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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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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幻劍靈旗[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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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10:42: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謠諑紛紜 問誰能解 世途艱險 豈得無愁(1)

  這一天他們到了金陵(即今南京),金陵曾經是六個朝代的京都,龍盤虎踞,氣象不凡。市況繁華,那是更不消說了。衛天元見天色尚早,說道:「咱們不要在市區尋找客店,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包你歡喜。」

  上官飛鳳道:「我知道金陵是你舊遊之地,我當然唯你馬首是瞻。只可惜你急著要去揚州,否則我倒想請你做我的嚮導,在金陵多玩幾天。」

  衛天元道:「金陵的名勝古跡甚多,的確是值得暢遊一番。

  待揚州回來,我再陪你玩幾天吧。不過咱們現在去的地方,也是金陵名勝之一。」

  他們原來乘坐的那輛馬車,因為拉車的馬是「口外」(張家口外)的名種馬匹,馬車又是北方的大車,這種馬車的形式,南方是少見的。他們恐怕到了江南,會惹人注意,早已在途中拋棄了。

  衛天元帶路,向水西門走去,在走過一條繁華的街道之際,忽然發現兩個漢子勿勿橫過街道,到一家文具店買東西,這兩個漢子似曾相識。

  衛天元低聲說道:「這兩個漢子,好像就是我們在保定那天晚上,在我的老家的那片瓦礫場上的那兩個鷹爪?」那晚衛天元和他們交手,是幾乎著了他們的暗算的。

  上官飛鳳道:「不錯,我也認得他們,你要不要趁這機會報仇?」

  衛天元道:「不必了,反正咱們已經改容易貌,他們也不認得我,我不想惹事了,任由他們去吧。」

  上官飛鳳道:「這兩個粗漢,卻跑到文具店做什麼,倒是有點古怪。」她故意從那文具店門口走過,這才發現,原來他們買的乃是拜帖,此時正在請店子裡的掌櫃書寫。

  走過那間文具店,上官飛鳳說道:「他們是大內衛士身份,想必不會無緣無故跑來江南。只不知他們要拜會的乃是何人?」

  衛天元道:「咱們又不想招惹他們,埋他們拜會什麼人幹嘛?」

  不知不覺之間,他們已是走出了水西門,只見有個猢,湖光瀲灩,湖中的荷花雖然還沒盛開,但荷葉田田,卻是更添景色。湖的兩旁綠柳成行,湖濱有一家客店。

  上官飛鳳讚歎道:「這地方真好!湖名叫做什麼?」

  衛天元道:「說起這個湖名,你一定特別感到興趣。」

  上官飛鳳道:「為什麼?」

  衛天元道:「它是因一個像你這樣美貌的少女而得名的。」

  上官飛風道「胡扯,她的相貌若是像我這樣平平庸,後人那裡還會記得她的名字。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你要比也該用你的、你的師妹比才對。」

  衛天元道:「齊師妹當然長得不算難看,但也還夠不上稱作美人。不過,我知道你想說的是誰。」上官飛鳳的確想說姜雪君的,話到口邊才改。

  上官飛鳳後悔不該勾起他對姜雪君的思念,忙賠笑道:「不要談論今人了,還是說說這位古代的大美人吧。」

  衛天元道:「這個女子名叫莫愁,據說是南齊時的絕世佳人,她住在這個湖邊,艷名遠播,引得不少王孫公子來一瞻她的美色,於是也就把這個湖叫做莫愁湖了。」

  上官飛鳳道:「天色未晚,咱們繞湖走一周吧。」

  湖邊有座漢白玉(一種質地佳美的石頭)牌坊,牌坊兩邊寫有一副對聯。

  「憾江上石頭,抵下住仙流塵夢,柳枝何處,桃葉無蹤,轉羨他名將美人,燕息能留千古韻;

  問湖邊月色,照過來多少年華,玉樹歌余,金蓮舞後,收拾這殘山剩水,鸞花猶是六朝春。」

  上官飛鳳道:「好!情、景、時、地。人都寫到了,樣樣貼切,真是佳聯!『

  再過去是一幢古老的建築,衛天元道:「這座樓名叫勝棋樓,相傳是明太祖失元璋和他的大功臣中山王徐達賭棋的所在,那局棋是明太祖輸了,便將湖地賜給徐達,並建此樓以垂永念的。」

  勝棋樓門口也掛有時聯,聯道:

  「六朝名勝此重經。有美人兮,每當艇泛湖心,呼之欲出:

  千古河山同一局)登斯樓也,緬想棋當國手,嗣者其誰?」

  上官飛鳳道:「感慨遙深,亦屬佳作。」

  湖邊還有幾座供遊人休憩的涼亭,每個涼亭內也都有三五副對聯不等,上官飛鳳對這些對聯甚感興趣,一發現佳聯,就不由得停下腳步,搖頭晃腦的讀出來」

  粉黛江山,亦是英雄亦兒女;

  樓台煙雨,半含水色半天光。

  紅藕花開,打槳人猶誇粉黛;

  朱門草沒,登樓我自吊英雄。

  我獨攜半卷離騷,藉秋水一湖,來犯牢愁盡浣;

  君試讀六朝樂府,有美人絕代,與偕名士爭傳。

  三月鴛花,六朝金粉;

  半湖煙水,一局枰棋。

  才經過禪關,卻憐桃葉飄零,六代湖山誰作主?

  且收入遊記,待看荷花開遍,一船書畫我重來。

  這些對聯,或扣奠愁的故事,或扣勝棋樓的故事,輔以金陵曾為六代帝都的主實,情景交融,懷古慨今,雖然不及牌坊那副長聯,也都寫得甚為貼切。

  衛天元笑道:「你這樣一副一副聯語讀下去,天黑了還未能走到前面那問客店呢,明日起個早,再來細讀吧。」

  上官飛鳳道:「啊,這副對聯也很好,讓我讀一遍,記牢了再走。」

  「英雄有將相才,浩氣鐘兩朝,可泣可歌,此身合畫凌煙閣;

  美人無脂粉態,湖光鑒干頃,繪聲繪影,斯樓不減郁金堂。」

  讀罷,上官飛鳳說道:「上聯寫徐達,已經不錯,下聯寫莫愁,更見才情。」

  衛天元笑道:「我知道你為什麼喜歡這一聯,美人無脂粉態,那不也是寫你嗎?」

  上官飛鳳嗔道:「你又來了!」

  衛天元道:「我說的是真心話,美人並不是單憑面貌的。美人固然難得,無脂粉態的美人更加難得!」上官飛鳳看他面上並無優郁之色,方始知他是真心誇讚自己。

  上官飛鳳笑靨如花,忽他說道:「你也別把我想得太好,假如有一天你發現我是壞人,你怎麼樣?」

  衛天元道:「你怎麼會是壞人?」

  上官飛鳳道:「多謝你相信我。不過你也知道我是任性行事的,說不定有一天我真會犯了大錯,令你也認為是不可僥恕的壞事呢?」

  衛天元笑道:「你我之間,根本就用不上饒恕兩個字!我的性命都是你給撿回來的,假如你真的犯了滔天大罪,要被罰進地獄,我也陪你同進地獄!」

  說話之間,不知不覺已經來到那座湖濱旅舍。是一座園林式的旅舍,園中有假山池塘,亭台樓閻。客人住的房間也不是像普通客店那樣排在一起,而是一幢幢的小樓房,座落園中各處,自成門戶的。客人來開房間,租的就是一幢小樓房,而不是單一的房間。一幢樓房之中,最少也有兩間臥房。

  衛天元要了一幢雅致的樓房,裡面日常用品無不齊備,除了要用飯之外,無需侍者招呼,可以閉上門戶,就像一個小家庭一樣。

  上官飛鳳道:「呵,這樣的旅舍真好,怪不得你敢擔保我一定喜歡了。我豈只喜歡,就是在這裡過一世我也情願。」

  衛天元道:「江南還有許多好地方呢,你遊遍江南,再說這個話吧。」

  上官飛鳳道:「咦,你怎的好像是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在想著什麼心要麼?」

  衛天元道:「沒有呀。」

  上官飛鳳道:「你別騙我,我瞧得出來的。是因為碰上那兩個鷹爪麼?」

  衛天元道:「那兩個鷹爪我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上官飛鳳道:「那是為了什麼?」

  衛天元沒口答,半晌方始歎了口氣,說道:「不知怎的,我有點近鄉情更怯的感覺。」

  這樣的回答當真是有點「不倫不類」,按說衛天元的家鄉又不是在江南的,他的「近鄉情更怯」之「情」從何說起?

  但上官飛鳳卻是一聽就懂了。近鄉情更怯,「怯」的是怕見人事變更,而並非害怕重回故里。

  從金陵到揚州,不過兩日路程。不錯,揚州不是衛天元的家鄉,但在揚州,卻有他的「親人」。一死一生,死了的是姜雪君,活著的是齊漱玉。

  「即使他確信雪君包經死了,雪君姐姐也還是活在他的心中的。他們曾經海誓山盟,情誼之深,恐怕還在一般的『親情』之上。何況還有一個真的是如與他情同兄妹的親人齊漱玉?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到了揚州,他在哀悼雪君姐姐之餘,恐怕也難免有對不住小師妹之感吧?他現在尚未知道我的安排,也難怪他會近鄉情更怯了。」

  吃過晚飯,上官飛鳳見他還是心神恍餾的樣子,便道:「今晚月色很好。一早就寢,未免可惜,不如咱們同去遊湖,領略『艇泛湖心』,遙想『有美人兮,呼之欲出』的情味。」」

  衛天元笑道:「我的『莫愁』就在身旁,『美人』是不侍『呼之』已經出現了。」

  他不願掃上官飛鳳之興,笑話說過,就陪她去了。

  兩人雇了一艘畫舫,剛剛離岸,只見又有一對少年男女,來到湖邊租艇。

  那男的對個船娘說道:「我會使船,只須把船租給我就行,不用你來撐了。」

  他給的船租比別人多了幾倍,船娘接過白花花的銀子,眉開眼笑,諾諾連聲,心裡想道:「你們在船上打情罵俏,嫌我礙手礙腳,我也樂得清閒。」

  少年扶女伴上船,船頭晃了兩晃。少女道:「哎,小心點兒,我可有點信不過你的撐船本領?」

  少年笑道:「你怕掉在水裡變王八?」

  少女道:「呸,我變了王八你好光彩麼?」

  上官飛鳳一看那少年的身法,再聽他落下船頭的聲音,看得出那少年是練過輕功,卻又故意在腳踏船頭時用重身法使得船兒搖晃,嚇那少女一跳的。心裡想道:「看來他們是一對在熱戀中的男女,但他們不要船娘,是不是也因有些私話不願給第三者聽見呢?」

  衛天元忽地低聲說道:「我知道這兩個人。」

  上官飛鳳道:「是朋友還是仇敵?」

  衛天元道:「說不上是朋友,但大概也不算是敵人。最少在我這方面是這樣想的。」

  上官飛鳳道:「如此說來,你是和他們結過一段不大不小的梁子的了?」

  衛天元道:「不錯,這男的名叫孟仲強,是崑崙派的弟子。」

  上官飛鳳道:「孟仲強,這名字倒似乎有點熟。哦,對了,他是崑崙四秀中的人物。」崑崙四秀,乃是崑崙派第二代弟子最傑出的四位。

  衛天元道:「你知道他?」

  上官飛鳳道:「只是聽人說過他的名字。崑崙山綿延數千里。

  西起於同(新疆境內〕,東接秦嶺(陝西境內),我們是在西崑崙絕頂的星宿海,他們是在東崑崙與秦嶺相連的山上,平素從無往來,不過他大概也會知道西崑崙有我們這一家。」

  衛天元接著說下去:「那女的名叫凌玉燕,是青城派的門徒。

  前年八月,我在前往洛陽的途中,與他們路上相逢,是曾結下一點不大不小的梁子。」

  上官飛鳳道:「哦,前年八月,赴洛陽的途中?」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

  原來前年八月,正是洛陽的「中州大俠」徐中岳迎娶洛陽第一美人姜雪君那個月份。孟凌二人那次和崆峒派的名宿游揚一起,去喝徐家的喜酒,而衛天元則是因為要拆散徐姜的婚事而趕往洛陽的。

  上官飛鳳沒有問下去,但衛天元想起那天的事情、卻是不免又觸動了心上的創傷了。

  那天他趕去阻止姜雪君與徐中岳成婚,而齊漱玉卻趕來阻他前往。那次路上相逢,齊揪玉搶了凌玉燕的坐騎,衛天元則打落了凌玉燕的寶劍,又把孟仲強摔下馬背。

  衛天元心裡歎了口氣,想道:「那天我心緒不寧,火氣也實在是大了一些。但現在徐中岳和姜雪君都己死了。這點雞毛蒜皮的事情,縱然他們還記在心上,我也沒有心情舊事重提,去向他們道歉了。要記恨就由得他們記恨吧。」

  孟仲強並沒吹牛,使船的本領倒是真的不錯。此時已經劃到前面去了。

  忽地隱隱聽得孟仲強歎了口氣,凌玉燕道:「孟師兄,你好像心煩意亂?」

  孟仲強道:「我不應該相信那種說話才對?」

  凌玉燕道:「這麼說,敢情你還不相信衛天元這小子是個大壞蛋?」

  上官飛鳳微笑道,「說到你的頭上來了。畢竟是女孩兒家氣量狹窄一些,看來這位凌姑娘對你的舊恨,好像還未消呢。」

  衛天元道:「且聽孟仲強怎樣說。」

  但卻沒有聽到孟仲強的回答。

  上官飛鳳笑道:「你是否大壞蛋,大概他一時間尚未能下個斷語吧。」

  衛天元走出船頭,對舟子說道:「請你跟著前面這條小船:

  但也不要靠得大近。這點銀子給你,當作茶錢。」

  舟子笑道:「你和他們是很熟的朋友吧?」

  衛天元笑道:「不錯,我想看看他們是怎樣打情罵俏,但卻不想驚動他們。」

  舟子心想:「他們放下畫舫的珠簾,你又怎能看見?」但他得了「茶錢」,客人怎樣吩咐,他當然怎樣照辦。不即不離的跟著前面那條小船。他是在江南水鄉長大的舟子、划船的本領,又比孟仲強高明多了,輕舟過處,波蕩無聲。湖上也不只他們兩條小船,孟凌二人根本沒注意到有這麼一條小船跟著他門。

  衛天元回到艙房,方始聽得孟仲強說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申公達是江湖上出名的包打聽。有人故意把他的名字讀作申公豹的。中公豹是《封神榜》中一個專門喜歡講別人壞話,喜歡挑撥是非,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物。」

  衛天元心想:「原來是『順風耳』申公達講我的壞話。哼,這人也大喜歡說別人的閒話了,我與他無冤無怨,怎的他卻要和我過不去呢。」

  心念未已,只聽得凌玉燕已在說道:「說他是申公豹,未免言過其實。他還未至於這樣壞的。」

  孟仲強道:「這『言過其實』若是拿來送給他呢?」

  凌玉燕笑道:「這倒合乎他的頭寸了。不過他雖然常常犯了說話不盡不實的毛病,這次他說的有關衛天元的『壞話』,我們是有幾分相信的。」

  孟仲強道:「為什麼?」

  衛天元也想知道為什麼,當下凝神細聽。

  孟凌二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不過衛天元和上官飛鳳都是練有上乘內功的人,聽覺異於常人。

  他們說話雖然很輕,還未到耳語程度。衛天元默運玄功,凝神細聽,每個字都聽得見。

  只聽得凌玉燕說道:「申公達的話雖然不能盡信。但梅清風卻是信得過的人,他是一派掌門,又是秘魔崖之戰在場的人。申公達說的那些事情,其實他也差不多知道了的,他正是害怕楚大俠父子會上衛天元的當,才叫我到揚州去告訴他們的。」

  孟仲強道:「這麼說,你是因為梅清風相信了申公達,你才相信?」

  凌玉燕道:「當日在場的人,還有少林、武當、峨嵋、華山、嵩山各派弟子,他們也都相信了。」

  孟仲強道:「你知不知道梅清鳳是徐中岳的老朋友?」

  凌玉燕道,「我知道。但梅清風也是個正直的人。他不會為了偏袒徐中岳而誣陷衛天元的。」

  孟仲強道:「這可難說得很。徐中岳以前下也是有許多人認為他是正直的君子的嗎?否則他那來中州大俠的稱號?但現在,你我都知道他是偽君子、真小人了。」

  凌玉燕怫然不悅,說道:「徐中岳如何能與梅清風相比?而且他之所以要對付衛天元,那也是與徐中岳被殺一事完全無關的。姜雪君與徐中岳同歸於盡,他對姜雪君還表示同情呢。」

  孟仲強道:「對了,那天梅家之會我沒在場。他們到底說了衛天元一些什麼,我只是略有所聞,知而不詳,你是否可以對我再說一遍?」

  凌玉燕想了一想,說道:「是啊,這件事情,我也正想問你,那日秘魔崖之戰,衛天元是多虧了一個女子幫他,他方能脫險的。這件事你知道了麼?」

  孟仲強道:「聽得人家說過。」

  凌玉燕道:「你知不知道那女子是誰?」

  孟忡強道:「不知道。」

  凌玉燕道:「那女子複姓上官,雙名飛鳳。」

  聽到這裡,衛天元微笑對上官飛鳳道:「說到你的頭上來了。」

  孟仲強道:「上官飛鳳,這名字我可沒聽過了。」

  凌玉燕道:「崑崙山上,幻劍靈旗。不奉靈旗。幻劍誅之。

  你是崑崙派弟子,這四句話你總該聽過的吧?」

  孟仲強翟然一省,說道:「這回句話說的是上官雲龍。哦,莫非那上官飛鳳就是上官雲龍的女兒?」

  凌玉燕道:「不錯,正是上官雲龍的女兒。」

  孟仲強道:「那又怎樣?」

  凌玉燕道:「那又怎樣?請問上官雲龍是何等人物?」弦外之音,似乎是說孟仲強明知故問。

  孟仲強想了一想,說道:「大概是介乎正邪之間的人物吧?」

  凌玉燕道:「正氣多些,還是邪氣多些?」

  孟仲強道:「這可難說得很。他住在西崑崙絕頂,與我們相隔不止千里之遙,我對他的為人。所知實是不多。」

  凌玉燕道:「那你何不乾脆說『不知道』呢?這『難說得很』四字如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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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10:43:0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謠諑紛紜 問誰能解 世途艱險 豈得無愁(2)

  孟仲強道:「我對他略有所知都是從本門各位長輩的口中聽來的。他們所說的並非一樣。有的說他邪中有正,有的說他正邪參半,有的則說他是個野心勃勃的魔頭。」

  凌玉燕道:「因此你在三種說法之中,採取當中的一種說法。

  大概你也以為這是比較忠厚的一種說法了,對嗎?」

  孟仲強默認。

  凌玉燕道:「有沒有誰說他是正人君子的?」

  孟仲強道,「這倒沒有。」

  凌玉燕道,「我好像聽你說過,你們崑崙派的弟子曾經有幾個吃過他的苦頭,你們崑崙派對他也一直是不敢放鬆戒備的?」

  孟仲強道:「不錯,因為無論如何,他總不能算是正派中人,我們對他,自是必須奉行『有備無患』的格言。但那幾個同門,卻是被他屬下的邪派中人所傷的。西域有十三個門派擁他為宗主,但他也只是遙攝而已。他的下屬,龍蛇混雜,做出壞事是難免的。傷了崑崙弟子一事,恐怕他未必知道呢。」

  凌玉燕道:「你倒是忠厚得很。但縱容部下為惡,也是應負罪責的吧?」

  孟仲強聽她說得有理,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對。他是邪氣多些。」

  凌玉燕道:「豈止多些邪氣而已。你要不要知道第四種說法?」

  孟仲強道:「是申公達的說法?」

  凌玉燕道:「梅清風和華山派五老之一的天璣道人也是這樣說的。」孟仲強道:「他們怎樣說?」凌玉燕道:「他們說上百雲龍是天下第一大魔頭!」

  孟仲強道:「他是天下第一大魔頭,那白駝山主呢?」

  凌玉燕道:「你以為只有白駝山主才能稱得上是天下第一大魔頭?」

  孟仲強道:「白駝山主的武功或許不及上官雲龍,但論到為非作歹的程度,依我看,上官雲龍恐怕是遠遠不及他的。只以白駝山主製煉的神仙丸來說,就不知害了多少人。」

  凌玉燕道:「你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孟仲強道:「什麼其二?」

  凌玉燕道:「白駝山主只是上官雲龍手下的一個小夥計而已,白駝山主出面主持販毒,但幕後製造毒品的主腦卻是上官雲龍!」

  孟仲強道:「是誰說的?」

  凌玉燕道:「是天璣道長說的,無璣道長是華山長老之一,他的話你總可以信得過吧。」

  孟仲強不言語了。

  上官飛鳳握著衛天元的手。說道:「衛大哥,你相信我嗎?」

  衛天元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這些謠言,是和你家有仇的人捏造出來中傷令尊的。」

  他這樣回答,不啻是向上官飛風表示,用不著她說出來,他已經知道她心裡想說的是什麼了。不必上官飛鳳分辯,他已相信。

  上官飛鳳歎道:「我的爹爹行事,有時雖然不近情理,但卻絕對沒有製毒販毒之事。不過,據我所知,那個天璣道人卻是與爹爹素無瓜葛的,更談不上是仇家。不知何故,這臭道士要如此惡毒誣蔑我的爹爹。」

  衛天元道:「你別氣憤,將來總可以查個水落石出的。現在先留心聽他們說吧。」

  只聽得孟仲強道「好吧,就算如你所說,上官雲龍是天下第一大魔頭,那也與他女兒無涉。衛天元與他的女兒有交情,又怎能據此而說衛天元也是壞人?」

  凌玉燕道:「你知不知道姜雪君是自殺死的?」

  孟忡強道:「聽人說過。聽說她是在報了父母之仇之後,自殺而亡。」

  凌玉燕道「而且還是死在衛天元懷中的呢!」接著說道:

  「她報了仇為什麼還要自殺?你是聰明人,難道還想不到其中道理?」

  孟仲強笑道:「多謝你的誇讚,但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我若算得是聰明人,你就該是女中諸葛了。還是你說出來吧,我懶得猜了。」

  凌玉燕道:「其實這道理一點也不難猜,姜雪君當然是因為意中人移情別戀才自殺的。」

  孟仲強道:「你是說衛天元愛上了上官飛鳳?」

  凌玉燕道:「他們一到京城就在一起,出雙入對,形跡親熱得很呢。這是許多人親眼見到的,還能有假?」

  盂仲強道:「我也聽說他們曾在秘魔崖並肩作戰,不過……」

  凌玉燕冷笑道:「還有什麼不過?我還聽到一個可靠的消息,說是他們在秘魔崖事件之後,業已雙宿雙棲了呢!」

  上官飛風氣得牙關格格作響,衛天元柔聲道:「天璣子和申公達都是一丘之貉,狗嘴裡不長象牙,咱們又何必去理會他們捏造的這些謠言!」

  上官飛鳳道:「你心目中的名門正派弟子也相信呢。」

  衛天元笑道:「凌玉燕這丫頭是曾經吃過我的苦頭的。那次我打落她的寶劍,也的確是我理虧。難怪她要記恨於我的。不過,她為了恨我而傳播這個謠言,卻是連累了你了。但只要咱們是光明磊落,管它有多少人相信這個謠言。」

