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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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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冰川天女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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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18:17: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四回 峭壁現俠蹤 疑雲陣陣 堡中來怪客 妖氣重重(1)

金世遺大吃一驚,只見唐老太婆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面如金紙,氣喘吁籲地說道:“我不成啦,拜託你回去照料我的侄兒。”金世遺替她把脈一聽,微笑說道:“毫不礙事,這是你氣力消耗太甚,一時虛脫,好好養息幾天,包保你恢復如初。”唐賽花幽幽的歎了口氣,心道:“我何嘗不明白這僅是一時的虛脫,並非受了內傷。但這幾日養息,誰人為我照料?”金世遺好似知悉她的心意,微笑說道:“你侄兒年青力壯,雖然受了點傷,料想不至斃命,倒是你要安心調治要緊。你別瞧我只知胡鬧,我還頂會服侍人呢。我自小做慣乞兒,善會伺候人,後來在孤島上服侍我的師父,我師父也誇獎我是個善知人意的好孩子。”

金世遺這幾句話是帶笑說的,其中自然也念有一種自嘲自諷、自悲身世的成份。但說得又是極為誠摯,對唐老大婆的一份關心,昭然若揭。

唐賽花並非自甘埋骨雪地,只是她自念與金世遺有過那一段過節,怎能出口求他照料。哪知金世遺卻誠心的要照料她。唐賽花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心道:“呀,人人都叫他做毒手瘋丐,原來他卻也有一片慈心,真是出人意表。只是他的行徑,為何如此怪絕人寰?”

金世遺果然悉心照料唐賽花,過了幾天,唐賽花精神恢復,能夠走動了,兩人回去尋覓唐端,唐端被唐經天與冰川天女救起之後,這時早已濁自回到拉薩去了,唐賽花自是尋他不著。唐賽花還擔心他冷斃雪地,挖開了四圍的積雪,並無發現屍體,這才安心。於是繼續西行,尋覓那胡僧的蹤跡。

龍靈矯在牢中被那胡僧莫名其妙的劫走,一路上胡僧用阿修羅花的奇香將他麻醉,他內功已有火候,雖然知覺未失,胡僧與唐賽花金世遺激鬥那一場他也瞧得清清楚楚,但氣力消失,身軀麻軟,連話也說不出來。一路上百思莫解,不知那胡僧對自己是好意還是壞心?

龍靈矯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被那胡僧挾持著在馬背上走了幾天,穿過了莽莽的草原,到了大山底下,但見崗巒起伏,綿延無際,晶瑩的雪峰像一排排白玉雕成的擎天柱,高插雲霄。龍靈矯雖然也曾攀登過許多名山,但這座大山山勢的雄奇壯麗,仍是令他咋舌不已!胡僧將解藥給他聞了,山頂上吹下來的寒風,夾著雪花,令人精神頓時消爽。

那胡僧微笑道:“好啦,奔波了這幾天,現在可以歇歇啦。”躍下馬背,龍靈矯也跟著下馬,幾天來的悶葫蘆,急須打破,龍靈矯正想發話,那胡僧已先自說道:“龍三先生,不,年大帥的公子,你如今可以毫無憂慮啦。清廷就是再派十萬大軍,也不能將你抓回去了!”

龍靈矯怔一怔,道:“你怎麼知道我的來歷?”那胡僧笑道:“若非知道你的來歷,我也不會費盡心機,偷入拉薩來救你了。”龍靈矯道,“這是什麼意思?”那胡僧笑著將馬鞭一指,道: “這個麼?你瞧——”龍靈矯隨著他鞭梢所指,極目遠望,但見山谷之中隱隱有刀兵之氣,樹木覆蓋之下,行軍的營帳亦依稀可辨,龍靈矯吃了一驚,喝道:“吠,你是何人?”


那胡憎笑道:“我是尼泊爾國的第一國師泰吉提,奉敝國國王之命,邀請年先生共商大計。”龍靈矯道:“什麼?”那胡僧道:“想令尊年羹堯年大將軍,一生戎馬,為清廷南征北討,開疆闢土,功高震主,到頭來竟不免慘死,呀,呀,怪不得年先生矢志復仇,屈身幕僚,敝國國王對令尊之死深表同情;對先生的苦心,更是無限佩服廣龍靈矯道:“復仇是我的事,與貴國無關。 ”那胡僧嘿嘿笑道:“年先生雖然結納了許多土司,但福康安在西藏擁有重兵,即算年先生能夠自己逃獄舉事,只怕也未必既夠成功呵! ”

龍靈矯一聽這話,苦笑說道:“原來國師是勸我向貴國借兵,嘿,即算成功,也為他人所笑。”那胡僧道:“借外兵之力,在我國歷史,例子似亦不少,伍子胥為報父仇借吳國之兵,滅掉楚國有誰笑他?”這胡憎竟然熟讀中外歷史,倒是大出龍靈矯意外。聽了此話,卻不免打了一個寒戰,心道:“伍子胥所借的義兵亦是中原之人,這如何能夠比?

龍靈矯自知案情重大,這胡僧說的乃是實情,心中想道: “既到此地,不如就進去看看,做不做伍子肯,那可是還得由我。”

喜馬拉雅山高入雲霄,端的是一山之中,氣候不齊,山頂白雪皚皚,山腰雪花紛飛,但山腳己是百花綻開,顯出初春景色。山谷因有四面高山擋著寒風,地”己尤其溫暖,因此尼泊爾軍在山谷安營扎寨。龍靈矯隨那胡僧走入山谷,但見篷帳相連,戰馬遍野,正中一面上旗,四方帥旗,龍靈矯知道尼泊爾軍制,每十營一汀,每營五汀人,照此估計,谷中最少有五六萬人之多,以尼泊爾這樣的小國,幾乎可以說是發了傾國之兵了。但在喜馬拉雅山中,卻還填不滿一個山谷,龍靈矯一路思潮起伏,想想自己父親當年指揮百萬大軍的威風,那是不能同日而語。自己自懂人事以來,總想有一日能像父親一樣手握兵符,而今這夢想竟可實現,但卻來得這樣突然,而且令人感到屈辱。龍靈矯內心交戰,聽谷中胡馬嘶鳴,幾乎疑心是在作一場惡夢。

唐經天和冰川天女繼續西行,一路尋覓都不見唐賽花和金世遺的蹤跡,冰川人女每過一天便想起金肚遺生命的期限又減一天,憂慮之情,現於辭色,唐經大本來對金世遺殊無好感,經過了金世遺義救陳天宇和勇救唐賽花兩件事情,對金世遺惡劣的印象才漸漸改變,但每想起金世遺對冰川天女的挑撥,心頭總還是未能釋然,而今一路與冰川天女同行,見冰川天女對金世遺的關懷,就如同關心一個多年的朋友一樣,若在往時,唐經天也許會因此不安,但如今他已熟悉了冰川天女的性情,那純然是一片悲天憫人的赤子之心,相形之下,唐經天反覺得自己的胸襟狹小了。

兩人在草原上並轡奔馳,相知更深,相愛更切,寒風冷雪,都變成了崎旋春光,比起金世遺的自己獨行,那自然是大異其趣了。

走了數日,穿出草原,喜馬拉雅山的雪峰,已是遙遙可見。山脈逶迤而來,再走便進入山區,沿途所見,奇峰怪石,目不暇給。唐經天歎道:“一山還有一山高,此話真是不錯。我所居住的天山,綿亙三千里,南北二高峰直插雲霄,我一向以為天下的名山,再也不能與之相比了,哪知還有這座喜馬拉雅山!”

草原積雪未化,在草原的邊緣,山脈起伏中斷之處,有一個峭立如壁的孤峰,十分奇特,好像是一個碩大無朋的明鏡,又像一支平地湧起的玉替,與周圍的山峰,形態大大不同,冰川天女嘖嘖稱賞,忽聽得唐經天 “咦”的一聲,好像發現了一樁極其奇怪的事情,面色緊張之極,立即跳下馬來!

冰川天女一眼瞥去,那孤峰像一塊白玉雕成的明鏡,在山峰下面的“鏡台”上,但見血跡斑斑,極其奪目,冰川天女也不禁奇道:“咦,難道是金世遺與那胡僧又在此地激戰過來?是誰流了這麼多鮮血?”唐經天道:“什麼,鮮血?”冰川天女大為詫異,叫道:“這樣當眼,你也看不見麼?”忽見唐經天定了神一般,凝眸上望,冰川天女定晴一看,只見那石峰上竟似有幾行字跡,這一發現,比那血跡更令人驚奇,像這樣平滑如鏡的石峰,只怕蒼蠅爬上去也會跌下來,居然有人能在上面寫字,這字跡又是用什麼寫的?無怪唐經天一發現這字跡,就無心留意下面的血跡了。


兩人走近那座孤峰,只見那幾行字跡乃是一首七言絕句,詩道:“幾度天山攀桂子,而今雙劍上珠峰。名山此處開仙境,忍令胡騎血染紅!”每個字都有尺許大小,鐵劃銀鉤,入石數分,用斧鑿不得如此齊整,冰川天女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叫道:“天下有誰有這樣的的功夫?這是用指頭書寫的!”

只見唐經天滿面虔敬的神氣,慢慢走到石峰下面,突然口喊道:“這是我爹爹寫的!”冰川天女道,“你爹爹寫的?他不是在天山嗎?”一咀嚼詩意,除了唐曉瀾,確是無人配題這樣的詩句。冰川天女道:“照此詩看來,你父母都同來了。他們上喜馬拉雅山做什麼?”唐經天喃喃自語道:“我爹爹二十年來不動刀劍,怎麼在此地破戒傷人?”要知唐曉瀾與馮瑛夫婦連手,那是天下無人能敵,這山峰下面的血跡當然是別人的了。

唐經天施展壁虎遊牆的功夫,向上慢慢挪動數丈,冰川天女叫道:“小心,那塊石頭好似有些松動。”唐經天道:“不妨。若是此處不穩當,我爹爹定會留下記號。”有一塊尖石斜插出來,石根與山峰的本體相連,唐經天的輕功雖然已到了一流境界,但手足毫無可以著力之點,也自覺得疲累不堪,樂得有一塊凸出的尖石可以攀援,乘機歇息,冰川天女又叫道:“小心!” 話猶未了,只聽得轟隆一聲,那塊石頭突然中斷,飛墜下來,兩邊石屑紛飛,冰川天女飛身急起,但見唐經天反腳一撐,雙臂一振,身如離弦之箭,向下疾射,那塊大石飛墜之勢猛速之極,幸喜唐經天的去勢比石塊更速,看來似是人石同墜,終於那塊大石在距離唐經天背後心不到一尺之時,唐經天身形側射,那塊石頭越過他的頭頂,流星閃電般的向下急降了。冰川天女驚魂未定,忽聽得又是轟的一聲,兩匹馬淒厲慘叫,冰川天女一看,原來這兩匹從拉薩騎來的健馬,逃避不及,已是給大石壓斃。冰川天女甚是痛心,急忙去看唐經天時,但見唐經天面如白紙,以手撐地,雙腿上滿是血痕!

冰川天女一把將他摟住,淚珠一顆顆的滾下來,唐經天笑道:“傻公主,你哭什麼?我的腿沒有斷,腿若是斷了,你哭也沒有用。”冰川天女一看,腿上所受的傷還真不輕,被碎裂的石片割傷的皮肉浮傷不算,還給震爆了兩條筋脈,幸而沒有斷了骨頭。冰川天女暗暗佩服唐經天應變的機靈,在大石飛墜之時,唐經天那一腳反撐,恰到好處,一方面加速了自己身體的去勢,一方面阻減了那石塊的飛墜之勢,要不然早給那石塊追上壓斃了。冰川天女心中想道:“怪不得武林各派都奉天山派為內家正宗,唐經天比我大不了幾歲,內功就比我深厚很多,那塊大石重逾千斤,他居然敢硬碰一下,也不過傷了兩條筋脈而已,看來若是好好調治,不過三天,便可恢復如初。”

但覺唐經天的氣息好似柔和的春風,輕拂雲鬢,臉上感到有點熱呼呼的,胸膛有一股令人透不過氣來的壓力,難受之極,又“舒服”極了,冰川天女盼上一熱,輕輕將唐經天推開,唐經天卻像小孩子撒嬌一樣反靠過來,笑嘻嘻的道:“我的腿斷啦,今後永遠離不開你,要你扶我一一生。”

冰川天女給他敷上了金創藥,又給他吃了一顆六陽丸,這是冰宮中的妙藥,功能固本培元,她一面服待唐經天,一面笑道:“不知怎的,我一急就會流淚,有一次我養的鸚鵡折了翅膀,我也哭了一場。我們尼泊爾有一個神話故事,說有一個公主,她所鐘情的王子,給女巫用魔法弄死了,正要下葬,公主趕到,伏在他身上大哭一場,淚水潤濕了她的心頭,王子就蘇醒了。”

唐經天笑道:“哈,哈!那麼是我說錯了,公主的眼淚果然有用的,不但腿斷了可醫,死了也能複活。有你在我身旁,我的福氣豈不是比那神話中的王子還好得多!”冰川天女嗔道:“幾時學得這樣油嘴滑舌?”輕輕的打他一下,心中卻是充滿蜜愛輕憐!

唐經天忽道:“奇怪?”冰川天女道:“怎麼?”唐經天道:“那塊石頭!”冰川大女心中一動,道:“是呵!那塊石頭怎的會無端端墜下來。你且躺一會兒。”到石峰下面一望,但見原先與那塊大石相連的石頭,似是給人用刀斧削過,像臘燭桿一樣,冰川天女爬上去一摸,旁邊的泥土也是鬆鬆軟軟的,一看就知是給人弄了手腳,但卻佈置得那麼巧妙,要不是石頭已經墜下,準也會以為那塊堅石,是石峰的一體。冰川天女大為奇怪,這陷餅布得陰毒之極,絕不會是唐曉瀾所為,而且定然是唐曉瀾離開之後,別人才敢作的。他為什麼要如此佈置:難道是預料到有人爬上去看唐曉瀾的題詩麼?


  唐經天也是猜想不透。冰川天女扶著他在雪地上慢慢的走,幸喜走沒久,便發現了一座古代遺留下來的“烽火台”,那是一座好像碉堡的建築。

古代交通不便,用烽火傳遞軍情消息,在邊疆地方,更是常見,尤其在西藏與印度、尼泊爾等國接壤的邊區,目這種傳遞軍情的辦法,一直保留至清代中葉,不過這座烽火台泥土剝落。石基顯露,卻是人己廢棄的了,冰川天女扶唐經大進去歇息,笑道:“能夠遮蔽入雨便好。你可以在這裡調養幾天。”

“烽火台”有兩層建築,上尖下寬,下面是“睜望台”,下面則是兵士的歇宿之所,冰川天女將地方打掃幹淨,服侍唐經天躺下歇息,又出外去獵了兩只雪雞回來,唐經天心中暗想:“怪不得前人詩道:最難消受美人恩,便是多折幾年壽命,我也情願。”但在冰川天女的細心照料之下,加上她的冰宮靈藥,唐經天就是想多病幾天也不能夠,第二天傷口便己合攏,第三生出新的肌肉,看來再過一天,就可以完全恢復了。

晚上,冰川天女又獵了一隻小黃羊回來,烤給唐經天吃。冰川天女自小有人服侍,對烹扦燒烤的技術。簡直是一竅不通,但經她的手弄出來的東兩,唐經天吃在嘴裡,甜在心裡,縱是烤焦燒濃。唐經天也覺得那是天下至美之味!

冰川天女與唐經天跳上“瞭望台”去看月亮,在喜馬拉雅山的冰峰反照之下,月光也帶有冷意,顯得極其清亮。冰川天女忽然幽幽地歎了口氣,道:“在山的那一邊,便是我母親的故國了。可笑我雖承繼了我母親的公主封號、卻無緣跳上尼泊爾的國土。”唐經大笑道:“你若要去,誰能阻你。”冰川天女道:“我母親當年傷心之極,離鄉去國,避世冰峰,曾發誓不履故土。”唐經天微笑道:“滄桑變幻,連冰峰也倒塌了,人事又怎能預測?”冰川天女想起目下便有為難之事,揪然不樂。唐經天笑道:“若是你的表哥定要娶你,你想不回鄉也不成啦。”冰川天女嗔道:“什麼表哥?”唐經天道:“尼泊爾現在的國王不是你的表哥嗎,嗯,我看那胡僧逃入喜瑪拉雅山區,只怕真是如你所料,乃是尼泊爾國王派他來的。”冰川大女道:“除開是你,我怎肯與第二個男子相處,莫說是尼泊爾國王,便是玉皇大帝迫我也不成。”冰川天女的愛意第一次這樣明顯的表露出來,唐經天喜極淚下,道:“你真的這樣看得起我麼? ”輕摟冰川天女香肩,冰川天女肩頭一縮,輕輕撥開唐經天的手指,道:“你不許我哭,怎麼你自己又哭了?”

忽聽得有沉重的腳步聲走進,烽火台上下兩層有活動的樓板隔開,可以將下面的人吊上,吊繩早已腐爛,唐經天熟讀史書,知道這種烽火台的建築式樣,剛才是與冰川天女施展輕功,硬把樓板揭開,跳上去的。唐經大聽得人聲,急忙將樓板蓋好,笑道:“如此深夜,且看是什麼古怪的客人來了?”

冰川天女隨手將冰劍一劃,在樓板上刺穿了一個小孔,只聽得有人怪聲怪氣的叫道:“哈,這里居然有烤熟的羊肉!人卻走到哪兒去了? ”正是赤神子的口音。另一個聲音道:“我和尚募化十方,有主兒的東西我都要募化到手,何況是無主之物。哈,哈!我們吃了再說。”唐經天從小孔中望下去,只見一個又高又瘦的和尚手舞足蹈的走在前頭,手臂碰到擺著烤羊的石案,竟然發出一種金屬的鑲骼之聲。唐經天認得赤神子,卻不認得與他同來的這個董太清。心中一凜,想道:“一個赤神子己是紮手,這和尚也邪門得緊,偏偏我的腿傷還未痊癒。”伸手掏出天山神芒,冰川天女悄悄說道:“不要理他,且待他們找到頭上再說。”冰川天女的心裡正充滿蜜意柔情,縱許唐經天沒有受傷,這時已也不欲廝殺。

赤神子吃了兩口羊肉,皺著盾頭說道:“這烤羊的人簡直是個笨蛋,一邊烤得焦似火炭,另一邊卻帶著血絲,簡直不能入口。”唐經天聽他把自己冰雪聰明的意中人罵得如此不堪,大為生氣。冰川天女卻朝著他微微一笑,好像在對他表示歉意。董太清哈哈大笑,填:“我和尚可是饑不擇食,你不吃都留始我好啦。上了喜馬拉雅山,要找吃的恐怕更難啦!”赤神子哼了一聲,忽道:“天殺的毒手瘋丐金世遺,我若找到絛珠仙草,恢復當初功力,哼,哼,不把你慢慢折磨,誓不為人!”董太清笑道:“亙古以來,從未聽說有人能攀登上珠穆朗瑪峰,憑咱這塊料子,想攀上珠峰,除非是天老爺保佑。”赤神子怒道:“你怕死就別陪我去。”董太清笑道:“我也似你一樣,本事不濟,活著也是盡受人家的氣,不如陪你拿性命去賭它一賭!”

冰川天女不知他們說的是什麼意思,但聽得赤神子這樣咬牙切齒的提起金世遺,卻是大為詫異,心道:“使他元氣大傷的乃是我,他應該恨我才對,怎麼卻恨起金世遺來了?”她哪知道赤神子在沙漠上吃了金世遺一拐,左腳已然跤了,兩人又失了駱駝,熬了許多苦頭才逃得出沙漠。


赤神子正在狠狠地咒罵金世遺,外面又傳來了馬蹄聲,董太清笑道:“不好,烤羊肉的主人回來了,我可快要把他的羊肉吃光啦。”赤神子道: “他敢羅嗦,我就一掌將他擊殺,咱們改吃馬肉。”董太清道:“我出家人可不願意隨便殺人。”兩人互相嘲笑,馬蹄聲已停在門前,只聽得一個童子的口音嘰哩叭啦的悅道:“我說不用慌就不用慌,天要打風下雪,這裡就平地湧出一間屋子收留我,哈,哈,裡面有烤肉的香味。我敢跟你打賭,裡面的主人一定是個好客的人。”唐經天與冰川天女相視一笑,心知來的定然是陳天宇那個多嘴的書童——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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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回 峭壁現俠蹤 疑雲陣陣 堡中來怪客 妖氣重重(2)

一個女孩子清脆的口音叫道:“這是什麼怪屋?媽媽,你可曾見過這樣奇怪的人家?”一個婦人答道:“我瞧這屋子裡也是透著怪氣,但即來之則安之,咱們且進去求宿再說。”唐經天大為驚詫,心道:“怎麼楊柳青母女也到這兒來了。江南怎的和她們如此捻熟?聽這腳步聲應有四人,還有一人是誰?”過了片刻,聽得外面四人角貫而入,唐經天從小孔中張眼一望,那走在最後面的人,卻是唐端。

原來江南帶楊柳青到拉薩來找唐經大,卻碰到了唐端,唐、楊二家原是世交、二十餘年前,馮琳誤殺唐賽花的丈夫,鬧了場風波,幾乎將楊仲英父女也牽連在內,本而事情過後,唐家自決理虧虧,深感對不起死去的楊仲英,而對楊柳青比前更好。

突然遇到這兩個魔頭,眾人足吃驚個小,江南抖抖索索,哪吃得進去。撕了一以鳩腿,卻遞給鄒絳霞,鄒絳霞道:“你自己吃吧,我這只雞腿還沒有吃完呢。”江南突笑嘻嘻地道:“唐大俠和我約好廠在這兒見面,咱們要留一定雞給他。哈哈,唐大陝和我家公子是要好的朋友,從來不會失信,他說來就一定是來。”江南胡說一通,鄒絳霞怔了一怔,隨即醒悟,那是江南故意編出來說給那兩個魔頭聽的,想用唐經天來嚇走那兩個魔頭,不過他笑得極其勉強,即算是不熟識江南性情的人也聽得出他內心的驚慌。

赤神子哼了一聲,董太清笑道:“可惜這裡沒有打更的,不知現在是三更還是四更?”江南也不知道是三更還是四更,只知自己話中露了破綻,持著雞腿,劃了一個圓圈,又道:“唐大俠和我們一同從拉薩來,他的功夫雖好,坐騎卻沒有我們炔,不過,恐怕也快要到了。他最歡喜喝酒,這個葫蘆的葡萄酒可得留給他。”這一下破綻更大,赤神子突然一拍石桌,喝道:“江南,你過來!”

