位公子趕到迎春坊,湘雲姑娘已經回籍去了,府台公子這下可
急了,他千里迢迢的趕來,巴望載美同歸,不料連人影都看不到,坐上我車子,出手又
賞了我五十兩銀子……」
    張阿六道:「他這回賞你銀子幹麼?」
    張才寶笑道:「皇帝不差餓兵,他是要我替他打聽湘雲姑娘的下落,只要打聽到了,
還有重賞,少說也要賞我千兒八百兩銀子。」
    張阿六眼睛一亮,問道:「你替他打聽了沒有?」
    張才寶道:「自然打聽了,一千兩銀子,我趕一輩子車,也積不下來。
    張阿六笑著道:「才寶哥,你可有眉目了?」
    張才寶又呷了口酒,道:「打聽到了,我還上賭場去?就是一點消息也沒有,才拿
一百兩銀子去博博運氣。」
    張阿六「嚇」的笑出聲來,伸手在張才寶肩膀上猛力拍了一掌,道:「才寶哥,你
碰上我,一千兩銀子,可以說已經到手了五百兩。」
    張才寶楞了一楞,道:「你說什麼?」
    張阿六大笑道:「你不是要打聽湘雲姑娘下落,喝完酒,咱們走!」
    張才寶疑信參半,道:「你知道?」
    張阿六道:「成都城裡,不吹牛,除了我張阿六,只怕就沒人知道湘雲姑娘的底細
了。」
    張才寶瞪著眼睛,朝張阿六直瞧,喜形於色的道:「你真的知道。」
    張阿六咧嘴笑笑,道:「你可知道當初湘雲姑娘是誰介紹去迎春坊的?」
    張才寶道:「是誰?」
    張阿六得意的道:「是我乾娘介紹去的。」
    張才寶吁了口氣,道:「六哥,這麼說來,你乾娘一定知道湘雲姑娘下落的了?」
    張阿六道:「這個自然。」
    張才寶大喜過望,說道:「六哥,咱們親兄弟,明算帳,明兒個一千兩銀子到手,
咱們南北分,一人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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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發表於 2010-6-19 09:19:28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急轉直下
    張阿六爽朗的道:「咱是交你才寶哥這個朋友,銀子提他作甚?」
    張才寶正色道:「話不是這樣說的,沒遇上你六哥,我五百兩也賺不到,咱們就這
麼一言為定。」
    兩人興高彩烈,喝完酒,張阿六起身會帳,但張才寶搶著會了。
    離開酒館,張阿六領著張才寶,穿過街尾,進入一條小巷。
    但在兩人離開酒館之時,卻有一條瘦高人影遠遠的跟了下來,兩人彎進小巷,那黑
影卻似蝙蝠一般,在黑暗中一閃而沒!
    這條小巷,又黑又髒,住的都是些貧苦人家,這時燈火全熄。
    張才寶跟在張阿六後面,右手暗暗摸著懷中匕首,左手提在前胸,距離張阿六後心,
可不到兩尺。
    張阿六自然毫無所覺,興匆匆的走到一間矮屋門首,站停腳步,低低說道:「才寶
哥到啦!你等一等,乾娘只怕睡了,我去敲門。」
    說完,舉手在門上重重的擂了兩下。
    只聽裡面響起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問道:「敲門的是什麼人?」
    張阿六湊著門縫,大聲叫道:「乾娘,是我,阿六。」
    那婦人聲音道:「你來幹什麼?又是賭輸了,這幾天,我一筆買賣也沒做成功,那
有銀子?三牌樓張府裡要一名丫頭,你明天給我到鄉下去跑一趟,才是正經。」
    那婦人只說著後,連燈也沒點,敢情是不想開門。
    張阿六道:「乾娘,你老快開開門,我是有正經事來的,油水可大呢!」