  上官飛鳳的氣平了一些,說道:「好吧,看在你欠人家一筆舊債的份上,我也姑且放過這個丫頭吧。」

  孟仲強歎道:「倘若如你所說,我可真的要為姜雪君感到不值了。你還記得嗎,那次咱們與衛天元道上相遇,他正就是為了趕往洛陽,阻止姜雪君成親的。」

  凌玉燕道,「或許他是受了那妖女的引誘,方始變心也說不定。但一個容易變心的男子,無論如何也不能算是好人了!」

  孟仲強道:「你說得對。不過,不是好人,也未必就是大壞蛋。聽你的說法,似乎天璣道長和梅清風這班人,要知會武林同道,對他們鳴鼓而攻之呢。」

  凌玉燕道:「不錯,天璣道長他們是要對付這兩個無恥的男女,但卻並不是為了他們在私情上的行為無恥。」

  孟仲強道:「那是為了什麼?」

  凌玉燕道:「因為他已經變成天下第一大魔頭最得力的助

  孟忡強笑道:「有人在西崑崙的星宿海上,親耳聽見上官雲龍這樣當眾宣佈的麼,否則他的人手安排,外人又從何得知?」

  凌玉燕正容道:「你這句俏皮活,可是說得太不高明了。」

  孟仲強道:「好,那我就請教高明。」

  凌玉燕嗔道:「我當然不算高明,但這種顯而易見的事,又何須高明指教。上官雲龍只有一個女兒,衛天元娶了他的女兒,就是他的半個兒子了。他最重用的人不是女婿,還能是別的人嗎?聽說上官飛鳳是用她父親的旗號救衛天元脫險的,他家的幻劍靈旗,將來恐怕都要傳給衛天元呢,」

  孟忡強也並非對衛天元有什麼特殊的好感,只不過對別人的說法尚在疑值之間而已。聽得凌玉燕這麼說,他就不作聲了。

  上官世家的靈旗曾在秘魔崖上出現,此事他是早已知道了的。

  凌玉燕繼續說道:「衛天元是武林第一高手齊燕然的衣缽傳人,上官雲龍得了他更加如虎添翼,他當然是巴不得有這個女婿的了。哼,說不定這件事還是她們父女早有預謀的呢!」

  孟仲強道,「這件事……」

  凌玉燕道:「當然是指那妖女勾引衛天元的事了。那妖女知道父親的心意,所以才不錯想方設法,把姜雪君害死,將衛天元搶了過來!」

  上宮飛鳳聽到這裡,花容失色,在衛天元耳邊說道:「這回是我連累你了,看來咱們還是分手的好。」

  衛天元緊握著她的手:說道:「飛鳳,我求你應承一件事情。」

  上宮飛鳳道:「你說。」

  衛天元像是欲說還休的樣子,半晌說道:「還是待遊湖過後,回到岸上再說吧。」

  上官飛鳳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笑道:「什麼事情,這樣神秘。若是機密之事,回到岸上說也好,免得給人偷聽了去。」

  衛天元道:「這我倒不怕。諒孟仲強和凌玉燕也沒有那麼高深的內功,聽得見咱們說話。」原來他們是用上乘內功,把聲音凝成一線,送人對方耳朵的,比「耳語」聲音還小,船頭的舟子也聽不見的。

  上官飛鳳道:「既然不怕,因何不說?」

  衛天元微笑道:「還是先聽別人說吧。」

  只聽得孟仲強歎道:「衛天元是好是壞,姑且不論,他搭上了上官雲龍的女兒,恐怕是他今生最大一件錯事了。嗯,齊家的衣缽傳人和天下第一大魔頭成了親家,也難怪俠義道要提防他了。不過,據我所知,揚州楚大俠雖然和他交過手,聽說也還是對他頗有好感的。」

  凌玉燕道:「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天璣道長和梅清風才要我趕往揚州。免得楚大俠父子上他的當。」

  孟仲強道:「那妖女不是和衛天元一起回家去的麼,何須這樣著急就要你趕往揚州報訊?」

  凌玉燕道:「他們已經得到確實的消息,那妖女和衛天元已是改變行程,來了江南了。」

  上官飛鳳吃了一驚,強笑說道:「他們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

  衛天元暗暗納罕,想道:「我和飛鳳都是業已改容易易貌了的。

  怎的還是給旁人知道了?」

  哪知連這件事情都給旁人知道了,只聽得孟仲強道:「他們已經來了江南?」凌玉燕道:「聽說那妖女頗擅易容術,天璣道長估計,他們潛來江南,一定不眈以本來面目示人。說不定他就是和咱們住在同一問客店呢。」

  孟仲強笑道:「怪不得你要和我出來說話,原來你是害怕隔牆有耳,給他們偷聽了去。不過,即使他們此刻也是正在金陵,恐怕他們也不會知道來找這間客店吧?」

  凌玉燕道:「也難說不會發生這種巧事。有備無患,總是好些。給人偷聽還不打緊,遭了他們毒手,就不值了。」

  衛天元聽到這裡,不覺笑道:「莫愁湖邊只有一間客店,看來他們也是這問客店的貴客。不過這丫頭恐怕做夢也想不到,她要躲避咱們,卻還是給咱們聽見了。」

  上官飛鳳道:「別人把你設想得那樣壞,你還好笑。」

  「你以為衛天元沒有這樣壞麼?」凌玉燕在那條船上,也是這樣問孟仲強。

  孟仲強道:「我想他不至於只為了咱們要往揚州報訊,就殺了咱們吧。儘管這是對他不利的事。」

  凌玉燕道:「姜雪君都給他們害死了,你還不相信衛天元是個大壞蛋?」

  孟仲強道:「我也沒有說他是好人。但好壞有時是根難截然劃分的。有的人,他可能今天做了一件壞事,明天又做了一件好事。」

  凌玉燕道:「是好的多還是壞的多,總還可以比較的吧?」

  孟仲強道:「不錯。但大是大非容易比較,小是小非那就很難放在天秤上來稱了。」

  凌玉燕道:「我不想聽大道理,你乾脆說,你對衛天元是怎麼一個看法吧?」

  孟仲強道:「我對他所知不多,不敢亂下斷語。我只能說有關衛天元的另一種說法。崆峒派的游揚你總信得過吧?」游揚是那年和他們一起去洛陽喝徐中岳喜酒的人。

  凌玉燕道,「游叔叔我當然信的過的。他說衛天元是好人嗎?」

  孟仲強道:「他只告訴我一件事情。」

  凌玉燕道:「什麼事情?」

  孟仲強道:「衛天元的父親就是曾經做過義軍首領之一的衛承綱,十多年前,衛承綱的確是被徐中岳害死的。衛天元為父報仇,井非如別人所說,他是要搶徐中岳的妻子。衛夭元目前未投入義軍,但最少亦已是站在一條路上的了。咱們崑崙派和青城派,不也是雖然沒有公開反清,但也是暗中幫忙義軍的嗎?」

  凌玉燕道:「義軍中也未必沒有壞人,衛天元寡情薄義、負心別戀一事,不管怎樣都是應該受人非儀。」

  孟仲強道:「游揚也不是要幫他,但他卻不能不幫揚州大俠楚勁松。」

  凌玉燕道:「哦,原來他也是怕楚大俠受衛天元的連累。」

  孟仲強道:「不錯。但他的出發點卻和天璣道長這璣人不同。」

  凌玉燕道:「怎樣不同?」

  孟仲強道:「楚勁松這次避開秘魔崖之戰,已經引起穆志遙的懷疑,聽說穆志遙已經暗中派了高手南下,用這些高手來監視楚勁松,看他是不是和衛天元有來往。」

  凌玉燕道,「如此說來,倘若衛天元去找楚勁松,那豈不就是自投羅網了?」

  孟仲強道:「是呀。所以游揚老前輩叫我到揚州報訊,好讓楚大俠有所準備。這個做法也含有在暗中保護衛天元的用意。」

  凌玉燕道:「這我可不懂了,楚大俠若不是親自出面,怎能在暗中保護衛天元?」

  孟仲強道:「就是要他親自出面。」

  凌玉燕道:「那不是反而令他受了連累嗎?和游老前輩的原意豈不相違?」

  孟仲強道:「游老前輩不是要楚大俠幫衛天元打架,但卻可以將計就計。」

  凌玉燕道:「怎樣將計就計?」

  孟仲強:「天璣道長那班人不是正在知會武林同道,要對付衛天元嗎?楚大俠可以將計就計,在揚州出面主持此事,消息傳了出去,衛天元自是不敢到他的家裡了。」

  凌玉燕道:「但衛天元如果真的是已經助紂為虐,放走了他,豈不為患武林?你知不知道,天璣道長和梅清風的計劃剛好和你說的那個計劃相反,他們是想楚大俠設法誘捕衛天元的。」

  孟仲強道:「楚大俠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他不肯這樣做的。」

  凌五燕道:「但為了武林除患,楚大俠也未嘗不可通權達變。

  俗語也有說的,對堯舜講禮儀,對桀紂用刀兵。衛天元若然真的是大壞蛋,還須對他光明磊落嗎?」

  孟仲強道:「你的意思怎樣?」

  凌玉燕道:「這要看你的意思。你若是和我一樣主張,楚大俠就不會放過衛天元了。」她沒有正面回答,但已不啻說出她是同意天璣道人那班人的主張了。

  孟仲強道:「那我怎樣向游老前輩交代,游老前輩是想保護衛天元的。」

  凌玉燕道:「梅家之會,游老前輩並不在場。要是他知道了衛天元和上官雲龍的關係,他的主意也會改變的!」

  孟仲強本來想說「這不過是你的揣測而已」,但一來他不願拂逆凌玉燕的意思,二來他也確實不敢斷定衛天元是好是壞。心中舉棋不定,只好不說話了。

  凌玉燕道:「怎麼樣?你還拿不定主意嗎?」

  孟仲委決不下,說道:「我不欲楚大俠為難,他在京師已經避開秘魔崖之戰,顯然是想置身事外的。咱們又何必將他卷人漩渦?」

  凌玉燕道:「只可惜事到如今,已是不容他置身事外了。你想想衛天元和那妖女是業已改容易貌了的,他們到了揚州,只怕也沒人認得他們,除了等待他們自投羅網,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孟仲強道:「你怎拿得準他們一定會到楚家?」

  凌玉燕道:「我不是對你說過了嗎,天璣道長已打聽到他們潛來江南的消息,這消息是十分可靠的。」

  孟仲強道:「那也不見得衛天元一定會去拜訪楚大俠呀。」

  凌玉燕道:「有一件事情也許你尚未知道,衛天元的師妹齊漱玉如今正是在揚州楚家。他不去找楚大俠也要去見見他的師妹的。何況凡事總是有備方能無患,任何一種機會都不能放過。

  這句話也是天璣道長說的。」

  孟仲強道:「好,那咱們就把天璣道長和游老前輩這兩方面的意思,都轉達給楚大俠就是。他怎樣做由他自己決定。」

  凌玉燕道:「但他若不出手對付衛天元,穆志遙只怕就要對付他了。」

  孟仲強歎道:「我也知道有這一重危險,但事情的兩面,依我想都是不該瞞騙楚大俠的。否則豈不是陷楚大俠於不義?」

  凌玉燕道:「衛天元迷戀妖女,投靠魔頭,那已是屬於妖邪一流了。楚大俠對付他,怎能說是不義?」

  孟仲強道:「這是你的想法,楚大俠怎樣想,咱們不知道,還是由他自行決定的好。」

  凌玉燕知道孟仲強的脾氣,雖然一百件事情有九十九件他會依從她,但若他執拗一件事情,那也是很難說得服他的。當下只好同意,說道:「好吧,咱們只管把口信帶到,以後就是楚大俠的事了。依我想,他是該會贊同天璣道長這一派的主張的。正經事已經說完,咱們可以放鬆心情遊湖了。」

  孟仲強苦笑道:「我可還沒心情遊湖。」

  凌玉燕嗔道:「你這人真殺風景,好,你要回去,那就回去吧。」

  衛天元道:「咱們怎樣?」上官飛鳳道:「讓他們先回去,我倒是還想遊湖呢。」

  她口裡是這樣說,心中卻另有所思:「天元不知要我答應什麼事情,一定要到岸上才和我說?」

  小船在湖中兜了一個圈子,衛天元估計盂凌二人早已回轉客店,他見上官飛鳳好像有點心神不屬的樣於,便道:「月亮已過天中,咱們也該回去了。』

  回到岸上,衛天元默默前行,並沒為她解開那個疑團。上官飛鳳不便催他,只好與他並肩漫步。

  畫船都已靠岸,遊人早已散了。只有他們二人在翠堤踏月。

  上官飛鳳低聲吟誦一副對聯:「才經過禪關,卻憐桃葉飄零。

  六代湖山誰作主?」

  這是上聯,下聯尚未背誦出來,衛天元忽地回過頭來說道:

  「湖山或許咱們不能作主,咱們自身的命運卻是可以由得咱們作主!」

  上官飛鳳心中一動,說道:「天元,你心裡在想什麼?」

  衛天元道,「你先告訴我,你是在想什麼?」

  上官飛鳳道:「我想。我想……我們還是分手的好!」

  衛天元道:「你伯了那些惡毒的謠言?」

  上官飛風道:「不是我怕,我只是不想你受牽累。那些俠義道口口聲聲罵我是妖女,你和我在一起,不怕身敗名裂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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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謠諑紛紜 問誰能解 世途艱險 豈得無愁(3)

  衛天元道:「天璣道人、申公達、梅清風那些人也不見得就是俠義道。」

  上官飛鳳道:「但他們的話卻是有許多人相信的。人言可畏……」

  衛天元哈哈大笑起來。

  上官飛鳳道:「你笑什麼?」

  衛天元道:「我以為你是獨往獨來的女中豪傑,什麼都不怕的。誰知你卻害怕人言,嘿嘿,這不是很可笑麼?」

  上官飛鳳道:「我不覺得可笑。因為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是牽連了你的!」

  衛天元道:「你知道我怎樣想嗎?」

  上官飛鳳道,「這正是我要問你的呀!」

  衛天元道:「其實我已對你說過了,咱們自身的命運該由咱們自己作主。」

  上官飛鳳道:「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

  衛天元忽地柔聲道:「飛鳳,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妻子?」

  上官飛鳳又驚又喜,說道:「你向我求婚?」

  衛天元道:「本來我是應該向你爹爹說的,但我等不及去見你的爹爹了,你答應了我,我才能夠安心。」

  上官飛鳳搖了搖頭。

  衛天元急道:「求求你答應我吧。你不答應我,我不死也要變成瘋狂。」

  上官飛鳳道:「我是人們痛罵的妖女,你也要娶我為妻?」

  衛天元道:「就因為那些人罵你,我非娶你為妻不可!」

  上官飛鳳道:「你娶了我,豈不正是應了那些惡毒的謠言?

  那時,本來不信謠言的人也會信以為真了!」

  衛天無道:「我不怕那些惡毒的謠言,我只怕那些謠言損了你女兒家的清白。我以為只有我們結成夫妻,才是對付那些謠言最好的法子。」

  上官飛鳳道:「我明白了,你是因為別人造我的謠,說我犯賤來勾引你,你要給我面子,才向我求婚?」

  衛天元的確是曾有過這種想法,但此時此際,他又怎能直認不諱?當下說道:「飛鳳,請你別這樣想:當今之世,你是對我最好的人,即使沒有那些惡毒的謠言,我也希望得到像你這樣的好妻子。」雖然他向上官飛鳳求婚,主要的原因不是只因她「好」,但這幾句話倒也是出自內心的。

  上官飛鳳道:「你忘得了雪君姐姐嗎?」

  衛天元歎道:「我不能對你說謊,我當然不能忘記雪君的。

  但正如你勸過我的那句話:人死不能復生,活人總不能為了死人什麼事情都不去做。有一件事情,也許你未知道……」

  上官飛鳳道:「什麼事情?」

  衛天元道:「她是死在我的懷裡的,臨死的時候,她也是希望你能夠替代她的。」

  上官飛鳳道:「你就是因為她這句話才要……」

  衛天元道:「唉,你要我怎樣說才好呢?」

  上官飛鳳道:「我要你說真話!』

  衛天元道:「好,我剖開心腹和你說吧!以前我心裡只有一個姜雪君,沒有別的人,我甘願為她身敗名裂,現在我心裡只有你,沒有別的人,我也甘願為你身敗名裂。我愛你就像以前愛雪君一樣!」

  上官飛鳳笑靨如花,玉指在他額頭一戳,說道:「你真是個傻瓜!」

  衛天元道:「你肯答應我這傻瓜的求婚嗎?」

  上官飛鳳歎道:「唉,誰叫我也是傻瓜呢!」

  衛天元大喜說道:「多謝你甘願跟我做對傻瓜夫妻,我也不求白頭偕老,只盼與你同生共死。」

  上宮飛鳳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你是小魔頭,我是小妖女,魔頭與妖女合在一起,咱們這一生的確是難以指望平安度過了。」笑聲未了,忽地又歎口氣。

  衛天元道:「怎麼又歎氣了。俗語說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

  上官飛鳳道:「我不是擔心未來的事。我是為你歎息。」

  衛天元道:「為我歎息什麼?」

  上官飛鳳道:「你是齊家的衣缽傳人,齊家的前車之鑒,你卻好像一點也不在乎。唉,你現在不在乎,只怕你將來會後悔的。」

  衛天元道:「前車之鑒?哦,你是說我的師叔齊勒銘嗎?」

  上官飛鳳道:「你知不知道,齊勒銘是我爹爹最看重的人。

  爹爹常說,齊燕然早稱天下武功第一,恐怕未必能夠作為定論,但齊勒銘青出於藍,卻是最有希望成為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高手的。可惜,他和銀狐那段孽緣把他毀了。」衛天元道:「你可知道我這師叔的下落麼?」

  上官飛鳳道:「聽說他已經自廢武功,跟銀狐走了。」說至此處,又再問道:「你不伯重蹈你這位師叔的覆轍?」

  衛天元道:「你可知道我最佩服的人是誰?」

  上官飛鳳故意說道:「是你爺爺?」

  衛天元道,「爺爺疼愛我有如孫兒,我敬愛他,但他還不是我最佩服的人。」衛天元在齊家長大,他是和齊漱玉一樣,把齊燕然稱呼「爺爺」的。

  上官飛鳳道:「那麼是揚州大俠楚勁松吧?」

  衛天元道:「楚大俠的確是快義可風,而且也是性情中人。

  但我自問不是做俠義道的材料,他也還不是我最佩服的人。」

  上官飛鳳道:「那我可猜不著了,是誰呢?」

  衛天元道:「就是我的這位師叔。我佩服他敢於獨在獨來。

  不理人家毀譽。在別人眼中,他或許有許多缺點。但這些缺點,在我眼中都是可愛的!」

  上官飛鳳輕輕說道:「你敢做齊勒銘,我也不怕做穆娟娟。」

  兩人不覺擁在一起,兩顆心也合在一起了。

  半晌,上官飛鳳推開了他,說道:「月已西斜,再不回去,客店的人會起疑了。」

  衛天元笑道:「這間客店的規矩是聽憑貴客自便,他們的客人也是名副其實的貴客,只要你付得起房錢,幾時回去,他們才不理會你呢。」話雖如此,還是回去了。

  兩人攜手同行,彼此都聽得見對方心跳的聲音。經過一座涼亭,衛天元忽道:「你瞧,這副對聯也不錯吧?」

  月光明亮,上官飛鳳低聲念道:

  「名利乃空談。一場槐夢。試看棋局情形,同誰能識?

  古今曾幾日,半沼荷花,猶剩鬱金香味,慰我莫愁。」

  上官飛鳳點了點頭,說道:「慰我莫愁的『莫愁』二字,一語雙關,確是別出心裁的佳作。我雖然不是莫愁,也要多謝你的開解。」

  衛天元道:「那麼,你現在沒有煩惱了吧?」

  上官飛鳳道:「有你在我的身邊。天大的煩惱我也不去理會他了。你呢?」

  衛天元道:「我只覺有如聯中所說,世局如棋,固然當局看迷,局外人也未必能識。名利我素來看得很淡,如今則是把過去的一切幸與不幸的遭遇,都當作一場槐夢了。」

  上官飛鳳笑道:「你這番說話,倒有一點高僧悟道的意味。」

  衛天元笑道:「我還未到勘破色空的境界,最少我還要慰我的莫愁呢。不過造化弄人。既是有如一場槐夢,那也無所謂煩惱了。」笑聲中多少帶點蒼涼與自嘲的意味。

  上官飛鳳知道他貌似豁達,其實心中還是頗有感傷的,暗自想道:「聯話說;試看棋局情形,問誰能識?他將棋局比作人生,卻不知我如今所佈的也正是一個棋局。倘若有那麼一天,他識破了我這個棋局,他還會不會慰我莫愁呢?」

  兩人各懷心事,回到旅舍。衛天元輾轉反側,聽得打了三更,仍是未能入睡。

  忽聽得隔房的上官飛鳳說道:「衛大哥,你還沒睡嗎?明天一早,咱們還要趕路呢,快點睡吧,別想心事了。」

  說也奇怪,衛天元聽她說了這幾句話,就好像著了催眠一樣,睡意突然加濃,隱隱似乎聞得一股甜香,眼皮睜不開來,迅即就陷入熟睡之中。

  一覺醒來,東方已白。上官飛鳳已經坐在他的身旁了。

  衛天元起身洗臉,說道:「昨晚你是用迷香催我入夢吧?」

  上官飛鳳告了個罪,笑道:「我這迷香只是幫你熟睡,對身體毫無害處的。說起來還要多謝你呢。」

  衛天元莫名其妙,問道:「多謝我什麼?」

  上官飛鳳道:「多謝你對我放心呀。以你的內功造詣,假如你對我稍有戒備,我這迷香就不會奏效了。」

  衛天元不覺笑了起來:「我不放心你還放心誰,難道我還擔心你害我嗎?」

  上官飛風似笑非笑的道:「那可說不定啊!」

  衛天元道:「好,別開玩笑了,說正經話吧。你催我入夢,是不是抽身去幹了別的事情?」

  上官飛鳳笑道:「你不會擔心我是去偷漢子吧?不錯,昨晚我是出去了一會兒。我幹的什麼事情,待會兒你就會明白。」

  房錢是昨天一進來就付了的,他們收拾好行囊,便即出門。

  忽見孟仲強正在和客店的一個管事說話,神情似是甚為著急。

  「這位葉大夫外號賽華陀,些許小病,包保藥到回春。不過他的脾氣有點怪,也不知能否請到。我這就派人去請他,要是請不動他,還有,……」管事故意抬高那個葉大夫的身價,用意自是不外希望多得賞錢。萬一那時大夫業己出診,當真請不到的話,他也有個交代,另請一個名氣較小的大夫。

  孟仲強不待他說完,便即說道:「不用你派人去了,我自己去。請你把葉大大的地址告訴我。這點銀子,你拿去喝杯酒。」說是「一點銀子」,其實乃是一錠十兩重的銀子。管事眉開眼笑,當然樂得由他們自己去了。接過銀子,立刻就把葉大夫的地址寫了給他。

  衛天元隱隱猜到幾分,正想問上官飛鳳,上官飛鳳已在低聲說道:「原來這裡還有一個你的老朋友,我卻還未知道呢。」

  衛天元跟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那邊有三個人,像是一主二僕,兩個僕人正在替主人套車。主人是貴公子模樣,拉車的兩匹馬也是口外(張家口)良駒,只那副銀鞍恐怕就要值上一百多兩銀子。