江南嚇了一跳,搖手說道:“不必客氣啦,我怕羊肉那股騷味。”赤神子喝道:“你好胃口,誰請你吃羊肉?過來,服侍老爺喝酒。江南道:“這酒是留給金大俠吃的。 ”赤神子冷笑道:“你的金大俠早就在沙漠中死掉啦,你胡說八道,想拿毒手瘋丐來嚇我嗎?哼,你過不過來?再不過來,我就將你也烤焦了。 ”手掌一伸,熱風撲面,江南苦著臉道:“餵,餵,我皮粗肉糙,烤熟了比羊肉還要難吃呵! ”

忽聽得外面有人哈哈笑道:“烤羊肉還說難吃?哈,哈!我就最歡喜吃羊肉!”赤神子雙眼一睜,只見兩個怪人以手撐地,竟是頭下腳上,像旋風般地撲了進來。看清楚時,原來這兩個怪人的雙腳自膝蓋以下,盤屈如環,一看就知是給人打斷了骨頭,故此不能行走。但見他們以手代腳,所過之處,地上留下一個一個的掌印。這份功夫雖然嚇不倒赤神子,但亦足以令人駭異的了。

這兩個怪人深目高鼻,黃發寬額,看裝束似是阿拉伯人,卻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只見他們盤膝一坐,瞇著眼睛,指著赤神子道:“好香的肉味,把那條羊腿給我。”赤神子大怒,雙掌一扇,熱浪向他們直逼。董太清急忙打眼色,阻止赤神子動手。這兩個怪人叫道:虧哈,哈,好舒服,從冰天雪地裡走進這座匣子,真像走進了天堂啦。 ”看他們的神色疲勞之極,若是武功根基稍差的人,從雪地走來,又受熱浪急攻,必將暈倒無疑,而他們卻解開襟,揮汗談笑,若無其事。


這兩個怪人一胖一瘦,胖的那個道:“久聞中華國土,人人好客,誰知傳言是假,眼見方真。”赤神子怒道:“你瘋言瘋語說些什麼? ”瘦的那個道:“你想打架麼?”赤神子再也按捺不住,跳起來道:“我們兩個,你們也是兩個,咱們就比劃一下。”瘦的那個搖頭笑道:“我餓著肚子,可沒有氣力和你打架。”赤神子一手搶了董太清的羊腿,拋過去道:“快吃,快吃!”雖然是一條斤多重的小羊腿,經赤神於擲出,勁力不亞於一柄流星錘,瘦地那個怪人卻一張口就把它咬住,胖的那個道:“還有我呢!”赤神子叫道:“江南,把兩只臘雪雞給他。”江南只盼望有人給他出頭打架,趕忙將兩只臘雪雞恭恭敬敬的摔過去,說道:“吃完了,不夠還有!”胖的那個迫:“酒也拿來。”江南不待赤神子吩咐,又將一大葫蘆的酒遞給那個怪人,笑嘻嘻地道:“不錯。飲醉食飽,打架才有精神。”

赤神子狠狠的瞪著那個怪人,董太清搖頭道:“何苦來哉、何苦來哉?”赤神子理也不理,連聲催道:“快吃,快吃!”

那兩個怪人慢條斯理的吃了羊腿、雪雞,又把一個大葫蘆的葡萄酒喝得乾幹淨淨,猛地發了一聲怪笑,叫道:“好呀,要打架的來吧!”董大清勸道:“大家都是出門人,遠無冤,近無仇,何苦爭這些閒氣?”他心中自忖:赤神子功力已減,與自己聯手,也未必勝得了那兩個怪人,何況還有四個敵人環伺窺視,這四人中,鄒絳霞,唐端、江南等三個都是小輩,無足輕重,楊柳青的彈弓,卻不能不提防幾分。總之,敵眾我寡,這場架不打也罷。

胖的那個怪人面色一沉,卻忽地又哈哈笑道:“不打也成,只是你們要藉一樣東西給我。”赤神子怒道:“什麼?”那怪人道:“把你們的四條腿借給我們,這是你們身上之物,現成得很,不張羅,該不算是難題吧?”這幾句說話得稀鬆平常,好似是向別人借一件微不足道的物件一般。

赤神子輩份極高,橫行半世,近年來雖屢受挫折,可從沒有人敢對他這樣無禮,聞言怒極,不待他們說完,早已飛身撲起,只聽得呼的一聲,熱浪四溢,這一掌是他全身功夫之所聚,楊柳青等人距離在數丈之外,亦覺得熱不可當。江南急忙盤膝靜坐,運用唐經天所授的那點內功心法,連看也不敢看。

只見那兩個怪人不慌不忙,徐徐出掌,赤神子的身形飛在半空,尚未落下,忽然似受了一股無形的潛力反擊一樣,向下一沉,腳未著地,卻向左斜方倒撞出去,赤神子雙臂一振,呼的又發了一掌,但這一掌的熱力已是大不如前。

董太情這一驚非同小可,已見赤神子狂呼猛撲,身形總不能進到距離那兩個怪人的一丈之內,過片刻,只見赤神子左沖右突,竟似沒頭蒼蠅一樣,團團嵐轉。原來那兩個怪人所發的掌力,名為“陰陽五行掌力”,一股掌力推前,一股掌力拉後,兩股掌力相反相成,陷入了他們掌力的圈子,就像陷進了漩渦一樣,非但不能前進,連脫身也難。

董太清雖然不願招惹這兩個怪人,但他與赤神子狼狽相依,赤神子被困,他自是不能袖手旁觀,他比赤神子要謹慎得多,先想好了脫身之計,準備施展貓鷹撲擊之技,一擊不中,立刻退開,永不和他們的掌力正面相接。他心中想道:“這兩個怪人雙腳已斷,如何能追得上我?”

豈知他想得周全,那兩個怪人的招式卻大出催意料之外,他凌空一擊,長臂還未抓到敵人頭上,忽見胖的那個怪人雙掌向同伴一推,瘦的那怪人身子也突然飛了起來!董太清受他掌力力牽引,慌忙在半空中一個轉身,向後倒躍,哪知他快別人更快,呼的一聲,怪人已在他的頭頂越過,烽火台四邊有四恨木住,怪人一手抓著木柱,猛的回頭發掌。董太清的貓鷹撲擊之技,可以在半空迴翔轉折,但卻不能持久。


這貓鷹撲擊之技,是當年人臂神魔薩天刺在貓鷹島上,日久模擬貓鷹撲擊姿勢,苦練而成,端的是武林罕見的一種輕功妙技,別樣輕功,最多是以迅捷見長,而它卻可在空中迴翔轉折。董太清是八臂神魔的唯一傳人,現下功夫不減師父當年,瘦的那個怪人一掌拍出,掌力未到,董太清在空中一個轉身,又換了一個方向,可是在這轉身形換方向的時間,那個怪人手一按柱,身形又已彈出,越過了他的前頭,抓著了另一根木柱,回身又是一掌拍出。如是者一連三次,貓鷹撲擊之技,閃躲雖然靈活,卻是不能持久,到了第四次發掌之時,董太清再也支持不住,一跤摔倒,被那怪人的掌力一揮,送到了赤神子的身旁。那怪人哈哈一笑,立刻飛回原地,與同伴的掌力一合,董大清也與赤神子一樣,只覺好似陷在漩渦之內,脫身不得。

這兩個怪人出掌越來越快,董太清和赤神子與他們的距離本在一丈開外,這時但見他們滿頭大汗,手舞足蹈地一步步向前移動,在尋常人見來,可能還以為是他們在鼓勇進攻,落在楊柳青這樣的武學行家眼裡,卻知道他們是被那兩個怪人的掌力所牽引,越陷越深,只要一到了那兩個怪人掌力激蕩的中心,即算赤神子與董大清武功再強,也將完全受制,宰割由人的了。

楊柳青心中暗喜,想道:董太清對我父親那一掌之仇,三十年不忘,雖有馮琳調解,難保他日後不再向我尋事,若能藉這兩個怪人之力,將他除去,倒可永除後患。注視鬥場,目不稍瞬。赤神子功力稍高,還在盡力掙扎,董大清卻是退一步、進兩步,漸漸被那兩個怪人引到身邊,但見他頭筋畢現,火紅的兩顆眼珠,好像要奪眶而出,楊柳青雖是與他有仇,見此慘狀,也覺得於心不忍,急把眼光移開,不欲再看。

忽聽得那兩個怪人同聲喝道:“雙腿拿來!”接著“唱” 的一聲大響,好像鐵錘擊鐘,巨斧劈石,楊柳青頭未抬起,只覺一股熱氣,掠面而過,睜眼看時,只見董太清嚴如巨烏穿林,身形在空中一個轉折,已是從東面的窗子飛出,赤神子亦已無影無蹤,想是他逃走在前,那股熱風自然是他帶起的了。場心那兩個怪人仍然盤膝而坐,胖的那個捧著一條鐵臂,哺哺說道:“真料不到他還有這種邪門功夫,”原來董大清在絕險之際,突然施展救命神招,把他的鐵臂飛出,那兩個怪人並不知道他那條臂膊是鐵鑄的,摹然見他斷臂飛來,吃了一驚,不知其中有什麼古怪,急忙運了全身氣力,將它接住,在這一瞬之間,赤神子和董太清已是雙雙逃脫。

董大清雖未斃命,但已被逐走,而且又損了最厲害的鐵臂,楊柳青自是欣喜無限,忽見那兩個怪人目露凶光,忽然轉向自己這邊。

  正是:

烽火台中驚怪異,珠峰底下集邪群。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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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回 幽谷屯兵 戰云迷塞外 軍前露面 天女震番王(1)

  楊柳青心中一凜,抓緊彈弓。江南一直閉目靜坐,這時聽得有人奔出門外,腳步急速之極,迅即消失,四下里靜得出奇,這才倏地張開眼睛,跳起來道:“那兩個魔頭給打走了嗎?哈哈,你們得多謝我才成,那一葫蘆的葡萄酒最能恢復精神,兩只臘雪雞的味道也不錯吧?”忽見楊柳青和那兩個怪人相對而視,神氣駭人,多嘴的江南也不禁怔著了。

那兩個怪人目光一轉,忽地發了一聲怪笑,胖的那個首先說道:“確是不錯,應該大大的謝你!”瘦的那個接口說道:“你這雙腿借給我們用用,等下我給你鋸掉時,包保你全無痛苦!”江南叫道: “什麼?你要鋸掉我的雙腿!”瘦的那個道:“不錯,我的手術巧妙之極,先點了你的暈穴,你一醒來,血就止了。這份謝禮你覺得如何?”江南大叫道:“不成,不成,我這只腿還要走路!”胖的那個道:“我們也要走路呀,借你的腿給我續筋駁骨,這是兩俱有益的事情。”瘦的那個道:“我們借了你的雙腿,就收你做弟子。你有了我們做靠山,不但一生不愁衣食,而且沒人敢欺負你!”江南叫道:“哈,我才不信,你們的雙腿為什麼又給人打破了?”江南這一問,正觸他們之忌,那兩個怪人面色一變,暴怒喝道:“我要令天下會武功的人都斷雙腿,第一個就先向你下手!”只見他們手一撐地,立刻飛身撲到,一出左手,一出右手,十指長甲,有如鳥爪,都對準了江南的穴道。

江南嚇得魂飛魄散,大聲叫道:“我的媽呀!”穴道還未被點,人已幾乎暈倒!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兩個怪人身形飛起之時,楊柳青的彈子也已發出,楊家神彈,名不虛傳,弓弦一曳,便是連珠發出,瞬息之間,但似冰雹亂落,竟無一顆打到那兩個怪人的身上。那兩個怪人哈哈大笑,道:“還有多少,盡數發來吧!你們四個人的腿都給我留下。”楊柳青這一驚非同小可,但覺兩股潛力,已然卷至,頓時便似身陷漩渦之中,不由自己的向前移動。原來楊柳青所發的彈子,給那兩個怪人所發的陰陽五行掌力一擠,就像泥沙被捲進了旋風的中心,哪還有力量。

眼看那兩個怪人便要施展殺手,猛地裡“轟隆”的一聲巨響,頭頂的天花板突然裂開一個大洞,這事情來得意外之極,兩個怪人也不禁嚇了一跳,同聲喝道:“誰躲在上面,趕快給我滾下來!”話聲未了,但聽得“噎”的一聲,一道暗赤色的光華,驟然射下,兩個怪人嚇個面無人色,手掌一轉,互相一推,身似離弦之箭,立時“射”出門外,大聲叫道:“唐曉瀾你可不能不顧諾言!”楊柳青狂喜道:“曉瀾,是你在這兒嗎?”但見一個俊俏少年,從裂洞躍下,微笑說道:“不,我是唐經天。”

接著冰川天女也走了下來,楊柳青還是第一次和她見面,心中歎道:“天下竟有如此美麗的姑娘!”看了唐經天一眼,又看了女兒一眼,暗暗歎息。鄒絳霞一聲歡呼,上前拉著冰川天女的衣袖,叫道:“姐姐,這回你可走不了啦!”回頭對母親說道:“那晚經天哥哥在我們家中出走,我怎麼也留不住他,原來他是去追這位姐姐。”冰川天女見她如此天真爛漫,想起當時的誤會,不覺低眉一笑,也是發自內心的歡悅的微笑。

唐經天道:“這位是桂華生怕伯的獨生女兒,芳名冰娥;這位是鄒伯母,三十年前,鼎鼎大名的江東女俠楊柳青,算起來我爹爹還是她的師弟。”楊柳青哈哈笑道:“說起來都不是外人。”拉著冰川天女的手,仔細端詳,越看越覺得她清雅絕俗,艷麗無倫,楊柳青本來對她有點妒意,這時亦覺得“我見猶憐”!冰川天女給她看得不好意思,盈盈笑道:“經天,還是你出手得快。那兩個怪人不知是什麼道路。確有點邪門功夫,看來就是我發出冰魄神彈,也打退不了他們。”楊柳青笑道:“經天,你看我多糊塗,幾乎忘了向你道謝了。”

唐經天道:“其實我的天山神芒也未必傷得了他們,他們是給我嚇走了!”冰川天女道:“怎麼?”唐經天道:“看這情形,他們定是給我爹爹的神芒打斷了腿,故此一見這個暗器,就以為是我爹爹來啦。”楊柳青道:“不錯,聽這兩個怪人臨走的言語,大約是你爹爹打斷了他們雙腿之後,答應過饒他們的。所以剛才他們才罵唐大俠不顧諾言,敢情他們還真怕你傷他們的性命。”唐經天沉吟說道:“看來那孤峰上的陷阱,必是這兩個怪人所佈置的無疑。只不知他們何故與我爹爹結下深仇大恨?”楊柳青道:“什麼孤峰上的陷餅?”唐經天將那日的事情說了,楊柳青驚喜交集,道:“原來果然是你的爹爹到此地來了,但喜馬拉雅山比天山還高得多、大得多,怎生去找?呀,我也有二十多年沒見著你的爹爹啦,你的爹爹也許未老,我的頭上已開始有白發了!”

  楊柳青想懷舊事,絮絮不休。鄒絳霞笑道:“媽,你盡拉著冰娥姐姐做什麼?經天哥哥要吃醋啦。”楊柳青一笑放開冰川天女,只見女兒卻拉著江南走過一邊,交頭接耳,好像在說什麼秘密,江南還不時擠眉弄眼的扮鬼臉。原來這多嘴的江南,最喜歡打聽別人的閒事,他從蕭青峰和陳天宇那兒,聽到一些關於唐經天和冰川天女的事情,這時正像一個說書人一樣,在給鄒絳霞說唐經天三上冰峰,邀請冰川天女下山的故事呢。楊柳青對著這個頑皮的書童,又好氣又好笑。再看看唐經天與冰川天女親熱的神情,又禁不住心中一酸,想道:“真是各有各的緣份,勉強不來的!。”


原來楊柳青少時,曾奉父親之命,與唐曉瀾訂下婚約,其後雖因性情不投,各自婚嫁,但唐曉瀾到底是楊柳青的第一個意中人,過了數十年,楊柳青的感情雖然早已純淨升華,但對唐曉瀾的敬慕卻是始終不減。所以她在年前一見唐經天之後,實在有意思將女兒許配於他,而今見此情形,知道勉強不得,只好罷了。

眾人當晚便在烽火台內歇宿,第二日唐經天的腿傷已愈,一行人等,繼續西行,數日之後,到了喜馬拉雅山的南邊,冰川天女見山谷之中,隱隱露出施旗,心中一驚,道:“難道是尼泊爾的軍隊真個來了?咱們且去探它一探。”唐經天道:“好吧,我陪你去。鄒伯母,你們暫且不要進山,待我們探明之後,再行定奪。”眾人之中以他們二人本領最高,大家自是毫無異議。

喜馬拉雅山實在大得驚人,山中許多不是未經人到的原始森林,無路可尋,冰川夭女雖然看見族旗,朝著那個方向走去,還是迷失了路,走了半天,有時聽得戰馬嘶鳴之聲,好像就在附近,轉過山拗,卻又是另一個荒涼的山谷。唐經天笑道:“真得要找個向導才行。”冰川天女笑道: “癡人說夢,你就是出千兩黃金。”也無人敢陪你攀登此山。 ”唐經天忽道:“這也不見得,你瞧,那不是人? ”

冰川天女抬頭一看,只見對面的一座山峰上,一條人影,矯捷如猿,輕登巧縱,越上越高,後面約有五六個人追趕,個個都是一身上乘的輕身功夫,為首的似乎是個僧人,披著一件大紅袈裟,迎風招展,分外奪目。

唐經天叫道:“先頭逃走的那人是龍靈矯:”冰川天女道:“不錯,後面這個胡僧一定是唐端所說的那個劫獄的胡僧了。”唐經天道:“他們追趕龍靈矯定非好事,咱們截住他。”說話之時,龍靈矯的背影已只見一個黑點,後面那幾個人影子也模糊了。

冰川天女道:“好,咱們從側邊繞過去兜截他,認定那個大紅袈裟!”兩座山峰相距不遠,大紅袈裟又是最易辨認的日標,唐經天和冰川天女的輕身本領;比之龍靈矯與那胡憎都要高出一籌,唐經天又有遊龍寶劍開路,不到半個時辰,他們已從另一個方向,繞到胡僧的前頭,龍靈矯正在攀上第二個山峰,而其他幾名尼泊爾武士卻還遠遠落在胡僧後面。

原來龍靈矯在尼泊爾軍營中住了幾日,左想有想,雖然有爭天下的雄心,但終不願負漢好之名,引外兵入寇本國,是以下了極大決心,拼著為清廷誅戮,從尼泊爾軍中逃了出來,準備回到拉薩,將尼泊爾軍的部署告訴福康安知道。不料尼泊爾軍中也頗有能人,龍靈矯一逃走便給發現。那胡僧率領四名尼泊爾武士,已追了一日一夜。

龍靈矯不敢逃下平地,專向草莽密青的山頭逃匿,追逐了一天一夜,越上越高,雪滑坡陡,山路越來越難走了。這時龍靈矯正在攀登第二座山峰,山上怪石遮雲,藤蔓如障,胡僧心道:“若被他逃上山頭,更難尋覓了。”提一口氣,緊緊跟著上去。這胡僧名喚泰吉提,是尼泊爾的第一國師,輕功確有極高的造詣,這一躍平地拔起,居然躍上了二丈有餘,但山上積雪沒勝,平滑如鏡,腳一著地,又滑下三尺有多,看那龍靈矯時,也是如此,上兩步退一步的不敢飛騰跳躍,龍靈矯的輕功與泰吉提在伯仲之間,但在這樣陡削的斜坡上,大家都難以如意施展,龍靈矯佔了先走的便宜,這時距離那胡僧已有百來步遠。

那胡僧心念一動,忽地把袈裟脫下,迎風一展,好似大鳥的雙翼,風從上面吹下來,他袈裟兜風,向上一躍,借春風的阻力,居然將身形定住,不再滑下,那胡僧哈哈大笑,向上招手道:“年先生,國王待你不薄,何故逃走?再說,我冒了性命之險,從拉薩救你口來,你這樣不辭而行,似乎也違了中國聖人的古訓,太不夠朋友的交情了吧?”龍靈矯頭也不回,拼命攀爬,那胡憎聲調一變,冷冷說道:“年先生,我勸你還是下來吧,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何苦來?被我追上那就不好看相了。”袈裟一展,向上又躍了丈餘、


這胡僧勝券在握,正自得意,話未說完,忽聽得一聲怪嘯,一道暗赤色的光華劈面射來,那胡憎抖起袈裟,“砰”的一聲,袈裟登時穿了二個大洞,好像戳破的風帆,失了作用,那胡僧措不及防,腳步一滑,向下滑了幾丈,幾乎跌倒。這胡僧的袈裟是金絲所織,加上他的內力運用,賽過一面盾牌,十數日前,他就曾用這件袈裟,擋過唐賽花的諸般暗器,不料竟給這驟然其來、莫名其妙的暗器射穿,不由大吃一驚。

說時遲,那時快,山墩處扑出一個人來,正是唐經天,胡僧一見是個唇紅齒白的少年,驕念又起,袈裟一展,大聲喝道:“你是誰人?”唐經天道:“你管我是誰人?我就是不准你上這座山!”胡僧大笑道:“娃兒,憑你也配?”揮動袈裟,一個盤旋,突然凌空罩下,他以為唐經天只是暗器厲害,還未曾將他放在心上,這一招正是那胡僧苦練了十多年的功夫,名為“天羅蓋地!”多強的武功,被他罩著也是無能為力!

袈裟罩下,呼呼挾風,有如一座小山,突然給那胡僧移來一樣,唐經天心中一凜:怪不得唐老太婆與金世遺對他也佔不了讓風,果真有幾分本領!不敢怠慢,遊龍室劍揚空一閃,立刻還了一招“後異射月”的招數!