    敢情是聽到油水,裡面燈火亮了,那婦人嘮叨的道:「你還有什麼好事,找到乾娘
頭上來……」
    木門開了,從院落走出一個花白頭髮,面目可憎的老嫗,一手擎著燈,顫巍巍打開
大門,探出頭來。
    張阿六連忙趨前一步,說道:「乾娘,這是才寶哥,他要打聽湘雲姑娘的消息,特
地叫我陪他來的。」
    那老嫗望了張才寶一眼,陪笑道:「有話到裡面再說,快請裡面坐。」
    張才寶不好意思的道:「打擾婆婆,真不好意思。」
    老嫗走在前面,一邊說道:「沒關係,老婆子這裡,時常有人半夜裡來叫門的。阿
六,你替我帶上門。」
    張阿門應了聲「是」,隨手掩上了木門。
    經過小天井,裡面是三間矮房,老摳把兩人讓進屋去,那是一間陳設簡單的客室,
上首放著一張木桌,和幾把凳子。
    張阿六跟在後面,進入客堂,轉身又拴上了木門,一面笑著道:「才寶哥,現在到
家啦,你該說什麼,就該說了!」
    張才寶聽出他口氣不對,方自一怔之際,陡覺腰眼裡一麻,被人點了穴道,不覺驚
詫道:「六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張阿六走到他面前,好笑道:「我乾娘不大好說話,才寶哥,你還是照實說吧,是
誰派你來的?」
    張才寶身子掙動了一下,睜大眼睛,道:「六哥,你開什麼玩笑?」
    那老嫗已在上首一把椅上坐下,面目冷森道:「阿六,你知道他是那一家的人?」
    張阿六得意的道:「先前我只覺他有些面善,還想不起來,他自稱趕車的,我也相
信了,後來他說出要打聽湘雲姑娘的下落,登時使我起了疑心,再一想,嘿,他明明是
趙三公子家裡舞獅的咯!」
    老嫗點點頭,冷聲道:「很好,你問問他,誰要打聽湘雲姑娘?趙三公子不在,是
誰出的主意?」
    四大公子失蹤的消息,大家守口如瓶,成都城裡,可說沒有一個人知道,這老嫗如
何會知道的?
    張阿六朝張才寶道:「你都聽到了吧?乾娘問你的話,你還是照實說的好。」
    張才寶穴道受制,身子絲毫動彈不得,怒嘿道:「姓張的落在你手裡,算是陰溝裡
翻船,要殺要刮,悉聽尊便;但你們也該報個字號聽聽。」
    老嫗陰哼道:「憑你也配?」
    張阿六笑嘻嘻的道:「朋友大概連姓張都是假的吧,乾娘面前,你要是有半句假話,
那是自找苦吃了。」
    張才寶嗔目道:「你要老子說什麼?告訴你,老子被你們訌來,後面的人,也會跟
著就到,你們這點鬼蜮伎倆,可瞞不過咱高領隊。」
    他原是一句恐嚇之言,但老嫗卻是神色一變,點頭道:「此話不錯,阿六,點了他
啞穴,帶到後面去,準備紙筆,要他把四家有些什麼動靜,用筆寫下來。」
    張阿六答應一聲,正待出手!
    忽聽有人接口笑道:「不用了,他知道的並不多,有話還是問我吧!」
    張阿六聽的驀然一驚,急忙回頭瞧去,只見客堂後面一扇小門中,站著一個四十開
外的瘦高個子,不知他什麼時候走進來的?
    張才寶穴道受制,身不能動,目光一抬,不禁喜出望外,急急忙道:「高領隊……」
    那老嫗突見自己屋裡闖進一個人,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上,不但沒有驚容反而露出獰
笑,側顧高沖,冷冷一曬,道:「你就是高領隊?」
    話聲一落,上身微動,突然欺到了高沖面前,伸手就抓。這一抓奇快絕倫,鳥爪般
五指,彎曲如鉤,閃電抓到高沖胸前。
    高沖微微一凜,疾忙閃開一步,心想:「這老嫗出手不俗,自己可得小心!」一面
朗聲答道:「不錯,在下正是高沖。」
    老嫗冷哼道:「你來的很好!」
    欺近一步,兩手齊出,左爪右掌,各成家數,辛辣得異乎尋常!