  那貴公子不是別人,正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的大兒子穆良駒。

  衛天元暗自想道:「這小混蛋想必是知道我要來江南的消息,特地追蹤來了。」笑道:「看來我的面子倒是不小,穆家的大少爺都來給我送行了。」

  上官飛鳳道:「聽說他在北京西山曾經給你打過一頓。」

  衛天元道:「是有這麼一回事情。不過他還未夠格稱作我的老對頭。」江湖上的習慣用語,「老朋友」和「老對頭」在某些場合是可以調換使用的。

  上官飛鳳道:「你是不是後悔將他打得太輕?」

  衛天元道:「打,我是不想再打他了,只是討厭他陰魂不散似的跟著咱們上揚州。」

  上官飛風道:「這個容易,我給你打發野鬼遊魂。」

  衛天元忙道:「此地不可胡來。你一胡來,咱們的身份反而暴露了。」用的是傳音入密功夫。

  上官飛鳳道:「你放心吧,我自有分數。」

  她走過去,噴噴讚道:「好兩匹白馬,馬鞍是銀子打的吧?」

  她已經改容易貌,不過還是女兒本相,雖然沒有原來的美貌,也有幾分姿色。

  那兩個隨從正在喝罵,穆良駒卻笑道:「小姑娘你也懂得相馬嗎?」

  上官飛鳳道:「相馬我是不懂的,但這樣神氣的白馬我從未見過,還有這副銀鞍……」作出不勝羨慕的樣子,說著、說著,就伸手去摸那兩匹白馬。

  穆良駒笑道:「你要穿金戴銀那也容易,跟我……小心馬兒踢你!」話猶來了,一匹馬已經揚起後蹄。上官飛鳳連忙跑開,伸伸舌頭說道:「你這匹馬好凶,我可不敢惹它們了。」

  穆良駒本想和她調笑的,但一想這個姿色平常的女子假如真的為了想穿金戴銀跟他的話,那不是自找麻煩?也就不敢胡亂風言,由得她去了。

  出了旅店,衛天元道:「適才你搗什麼鬼?」

  上官飛鳳道:「也沒什麼,不過在兩匹馬的身上也做了一點手腳。大約一個時辰過後,這兩匹口外名駒就會倒地不起,變成半死不活的病馬了。」

  衛天元笑道:「你這手段可是真絕,一個時辰過後,那位穆大少爺是正在乘著馬車的,馬倒人翻,大少爺要變作滾地葫蘆了。他變了滾地葫蘆,恐怕還莫明所以呢。」

  上官飛鳳道:「你不是討厭他像冤鬼一樣跟著咱們嗎;這麼一來,他即使還是冤魂不散,這兩天咱們總可以擺脫他了。」

  衛天元道:「但只可惜了那兩匹名駒,」

  上官飛風道:「那兩匹馬也不會死的,不過要過了三天,才能慢慢復原。咦,你怎的又皺起眉頭來了,在想什麼心事?」

  衛天元道:「馬不打緊,我問你,孟仲強急著去請大夫,病人不問可知,當然是凌玉燕了,是不是你在凌玉燕的身上也做了手腳。」

  上官飛鳳道:「你料得一點不錯,我對待她就好像對待那兩匹馬一樣。」

  衛天元吃了一驚道:「你,你怎麼可以這樣……」

  上官飛鳳笑道:「你放心,那兩匹馬我都捨不得弄死,怎能弄死她呢。不過給她一點小小的懲罰而已,比那兩匹馬所受的還輕。」

  衛天元道:「究竟是什麼懲罰?」

  上官飛鳳道:「我把她弄得熟睡之後,給她餵了一顆瀉藥。

  我這瀉藥是家傳秘方製煉的,縱有名醫醫治,她也得大瀉三天。」

  衛天元不覺失笑,說道:「你真缺德。這麼一來,那位凌姑娘受的苦先且不說,孟仲強可也要給你害慘了。凌玉燕大瀉三天,當然是由他服侍的了,嘿、嘿,這份苦差事……」

  上官飛鳳忽地笑道:「我說你是傻瓜,你果真是傻瓜!」

  衛天元道:「我說錯了什麼?」

  上官飛鳳笑道:「我給孟仲強的是優差,你怎麼說是苦差呢?

  你想想,若不是我喂凌玉燕一顆瀉藥,他能夠有這樣的好機會親近意中人?而且他這樣不避污穢去服侍凌玉燕,凌玉燕也只有更感激他的。」

  衛天元似笑非笑的望著她,卻不說話。

  「咦,你笑得這樣古怪,在想什麼?」上官飛鳳望著他的眼睛問道。

  衛天元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我那次中毒昏迷的事情。」

  上官飛鳳怔了一怔,說道:「好端端的怎麼想起這件事情?」

  衛天元笑道:「我在古廟中昏迷的那幾天,想必你也曾不避污穢,服侍過我?」

  上官飛鳳滿臉通紅,啐了一口,說道:「拿這種事情來開玩笑,不怕別人掩鼻麼?」

  南下之初,他們孤男寡女同行,還是有些拘束的。此時已訂鴛盟,自是可以略脫形骸的。兩人一路談談笑笑,第三天中午時候,到了揚州。

  揚州有「綠揚城廓」之稱,路旁遍栽楊柳,城在長江邊,有滾滾東流之水;隋煬帝修築的運河仍在通航無阻,運河且沿城而過;城西是疊翠崗,城北是觀音山和瘦西湖。丘陵起伏,遠遠望去,一片花樹蔥籠。

  上官飛鳳讚道:「春風十里揚州路。唐人名句,果不欺我。

  怪不得古往今來,不知多少人夢想,能夠,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了。」

  衛天元笑道:「出口成章。原來你不但是一位俠女,還是一位才女呢!」

  上官飛鳳笑道:「你這兩頂高帽,我都戴不起。什麼才女,我不過喜歡讀些詩同而已。我們雖然住在崑崙山絕頂,家父倒是很喜歡藏書以及字畫的。他常常派人來江南搜購珍本書籍和名家字畫,不過別人不知他是買主罷了。」

  衛天元道:「我的爺爺也是能文能武的,不過我學武還勉強可以,讀書卻是並不用心,小時候讀過的詩詞,只零零碎碎記得那麼一句兩句,沒有幾首是可以整篇背誦的。」

  上官飛鳳道,「前人寫揚州的詩詞很多,我最喜歡的是姜白石那首《揚州慢》詞。」

  衛天元道:「念給我聽,好嗎?」

  上宮飛鳳道:「這首詞的小序也寫得很好,不如我也念給你聽,好嗎?」

  衛天元笑道:「買一送一,當然更妙。」

  上官飛風於是先念序文:「淳熙丙申至日,余過淮揚,夜雪初弄,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余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

  上官飛鳳道:「淳熙是南宋孝宗的年號,他是高宗的嗣子,高宗紹興三十年,金人南侵,揚州曾被擄掠一空。姜白石這首詞是在淳熙三年寫的,相隔已有十六年了,但揚州仍是景物蕭條,故此令他依然傷懷,感慨今昔。」

  跟著念那首《揚州慢》詞: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養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寇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衛天元歎道:「揚州真是多災多難,清兵入關之初,攻略江南,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恐怕比當年的金兵南侵更慘。不過如今已是過了一百多年,揚州倒是已經恢復繁華了。

  「不過由於揚州經過這番慘烈人寰的大屠殺,揚州的百姓是直到今天還恨滿洲勒子的,楚大俠雖然沒有公開參加義軍,暗中卻是江南武林的反清領袖人物之一。」

  上官飛鳳道:「怪不得穆志遙對他放心不下,派人來暗中窺伺他了。」

  衛天元道:「楚大俠表面是詩酒風流,穆志遙大概還未知道他的身份。」

  上官飛鳳道:「假如你在他的家中被人發現,他的身份馬上就要揭穿了。」

  衛天元默然不語,半晌說道:「但我卻是非去不可的,雪君的遺體在他家,小師妹也在他家。多謝你替我改容易貌,我去拜訪他,大概可以瞞過外人耳目。」

  上官飛鳳道:「你準備什麼時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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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謠諑紛紜 問誰能解 世途艱險 豈得無愁(4)

  衛天元一看天色尚早,說道:「找個旅店安身,下午就去。

  飛鳳,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上官飛鳳道:「我是妖女,他是大俠,凌玉燕雖然未到揚州,想必他亦已經知道天璣道人、梅清鳳那些人是要請武林同道捉拿我的了。我如何能去見他?」

  衛天元道:「你不去也好……」

  上官飛鳳道:「我不願意見到楚大俠,楚家有一個人恐怕也不願意見到你。」

  衛天元道:「你是說楚天舒嗎?我和他是曾經有過一點小小的過節。」

  上官飛鳳道:「我知道他曾喜歡雪君姐姐,但如今人都死了,我想他不會那樣氣量狹窄的。」

  衛天元道:「那麼是誰?」

  上官飛鳳道:「徐中岳的女兒徐錦瑤。」

  衛天元翟然一省,說道:「對了,這位徐家大小姐是和楚天舒的妹妹一起,先回揚州去的。」

  上官飛鳳道:「那位穆大少爺跑來江甫,恐怕也不單是為了追蹤你吧?」

  衛天元道:「你說得不錯。追蹤我何勞穆大少爺親自出馬?

  他是為了徐錦瑤來的!徐中岳逼女兒嫁給這位少爺,徐錦瑤正是為了逃婚才跟楚天虹到她家中躲避。」

  上官飛鳳道:「徐錦瑤雖然不值父親所為,但骨肉至親,你殺了她的父親,你想她還會歡迎你嗎?」

  衛天元苦笑道:「她不殺我為父報仇已是好了。」

  上官飛鳳道,「殺你,她沒有這個本領,但難保她不嚷出來。

  為報殺父之仇,甚至她不惜委屈自己去求那位穆大少爺也說不定。」

  衛天元道:「她只是把我的消息告訴那位穆大少爺,已是連累了楚大俠一家了。」想了一想,說道:「看來我只好等到今晚三更時分,悄俏去會楚大俠了。在晚上避過她的眼睛我想是做得到的,咱們先去找個下榻處吧。」

  上官飛鳳道,「揚州有沒有一個象金陵莫愁湖那樣的地方?」

  衛天元道:「揚州瘦西湖,風景幽美,不在莫愁湖之下。只可惜沒有一間湖濱旅舍。」

  上官飛鳳道:「說起瘦西湖,我倒想起一個可供咱們借宿的地方了。」

  衛天元詫道:「你在揚州也有熟人?」

  上官飛鳳道:「我和此人並不相識,但他知道是我,一定會歡迎我的。」

  衛天元道:「哦,那人是誰?家住何處?」

  上官飛鳳道:「瘦西湖北面是不是有座觀音山?」

  衛天元道:「不錯。」

  上官飛鳳道:「觀音山上是不是有座大明寺?」

  衛天元道:「不錯。不過,大明寺是以前的名稱,現在叫做平山堂。名稱雖然不同,古廟仍是古廟。但你要我的人不會是和尚吧?」

  上官飛鳳道:「大概不是。」

  衛天元說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為何說大概不是?」

  上官飛鳳道「因為我現在還未知道這個人是什麼樣的人,到了平山堂附近才能知道。你暫且不要問我,間我我也無法作答。」

  衛天元笑道:「我知道你神通廣大,好吧,反正啞謎不久就能打破,我跟你走就是。」

  上官飛鳳笑道:「我從未到過揚州呢,請你帶路,我跟你走。」

  衛天元笑道:「帶路是我,把舵卻是你。我那句話也沒有說錯。」

  他把疑團暫且拋開,帶領上官飛鳳沿湖步行。瘦西湖名實相副,水流彎彎曲曲,每過一彎,水面愈來愈小,似至盡頭,但轉過彎來,又是細水流長。衛天元道:「如果你是乘舟遊湖,更能領略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不過湖邊有許多名勝古跡,在岸上步行遊覽,也有它的好處。」

  他一路指點名勝古跡:那邊紅樓水謝花木爭輝的地方是「香影廊」,是明末清初詩人王漁洋的詩社,折而向西,經「歌吹亭」,「卷石洞天」,是約一百年前的名畫家鄭板橋和李驊的作寺繪畫之處,過「虹橋」北行,可以通往湖中心的「五享橋」。

  這「五亭橋」形如蓮花,橋下有十五個洞,「在月圓之時,每洞皆有月影,金色晃漾,景色罕有。」衛天元說。

  上官飛鳳笑道:「這許多名勝古跡還是留待將來慢慢地瀏覽。」

  衛天元道:「好,那麼咱們走快兩步。」

  過了「五亭橋」,北上就是觀音山了。到了山路的盡頭,衛夭元道,「此處名叫蜀崗,崗下有個天下第五泉,崗上那座寺廟。

  你看見沒有,那就是平山堂了。」

  上官飛鳳道:「好,現在可以走慢一些了。」

  衛天元一面走一面講解:「聽說這座古廟在唐代就有了的。

  當時有個非常出名的和尚做這間廟的主持。」

  上官飛鳳道:「這老和尚是不是法號鑒真?他是曾經東渡扶桑(即今日本),在彼幫宏揚佛法的?」

  衛天元道:「原來你早已知道這個寺的來歷。」

  上官飛鳳道:「家父雖然不是佛門弟子,但鑒真和尚都是他佩服的古人之一,我這才知道鑒真和尚的故事的,不過,為什麼大明寺後來改名平山堂,我就不知了。」

  衛天元道:「平山堂是因高與江南諸山相平而得名。據說宋朝的大文豪歐陽修、蘇東坡曾先後在寺中讀書,平山堂這個名字就是蘇東坡改的。如今寺門還懸有他寫的對聯呢。」

  說話之際,他們已經來到了平山堂。上官飛鳳讀那副對聯:

  「萬松時灑翠

  一間自流雲」

  上官飛鳳道:「蘇東坡是風流才子,這副對聯也寫得灑脫。」

  衛天元道:「我認識廟中的一個和尚,我要借宿倒是不難,不過,和尚的廟字,可是不能讓女客留宿。」

  上官飛鳳笑道:「你放心,我要找的那個人不是和尚。」

  平山堂後面有幾座建築,似是富貴人家的別墅。上官飛鳳道:「我只知道這個人是住在平山堂附近的,卻不知是哪家人家。」

  衛天元道:「反正不過幾家,咱們逐一去問。」

  上官飛鳳道:「用不著這樣費事。」當下拿出一支苗子,輕輕吹了起來。

  過了一會,只聽得有一家人家,有錚錚綜綜的琴聲傳出來。

  上官飛鳳就走去扣門。

  大門打開,一個有三緒長鬚,文人模樣的中年漢子出來迎接。

  上官飛鳳和衛天元走進去,他關上了門,這才發問:「請恕晚生眼拙,似乎未曾見過兩位。不知……」

  上官飛鳳笑道:「你不用這樣文皺皺說話了,你不認識我,也該認識這面靈旗吧?」

  那中年漢子見她拿出靈旗,吃了一驚,連忙行參拜之禮,說道:「原來是大小姐駕到,屬下公冶弘參見。這位朋友是……」

  上官飛鳳道:「他是我的朋友衛天元,外號飛天神龍,想必你該聽過他名字吧?」

  公冶弘心想:「原來江湖上那些流言果然是真的。他是主公未來的愛婿,我可不能怠慢於他。」於是說道:「衛大俠名震江湖,我雖然孤陋寡聞,也是久仰大名的了。請衛大俠上坐,屬下參拜。」

  衛天元哈哈笑道:「我哪裡是什麼大俠,我不過是陪上官姑娘來的,閣下以下屬自居,我更擔當不起。」當下輕輕一攔。他這伸手一攔,看似輕描淡寫,其實已是用上六七分功力。公冶弘跪不下去,但還是屈了半膝。衛天元見他有此功力,也是不覺暗暗吃驚,心裡想道:「他不過是上官雲龍的僕人,飛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想不到居然也是文武全才。僕人如此,主人可想而知。」

  公冶弘道:「大小姐屈駕光臨,不知有何吩咐?」

  上官飛鳳道:「衛大哥來揚州訪友,我反正沒有事情,就陪他來玩。到了揚州,我才想起爹爹似曾說過有一個人替他在揚州辦事的,住在大明寺附近,我就來了。想不到是你。」

  公冶弘道:「屬下最近替主公又搜羅到一批字畫古玩,大小姐要不要過目?」

  上官飛風笑道:「字畫古玩,我是外行,興趣不大。待我有空的時候,慢慢再看吧。」

  公冶弘道:「是,是。屬下糊塗,大小姐和衛公子遠道而來,自是應當早些休憩。」

  上官飛鳳道:「說不定待會見我們還要出去,你不必費神照料我們。晚飯我們也吃過了。」頓了一頓,續道:「前兩天我們在金陵的莫愁湖邊一間客店投宿,那間客店的規矩倒是很合我的心意。」

  公冶弘道:「不知是什麼規矩?」

  上官飛鳳笑道:「也沒什麼,不過是『貴客自便』這四個字。」

  公冶弘會意,給他們安排了房間,便即告退:「小姐有事喚我我就來,請小姐當作是在自己的家中,不必客氣。」

  衛天元心事如潮,在房中靜坐。二更時分,上官飛鳳前來扣門。

  衛天元道:「你不必替我擔心,早些唾吧。我準備三更時分才去。」

  上官飛鳳道,「我送你一程。晚上看瘦西湖,料想也必定另有一番佳趣。」

  衛天元悶坐無聊,見還有一個更次,便道:「你有這番雅興,我當得奉陪,」

  兩人走到湖邊,月映波心,夜涼如水。上官飛鳳默默無言,倚便著衛天元,嬌怯的模樣若不勝寒。衛天元道:「啊,你只穿一件單衫。」

  上官飛鳳道:「我是心上寒冷。」

  衛天元道:「你在想什麼?」

  上官飛鳳沒有回答,半晌說道:「你看湖中有一座山,山上有樓台亭閣,有人住的嗎?」

  衛天元道:「這座山名叫小金山,因為它酷似鎮江的主山而得名。山上的樓台亭圈是供遊人休憩的。時候還早,我和你到山上的清風亭坐一會好嗎?」有條長堤伸向湖心,是可以從這條長堤走上小金山的。

  上官飛鳳讀亭前的一副對聯:「兩點金焦隨眼到,六朝粉黛蕩胸開。」金焦指的是鎮江的金山和焦山,在亭中眺望,隱約可見。

  上官飛鳳道:「這是詩人的感慨,你來到此間,卻又有什麼感慨。」

  衛天元道:「說也奇怪,沒來之前,我的心思很亂。來到揚州之後,心情反而平靜下來了。你問我有什麼感慨,我也不知從何說起。」

  上官飛鳳道:「我記得你說過『近鄉情更怯』這句話。」

  衛天元道:「如今有你在我身旁,我心裡只有歡喜。」

  上官飛鳳說道:「但再過片刻,你就要離開我了。」

  衛天元笑道:「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你怕什麼?」

  上官飛鳳說道:「你到了楚家,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會回來見我嗎?」

  衛天元笑道:「楚家料想也不會埋有伏兵,除非是我死了,否則又怎能回不來呢?」

  上官飛鳳道:「世事有時是難料的,比如說在此之前,你也沒想到夜訪楚家的吧。」

  衛天元點了點頭,黯然說道:「我也沒想到雪君的靈樞會在楚家。」

  上官飛鳳忽道:「假如你不是為料理雪君姐姐的後事,你還會要冒險去楚家麼?」

  衛天元道:「我的小師妹也在楚家,大概我還是要去一趟的。」上官飛鳳道:「但你不會這樣急著要去了,對嗎?」

  衛天元想了片刻,說道:「這倒說得是。小師妹來揚州是為了母女團聚,她能夠重享天倫之樂,我也為她欣慰,無須我去照顧她了。早一些去探望她,遲一些去探望她,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了。」

  上官飛鳳道:「所以說世事的變化往往是出人意料的,這件事你大概也沒想到吧?」

  衛天元道:「的確沒有想到,我和小師妹一樣,都以為她的母親早已死了。想不到卻是失而復得。」

  上官飛鳳道:「我不單是指她的母親失而復得一事;她的母親嫁她父親的時候,誰不羨慕他們是一對武林佳偶?誰又想得到他們竟會鬧出婚變,齊夫人竟變作了楚夫人!而且齊勒銘還是當今的天下第一高手呢!」

  衛天元歎道:「齊師叔曾為此事向楚大俠尋仇,這也是我想不到的。好在他們如今已是各得其所,這冤仇大概亦已化解了。」

  上官飛鳳道:「是啊,既然他們這對被人羨為神仙眷屬的夫妻都會反目,你又怎能說得這樣肯定,你一定回到我的身邊。」

  衛天元道,「這怎能相比?齊師叔有銀狐穆娟娟,師嬸未嫁之前和楚大俠亦已早有情意。我如今心裡只有一個你,你心裡也不會有別的人吧?」

  上官飛鳳道:「我是連『雪君哥哥』都未有過。」

  「雪君哥哥」四字甚為奇特,衛天元怔了一怔,隨即明白她的意思,笑道:「不錯,我是曾極喜歡過別的女子,但你不至於現在還吃她的醋吧?」

  上官飛風道:「假如你這樣快就忘記雪君姐姐,恐怕我反而不敢喜歡你了。好,現在話說回頭,你這次前往楚家,探訪小師妹還在其次,對嗎?」

  衛天元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雪君生前,我有負於她,她的後事,我自覺有責任為她料理。」

  上官飛鳳道:「假如雪君姐姐的靈樞不在楚家,你就不必今晚會了。」

  衛天元一愕,說道:「這件事情是你說的啊,又怎能來個假如呢?」

  上官飛鳳道:「不錯,湯懷義替楚大俠出面料理姜姐姐的後事,其後又和楚大俠一起送靈車回揚州去,這都是可靠的人告訴我的。但途中有沒意外,我就不知了。我也只是打個比方而已。」

  衛天元笑道:「我從來不為『假如』而傷腦筋的。」言下之意,他已是確信姜雪君的靈樞在楚家無疑。

  上官飛鳳道:「我和你不一樣,你笑我胡思亂想也好,我常常會想一些別人認為是離奇怪誕的事情。」

  衛天元道:「倘若楚大俠在途中當真是出了意外,我更非去探個清楚不可。不過,我想這是決不會有的。以楚大俠的聲名,假如他在途中遭了意外,江湘上還有不傳開來之理?」

  上官飛鳳沒有說話,心裡則在想道:「你還未知道我想說的『意外』是什麼呢。唉,但我又怎能和你明白的說出來?」

  衛天元道:「飛鳳,我總覺得你到了揚州,就似懷著什麼心事?」

  上官飛鳳低聲說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衛天元笑道:「怎的念起詩經來了?打的什麼啞謎。」

  上官飛鳳笑道:「你當作謁語去參悟吧。」

  月色溶溶,景色比白天更美。衛天元道:「我記得曾經念過的兩句詩: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明月照揚州。這兩句詩真是說得不錯。」

  上官飛鳳道:「我卻想起莫愁湖的一副對聯。」

  衛天元道:「是哪一副?」

  上官飛鳳念道:

  「名利乃空談,一場槐夢,試看棋局情形,問誰能識?