遊龍劍乃是天山派的鎮山之寶,便真的是面鐵牌,也給它戳穿了,何況這件袈裟,只聽得“嗤”的一聲,劍光閃處,袈裟反穿了一個水洞。這一下,那胡僧更是吃驚,袈裟一收,消了唐經天的劍勢,先護著身子,再打量敵人。唐經天硬接了一招,雖然把胡僧的袈裟戳穿,自己的臂膊也覺疼痛。

那胡僧袈裟一展,變招再撲,經這一招,他已試出唐經天臂力稍遜,拼著袈裟再被寶劍戳穿幾個大洞,把袈裟舞得呼呼風響,用絞扯的手法硬搶唐經天的寶劍,唐經天凝神應戰,霎眼之間,過了十餘二十招,袈裟上被劍尖戳穿的小洞密如峰窩,那胡僧兀是勇戰不退。

冰川天女這時已從另一邊繞到,她的輕功本來比唐經天還高,但荊棘遮路,她的冰劍卻不如唐經天的遊龍劍來得好使,是以反而來遲了H盞茶的時刻。那胡僧正在高呼酣斗,忽見冰川天女白衣飄飄,有如仙女禦風,突然飄到面前,只覺目眩神迷,慌忙後退幾步。冰川天女按劍斥道:“尼中兩國世代交好,你們為何妄來挑釁?還敢越境捕人!快給我滾回去!”聲音清脆,宛若銀鈴,但卻另具一種威嚴,教人懾服。那胡僧不覺又後退幾步,但他是第一國師的身份,尼泊爾國玉也不敢對他如此呼喝,心頭一凜,旋即怒氣又生,袈裟再展,冷笑說道:“你是何人?敢來幹預我國之事,哼,哼!好大的口氣!哎喲,乞嗤!”原來是冰川天女輕輕彈出一顆冰魄神彈,饒是這胡僧內功深厚,袈裟及早擋開,但也不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嗅。登時怔在當場,猛的想起一事。那冰彈的冷氣還未能使他顫抖,想起此事,卻不由得抖索起來。

忽聽得後面幾個聲音同聲說道:“叩見公主!”那胡僧回頭一看,只見跟著自己來的四名武士,在後面一排跪倒,這胡僧大驚失色,心道:“果然是她!”原來這胡僧泰吉提乃是以前那個曾上過冰峰,後來送命在陳天宇之手的那個紅衣番僧的師兄,他也曾聽師弟說過冰魄神彈的神異,而今親身遇到,自然也便知道了冰川天女的身份。

泰吉提慌忙謝罪,冰川天女輕輕擺手,朝著跪在前面這兩個尼泊爾武士一揮,斥道:“我吩咐過你們,不許再到中國境內搗亂,你們為何不聽?”那兩個尼泊爾武士誠惶誠恐的答道:“國王有命,不敢不來!”冰川天女道:“國王在哪兒?”尼泊爾武士答道:“國王率領大軍,駐屯在南面的山谷過冬。”泰吉提陪笑說道:“國王此次前來,正是為了找尋公主,公主來了,省得大軍跋涉之勞,真是好極了:請公主移玉,到軍中相見。”冰川天女道:“好,他不找我,我也要找他!”


泰吉提一聽冰川天女願去,心中大喜,想道:“放走了一個龍靈矯,請來了公主,這功勞可大得多了。”於是命令那四個尼泊爾武士在前開路,一行人又再走下山坡,穿過幽谷。唐經天抬頭一望,但見山峰上雲氣彌漫,雪光在雪幕中閃動,再高處則連山峰的面貌也看不清楚,更不要說龍靈矯的蹤跡了。

幸喜泰吉提他們帶有帳幕,晚上便在山谷宿營,第二日再走了半天,才隱隱聽見戰馬的嘶嗚,泰吉提帶有指南針、校準方向,對冰川天女說道:“再向南面走一個時辰,大約就可到了。國王得會公主,不知該多高興呢!”冰川天女應了一聲,冷然自若的看著天際浮雲,任胡僧搭訕,她總不肯開口說話。

唐經天卻是思潮洶湧,不能平靜。冰川天女之所以肯來會見尼泊爾王本是出於他的鼓勵,但如今走近了尼泊爾的軍營,將來會生出什麼風波,卻是難以預料,心中禁不往忐忑不安。看冰iil天女卻仍是那樣鎮靜自如,海水一樣湛藍的眼珠閃呀閃的,誰也猜不透她的心事。

唐經天正自沉思,忽聽得冰川天女“咦”了一聲,那胡僧也跳了起來,唐經天隨著他們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聲平滑如鏡的岩石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拐印,那不是金世遺的鐵拐印還是什麼;冰川天女道:“他還留下幾行字!”唐經天讀道:“人間白眼曾經慣,留得餘生又若何?欲上青天摘星斗,填平東海不揚波!”想不到金世遺瘋瘋癲癲,這一首詩卻寫得超脫豪邁,饒有仙意,詩中蘊藏著多少憤激與不平,但卻並無向人間報復之念。唐經天心中一凜,想道:“難道真是人之將死,便露出至性真情?金世遺一生憤世嫉俗,誰知他卻是面冷心熱的悲款慷慨之士?呀,看他的詩意,真是想攀上高接青天的珠峰去尋死,這個想法也太怪誕了!”

冰川天女輕輕的一聲歎息,道:“在這樣的大山中卻怎生去找他?”泰吉提道:“他是什麼麼人?”冰川天女道:“一個特立獨行的朋友。 ”泰吉提曾被金世遺打過一拐,當然認得金世遺的拐印,聽說他竟是冰川天女的朋友,心中暗驚。冰川天女卻在獨自思量,希望早早結束了與泥泊爾國王會見之事,便邀唐經天登山去搜尋金世遺的蹤跡,但一想到這樣的大山中去尋找一個人,那真無異於大海尋針,再一算,金世遺的生命期限只有十天,那更是兇多吉少的了。

冰川天女悶悶不樂,不知不覺隨著那胡僧走人南面的一個大山谷,但見帳幕連營,胡馬嘶鳴,谷中漣旗招展,刀槍如雪,也不知有多少大軍?泰吉提先遣兩個尼泊爾武士人王營報告,谷中的軍隊聽說是前王的公主到來,將令也禁制不住,都奔出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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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回 幽谷屯兵 戰云迷塞外 軍前露面 天女震番王(2)

自從尼泊爾的前任國師,那個紅衣番僧,從冰峰歸來,帶回了冰川天女的消息之後,尼泊爾國中便流傳著冰川天女的種種神話。這時聽說冰川天女到來,數萬大軍都爭著出來看,嘈雜聲、腳步聲震撼山谷。忽見冰川大女在谷口現身,衣袂飄飄,嚴如青女素娥,禦風下降!一霎時間,數萬人不約而同,都止住了腳步,靜得連一根針跌在地上都聽得見響,人人心中都在贊歎,忽地裡“萬歲”之聲有如山崩地裂!冰川天女微笑揮手,眼角里有晶瑩的淚珠,

東方西方,都有相似的成語,說是美人一笑,足以傾國傾城;但冰川天女能令萬眾傾心,卻並非徒恃美色。尼泊爾人人知道,冰川天女乃是華玉公主的女兒,當年若非華玉公主棄國遠走,按照王位的繼承法,現任的國王就應是冰川天女而非這個暴君。這山呼“萬歲”之聲,其實是代表了一個願望,人人都願得這樣一位可愛的女王當國!這願望潛伏在每個人的心底,這時見了冰川天女的絕世容顏,更是人人難以抑制,不約而同的爆發出來!

忽見王旗招展,中央大營黃色的帳幕打開,尼泊爾王騎著白象,在王公大臣的族擁之下走出帳幕,霎時間又是諸聲俱寂,唐經天陪在冰川天女的身邊,冷眼望去,但見尼泊爾王面色灰敗,在白像上搖搖欲墜,看這情形,竟是懼怕多於喜悅,尼泊爾王給這突如其來的“萬歲”之聲嚇著了。


這確是大出尼泊爾王意料之外的事,他日思夜想,只是想得這位美若天仙的表妹為妻,如今一聽這“萬歲”之聲,宛如受了當頭棒喝,陡然想起了冰川天女也是王位的繼承人,心中暗暗叫苦。

尼泊爾王久已期望這樣的一次會面,早已念熟了見面之時要說的傾慕言詞,如今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倒是冰川天女落落大方,含笑和他施禮。尼泊爾王急忙跳下白象,讓她乘坐,但覺她容光迫人,不可仰視;氣度高華,令人懾服。嘴角的微笑如同幽谷百合,清雅絕俗,令人不敢起絲毫褻讀之念!

進了營帳,尼泊爾王替她擺灑洗塵,冰川天女叫唐經天坐在她的側邊,尼泊爾王大為不悅,但那是冰川天女吩咐的,連尼泊爾王也不敢道半個“不”子。

酒過三巡,尼泊爾王心神稍定,剛剛想向冰川天女傾吐仰慕之忱,冰川天女卻先開口問道:“請問你帶傾國之兵,到未何事?”尼泊爾王道:“正是為了迎接表妹回國。”冰川天女面色一端,冷冷說道,“我雖然在中國出生,未曾踏過本國土地,但也曾聽母親提過本國前王的遺訓,表兄既然繼位為君,難道列祖列宗的遺訓也不知道麼?”此言一出,滿座失色!尼泊爾王杯中的美酒也濺了出來。

冰川天女不怒而威,那兩道明如秋水的眼睛,緊緊的盯著尼泊爾王,尼泊爾王只覺得冰川天女又是可愛,又是可怕,勉強鎮攝心神,避開冰川天女的目光,強笑說道:“什麼遺訓?倒要請教。”冰川天女道:“我國小國寡民,樣樣都要靠中華大國扶持,所以自立國以來,就與中國永敦世好,祖宗的遺訓,要奉中國為天朝,不可輕啟邊釁,你怎麼帶兵越境?”尼泊爾王道:“我不是挑釁,我是不願你流浪異鄉,想接你回國。”冰川天女道:“我在西藏住得好好的,我若要回來我自己會走。再說你要接我,也不必發了傾國之兵呵!”尼泊爾啞口無言。冰川天女又緩緩說道:“你發了傾國之兵,也填不滿喜馬拉雅山的一個山谷,中國之大,豈是你能想像!”尼泊爾王老羞成怒,想要發作,可是對著這樣一位絕世容顏又是公主身份的冰川天女,他又怎敢發作出來。

冰川大女目光一掃,道:“國王做了錯事,監國重臣也有責任呵!”那些王公大臣個個垂下了頭。冰川天女面對尼泊爾王道:“我母親雖然離開故國,但她還保存有先王祖給她的鐵券丹書,可以顧問國事,這鐵券丹書如今就在我的身上。為了中尼兩國的世代交誼,我勸你立即撤兵。你若是不肯依從,咱們就招集全軍,各自把主張說出來,訴之公決好了。”尼泊爾王冷透心頭,想道:“若是招集全軍,訴之公決,軍隊十九會擁護她,這豈不是要立即引起陣前叛亂!”心中暗暗叫苦,早知如此,縱許冰川天女再美十分,他也不敢招惹。

唐經天還是第一次見冰川天女這樣斬釘截鐵的說話,大為涼奇,心中又覺十分痛快。他還未能完全領會,那是冰川天女出於愛中國與愛尼泊爾的激情,以至令一個柔情似水的姑娘,變友了慷慨激昂、大仁大勇的俠士。

尼泊爾王非常不安,支吾說道:“要撤兵也得過兩天才行,外面冰雪封山,也得派人先掃清道路呵!”冰川天女面色稍稍緩,道:“目下春暖花開,冰雪就將融解,那麼你就趁早派人清道吧。”尼泊爾王轉過話題,搭訕笑道:“聽說公主住在冰宮,人跡罕到,不寂寞麼?”冰川天女道:“也住慣了。何況我還有許多宮女陪伴。”尼泊爾王笑道:“你在中國長大,當知中國古語男婚女嫁,人之大倫,長住冰峰,怎生挑選駙馬?所以我此次想接你回去,替你籌辦大婚。”冰川天女皺眉說道:“你多少正事要理……”尼泊爾王截著冰川天女的話頭說道:“公主完婚難道不是正事麼?我只有你一位近親,能不關心?”冰川天女面色一端,淡淡說道:“這事也不勞王兄擔心!”尼泊爾王心頭一跳,道:“你選了駙馬麼?”冰川天女含笑不答,緩緩抬起頭來,忽見唐經天含情脈脈的注視著她,冰川天女滿面通紅,又垂下頭來。 ,


瞧那神情,誰都可以猜想到他們是一對愛侶。尼泊爾王妒恨交並,冷冷問道:“這位是誰?”冰川天女道:“這位是中國最有名的少年俠客,文才武功都是上上之選。”唐經天道:“公主太誇獎了,中國像我這樣的人車載斗量。”話似謙虛,其實是正告尼泊爾王,中國不可輕侮。尼泊爾王“哼”了一聲,久久始道:“失敬了!”冰川天女道:“他還有幾位朋友在山腳。”尼泊爾王道:“好,凡是漢人,我都請他們進來。”聲音和麵色一樣陰沉。

這一晚尼泊爾王徹夜無眠,冰川天女在他心目中就像一朵有刺的玫瑰,明明知道不好沾惹,卻又捨不得放開,一閉眼睛,冰川天女和唐經天親暱的神情,又在他腦海中浮現。尼泊爾王恨恨想道:“我就是撤兵也得把這小子殺掉。”

第二日一早,尼泊爾王又派人請冰川天女與唐經天赴宴,筵席仍是設在他的帳幕中,只是卻多了好幾個人,原來楊柳青母女和唐賽花姑侄與及那個小書童江南,都給尼泊爾王派人兜截,說是冰川天女和唐經天的意思,把他們都請進來了。

冰川天女歡喜無限,請唐賽花坐在她的身邊,悄悄問道: “我們找得你好苦,你不是和金世遺在一聲兒嗎?他到那兒去了。”唐賽花道: “一到山腳,他就丟開我獨自登山去了。呀,我若是年輕三十年,或許還能追趕得上。金世遺這個人真是古怪透了,咳,我沾他的恩惠,今生是無法報答了。你有沒有見到靈矯?”

冰川天女正想答話,帳幕開處,一群武士走了進來,好像開了一個人種展覽會,歐洲人、阿拉伯人、印度人、波斯人都有。以尼泊爾一個小國,居然聘請到歐亞各國的武士,尼泊爾王也大足以自豪了。那個胡僧泰吉提也在其中,看了唐賽花一眼,若無其事的坐下,唐賽花真想揪著他追問龍靈矯的下落,可是在尼泊爾王的國宴上,任她如何生氣,卻也只好忍著。

只聽得尼泊爾王笑道:“久聞中華上國人才眾多,昨日聽公主稱贊得這位唐大俠天上有地下無,更是令本王欽仰,難得有今日的盛會,各國武士聚會一堂,還請唐大俠不吝指教,好讓我們開開眼界。”

冰川天女微笑道:“切磋武功,不分國域,王兄此言,好像把在座諸人劃分邊了。”尼泊爾王道:“公主言重了,小王並無他意,只因唐大俠是初次見面的貴客,又是公主賞識的人,才想先見識他的本領。好,我先敬唐大俠一杯!”冰川天女見他目光有異,心中一諄,正想說話,唐經大已坦然的將那杯酒接過去喝了。

尼泊爾王道:“誰人願和唐大俠合演武功?”那胡僧泰吉提應聲而出,說道:“昨日我已見識過唐大俠的高招,可惜未能盡興,今日還要續請指教。”他早已換了裝束,左手提著大紅袈裟,右手拿一個大鐵錘。

唐經天道:“國師賜教,何幸如之!”拔劍下坐,尼泊爾王命撤開帳幕,騰出一大片空地。


泰吉提揚起袈裟,宛如一片紅雲,當頭罩下,唐經天笑道:“你的袈裟織補得好快呵!”舉劍一刺,但聽得哨的一聲巨響,泰吉提右手的大鐵錘猛地撞去,唐經天踉踉蹌蹌的倒退幾步。尼泊爾王側目笑道:“公主,敢情你真是言過其實,對這位唐大俠誇獎得太甚了!”冰川天女大是起疑,心中想道:“這胡僧氣力雖大,但以唐經天所修習的天山正宗內功,豈有擋不住他一擊之理?這中間一定是有什麼古怪。”

泰吉提一擊得手,猛如怒獅,袈裟一展,大鐵錘又是呼的一聲打下。他這打法似是欺負唐經天沒有氣力似的,硬打硬撞,左脅露出空門,他亦似毫無顧忌。忽見唐經天一個“回風折柳”,身形疾閃,劍光疾起,朗聲笑道:“站穩了!”刷的一劍,泰吉提騰身跳起,袈裟穿了一個大洞。唐經天連逼兩劍,泰吉提收勢不及,一錘打下,把堅硬的石地打了一個凹槽,幾乎撲倒。唐經天一笑收劍,道:“再來,再來!我們中國的古訓,不打落水之狗!”

冰川天女舒了口氣,微笑說道:“王兄請看。唐大俠若是乘勢進招,再補一劍,你的第一國師只恐馬上就要血濺黃沙!”尼泊爾王大驚失色,這回是輪到他暗暗奇怪了。

原來尼泊爾王蓄意要把唐經天置於死地,在壺中暗藏毒酒,那酒壺分成兩格,內有機關,斟給唐經天吃的那杯,是用喜馬拉舢特產的一種叫做“百日醉,,的毒草所泡製的;而斟給自己和泰吉提吃的卻是平常的葡萄酒。“百日醉”顧名思義,乃是一種極厲害的麻醉藥。哪知唐經天膽大心細,早已看出泊爾王神色不對,暗中服下了一顆用天山雪蓮制煉的“碧靈丹”,天山雪蓮能解百毒,即算是最厲害的“孔雀膽”和“鶴頂紅”尚且不怕,“百日醉”何足道哉?

泰吉提滿心以為唐經天吃了毒酒之後,筋酥骨軟,真力必然發作不出來,所以才大膽搶攻,毫無顧忌。哪知唐經天將計就計,假意裝作不勝酒力,讓了一招,這才實施反擊。要不然唐經天和那胡僧的本事,實在是在伯仲之間,唐經天也斷不能一劍將他殺敗。

泰吉提一挫复上,這回他可不敢再輕敵了,兩人各展出平生絕學,打得砂飛石走,地慘天愁,不過半日時辰,就鬥了一百來招,兀是不分勝負。但見那胡僧的袈裟有如一片紅雲,而唐經天的劍光,則如銀虹環繞,中間不時雜以“哨哨”的鐵錘與寶劍交擊的金鐵之聲,動人心魄。這一戰把尼泊爾的武士都看得目定神呆,連尼泊爾王亦是驚心失色!

那胡僧昨日與唐經天第一次交手之後,知道他的遊龍寶劍鋒利異常,只憑著一件袈裟,實在難以抵敵,因此又多用了一柄重達七八十斤的大鐵錘作為輔助兵器。寶劍雖利,總不能削斷鐵錘,泰吉提的內力又比唐經天大得多,因此唐經天雖然展開了絕妙的天山劍法,也不過堪堪打個平手。

激鬥正酣,猛的里狂風驟起,喜馬拉雅山區風力之猛,舉世無匹,尤其是在北山峰拗的一個“台階”,更有世界“風窩”之稱,據近世英人探險家所測,經常達到十級台風以上,登山者若不是用繩索相連,往往連人也被吹走。尼泊爾軍隊駐屯山谷之中,一為避寒,二來也是為了避風,雖然如此,大風刮過山谷,聲勢亦足駭人。那胡僧的大紅袈裟得風力之助,抖開來有如大鵬展翅,每一撲力逾幹斤,把唐經天整個身形都籠罩在他的袈裟之下。唐經天想用寶劍再刺穿他的袈裟,出手雖快,卻總是被他的大鐵錘擋住。


泰吉提一佔上風,尼泊爾主又是洋洋得意,回顧冰川天女,唐賽花坐在冰川天女右側,蔑嘴說道:“得風力之助,雖勝不武。”尼泊爾王大為掃興,冰川天女聽得經驗最豐富的武林前輩唐老太婆也這麼說,卻禁不住為唐經大擔心。

山風越刮越猛,不但唐賽花以為唐經天可能落敗,那胡憎也以為勝券可操,順著風勢,袈裟舞得呼呼作響。唐經天給他逼得一連退後幾步,忽他說道:“你雙手都有兵器,我卻只有一把劍,這不公平。”泰吉提冷笑道:“可沒有誰禁止你用兩種兵器呀。”唐經天笑道:“那麼,我可要得罪了。”猛然問只見他把手一揚,幾道暗赤色的光牽在他指間發出,那件大紅袈裟登時像洩了氣的皮球,穿了幾十個小孔。泰吉提這一驚非同小可,猛地想起這是天下最厲害的暗器天山神芒,縱有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也不能抵敵,說時遲,那時快,唐經天五指疾彈,大小聲:“撒手!”他指間夾著幾支天山神芒,一揮手間已把袈裟刺了無數小孔,手法之快,實在難以形容,神芒透過袈裟,直削胡僧手腕。胡僧大叫一聲,不由得他不急忙撒手,只見那件袈裟被大風一刮,登時飛出了山谷,無影無蹤。

泰吉提垂頭喪氣,退入軍營,竟不敢跟唐經天回到席間。唐經天對尼泊爾王笑道:“貴國的第一國師,武藝也確算得是不錯的了。”似贊似諷,尼泊爾王聽得刺耳鑽心,但他所等候的第一高手還未來,只得強笑說道: “我國練兵注重弓馬,每個士兵都能馳馬射箭,百發百中的也很普通,並非只注旱一兩個出類拔革的武士。”唐賽花忽地冷冷說道:“是麼?請國王叫幾位貴國的神箭手出來,讓我這個老太婆也見識見識。”

  正是:

雕蟲小技真堪笑,請看中原第一家。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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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回 神功無敵 較技服三軍 滑雪奇能 振衣凌絕頂(1)

尼泊爾王面色一沉,把手一揮,傳下令去,登時在軍中挑選出四個人來,每個人都抱著一張大鐵弓,看那大弓兩臂非有五七百斤氣力,棚拉得它動,這四個人都是軍中的弓箭教頭,尼泊爾王卻故意隱瞞他們的身份,指著他們對唐經天說道:“這四個士兵都是軍中的神箭手,百發百中,唐大俠可肯和小兵比比弓箭嗎?”在尼泊爾王的用意,以唐經天的身份,勝了幾個小兵不足為榮,但若輸了,那自是大失面子。