    高沖眼看對方出手陰毒凌厲,心知遇了勁敵,側身退讓,先讓開對方左爪,左手豎
砍,封擋老嫗掌勢,右掌揮動,趁機反擊過去。
    老嫗喝道:「你武功不錯啊!」
    高沖大笑道:「老太婆,你也大出我意料之外!」
    兩人口中說著,掌來指往,卻斗的十分激烈,每一招幾乎都是充滿殺機的致命招數。
    張阿六見兩人動上手後,立即夾起張才寶,退向一側。這間客堂地方狹小,動起手
來,不能像一般的飛躍閃縱,大都只能靠拳掌變化,對付強敵。是以動手相搏,更見險
惡,雙方都想以快速手法,爭取優勝。
    片刻工夫,兩人已經搏鬥了五十餘合。老嫗似感不耐,口中冷哼一聲,掌法一變,
突然改劈擊為擒拿,一雙鳥爪彎曲如鉤,玄妙神速已極。
    高沖沒想到一個老嫗,武功會有如此高強、此時忽見對方掌勢倏變,心頭一震,正
待變招!
    誰知腕上一緊,對方五指宛如鋼爪緊緊扣住了自己脈門!
    心中大感震駭,百忙中五指疾翻,同樣朝老摳手腕上反扣過去,左手揚處,一掌迎
面拍出。
    老嫗白髮飄飛,左手一揮,硬接高沖一掌。但聽「蓬」的一聲,雙掌接實。高沖只
覺老嫗內力極強,竟然被她震的向後退開了一步。
    就在此時,那張阿六突然欺近過來,手起指落,點上了高沖右腰「志堂穴」。
    高沖右手和老摳互扣,左手又和老嫗硬拚了一掌,那裡還顧得到張阿六的突襲,右
腳要待後喘,已是不及,右腰一麻,已被點中了穴道。」
    老嫗出手如風,又點了高沖兩處穴道,右手輕丟,把高沖一個身子「砰」的一聲摔
倒地上。口中一陣呷呷怪笑,點頭道:「阿六,你這一手還算見機。」
    張阿六連忙躬身道:「阿六全仗你老人家栽培。」
    老嫗嘿了一聲,吩咐道:「把他拖進去!」
    張阿六動作極快,抱起高沖,走入堂後,把他放在地上,然後又把張才寶抱了進來,
放在一起。
    老嫗一手拿著燈盞,緩步跟著走進,隨手把燈盞一放,冷冷說道:「高領隊,你落
到了老身手裡,還有何說?」
    高沖閉目而坐,有如老僧人定一般,望也不望兩人一眼。
    老嫗又道:「什麼人派遣你來的?」
    高沖緩緩睜開雙目,冷笑道:「在下跟在張才寶身後來的,你說是什麼人派遣來
的?」
    老嫗陰笑道:「不錯,老身忘了你是領隊,咱們河水不犯井水,高領隊找上我陸媒
婆,究是為了什麼?」
    原來她叫陸媒婆!
    高沖笑道:「咱們只是找你打聽湘雲姑娘下落,你何用做賊心虛?」
    陸媒婆冷冷道:「你們要找湘雲姑娘作甚?」
    高沖道:「咱們公子突然失蹤,同船之人,只有湘雲姑娘是來歷不明的煙花女子,
在下自然要查查她底細。」
    陸媒婆道:「這是你們四家商量好的行動?還是你高領隊一個人的主意?」
    高沖冷冷說道:「在下先想知道,你陸媒婆究是什麼身份?」
    陸媒婆呷呷笑道:「高領隊也是在江湖上混混的朋友,別忘了你是落在老身手裡,
老身隨時可以把你置於死地。」
    高沖打了個哈哈道:「你有膽子,儘管下手就是。」
    張阿六在旁插口道:「咱乾娘不大好說話,高領隊要是不夠朋友的話,乾娘真會宰
了你。」
    陸媒婆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張阿六連忙閉嘴。
    陸媒婆舉手從頭上取下一支銀簪,輕輕一拔,原來銀簪裡面是一支三寸來長,黑黝
黝的骨針,口中獰笑道:「高領隊識得老身這支骨針麼?」
    高沖目睹她手上骨針,色呈灰黑,分明是巨毒之物,臉色微微一變,但仍然強自鎮
定,冷冷笑道:「區區一支骨針,就能要在下的命麼?」
    陸媒婆橘笑道:「不會要命,老身這支骨針,是苗疆一種毒荊,刺中人身,就奇癢
徹骨,傷口流出黃水,越爛越癢。不論何人都無法忍受,直到你哀號顛狂而死,朋友要
是不肯實說,老身只好讓你嘗嘗毒刺的滋味了!」
    話聲剛落,燈火突然無風自滅!