  古今曾幾日,半沼荷花,猶剩鬱金香味,慰我莫愁。」

  衛天元笑道:「我懂得你意思,你不用擔憂,我會回來安慰你的。」

  上官飛鳳道:「不,我只是怕世事如棋,待識得棋局時,夢也醒了。」

  衛天元道:「好端端的何來這些感喟?」

  上官飛風心裡想道:「還是不要告訴他好。世事難料,也說不定這棋局永遠也解不開!」

  不知下覺,月亮已是漸漸移近天心。衛天元霍然一省,說道:「快三更了,我該去楚家啦。你回去早早睡吧。天一亮我就回來。」

  上官飛風道:「不錯,你是該走了。你回不回來,我都會等你的。」正是:

  誰將覆雨翻雲手,布下椎心一局棋?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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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10:45: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回:好戲連場 靈堂混戰 玲瓏佈局 妙手解危(1)

  衛天元和上官飛鳳來到瘦西湖的時候,楚天舒也正在帶領齊漱玉遊覽揚州的另一處名勝。

  齊漱玉在楚家的地位甚為微妙,既是楚家的女兒,又像是楚家的客人。童年失去的母愛,如今已經得到了加借的補償。

  她不但得回失去的母愛,也開始嘗了異性的友誼滋味。這些日子,她常常拿楚天舒來和衛天元比較,說也奇怪,反而是沒有兄妹名份的衛天元令她覺得更像是她的哥哥。而這個有著「兄妹」名份的楚天舒,倒變得像是她的知心朋友了。

  這一天,楚天舒見她秀眉似蹙,說道,「玉妹,你好像悶悶不樂,是還在想著你的元哥嗎?」

  齊漱玉搖了搖頭,說道:「他是無須我掛慮的。我有時會想到他,也只希望知道他的下落而已。但現在我並不是想他。」

  楚天舒道:「那你是在思念爺爺吧?」

  齊漱玉道:「不錯,我的確是有點思家了。」

  楚天舒笑道:「思家?這裡不就是你的家麼?」

  齊漱玉道:「你不要挑剔字眼上的毛病,我說的是老家。媽媽在這裡和你們過得很好,但爺爺卻是個孤獨的老人。」

  楚天舒道:「你來了還來到半個月呢,要回老家,也得過了年才回去吧。揚州的名勝古跡很多,對啦,有一個地方你還沒有去過的,我帶你去遊玩。」

  齊漱玉興致不高,說道:「那地方比得上瘦西湖嗎?」

  楚天舒道:「那個地方不是以風景著名的,但來到揚州的遊客,假如時間只是容許他選擇一個地方的話,恐怕大多數人寧願不去遊湖,那個地方卻是非去不可!」

  齊漱玉的好奇心給他勾起了,說道:「哦,那是什麼地方?」

  楚天舒道:「史公祠。」

  齊漱玉道:「史公是誰?」

  楚天舒道:「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你總會知道吧?」

  齊漱玉道:「啊,敢情你說的這位史公,就是明末在揚州殉難的那位大忠臣史可法?」

  楚天舒道:「不是這位大忠臣,揚州人怎會為他立祠?」

  齊漱玉道:「我自小就聽得爺爺說過史可法死守揚州抵抗清兵的英雄事跡,想不到揚州有他的祠堂,那是非去不可了。但我卻有點覺得奇怪,他是大明的忠臣,清廷為何容許揚州為他立祠?」

  楚天舒歎道:「這就正是韃子聰明之處了,他們在揚州大殺十天,揚州的老百姓還是殺不完的。殺人越多,老百姓就越恨他們。但建了這座祠堂,倒是有許多人甘願做他們的順民了。」(按:清代到了乾隆年間,改用高壓與懷柔的雙管齊下政策。清兵入關之初,揚州嘉定二地屠戮最慘,乾隆為了緩和民憤,是以准許揚州為史可法立祠。)

  史公祠離他們家不很遠,大約半個時辰多一點就來到了。

  他們踏進史公祠,剛好聽見有兩個遊人在議論那懸掛在正殿當中的對聯。

  胖的那個道:「這副對聯寫得好,明朝氣數已盡,那是非亡不可的,大清天子仍然准許亡國之臣有專祠祭祀,享受千秋香火,真是皇恩浩蕩令人感涕!」

  齊漱玉抬眼望去,原來那副對聯寫的是:

  一代興亡關氣數

  千秋廟貌傍江山

  那瘦的道:「吾兄高論,可惜吾兄不能生與史可法同時。」

  那胖的道:「哦,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瘦的道:「你們若是生在同時,你就可以把這番順逆之理說給他聽了。依小弟之見,其實吏可法懂得不能逆天行事,不如向真命天子歸順更好!」

  那胖的連連點頭,說道:「吾兄議論更見透闢,佩服,佩服!」

  齊漱王心裡罵道:「放屁,放屁!」只見楚天舒也皺起眉頭。

  齊漱玉把他拉過一邊,悄悄說道:「這兩個甘願做韃子奴才的傢伙,咱們給他們吃一點苦頭如何?」

  楚天舒連忙說道:「千萬不可,在這裡鬧出事來,要連累爹爹的。你知不知道,爹爹這次從京師回來,已經是引起了穆志遙猜疑的了。」

  那兩個遊客只在正殿打了個轉,匆匆就走出來。那胖的道「我忽然想起,今晚似乎還有一個宴會。」

  那瘦的道:「對啦,這次的詩酒之會是范觀察十日前就折柬相邀的,你不說我都幾乎忘了。」

  楚天舒目送他們離開,如有所思,齊漱玉笑道,「你怎麼還不和我進去,是想送這兩個傢伙一程嗎?」

  楚天舒低聲道:「這兩個傢伙走得如此匆忙,到是有點奇怪。」

  齊漱玉道:「有什麼奇怪,他們不是說要趕什麼詩酒之會

  楚天舒道:「祠堂後面,還有史閣部的衣冠塚的。這兩個傢伙,即使不以史公為然,但即來到此間,多留片刻又有什麼打緊?他們連衣冠塚都不去看一看就走了。」

  齊漱玉道:「這只是你的想法。在他們的心目中,或許把那個什麼官兒的宴會,看得比去瞻仰史可法的衣冠塚更重要呢。」接著笑道:「這兩個無恥的傢伙走開,咱們樂得耳根清靜,你理他們作甚:難道你懷疑他們是聽見咱們在罵他們才走的嗎?」

  楚天舒懂得齊漱玉的意思,是笑他疑心生暗鬼的。要知他們在外面小聲說話,假如那兩個人在大殿裡也聽得見的話,武功上非有過人的造詣不行。齊漱玉當然不相信兩個人是懂得武功的。楚天舒卻在心裡想道,「人不可貌相,這兩個人看似庸俗不堪的附穹風雅之輩,但焉知他們不是裝出來的?不過,也無謂令玉妹擔心了。」於是笑道:「不罵也罵了,管他們聽不聽見,咱們進去吧。」齊漱玉笑道:「對啦,左也提防,右也顧忌,做人還有什麼意思,你這幾句話才算有點男兒氣概。」

  這天遊人很少,那兩個人走了之後,就只剩下他們了。楚天舒道「正殿這副對聯雖然寫得不好,但裡面有些對聯還是寫得不錯的。咱們進去看看。」

  齊漱玉道:「這副對聯,豈只寫得不好,什麼興亡關氣數云云,簡直是騙人的鬼話。」

  楚天舒忽然笑了起來,說道,「你說起鬼話,我倒想起來了,這副對聯就是和一段鬼話有關的。」

  齊漱玉詫道:「是什麼鬼話?」

  楚天舒道,「這副對聯,據說就是最初奉命修建史閣部祠幕的那個揚州知府謝啟昆寫的。他捏造一段鬼話,說是夢見史可法,他問史可法公祠中少一聯,應作何語,史可法就教他寫這副聯語。當然這是騙人的鬼話,別有用心。但話說回來,他不這樣寫又如何落筆?」

  齊漱玉想了一想,說道:「是啊,他做清朝的官,卻要為抗清的明朝忠臣立祠,這副對聯確實難寫。」

  楚天舒道:「」所以他就只能把興亡歸之氣數了。這樣,即可以迎合皇帝的意思,叫老百姓不要仇恨異族的皇帝,又不至貶低史可法。倘若他不是這樣寫,不但烏紗帽保不住,這座史公詞也不能建立了。」

  齊漱玉歎道,「原來這裡面還有這許多學問,倒是我錯怪他了。」

  楚天舒道:「古話說得好:知人論世。議論一個人,要設身處地為他著想,不能太過求全責備的。」

  齊漱玉笑道:「多謝老師指教。但剛才那兩個傢伙的議論,無論如何,我不能贊同。」

  楚天舒道:「那兩個傢伙又怎能和謝啟昆相提並論?不過,咱們也不要發太多議論了,還是進去看看對聯吧。有些對聯,依我看還是寫得不錯的。大概因為時間過得久了,滿清皇帝為了故示寬大,也不理會那麼多了。」

  齊漱玉在他的指點下,讀了兩副對聯。

  (一)

  讀生前浩氣之歌,廢書而歎;

  結再生孤忠之局,過墓興悲。

  (二)

  生有自來文信國

  死而後己武鄉侯

  齊漱玉道:「前一副對聯把他比作文天祥,後一副時聯更進一步,將文天祥與諸葛亮(武鄉侯)都拿出與他並論,更難得了。」

  楚天舒道:「生有自來文信國這句上聯也有個傳說的,相傳史可法的母親是夢見了文天祥(文信國)來投胎。」

  齊漱玉道:「這兩副對聯比正殿當中那副對聯是好了好多,但好像總還欠缺一些什麼。」

  楚天舒道:「你說得是,前一副對聯只是傷感,未免令人有灰溜溜的感覺。後一副比擬得當,但文字平庸,而且只加論述。

  也缺之感情。」

  齊漱玉笑道:「感情太多,你又說它傷感過分,要好可就難了。」

  楚天舒道:「感情也不只限於傷感的,咱們看下去。」此時他們已來到史可法的衣冠塚了。墓柱刻的那副對聯是:

  心痛鼎湖龍,一寸江山雙血淚:

  魂歸華表鶴,二分明月萬梅花。

  楚天舒道:「上聯用的是黃帝在鼎湖仙去,乘龍上天,群臣攀龍鬚欲追隨而不可得的典故。寫史可法對皇帝的忠心。下聯二分明月萬梅花,則是揚州眼前的景物。寫的是史可法在揚州殉難的史實。」

  齊漱玉道:「史可法當然是個大忠臣,但他在揚州為國捐軀,只是表彰他的一個忠字,似乎還嫌不夠。還有更好的嗎?」

  楚天舒道:「你看這副如何?」

  齊漱玉跟著他念道。

  殉社稷,只江北孤城,剩水殘山,尚留得風中勁草;

  葬衣冠,有淮南坯土,冰心鐵骨,好伴取嶺上梅花。

  齊漱玉讚道:「這副對聯好!」

  楚天舒道:「好在哪裡?」

  齊漱玉道:「老師,你莫考我。好在哪裡,我可說不上來。

  還是你給我講解吧。」

  楚天舒道,「這副對聯夾敘夾議,有史實,又有感情。江北孤城,淮南坯上,切合史可法死守揚州的故事:風中勁草,嶺上梅花,則是讚揚他的品格。大大夫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這就是勁草和梅花的風格!」

  齊漱玉道:「說得好!做人是該做風中勁草,嶺上梅花。這佯寫是要比只歌頌『忠臣』鏡界更高了。」

  楚天舒道:「你的見解也很高啊!」

  齊漱玉笑道:「好在這裡沒有外人,否則給人聽見,恐怕要笑咱們兄妹互相吹捧了。」

  剛說到這裡,忽聽得有人笑道:「我聽見了!大哥,你好偏心。」

  走進來的是楚天虹。

  楚天舒笑道:「你不服氣我贊玉妹麼?」

  楚天虹道:「玉姐武功比我好,讀書比我多,見識比我高。

  我怎會不眼她呢?我不服氣的是你的偏心,姐姐來了,你就好像壓根幾忘了我這個妹妹了。」

  楚天舒笑道:「你是怪我不和你一起來玩,是嗎?誰叫你起身晏,我們來的時候,你還未起床呢。而且我知道你會自己找來的。」

  楚天虹道:「你以為我是貪玩寸來找你的麼?是爹爹叫我找你們回去。」

  楚天舒道:「有什麼事?」

  楚天虹道:「家裡來了一個客人。」

  楚天舒道:「客人是誰?」

  楚天虹道:「是一個你們意想不到的客人。不過這個客人,我相信玉姐一定是很高興見到他的。」

  齊漱玉心一頭跳:「難道是元哥?」說道:「別叫我猜啞謎了,打開悶葫蘆吧。」

  楚天虹笑道:「這悶葫蘆的蓋子,反正一到家裡,就可以打開。你急什麼?先猜一猜吧。」

  齊漱玉只道是衛天元,卻不願把她的猜想說出來。

  她和楚天舒兄妹匆匆趕回家去,回到家中,才知她猜錯了。

  客人不是衛天元,是丁勃。

  丁勃是她家的老僕,但她的爺爺是從來不把他當作僕人看待的。齊漱玉還沒出生,他已經是在齊家的了。齊漱玉一直是把他當作家庭的一份子的。丁勃又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人物,和揚州大俠楚勁松也是老朋友的。

  齊漱玉又驚又喜,說道:「丁大叔,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是爺爺叫你來接我回去的嗎?」

  丁勃說道:「你的爺爺叫我出來找你,不過你在這裡,卻是你的爹爹告訴我的。他想知道你的近況,叫我替他來看一看你。」

  齊漱玉道:「啊,原來你已經見過爹爹了,他怎麼樣?」

  丁勃道:「他和穆娟娟一起,很、很好。」齊勒銘武功已廢,丁勃不願齊漱玉為父親擔心,是以沒說出來。不過,他說齊勒銘過得「很好」,也不算是假話。有穆娟娟伴陪齊勒銘在山中隱居,齊勒銘的日子的確是比在江湖上闖蕩的日子逍遙自在得多。

  「你的爺爺是盼望你回去,不過也不必急在一時,我知道你來到揚州也不過半個月光景,你過了年回去也可以的。」丁勃說道。

  「丁大叔,你幾時走?」齊漱玉問道。

  「說不定,大概會有幾天逗留。」丁勃道。

  楚天舒忙道:「丁大叔已經說過,你過了年回去也可以的。

  你不必急著跟他走。」

  齊漱玉道,「哦,你過幾天才走,是不是還有別的事?」她不理會楚天舒,繼續向丁勃發問。

  丁勃道:「是有一點事情,和你也有間接關係的。」

  齊漱玉連忙問道:「是什麼事情?」

  丁勃道:「你知道衛少爺的下落麼?」

  齊漱玉道:「我正想向你打聽呢。我雖然去了一趟京師,卻沒見到他。只知道他在秘魔崖曾經鬧出一樁震動京師的大事。後來就不知道他的行蹤了。」

  丁勃道:「我倒知道他一點消息。聽說他現在是和上官雲龍的女兒在一起。」

  齊漱玉道:「上官雲龍的女兒,那、那不就是……」

  楚天舒道:「不錯,就是咱們曾經到過她在北京的家裡,但卻沒有見到她的那個上官飛鳳。」

  齊漱玉心裡一酸,暗自思量:「如此說來,莫非那些謠言竟是真的了?」

  丁勃繼續說道:「聽說衛少爺和那位上官姑娘一起,已經來到江南。很可能就在這一兩天,來到揚州。」

  齊漱玉道:「丁大叔,你說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想必就是指元哥這件事吧?」

  丁勃道:「不錯,我這次來揚州,另外一半原因就是為了衛少爺而來。」

  齊漱玉道:「許多人說上官雲龍是天下第一大魔頭,他的女兒是心狠手辣的妖女。上官飛鳳為人如何,我捉摸不透。但爺爺卻好像沒有說過她爹爹的壞話,我也不知他究竟是否魔頭。丁大叔,你既是為了元哥而來,你打算怎樣?」

  剛說到這裡,忽見有人抬了一口棺材進來。

  齊漱玉吃了一驚,問道:「爹爹,你要這口棺材作甚?」

  楚勁松打發腳大走後,說道:「這是你丁大叔的主意。」

  丁勃說道:「我打算做一齣戲。」

  齊漱玉莫名其妙,說道:「做一齣戲?」

  楚勁松笑道:「這齣戲還得你幫忙來唱才成。丁大叔已和我說好了,只不知玉兒你肯不肯做這齣戲的配角?」

  齊漱玉道:「主角是誰?」

  丁勃道:「就是你的元哥,也可能還有那位上官姑娘。」

  齊漱玉道:「丁大叔,你們究竟、究竟……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她本來想說「你們究竟搗的是什麼鬼」的,礙著繼父的面子,話到口邊才改。

  楚勁松道:「玉兒,你隨我來。」

  齊漱玉跟隨繼父踏人一間屋子,一進門就呆住了。

  這本來是一間書房,如今卻布成了靈堂模樣。剛剛抬來的那口棺材,就放在屋子當中。

  楚勁松道,「老丁,你看佈置得如何?」

  丁勃說道:「差不多了,依保定的俗例,棺材頭還要點兩盞長明燈。」

  楚勁松道:「牌位上還沒寫字,你看怎樣寫好?」

  丁勃道:「她是小輩,不能由你供奉的。待會兒再斟酌吧。

  嗯,還有,最好多一張畫像,供弔客瞻仰遺容。」

  楚勁松道:「舒兒的畫還過得去,就由他來畫這張遺像吧。」

  齊漱玉定了定神,說道:「爹爹,了大叔,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楚勁松歎口氣道:「叫我怎麼說才好呢?嗯,老丁,還是你告訴她吧。」

  丁勃緩緩說道:「人生如戲,小姐,你何妨把靈堂當作戲台。」

  楚勁松這才接下去說道,「這台戲很有可能今晚就會上演,不過你是不用念辭的,只看人家做戲就成。」

  丁勃接著笑道,「看也不用看,只需耳朵來聽。」

  齊漱玉聽了丁勃的解說,方知自己要扮的是什麼角色,她感到委屈,但還是答應了。

  衛天元來到了楚家,正是三更時分。

  他不想驚動別人,最好是先和楚勁松見面。然後由楚勁松幫他安排,單獨約見師妹。他是恐防師妹或許是和徐中岳的女兒同一間房間的。

  但怎樣才能恰好先見著楚勁松呢?楚勁松也可能是夫妻同宿的,他不能摸進每一間房裡偷窺。

  只有一個辦法,稍微露出一聲息,楚家以楚勁松武功最高,他會首先覺察的,這就能把他引出來的了。

  但,「稍微露出聲息」,這「稍微」可得恰到好處才行。否則難保不驚動了楚家另外的人。

  正在他躊躇之際,忽地看到園中一角有間屋子,屋內隱隱有燈光。是誰在屋子裡面,這麼晚了,還沒睡呢?

  一陣風從那邊吹來,風中有檀香氣味。

  衛天元怔了一怔,暗自想道:「難道這間屋子是佛堂?但楚大俠可並不是信佛的居士吁。」

  此時他已經發現掛在這間屋子門外的一對藍燈籠了。

  他更覺得奇怪:「門口掛藍燈籠,那是表示家有喪事的。但一般都是在大門之外,不會只掛在家中某一問屋子外面的。不會是楚家死了什麼人了吧?」

  忽地隱隱聽見屋子內似乎有人輕輕抽泣。

  衛天元打了一個寒噤,心裡卻是又驚又喜。

  他想起了那次在保定老家的瓦礫場中,曾聽過似乎是姜雪君聲音的一聲歎息。

  這次的抽泣聲比那一次的歎息聲音更清楚了,但抽泣聲只能聽出是個女子,這個女子是不是姜雪君呢?

  他並不相信姜雪君還在人間,但他卻禁不住胡思亂想:「莫非是雪君冤魂不息,她知道我來,要顯靈麼?」

  那次他是一追上去,就不見「鬼影」的,這次他不敢莽撞了,把身形藏在假山石後,心裡想道:人鬼殊途,也許她還是不願意我見到她,我不要把她嚇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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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好戲連場 靈堂混戰 玲瓏佈局 妙手解危(2)

  他剛剛藏好身形,果然就有一個披頭散髮的「女鬼」從那間屋子裡走出來。

  不是「女鬼」,是徐中岳的女兒徐錦瑤!

  衛天元最不願意見到她,想道:「她的父親死有餘辜,她卻是無罪的。我不要驚嚇她,待她走了我再進去看。」

  徐錦瑤正在向著他藏身處走近,忽地停了腳步,喝道:「是誰?」

  衛天元方自一驚,便聽得有人說道:「師妹,是我!」

  徐錦瑤道:「元哥,你把我嚇了一跳!」

  衛天元心中苦笑:「元哥的稱號倒是一樣,可惜她的『元哥』不是雪妹生前喜歡叫的那個元哥。」

  原來來的這個人乃是徐錦瑤的師兄郭元宰。他是從京師護送徐錦瑤和楚天虹回揚州的,此時仍然住在楚家。在徐中岳的弟子之中,以他的品行最為端正,這也是衛天元早就知道的。

  郭完宰道:「師妹,你又跑去罵姜雪君了?」

  衛天元一聽大奇,這句話好像是責備徐錦瑤經常去罵姜雪君似的,怎麼可能呢?

  徐錦瑤道:「她害死我的爹爹,我不該罵她嗎?」

  郭遠宰道:「不錯,師父是因她而死。不過,這件事情恐怕師父也有、也有……」

  徐錦瑤道:「我知道爹爹也有不是之處,但不管如何,姜雪君既然另有情人,當初她就不該嫁給我的爹爹。」

  衛天元心裡想道:「當初她是以為我早已死了,她為勢所逼,這才上了徐中岳的圈套,不過郭元宰莫說不知內裡情由,縱然他知道內裡情由,也是不便在徐錦瑤面前說她父親的壞話。」

  郭元宰道:「師父和姜雪君已是同歸於盡,俗語說一死百了。

  咱們做後輩的又何必去計較那些是是非非。再說,姜雪君是楚大哥的師妹,她的靈脾也是楚家立的,你對她的靈牌罵她洩憤,對主人也不大好吧。」

  衛天元這才懂得所謂「又跑去罵姜雪君」是怎麼一回事情。

  心中頗為不滿,想道:「你罵我不打緊,罵雪君可是不該!」

  只聽得徐錦瑤道:「你猜錯了,我不是罵姜雪君。」

  郭元宰道:「是罵衛天元嗎?」

  徐錦瑤沒有回答,卻道:「說老實話,我也知道我說姜雪君害死爹爹,這句話是重了一些,但按照你的說法,你也承認,爹爹是因她面死的。為了這個原故,我的確恨過她。不過,現在我不恨她了,我反而覺得她可憐呢!」

  郭元宰黯然道:「姜姑娘的確是紅顏薄命,值得可憐。」

  徐錦瑤哼了一聲,道:「你以為我是可憐她的薄命嗎?她的薄命是自作自受的。不過報應來得這麼快,我卻是想不到的。她恐怕也是死的那天才知道呢。知道已是遲了。所以我覺得她又是可憐,又是可笑!」

  郭元宰似是一怔,說道:「什麼報應?恕我愚鈍,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

  徐錦瑤道:「這件事情,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衛天元聽說已經來到江南了,說不定這一兩天內,就會來到這幾。不過,他並不是一人來的!」

  郭元宰道:「他和誰一起?」

  徐錦瑤道:「大魔頭上官雲龍的女兒!」

  郭元宰默然不語,半晌說道:「如此說來,那些謠言竟是真的了。」

  徐錦瑤道:「他們一路同行同宿,是有人親眼見到的,還能有假?」

  衛天元是曾在莫愁湖邊那間旅店和上官飛鳳同住一幢房子,心裡想道,「這個謠言想必是因此而起。江湖上盡有許多愛嚼舌頭的人,像申公豹那類包打聽,捕風捉影便可大造謠言,不值得我為它生氣。只不知那所謂『親眼見到』我和飛鳳的人是誰?孟仲強和凌玉燕雖然是在那間旅店,但莫說我沒有給他們識破,即使業已給他們識破,凌玉燕目前恐怕也還在那間客店養病呢。」他並不為謠言生氣,猜不出是什麼人,也就不去再想它了。但別人說他「負心」,他的心情卻是甚為激動。

  只聽得郭元宰歎了口氣,說道:「姜雪君屍骨未寒,衛天元即移情別戀,我也要為姜雪君感到不值了!」

  徐錦瑤冷笑道:「他們早已在姜雪君生前就打得火熱了!秘魔崖之戰我不在場,但我聽得在場的人說,姜雪君其實是給他們氣得自殺的。嘿嘿,這叫做一報還一報,報應還當真來得快呢!姜雪君背夫偷漢,害死了我的爹爹,想不到她的老情人就當著她的面勾搭上別的妖女!」

  郭元宰道:「衛天元竟是這樣一個負心薄倖的男子,我也是想不到的。不過,姜雪君都已死了,咱們也不必再說、再說她的閒話了。」他本來是想責備徐錦瑤幸災樂禍的,但一想到她的遭遇也是可憐,就不忍用那樣重的口氣了。

  郭元宰和徐錦瑤走了,衛天元才走進那間屋子。

  果然是一座靈堂!棺村頭有兩盞長明燈,他看見了姜雪君的遺像,看見了姜雪君的牌位。

  悼念、悲痛、憤懣、感傷……種種情緒,糾結心頭,他跪在靈前,撫著棺樞,對姜雪君傾訴心頭的鬱積。不僅把姜雪君當作情人,也是把姜雪君當作知心的朋友。孩子受了委屈要向母親訴說,成年人則只能找知已傾吐了。雖然在姜雪君生前,他們由於會少離多,在他們之間恐怕也還未曾有過這種真正的友誼,但此際他卻的確是這種心情。

  衛天元扶棺低訴:「雪君,別人怎樣罵我,我都不管。我只是來求你的原諒。雪君,我想你是不會罵我薄情的,是嗎?你是知道的,在你生前,我的心裡就只有一個你。你還記得嗎,有個時候,你曾經想過成全我和師妹,這件事情,或許也曾在你的心頭留下一抹陰影吧?但你終於還是明白了,是不是?