唐經天微微一笑,尚未開言,唐賽花已搶著說道:“比弓箭這樣的小玩意何勞唐大俠出手?中國的婦孺都能挽弓射箭,何足為奇。這里地濕風寒,老身正想舒展舒展筋骨,這一場待我來吧。”話未說完,就顫巍巍地站了想來。

尼泊爾王大為惱怒,重重的將酒杯一頓,冷冷說道:“我國雖然國小兵微,隨我出征的都是能征慣戰之士。赳赳武夫,豈能欺負一個老婦?”唐賽花也把酒杯重重的一頓,用更冷峭的聲音說道:“老身雖然年過六旬,叫我穿針引線,我可能老眼昏花;張弓射箭,嘿,嘿,那可是最平常不過之事。若非國王說他們是神箭手,我還不屑欺負後生小子呢!,,這幾句說話針鋒相對,把尼泊爾王說的下不了台,心中想道:“好一個討厭的老乞婆,這可是你自己找死! ”便道:“好吧,這幾個士兵用的是第一號強弓,你要用第幾號? ”這種第一號的鐵胎弓,重達百斤。尼泊爾王看唐賽花老態龍鐘的模樣,心道:“我就不相信你能使用鐵胎弓,只怕你拿也拿不起來。 ”

唐賽花故意不答,道:“你待我再喝一杯酒提提神。”這時間尼泊爾的兵卒已把各號弓箭捧出來,第一號第二號的鐵胎弓用兩個人抬,尼泊爾王道:“最小的那一號鐵弓刀也有二十來斤,老太太你小心點兒,別閃了手。”

唐賽花一聲長笑,道:“老身不用弓箭!”尼泊爾王道: “怎麼?不用弓箭,如何比法?”唐賽花道:“善射者何須自己摧弓帶箭,嘿,嘿,便以其人射來之箭反其人之身就行啦!你們尼泊爾的神箭手連這點本領都沒學過嗎?”比射箭而可以自己不用摧弓帶箭,尼泊爾王確是沒有聽過,那肯相信只當是唐賽花因為自己拿不起鐵弓,故作大言,其實是想逃避。唐經天可是暗晴好笑,唐家素有“天下暗器第一家”之稱,唐賽花是唐家碩果僅存的長輩,她和這幾個人比箭,那簡直是等於貓和老鼠戲耍一般。

只見唐賽花一步一步,氣喘吁籲的走入場心,忽地盤膝坐在地上,雙目一張,叫道:“你們把利箭射來吧!”那四個弓箭教頭見一個老婦人走出來,又是如此這般模樣,反而給她弄糊塗了,他們開始以為是她走得累了,坐在地上歇息,哪知她卻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四個尼泊爾教頭在軍中素負盛名,豈肯射一個手無寸鐵的老婦。

唐賽花嚷道:“怎麼,你們不敢和我比箭嗎?哈!哈!尼泊爾的神箭手意是虛有其名!”尼泊爾受漢化甚深,許多人懂得漢語。這四個教頭中有兩個便能聽能說。其中一人忍不住,心道:“你罵我事小,損及尼泊爾射手的威名,可不成!”立刻張弓搭箭,叫道:“我這一箭射你頭上的玉簪,你不要動,免得誤傷!”他的箭法百不失一,唉的一箭,對準唐賽花的頭射去。

這個教頭還真的不忍射傷一個老婦,所以預先出言提醒。哪知唐賽花可全不領他這個情,只見弓如霹靂,箭似流星,倏的射到唐賽花頭上,唐賽花把手一招,若無其事的將那支利箭接了下來,在地上一插,叫道:“餵,其他的人怎麼不射?”那個教頭大吃一驚,又是唆的一箭,對準她的手腕射去,唐賽花伸指一彈,那支利箭又插到泥中。另一個教頭心狠手辣,一箭射向她的咽喉,唐賽花叫聲: “哎喲,不好了!嘴巴一張,利箭插入口中。第一個教頭怨同伴道:“你怎麼真的要射死她? ”忽見唐賽花張口一吐,笑道:“幸虧我的牙齒還行! ”那支箭又插在地上。這正是唐門的絕技一“嚙簇法”。唐賽花嚷道:“你們是怎麼射的?這一會子功夫才射出三枝。 ”


這一下把那四個教頭全都激怒,四弓齊張,四箭齊發。唐賽花坐在地上,動也不動,箭到便接,霎時間在她周圍都插滿了箭桿,好像平地築起了個籬笆圍著她一樣。唐賽花邊接箭邊嚷道:“不成,不成!還要射快一些!” 四個教頭咬一咬牙,這時已不是怕將她射死,而是怕損了他們軍中神箭手的威名,不約而同地都施展出“連珠箭”的絕技,但見飛矢如蝗,紛紛攢射,唐賽花手法一變,隨接隨甩,每甩一枝箭,就將陣枝箭碰落。她雖年邁,卻是內功有火候的人,以手甩箭的勁道比那四個教頭用鐵胎弓射出的勁道還要凌厲得多,但見滿空箭雨,紛紛自那四個教頭反射回去。她也是有意不傷那四個教頭,利箭射回,都插在四個教頭身邊的地上。霎時間象平地湧起了一座箭林,將那四個教頭都圍在裡面。

四個教頭大驚失色,不消片刻,他們箭囊中的利箭完了。唐賽花叫道:“你們留心,我還敬了,我要把你們的四張弓弦全都射斷!”她雙手齊發,將最後所接的四枝箭都甩出去,箭挾風聲,掠過空中,發出鳴嗚的嘯聲。那四個教頭無法可擋,只好不約而同的提起鐵弓招架,但聽得一陣僻啪的連珠密響,四張鐵弓的弦果然都給她,一舉射斷!

  四個教頭擲弓於地,氣沮神喪。唐賽花拍拍衣服,抖一抖身上的塵砂,站起來道:“如何?我中華婦孺之輩,亦善騎射,這話可不是說假的吧?”那四個教頭跨出箭桿所圍成的圈子,面色慘白,聽了此話,意殊為不信,拱手齊道:“老太太神技驚人,只怕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唐賽花微微一笑,招手說道:“柳青,你也來露一手。”

其時狂風已息,山上的飛鳥,紛紛飛進谷中躲避外面捲起的漫天雪片,楊柳青取出了彈弓,指著天上的兩行雁道:“我第一排彈弓,要打左邊這行雁的左眼,第二排彈弓要打右邊這行雁的右眼。”此言一出,不但那四個教頭吃驚,所有聽得懂漢語的尼泊爾武士都露出不相信的神氣。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楊柳青彈弓一曳,嘎哩連聲,左邊那一行雁應聲墜地;楊柳青腳跟疾轉,柳腰一折,彈弓再曳,右邊那一行雁也都墜在地上,也相距三丈有多。

那四個教頭分成兩組,上前驗看,果然是左邊那一行雁都瞎了左眼,右邊那一行雁都瞎了右眼,眼中都嵌著一顆小小的彈子。一排彈弓能打瞎一行天空飛雁的眼,而且要左中左,要右中右。這手功夫與剛才唐賽花的接箭甩箭,各有勝場,都是足以震世駭俗的絕技!四個尼泊爾教頭心望口服,再也不敢多說半句。

唐賽花與楊柳青回到席上,江南笑嘻嘻道:“鄒伯母,你這手絕技教我行不行?”楊柳青笑道:“你給我磕頭,叫我媽媽,我也許會教你。 ”江南道:“好,一言為定,我這就給你磕頭。”楊柳青又氣又惱,道:“別胡鬧,這是什麼地方?”鄒絳霞說道:“媽,教給他。”楊柳青大為奇怪,心道:“難道霞兒看上了這個書童?”豈知鄒絳霞早與江南約定,想要學江南那手顛倒穴道的功夫,說好了將楊家的神彈絕技作為交換。

尼泊爾王心煩意亂,他一連看了三場絕技,由不得他不驚惶,心中想道:“這些漢人難道都是神仙下凡?毒酒不中用,連一個老太婆也能射斷鐵胎弓。”他所等的一個人還沒有來,實在想不出什麼辦法來折唐經天的威風。

忽見一個黃發碧眼的西洋武士站了出來幾哩咕嚕的說了一大遍,通譯的說道:“這位史密夫先生說,他曾聽說中國有一種奇妙的點穴功夫,可以製人於死,他說在歐洲也有一種叫做“子午流”的功夫,可以隨時令人的血液停止循環,看來大約與中國的點穴功夫相近,他想與中國的點穴名家彼此觀摩印證。”


唐經天聽說歐洲居然也有這種與“點穴”相同的功夫,大感興趣,正想應戰,忽見江南笑嘻嘻的站了起來,說道:“我江南手癢得緊,唐大俠,這一場就讓我玩玩吧。”

唐經天笑道:“好極,好極!我幾乎把你這位點穴名家忘記啦!”江南樂不可支,對鄒絳霞道:“你聽到沒有?唐大俠也誇獎我,你還敢說我的功夫不行?”咕嚕咕嚕連喝了三大盞葡萄美酒,連笑帶跳的跑到場心,活像一個頑皮的孩子,爭不及待的去參加什麼有趣的玩意。

尼泊爾王怔了一怔,但隨即想道:剛才那個老太婆也有這般驚人的本領,只怕這小孩子真會點穴!對江南倒是不敢小覷。那西洋武士卻是氣得哇哇大叫,指著鼻子道:“哼,哼!叫這個小孩於和我比賽點穴?”江南聽不懂的說話,但見他哇哩哇啦的指手畫腳大嚷一通,形狀甚是滑稽,也學著他的樣子和腔調指著鼻子胡叫一通。那西洋武士問通譯道:“這小把戲說什麼?”那通譯其實也不知道江南是說什麼,但他聽得尼泊爾王傳話下來,說這個小孩子是點穴名家,便道:“他說他的點穴功夫很歷害,問你敢不敢和他比試。”轉過頭問江南道 “是不是這個意思?”江南忍著一肚皮的笑,滿臉正經的點頭道:“對極,對極!你譯得一點不錯,正是這個意思!歐都由都,艾詹哇哩哇嗜。”剛才這個西洋武士出場時曾向冰川大女問候:“歐都由都”是:“你好嗎?”冰川天女經過通譯傳話,也問他:“你好。”他說:“義詹哇哩哇嗜。”即是回答:“我很好。”這是西方應酬的客套語。江南就學會了這兩句,模仿西洋武士的口吻,亂嚷一通,但說出來當然是荒腔走調。

那西洋武士初時勃然大怒,聽了江南亂嚷,不覺一怔,心:道:“咦,他怎麼向我問好又自問自答呢?”繼而自作聰明的想道:“是了,這個小孩子怕我弄死他,所以先向我套套交情。”便道:“小孩子放心,我不要你的性命,只將你點得暈倒就算啦。”江南凝神聽他說話,跟著又學他的指著那西洋武士的鼻子大嚷一通,這幾句話甚長,他學講也講得不全,但“我不要你的性命”這一句卻講得相當純熟。那西洋武士剛剛對他有點好感,一聽之下,怒火又發, “哇”的一聲大叫,張手就向江南一撲。

那武士只當江南是和他胡鬧,並不真想用“於午流”的閉血法來對付他,而是想將他摔倒便算。豈知江南在石林中,學過“空花繞樹”的身法,在岩石林中也可以空插自如,西洋武士要捉他,他只當是捉迷藏,繞著那武士的身子轉來轉去。那武士手長腳長,捉來捉去都捉不著江南,江南時而從他胯下踉過,時而從他肩頭跳過,鬧得不亦樂乎,旁邊人看去,就似乎那長手長腳的西洋武士在和這個小孩子鬧著轉圈的玩兒,都忍俊不禁,嘻嘻哈哈的嘩笑起來。

那西洋武士大怒,喝道:“你再胡鬧,我可不留情啦!” 江南也學著他喝道:“我可不留情啦!”只聽得掙的一聲,那西洋武士掣出一件奇形怪狀的兵器,似一個銀制的筆管,約有六七寸長,兩頭都是尖的,銀光閃閃,向著江南的胸膛一刺。江南道:“咦,你點的是什麼穴?”身形一仰,便待避開,哪知“得”的一聲,那支筆管忽然長了幾寸,在江南的胸脯上重重點了一下,原來這枝筆管,裝有機括,可以隨意伸長,高手比鬥,只差毫釐,何況江南還並不是高手,一下便給他點中了。

江南只覺一陣酸麻,立即又跳起來道:“餵,你這件東西倒是件好玩意,送給我行不行?”那西洋武士的“子午流”閉血法和中國的“點穴法”同一原理,不過卻沒有中國點穴法的深奧,中國的點穴法是認明人身上的各種穴道,所擊之處只在=點;而“子午流”閉血法則是按著時辰,將身體某一部分的血液循環環阻遏。江南跟黃石道人七天,就只學得他一樣“顛倒穴”的功夫,穴道顛倒,血液的循環自然也不是依照正軌,不過因為“子午流”閉穴法觸及的部位較廣,因此亦感到一陣酸麻,但卻無傷害。

那西洋武士點不倒江南,江南反而嘻嘻哈哈地來搶他的筆管,這一驚非同小可,一按機括,“得”的一聲,長仟文在江南的手腕上刺了一下,江南罵道:“好小傢伙,你不給我,我偏要取!”使出一招陳天宇教他的“順手牽羊”,將那西洋武士一扯,一隻手托著他的肘尖,另一隻手便來硬搶他手中的筆管:豈知那西洋武士頗有幾斤蠻力,手腕一彎,便是一記勾拳,江南險險避開,他那支筆管向前一送,銀針陡的長出一尺有多,針端鋒利,在江南腿上重重刺了一下。這一下卻不是“子午流”閉血法,而是把銀針當成傷人的利器。原來他這支筆管,共有三截,第二截的銀針是鈍頭的,用以閉血,第三截的針尖卻是鋒利的,內貯毒液,可以傷人。江南給他一針,痛得“哎喲”一聲大叫起來,忽覺一腿麻木不仁只道是被他點了穴道,大怒叫道:“哼,就只你會點穴麼?看我的! ”身形一晃,從那西洋武士蒲扇般的大手底下過,驕指一點,正正點中他腑下的暈穴,那西洋武士哼了地聲,立刻跌倒。


江南一蹺一拐的跑了回來,對唐經天道:“顛倒穴道的功夫不頂用,餵,你給我解穴。”唐經大一看,見他小腿紅腫,笑道:'這不是點穴,你喝一杯酒就好啦! ”暗把一顆碧靈丹丟入酒杯,工南接過這杯葡萄酒一喝而盡,痛楚若失,嘻嘻哈哈地對尼泊爾王笑道:“這大個子說要和我比賽點穴,哈,我用點穴法點倒他,他卻用毒針整治我,真不要臉。不過他既然在點穴的比賽上輸了,當然算我全勝啦。 ”尼泊爾王做聲不得,那西洋武士的伙伴卻忽然嘩叫起來。

原來他們見同伴昏迷不醒,他們以為中國的點穴既與“子午流”閉穴法相同,便盡他們所知,用解“子午流”閉血的手術施救,豈知中國的點穴法奧妙非常,各家各派的點穴法都是不盡相同的,他們不動手術也罷了,一動手術,割斷靜脈,放出血來,摸一摸同伴的鼻端,反而沒了氣息。因此群情洶湧,說是江南用巫法治死了他們的同伴,要向江南索命。

通譯傳話過來,江南叫道:“呵呀,我早說過我的點穴非常歷害,問過他敢不敢與我比試的,是麼?”通譯點點頭“不錯。”江南道:“那麼他是咎由自取,怎能要我賠命”尼泊爾王一想,既然比武,那就難保不傷性命,確是沒理由要江南賠命。不過武士們群情洶湧,卻是令他難以處置,便道:“請問小俠,你既會點穴,是不是能夠解救?”

江南第一次聽得人稱他做“小俠”,樂得眉開眼笑,裝模作樣的說道:“這個嗎?這個——”尼泊爾王急道:“怎樣?”江南道:我師父只教我點穴,解穴卻未教過。更且,誰教他們胡弄,刀呀叉呀的亂割一通,他們把同伴弄死了,卻推給我醫,哪有這個道理? ”尼泊爾王大為失望,道:“這便如何是好? ”江南慢吞吞地道:“小俠不會,大俠可會。唐大俠不但會解穴,而且死了的他也可以醫活。 ”尼泊爾王大喜,急忙向唐經天求救,唐經天暗暗好笑,不想江南再胡鬧下去便道:“好,且待我試一試看,我可不敢擔保准成。請那些人不要圍在旁邊,我好施術。 ”

尼泊爾王請通譯傳話,那群西洋武士聽說唐經天可以把死人醫活,立刻讓出路來,恭請唐經天來施術。唐經天微微一笑,道:“我的手術,是不必臨床的。”隨手在地上拾起一粒石子,輕輕一彈,筵席與場心相距數十丈:這粒小石呼的一聲,端端正正的打中了躺在地上那個西洋武士的眉心,旁邊的同伴嘩然大叫,正欲責問唐經天何以對死了的武士尚加侮辱?忽見那西洋武士“哎哎”的叫了一聲,手腳顫動,一霎眼便站了起來。唐經天笑道:“行啦,他們自己割破的傷口,那我可不負責了。”手術割破的外傷,極為輕微,邊旁的人替他裹傷包紮,立刻行動如常。

這群西洋武士見中國的點穴法如此神奇,都是心服口服,一致向唐經天道謝。那個與江南動手的西洋武士長歎一聲,將閉血的筆管叫人送給江南。西方武士的規矩,比試輸了,就得將佩劍獻給對方,這個西洋武士正是依照他們的規矩,何況江南曾向他索取過這枝筆管。江南笑道:“你敬我一尺,我也敬你一丈,這枝筆管我不要啦。”那西洋武士更是感激,大大的恭維了江南一通,稱贊他的點穴確是世間少有,江南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其實他的“顛倒穴道”功夫還可算得是獨門絕技,至於論到點穴的功夫,第三流還夠不上。

江南正在嘻嘻哈哈,忽覺四圍的人突然靜寂,氣氛有異!

尼泊爾王突然發出一聲歡呼,站了起來,只見兩個殘了雙足的怪人,手挽著手,一蹺一拐的跳躍而來,形狀詭秘之極,這正是在烽火台中所叮言要打斷江南雙足的那兩個怪人,江南一見,嚇得不敢作聲。

那兩個怪人肩上搭著一件大紅袈裟,正是胡僧泰吉提用作兵器的那件袈裟,剛才刮大風之時,袈裟被吹到谷外,想是剛好被這兩人拾獲,就披了進來。江南很怕這兩個怪人,這兩個怪人卻不理會江南,眼睛向席上一掃,忽地從袈裟上取下一支天山神芒,間道:“這是誰的?”尼泊爾王急忙給他介紹道:“這位是中國最出名的大俠。這兩位是阿拉伯最出名的修士,左邊這位是傅古拉,右邊這位是阿斯羅。他們的師父是東歐和阿拉伯最有本領的異人。”唐經天抱拳道:“領教了,這支神芒正是我的。”那兩個怪人打量了唐經天一會,說道:“幸得在這裡重逢,真是好極了,真是好極了。我們還要和唐大俠領教領較!”尼泊爾王聽說他們曾經見過頗為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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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回 神功無敵 較技服三軍 滑雪奇能 振衣凌絕頂(2)

那一晚在烽火台內,傅古拉和阿羅斯其實還沒有見著唐經天的面,他們是給唐經天的天山神芒嚇跑了的。剛才他們在谷外拾獲胡僧的大紅袈裟,看到插在袈裟上的天山神芒,還以為是唐曉瀾在此(他們的雙腿正是唐曉瀾用天山神芒射殘的。)硬著頭皮,心驚膽顫的進來。如今一見不是唐曉瀾心中都是又羞又怒,立意要和唐經天再決雌雄。

唐經天道:“請兩位劃出道來。”心中正在盤算如何解他們的陰陽掌力,侮古拉和阿斯羅悄悄耳語,商量了好一會,由傅古拉說道:“我們兩人是一師所授,碰到一個是兩人齊上,碰到一千個也是兩人齊上。要比試就是我們兄弟同唐大俠一齊比試。”唐經天心中一凜,想:“若是一個,我有把握取勝,若是兩人,他們那怪異的陰陽掌力,卻非我一人所能破解。”但在國王筵前,豈能示弱,便道:“好極,好極!那就讓我一人接兩位的高招!”

傅古拉道:“唐大俠是國王貴賓,咱們若然武比,只怕傷了和氣。”唐經天心中一喜,道,“那麼文比也行,請問兩位要如何比法?”傅古拉道:“我們二人想與唐大俠比試輕功。”原來他們二人被唐曉瀾打得怕了,聽說唐經天也姓“唐”又會用天山神芒,早已猜到唐經天是唐曉瀾的兒子,雖然見唐經天如此年輕,功力料想遠遠不如他的父親,但心有顧忌,未有十分把握,終是不敢武比。

他們是如此想法,這句話一說出來,可令得全場震動,連唐經天也暗暗吃驚。這兩個怪人的膝蓋已碎,雖然經過多日治療,不必像在烽火台的時候,用手代足走路,但兩雙腳好像吊在大腿上一樣,一蹺一拐,走一步都十分吃力,這個樣子,卻居然要與唐經天比試輕功,而且看他們的神氣,竟似極有把握!

唐經天怔了一怔,只聽得傅古拉又道:“咱們就以南面這座山峰,作為比試輕功的地點,誰先上到峰頂,誰便算贏。”唐賽花冷冷說道:“可是你們是兩個人呢!若然一個比唐大俠先到,一個比唐大俠後到,那又如何?”俺古拉道,“要贏我們兩個就一齊贏,要輸我們兩個就一齊輸。我們只要一個落在唐大俠之後,那就算我們輸了。” 這辦法看來好似是唐經天大佔便宜,,唐賽花也無話可說。傅古拉又喝了一大杯酒,“當”的一聲,將酒杯摔掉,哈哈笑道:“趁現在天色好,咱們這就比吧,一刮大風,這山峰就更難上了!”