    陸媒婆倏地站起,功凝百穴,冷喝道:「阿六,快亮火種!」
    張阿六隻覺一陣冷風吹到臉上,一時不禁毛髮直豎,慌忙應了一聲,從懷中掏出火
種,點亮油燈,一面說道:「乾娘,這燈熄的有些古怪!」
    陸媒婆寒著一張鳩臉,看看地上兩人,並無動靜,吩咐道:「阿六,你去看看,門
戶關了沒有?」
    張阿六應了聲是,迅速奔了出去,四面一瞧,又匆匆進入,說道:「回乾娘,兩扇
大門都閉得好好的……」
    猛一抬頭,只見乾娘身後站著一個青衣婦人,孰自己微微一笑?這下,直把張阿六
嚇的心頭大駭,雙目一定,大叫一聲:「乾娘,有鬼……」
    陸媒婆看他神情有異,急忙喝道:「鬼在那裡?」
    張阿六頭上冷汗直冒,伸手一指,道:「就……就在你……後面。」
    陸媒婆心知有異,身形突然一挺,朝前竄出數尺,閃電般轉過身去,身後那有什麼
鬼影子?不覺怒道:「鬼在那裡?」
    張阿六仔細再瞧,只見那青衣婦人依然站在乾娘身後,瘦削臉上,還是掛著那份微
笑,他雙腳發軟,幾乎站立不住,嘶聲道:「還……還在你身後。」
    陸媒婆心頭大怒,揮手就是一掌,朝身後橫掃過去,口中喝道:「老身從不信邪!」
一掌掃過,身後半點聲息也沒有,陸媒婆身隨掌轉,同時轉過身去,問道:「現在還有
沒有?」
    張阿六抹抹汗水,目光一轉,只見那青衣婦人不是好端端坐在陸媒婆坐過的凳子上?
還是那麼面帶微笑。
    鬼的笑容,實在不好看,越是笑,越是覺得可怕!
    張阿六靠著牆壁,幾乎昏倒,駭極的道:「有,有,她……坐在乾娘凳子上了。」
    陸媒婆依言望去,只是一把空凳,不覺怒聲道:「你是在活見鬼,這鬼是男是女?」
    張阿六大著舌道:「是女的,穿的青布衫,啊……啊喲,她…打我一記耳光……」
    他雙手捧著臉頰,漸斬蹲下身去。
    陸媒婆站在他面前,根本什麼也沒看見,但張阿六左邊面頰,果然紅腫了起來,他
敢情已經嚇昏過去了!
    陸媒婆心頭也有些相信,果然有鬼,就在此時,只覺背後一寒,不自禁的打了個冷
哄,猛地一個旋身,回過身去!
    這下,她也看到了!
    自己面前,果然站著一個花白頭髮,臉型瘦削的青衣婦人,臉上還含著微笑,靜立
不動!
    陸媒婆突然好像中了邪,一身武功,竟然絲毫也用不出來,兩眼一翻,口吐白沫,
往後倒去。
    青衣婦人微微一曬,回頭吩咐道:「你們可以起來了!」
    鬼居然開口了,那就不會是真的鬼了!