  「不錯,齊師妹是從小喜歡我的,她不怕在你面前表露對我的愛意,她的心意,我也知道。但我始終都是把她當作小妹妹看待,從來沒有像愛你那樣的愛過她。

  「假如我是別人說的那種薄倖男兒,見異思遷,我早就應該愛上師妹,這樣,既可以報答爺爺對我教養之恩,又可以得到幸福的家庭生活,我娶了她,就下會像現在這樣要受別人責罵。

  更要遭遇尚未可測的許多風險!

  「師妹是個好女子,是塊潔白無暇,未經人工雕刻的美玉。

  論才貌也不會輸給上官飛鳳。假如我對你沒有真意,在我未曾得到你的音信之前,我為什麼不愛上她?卻要到現在才愛上上官飛鳳?」

  他在靈前絮絮不休的低訴,拿婉拒師妹之愛這件事情,表達他對姜雪君的一片真情。他卻不知道,躺在棺村裡的卻並不是姜雪君,正是他的師妹齊漱玉!

  他始終把齊漱玉當作小妹妹看待,齊漱玉亦是知道的。但這次從衛天元的口中得到了證實,卻還是令她感到了難堪。

  不錯,衛天元也稱讚了她,但稱讚也還是不能消解她心中的氣憤:「為什麼要把我和那妖女相比?哼,你既然說我並不輸給那個妖女,為什麼又要給那妖女迷上了?雪君姐姐生前,你不愛我,我不怪你。但現在雪君姐姐雖然死了,卻還是屍骨未寒,你這樣快就移情別戀,雪君姐姐原諒你,我也不能原諒你的,我並不是稀罕你的愛,從我知道你和那個妖女混在一起的時候起,我已經不是像從前那樣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小姑娘了,只是盼望你施捨一點愛情的小姑娘了!」她幾乎要嚷出來:「衛天元,我要你知道,我現在已經不愛你了!」

  當然她終於還是忍住,並沒有嚷出來。但氣憤已是令得她的身體微微震抖!

  衛天元手撫桐棺,隱隱地感覺棺材像輕輕的動了一下。

  衛天元悚然一驚,思疑不定:「是雪君顯靈呢?還是我的幻覺?」

  他心情更加激動了,繼續說道:「雪君,你聽見我的稟告了?

  我想,你一定會諒解我的,是吧?唉,記得你倒在我的懷中的時候,你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知道你是愛我的,我很快活。

  我走了,會有人照顧你的。雖然你沒有把她的名字說出來,但我知道你說的一定是上官飛鳳。

  「雪君,我和你同過患難,我們兩家遭受的是同樣的命運。

  我們的感情是在患難中滋長的。我和飛鳳也是如此,要不是她,我早已死了。是她救了我的性命,又鼓勵我活下去。我不能對你說謊,如今我愛她就像從前愛你一樣。

  「如今我已照你的遺囑,和飛鳳訂了親了,飛鳳今晚本來也要來拜祭你的,是我怕惹起風波,將她勸阻。不過,她對你的一番心意,我是帶到你的靈前來了。你知道嗎?她是把你當作『姐姐』一樣尊敬的。你知道『姐姐』的意思嗎?你我雖然沒有夫妻名份,但在她的心裡,已經是把你當我的前妻了。

  「雪君,我對你從來不說假話。我這番話要是給別人聽見,或許更會加重我的『薄倖』罪名,但我知道你是一定不會說我薄情的。只要你諒解就成,別人怎樣想法,我才懶得理會呢!」

  他哪裡知道,這個「別人」也包括他的師妹齊漱玉在內。

  齊漱玉在棺村裡聽見他這香說話,氣得幾乎跳起來。

  她不相信姜雪君臨終時是把衛天元托付給上官飛鳳。少女總是有著少女的自尊的,雖然她已知道了愛情不能勉強,她也明白了衛天元對她的感情是哪種感情,但她還是只能相信,假如姜雪君當真說過那句話,「會有人照顧你的」那個人,應該是指她而不是指上官飛鳳。

  「不要臉!」她在心裡罵了出來:「雪君姐姐屍骨未寒,你就移情別戀。你分明是怕別人罵你薄倖,這才曲解雪君姐姐的意思。你別戀就別戀好了,何必還要來訴說對雪君姐姐的『真情』?你是貓哭老鼠呢,還是特地來氣她的呢?」

  死了的姜雪君不會生氣,她卻真是生氣了!

  她一生氣,呼吸就不知不覺重濁起來。雖然隔著一層棺材板,衛天元也開始有點察覺了。

  「難道有人躲在暗處?」他拿起棺村頭的一盞長明燈,四下察看,「鬼影」也沒有一個。

  棺材又動了一下!

  「雪君,是你顯靈嗎?我不害怕見到你的,你索性現出身形,讓我見一見吧!」

  他期待的姜雪君的「鬼魂」,當然沒有出現。但棺材又第三次動了一動!

  俗語說「事不過三」,他不覺疑心大起。

  疑幻疑真,他把耳朵貼著棺材,凝神靜聽。此時齊漱玉已是動也不敢一動,呼吸亦已恢復正常了。但衛天元練過聽聲辨器的功大,聽覺非常敏銳,仍然能夠隱隱約約聽見一點聲息。

  「不對,死了的人怎能呼吸!管他是鬼是人,總得看個明白!」他大著膽子,一咬牙根,突然伸出手來,就去揭開棺蓋。

  楚勁松和妻子在臥房裡相對面坐,熄了燈火,黑暗中輕聲交談。

  「主角已經來了,只不知這齣戲的結局是否和咱們預期那樣?」楚夫人莊英男說道。

  楚勁松苦笑道:「我並不是一個規行矩步的人,旁人認為是行為不檢的事情我也曾經做過,但像這樣荒唐的兒戲之事,我可還是破題兒第一遭。要不是老丁勸我聽他的安排,我……」

  莊英男笑道:「老丁其實是為了你。我問你,你願不願意把我的女兒變作你的媳婦?他們不同父母曹兄妹只是一個名份,按說是可以成親的。」

  楚勁松道:「他們成為夫妻,我和齊勒銘也可以從冤家變作親家,我當然願意結這門親事。不過,依我看來,自從玉兒來到咱們家中之後,她和天舒的感情也似乎很是不錯,假如不唱這齣戲,他們或許也可以,也可以彼此漸漸愛上的。」

  莊英男道:「推測或許可以如此,但我總是不能放心.你要知道,玉兒是和天元一起長大的,她一心一意想嫁給天元,聽老丁說,她還曾為他害過單相思病呢。雖說事過憎遷,但若不是讓她知道天元業已另結鴛盟,她恐怕還不會死了這條心!她心裡有著另一個人,將來不管是和誰成婚,婚姻也不會得到幸福!」

  楚勁松道:「但即使事情都是按照老丁的安排實現,也不過唱了半出而已。這齣戲是否以大團圓結局,可還在未可知之數呢!」

  慶英男道:「要做成功一件事情,哪有完全不冒一點風險的。

  不管結局如何,都是值得一試。」

  楚勁松道:「假如是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荒唐結局呢?」

  莊英男道:「這齣戲是丁勃搞的,了勃是你的老朋友,你應該知道,他並不是一個荒唐的人。」

  楚勁松忽道:「夫人,帕們許久沒有下棋了。我記得你上次布的那個『玲瓏』(圍棋殘局,稱為玲瓏),我現在都還未能解開。」

  莊英男道:「咦,你怎麼突然想起下棋來了?那個玲瓏,其實也並不難解。變化雖然好似十分複雜,但關鍵的著法也不過三著。這三著棋看得通透,玲瓏就可解開。」

  楚勁松道:「老丁的設計也可以比作一個棋局。我就是怕有一步棋看不通透,那就會下錯了子。」

  剛說到這裡,就聽得有人說道:「你是哪一步棋看不通透?

  「

  丁勃走進來了。

  楚勁松道:「這主意不是你出的吧?」

  丁勃笑道:「畢竟是老朋友,你知道我沒有這種鬼才。實不相瞞,要你們夥同我唱這齣戲,這主意是穆娟娟出的。」

  莊英男皺眉道:「哦,主意是她出的?」

  丁勃說道:「嫂子,是否懷疑她不安好心?」

  莊英男道,「不,我只是奇怪她為何愛管這個閒事?」她的心裡,其實的確是有點信不過「銀狐」的。

  丁勃說道:「她可並不認為這是閒事。少、少……嫂子,她覺得虧欠你的太多,故此想為你們兩家化解。據她說,少爺對勁松兄雖然沒有從前那樣惡感,但心頭的結可還沒有解開的。少爺只有漱玉這個女兒,父女之情,勝於一切。假如小姐嫁給了勁松兄的公子,那就什麼仇怨都可以化為烏有了。」丁勃是齊家的老僕人,習慣了把齊勒銘稱作少爺的。以前他也習慣把莊英男稱作「少奶」,只因他也是楚勁松的老朋友,時刻提醒自己,這才記得改變稱呼。

  莊英男道:「穆娟娟出的這個主意,勒鉻知不知道?」

  丁勃道:「我想少爺是知道的。」

  莊英男道:「你怎麼知道他知道?」

  丁勃道:「少爺和我談過衛少爺和那位上官姑娘的事情。他說他們二人倒是一時。他還說他以前也曾想過要衛少爺做女婿的,但現在主意已經變了。我就間他喜歡把小姐許配給誰,他說玉兒的事情自有她的母親作主,他不管了。」

  莊英男道:「那也未能證明他已經知道了穆娟娟出的這個主意呀。」

  丁勃道:「最後少爺還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他說他相信在選女婿這個問題上面,娟娟的看法會和你一樣。只要是你們二人都同意的人選,那么女兒的婚事如何安排,他也都會欣然同意。假如不是穆娟娟在他面前露過口風,少爺不會這樣說的。」

  莊英男道:「勁松,你還有那步棋看不通透?」

  楚勁松道,「是最關緊要的一步棋,衛天元真的是已愛上了上官飛鳳嗎?」

  丁勃道:「這個我當然不能替他作答。但少爺是曾經見過他們二人在一起的,少爺冷眼旁觀。也覺得他們二人是性情投合的一對。這些日子,他們一路同行,人言藉藉,恐怕也未必全是謠言。」

  楚勁松想了一想,問道:「聽你們說的勒銘的口氣,倒似乎並不認為那位上官姑娘是個妖女?」

  丁勃說道:「豈只不認為她是妖女,她的父親上官雲龍,許多人說他是天下第一大魔頭的人,我家少爺對他也甚為推重呢。

  「

  莊英男道:「勒銘以往的行事雖然頗多乖謬,但他對上官雲龍父女的看法我是信得過的。」弦外之音,不用擔心衛天元娶妻不當。

  楚勁松道:「我也希望衛天元能娶得一個好妻子,但假如仙和上官飛鳳的關係不是如咱們所想的那樣,這齣戲恐怕就會唱得荒腔走板了。」

  丁勃說道:「如果衛少爺不是真心歡喜那位上官姑娘,上官姑娘要他也是沒用。咱們試他一試,對上官姑娘也是無損。」

  楚勁松默然不語。

  了勃笑道:「戲已經唱到一半了,現在該輪到咱們這兩個老角登場啦。走吧,走吧!」

  楚勁松道:「當真假戲真做?」

  丁勃笑道:「假中有真,真中有假。總之要記得你演的角色是一個關心他的長輩,那就可以戲假情真了。」

  楚勁松道:「其實是為著不尊!」接著苦笑道:「說老實話,像這樣捉弄小輩的事情、無論如何,我都覺得有點荒唐。」

  丁勃道:「楚兄,你不是想反悔吧?」

  楚勁松笑道:「誰叫咱們是老朋友呢,沒法子,我只好和你聯手做一次荒唐事了。」

  丁勃微有歉意,略一遲疑,似乎想說十麼,但卻沒有說出來,好在他是走在前面,楚勁松沒有看見他臉部的表情。

  原來他還是有一件事情瞞著老朋友的。

  他不但見過齊勒銘和穆娟娟,還見過另外一個人。而且是見這個人在前,得到這個人的指點,他才見得著舊日的少主人的。

  今晚的安排,也並不是完全出自穆娟娟的主意。甚至可以這樣說:這齣戲的戲文是那個人編的,穆娟娟只不過在枝節上的安排參加一點意見而已。不過這個人是誰,他卻是不便向楚勁松和盤托出了,

  楚勁松和丁勃放輕腳步,走近「靈堂」。剛好聽見了衛天元的自言自語,兩人發出會心微笑,好像在說:我們來得正是時候。

  不錯,來得正是時候。衛天元正在準備揭開棺蓋。

  棺蓋還未揭開,忽然聽得有人在叫:

  「衛少俠!」

  「衛少爺!」

  是兩個人同時在叫.一個聲音非常熟悉,另外一個聲音也不算陌生。

  他吃了一驚,回過頭來,只見楚勁松和丁勃已經站在他的面前了。

  「楚大俠,丁大叔,你們……」

  「我是特地宋這裡等候你的。」丁勃說道。

  衛天元定了定神,說道:「楚大俠,請恕我不請自來。我本是想來拜訪你的……」

  楚勁松道:「我並不覺得奇怪。我知道你會為姜雪君來的。

  你已經拜祭過了吧?」

  衛無元點了點頭。

  丁勃說道:「衛少爺,你的心事已了,那就請立刻和我回家去吧!」

  衛天元怔了一征;道:「立刻?」

  丁勃說位,「不錯,你不知道你的爺爺是多麼盼望你們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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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好戲連場 靈堂混戰 玲瓏佈局 妙手解危(3)

  衛天元道:「哦,原來是爺爺叫你到這裡找我和師妹回去的。」

  丁勃說道:「正是,爺爺因為你和小姐久不歸家,十分掛念,好不容易才打聽到小姐是來了這裡、他想你多半也會到楚家來的,所以叫我趕來揚州,找你們回家,他說要是你們不能一同回去的話。哪一個先回去也好。你要知道你的爺爺雖然身體壯鍵,畢竟也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了。一個孤獨的老人當然希望有個晚輩在眼前陪伴他的。」

  衛天元道:「那就讓師妹先回去陪伴他吧。」

  楚勁松道:「衛少俠,你還有什麼來了之事?」

  衛天元道:「我想把姜雪君的靈樞運回她的故鄉,與她的父母葬在一起。」

  范勁松道:「這件事我可以代辦。或許你未知道,江湖上頗多不利於你的流言,這件事與其你辦,不如我辦。雪君的父親是我同門師兄,我給她的一家辦理喪事,也是名正言順。」

  衛天元想起自己一路上碰上的事憎,情知若是由他押運姜雪君的靈樞回去,的確會惹出許多憊想不到的麻煩的,雪君的靈樞也未必能夠順利運回故鄉。於是道:「楚大俠,你既是以雪君師叔的身份出面治喪,那晚輩也不便和你爭了。」

  楚勁松道:「好,你既然不和我爭,那就該和丁勃馬上回去。」

  一個說「立刻」,一個說「馬上」,衛夭元不覺笑道:「楚大俠,我還沒有見著師妹呢,你就要下逐客令了?」

  楚勁松道:「不是我下逐客令,但我認為你是不必等待漱玉和你見面了。」

  衛夭元道:「她不在家嗎?」

  楚勁松道:「她在家。但你無須與她見面,丁勃在等著你動身呢!」

  衛天元道:「為何你們催得如此之急?」

  楚勁松道:「玉兒來到我家不過半個月,、他的母親已經和她說好,要過了年才讓她回去的。」

  衛天元不覺起疑,強笑說道:「師妹過了年回家不打緊,但你讓我多留片刻也不行嗎?」

  楚勁松道:「我要你馬上限丁勃走是為了你好。」

  衛天元道:「哦,那麼要是我多冒半個、一個時辰,侍見了師妹才走,就有什麼事情不好了?」

  楚勁松眉頭一皺,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

  給他回答的是丁勃。

  「衛少爺,你是和那妖女同來揚州的吧?」

  「哪個妖女?」衛天元澀聲問道。

  「上官雲龍的女兒!」丁勃說道。

  衛天元面色一沉,說道:「上官雲龍的女兒不是妖女!哼,假如這話是別人說的……」

  「那你就要和他拚命了,是不是?」

  衛天元默認。

  丁勃歎口氣道:「衛少爺,你剛才在姜姑娘靈前說的那些話我聽見了,唉,原來你果然是愛上了那、、那……上官雲龍的女兒!」

  衛天元冷冷說道:「我喜歡誰是我的事。不過;倘若說到那位上官姑娘,別人罵她妖女我不奇怪!丁大叔,你卻似乎不該把她當作妖女!」

  「為什麼?」

  「你是因為別人說她的父親是大魔頭,你才把她當作妖女的吧?」

  「不錯,人家都這樣說!」

  「但爺爺卻不是這樣說!丁大叔,你和爺爺作伴幾十年,難道你沒聽見過爺爺談及上官雲龍,爺爺對他也相當尊重的。」

  丁勃歎道:「但別人都這樣說,那、那……」

  衛天元道:「那又怎樣?」

  楚勁松道:「衛少俠,你是聰明人,難道還不明白?別人都這樣說,那就不管那位上官姑娘是怎樣的人,你和她一起就只能招禍,不會有福了!」

  衛天元道:「是禍也好。是福也好,我都願意一人承擔。」說至此處,翟然一省,縱聲笑道:「楚大俠,我明白了,你是怕我連累你!」

  楚勁松哈哈大笑,笑得比他更大聲。「衛少俠,在你的心目中,原來我楚某人竟是這樣的一個人嗎?」

  衛天元道:「揚州大俠楚勁松本來不應是怕受人連累的人,但你因何要趕我走?」

  楚勁松道:「我只是想你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更緊要的是離開那個招惹是非之人!」話意再也明顯不過了,那即是要他離開上官飛風!

  衛天元面色十分難看,說道:「楚大俠,你是我尊敬的長輩。

  但喜歡跟誰在一起,這是我自己的享,請恕不能從命!告辭l」

  丁勃叫道:「衛少爺,你……」

  衛天元道:「丁大叔,請恕我現在也不能和你一起回家。」

  丁勃,楚勁松攔住門口,不約而同的說道:「你要去哪裡?

  「

  衛天元談淡說道:「我從來處來,去處當然也只就是來處了。」

  丁勃道:「衛少爺,你怎的如此執迷下悟,仍然要回到那位、即位上官姑娘的身邊呢?」

  衛天元道:「丁大叔,我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我說過的話從無更改。爺爺我當然是要回去探望他的,但不是現在!」

  楚勁松忽道:「衛少俠,請你留下!」

  衛天元道:「咦,你不是要我馬上走的麼?」

  楚動松道:「我現在已經改變主意了。」

  衛天元道:「哦,你肯讓我和師妹一見了麼?好,那就請你將她喚出來吧。」

  楚勁松道:「她已經睡了,明天你再見她不遲。」

  衛天元道:「不,我和飛風已經說好,天亮之前就回去的。

  我想師妹不會怪我吵醒她的,我只要和她見上一面,說幾句活就走。」

  楚動松道:「不行,無論如何,你也得過了今晚才走!」

  衛天元道:「剛才你要我馬上離開,現在又要我留宿,這,這,……」

  楚勁松道:「這並不矛盾。」

  衛天元道:「哦,我明白了。要是我跟從丁大叔回家,你就已不得我走得越快越好。但你卻不願意我回到飛鳳那兒。」

  楚勁松道:「我也只是要日你今晚,以後我就不管了。」

  衛天元疑心大起,問道:「為什麼你們一定要攔阻我今晚回去見她,我是答應過她的。」

  楚勁松道:「這個諾言,我勸你不要遵守了。」

  衛天元道:「楚大俠,我知道你素重言諾,為何都要別人下守諾言?」

  楚勁松似有難言之隱,歎口氣道:「我也不知怎樣說才好。

  但反正到了明天,你就會明白的。」

  衛天元疑心更甚,說道:「你們一定有什麼事情瞞著我,是不是?我等不到明天了。你們不說個明白,我就自己回去弄個明白!」

  茫勁松道:「你還不明白嗎?不是我怕受到你的連累,是我怕你受到別人的連累!」

  丁勃道:「上官雲龍有個得力手下,名叫公冶弘,他是早就來了揚州的,家住觀音山大明寺附近,對嗎?」

  衛天元道:「丁大叔,你的消息倒是靈通俗很,看來你想必亦已知道我們是住在他的家裡了。」

  丁勃點了點頭,說道:「不是我的消息靈通,是別人的消息靈通。」

  衛天元道:「別人,哪些別人?」

  丁勃說道:「那可多了,有些是上官雲龍的仇家,有些是中原的俠義道,這兩幫人雖然身份不同,正邪混雜,但有一樣卻是相同的,他們都是與上官雲龍誓不兩立!」

  衛天元道:「那又怎樣?」

  丁勃說道:「他們不敢上崑崙山去向上官雲龍挑戰,對付上官雲龍的女兒他們是有把握的,實不相瞞,已經有人叫我參加他們的行動,我是看在你的份上,沒有答應。」

  衛天元急道:「快說,什麼行動?」

  了勃說道:「活捉上官雲龍的女兒,要是活的捉不到,死的也要!」

  衛天元道:「圍攻計劃,定在何時開始?」

  丁勃說道:「正是今晚三更!」

  衛天元是三更時分來到楚家的,此時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

  楚勁松道:「衛少俠,你明白了吧,要是你此際趕回去,可能碰個正著,所以……」

  衛天元大叫道:「讓開!」楚勁松惻身一閃,卻用了一招拂雲手,把衛天元向他猛推的力道卸開,丁勃隨即一招「旋轉乾坤」,雙掌齊出。一捋一帶,兩人合力,把衛天元的身形帶過一邊。總之不讓他走出靈堂的門口。

  衛天元火紅了眼,沉聲說道:「楚大使,丁大叔,你們不讓我走,我寧願死在你們掌下!」

  丁勃卸開他的掌力,說道:「衛少爺,我是奴才身份,豈敢傷害主人。但這是你爺爺的主意,你的爺爺是希望你最好離開那個妖女的!」

  衛天元怒道:「好吧,你既然是奉了爺爺之命來攔阻我,你殺了我也不算是以下犯上了,你使出殺手吧!你不使我可要使了!」

  丁勃道:「爺爺的話你也不聽了?」

  衛天元道:「別的事我可以聽,這件事情你在我死後告訴爺爺,原諒我不能奉他之命!」

  只聽聲如裂帛,丁勃的衣袖被衛天元一個龍爪手撕去了一幅,在掌風中化成片片蝴蝶。

  但在了楚二人合力阻攔之下,衛天元雖然使出殺手,仍是未能衝出。

  丁勃見他形同拚命,也自有點心驚,暗自想道:「這齣戲似乎也該適可而止了。嗯,不如換幾個角色唱那下半場吧。」

  衛天元喝道:「丁大叔,我不想傷你,我知道你也不想傷我的,但今日之事,實是逼我,逼我不能、不能……」

  話猶未了,丁勃忽地閃開兩步,說道:「唉,衛少爺,你不知道,即使我讓你走,他們也不會讓你走的!」

  衛天元道:「他們是誰?」

  就在此時,園子裡的假山背後,花樹叢中突然跳出了七八個人,湧到靈堂來了。

  「我們是上官雲龍的仇家!」那些人齊聲說道。

  衛天元認得為首那兩人正是他在保定之時,在他老家門前那片瓦礫場上,伏擊過他的那兩個貌似胡人的漢人。

  為首那兩個人向楚勁松唱了個喏,說道:「西門霸、東方雄拜見楚大俠,請楚大俠原諒我們騷擾貴府。」

  楚勁松道:「只要你們不為已甚,我可以置身事外。你,你要知道……」

  西門霸道:「我知道衛天元是丁勃的少主人,丁勃是你的老朋友。」

  楚勁松道:「你們知道就好。」

  西門霸哈哈大笑起來。

  楚勁松怔了一怔,說道:「我和丁勃是老朋友,這又有什麼好笑?」

  西門霸大笑過後,說道:「楚大俠,丁勃大概還沒有和你說過吧。他是你的老朋友,也是我們的老朋友啊!三十年前我們曾經和他在黑道上聯手做買賣!」

  說罷,回過頭來,對丁勃施了一禮,說道:「丁大哥,我們知道衛天元算得是你的少主人,看在咱們以往交情的份上,我們當然不想傷害他。但可也得請你幫個忙,幫忙勸勸你家的少主人……」

  衛天元早已是氣憤填們,忍耐不了,陡地喝道:「丁大叔,你是不是要和他們聯手再做一次買賣?」

  丁勃呆了一呆,說道:「衛少爺,你這是什麼話,難道我還能出賣你嗎?不過……」

  衛天元道:「你若不願與我為敵,那就不必再說什麼『不過』了,為了保全你和他們的交情,你不幫他,我也不要你來幫我!」

  丁勃竟然好像同意他這提議,說道:「衛少爺,我希望你最好先聽一聽這兩位朋友的來意,能夠不動手,還是不動手的好!