眾人不約而同的抬頭一望,但見那座山峰峭壁千丈,積雪皚皚,有如一座白玉屏風在陽光下閃出霞輝麗彩,看這光景,只怕蒼蠅爬上去也會滑下來,人哪得立足?即算是用壁虎遊牆的功夫,也支持不了多久。

唐經天正想答話,忽見冰川天女盈盈起立,微微笑道: “唐大俠適才與我國的第一國師比了一場,咱們不該讓客人太過勞累,請讓我與兩位大師比一場吧。彼此觀摩印證,原不必有國域之分,盡挑著要與唐大俠比,那豈不是令客人感到見外了?”她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尼泊爾王無話可駁,傅古拉惶恐說道: “公主萬金之體,怎好輕試?”冰川天女笑道:“在冰峰上,也已慣了,算得什麼?”傅古拉約略聽過關於冰川天女的故事,心內嘀咕。冰川天女笑道:“若是我輸給二位,再由唐大俠來比,那麼雙方都比了一場,就沒有誰佔便宜了。”傅古拉與阿斯羅,在阿拉伯久享勝名,自然要保持身份,聽冰川天女的口氣,意是口口聲聲暗指他們想佔唐經天的便宜,心中大是氣憤,想道:“好,待我們贏了你之後,再與他比,那也準贏。這不過是遲早的問題而已。”便道:“公主即如此說,那我們只好奉陪了,請國王恕我們簪越之罪。”

尼泊爾王持杯沉吟,良久始道:“好,好!,請公主珍重玉體,不要強力而為。”他看這峭壁千丈,積雪皚皚的山峰,心中也不禁發毛,甚怕冰川天女一個失足,那便要立刻玉殞香銷!轉念一想,自己欲討冰川天女為妻,那是十九不能如願,若然冰川天女失足而死,那最多是自己與唐經天都無所得,自己的皇位也不怕有人威脅了。所以他幾次轉念,欲阻還休,終於還是允准了冰川天女的比試。


尼泊爾的軍隊聽說公主要親自比試,都是又喜又驚,喜者是有機會得再睹冰川天女的仙容,驚者是怕她萬一失足。但王命已下,軍士又有誰敢上去勸止?

幾十營兵丁都湧出帳外,但卻是萬眾無聲,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來看這一場比試,冰川天女緩緩走到山峰下面,和傅古拉、阿斯羅二人並排站立,靜待尼泊爾王發令。阿斯羅忽道:“且慢!”

冰川天女道:“怎麼?”阿斯羅道:“咱們這場比試,名是一場,實是兩場。上山之後,還要下山。再回來時,誰先落地,那便算贏,還是依照上山的規矩。”冰川天女笑道:“這個何須再說。上了山當然還得下山。好吧,現在可以開始了吧。”揮一揮手,叫一個在旁侍候的尼泊爾武士告訴國王。阿斯羅比傅古拉細心,未獲勝,先防敵,心中暗思:“公主能稱冰川天女,只怕上冰峰確有非常本領,但下山之時,以我們經常練之有素的神技,則定是能準勝無疑。”

尼泊爾王一聲號令,他的御前侍衛立刻發出一支響箭,只見傅古拉手一按地,騰空飛起三丈來高,頭下腳上,向著冰峰猛行,身體一沾著冰壁,便好似釘在上面似的,說時遲,那時快,阿斯羅也照樣的騰空而起,但卻拿傅古拉的身體作為按手之處,一按他的身體,立刻借力再度飛起,這一下兩股力量相合,身子騰空,飛得更高,直飛上囚五丈高,始行沖下,仍是像伶古拉一樣的附著冰壁,再讓傅古拉借他的身體作為按手之處,發力再飛,如是者此起彼落,霎眼之間,已升了數十丈。滿山谷士兵,都不禁大聲喝采。卻不知他們是用什麼方法,如此神奇,竟然令身體釘在冰壁之上。

原來傅古拉與阿斯羅斷腿之後,彼此相依,在各種武功上都練好了互相配合之法,他們對這場比試,更是早有準備,十指上都戴有鐵指套,硬用指力插入冰壁。所以他們堅持要兩人一同比試,看似給對方便宜,其實卻是他們絕妙的取勝之法。

冰川天女讓他們先起步,微微一笑,也跟著騰空飛起,但見她雙足一沾冰壁,便再不起步,竟似在冰壁上滑行似的,借那冰雪之力,風馳電掣般的向上疾駛。尼泊爾是冰雪之國,溜冰滑雪這種玩意三歲兒童也會,但足下必定裝上滑冰的鞋子,而且是順著下易,向上滑難,像冰川天女這樣無所憑依,在冰壁上向上滑行,那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滿山谷的士兵發出轟天般的喝采聲!連唐經天與她相識了幾年,也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在冰峰上的輕功本領,不禁看得呆了。

但見冰川天女與俺古拉、阿斯羅二人,時而你搶在我的前面,時而我搶在你的前面,傅阿二人一飛就是四五丈高,但他們要指插冰壁,方能藉力再飛,往往就在這剎那之間,冰川天女便即滑行空越他們;隨即他們二人又是騰空掠過,冰川天女又追上;於是者兔起鶻落,端的令人眼花繚亂。漸漸越上越高,但見冰川天女衣袂飄飄:嚴如在千丈的冰壁上蹈空飛翔,美妙之處,難以言宣。山谷下面的數萬大軍,個個目不轉睛的仰頭上望,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響。如此奇景,再世難逢,人人心中贊好,連喝采也無暇了。再過片時,只見這三人好像星丸飛躍,即將到達山頂。

除了唐經天唐賽花等有限幾人之外,其他人等已瞧不清楚誰在誰的前面。江南緊張之極,頻頻問唐經天道:“餵,現在是誰佔先了?”唐經天睜圓雙眼,仰頭上望,不睬江南,江南急得搓著雙手,滿頭大並。忽聽得唐經天一聲歡呼,手中的酒杯“倉啷”一聲跌落地上,江南道:“怎麼啦?”唐經天透了口氣,這才叫道:“公主贏了!”

原來在接近峰頂的一剎那,傅古拉使盡平生氣力,向上一沖,剛剛沾地,冰川女立刻便跟上來,而阿斯羅雖然也立即飛上,但已是落在冰川天女後面。照他們自己定的規矩,只要有一人落後,便得算輸,唐經天瞧得清楚,所以說是冰川天女贏了。


但在冰峰之上,冰川天女卻自己願當作和論。傅古拉與阿斯羅正自氣沮神傷,冰川天女卻盈盈笑道: “我贏了阿斯羅,輸給俺古拉,若然照你們定的規矩,算我贏了,我自己也心難自安。好這一場就算扯成平手,公不公道?”傅古拉籲了口氣,不好意思回答,阿斯羅道“既然如此,我們多謝公主。好吧,咱們再比賽下山。”傅古拉與阿斯羅得冰川天女當作和論,都不禁精神一振,在山峰上與冰川天女並排站好,尼泊爾王的御前侍衛在地上射出一支響箭,響箭帶著一溜藍火升空,山峰上的三人立刻又飛馳而下。

傅古拉與阿斯羅仍依前法,以一人指插入冰壁,定著身形,第二人再藉力飛騰,不過比上山之時,卻快得多,嚴如兩隻大鳥俯沖飛下,每一騰起躍落就是十丈有多!

他們快冰川天女更快,她順著冰壁溜下,毫不費力,當真如冰河倒瀉,飛星急駛,轉瞬之間,已到山腰。俺古拉急極,使盡氣力飛降,但見他張開雙臂,身上的斗篷被山風吹得好像漲滿的風帆,借著風力,下“飛”更速。冰川天女雙足交錯滑行,在她附著石壁的時間,駛過他的面前,盈盈笑道:“小心些為好!”傅古拉全神貫注,哪敢回答,陡然間山上刮下大風,傅古拉一喜,心道:“我乘風飛騰而落,怎麼樣也比你滑行要快得多!”這時阿斯羅已掠過他們面前,手指剛剛插入冰壁,傅古拉急不及待,用力在地肩上一按,哪知冰雪給風吹得剝落,傅古拉這一下用力,兩個人都立足不穩,被風一刮,頭下腳上的沖下來,跌得頭暈眼花,好不容易才沾著冰壁,但冰壁滑不留手,他們順著冰壁滾下,失了那俯沖之勢,手指使不出勁來,眼睛又被風刮得張不開來,但覺身體虛虛浮浮,好似向無底的海洋飛墜,心中都在叫道: “想不到就此完了!”

谷底的士兵不知就裡,只見傅古拉二人在冰壁上飛滾而下,是冰川天女竟落後數十丈之多,還以為是俺古拉用什麼妙法,都在替冰川天女暗暗歎息,惋借她這世上無雙的滑雪功夫,竟會敗在傅古拉等二人手裡。

忽聽得“轟隆”一聲,傅古拉觸著一塊凸出來的大冰塊,撞得頭破血流,登時暈厥。但也幸而有這塊冰塊,阻止了他,這才不至從千丈冰涯墜下,送了性命。阿斯羅給他一阻,手腳也給尖冰割傷。冰川天女一看不好,加速滑下,解下腰帶,縛住了傅古拉的腰,叫阿斯羅拉著中間,她執著腰帶的一頭,小心謹慎的將他們拖下冰壁。

谷底的士兵觸目驚心,冰川天女一下來,周圍的武士便紛紛湧上去看,急忙施救,幸喜二人的內功甚有根,傅古拉傷勢較重,頭上穿了一個窟窿,經過裹傷包紮,血也止了。尼泊爾王面無人色,忙叫人賊古拉與阿斯羅抬到帳後療治。這二人還能說話,躺在擔架上頻頻向冰川天女點首道謝。

冰川天女回到席上,歎口氣道:“料不到我一時好勝,卻累得這二人跌傷!”尼泊爾王強笑說道:“公主仁人之心,在絕險的冰峰之上,救了這二人的性命,小王敬佩無限!”親自敬了冰川天女三杯美酒,心中卻一直打鼓,自思自想道:“冰川天女這樣本事,萬一她肯嫁我,我也制服不了她!”在尼泊爾王的眼中,此時的冰川天女已不止是一朵有刺的玫瑰,而是他王位的剋星了。尼泊爾王恨不得早早送走了她,但他一來就說過要邀請冰川天女回國,卻又怎生措辭將她送走?

忽聽得谷外敲起喀哆的大鼓,一連敲了三十六下,冰川天女知道這是尼泊爾皇室接待最珍貴的外國貴賓的敬禮,心中大詫,想道:“難道這是哪一國的皇子到了!”


只見尼泊爾王喜形於色,站起來道:“唐大俠,我給你們引見一位當世的異人,他是東歐和阿拉伯諸國公推為最有本領的一位高人,提摩達多大法師!”

尼泊爾王以王者之禮迎接提摩達多,但見前面王旗引路,提摩達多騎在一匹白象之下,在眾武士與弟子簇擁之下,走進山谷營地。唐經天定睛一看,但見他銀發披肩,面色卻是非常紅潤,太陽穴微微鼓起,一看就知是內功深湛的高人。唐經天心道:“久聞阿拉伯諸國也是文明古國,他們的武術像中華一樣,也是源遠流長,這個人倒是不可小覷。”

提摩達多見國王迎接,略一欠身,便下了象背,眾人像捧鳳凰似的,陪他走到筵席,尼泊爾王恭請他坐在上位,自己在下首相陪。唐經天暗暗留心,只見他走過的地方,地上的冰雪立刻融化,雖說谷中地氣暖和,地上的積雪不厚,但這份功力,即在中國的武林,也沒有幾人能與抗衡。

提摩達多橫眼環掃席上諸人,緩緩說道:“我此來是想登上世界第一高峰,創造人類奇跡,想不到碰上國王的盛宴,真是幸何如之。”他的話自有人譯中尼二國語言,唐經天聽了,心中暗笑,想道: “原來他與金世遺竟是抱著同樣的心思!”隨即又愚:“喜瑪拉雅山是中尼兩國共有的名山,若給他攀上這世界第一高峰,豈不令我們愧死?”心中不期然起了爭雄之念。但想到珠峰亙古無人能上,提摩達多的武功再高,只怕也是一場妄想而已。

尼泊爾王道:“攀登珠穆朗瑪峰,稍緩一兩日,待天氣轉暖也還不遲。目下各國武士較技,盛會難逢,正要請大法師指教。”冰川天女看了提摩達多一眼,見他仰望珠峰,洋洋自得;禁不住心中生氣,想道:“若給這廝攀上珠峰,尼泊爾人也失了面子。可笑國王還這樣奉承他。”這時她也明白了,提摩達多作尼泊爾王國賓的理由,原來他是想攀登珠峰,喜馬拉雅山主權屬於中尼兩國,他是要取得尼泊爾王的允許,才能登山。不過嚴格說來,山那邊是中國所有,他若從北邊登山,按理至少還應得到西藏當局的允可;這時清廷在西藏的當局,自顧不暇,也難以理到這些事情了。

提摩達多目光與冰川天女一觸,倏的面色一變,隨即合什說道:“這位女菩薩,就是貴國的公主嗎?”尼泊爾王道:“不錯,她正是前王的公主,流落中國,孤王此次便是要接她回來。”提摩達多一到,便聽得自己的兩個徒弟與冰川天女比試輕功,幾乎跌至摔死,心中正自不忿,如今見到冰川天女絕世容顏,而且高貴莊嚴,令人不敢迫視,腔中的怒火怎麼也發作不出來,更兼她是半個主人的身份,也不方便向她挑戰,轉過目光,對唐經大看了一眼。尼泊爾王忙道:“這位是中國最負盛名的大俠,令師侄泰吉提便是敗在他的手下。他的武功神奇之極,只怕除了法師外,無人能與他相抗。”

尼泊爾王是故意要挑起提摩達多的敵愾,提摩達多聽了通譯的話,果然不民哼了聲,說道:“我久聞中國武功的奧妙,可惜無緣來與中國高手切磋,今日得遇唐大俠,那是定要領教的了。”

唐經天道:“我怎敢當大俠之名,法師若想與我國高手切磋,亦非難事,在一月之內,我定當尋得本領比我高十倍之人,向大師領教。”唐經大知道自己的父母已到此地,馮琳和呂四娘也會到西藏來,心想隨便一人,便至少可與提摩達多打成平手。

提摩達多聽了通譯的傳話,冷冷一笑,仰天說道:“我可沒有工夫等一個月,咱們又不是孩子打架,要等大人來幫手嘛,彼此印證武功,誰勝誰敗,又算得了什麼?唐大俠可不必著忙要掛免戰牌。唐大俠若是怕輸,那麼讓在座所有的中國人在一邊,區區不才,只憑這雙肉掌,願與所有中國高手較量。”聽了這話,泥人也自有氣,唐賽花忍耐不住,道:“經天,你不出場,讓我這老太婆向他領教。”唐經天急忙將她按住,冷笑說道:“大法師既然如此擠兌,我雖然不足以代表中國武士,也只好不自量力,向你討教了!”


  正是:

堂堂中國奇男子,豈肯低頭服外人。

欲知唐經天與提摩達多較技,勝敗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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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回 劍影刀光 群英逞絕技 干戈玉帛 殺氣化祥雲

提摩達多仰天大笑,道:“對啦,還是爽快些好!噫,還有那位要一同上嗎?省得我一個一個的比試。”唐賽花老而彌辣,聽了通譯的傳話,“哈,哈,哈!”的也大笑了三聲,道:“你對他說,我坐著不動,也要將他打敗!”唐經天一聽,便知道唐賽花又是想施展她的暗器功夫,但提摩達多豈是那幾個弓箭教頭可比?他既在東歐西亞號稱第一高手,想必有極其厲害的獨門功夫,唐寒花年邁力衰,縱然暗器精絕,只恐也難與相抗。唐經大不待通譯傳知,急忙說道:“這位老太太是鬧著玩的,當然由我比試。”那通譯的說了,提摩達多毗牙裂嘴的沖著唐賽花一笑,道:“老太大你坐著瞧好了,你年紀大啦,就是打我,我也不能還手。”唐寒花最恨別人欺她年老,聽了通譯的傳話,氣得半死,提摩達郴經天已經走入場心了。

提摩達多氣焰凌人,唐經天心中自是不悅,但仍是待他以前輩之禮,拱手說道:“請!”提摩達多哈哈笑道:“你腰間懸著寶劍,我就讓你先刺三招!”唐經天又怒又驚,心道:“這廝好眼力,劍未出鞘,他居然看出我的遊龍劍乃是寶物。”唐經天如何肯佔這個“便宜”,冷冷說道:“中國武士從不欺負手無寸鐵之人,你亮出兵器來,我讓你先進三招!”提摩達多雙掌一拍,淡淡說道:“我多年不用兵器對敵,早已忘掉兵器是怎麼用的啦:”唐經天道:“好吧,那麼咱們就較量較量拳腳上的功夫。”江南急忙揚聲叫道:“唐大俠不要上他的當,有寶劍為何不用?”要知唐經天的寶劍神芒,乃是克敵致勝的兩大“法寶”,只賽拳腳,那就是捨長用短了。按中國武林的規矩,各人有各人的絕技,有的精於劍法,有的雄於掌力,以劍對掌,也並不是什麼有失面子的事情。但經多嘴的江南這樣一嚷,尼泊爾武士們都注意唐經天腰間隱隱透出光芒的寶劍。通譯的又故意將江南的話傳譯出來,提摩達多更是洋洋得意,哈哈笑道:“對啦,有寶劍為何不用?要不然你輸了也不心服!”

處此情形,唐經天更不好自食前言,棄掌用劍,雙掌一錯,做然說道:“不必多言,請先賜招!我若輸了,自然甘拜下風!”提摩達多心中也佩服唐經天的倔強,知他不肯先行動手,便笑道:“那麼你站穩了!”距離三丈之外,也不見他伏身作勢,便若無其事似的,輕飄飄的拍出一掌,唐經天尚未留神,陡然間只覺一股極大的潛力排山倒海而至,急忙施展“千斤墜”的功夫,雙腳牢牢釘在地上,上身已是晃了兩晃,提摩達多見一掌推他不動,微微“噫”了一聲,右掌收回,左手輕輕一招,唐經天只覺陡然間又有一股相反的潛力,將他牽引!

兩股力量,相推相引,唐經天再也站立不穩,急忙趁勢一躍而起,出手如風,凌空疾擊,一照面便用天山掌法中的追風掌式“排雲駛電”,立下殺手。尼泊爾武士們不知就裡,見唐經天身法俊美,掌法凌厲,都喝起彩來。豈知唐經天是被迫如此,實在已被敵人佔了主動。只是提摩達多在喝彩聲中,雙掌齊揚,唐經天在半空中連翻兩個筋斗,斜飛出三丈之外,落在地上。尼泊爾的數萬大軍,見兩人手指都未沾到,便立即分開,都是莫名其妙。

提摩達多見雙掌齊出,仍是未能將唐經天擊倒,心中暗暗稱奇,想道:“這小子就算在娘胎里便學武功,最多也不過二十多年功力,居然能擋得我的陰陽掌力!看來中國武功的奧妙,確是名不虛傳!”心中一凜,不敢輕敵,趁著唐經天喘息未定,疾行撲上,左一掌右一掌,有如狂風驟雨,打得唐經天只有招架的份兒!

唐經天小心翼翼地用追風掌法對付,攻中帶守,見招拆招,見式拆式,不過一會子功夫,但覺敵人的兩股掌力,左右牽引,越來越見厲害,頓然間好像身處在一個極大的漩渦中心,進既不能,退亦不得!原來提摩達多用的乃是“陰陽五行掌力”,是觀察天體星辰的運行法則,從“萬有引力”中所參悟出來的一門奇功。要知用任何一種力量打擊對方,有正作用必有反作用,提摩達多練到兩股掌力互相激撞,再與敵人所發的力量匯合,敵人的力量就反而為我所用,和幾股浪潮相碰之時,捲起漩渦的道理,正復相同。

唐經天雖然不識這種奧妙的奇功,但他到底是一代宗師的嫡系傳人,一覺身子似投入漩渦的中心,不久便悟到內力激撞的消長之理,當下立即凝神運氣,抱元守一,兀立在漩渦的中心,施展出大山掌法中最精妙的“須彌掌法”。須彌掌法是天下第一等的防身功夫,全用陰柔之力,隨勢屈伸,消解敵人攻來的勁道。不過提摩達多的掌力並非直接打到唐經天的身上,他的兩股掌力成為圓圈形的牽引,唐經天雖然盡力化解,仍然是身不由己的跟著他的掌力直打圈圈。不過比起初遇這種掌力之時的狼狽,那是應付有方了。

尼泊爾武士們不明其理,但見唐經天不住的繞著提摩達多疾走,提摩達多則有時邁前一步,有時退後一步,總是將自己保持在唐經天所繞圈子的中心,同時不停的將兩手揉搓,均是大感詫異,不知者還以為他們是弄什麼把戲。唐賽花可是觸目驚心,只見唐經天越轉越疾,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心中暗叫不妙,不假思索,長袖一揮,暗中發出幾枚三棱透骨釘,分打提摩達多上中下三處死穴!


唐賽花發暗器的手法,天下無雙,這一下袖底飛釘、毫無聲息,眾人又正在看得眼花綴亂,誰也沒有留意她。唐賽花正自得意,忽聽得叮叮叮幾聲連響,有如銀瓶乍裂,金鐵交鳴。唐賽花吃了一驚,立刻暗呼不妙。提摩達多手上沒有兵器,身上沒有甲胄,唐賽花所發的暗器名叫“透骨釘”,一沾人體,立可透骨而入,他身上既無甲胄阻隔,怎會發出這種叮叮叮之聲?

只見唐經天人陀螺般地疾轉一圈,身形忽然停滯下來。提摩達多縱聲大笑,原來那幾枚透骨釘都給他用掌力硬迫到唐經天身上。提摩達多正想出語冷嘲,忽見火星點點,從唐經天身上濺起,那幾枚透骨釘給震到半空,除了是他,尋常肉眼,已是不能看見。提摩達多這一驚不在唐賽花之下,要知這幾枚透骨釘鋒利非常,經他的掌力一迫,那就等於從槍口所發出的鉛彈一樣,即算身上披著重甲,也難抵禦,然而竟然射不進唐經天的身體!