    高沖,張才寶同時一躍而起,兩人神色恭敬,垂手躬下身去。
    高沖惶恐的道:「屬下無能,幸蒙夫人趕來……」
    原來這青衣婦人正是王夫人,她沒待高沖說完,揮揮手道:「不用多說,你們把這
兩人帶回去,我要親自問問。」
    高沖慌忙躬身應「是」,但等他直起腰來,王夫人已走的沒了影子,心中不禁大感
驚凜,忖道:「這位主兒,武功之高,簡直不可思議!」
    當下就和張才寶兩人,挾起陸媒婆,張阿六,朝西城趕去。
         
         ★        ★        ★
     
    王夫人堪堪回轉內宅,紫鵑喜孜孜的衝了進來,說道:「稟報夫人,少爺已經脫險
回來了。」
    王夫人聽的一怔,問道:「立文他們脫險回來了?人呢?」
    紫鵑道:「少爺剛才回來,進來叩見夫人,婢子說夫人還沒回轉,少爺就回到前面
書房裡去了。
    王夫人間道:「只有立文一個人脫險回來?其餘的人呢?」
    紫鵑道:「三位公子都回來了,他們已經各自回家,沒到這裡來。」
    「唔……」王夫人微微有些不悅,口中「唔」了一聲,道:「立文還說了什麼?」
    紫鵑道:「沒有,少爺神色好像瘦了些,還受了風寒,精神也有些疲憊,夫人不在,
少爺就沒說什麼?」
    「唔!」王夫人又唔了一聲,問道:「倪副教練呢?」
    紫鵑道:「就在前院。」
    王夫人張了張口,好像要說什麼,但似乎又嚥了下去,沉吟有頃,才道:「你去叫
立文進來。」
    紫鵑答應一聲,飛快退了出去。
    王夫人獨自坐在堂上,雙目深沉,望著地下,過了好一回,突然冷哼一聲,目中神
光閃動,隱射殺機、自言自語的道:「是了,一定是這樣……」
    這是她心裡的話,誰也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
    過不一會,紫鵑掀起簾子,說道:「夫人,少爺來啦!」
    王立文搶步上前,叫道:「娘,孩兒回來了!」
    果然聲音有點沙啞,路上受了風寒,連人也消瘦了些。
    紫鵑呆的一呆!
    王夫人慈藹的笑道:「孩子,我不是你的娘,我是你姑母……」
    王立文身軀陡然一震。
    王夫人續道:「我把你自小扶養長大,你也叫慣了娘……」
    王立文吁了口氣,道:「孩兒知道。」
    王夫人道:「但你始終沒聽娘的話,和他們這些人發起什麼浣花日?」
    紫鵑站在邊上,望著夫人,似乎有些目瞪口呆!
    王夫人慈祥面目的說道:「你們遊艇沉了,人也夫了蹤,你知道娘這兩日來,連眼
都不曾闔過一下……」
    王立文道:「孩兒聽倪副教練說過,咱們一條遊艇,是沉在三元場附近。」
    玉夫人點點頭道:「我聽萬領隊說,你們遇上一艘畫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王立文道:「娘原來已經知道了,那艘畫航,只是迎賓的船,孩兒們是被浣花公主
邀到一艘叫做浣花宮的樓船上赴宴去的……」
    王夫人心頭一陣激動,暗暗切齒:「果然是這賤婢又出現江湖了!」但她臉上卻是
絲毫不露,柔聲問道:「浣花麼主?浣花宮……唔,孩子你說的詳細一點。」
    王立文就把當晚情形,簡略說了一遍。
    王夫人點點頭道:「後來呢,你們當晚喝醉了酒,又如何脫險的呢?」
    王立文道:「等到孩兒們醒來,已經是昨天下午了,發覺我們都睡在茂縣的客店裡,
好像做了一場夢一般。」
    王夫人道:「你們都回來了?金一凡呢?」
    王立文道:「金兄的下落,孩兒就不知道了。」
    玉夫人臉色一肅,問道:「錢二他們回來了,怎麼不來見我?」