  「說罷,他就退過一邊了。

  衛天元冷笑道:「丁大叔,你這兩朋友和我也不是初會面了。

  他們的來意,我早已知道!有一筆舊帳,我正等待他們來算呢!」

  西門霸哈哈一笑,說道:「衛少俠,你錯了,我們並不是來和你算舊帳的。我們是上官雲龍的仇家,與你並無深仇大恨,不錯。在保定那晚,我們曾經和你打過一架,也曾經吃過即妖女與你聯手的虧,但這次我們只是為了對付那妖女來的,只要你置身事外,我們決不把事情牽連到你的頭上。」

  丁勃說道:「對啦,衛少爺,你就安安靜靜在這裡過一晚吧,何必……」

  話猶來了,衛天元已是一聲大吼,喝道:「誰要對付上官飛鳳,先得對付我!」

  大喝聲中,猛衝過去。

  只聽得一陣金鐵交鳴之聲,西門霸以一對虎頭鈞,東方雄以一把斫山刀擋住了他的劍。他們帶來的那些人亦已迅速布成陣勢,把衛天元困在陣中了。

  只見西門霸和東方雄二人聯手,已是足以和衛天元匹敵,何況與他們同來的那些人亦非泛泛之輩。

  衛天元急怒交加,喝過:「我和你們拼了!」腳尖點地,身形平地拉起,一招「鷹擊長空」,長劍凌空刺下。東方雄橫刀一封,使的是「鐵門閂」招數,刀劍相交,火花四濺。東方雄的厚背斫山刀損了一卜缺口,遮攔不住,險些傷在他的劍下。但衛天元攻得太急,身子懸空,空門四露,兩支花槍,已是向他雙脅刺來。

  與此同時,西門霸的虎頭鉤亦已鎖住了他的青鋼劍,西門霸本來就是和東方雄配合作戰的,虎頭鉤來得比那西支花槍更快,

  這剎那間,饒是衛天元也不禁心頭一涼,只道是決計難逃一死了。

  哪知西門霸的虎頭鉤一絞,借那旋轉之力,把衛天元的身形帶過一邊,虎頭鉤立即鬆開,衛天元腳落實地,恰好避過了那兩支花槍。

  東方雄在地上打了個滾,站起身來,帶著幾分氣憤說道:

  「好小子,我們不想傷你,你卻當真要拚命麼?」

  衛天元已是狀若瘋虎,喝道:「不錯,我是自己找死!你們不讓我走,唯有與你們同歸於盡!」又是猛衝過去。

  他這話倒非恫嚇,他不理死活,的確是可以和西門,東方二人拚個同歸於盡。

  丁勃趕忙一揮衣袖,替東方雄拂開衛天元的劍尖,但劍光過處,他的另一邊衣袖,亦已化成片片蝴蝶。

  衛天元情知若有丁勃插手,他是決計走不了的,和敵人拚個同歸於盡,也不可能。「丁大叔,你……」衛天元氣得說不出話來。

  丁勃說道:「我說過兩不相幫的,但別人不欲傷你,你又豈可捨命傷人?」

  楚勁松心裡想道:「戲演到這裡,是應該適可而止了。」他打了個手勢,請兩方停手,緩緩說道:「衛少俠,你果然是個多情種子,你要走,那就請你……」

  「走吧」兩字尚未出口,忽地聽得一聲吻哨,園子裡影影綽綽多了許多人。

  楚天舒的聲音在園子的一邊大喝道:「哪條線上的朋友,不請自來,當我楚家是好欺負的嗎?……哼,原來是你們這兩個鷹爪孫!」

  原來跑在前面那兩個人,正是楚天舒日問在史公祠碰上的那兩個傢伙。此時已是換上一副矯捷的身手,哪裡還有日間所見的「腐儒」模樣?楚天舒是一發現有夜行人來到,便即出來喝問的。他銜尾急追,此時方始認出那兩個討厭的傢伙。

  那兩個傢伙腳步絲毫不級,已是來到靈堂了。

  楚天舒不知道他們的來歷,他的父親楚勁松卻是知道的。這兩個人都是大內衛士,胖的那個叫魯廷方,瘦的那個叫韓往國。

  跟他們來的這班人,有好幾個也是楚勁松在穆志遙的統領府見過的。

  魯廷方一到就笑嘻嘻的說道,「楚大俠,多謝你的妙計,幫我們截留了欽犯!」

  他明知楚勁松正是想要把衛天元放走的,卻故意將楚勁松說成似乎是和他們串謀的人,把楚勁松弄得啼笑皆非。

  韓柱國更厲害,他不動口卻先動手,一揚手便是三杖喂毒的透骨釘,暗器出手,這才喝道:「衛天元,你要找死,我就成立你吧!」衛天元避開一枚,西門霸給他打落一枚,另一枚卻貼著他的肩頭飛過,擦傷了一點皮肉。

  楚勁松道:「兩位大人,你們弄錯了!……」

  魯廷方不待他說下去,便即說道:「沒錯,這小子正是穆統領所要捉拿的欽犯飛天神龍!咦,聽說你是在京師和飛天神龍支過手的,你還不知道飛天神龍就是他嗎?」

  楚勁松道:「我知道,但這裡不是京師,是我楚某人的家!」

  弦外之音,其實並不難解,楚勁松的意思是:這裡是我的家,在我的家中可不能任由你們捉拿人犯。但魯廷方卻佯作不解,哈哈一笑,說道:「對,你已經幫了我們太多忙了,從此刻起,捉拿欽犯的事,讓我們料理就成。我們來到你的家中,當然不敢再煩你的家人幫手。」

  楚勁松是江南著名的武林世家,他也正是藉著世家的身份,掩護他的反清義士領袖的身份的。倘非萬不得已,他決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暴露都不可以,當然更不能在行動上與朝廷公開作對了。

  此刻是不是已經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呢?正當他考慮要不要公開和這班人翻臉的時候,在他的面前已是突然間另起波瀾!

  西門霸突然「倒戈相向」,雙鉤一立,「噹」的一聲,把韓柱國的判官筆彈開。

  韓柱國大吃一驚,喝道:「你們不是上官雲龍的仇家麼?」

  西門霸道:「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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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10:46: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回:好戲連場 靈堂混戰 玲瓏佈局 妙手解危(4)

  韓柱國道:「那你們怎麼反而顛倒幫起衛天元來了?難道你們不知、不知……」

  西門霸道:「我們知道他是上官雲龍的準女婿。」口中說話,仍是奮戰不停。

  魯廷方繞過去要抓衛天元,東方雄橫刀擋在他的面前,喝道:「不許你們動衛天元一根頭髮!」

  魯廷方大怒喝道:「你們既然是來對付衛天元的,怎的連敵友都不分了?」

  東方雄冷笑道:「你懂不懂江湖規矩?」

  魯廷方道:「什麼規矩?」

  東方雄道:「江湖的規矩,一是私仇私斷,不容官府插手。

  只有沒出息的人才借官府之力。我們來尋仇是我們的事,我們可並沒有請你幫忙!」

  西門霸在另一邊接著說道:「倘若那個人的仇家不只一個,那麼還有第二條規矩,即是:先到先得。如今是我們先找上衛天元的,捉他、殺他,由我們作主,與你無關!」

  魯廷方怒道:「你們知不知道,我們是來捉拿欽犯,不是普通仇鬥!」

  西門霸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我們正是一幫目無王法的野人,管你什麼欽犯不飲犯,我們只知按照江湖規矩辦事。」

  此時,兩邊人已是混戰起來,打出「靈堂」去了。

  這一個變化大出衛天元意料之外,他不禁疑團滿腹,暗自想道:「在保定那晚,這兩個人暗算我,好像也是聲言要求捉拿我這個『欽犯』的,我只道他們定是鷹爪一類人物,怎的他們卻和鷹爪打起來呢?他們究竟是些什麼人?」不錯,西門霸等人是已經說明他們是上官雲龍的仇家,但連這一點衛天元也不能不起疑了。要知上官雲龍在西域的仇家,十九是邪派中人,西門霸、東方雄貌似胡人,顯然是從西域來的,而邪派中人,又豈肯輕易和朝廷作對?

  衛天元隱隱感覺好像有什麼「不對」,但究竟是哪一點「不對」,卻又說不上來。這個「不對」。在他心裡只像是一團模糊的幻影,還未能確定「形象」。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莫愁湖名聯的一句警句:「試看棋局情形,問誰能解?」眼前亂紛紛的漏戰,就好像一個千頭萬緒的棋局,令他難以解開。

  但他做夢也沒有擔到,這個「棋局」乃是高手所佈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覺一片茫然。站在「靈堂」門口,竟似癡了。

  楚勁松走到他的身邊,悄悄說道:「衛少俠,你還不走?」

  他這才翟然一省,是啊,自己本來是要走的,為何還留在這裡?

  西門霸和魯廷方這兩幫人的混戰,還在殺得難分難解,論武功是西門霸這班人較強,但人數都是魯廷方那幫人多,寡不敵眾,西門霸這邊漸漸轉為劣勢了。

  衛天元道:「這些人怎樣……」

  楚勁松道:「此間事你走了我自會料理。」

  可是正當衛天元要走未走的時候,忽聽得了勃喝道:「哪條線的朋友?」

  又有一幫人闖進來了!

  這幫人來得有如暴風驟雨,最前面那個人更是捷如飛烏,身形剛剛掠過圍牆,便即聲到人到!

  「楚大俠,累你久等了,我們來得好像正是時候吧?」

  楚勁松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天璣道長!」

  天璣道人哈哈笑道:「不錯,是我帶領本派同門和俠義道助拳的朋友來了!」

  楚勁松道:「我好像不是約你們今晚來的!」

  天璣道人大笑道:「那有什麼關係,只要來得是時候就行!

  咦,那妖女還沒來麼?」

  他不待楚勁松回答,接著又再說道:「妖女沒來,先把這小魔頭拿下!」

  說時遲,那時快,楚勁松尚未拿定主意,他已闖進「靈堂」,唰唰唰一連三劍,把站在門口的衛天元逼得退回「靈堂」。

  跟著他來的還有華山派三位長老,天策、天樞兩個老道士,和女道士瑤光散人。

  這幫人以華山派的弟子為主,江湖上各門各派的「俠義道」也很不少。那些不屬於華山派的「俠義道」,雖然是拉雜成軍,陣容亦甚可觀。領袖人物是梅花拳的掌門人梅清風。八卦掌的掌門人王殿英,還有少林派的還俗弟子印新磨,以及洛陽的名武師謝國堂。鐵力夫等等。

  楚勁松叫道:「天璣道長,有話慢說。」他語音未落,天璣道人已是連環三劍,把衛天元逼回「靈堂」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梅清風等人亦已來到。

  梅清風道,「我們日前派人給楚大俠送來的那份英雄帖是附有一封書信的,那紂信是小弟親筆所書,不知楚大俠看過沒有?」

  楚勁松道,「已經看過。」

  梅清風道:「那妖女的身份以及她和衛天元的關係,我在信中已經說得清清楚楚了。」言下之意,楚勁松似乎不該還有懷疑。

  楚勁松道:「不過……」

  他剛說得兩個字,印新磨便搶著說道:「楚大俠,你是江南俠義道的領袖人物,想必下會是要替這姓衛的小魔頭說情吧?」

  楚勁松不知怎樣措辭才好,只能說道,「事情恐怕不如你們所想的那樣簡單!」

  王殿英和鐵力夫齊聲說道:「簡單也好,複雜也好,先把這小魔頭拿下再說!」他們是徐中岳生前的好友,在徐中岳和姜雪君舉行婚禮那天,曾經吃過衛天元的虧的。

  謝國堂也道:「不錯,目前己在混戰之中,為免夜長夢多,還是快刀斬亂麻的好!」他所說「快刀斬亂麻」,當然亦即是贊同把衛天元先行拿下的主張了。

  天璣道人的聲音從「靈堂」內傳出來,說道:「楚大俠,你不知道,敝派前任掌門被人暗殺一案,和姓衛這小魔頭也有關連的。今晚之事,無論如何。我們是不能放過這小魔頭的了l」混雜著叮叮噹噹的白刃交擊之聲,顯然他在靈堂裡和衛天元己是展開激鬥!

  他的兩個師弟天策道人和天樞道人拔劍出鞘守在靈堂門口。他們一言不發,但這樣的態度已是不啻向楚勁松提出警告:

  「要是你想進去幫衛天元的話,先得闖過我們這關」了!

  楚勁松心頭火起,暗自想道:「我若要闖進去,憑你們也未必就攔得住。不過華山派好歹總是同道,可不能說翻臉就翻臉。」

  他尚在躊躇,卻有兩個人跟在天璣道人之後,跑進「靈堂」去了。是華山派晚一輩的弟子涵谷道人和涵虛道人。天策、夭樞這兩個老道士果然只是攔阻「外人」,並不攔阻他們的本派弟子。

  齊漱玉躲在棺村裡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但聽得兵刃交擊的聲音越來越是猛烈,不由得暗晴吃驚,「怎的好像假戲真做了呢?」

  天璣道人是華山派的劍術高手,運劍如鳳,招招指向衛天元的要害。

  衛天元一咬牙根,喝道:「天璣道長,你苦苦相逼,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天璣道人冷笑道:「不客氣又如何?……」話猶未了,只覺白刃耀眼,衛天元唰的一劍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天礬道人回劍遮攔,擋了個空,嗤的一聲,衣袖被劍鋒削了一幅。

  天璣道人大怒道:「好小子,真要拚命麼?叫你知道我的厲害!」

  衛天元冷笑道:「你的厲害,我已經知道了。我的厲害,你卻恐怕還未知道!」

  衛天元的劍法是齊燕然親自傳授的,齊家劍法,奧妙繁複,雖然倘若是大家都練到最高境界的時候,齊家劍法也未必就能勝過華山派的劍法,但天璣道人所知道的齊家劍法卻不如衛天元所知道的華山派劍法多,衛天元一旦使出渾身解數,登時就把天璣道人殺得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涵谷,涵虛跑了進來,一見師叔不敵,立即雙劍齊出,同聲喝道,「好小子還敢逞兇,今日非殺了你替先師報仇不可!」他們是前任掌門天權道人的得意弟子,聽得師叔說衛天元和他們師父被害一案有關,也不細問情由,便把衛天元當作大仇人了。

  這兩人的劍術只比天璣稍遜一籌,但年青力壯,出手比天璣還更狠辣!

  衛天元是和西門霸那些人打過一場的,那一場雖然不過「做戲」(但衛天元卻並不知道對方是做戲的),也耗了他不少氣力。他和天璣單打獨鬥,本來已是感到氣力不加了。

  此時他以一敵三。更感不支,十數招一過」險象環生。

  劇鬥中衛天元欺身進擊、佯攻涵谷,劍鋒中途一轉,突然指向涵虛的咽喉。

  涵谷的長劍已是斜斜刺出,回救不及,急忙飛腳踢衛天元的後心。

  衛天元側身一閃,涵虛避開了他的劍刺,腳步蹌踉,碰著了棺材。涵谷那一腳正好也是踢著了棺材。

  「蓬」的一聲,棺材蓋突然揭開。

  天璣等人饒是藝高膽大,突然看見棺村裡一個「女鬼」站了起來,也是不禁嚇了一跳,忘了合擊衛天元了。

  齊漱玉跳出棺材,激憤大呼:「天舒哥,你和叔叔做的這齣戲未免做得過份了吧,難道你們當真要把衛大哥置之死地?」「這齣戲」本來是楚勁松叫她幫忙做的,但她不便怪責後父,只好把楚天舒作主體來罵。但在抱怨的辭句中也還是把後父帶上一筆(她已習慣把後父稱為叔叔)。

  衛天元失聲道:「師妹,是你!雪君呢?」

  涵谷、涵虛一呆之後,雙劍又刺過來。齊漱玉無暇回答,衛天元也無暇發問了。

  楚天舒衝入「靈堂」,澀聲叫道:「讓開!」

  天策、天樞肌劍平伸,攔著門口。楚天舒不顧一切,硬衝過去。

  天策長劍虛晃,駢指點楚天舒的穴道。只聽得「錚」的一聲,天策道人長劍脫手。原來了勃已是後發先至,硬生生的在兩人中間插進去,替楚天舒擋住了天策道人了。天策道人的長劍就是給他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彈出手的。

  楚勁松喝道:「舒兒不可對前輩無札!」他口裡是這麼說,身體卻擋在天樞道人的面前。明是斥責兒子,實是掩護兒子進去。

  他在武林的地位比丁勃更高,武功也比丁勃更強,天樞道人可還不敢真的對他無禮。

  楚天舒進入「靈堂」,天璣道人沉聲說道:「楚少俠,不干你的事,請你出去!」

  楚天舒怒喝道:「這裡是我的家,我要你們滾出去!」

  天璣道人哈哈一笑,說道:「令尊已經接下了我們的英雄帖,即使是令尊也不能叫我們滾出去!」

  此時涵谷正在和齊漱玉交手,涵虛則從旁協助天璣,向衛天元進逼。五個人分成兩堆廝殺,殺得難分難解。

  齊漱玉急於過去和衛天元會合,一招「玉女投梭」,劍光如練,當胸刺去。這一招攻得太急,正合涵谷心意。他使了一招「橫雲斷峰」,橫劍一封,「噹」的一聲,兩把劍碰個正著。齊漱玉劍法並不遜於涵谷,但可惜內力都是頗有不如,雙劍相交,硬碰之下。強弱立判。齊漱玉身形連晃,恍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涵谷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你站穩了再來吧。」哪知齊漱玉並沒「站穩」,就「再來」了。她踏的是「醉八仙」步法,身形傾斜,卻已變招刺到。這一下實是涵谷始料之所不及。雖然沒有給她刺著,剎時間也給她殺個手忙腳亂。暗暗吃驚,心裡想道:「這妖女不愧是齊勒銘的女兒,倒也不可太小覷她了。」只可惜齊漱玉終究是吃了內力不足的虧,不過片刻,又給函谷槍回先手。

  衛天元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見齊漱玉形勢不妙,怕她再戰下去,就要吃虧。立即使出險招,一招「星漢浮搓」,劍點散開,宛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遍灑下來。涵虛不識此招,連忙舞劍防身,不敢攻敵。天璣道人以一招「大漢弧煙」投進對方的劍圈之中,應付雖然得宜,但是否抵敵得住,他自己亦是毫無把握。要知單打獨鬥,他是打不過衛天元的,而此際涵虛自身難保,只顧防禦,等於是他又在和衛天元單打獨鬥了。

  饒是他應付得宜,也給一個劍點落在他的身上。但奇怪的是他並不感覺怎樣疼痛,只是外衣穿了一個小孔,內衣都未刺穿。衛天元似是強弩之未,劍尖稍稍沾著他的身體,手臂就垂下來。天璣道人心頭大喜:「原來這小賊已是氣衰力竭,只要楚勁松不插手,我定可擒他!」

  他哪知道衛天元不只是氣力不加,他還是中了喂毒的暗器的。韓柱國剛才打他的那枚透骨釘,是淬過毒的。當時只是僅僅擦傷他的一點皮肉,故此沒有立時發作。以他的內功造詣,這點輕傷,本來不足為害。但在與天璣激鬥之後,抗毒的能力大減,這才開始發作了。這一招就是由於他使得太狠大急,突然一陣頭暈,以致功敗垂成的。

  就在此時,楚天舒剛好踏進「靈堂」。

  天璣道人長劍一伸,把齊漱玉的身形也籠罩在劍光之下。輕輕說道:「看在楚大俠份上,你們不要傷他!」這句話是對他的兩個師侄說的。

  涵虛抽出身來,與師兄涵谷井肩作戰。他們得到師叔的指示,出手頗有分寸,但他們的本領本來就比楚天舒勝過一等,二人聯手,布成劍網,楚天舒如何還能闖得過去?