他哪裡知道唐經天身上披著一件異寶,那是昔年鐘萬堂送給他母親的金絲軟甲,不要說幾枚透骨釘,即算削鐵如泥的寶劍也刺不進去。不過因為提摩達多的內力大猛,所以他才似突然給人推了一把似的,轉個不休,好不容易用“千斤墜”的功夫,才能把身形定住。

唐經天大喝道:“好呀,你偷用暗器,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接一接我這天山神芒。”霎然間兩道烏金光芒電射而至。提摩達多長袖一揮,只聽得嗤嗤兩聲。那兩支天山神芒雖然給他拂落地上,但他的衣袖也被射穿了兩個小孔。提摩達多還是第一次見到世問有這種強勁威猛的暗器,心頭也不禁微微一震,說時遲,那時快,唐經天又接續發出兩支,提摩達多不敢怠慢,凝神運掌,將兩支天山神芒在離身丈許之地劈落。這時通譯才來得及將唐經天適才所罵的說話傳譯過來。提摩達多這一氣非同小可,大怒罵道:“你們的人偷施暗算,卻賴在我的身上,哼,哼,算哪門子的好漢!賭!就是——”忽地想起自己適才說話太滿,說過只憑一雙肉掌便可與所有的漢人周旋,那又怎怪得旁人出手相助?何況發暗器的又是他所譏笑過的“老太婆”?以他的身份,難道還要與一個老太婆罵戰?所以他本來想指出唐賽花,話到口邊,卻又忍著。尼泊爾武士聽了通譯的傳話,心中都在想道:“明明是你用暗器先打人家,若然是中國人發的,怎麼會打到他們同伴的身上?”對提摩達多的話反而不信,噓聲四起!

說時遲,那時快,唐經天又接續發了出兩支天山神芒,提摩達多一動了氣,真力稍減,兩支神芒直到離身三尺之地,才給他的掌力震落,要是掌力再弱一些,只怕就要給神芒透心穿過!提摩達多心中一凜,正在凝神運氣,忽覺臂上的穴道一陣酸麻,隨即聽到女子吃吃的笑聲。

只見山坡上的冰岩轉胸之處,突然閃出兩個女子,一個是中年婦人,一個是如花似玉的少女,看情形是兩母女,卻是一般打扮,頭上結著兩個蝴蝶結,顯出一副淘氣的神情。唐經大大喜叫道:“姨媽!”那中年婦人身形一起,在空中一個轉身,飄然落地,這等輕功比剛才的傅古拉阿斯羅等人,又不知高明了幾倍,山谷中的幾萬大軍不禁發出如雷採聲!

提摩達多俯首一看,只見臂上沾著一片新綠的樹葉,一抬頭但見馮琳對著他嘻嘻地笑。這片樹葉正是馮琳用“飛花摘葉”的最上乘的內功發出來的!本來提摩達多的內功與馮琳不相上下,廂他全神對付天山神芒,故此竟給馮琳的一片樹葉,將他的臂膊打得隱隱發麻!也幸虧馮琳及時出手,要不然他的掌力一發,唐經天就要重陷漩渦,雖有天山神芒,也無餘力發出了。

馮琳道:“經天,金世遺呢?”唐經天道:“嗯,還未見到,看跡象可能也到這兒來了。”馮琳點了點頭,道:“好,你和表妹說去,我來對付這個番僧。”一招手叫通譯過來,嘻嘻笑道: “我最喜歡看人耍把戲,我瞧這位大法師搓手轉圈,怪有趣的,你對他說,我想逗他玩玩。”

提摩達多幾曾給人這樣嘲弄過,但他見了馮琳的武功,確是不容小視,高手比拼,哪敢動氣?只好強抑怒火,拱手說道:“好,我今日就再會一會中國的女英雄,叫她亮出兵器來!”馮。琳聽了通譯的話,笑嘻嘻的解下頭上的一個蝴蝶結,把纏著蝴蝶結的彩色頭繩一抖,笑道:“我既不是女英雄,也不會拿刀弄劍,我最拿手的就是用繩子縛猴兒,好呀,你對他說去!”


通譯的活未說完,但聽得提摩達多一聲怒吼,雙掌一拍,狂賤驟起,馮琳身似花枝亂顫,在風中搖搖晃晃。唐賽花叫道:“不好!”李沁梅笑道:“我媽媽和他戲耍呢1”只見馮琳左一晃,右一晃,有如迎風起舞,衣袂飄飄,那根彩繩嚴似一條金蛇,忽屈忽伸,忽地唆的一聲,抖得筆直,直鑽提摩達多的鼻孔。這一下怪招,大出提摩克多意,彩繩全不受力,掌風及遠不能及近,竟是無可奈何,饒是他閃避得快,也被彩繩輕輕的沾了一下,登時打了一個噴嚏。

江南拍手笑道:“妙啊!妙啊!”連緊繃著臉孔的尼泊爾王也不禁笑了起來;但見馮琳刁鑽之極,口中不任叫道:“刺你眼睛!”“穿你耳朵!”那條彩繩被她用上乘的內功使動,竟似一條鋼線,不但穿眼刺鼻,防不勝防,而且專鑽人身各處穴道。提摩達多的陰陽掌力雖然厲害,但也得利用敵人的反擊之力,馮琳的彩繩輕飄的,打又打不斷;蕩文蕩不開,看似最柔,實是最剛。馮琳把真氣防護全身,她與提摩達多功力悉敵,提摩達多的劈空掌力又傷她不得,她用彩繩刺穴,等於用兵器以製空拳,提摩達多簡直無法應付。

唐經天直看得入神,李沁梅在他耳邊低聲問道:“表哥,你是不是很討厭金世遺?”唐經天隨口應道:“嗯,有一點。”眼光一瞥,忽見李沁梅神色甚是認真,心中一動,轉口說道:“沒,沒有呀!呀,快看!這一招好極了!”李沁梅嗅道:“餵,你怎麼無心答我的活?我媽準贏這個番僧,不看也罷。你真心答我,你到底是不是討厭金世遺?” 唐經天道:“我是說真的。以前是有點討厭,現在嗎?沒有了。”李沁梅道:“嗯,現在世遺哥只有七天性命了,你知也不知?”唐經天怔了一怔;怎的李沁梅記得如此清楚?忽地恍然大悟,微笑說道:“原來你和姨媽到此,是來追金世遺的。”李沁悔道:“你願不願救他?我媽說只有你和姨父用天山派的內功心法可以救他。”唐經天道:“我和冰川天女來此,本來就是準備救他。”李沁梅道:“那麼咱們趕快上山人尋他。”唐經天笑道:“那也得等你媽媽打完這一場咱們才好去呀。”心中暗笑,想道:“金世遺這樣不近人情,居然也有人歡喜他。”但立即被表妹流露的真摯感情所感動,想起要在喜馬拉雅山找一個人,無異大海撈針,殊無把握,不禁黯然神傷。

李沁梅揚聲叫道:“表哥已答應救他啦;媽,你趕快打敗這個番僧;咱們好同上山去!”忽聽得“嘩啦啦”一片聲響,地上本來凝結著很厚的堅冰,這時馮琳腳下的冰雪突然崩解,只見馮琳凌空飛起,彩繩疾繞,同時屈指如鉤,向著提摩達多的頭頂鑿下。唐經天喝彩道:“好一個貓鷹撲擊的功夫。”話猶未了,但見提摩達多的滿頭亂發根根上豎,馮琳突然在半空中轉了一個圈圈,彩繩倏的飄開,人也斜飛飄下。提摩達多身法也是快到汲點,幾乎是後腳跟著前腳的一撲即至,雙掌一分,把馮琳全身都罩在他的掌力之下。

要知提摩達多能夠稱雄東歐西亞,實非幸至,他見難以取勝,突施詭計,虛劈數掌,迷惑馮琳,卻把內家真力,運到腳跟,突然在地上重重一踏,將堅冰震裂。正巧馮琳又被女兒催促,忽覺地下搖動,便趁勢飛起,用力下撲。提摩達多正要藉用敵人反擊之力,馮琳的力量分解為二,一股力量用以壓住地下的堅冰,才能藉力飛起;一股力量用以反撲敵人;這一來,恰好中計,即在內功的比對上,也已及不上提摩達多了。提摩達多的陰陽五行掌力立生妙用,馮琳幾乎被他的掌力捲入漩渦,幸而她的輕功妙技,天下無雙,能在空中轉折,這才逃出了提摩達多的毒手。

在這一進一退之間,提摩達多已是搶了先手,馮琳急忙凝神運氣,仍用前法,以彩繩刺他的穴道。但提摩達多的掌法亦已跟著改變。

但見提摩達多五指疾彈,另一隻手則不停的打著圈圈,馮琳的彩繩有如長蛇屈伸,倏進倏退,卻總是穿不進圈子,近不了敵人的身軀,原來提摩達多的聰明才智並不亞於馮琳,交手了數十回合之後,他已看出馮琳的功力與他不相上下,也看出了馮琳防他陰陽掌力的方法。於是改變戰術,只用一手發動陰陽掌力,另一隻手則改掌為指,把內力凝於指尖;掌力的分佈面廣,面廣則力薄,難以令彩繩受力;指力凝於一點,彩繩一近就被他彈開。這一來,馮琳的彩繩刺穴之法受了克制,難以發揮,雙方等於各以內力相搏,打成了一個平手。

唐經天暗暗頓足,道:“不要再催你的媽媽啦!”李沁梅大是焦急,卻無可奈何。江南悄聲說道:“唐老太婆,再發暗器。”他機伶之極,剛才唐賽花偷發暗器,他坐在唐賽花身邊,只有他瞧在眼內。不過他卻看不出馮琳偷發的那片樹葉,只道剛才一提摩達多的受挫,是唐賽花的暗器之功。唐賽花苦笑道:“馮琳的暗器功夫比我厲害得多,她猶自不能製勝,我再出手,那管保是越幫越糟!”唐經天聽了這才知道剛才的暗器竟是唐賽花所發,自己錯怪提摩達多了。


不說唐經天等一干人為馮琳暗暗著急,尼泊爾王更是觸目驚心,他把提摩達多倚為靠山,只道提摩達多一到,便可無敵於天下,哪知卻被馮琳纏戰,搶不到半點上風。一個中國婦人,也有如此神奇的本領,中國人才之盛,真是難以窺測,看來我真是井底之蛙了! ”心中不禁凜然生懼!

提摩達多苦鬥馮琳,地下的冰雪不住融解,雙方都佔不到便宜。馮琳面上的笑容也盡已收斂,她正想別出新法破敵,忽地山風又起,卷著沙石冰塊,從上面直刮下來,驀地裡忽聽得一聲怪嘯,隨著山風吹送下來,那嘯聲恍如海沫卷空,接續不斷,接著皇一陣極奇特的嗚嗚之聲。

馮琳忽地跳起,叫道:“是金世遺!”一個轉身,跳出圈子,疾向山上奔去。提摩達多怔了一怔,咕咕嚕嚕的大嚷一通,也跟著向山頂奔去,馮琳的影子,轉瞬之間不見,提摩達多向著另一個方向登山,片刻之間,身形也被嗟峨的怪石遮蔽了。

眾人都是一呆,通譯的稟告尼泊爾王道:“提摩達多大法師說,他的弟子在上面呼喚他,他要攀登世界第一高峰,先告辭了。”唐經天叫道:“胡說,明明是金世遺,怎麼是他的弟子?”李沁梅扯著唐經天道:“咱們快去。”這時群情聳動,冰川天女和唐賽花等人都紛紛起立,忽又聞得嗚嗚的號角之聲,守在山谷的尼泊爾的武士跑進來報道:“中國的大軍到了!”但聽得谷外萬馬奔騰之聲,尼泊爾王大驚失色!

冰川天女道:“咱們的軍隊先行越界,怪不得人家前來問罪。幸在尚未越出山區,還有得說。目下之計,只有設法消餌爭端。方為上策。”尼泊爾王道:“他們肯麼?”唐經天道:“中國是仁義之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現在戰端未啟,國王親去陪罪,方可化干戈而為玉帛。”尼泊爾王沒了主意,懇求唐經天道:“一切仰仗唐大俠代為說辭。”尼泊爾王本來覦覬西藏,經過了今日的一場比武,始知中國能人之多,而今又被中國的軍隊制住機先,堵了谷口,哪裡還敢再有野心。

唐經天道:“排難解紛,乃是我輩份所當為,不敢推辭!”尼泊爾王便請唐經天與冰川天女同乘白象,擺起儀仗,到谷口去迎接大軍。李沁梅急道:“表哥,你不去救金世遺麼?”唐經天 “道:“待這裡事情稍告段落,我便立即上山。 ”李沁梅道:“那麼我先走了。 ”神色之間,頗為不悅。唐經天取出一個銀瓶,瓶中藏有三粒碧靈丹,遞過去給李沁梅道:“碧靈丹雖然不能治本,但讓他多活幾天,想還能夠。你一路上留下標志,我自會跟蹤前往。 ”李沁梅接過銀瓶,幽幽地歎了口氣,道:“若然救不回世遺哥哥,我一生都會難過。 ”唐經天還是第一次見這個頑皮的表妹歎氣,心中甚感歉疚,但中尼兩國的友好,比起金世遺的生死重要得多,他又怎能抽身陪李沁梅?

走出葫蘆形的峽谷,只見中國的軍隊排成扇形的陣勢,堵住谷口,戈矛映日,施旗招展,軍容甚壯,冰川天女道:“咦,你看那不是陳天宇和幽萍嗎?”只見“帥”字旗下,一個雄赳赳的將軍,挺著狼牙棒,在馬背上顧盼自雄,側邊立著一個少年公於,一個如花少女,唐經天認得這將軍乃是焦春雷,旁邊站立的公子和少女正是陳天宇和幽萍。原來福康安賞識陳天宇的才具,叫他來襄贊軍務,幽萍懷念主人,當然跟著來了;

唐經天得見陳天宇,冰川天女得見幽萍,自是喜之不勝。焦春雷雖是主帥,但拙於言辭,交涉事宜,都委託給陳天宇辦理。陳天宇首先便問尼泊爾王的來意,尼泊爾王說是因為冬天天寒冷,特地到山谷中避寒練軍,喜馬拉雅山太大,一時沒有查清楚,以至越過疆界。說話之間,頻頻道歉。陳天字想不到事情如此容易解決,也便不為己甚,告誡了幾句,約好在第二日再詳細商談兩國友好通商的具體條文。

尼泊爾王既已道歉,中國軍隊當然亦以國君之禮相待,立即在軍營中設宴,並饋贈一萬套寒衣給尼泊爾的士兵。尼泊爾軍歡聲雷動,人人感謝冰川天女和唐經天的相助,消洱了這場戰禍。對中國的寬容,當然更是感激不盡。


事情告一段落,趁著筵席未開,陳夭字忙與唐經天交談別後的經過。

陳天宇聽說金世遺有性命之憂,而今獨上高山,只怕難以尋覓,心念他以往相救之情,甚是難過,也願陪唐經天等上山尋找。唐經天道:“我們已有多人前往,你尚有大事要辦,不必去了。”陳天宇道:“咱們不久也怕要分手了。”唐經天道:“是否令尊已接了御旨,有了南歸之訊麼?”陳天宇道:“京中已來了驛報,家父奉調回京,重任御史。家父想回京之後,便即辭官,回故鄉養老。”

江南插口笑道:“帶不帶我回去?可憐我名叫江南,天天聽你們說江南的美景,江南到底是怎個好法?我卻一點也不知道。”唐經天笑道:“江南就像你一樣,頑皮活潑,生氣勃勃,惹人喜愛。”江南笑道: “哈,我還是第一次聽得有人說我不惹人厭,唐大俠,你真是我的知己。”陳天宇正色說道:“你如今和我們都是一樣的身,你歡喜去哪兒就去哪兒。你願和我們同回江南,那是求之不得。我也捨不得你呢!”

那邊廂,幽萍也在和主人互談心事。幽萍間道:“公主,你回不回尼泊爾?”冰川天女笑道: “我就是想回去,只怕國王也不歡迎我呢!”幽萍笑道:“他不是想娶你做皇后嗎?”冰川天女笑道:“諒他也沒有這個膽子。我看他現在就是想等我自己說出不願意回尼泊爾的說話。”將兩日來的事情,告訴幽萍,幽萍聽說尼泊爾王尷尬之事,幾乎笑破肚皮。

過了一會,幽萍忽又問道:“那麼你回不回冰宮?”冰川天女道:“怎麼?”幽萍道:“我想那冰宮冷冷清清,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回。 ”冰川天女道:“我偏偏就是喜歡冰宮!”幽萍黯然不語,臉上掠過一絲失望的神色。冰川天女笑道:“我也學陳天宇對待江南的榜樣,從今以後,你我姐妹相稱,你願意去哪兒,就去哪兒。”幽萍忙道:“我沒有離開公主的意思。”冰川夭女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緣份,我知道你不願再回冰宮,你想跟陳公子同去江南,天宇為人不錯,你跟他我很放心!”幽萍給主人一言說破心事,既是歡喜,又是害羞,說不出話來,只是嘻嘻的笑。

席散之後,已是黃昏,唐經天冰川天女等都留在清軍大營,尼泊爾王自和他的大臣回去,商議明日交換文書,勘定疆界等大事。唐賽花知道龍靈矯已逃人深山,不待席散,便先和侄兒上山去了。

喜馬拉雅山偽夜景奇特之極,一望無盡千萬座山峰,都是白雪皚皚,好像神話中的琉璃世界。唐經天迫不及待,與冰川天女連夜登山。午夜時分,重到金世遺留下詩句的地方,唐經天無限感慨,笑道:“想不到我當初那麼憎恨他,而今卻從心底里盼望他不要死。”冰川天女笑道:“人世之事,本來難測。這不是你常說的嗎?”談笑之間,忽又聽的得山頂有怪嘯之聲,不是金世遺是誰,只是山峰插雲,雖聞嘯聳,卻不知他人在何處。

  正是:


飄零湖海豪情在,欲上仍間第一峰!

  欲知金世遺性命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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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18:25: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八回 恩怨全消 經年怀舊恨 死生度外 一醉解千愁(1)

冰川天女在為金世遺擔心,金世遺卻正在為冰川天女祈禱。金世遺早就看見他們了,唐經天和冰川天女卻沒有看見他。

那是在唐經天和冰川天女出手攔阻紅衣番僧,讓龍靈矯攀上山峰逃走的時候,金世遺正伏在對面山峰。將一切情形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時只要金世遺一聲喊,他立刻可以將自己的生命從死亡的邊緣挽救回來,可是他卻不願意向唐經天乞求,他一聲不響地直到唐經天和冰川天女走了之後,才抬起頭來,深深地歎了口氣。

山風卷著雪花,雪花飄在他的身上,他死水一樣的心湖,卻忽然泛起了波瀾,記起了人世的冷酷,也記起了人世的溫暖。他想起冰川天女對他的友情和期待,他也想起了李沁梅對他的愛意與關懷。然而這一些雜亂無章、片片段段的回憶,都似那滿天飛舞的雪花,剎那之間,便又隨風而逝。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從來不懂得關心別人的他,這時卻忽然為冰川天女祈禱起來,他生平一不信神,二不信佛,可以說從來沒有信仰過什麼東西,然而他這次卻是衷心的為冰川天女而祈禱,但願天上真有一個“全能”的神,能夠降福給冰川天女,讓她和唐經天一生幸福。這時他對唐經天的恨意也像雪花在陽光之下一樣的融解了,雖然談不上好感,但他已知道冰川天女是真心喜愛唐經天,他為了冰川天女的幸福,也就願意唐經天得幸福,一切妒忌貪嗔,盡都升華,盡都淨化。

他茫然地獨自登山,但見龍靈矯正在上面疾行,龍靈矯似乎也懷著重重的心事,腳步不停地攀上一座山峰又一座山峰,根本沒有想到會有人跟在他的後面,金世遺忽然覺得非常寂寞,想出聲呼喊,想找一個人傾談,然而他終於還是忍住了。龍靈矯為什麼逃上山呢?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懷著膠厚的好奇心,金世遺悄悄地跟在龍靈矯後面。忽然又是一陣大風,上面有一塊磨盤大的冰塊搖搖欲墜,龍靈矯卻似乎還沒有留意,看他身形躍落,勢將踏著那塊冰塊,金世遺撿起兩塊石子,倏地擲出,一塊擲在龍靈矯的面前,將他嚇了一跳,另一塊擲在那冰塊上,那冰塊本就搖搖欲墜,給石頭一撞,登時“轟隆隆”的飛滾下來。但是龍靈矯茫然四顧,不久又向前走了。

龍靈矯四顧無人,還以為那是山峰偶然刮來的兩塊石子。他這時也正是心事重重,歎了口氣道:“要是這樣跌死了,倒也乾淨。”他心中正在人天交戰,他知道自己這次從尼泊爾軍營中逃走,尼泊爾王必定要追捕他;他若是回到拉薩,清廷也必然不肯放過他。

龍靈矯抖一抖身上的雪花,自思自想:“我即算死在福康安手中,也勝於給尼泊爾王作傀儡。我既已知道尼泊爾王要進兵西藏的陰謀,豈可不回去報告。哼,哼,那紅衣番僧居然想要我做引狼入室的巨姦大惡,這簡直是對我最大的侮辱!”心中打定主意,在山上躲過追兵之後,就從另一面翻下山坡,繞過喀什倫草原回拉薩。


雪越下越大,天色漸近黃昏,紫色的晚霞抹在滿山交錯的冰川上,蔚成七彩,奇麗無儔,龍靈矯無心觀賞,只是想找一個巖穴,今晚可以棲身,走了一會,忽覺冷風之中,有一股溫暖濕潤的空氣撲面而來,抬頭一看,原來前面有一股噴泉,灼熱的水花被風吹散,映著陽光,形成一圈圈橙色的、淡紫和淺紅的花朵,就像拉薩布達拉宮在節日之夜所放的煙花。西藏各地本多溫泉,但在這高插入雲、冰川遍布的喜馬拉雅山山峰上見到灼熱的噴泉,卻是一大奇景。

龍靈矯心中大喜,心道:“就在這溫泉的旁邊過夜,倒也不錯。可惜總碰不著黃羊和山雞,要不然連開水也不用燒。”走近溫泉,忽又聞得風中送來的花香,龍靈矯大為奇怪,循著香風來處走去,只見山坡上有一家人家,有一個小小的花圃,圍牆只有人高;花枝低扭,綠葉紅花隱約可見。龍靈矯心道:“此處地氣溫暖,有花不足為奇,但有這樣的一家孤零零的人家,卻是奇了。”要知這地方雖然還未到半山,但比中原的大山已不知要高出多少,不要說山頂的冰雪亙古不化,山腰也是終年積雪,等閒人家,怎能在此安身?