    王立文忙道:「那是孩兒說的,我們趕返成都,時間已近二更,怕娘已經睡了,而
且大家都已十分疲乏,才各自回家。」
    王夫人臉色稍霽,點點頭又道:「你們船上不是還有一個姓白的,和迎春坊一個叫
湘雲的妓女,他們都沒回來?」
    王立文道:「孩兒們醒來之時,只有我們四人在一個房間之內,那位白少輝兄和湘
雲姑娘,不知下落。」
    王夫人冷冷一哼,陡然問目射寒電,冷竣的道:「浣花宮妖女敢犯到咱們頭上來,
那是存心和咱們為敵了!」
    王立文怔得一怔,道:「娘是知道她們來歷麼?」
    王夫人冷笑道:「她們這點這點鬼蜮伎倆,還想瞞得過娘?今晚,咱們就捉到對方
兩名潛伏在城裡的奸細。」
    王立文身子一震,奇道:「咱們捉到了兩名奸細?」
    王夫人回頭朝紫鵑吩咐道:「你去叫倪副教練,和高領隊進來,把兩名奸細,提到
這裡來,我要親自問問。」
    紫鵑領命出去,不到盞茶工夫。
    倪長林和高沖兩人一齊進來,躬身道:「屬下參見夫人,不知夫人有何差遣?」
    工夫人一擺手道:「我要親自問問奸細,你們站到邊上去。」
    兩人躬身領命,退到下首站定。
    紫鵑已經指揮兩名使女,押著陸媒婆,張阿六進來。
    工夫人朝王立文吩咐道:「問她叫什麼名字。」
    王立文答應一聲,目光轉到陸媒婆身上,喝道:「你叫什麼名字?」
    陸媒婆望了王立文一眼,沒有作聲。
    王夫人卻在此時,回過頭去,朝副教練倪長林嘴皮微動,像是以「傳音入密」指示
什麼。
    倪長林面露驚愕,立即偕同高沖,匆匆退出屋去、
    王夫人冷冷道:「紫鵑,給我動刑。」
    紫鵑走到陸媒婆面前,叱道:「夫人面前,你想充什麼字號,那是自討苦吃了,我
先要你嘗嘗咱們獨門手法截脈抽筋的滋味,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話聲出口,突然玉腕揚處,連點帶拂,點了陸媒婆身上兩處穴道。
    這一點不打緊,陸媒婆卻像殺豬般大叫一聲,手腳四肢,登時起了一陣抽搐,一個
人漸漸縮成了上團,不住的顫抖,白髮飄飛,鳩臉上疼得綻出黃豆大的汗珠,拚命的張
口,但除了呻吟,卻是說不出話。
    張阿六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坐在地上,連頭也不敢稍抬一下。
    紫鵑冷笑一聲道:「截脈抽筋的滋味如何?截脈,就是截斷你全身經脈,抽筋,就
是讓你全身主筋一齊抽搐,一個時辰不解,你就口吐黑血而死,你說是不說?」
    陸媒婆雙目通紅,望著紫鵑,似有乞憐之色,嘶聲竭力,迸出一個字道:「……
說……」
    王夫人抬手道:「讓她說!」
    紫鵑應聲出手,一掌拍在陸媒婆後心,替她解開了穴道。
    陸媒婆支撐著坐起身子,只是喘息。
    紫鵑喝道:「還不快說,你叫什麼名字?」
    陸媒婆不敢倔強,喘息道:「老身實是陸……七……娘……」
    王夫人冷曬道:「我早就知道你是橫行江北作惡多端的毒蠍惴七娘了,你幾時投靠
了浣花宮?」
    陸媒婆搖頭道:「老身不知道,老身只是受人脅迫,不知道浣花宮。」
    王夫人道:「脅迫你的是誰?」
    陸媒婆道:「老身不知道他是誰?」
    王夫人冷曬道:「你在江北一帶,有些惡名,怎會受一個不知名的人指揮?」
    陸媒婆道:「老身受人脅迫,真的不知道他是誰?」
    紫鵑披披嘴道:「老賊婆,你縱然受人脅迫,也該知道這人是誰才對,你大概苦頭
還沒吃夠。」
    說完,手腕一舉,作勢要朝她身上點去。
    陸媒婆機伶伶打了一個冷哄,忙的朝玉夫人跪了下去,磕頭道:「夫人高抬貴手,