  衛天元背靠桐棺,大口大口喘氣。天璣道人劍中夾掌,意欲將他活捉,衛天元緩緩出劍,劍尖伸縮不定。天璣道人是劍法的大行家,一看就知他是一招刺七穴的劍法,倘若沒有齊漱玉在旁,他還可以欺負衛天元內力不濟,拼著給他刺中穴道,亦無大礙。最多麻痺片時,便可復元,衛天元則已傷在他的劍下了。此際是有齊漱玉在衛天元身旁的,倘若他們刺著穴道,如何還能容得他有片時喘息?那時不是衛天元傷在他的劍下,而是他傷在齊漱玉劍下了。天璣當然不敢冒這個險,急急變招。他變,衛天元也變,劍尖晃動,始終是對著他的穴道。天璣暗暗後悔,不該叫兩個師侄都去阻擋楚天舒。但想衛天元氣力不加,「看你還能支持多少時候。」這麼一想,為了維持面子,也就不改變命令了。

  楚天舒的判官筆被涵谷涵虛雙劍封住,施展不開,漸漸給逼到了牆角。

  「看你還能支持多少時候?」天璣道人心念未已,忽聽得一聲咳嗽,「靈堂」內又多了一個人了。

  這次進來的竟是揚州大俠楚勁松本人。

  楚勁松一聲咳嗽,說道:「舒兒,我剛剛教訓過你,不可對長輩無札,你怎的又……」

  楚天舒道:「爹爹,你沒看見嗎,這牛鼻子老道可正在欺侮妹妹!」

  天璣道人因見衛天元劍法精妙,一時之間,自己不易得手,恰好在楚勁松進來的時候,他改變了戰略,竟欲先捉齊漱玉,他使了一招龍爪手,堪堪就要抓到齊漱玉的琵琶骨了。

  楚勁松沉聲說道:「天璣道兄,請不要和小輩一般見識!」

  天璣被他一喝,不敢便下殺手,卻道:「楚大俠,你放心,我已經吩咐他們,決不會傷害你的公子。」

  楚勁松冷冷說道:「多謝。但請你也別傷害小女!」

  天璣道人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楚大俠,你這樣說倒是令我糊塗了。我一向知道府上只有一位公子,卻哪裡來的女兒?」

  楚勁松道:「這位姑娘就是……」

  天璣故作驚詫,說道:「她不是齊勒銘的女兒嗎,怎的又變成你的女兒了?」

  涵谷涵虛把楚天舒逼到牆角,攻勢已經放慢,準備應付新的變化。他們聽見師叔如此作弄楚勁松,忍不住笑出聲來。

  楚勁松涵養再好,也禁不住心頭火起,沉聲說道:「我是她的繼父,有什麼好笑?」

  天璣道人道:「哦,我明白了,原來你娶了她的母親。亂世男女,離合本屬尋常,不錯,是沒有什麼可笑。但油瓶女兒總比親生兒子隔一層吧?恕我說句老實話。齊物銘是眾所周知的大魔頭,他的女兒在我們眼中也只能當作妖女!別的事情不說,只說今晚的事情,她的行為就是荒唐已極,楚大俠,你礙著尊夫人的面子,不便管教這個油瓶女兒,我替你管教,不正好麼?」說話之間,作勢又要擒拿齊漱玉了。

  楚勁松忍無可忍,攔在齊漱玉面前,瞪視天璣道人,哼了一聲道:「你容不容許我說話?」

  天璣道人雖然是謀走後動,是早就作好了準備才來的。但此時見楚勁松不怒而威的模樣,心中亦是頗有怯意。他不敢出招,只好說道:「楚大俠,你是主人,我豈敢不尊重你,有話請說。」

  楚勁松道:「我不要爾的什麼尊重,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對貴派的前任掌門令師兄夭權道長十分尊敬,貴派現任掌門天梧道長也是我欽佩的朋友。至於你嘛……」

  天璣冷冷說道:「我這樣的小人物當然是值不得你楚大俠敬重的了?」

  楚勁松道:「你是華山派長老,本來是應該受人敬重的。但現在我只想對你說三個字。」

  天璣道:「哪三個字屍

  楚勁松沉聲道:「滾出去!」

  天璣道人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喝道:「楚勁松,你……」提劍便刺。

  楚勁松一掌劈出,天璣那一劍已是刺了個空。他們身一閃,似乎還想進招,但已是身不由已的向後直退。

  他退到門邊,剛剛穩住身形,突然間又好像受人用力一推似的,還未站穩,又蹬蹬蹬的接連退了三四步,直退出了「靈堂」。

  原來楚勁松那一掌名為「龍門三疊浪」,內中包藏三重內力,如同波浪一般,一個浪頭高過一個浪頭。天璣道人若在平時,或許不至敗得如此狼狽,此際他和衛天元已拚鬥了一場,內力早已大打折扣,哪裡還能抵擋?

  涵谷涵虛見師叔果然被逼得一滾出去,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從側門逃出去。

  天璣被楚勁松的掌力逼出「靈堂」,最後那一重力道還未消解,兀是在地上直打圈圇。涵谷涵虛是自己逃出來的,倒是跑得比師叔快得多,回到自己人當中了。

  華山派弟子見狀大驚,紛紛向他們發問:「出了什麼事情?」「天璣長老受了傷麼?」

  涵谷憤然說道:「楚勁松反而幫那個小魔頭,要我們滾出去!

  師叔就是就是……」他故意把楚勁松要天璣道人滾出去說成是「要我們滾出去」,果然激起了華山派的公債。

  「豈有此理,即使楚勁松是江南的武林盟主,也不能這樣侮辱我們!」

  「哼。我看他是因為娶了齊勒銘的老婆,姓衛那小魔頭是齊勒銘的師侄,他就和這小魔頭做了一夥了!」

  正在華山派弟子七嘴八舌,要大興問罪之師的時候,楚勁松出來了。

  「請華山派各位道兄別聽小人挑撥,我只是要天璣道兄滾出去……」

  話猶未了,華山派的人已是齊聲喝罵:「你膽敢如此侮辱我們的長老,還能說我們是受了挑撥?」

  和華山派一起來的那些人喝罵得更大聲:「侮辱華山派長老就是侮辱我們,楚勁松,你說不出一個道理,今天我們就決不能放過你!」

  楚勁鬆緩緩說道:「我會還你們一個道理的,但不是此時。

  此時請你們先出去,日後我會親上華山,對天梧道長說明一切。

  那時再向你們賠罪。」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更加是如同火上澆油了。

  瑤光散人是華山派唯一的女長者,雖是女流之輩,性情卻最剛做,聞言大怒,冷笑說道:「楚大俠,你這個請字,我們可不敢當!天璣是我的師兄,我也不敢接受你的『破格』優待。哼,只要你贏得我手中這把劍,我倒甘願自己滾出去!」要知天璣道人在華山派六個長老之中排行第二,天梧道人沒來,他就是同門之長了。楚勁松是要天璣道人「滾出去」的,瑤光散人說的不敢接受他的「破格」優待,就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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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好戲連場 靈堂混戰 玲瓏佈局 妙手解危(5)

  楚勁松苦笑道:「你聽我解釋……」

  天樞道人剛才輸了一招給他,氣還未消,喝道:「還用得著什麼解釋,滾出去和請出去還不都是一樣!好,有本領你就要我們滾出去吧!」說時遲,那時快,瑤光散人已是唰的一劍,刺向楚勁鬆了。天慪跟著來到,和她雙戰楚勁松。

  瑤光散人的劍法比天璣還更狠辣,天樞較弱,但也不差。楚勁松要勝他們二人已經不易,何況瑤光散人是個女子,過招之際,他不能不有一些顧忌。比如說擒拿的功夫就不能用在她的身上,若是用內力來震傷她,與華山派的結怨就更深了,這是楚勁松也不想的。如此一來,在瑤光凌厲的劍法攻擊之下,楚勁松只有招架的份兒。

  不屬於華山派的那些人,此時亦已與華山派站在一條線上,同聲斥責楚勁松的不是,躍躍欲動了。

  梅清風冷笑道:「楚大俠也是要請咱們出去的,咱們怎樣?」

  王殿英道:「他雖無禮,咱們可不能倚眾欺寡,這筆帳日後再算。」

  鐵力夫道:「日後再算了那咱們現在幹什麼?」

  王殿英道:「楚勁松要庇護那姓衛的小魔頭,你說咱們應不應該聽他的話?」

  鐵力夫登時省悟,說道:「對,咱們偏不聽他的話,把那小魔頭和那小妖女一併擒了吧!」

  此時衛天元剛好和齊漱玉楚天舒三人,走出「靈堂」。

  鐵力夫在洛陽徐家那一次和衛天元交手,是曾吃過衛天元的虧的,此時他看出衛天元已經受傷,正是報仇的機會來了,第一個就衝上去。

  丁勃說道:「衛少爺,割雞焉用牛刀,讓老奴來吧!」他迎上前去,一招「推手」,雙掌劃成弧形,輕輕一帶,鐵力夫立足不穩,給他帶過一邊。只聽得「轟隆」一聲,「靈堂」的一面磚牆塌了月牙形的半角,磚泥碎片紛飛。

  原來鐵力夫練的是極為剛猛的外功,雙臂有千斤之力,但他的力道卻給丁勃以四兩撥千斤的手法撥過一邊,打在牆上了。

  說時遲,那時快,「轟隆」聲中丁勃已是抓著鐵力夫頸背的厚肉,將他抓得雙足離地。丁勃大喝道:「滾出去!」鐵力夫那鐵塔般的身軀,應聲飛出了數丈開外。

  跟在鐵力夫後面那些人,見丁勃如此厲害,不覺都是一呆,停下腳步。

  天策道人怒道:「丁勃,原來你還是死心塌地要做齊家的奴才,那就休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丁勃笑道:「哦,原來你剛才是對我客氣麼?好,那就請你不必客氣,再來較量較量吧!」

  天策道人剛才給他打落手中的長劍,這把劍還是剛剛拾起來的,聽他這麼一說,不由得滿面通紅,大怒喝道:「剛才我是沒留神你的偷襲,你以為我當真是輸了給你麼?」

  齊漱玉嘻嘻笑道,「何必鬥口,是真是假,打過不就知了?」

  印新磨喝道:「妖女,你是自身難保,還敢取笑人家?」

  齊漱玉仍是嘻嘻笑道:「少林寺的大和尚好威風啊!小女子敢取笑別人,也不敢取笑少林寺的大和尚的。」

  印新磨是少林寺的還俗弟子,齊漱玉卻還是稱呼他為「大和尚」,而且重複提「少林寺」,那是一來恥笑他不守清規,二來恥笑他離開了少林寺,卻還倚仗少林寺的威風的。

  印新磨當年雖然不是被逐出門牆,但卻確是因為守不住少林寺的清規戒律,才要求還俗的。他不善言辭,給氣得雙眼發白,喝道:「我不在少林寺,少林寺所傳的伏魔降妖的功大還未忘記,今天就用來拿你這妖女!」

  楚天舒雙筆揮出,冷笑說道:「大和尚欺負小姑娘,不要臉!」替齊漱玉擋住了印新磨。

  另一邊,天策道人亦已和丁勃再次交上手了。

  涵谷、涵虛恐防師叔有失,雙劍齊出,加入戰團。三人聯手,合鬥丁勃。

  丁勃的武功是比夭策高明,但也高明不了多少。他剛才之所一彈指就能打落天策手中的劍,那是因為天策當時全神放在衛天元身上的緣故。故此雖然不能說是偷襲,但也可說得是天策並無足夠的防備。此時他為了報這一指之仇而來,有了上一次的教訓,丁勃自是不容易得手了。涵谷、涵虛二人是華山派第二代弟子中最強的兩個,丁勃以一敵三,甚感吃力。要不是他臨陣經驗豐富,早已落敗。

  園子裡那兩幫人的混戰未停止,華山派(和他們一起來的那些人包括在內〕又已知楚家這一邊的人混戰起來了。

  八卦掌掌門人王殿英那次在洛陽徐家也是吃過衛天元的虧的,印新磨被楚天舒擋住,他則和衛天元交上了手。

  衛天元沉著應戰,一面運氣抵禦毒質的蔓延,一面凝神注視對方掌影,見招解招,見式化式。王殿英雙掌翻飛,與衛天元作繞身游鬥,兀是攻不進去,洛陽名武師謝國堂上來幫他,以二敵一,方始稍稍佔得上風。

  天璣道人已經調勻呼吸,恢復精神。冷笑說道:「楚勁松,你現在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你還要保護那妖女麼?」

  楚勁松給瑤光散人和天樞道人纏住,脫不了身,大怒說道:

  「不要臉,你若不怕天下英雄恥笑,儘管去欺負我的女兒!」

  天璣的確是想去活捉齊漱玉的,給楚勁松喝破,倒是不好意思過去動手了。只能鐵青著臉反唇相稽:「你才是不要臉,誰不知道這妖女是齊勒銘的女兒。她的母親改嫁,她可還是姓齊!」

  瑤光散人一聽不像話,皺著盾頭道:「師兄,你少說兩句。

  讓我的徒兒去拿她吧。」

  與此同時,天璣道人邀來的那些人,早已有四五個同時說道,「割雞焉用牛刀,我來拿這妖女!」

  五六個人同時向齊漱玉跑去,但還是瑤光散人的徒弟青彎走在最先。她挽了個劍花,劍光四面展開,擋住了齊漱玉,也擋住了後面的人。

  「好男不與女鬥,各位叔伯,請讓我來對付這個妖女!」

  「好男不與女鬥」,這句話說得十分刺耳,卻也甚為得體。反面的意思,即是男子漢大丈夫豈可欺負女流之輩。這些人雖然未必是真正的俠義道,卻也都是有點名氣的人物,一聽這話,誰還敢厚著臉皮圍攻一個少女,訕訕的果然都退開了。

  青鸞是瑤光散人的得意弟予,劍法與齊漱玉不相上下。她口中把齊漱玉罵作「妖女」,表面看來,也好像是使出渾身解數,但每到緊要關頭,卻往往以巧妙的手法避免施展殺手,以免碰個兩敗俱傷。齊漱玉何等聰明,不過二三遭,便也看出了她的心意了。兩人打得難分難解,也並非故意弄假,而是假中有真,真中有假,看得別人眼花撩亂。雙方劍法都是快如閃電,手法可極巧妙,旁人若非留心細察,又哪能看出她們乃是手下留情?

  此時「靈堂」前面已經分成好幾堆廝殺,最受人注意的一堆,當然是瑤光散人和天璣道人雙戰楚勁鬆了。

  楚勁松劍掌兼施,一招鐵鎖橫江,長劍橫披,把瑤光散人攻勢擋住,掌力一吐,又把天樞道人逼得退了兩步,朗聲說道:

  「各位請聽我一言,穆志遙的一班手下也是來捉拿衛天元的,如今正在和另一幫自稱是上官雲龍仇家的人相待不下,各位豈可與鷹爪孫聯手?這就是我要備位先退出去的意思!」

  他開頭還只是稱魯廷方那班人為「穆志遙的手下」,雖然已是對官居御林軍統領的穆志逼不敬,但江湖上一般的稱呼習慣,本來就無需對官場中人加上尊稱,因此他雖然直呼其名,稍為不敬,也還不覺得怎樣礙耳,但「鷹爪孫」這三個字一出口,許多人都是不禁嚇了一跳了。

  要知這麼多年來,楚勁松極力掩蔽自己的真正身份,甚至不惜和穆志遙往來,就是為了不想給官府知道他是和反清的義士一路的。如今這「鷹爪孫」三字從他口裡說了出來,那已是等於公開表明他是反清的了。他若不是豁了出去,拼著把身家性命全都可以拋棄,如何能說出這三個字?

  天璣和梅清風邀來的那些人,有一小半是平素一向對楚勁松甚為欽佩的俠義道,一聽他這樣說,料想其中定有蹊蹺,本來想去圍攻衛天元和丁勃的,也都裹足不前了。

  天璣道人卻是哼了一聲,說道:「這是兩樁事情,豈可混為一談?姓楚的,你若嫌黑白兩道的人在你家中鬧事,我替你把這兩幫人都趕出去!』

  他把手一揮,登時就有許多人加入戰團。

  這些人並非華山派弟子,但卻差不多都是天璣道人邀請來的。

  天璣道人說的本來是:把這兩幫人都驅逐出去的,但他這班朋友卻分明是偏袒一方。偏袒魯廷方、韓柱國這一方。亦即是被楚勁松斥為「鷹爪孫」的這一方。不錯,他們加入戰團,表面看來,是亂砍亂殺,對兩方面的人都加以攻擊,但只要稍為細心察看,就可以看得出來,他們攻擊魯廷方這一邊的人乃是虛招,攻擊西門霸那一邊的人則幾乎每一招都是殺手!

  西門霸這幫人數較少,本來就是處於劣勢的,如此一來,當然是更加不敵了。不過片刻一傷者纍纍。有三四個且已傷重身亡。

  但如此一來,可也把梅清風看得直皺眉頭了。

  要知此次跑未楚家的「俠義道」,除了華山派弟子之外,是以梅清風為首的。但和梅清風有關係的卻屬小數,大多數是憑著天璣道人的情面請來的,這些人連梅清風都不知他們的來歷。

  不過天璣是華山派六大長老之一。梅清風也只能相信他請來的朋友是「俠義道」。

  梅清風本人並非反清幫會的人物,行事有時甚至有點糊塗。

  但無論如何,他卻還是多少有點正義感的。此時一看這些人的所為,分明是偏袒「鷹爪孫」一方,那如何還算得是什麼「俠義道」?

  他心裡正在嘀咕,尚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向天璣道人抗議,忽聽得有人高聲叫道「崑崙山上,幻劍靈旗。」

  接著另一個人叫道:

  「不奉靈旗,幻劍誅之!」

  梅清風大吃一帆:「難道是上官雲龍親自來了?」他知道,天璣也知道,「幻劍靈旗」是上官雲龍仗以號令西域武林的。

  他們吃驚,衛天元這一喜卻是非同小可,他不覺失聲叫道:

  「飛鳳,你來了嗎?」

  沒有猜錯,果然是上官飛鳳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幫人已經進入楚家。

  一共只有四個人。在前面開路的是兩個胡人,沒人認識他們。當中的一個少女正是上官飛鳳。

  但最令得眾人奇怪的卻是最後面的那個人。

  這個人竟然是武當派五大長老之一的玉虛子!

  兩個胡人,一個手裡拿著大鐵錘,刀槍劍戟,給他鐵錘一擊,無不飛上半空。功力稍弱的,不但兵器脫手,虎口流血,人也給震暈過去。另一個更厲害,雙手空空,衝進正在廝殺著的人群之中,隨手一抓,就把人像小雞一樣抓了起來,拋出去。這兩個胡人也好像業已知道每個人的身份似的,他們的鐵錘、鐵掌可只是對付「鷹爪孫」。

  但傷人最多的還是上官飛鳳,她「幻劍」展開,快如閃電,倏而向東,倏而向西,轉眼之間,已有六七個「鷹爪孫」和十幾個天璣道人邀來的「俠義道」傷在她的劍下。

  混戰登時停止,以魯廷方和韓柱國為首的那班「鷹爪孫」和給他們助拳的「俠義道」都作鳥獸散了。西門霸、東方雄那一班人則在忙著救死扶傷。西門霸本人也受了傷,不過他還是代表他的屬下弟兄,首先上來向上官飛鳳行過參拜之禮!這才退下去救護同伴。

  眾人這才知道,原來西門霸這璣人乃是上官雲龍的下屬。園子裡那兩幫人的混戰已經停止,「靈堂」門前的打鬥,卻還是雙方未肯罷休。

  上官飛鳳走過來了。

  玉虛子是一直沒有出手的,此時卻緊緊跟在她的背後。

  梅清風見上官飛風向他走來,面上變色,說道:「我們不是屬於西域十三門派的,和令尊更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的幻劍靈旗可管不了我!」口氣雖然還是不甘示弱,但顯然亦已是心內發慌了。

  上宮飛鳳道:「你不妄動,我就下管你。」說罷,一聲喝道:

  「都給我罷手!」

  印新磨和王殿英此時已經合在一起,雙戰衛天元,洛陽名武師謝國堂則已止手了。那使鐵錘的胡人喝道:「讓我來見識見識少林派的瘋魔杖!」大鐵錘一擊,印新磨碗口大的鑌鐵禪杖給他打得拗曲,只聽得「噹噹噹」震耳如雷的三聲巨響,響到第三聲時,印新磨的禪杖已是給打得變成弓形,印新磨大叫一聲,口噴鮮血,倒在地上。玉殿英則早已給衛天元一把抓住,拋了出去。

  但華山派的三名長老,顧住自己的身份,仍是不甘罷手。

  王虛子朗聲說道:「華山派的各位道友,要是你們信得過我的話,請先罷手!」

  天璣冷冷說道:「你是用什麼身份說話?」

  玉虛子道:「當然是華山派朋友的身份。」

  天璣冷笑道:「不對吧?不錯,以往你是我們華山派的朋友。

  但如今,嘿嘿,你是誰的朋友,大家都已有目共睹。」

  玉虛子道:「我是華山派的朋友,也是這位上官姑娘的朋友,我不偏袒哪方。據我所知,上官姑娘也不是要來和貴派作對的。

  但你們若不罷手,勢必鬥個兩敗俱傷,又焉能知道她的來意?」

  其實,倘若此際上官飛鳳加入戰團的話,華山派勢必一敗塗地。「兩敗俱傷」云云,那已是玉虛子顧圭華山派體面的話了。

  涵谷涵虛首先停手,接著天策道人也接著劍柄下發招了。

  「師兄,念在武當派和咱們華山派的交情,咱們似乎也不妨聽聽他怎麼說,」天策道。

  玉虛子道:「不是我有話說,是這位上官姑娘有話和你們說。」

  天璣氣往上衝,說道:「我們為什麼要聽她的話?就算上官雲龍親自前來,他的幻劍靈旗也管不到我們華山派頭上!」

  瑤光散人招數已經放謾,神情似是思疑不定,望著玉虛子憤然說道:「說來說去,原來還是說客身份!」

  上官飛鳳微笑道:「你錯了!」

  瑤光散人道:「他不是你請來的嗎?」

  上官飛鳳道:「不錯,他是我請來的。但一不是請他作說客,二不是請他助拳,只是請他作個見證。」

  瑤光散人一怔道:「見證,什麼見證?」

  上官飛鳳沒有即時回答,卻面對著天璣道:「我管不著你,但有一個人卻可以管你!」

  天璣道:「准?」

  上官飛鳳道:「華山派現任掌門夭梧道長。他讓你們立即回去,不准你們在此處生事!」

  天璣怒道:「胡說八道,本派掌門的命令要你傳達?」

  上官飛鳳道:「我知道你們不能相信,所以特地請玉虛道長來作見證。」

  天璣冷笑道:「你和這、……、這……他們一夥,你可為她作證,小偷也可以保釋強盜了。」他本來想罵「妖女」的,但心裡著實有點害怕上官飛鳳的「幻劍」,不敢罵出口來。不過雖然沒有罵出來,卻仍是繞著彎兒,「損」了上官飛鳳和玉虛子一下。

  上官飛鳳倒不動怒,只是說道:「看在天梧道長份上,我不想罵你,這筆帳會有人跟你算的!」

  玉虛子似乎更加不以為意,微笑說道:「上官姑娘,其實你是無需找我來作見證的。」

  上官飛鳳道:「人證物證俱全,更好一些。」

  天璣一怔道;「什麼物證?」

  上官飛鳳道:「貴派掌門的手諭!」

  此言一出,華山派弟子無不驚詫,天璣、瑤光同聲說道:

  「拿來一看!」

  上官飛鳳道:「你們爭著要看,給誰好呢?」說至此處,對著天璣,把手一揚。

  天璣對她頗為忌憚,生怕她是使用暗器,本能的側身一閃,只見在她手中飛出的卻並非暗器,而是一張紙。

  瑤光散人已經把這張紙接到手中了。

  這張紙飛得不快不慢,瑤光散人接到手中,亦並無異狀。

  上官飛鳳笑道:「放心吧,我若要害你們,也無須使毒。」

  不過這張紙上雖然沒有毒,卻有天梧道人親筆寫的字。而且,一張紙輕飄飄的居然能夠從上官飛鳳手中飛出來,不偏不倚的飛到他們面前,速度也不算慢,上官飛鳳的內力之深,手法的運用之妙,還是令得華山派一眾弟子大為驚異。

  瑤光散人道:「咦,真的好像是掌門師兄的筆跡。」

  天策、天樞、涵谷、涵虛等人都圍攏來看,只見那張紙上寫道:

  「字諭本派弟子:先掌門師兄天權真人被害一案,已見端倪,以前種種揣測,均非事實。疑凶另有其人。不久將可水落石出,與齊家無涉。揚州之行。可以作罷。見字火速回山,不可妄生枝節。天梧手諭。」

  天璣道人看了這張手諭,疑心大起。說道:「這張手諭,你是怎麼取得的?」

  正是:

  手諭傳來如棒喝,名門正派有奸徒。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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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紛亂殘棋 難防情變 氤氳迷霧 另有病因(1)

  上官飛鳳道:「申洪,你來告訴他們。」

  那個用獨腳銅人作兵器的虯髯漢子上前說道:「我們二人奉了主人之命,送一封信給天梧道長。天梧道長知道我們要來揚州,他在看過了敝上給他的那封信之後,就回房間去寫了這封信託我們帶來揚州,設法交給你們。」

  上官飛鳳說道:「恰好我知道你們要來楚家找我算帳,我就順便把這封信給你們帶來了。你們現在還要和我算帳嗎?」如果申洪所說屬實,華山派掌門給本派弟子的手諭都可以付託與上官雲龍的手下轉交,華山派門人又怎能夠還和上官雲龍的女凡為難?