龍靈矯走近前去,只見園門虛掩,輕輕一推,門就開了。忽聽得里面有一個少女的嬌聲說道:“爹爹,你看我種的玫瑰已經開了。”抬頭一看,兩個人都不禁“呵呀”一聲叫了起來。

只見一個嬌小玲攏的少女,立在玫瑰叢中,手拈一把剪刀,指甲上還有污泥,似乎是剛剛給花樹栽枝剪葉。那少女道:”“你是什麼人? ”龍靈矯道:“我是迷了路的獵人。 ”那少女道:“這麼樣的大雪天,你上山打獵? ”龍靈矯道:“我想獵一隻野犛牛。 ”西藏的野犛牛有“冰河之舟”的稱號,肉可食,乳可飲,皮可製革,毛可禦寒,西藏的獵人視為寶貝,這種犛牛灑息在雪山之上,龍靈矯的說話倒可以自圓其謊,但他既沒有獵人的裝備,而且最大膽的獵人也只敢在下面的群峰之間打獵,從來無人敢上到這樣高的。那少女半信半疑,但能見到一個外人,心中卻又高興,便道:“好,待我和爹爹說去。 ”龍靈矯道:“你家中有多少人? ”那少女道:“就只有我和爹爹。嗯,你在這裡待一會兒。 ”龍靈矯心中疑慮,好奇之心大起。過了一會,只聽得腳步聲已到了花圃外邊。

一個老頭的聲音低聲說道:“不管他是否真正的獵人,既然是山下的遠客到來,咱們就該款待。你也不必問他的來歷。”語聲極低,似乎是湊著耳朵說的。但龍靈矯是暗器大名家的嫡傳弟子,耳音極好,這老頭的說話卻聽得一清二楚。

園門推開,只見這老頭髯眉如雪,老態龍鐘,背也微微詢樓了。但乾瘦的面上卻隱泛紅光。龍靈矯心中一凜,想道:“說不定他就是遁跡山林的一位世外高人。”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禮,請問姓名。那老頭道:“老朽姓方,居住此問,三十年了,名字一向沒人提起,早已忘了。”龍靈矯自報姓名,說道:“我上山獵犛牛,不想越上越高,闖到仙居,實在無禮。”那方老頭說道:“既然如此,壯士若不嫌簡慢,就請在此歇宿一宵。”

龍靈矯自是求之不得,隨兩父女登堂入室,但見石室裡空無所有,只是牆壁上掛著幾張獸皮,屋角堆有一些草藥。那少女捧出一大盆肉和一大盆牛乳,那老者笑道:“你上山來還沒碰到犛牛吧?”龍靈矯道:“沒有。”那老者道:“犛牛要在大雪初止的時候出來,很有耐心的獵人才能守到。小女前幾天倒很幸運,獵到了一隻犛牛,夠我們吃幾個月了。你嘗嘗這犛牛奶,趁熱喝最好。”龍靈矯大吃一驚,要知西藏的犛牛比猛虎還兇,最少要集合十數獵人才敢捕它,而這少女居然能獵犛牛!龍靈矯雖然早就料到這兩父女是有本事的人,聽他們說得如此輕松,心中還是不免駭異。龍靈矯深知江湖忌諱,雖有所疑,卻也不敢動間他們的來歷。

那老者道:“壯士敢獨自上山捕牛,勇氣可嘉。腰間長劍亦非凡品,想來在武功上定有極深的遣詣了。”龍靈矯心想不認也不行,謙辭對道:“學是學過幾年,哪說得上什麼造詣。”那少女道: “你的師父是誰?”老頭子望了女兒一眼,那少女想起父親不許她盤問客人來歷的吩咐,汕汕的怪不好意思。龍靈矯道:“是四川一位姓唐的師父。”他沒說出天下暗器第一家的名頭,那老頭聽後,“哦”了一聲,卻沒追問。

犛牛肉微帶腥味,龍靈矯很不習慣,把嚼碎的肉吐出來,那少女笑道:“龍先生吃不慣嗎?唐大俠倒很喜歡!”那老頭急忙又瞪了女兒一眼,龍靈矯大為吃驚,道:“哪位唐大俠?”那老頭微笑道: “是一位懂得劍術的朋友,小女少見世面,凡是本事比她好的人,他都尊為大俠的。”龍靈矯心道:“世間足當得上唐大俠稱呼的,只有唐經天父子,唐曉瀾遠在天山,唐經天尚在山峰底下,他們怎能見到?”心中疑雲更重了。


犛牛奶倒很可口,只是滾熱燙口,龍靈矯喝了一大碗,額上沁出汗珠,那老頭道:“貴客請寬衣。”龍靈矯脫下外面的狐皮罩袍,忽見那老者目光有異,緊緊的盯著自己,神情詭秘之極。龍靈矯經盡大風大浪,對著這樣的目光,也不禁微微發抖。

龍靈矯感覺那老者的目光,的視著他腰間的一件物飾,那是用一塊通體晶瑩的白玉雕成的玉獅子,心中不禁大奇,想道:“難道這樣一位世外的高人,也垂涎世間的金玉?何況這玉獅子也並不是什麼寶物。可惜這是我父親僅剩下來的遺物,要不然我倒可以送給他。”那少女也感到父親的目光有異,輕輕叫道:“爹爹,犛牛奶涼啦。”目光也不自禁的轉到了龍靈矯的飾物上。

龍靈矯道:“承蒙老伯款待,無以為報,這一串珍珠送給令媛,不成敬意,聊表寸心。”他捨不得送那玉獅子,另從懷中掏出一串珍珠。那老者詭異的目光一瞬即逝,哈哈笑道:“山野丫頭,要這珍珠有何用處?戴給斑豹和犛牛看嗎?”那少女從未見過珍珠,閃著好奇的目光說道:“這是什麼東西,怎麼光閃閃的?”龍靈矯道:“寶劍贈俠客,珍珠贈美人。姑娘你戴上這串珍珠,一定更好看啦。”那少女笑道:“我見過一些畫上的美人,哈,扭扭捏捏弱不禁風的樣子,我才不願像她。”這少女在喜馬拉雅山長大,壓根兒就沒有見過幾個外人,絲毫不懂人世之事,覺得那串珍珠好玩,根本就不考慮到世俗之見——不好亂要別人的東西。那老者皺皺眉頭,忽道:“雪兒,你既然歡喜,就謝過這位客人吧。”那少女當真襝衽一禮,龍靈矯急忙還禮,心中想道:“到底還是要了。 ”但對那少女,只感到天真無邪,卻也不敢存半點輕視之念。

那老者微笑說道:“在西藏的獵戶,要買南海的珍珠,我看總得十隻犛牛才換得這麼樣的一串珍珠呢。”龍靈矯心中一動,暗笑自己洩露了身份,但隨即想到,這老者絕非常人,定然早已看穿自己不是獵戶,那也就隨他去吧。

那老者讓龍靈矯住在外面的一間石室,靠近花圃。龍靈矯這一晚翻來覆去,哪睡得著,他心中思如潮湧,首先想到這兩父女奇怪的行徑;那老者詭秘的目光似乎在黑暗中盯著他,龍靈矯不禁打了個寒喚,好不容易才擺脫開這老者的影子;手觸腰間的玉獅子,忽的又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想起他率領百萬大軍的威風,想起他被清廷殺戮的仇恨。龍靈矯歎了口氣,心道:“我父親當年本來可以自立稱王,可惜他沒這份膽氣。”想起自己多年的苦心策劃,壯志雄心,到而今都付之流水。思潮接連不斷,山風送來縷縷花香,龍靈矯睡不著覺,素性披衣出戶,到了花圃中漫步。

穿過花叢,忽見有一道矮小的籬笆圍著園子的一角,龍靈矯一時好奇,探頭進去一看,這一看登時令他嚇得呆了,這時他再也無暇顧及那兩父女是什麼人,立即就把籬笆完全拆毀,月光下兩尊石像顯露出來,一尊石像似是一個滿族的貴人,另一尊石像竟是他的父親一--年羹堯,更奇怪的是他父親那尊石像上插著兩把尖刀。

龍靈矯幾乎懷疑自己是身在惡夢之中,這剎那間,既是憤怒,又是驚恐,忽覺背後衣襟帶風之聲,龍靈矯大吼一聲,反手一拳,怒聲喝道: “老匹夫,你何故侮辱我的父親!”

一拳打出,只聽得“砰”的一聲,如中敗革,龍靈矯被那老頭輕輕一推,退出數步,回頭一望,只見那老者身軀搖晃,口角沁出血絲,在冷月寒冰的映照之下,面色越發顯得慘白可怕。龍靈矯怔了一怔,只見那老者緩緩舉起衣袖,拭掉嘴角的血絲,沉聲說道:“我早料到年公子有此一問,請你把那柄尖刀拔出來。”


龍靈矯略一躊躇,終於去拔那兩柄尖刀,只見刀柄觸手即落,原來年深日久,木頭早已腐朽了。龍靈矯力透指尖,硬把尖刀拔出,只見上面半截生滿鐵銹,下面半截因插在石像中,刀口仍然閃著光芒。那老者道:“這兩把刀是三十年前,插進去的。那時,我對令尊確是怨毒甚深。”

龍靈矯道:“我父親與你何冤何仇,你如此冤毒?”那老者道:“三十年前,天下的仁人義士,個個都是你父親的仇人!我呢,我雖然也恨你的父親,可是這仇恨又與一般人不同,說起來慚愧得很。”

龍靈矯喝道:“你是誰?你因何恨我父親?”那老者道: “你聽過方今明這個名字麼?”龍靈矯似乎聽師父提過這個名字,卻想不起他是誰人。那老者淒然一笑,說道:“三十年世事滄桑,現在我的名字也沒人知道了。”頓了一頓,緩緩說道:“現在的皇帝是乾隆,四十五年之前,乾隆的父親雍正還是四皇子允禎,那時諸皇子爭位,允禎最大的強敵就是十四皇子允提。這故事你聽說過嗎?”龍靈矯點點頭道:“嗯,這故事我聽說過。”方今明道:“乾隆的祖父康熙本來是寫好遺詔傳位給十四皇子的,後來雍正得你的父親和國舅科隆多之助,擅改遺詔,將'傳位十四皇子'這幾個字,改為'傳位於四皇子,雍正才得登大寶。”龍靈矯道:“他們滿洲人誰做皇帝,還不一樣。與老百姓何干?”

方今明道:“不,最少與你我有關。若不是雍正做皇帝,你父親不會這樣快便被殺頭,我也不會逃到這山上來。”龍靈矯默然不語,半晌說道:“好在雍正也給他的仇人殺了。”

方今明道:“四十多年之前,那時十四皇子手下有兩個最出名的武士,稱為軍中二寶,一個叫做車辟邪,後來改事新君,投順了雍正,另一個呢,對十四皇子始終忠心耿耿。”龍靈矯驟然想了起來,叫道:“這個人叫做神拳方今明。”那老者微微一笑,道:“不錯,那就正是老朽了。”說至這裡,那少女分花拂葉,穿入花叢,道,“爹爹,這麼夜了,你還要客人陪你說話嗎?咦,你怎麼啦?”

方今明再拭乾淨嘴角沁出來的血絲,微笑說道:“沒什麼?雪兒,你也聽聽。”頓了一頓,往下說道:“雍正擅改遺詔,潛登大寶,過了幾年,又趁著十四皇子西征之時,將他害了。害十四皇子之事,正是你父親替雍正策劃的,事成之後,你父親奪了十四皇子的兵權,才得以成為年大將軍。”(按:諸事詳見拙著《江湖三女俠》)龍靈矯道:“因此,你就恨雍正與我的父親了。”方今明道:“不錯,我不肯投順,雍正也恨極了我,我才逃到西藏。逃到西藏之後,我還矢志報仇,娶了她的母親,希望生下一個兒子,殺你的父親和雍正。”那少女驚叫起來,方今明笑道:“雪兒,不必駭怕,這兩個仇人都死了三+多年了,那時我消息隔閡,尚自念念復仇,還未娶你的母親呢。”停了一下,續道:“雍正死後幾年,唐大俠來探望我,我才知道消息。但我的名字,還是被朝廷列為欽犯。我也早心灰意冷,你母親對我很好,我也就把西藏當成我的家鄉啦。我初來至這裡隱居時,對年羹堯的恨尚未全消,因此刻了他的石像,練習飛刀。其實人死仇滅,在死人身上發氣,實是無聊得很,唐大俠也曾勸告過我。年公子,今晚我把事情說明,我是誠心讓你打一拳消氣的。”那少女請龍靈矯坐下,這時龍靈矯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方雪君。

龍靈矯恨意消了一半,仍道:“原來你是因此恨我父親。你效忠十四皇子,我父親效忠四皇子,只能說是各為其主,你何以怨毒深厚如斯?”

方今明道:“不錯,我當年效忠十四皇子,說起來也該為人責罵。但比起你的父親卻大不相同。我僅是十四皇子的心腹武士,你父親卻是個大將軍。他給雍正出了許多壞主意,殺戳天下義士。壓得老百姓抬不起頭來,他又背叛師門,火燒少林寺,屢興大獄,殘害無辜,這種種事情,你知道嗎?”龍靈矯自幼受唐家撫養,唐家怕傷他的心,從沒和他說起他父親的事。還是龍靈矯長大成人之後,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年羹堯,但亦僅僅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手握百萬軍符的大將軍和他被雍正慘殺這兩件事而已,至於他父親做過的許多壞事,因沒人對他說,他自然也不知道。這時聽得方今明一樁樁提起,有如萬箭穿心,想起自己一向崇拜的父親,竟是個國人皆曰可殺的國賊,悲憤羞慚,頓是充滿胸臆,恨不得掘個地洞鑽了下去。方今明緩緩說道:“父親的罪過,不關兒子的事。何況你父親死時,你還是個未滿週歲的嬰孩。前些時唐大俠至此,也曾提起你,他從唐少俠打聽到的消息知道你已改名換姓,在西藏有所圖謀,算得是一個人才。他還替你高興呢。只是他聽說你想在西藏起事,他很不贊成。”龍靈矯有如泥塑木雕,胸中百感交集,想的只是怎樣替父親贖罪,哪還有爭奪江山的壯志雄心?好半晌才道:“你怎麼知道我是、我是年羹堯的兒子?” 好艱難才說得出他父親的名字。但覺這三個字對他乃是是一種恥辱。

方今明道:“我曾見過你父親佩戴過這個玉獅子。嗯,我今晚若要害你,那是易如反掌。現在你的氣消了吧?”龍靈矯潸然淚下,叫道:“老丈! ”極為悔恨打他那拳。


方今明道:“現在我得聽你說了,你又是因何逃上此山?”龍靈矯道:“尼泊爾的大軍就駐屯在下面的山谷,我對朝廷並無好感,但總不能見異國入侵。”猛的想起父親當年曾帶大軍給清廷四處 “平亂”,讓滿洲皇帝可以坐穩龍廷,無異為虎作悵。不禁暗怪自己糊塗,多少年來,何以總沒想到這等民族的大義。

方今明眼睛一亮,道:“唐大俠沒看錯,你果然不像你的父親!”那少女替龍靈矯難過,插口說道:“呀,爹爹,你盡提人家的父親做什麼?”方今明一笑說道:“不錯,上代冤仇今代解,龍生九種各不同。你們拉拉手吧。”那少女天真無邪,坦然的伸手和龍靈矯一握。方今明今晚立意和龍靈矯化解,其實還另有用心。他和女兒隱居深山,難選佳婿,聽唐曉瀾說起年羹堯的兒子與父不同,心中早有印象,今日一見,果是一表人才,雖然他比女兒大上十多年,也還匹配。只是自己剛剛被他打了一拳,婚事又怎好意思出口。只好等待將來再請唐曉瀾撮合了。

龍靈矯心神稍定,問道:“老丈所說的唐大俠是否即天山派的掌門唐曉瀾?”方今明道:“不錯,我們是將近四十年的老朋友了。”龍靈矯道: “他也到了這裡嗎?”方今明道:“不久之前才來過。” 正想再說,忽聽得外面有輕微的腳步聲,方今明道:“來人踏雪無痕的功夫還未到家,但也算不弱了。”龍靈矯心中一凜,道:“這必然是尼泊爾王派武士來追捕我!”方今明道:“龍先生,哈,我還是叫你龍先生的好,有我們父女在這兒,絕不能讓你被捕,只恐未必就是你的敵人。”

話猶未了,腳步聲已到外面,有人打石屋的大門,方今明沉聲喝道:“我在這兒!”只聽得有人用西藏話罵道:“老頭兒,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膽敢打傷提摩達多的門下,快快出來領死!”龍靈矯一怔,道:“原來是找你的。”方今明道:“不關你事,待我去會他們。 ”提高聲音,哈哈笑道:“我這幾根老骨頭正想找人鬆鬆呢。”一竄身,打開園門,沖了出去,龍靈矯豈肯讓他孤身對敵,與那少女也立即跟在方今明身後,飛出圍牆。

只見山坡上高高矮矮的站著四五個人,除了一個說西藏話的之外,其他都是奇形怪狀的異邦人,一見方今明出來,不由分說,立刻撲上,龍靈矯大怒,長劍出鞘,搶先動手,忽覺兩股掌力,左右迴旋,長劍幾乎拿捏不定。龍靈矯吃了一驚,心道:“這是什麼武功?”只見方今明 “呼”的一拳打出,相距十步,搶先撲上的那兩個番僧還是給拳風沖得搖搖晃晃!

龍靈矯心中贊道:“神拳之名,確不虛傳!”另兩個人又從側翼抄上,四股掌力一合,方今明應付漸見艱難,龍靈矯與那少女上前助戰,龍靈矯內功深湛,雖然還比不上頂兒尖兒的武林名宿,但亦不過略遜於唐經天等人而已,提摩達多門下的陰陽掌力,雖然厲害,過招不久,他已妙悟其理,順著那股掌力的迴旋之勢,運劍擊刺,也不見怎樣吃力。那少女使的是一根金絲軟鞭,功夫雖然較弱,但鞭法靈活刁鑽,一丈之內,敵人近不了身,也是個得力的助手。

戰到分際,忽聽得“波”的一聲,好像一個極大的氣球爆裂一般,左翼兩個敵人朝天跌下,龍靈矯長劍斜刺,卻被右翼那兩個敵人擋回,轉眼之間,跌倒的另兩人已滾下山坡,右翼那兩個敵人以退為進,猛發三掌,將龍靈矯迫退數步,一個轉身,也急忙走了。

但聽得方今明氣喘吁籲,搖頭歎道:“老了,不中用了!”原來他以內家真力,破了敵人的陰陽掌力,雖然得勝,元氣已是大傷,龍靈矯和那少女扶他回轉石室,方今明靜坐運功,過了一盞茶的時刻,氣息才漸漸調勻。


龍靈矯問道:“這干人是甚來頭?怎的要和老丈作對?” 方今明道:“誰知道呢?他們去了一批,又來一批,先後己有三次了。第一次是一個紅發的番僧帶同一個西藏的通譯來,說他的師父要這個地方,叫我們將石室和花圃都讓給他,還要老朽和小女都做他們的奴婢,哼,哼,老朽活了六十多歲,還沒見過這樣霸道的人,沒說的,只有給他們一頓好打,將他們打跑了。第二次有三個人來,其中兩個功甚高,老朽父女兩人和他們打了半天,抵擋不住,幸好唐大俠恰巧上山找我,用兩支天山神芒,將功力最高的兩人打傷,直將他們趕到山腳。這一次又多來了一個,幸虧有龍先生相助,要不然老朽經營了數十的的家園,就只好眼睜睜的讓他們霸占了。”

龍靈矯心中奇怪之極,想道:“這些外國人看來不似是尼泊爾的武士,他們萬里迢迢,到中國來,要霸占荒山的一間石室,卻是為何?”事理反常,怎樣也猜想不透。原來這些人都是提摩達多的門下。提摩達多想攀登世界第一高峰,籌劃已久,派了門下弟子探路,見半山上有方今明這一家人,甚是奇異。加以方今明所居之處,地氣溫暖,最適合做中途的駐腳之所,故此他門下的弟子,兩次三番,前來要索,若是他們說明原由,方今明服軟不服硬,或許答允,偏偏提摩達多門下的弟子,一向橫行歐亞,恃強慣了,故此才爆出了這幾場的惡戰。第二次上山,被唐曉瀾用天山神芒打折了腿的那兩個人,正是怪古拉和阿斯羅。

月光從雪峰上瀉下來,令人感到一股寒意,方雪君道: “爹爹,你該睡啦!”方今明側耳凝神,好似在聆聽什麼聲音,忽道:“只怕敵人還不肯讓我們睡覺。”方雪君道:“什麼,他們又來了嗎?”龍靈矯長劍一振,怒道:“這干人纏糾不清,確是令人可惱。”他也聽到外面敵人的聲息了。

驀地裡轟隆一聲巨響,花圃的圍牆崩了一堵,沙石紛飛中,一夥人從缺口湧入,只見當前的那正是尼泊爾的第一國師泰吉提,剛才被打走的那四個提摩達多的門下弟子,也去而復回,另外還有兩個尼泊爾武士跟在後面。原來泰吉提被唐經天打敗之後,無面目再見國王,因此邀了兩個尼泊爾武士,再上山來追拿龍靈矯,希望可以將功贖罪。他的袈裟已被天山神芒射穿,不能再用,改用一面鐵盾,配合右手的鐵錘。上到半山,恰好碰到那四個提摩達多的弟子,泰吉提懂得阿拉伯話,一問情形,知道龍靈矯也在上面,於是兩夥人合成一夥,又來尋釁。

泰吉提一錘擊坍圍牆,滿園花樹都受災殃,方雪君愛花若命,心痛如割,大怒斥道:“無禮番僧,膽敢糟塌我的花枝,看劍!”方今明忙叫道:“雪兒退下。”方雪君右手揮動長鞭,左手飛出一把短劍,只聽得嗎的一聲,短劍碰在鐵盾上,登時折斷,長鞭僻啪一聲,卻纏上了泰吉提的手腕。泰吉提竟似毫不在意,仍然邁步前行,哈哈笑道:“年公子,我國國王待你不薄,因何私逃?”每行一步,那長鞭便在他手臂上多繞上一匝,方雪君使盡氣力,有如靖蜒之撼石柱,眼看長鞭越縮越短。龍靈矯喝道:“放開再說!”長劍一挽,作勢刺他腕上的關元穴,泰吉提手臂一振,將方雪君推上兩步,哈哈笑道:“你刺!年先生,咱們還是先禮後兵的好!”說時遲,那時快,忽見一條黑影,捷如飛鳥,倏地撲來,只聽得又是“襠”的一聲,泰吉提的鐵盾登時脫手飛上半空,隨即聽得“卜勒”“卜勒”的一串急響,方雪君的長鞭寸寸碎裂,丈餘的長鞭,只剩下四尺來長。原來是方今明施用神拳真力,硬打了泰吉提一拳,解了女兒之圍。

泰吉提面色灰白,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方今明的身子也搖晃不定,有似風中之燭。方今明剛才那一拳是以內家真力與泰吉提硬碰,若在他壯年之時,這一拳就足以裂泰吉提的五髒,而今一者吃虧在年紀老了,二者吃虧在曾吃了龍靈矯一拳,三者吃虧在剛剛激戰過來,以至鬧得個兩敗俱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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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回 恩怨全消 經年怀舊恨 死生度外 一醉解千愁(2)

龍靈矯叫道:“雪妹,扶你爹爹回去。”一抖手發出幾枚蒺藜和袖箭,只聽得嗤嗤的暗器破風之聲,卻都從泰吉提的身邊擦過,原來是被那四個提摩達多的弟幹用陰陽掌力震歪了準頭。龍靈矯大怒,奮不顧身,挽劍沖入敵人的核心。

泰桿提頑勇之極,受了內傷,居然能夠挺注,拾回鐵盾,揮動鐵錘,仍然搶來助戰,這一來變成了以一敵七之勢。龍靈矯被那四個提降達多的弟子以及尼泊爾的兩個武土困在核心。另外還要抵擋泰吉提的鐵錘壓頂之勢,幸而泰吉提受了內傷,那四個提摩達多的弟子剛剛經過一場激戰,其中兩個還被方今明用百步神拳之力打下山坡,內力俱都受了損耗,龍靈矯這才能夠勉強支持。然而也不過十多二十招,龍靈矯便被捲進陰陽掌力的漩渦之中,長劍漸漸施展不開。泰吉提一見時機已到,運了全力,一錘擊下。

忽聽得一塊怪嘯,響徹林谷,突然一塊磨盤大的巨石向著眾人飛下,這一來陣勢大亂,各人紛紛走避,只見隨著那大石的轟隆撼地之聲,一個鎢衣百結的少年跳了出來,哈哈笑道:“我生平最看不過眼以多欺少之事,哈哈,你吃我一拐,哈哈!你也吃我一拐!”鐵拐一揮,突然在地上連打了三個筋斗,疾似驚雷閃電,霎眼之間,已連襲了七個敵人,身法怪異,世罕其倫!此人非他,正是金世遺來了!