老身真不知道,不知那人是誰,老身只是聽命於一朵青色紙花,凡是差遣老身的人,都
以青色紙花為記。「
    王夫人見她說的不像有假,點點頭道:「你到成都幹什麼來的,已經有幾年了?」
    陸媒婆道:「老身來了快兩年了,就是奉那朵青色紙花之命,要老身在成都以媒婆
身份出現,暗中調查城中大戶人家的底細。」
    王夫人冷哼道:「那就是以調查四大公子的家世為主了。」
    陸媒婆俯首道:「正是。」
    王夫人又道:「湘雲姑娘在迎春坊落籍,是你介紹去的?」
    陸媒婆道:「湘雲姑娘也是持著青色紙花來的,老身一點也不知道她來歷。」
    王夫人哼了一聲,回頭朝王立文道:「湘雲果然是浣花宮派來的。」
    王立文不自在的應了聲「是」。
    王夫人揮手道:「紫鵑,把他們帶下去,派人輪流看守。」
    紫鵑答應一聲,指揮兩名使女,押著陸媒婆、張阿六兩人出去。
    王夫人舒了口氣,歎道:「孩子,你總聽到了,浣花宮對咱們四家,早已用上了心
機,存心要和咱們作對。」
    王立文劍眉剔動,怒聲道:「浣花宮到底是些什麼?他們為什麼要和咱們作對?」
    王夫人微微一笑,道:「他們處心積慮,要顛覆咱們四家的原因,只怕是成都城裡,
有咱們四家存在,就沒有他們活動的餘地。」
    王立文沉吟道:「孩兒想來,也是如此,只是孩兒和錢二等人,既已落在他們手裡,
怎會又輕易放過了呢?」
    王夫人藹然笑道:「也許他們只是示威性質,先給我們一個警告,唉,反正咱們和
浣花宮已經較量上了……」說到這裡,柔聲道:「孩兒,時光不早,你也好去休息了,
明天中午,要錢二、趙三、卓七三人前來,咱們四家,也該商量對策。」
    王立文道:「孩兒遵命。」說完,請了個安,便自退出。
    王夫人望著他身形,臉上不期飛起一絲冷峻的微笑,也自回轉靜室。
    天色漸漸黎明。靜室外面,突然起了一陣急促而又輕輕的腳步聲!
    王夫人緩緩睜開雙目,問道:「紫鵑,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紫鵑應聲入內,躬身道:「稟報夫人,方才守護陸媒婆的春雨趕來報告……」
    王夫人微微一笑,道:「可是陸媒婆兩人,被人殺害了麼。」
    紫鵑聽的一呆道:「夫人原來已經知道了?」
    王夫人笑一笑道:「我只是猜想,你說下去就是了。」
    紫鵑道:「那春雨說:「她奉了夫人之命,一直不敢離開過一步,就在天快亮的時
候,紙窗外依稀似有一條人影,向裡覷伺,春雨站起身,走近窗前,喝問是誰……」
    王夫人道:「那時她就聽到兩聲悶哼,陸媒婆和張阿六,都中了人家暗器,而且他
們中的暗器,見血封喉,劇毒無比。」
    紫鵑驚奇的道:「夫人真和親眼目睹一樣!」
    王夫人臉色十分難看,又道:「還有,倪副教練特別派在中院巡狩的兩名弟兄,輕
功極高,也始終沒有發現半點賊蹤,對不?」
    紫鵑點點頭:「王夫人全說對了,只是這賊人從那裡來的呢?」
    王夫人冷冷一哼,道:「自然咱們家裡的內賊了?」
    紫鵑猛然一驚,道:「夫人說咱們家裡,有了對方的奸細?」
    王夫人沉聲道:「難道你還沒看出來?」
    紫鵑駭異的道:「婢子真的看不出來,夫人既然知道,怎不把他拿下?」
    王夫人臉色鐵青,目中精光暴射,冷峻的道:「我不會饒過他們的,任他們如何狡
獪,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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