  夭璣道人面色十分難著,不理會上官飛鳳,卻對申洪問道:

  「我們的掌門師兄可有回信給你們的主人?」

  申洪說道:「沒有書信,只有口信。他叫我們回稟主人,事情他已知道。他多謝我們主人的好意。」

  天璣冷冷說道:「恕我說句無禮的話,你的大名我還是初次聽見。你在上官先生那兒,恐怕還不是頭面人物吧?」

  申洪淡淡說道:「不錯,我們只是無名小卒,給主人供奔跑用的無名小卒。」

  天璣道:「如此說來,我們的掌門師兄會把此事付託你們,我就不能不有點疑心了。」

  他把那封信一揚,接著說道:「各位同門都看過了吧,這封信的格式也似乎有點不對。」

  要知天梧道人一向優柔寡斷,華山派大小事務,差不多都是取決於天璣道人的。這次天璣道人率眾下山,更是作為同門之長的,按說天梧不會對他這樣不客氣,下「諭」給他。即使是要「字諭」眾弟子,似乎也該由他代為「傳諭」。但這封信寫的只是「字諭本派弟子」,根本沒有提及他的名字,竟是把他和一眾弟子一視同仁。

  玉虛子道:「天梧道長把這封信交給申洪的時候,我是在場的!」

  天璣道:「當時你沒看過這封信吧?」

  玉虛子佛然不悅,說道:「你以為我會偷看別人的書信嗎?」

  天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但你既沒有看過,又怎知是原來的那……封信?」

  申洪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天璣冷冷說道:「我不知道掌門師兄托你轉交的那封信是寫給誰的,但我知道貴派的公冶弘先生善於偽造字畫,他大可以冒亢我們師兄的筆跡,另外寫過一封。」

  玉虛子忍不住道:「天璣道兄,我不敢說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那天我是在場的人,我也曾經聽見天梧道長是要你們回山的。」

  天璣冷笑道:「玉虛子,我相信你是君子,但這兩位仁兄和我卻是素昧平生;這位上官姑娘,我也只知道她是衛天元的朋友。」言下之意,對他們自是不能相信了。

  眼看就要弄僵,瑤光散人忽道:「我看這的確是掌門師兄的筆跡無疑!」

  天璣道人哼了一聲道:「何以見得?」

  瑤光散人道:「掌門師兄用草書寫的那個『諭』字,習慣是少了『人』字下面的一劃的。他這個習慣,外人決難知曉!」

  天璣語塞,半晌說道:「即使是真,但這次的事情,給許多朋友的帖子都是由我發出的,來的時候,你們也曾一致同意由我把舵,如今豈可半途而廢,貽人以虎頭蛇尾之譏!」

  上官飛風冷笑道:「哦,原來你就是帶頭要他們跟你對付我和天元的人,好,那你就做『老虎』做到底吧。我倒要看看你是老虎還是老鼠!」意思明顯之極,那即是要和他作單打獨鬥的了。

  天璣道人即使未曾與楚勁松拼過一掌,對上官飛鳳的「幻劍」也是甚為顧忌,此時功力都未恢復,當然更加沒有取勝的把握。他硬著頭皮說道:「打就打,難道我還怕你不成!」口說「不怕」,心中其實是害怕的。

  瑤光散人道:「師兄,這不是賭氣的時候,請你聽我一言。」

  天璣道人道:「好,你說!」

  瑤光散人道:「我以為任何事情都沒有比替先掌門師兄報仇一事更為重要,天梧師兄既然說以前種種揣測均非事實,那即是與齊勒銘、衛天元、上官雲龍等人都無關了。他要我們馬上回山,我們豈可違抗現任掌門人的命令!」

  天策、天樞等人都是害怕再打下去的,聞言齊聲稱是。

  天璣道人口頭雖硬,心中實亦虛怯,正好趁此自下台階,便即說道:「既然大家都這樣主張,那就回山再說吧。姓衛的,這筆帳記下,日後再和你算!」

  齊漱玉剛才險些被他所擒,氣還未消,搶著說道:「牛鼻子臭道士,這筆帳衛師兄不和你算,我也要和你算!」

  楚勁松不願節外生伎,說道:「玉兒,不要多言了。你還是去看你,……啊,你媽已經出來了。」

  此時園中大規模的混戰已經停止,零星打鬥還有一些。穆志遙那班手下也還未全部撤退。園子裡仍是鬧哄哄的。

  楚夫人莊英男放心不下女兒,此時正在出來找她。齊漱玉向她跑去,說道:「媽,我在這兒,我沒事!」

  她們母女尚未相會,忽又聽得有人叫道:「師妹,你回來!」

  這個人是郭元宰,他在喚他的師妹徐錦瑤。

  徐錦瑤披頭散頭,一面跑一面叫道:「不要管我,我要問問楚伯伯去,問他為什麼反而要幫那姓衛的小魔頭!」

  她話猶來了,忽然斜刺竄出一個人來,一把將她抓住。說道:「對啦,你要報殺父之仇,那是還得倚靠穆統領的。穆大公子正在想念你呢,跟我回去吧!」

  這個人是御林軍的軍官韓柱國,那班「鷹爪孫」就是以他和魯廷方為首的。用喂毒的透骨釘傷了衛天元的那個人也正是他。

  莊英男見狀大驚,飛快跑上去揮袖一拂。

  只所得「啪」的一聲,韓柱國的臉上起了傷痕,皮破血流,幸好未打瞎雙眼。說時遲,那時快,韓柱國已經把徐錦瑤舉了起來,當作盾牌,擋著楚夫人了。

  他手持匕首,對準徐錦瑤頸背,冷笑說道:「我不知道應該稱呼你做齊夫人還是楚夫人,但不管是誰,都不能動這位徐姑娘,她是我們穆公子所要的人,穆公子吩咐過,活的拿不回去,死的也要。你要搶她回去,我就先殺了她!我告訴你,我這把匕首可是淬過劇毒的!」

  楚夫人投鼠忌器,空有一身本領,也是束手無策了。

  上官飛鳳忽地走上前來,笑嘻嘻的道:「你們不過是要人質罷了,我來交換這位徐姑娘如何?你們把我押到京師送給穆志遙,功勞豈不更大?」

  韓柱國雖然動心,但一想:「我如何惹得起這個妖女?」連忙喝道:「你別過來,我們要的只是這位徐姑娘!」

  上官飛鳳歎道:「這可真是令我傷心了,原來我送給人家,人家都看不上眼。」

  陡然間,只見寒光一閃,韓柱國晃了兩晃,慢慢的倒了下去。倒了下去,喉頭方見裂開。原來他已是給上官飛鳳以迅如閃電的幻劍殺了。她出手之快、之狠、之準,令得楚夫人都不能不動魄驚心。

  啪的一聲。上官飛鳳插劍入鞘,這才笑道:「你看不上我,我只好殺了你!」

  徐錦瑤糊里糊塗得以脫出韓柱國的掌握,嚇得呆了。

  郭元宰將她扶穩,說道:「師妹,你還不多謝這位上官姑娘的救命之恩!」

  徐錦瑤驚魂未定。眼睛看著上官飛鳳,訥訥的仍是說不出口來。

  上官飛鳳哈哈一笑,說道:「說不上什麼多謝。我知道你和衛天元有過節,那件事我也曾經幫過衛天元的。恩恩怨怨,一筆勾銷也就是了!」

  徐錦瑤還能說什麼呢?她心裡想:「爹爹其實也是罪有應得,難道我還能夠當真倚靠穆志遙給我報仇不成?」只好不作一聲,默認對方所提的條件,和郭元宰走了。

  衛天元道:「楚大俠,這次都是我連累了你!」

  此時華山派已經走了,天璣道人請來的那璣真假混雜的「俠義道」也都走了,「鷹爪孫」更是早就走得乾乾淨淨。但地上卻留下十多具屍體,一大半是「鷹爪孫」的。

  楚勁松苦笑道:「衛老弟,莫說這樣的話。穆志遙早已對我疑心,即使沒有你這樁事情,我也是不能在家安居的。恕我不送你啦。」他是忙於部署棄家避難的大事了。

  楚夫人走上來道:「衛賢侄,要是你有機會見到她的爹爹

  衛天元道:「請師嬸吩咐。」驀地覺得「師嬸」這個稱呼有點不妥,避開她的目光。

  莊英男好像不知怎樣說才好,停了一會,方始說道:「要是你有機會見到她爹,托你捎個日信。就說,就說玉兒在我這裡,叫他不要掛慮。」

  衛天元應諾之後,回過頭來,對齊漱玉道:「師妹,今晚多虧你的幫忙。」他也是不知怎樣說下去才好。倘若過去的話,像這樣俗套的客氣話,在他們之間是決不會有的。

  齊漱玉神情更其落漠,淡淡說道:「恭喜你找到了一位才貌雙全的師嫂。」

  衛天元知道他在姜雪君「靈前」的禱告已經給這位師妹聽見了,只能尷尬一笑。

  上官飛鳳卻很大方的和她笑道:「多承謬讚,我和他只是定了親,未必一定是你的師嫂呢。」

  衛天元鼓起勇氣說道:「師妹,請你告訴我,雪君的遺體究竟是在何處?安葬了沒有,昨晚的『靈堂』又是怎麼回事?」

  齊漱玉並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冷冷說道:「哦,你還記得雪君姐姐,我倒真是要替她多謝你了。」

  衛天元道:「我是特地來料理她的後事的。」

  楚天舒說道:「聽說她的遺體,當天就給人搬走了,什麼人我們不知道,但你將來一定會知道的。雪君是我的師妹,這靈堂是我們兄妹為她佈置的,只是聊表對她的一點悼念而已。」當他說到「你將來一定會知道的」這句話時,有意無意的看了上官飛鳳一眼。

  齊漱玉冷冷說道:「衛師哥,我替雪君姐姐多謝你來給她祭奠,但我不願意再見到你了。你走吧!」

  衛天元心情激動,忽地只覺一陣頭暈,眼前金星飛舞,身形是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原來他中毒多時,又再受了刺激,此際已是支持不住了。

  莊英男道:「唉,玉兒,你怎麼可以這樣氣你的師兄?」

  上官飛鳳道:「我會替他解毒,不妨事的。」當下先點了衛天元的睡穴,跟著吩咐手下將他搬上準備好的馬車。

  楚家忙於逃難,只有丁勃送她出去。

  丁勃說道:「上官姑娘,我要向你請罪。這齣戲,唉,真想不到……」

  上官飛鳳道:「這齣戲你唱得很好啊,請什麼罪?」原來「這齣戲」正是她和丁勃安排的」

  丁勃說道:「我雖然沒有荒腔走板,但想不到這場戲卻幾乎弄假成真!要不是你來得及時,我都恐怕下不了台。」

  上官飛鳳道:「上半場是做戲,下半場已經不是戲了。那些人不請自來,硬要在咱們所編的戲裡插上一腳,充當打手的角色,與你有何相干?對付這些人也唯有把他們趕下台去。」

  丁勃苦笑道:「那也可以說得是有人要求和咱們唱對台戲吧。但我卻有一事不明……」

  上官飛鳳道:「你是奇怪我怎的會及時趕到吧?按照原來的編排,這齣戲我本來是不用到楚家登台的。」

  丁勃道:「你已經得到風聲?」

  上官飛鳳道:「不錯,我就是因為知道有人要唱對台戲,才跑來趕他們下台的。保定那晚和你分手之後,我已經知道穆志遙派人南下了,後來在金陵我還碰上穆志遙那位寶貝大少爺呢。」

  丁勃說道:「那班鷹爪孫還容易對付,華山那班人的行事卻有點出乎我的意外。第一,我弄不懂他們為什麼好像和齊家有著深仇大恨,他們的掌門被害,本是與齊家絲毫無涉的,他們卻冤枉我們的大少爺於前,現在又來誣賴衛少爺。第二,你的手下和那班鷹爪孫打鬥,他們竟然明顯的幫鷹爪孫。」

  上官飛鳳道:「天璣那班人來得這樣快,我也沒有料到。不過他一定要來和我與天元作對,卻是在我竟料之中。」

  丁勃一怔道:「哦,早已在你意料之中。」

  上官飛鳳道:「不久你就會明白的。嗯,你放心讓我把你的衛少爺帶走吧?」

  丁勃說道:「衛少爺支付與你,這正是少主人和我的共同心願。對啦,我家小姐不懂事,衝撞了你,請你莫要見怪。」

  上官飛鳳道:「我怎會和她一般見識。」接著笑道:「這齣戲其實也是為了你家小姐做的。她和楚家少爺,從昨晚的情形看來,料想是可以從兄妹變為夫婦了。這才是你家主人最大的心願吧?」

  丁勃道:「多謝姑娘成全他們。」

  上官飛鳳道:「好,那你可以放心回去了。」

  她回到馬車,摸一摸衛天元的脈,發覺他的脈象已經接近正常,甚為歡喜,心裡想道:「看來他的內功比起一個月前又已大有進境了。雖然他已經服下一顆碧靈丹,中的毒也井非十分厲害,但若是內功的火候不到,是絕對不能這樣快就好轉的。」

  申洪似笑非笑的說道:「這次雖然碰上一點意外麻煩,事情總還算順利。恭喜姑娘。」

  上官飛鳳道:「快駕車吧,放輕點兒,別驚醒了他。」

  她哪知道,衛天元的內功造詣尚在她的估計之上,此時雖然還是在睡眠的狀態中,但卻已有了一點朦朧的知覺了。

  衛天元一覺醒來,已經是在公冶弘的家裡了。

  他一張開眼睛,就看見上官飛鳳。

  「好了,你醒過來了,先吃點稀飯吧。」上官飛鳳說道。

  「想不到上次古廟之事,今又重演。這次是你第二次服侍我了。」衛天元苦笑道。

  上官飛鳳道:「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你是遭慕容垂的毒掌所傷,那老魔頭的毒掌要比韓柱國暗器所喂的毒厲害得多。這次我擔保你用不了兩天就可以恢復如常。」

  吃過稀飯,衛天元精神好了許多,問道:「丁大叔呢?」他朦朧記得,好像丁勃是曾出來送行的,故而一開首就問丁勃。

  「他回去了。」上官飛鳳道。

  「你好像是和他說過話。是嗎,他怪不怪我不肯跟他回家?」

  上官飛鳳吃了一驚,說道:「你聽見我和他說話?」

  「我也不知是否做夢,只是隱約聽見他在叫我。不過我想他既來送行,總會有幾句話對你說吧?」

  上官飛鳳這才放下了心,說道:「他的確是時我說了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其實也是早就在我意料之中的。」

  衛天元道:「什麼事情?」

  上官飛鳳道:「你猜丁勃為什麼跑來楚家?」

  衛天元道:「不是來找我回去的嗎?」

  上官飛風道:「這只是一半原因。」

  衛天元道:「另一半呢?」

  上官飛鳳道:「你猜猜看。」

  衛天元笑道:「那當然是為了我的師妹了。爺爺年老,我和師妹,總得有一個人回去奉侍他。丁大叔消息靈通,他是首先打聽到了師妹在楚家,這才來的。」

  上官飛鳳笑道:「這一半原因,你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衛天元道:「哦,其二又是什麼?」

  上官飛鳳道:「不錯,他是為了你的師妹而來。但最緊要的還不是找她回家,而是為了她的終身大事。」

  衛天元怔了一怔,說道:「你是說她和楚天舒?」

  上官飛鳳道:「不可以麼?他們既非同父,亦非同母,只不過有著兄妹的名份而已。」

  衛天元道:「我並沒有不贊同他們結婚之意,相反,他們要是能夠成為夫婦,齊楚兩家的宿怨也可化解了。」

  上官飛鳳道:「這主意是銀狐穆娟娟出的,你的師叔齊勒銘亦已同意他們的婚事了。了勃就是受托而來,玉成此事的。」接著,笑一笑道:「其實用不著丁勃來撮合,昨晚你在楚家,也應該看得出來他們小倆口是情投意合了吧?」

  衛天元笑道:「不錯,我看他們的感情也不像只是名份上的兄妹了。嗯,他們的確是很適合的一時。」接著笑道:「現在我明白了,原來你以前說的,我到揚州,可能有一件喜訊等待著我,原來指的就是此事。」

  上官飛鳳道:「那你可以放心這個小師妹了吧?」

  衛天元道:「我和你一樣,心上的一塊石頭,現在總算是可以放下來了。」要知未來揚州之前,他還是有點擔心師妹對他的餘情未了的。

  上官飛鳳面上一紅,說道:「你說你自己好了,不必拉扯上我。你以為我一定非嫁你不可麼?」

  衛天元忽地歎了口氣,說道:「說正經的,小師妹我是可以放心了,但另一件事,另一件事……」

  上官飛風道:「你是說雪君姐姐的下落?」她一時大意,話說出口,才發覺漏了「遺體」兩字。

  衛天元卻沒有這樣細心推敲,點了點頭,就道:「不錯,她的遺體不知是誰帶走,令我擔心!」

  上官飛鳳道:「其實你不用擔心,搬走雪君姐姐遺體的人,料想不會對她懷有惡意。」道理是很容易明白的,假如那人要殺害她的屍體,當場戮屍,豈不省事,何必費那麼大的勁搬回去?

  此時衛天元已經冷靜下來。仔細一想,點了點頭。

  上官飛鳳道:「你放心,過些日子,我自會替你查個水落石

  衛天元道:「那我預先替她多謝你啦。」

  上官飛鳳嗔道:「我們已經定了夫妻名份,你還說這樣見外的話!」接著歎口氣道:「雪君姐姐知道你這樣關心她,她死了也當瞑目了。」

  衛天元不覺有點尷尬,說道:「我對你也是一樣關心,不過你不知道罷了。」

  上官飛鳳道:「你莫誤會,我不是妒忌她。」

  衛天元道:「我也不是信口開河,哄你喜歡的。你知不知道,為了你,我幾乎和丁大叔、楚大俠打起來呢!」

  上官飛風道:「哦,為了我?怎麼回事?」

  衛天元道:「他們說,有一班人定了昨晚三更要來這裡捉拿你,……」上官飛鳳道:「因此,你馬上就想回來與我有難同當,對麼?」衛天元道:「不錯,但他們卻不許我回來。」上官飛鳳笑道:「那也是為了你好呀!」

  衛天元道:「我知道,但我怎能讓你獨自承擔災難,是死是生,咱們都應該在一起的,對不對?」

  上官飛鳳淚盈於睫,說道:「衛郎,你對我這樣好即使我現在就死,也甘心了。」

  衛天元道:「咱們還要百年偕老的呢,我怎能讓你就死?但想不到不是我趕回去救你,卻是你趕來救我。昨晚這裡沒事嗎?」

  上官飛鳳道:「你走了之後,我是曾發現平山堂那邊有幾個形跡可疑的人走來走去,但丁勃說的那班人,都上楚家去了。對啦,一定是他們偵查的結果,知道你已前往楚家,就以為我也在那裡。所以一窩蜂都到楚家來了。我就是因為發現有可疑的窺伺,而你又遲遲不見回來,才趕去的。」她替丁勃圓謊,編造得合情合理,衛天元自是相信不疑。

  上官飛鳳道:「希望你明天能夠騎馬,不能騎馬,也可坐車。

  因為明天一早,我們就要離開這裡了。」

  衛天元歎道:「都是我連累了你們。」

  上官飛鳳道:「這不關你的事。不錯,鷹爪孫已經知道這個所在,公冶弘和我們都是非走不可的。但經過昨晚在楚家的一戰,穆志遙派來的那班鷹爪孫已是傷亡過半,在他們未有新的得力助手調來之前,這裡最少也還可以保得幾天平安的,」

  衛天元道:「那你為什麼要走得這樣急?」

  上官飛鳳道:「是爹爹叫申洪、屠壯他們來催我回去的。」

  衛天元道:「家裡有什麼事嗎?」

  上官飛鳳道:「也不是什麼大事,是白駝山主想坐爹爹那個位子。」

  衛天無道:「令尊是西域十三個門派共尊為『宗主』的,對吧?」

  上官飛鳳道:「不錯,白駝山主就是要這十三個門派從此不再奉我家的靈旗,改聽他的號令。」

  衛天元哼了一聲道:「想不到他竟有這個膽量,真是不度德,不量力!」

  上官飛鳳道:「你也不可太過小覷他了,他的武功或許不及爹爹,但他所練的寒冰掌和火焰刀,這兩門功夫卻是比慕容垂還更厲害,爹爹也未必能夠克制他的。何況他還有一個善於使毒的妻子金狐助他,他的手下也不比爹爹少。」

  衛天元道:「十三門派中人,甘心擁戴他嗎?」

  上官飛鳳道:「那也說不定啊,我想最少也有一半人會跟從他吧。」

  衛天元道:「為什麼?他們不怕『不奉靈旗,幻劍誅之』?」

  上官飛鳳道:「因為白駝山主給他們的好處一定會比我爹爹給他們的好處更多。你是知道的,自駝山主用大麻來製煉神仙九,這些年來,他做這個販毒生意可發了大財。而且,十三個門派中人,也有不少是上了服食『神仙丸』的癮的。」衛天元皺了皺盾,心裡想道:「我對爭名奪利之事不感興趣,但這個白駝山主,我卻是不能容他作惡!」

  上官飛鳳道:「爹爹身邊缺少得力的幫手,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當然要趕回去幫助爹爹。」說罷,帶著期待的神情,雙目注視衛天元。

  衛天元微笑道:「俗語說:『醜媳婦終須見家翁。』反過來說,醜女婿也終須要見丈人。」

  上官飛鳳喜道:「聽你說的第一句話,我還以為你是繞個彎兒。嘲笑我的容貌醜陋呢。原來你是願意和我一起回家了,」

  衛天元摸一摸臉上的刀疤,笑道:「論容貌你跟我可算是彩鳳隨鴉,醜的當然只能是我。不過,這個『丑』字並非單純指容貌的,沒有本事也屬於『丑』的一類。」

  上官飛鳳笑道:「若依本事來選美醜,你應該算是美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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