龍靈矯不認得金世遺,驚詫交集,顧不得問他姓名,長劍一振,上來助戰。金世遺仗著詭異絕倫的身法,把那四個提摩。達多的弟子打得隔在四處,陰陽掌力匯不到一處,先佔上風,泰吉提鼓勇擋了三招,陣勢重整,金世遺被那四股掌力牽引,只覺有如身陷漩渦,大怒喝道:“這是什麼邪門功夫?”一拐蕩開泰吉提的大鐵錘,抽出拐中鐵劍,左拐右劍,左沖右突,龍靈矯叫道: “兄台不可動氣,順著其勢,先守後攻!”金世遺“呸” 了一口道:“猛虎怒吼,震懾鼠輩,大丈夫當怒則怒,豈可沒有脾氣?”龍靈矯呆了一呆,心道:“我好心勸你,怎的你連我也罵起來了?”那四個提摩達多的弟子雖然聽不懂中國話,但見金世遺強攻猛打,心中正自暗喜,正待加強掌力,使他不能脫身,忽聽得泰吉提大叫道:“小心了!”說時遲,那時快,金世遺呸的一口濃涎,己然吐出,首當其沖的一名提摩達多門下,眉尖上忽似給一隻毒螞蟻叮了一口,眼睛頓時睜不開來,只聽得一陣“嗤嗤”聲響,那兩名尼泊爾武士也僕地不起。

剩下的那三個提摩達多弟子驚駭莫明,急忙撤回掌力自保,只見泰吉提也把鐵盾舞得旋風疾轉,潑水難進。原來這正是金世遺的拿手絕技,假作動怒,噴出口中的毒針。龍靈矯這才恍然大悟,失聲叫道:“你是毒手瘋丐!”金世遺哈哈大笑,應道:“不錯呀不錯!毒手瘋丐是我,我是毒手瘋丐!,世人都說我毒,世人都說我瘋!哈哈,你怕了我麼?”龍靈矯一聲喊出,立刻醒覺自己說錯了話,好生尷尬,忙道:“兄台俠義心腸,小弟失言了。”金世遺哈哈大笑道:“我本來就是毒手瘋丐,哈哈,你再來看我的毒手!”

只見他又是呸的一口濃痰飛出,鐵劍一振,把泰吉提的有臂割了一道長長的傷口,泰吉提狂舞鐵盾,拼命抵擋,金世遺左一拐,右一劍,真如瘋虎下山,招招都是毒手!

但在這轉瞬之間,那三個提摩達多的門下,又已佔好方位,三股掌力合在一起,以四敵二,堪堪打個平手,金世遺拐劍兼施,破不了他們的掌力,他們害怕金世遺的暗器,也只能半攻半守,不敢全力施為。

激戰移時,只聽得那三個提摩達多門下發出嗚嗚的口哨聲。令人心煩意亂,金世遺喝道:“鬼嚎什麼?你也聽我的龍吟虎嘯!”發聲長嘯,把他們的口哨聲都壓了下去。山風呼號,嘯聲哨聲在風中迴旋,更令人驚心動魄。

再打了半個時辰,泰吉提又被他敲了一拐,眼見不支,金世遺忽道:“我肚了餓啦!吃飽了再和你打。”泰吉提求之不得,急道:“好,讓你們多活一天!”金世遺笑道:“也不知是誰讓誰呢?”“呸”的又是一口濃痰,泰吉提急忙竄開,不敢再說。

金世遺摸出半邊燒野雞,咬了兩口,道:“凍得硬了,一點也不好吃,餵,我幫你打架,你就不招待我麼?”龍靈矯眼見將要得勝,甚是可惜,但不好違拗金世遺,只得說道:“屋子裡有酒有肉,咱們回去吃飽了再打也好。”他卻不知原來金世遺猛打了半個時辰,氣力也差不多盡了。金世遺這時已悟出了陰陽掌力的訣竅,知道在急迫之間,破他不得,正準備養好氣力,再用妙法破他。

龍靈矯記掛方今明的傷勢,心道:“回去先把他醫好也是正理。”與金世遺踏入石屋,只見方今明躺在地上,面如金紙。龍靈矯驚道:“老丈,你怎麼啦?”方今明微笑道:“還好,今晚我死不了!”龍靈矯是個行家,急忙替他把脈,心頭不覺一沉,原來方今明的帶脈已給震斷,最多也活不過七天,心中促為難過,眼淚幾乎要滾出來,為怕令他女兒傷心,強行忍著,不敢把真情說出。


忽聽得金世遺又是哈哈笑道:“對極,對極!活一天就算一天,只要今晚死不了就好;誰知道自己明天還在不在這世界上?”龍靈矯心中生氣,暗道:“毒手瘋丐果然是瘋瘋癲癲,說話不近人情。老人家傷得這麼重,他還在說風涼話兒!”向他白了一眼,淡淡說道:“裡面有酒有肉,你自己端出來喝吧!”金世遺鐵拐一頓,又哈哈笑道:“好,妙極妙極!吃飽了明天便死也好做個飽鬼!老丈呵,咱們同病相憐,我和你痛飲三杯! ”龍靈矯氣得說不出話,他哪裡知道,金世遺的生命也只有七天,難怪他有如斯感觸!

方今明望了金世遺一眼,忽地哈哈笑道:“妙極,妙極!這位小哥快人快語,我與你痛飲三杯!雪兒,快去取酒食來款待客人。”笑聲漸漸淒涼,方雪兒從未見過父親這副神氣,不覺呆了!

方今明是武學的大行家,瞧了一眼,已看出金世遺內功走火入魔,性命也不過七天,任何妙藥靈丹,無可救治,他飽經憂患,歷盡滄桑,對死生之事本就豁達,何況金世遺又是與他同病相憐的人,因而對金世遺的話,也就絲毫不以為意。

方雪君燙好熱酒,端了出來,給金世遺斟了一杯,按著酒壺道:“爹爹,你喝酒不妨事麼?”方今明仰天一笑,在女兒手上接過酒壺,道:“今日幸遇敵人之子,又新交上了這樣一位豁達豪邁的小友,我心中痛快已極,什麼妨事不妨事?如此盛會,豈可不痛飲一場。”提起酒壺自斟自飲,又給金世遺頻頻添酒,一老一少,端的是脫略形骸,放怀大飲,把生生死死,恩恩怨怨,全都置之度外。

龍靈矯想起是自己的父親害得他們兩父女隱居荒山,而他又是為自己而受重傷,不覺心痛如割,明明知道他是藉酒澆愁。卻又怎忍止他死前的歡樂?

方今明酒酣耳熱,忽地把酒杯重重一頓,面向龍靈矯說道:“龍先生,今日之會,何幸如之,我的未了之事,要拜託你了。”龍靈矯道:“老丈有命,萬死不辭。”方今明道:“我這位小女,總不能在喜馬拉雅山上渡過一生,將來下山,還望你多多照顧。”

龍靈矯聽他話中似有深意,怔了一怔,方今明道:“怎麼?”龍靈矯道:“這是理所當然。”方雪君十分不解,道:“爹爹,我若下山,你自然也得下山,咱們相依為命,難道你就不照顧我了?”方今明道:“傻孩子,爹爹能照顧你一世麼?龍先生贈你珠串,你向她拜謝。”方雪君心道:“我不是謝過了麼?咦,爹爹怎的今晚大失常態,說話顛倒。”但還是依著父親的吩咐,向龍靈矯再謝一次。龍靈矯是個絕頂聰明的人,這時恍然大悟,原來方今明適才准許女兒接受他的禮物,敢情早已有了以女兒終身相託之意,把珍珠串當作聘禮看待了。

龍靈矯多年來遁跡風塵,胸怀大志,活到三十多歲,從來未興過家室之念,這時忽在喜馬拉雅山中有此奇遇,眼見方雪君嬌美可愛,天真無邪,心中也不禁怦然而動,急忙向方雪君答拜,又向方今明叩了三個響頭,道:“小侄必不負老丈所託。”方今明燃須大笑,又飲了滿滿一杯。方雪君仍是莫名其妙,怔怔地站在一旁。

忽聽得金世遺也是哈哈大笑,把壺中餘酒一飲而盡,朗聲道:“他若負你所託,我就給你打他三十鐵拐!哈哈,想不到我今晚倒做了世外奇緣的見證之人!”


龍靈矯道:“兄台醉了!”金世遺大笑道:“端的醉了,我只有緣作證,無緣再飲你的酒了!”把酒壺“砰”的一聲擲出門外,立刻倒在地上,呼呼熟睡。

龍靈矯卻是滿懷心事,哪睡得著,好容易熬到天明,只見金世遺一個翻身跳起,揉揉眼睛,迎著射入來的晨曦,仰天笑道:“又是一天啦!”拾起鐵拐,踢開大門,大叫道:“來,來,來!你且看我給你打發那幾個小賊!”

大踏步走出門外,只見那幾個敵人都聚在一堆,卻多了一個身材高大、長發披肩、碧眼黃須的外國人,正俯下身軀替那個中了毒針的敵人按摩。這個人正是提摩達多,他是聽到弟子吹的口哨聲趕上來的,剛到不久,這時正用深湛的內功,替弟子吸出體內的毒針。

只見提摩達多的掌心在那弟子的背心轉了幾轉,忽地叫了一聲,手掌一起,雙指拈著一根亮晶晶的銀針,咕咕嗜嗜的直罵。金世遺聽不懂他的話,也猜得到他是罵自己的暗器狠毒。泰吉提受了重傷,無法運氣,養了一夜,越發重了,這時坐在地上,不敢動彈,見金世遺現身,恨得牙癢癢的,向金世遺指了一指,用阿拉伯話叫道:“就是他!”又用中國話向金世遺罵道:“好小子,提摩達多大法師來了,管叫你們一個個都難逃活命!”

金世遺的毒針是用蛇島最毒的金線蛇的口涎所煉,傷人之後,二十四個時辰之內,毒氣即攻人心頭,無藥可救,而今競被提摩達多用掌心吸出,這份內功,確是不可思議。金世遺也不禁心中一凜,但他自知死期將至,對任何強敵,也了無畏懼,聽了泰吉提的指斥,反而哈哈大笑,迎上前去,“呸”的啐了一口,叫道,“不錯,毒針是我發的,什麼大法師,你懂不懂得超幽度鬼!”

提摩達多衣袖一拂,將金世遺雜在口涎中的幾口毒針。拂得無蹤無影,猛的大吼一聲,一掌向金世遺拍下。

金世遺鐵拐一舉,一招“飛龍在天”,疾起而迎,只聽得當的一聲,那鐵拐彎了過來,提摩達多的虎口也震得大痛。比對之下,雖然是金世遺吃了虧,提摩達多卻也不敢輕視,左掌連環擊到,金世遺早已拔出拐中鐵劍,提摩達多那一掌拍下,正正迎著劍尖,金世遺一劍戳去,心道:這一劍還不把你的手掌戳穿?

那料提摩達多掌勢倏然而止,金世遺驟覺兩股力道,一齊攻到,一推一拉,竟是立足不穩,身不由己的滴溜溜的轉了幾個圈。提摩達多桀桀怪笑,左一掌,右一掌,掌掌拍向金世遺命門要害,金世遺雖敗不亂,忽然順著身子旋轉之勢,一個“靈猴倒縱”打了一個筋斗,鐵拐霍地一掃,居然化解了提摩達多打他的致命的一招。提摩達多大為陀異,心道:“中國的武術,果然名不虛傳,這小子年紀輕輕,竟也不在那姓唐的之下。”戰術一改,由急攻改為緩取,運用陰陽掌力,將金世遺困住。


提摩達多一掌接著一掌緩緩拍出,看似輕描淡寫,實已用了全力,金世遺但覺敵人的力道從四方八面推擠迫來,有如置身在漩渦之中,進退不得。

方今明扶著女兒,走了出來,盤膝坐在門前,凝目注視,搖頭歎息道:“可惜,可惜!”方雪君道:“怎麼?”方今明道:“這位小哥年紀輕輕,功力之高,除了有限幾位前輩高人之外,當今之世,恐怕無人能與匹敵,英年國手,早歸黃土,豈不令人慨歎?”龍靈矯不知道金世遺的生命只有六日期限,只道方今明是指目前之戰,心道:“這瘋丐昨晚曾經救我,我豈可讓他獨抗強敵?”拔劍欲出,但見提摩達多的那四個弟子,排成半個弧形,正是虎視眈眈,龍靈矯心中一凜,想道:“方老伯身受重傷,敵人若攻過來,憑雪妹一人,怎能防護?”手按劍柄,躊躇難決。忽聽得方今明一聲歡呼,叫道:“唐,唐、唐大俠夫婦來啦!”歡喜過度,聲音顫抖嘶啞!

金世遺正自全神貫注,對付提摩達多的陰陽掌力,頭昏腦脹,根本就沒有聽到方今明叫些什麼。忽覺身上一輕,眼前人影一晃,一條長袖迎面拂來,金世遺大吃一驚,欲待閃避,哪裡還來得及,竟似被人平空托起,金世遺順著這股力道,一個筋斗倒翻出去,但見提摩達多也踉踉蹌蹌的向後連退了十幾步。

唐曉瀾來得正是時候,要不是他雙袖齊拂,一舉拂開了提摩達多與金世遺二人,再過片刻,金世遺內力支持不住,必被提摩達多的陽陽掌力壓得窒息閉氣。此時他雖脫身,但陰陽掌力的後勁尚未消解,兀自在地上旋轉不休。

提摩達多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他縱橫歐洲與阿拉伯諸國,從無對手,一照面就給來人揮袖拂開,不覺被唐曉瀾的神威震懾,雖然立即撲了上來,卻不敢動手。唐曉瀾道:“你是何人?怎的在我老友的門前胡鬧?”

提摩達多聽不懂唐曉瀾的話,但覺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高,耳鼓卻給震得嗡嗡作響,提摩達多急忙運氣托禦,泰吉提尚自不知死活,代為答道:“縱橫歐亞,武功天下第一的大法師提摩達多,你知不知道?”

唐曉瀾仰天大笑,揚袖一拂,說道:“我還沒有見過敢自稱天下第一的人。今日倒要見識見識外國的武功。好呀,你的掌力是有點邪門,我就先讓你打我十掌。”他這一拂,力道分襲提摩達多與泰吉提二人,提摩達多全力抵禦,身軀不過晃了一晃,泰吉提距離二三十步之外,卻被唐曉瀾揮袖的勁風一拂,咕咯一聲,倒在地上,翻翻滾滾,要不是同門搶救得快,趕緊將他扶起,幾乎就要滾下山坡。

泰吉提嘶聲叫道,“法師不必和他客氣,他說他讓你先打十掌,只要除此強敵,中國就無人再敢與你相抗。”泰吉捷經常在尼泊爾與西藏之間來往,對中國的武林名手,雖未認識,也有耳聞,聽到方今明的呼喊,見此情形,也料到是天山派的掌門唐曉瀾到了。

提摩達多哪曾受過如此輕蔑,沉住了氣,雙掌接連拍出,只見唐曉瀾足跟牢牢釘在地上,猶如打了樁似的,紋絲不動。提摩達多又驚又怒,一掌緊似一掌,只見唐曉瀾湖水色的長衫隨著掌風飄動,他的腳步卻始終未曾移動分毫。提摩達多用盡全力,猛的大吼一聲,雙掌齊出,陰陽掌力,左推右引!唐曉瀾身軀略晃,提起左足,劃了一個圈圈,踏下足來,仍然站在原位,哈哈笑道:“十招已滿,你能使我身形晃動,亦算難得了!好,你也接我數招!”只聽得呼的一聲,勁風驟起,天山神掌,實有開碑裂石之能,提摩達多哪敢學唐曉瀾的樣子,純用內功抵禦,當下雙掌護胸,拼力往外一推,身軀仍是不由自己的向後連退三步。唐曉瀾一聲長嘯,踏上一步,呼的又是一掌拍出,提摩達多雙掌打了一個圈圈,斜走疾避,仍然被唐曉瀾的掌力迫得立足不穩,有如風中之燭,搖搖晃晃,幾乎栽倒!唐曉瀾再踏前一步,第三掌又待連環迫出,提摩達多急忙叫道:“且住,且住!”唐曉瀾怔了一怔,回顧泰吉提道:“他說什麼?”


提摩達多咕咕嗜嗜的說了一通,泰吉提斷斷續續的代為翻譯道:“大、大、大法師說,說、說他、他和你,都、都是並世高手,硬打硬拼,有失身份,他、他、他要與你另、另換一個方法,賭、賭賽……”唐曉瀾道:“怎樣賭賽?”泰吉提道:“賭、賭賽攀、攀山,看誰能攀上世界第一高峰?”把話說完,聲嘶力竭,登時暈死。

唐曉瀾揮手說道:“好,珠穆朗瑪峰是中國的,就是不提賭賽,中國人也要上此高峰!”方今明叫道:“唐大俠,不,不……”氣力微弱,盧音嘶啞,唐曉瀾道:“方大哥,你怎麼啦?”

金世遺這時已止了旋轉之勢,方今明的話,傳入耳中,金世遺呆若木雞,心道:“原來是唐經天的父親。”頭腦昏亂,想起當今之世,只有此人能救自己的性命,幾乎喊出聲來,忽地又想起他是唐經天的父親,想起董太清的讒言,說是唐曉瀾妒忌他這一派的武功,自己若去求他,以後就永遠抬不起頭來。霎時間思潮轉了數十百遍,突然回身便走,猛一抬頭,忽見一個中年美婦,從山峰上飄然而下,金世遺好似被人定著,失聲叫道:“你、你一定要迫我做什麼?”

  正是:

欲上珠峰摘星斗,生來狂傲不求憐。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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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回 大雪寒風 高山消霸氣 輕怜密愛 冰塔救佳人(1)

這少婦正是唐曉瀾的妻子馮瑛,金世遺錯把她當成了馮琳。心中暗暗叫苦:“這回她必定不肯放我走開,要強迫我接受唐曉瀾的恩惠了。”

馮玻一聽金世遺的活,如墜五服霧中,摸不著頭腦,詫道:“你說什麼?”金世遺見她一副冷傲的神氣,心中怒火突發,想道:“原來你以前對我好,都是假仁假義,見我死期在即,卻又換L了這樣的一副冷面孔了。呀,人情冷淡,世態炎涼,這還有什麼好說!”金世遺就是這樣的怪脾氣,他不希望沾別人的恩惠,卻又熱盼有人關懷他。他既怕馮琳纏他,但一旦感到受她冷落之時,卻又更增怒氣。

馮瑛心頭一動,想道:“莫非又是我妹妹惹來的事情?” 柔聲說道:“你是準:什麼事情、好好的對我說吧!”金世遺突然一聲怪叫,喊道:“好,從今之後,只當你我未曾相識,放我走開。” 他只怕馮瑛出手攔阻,不顧一切,飛身躍起,一拐掃去。以見馮瑛輕舒玉臂,雙指一彈,冷冷說道:“準要留你?”只聽得“錚”的一聲,金世遺的鐵拐被她一彈,登時一股力道傳了過來,金世遺競破這股力道推得在空中連翻了三個筋斗。金世遺落下山坡,這一驚非同小可,他以前曾見馮琳的本領,雖然極之佩服,卻也想不到如此神通,心道:“幸虧她無意作弄我。要不然我只有聽她擺布的份兒了。”心中凜懼,急忙攀上對面的山峰,不敢再回頭望馮瑛一眼。他哪知道馮瑛的武功遠在馮琳之上,幾乎與呂四娘並駕齊驅,這一彈若是換了馮琳,至多只能叫金世遺翻一個筋斗。

唐曉瀾這時已看清楚了方今明的傷勢,給他服了兩粒碧靈丹,又用最上乘的內功替他打通經脈,馮玫走了過來,過了一會,唐曉瀾拍拍手掌,站起來道:“方大哥,你明日起在靜室靜坐十天,這傷勢料想無妨。”方今明苦笑道:“唐大俠,你何苦多事,又要我多活幾年?”原來方今明年紀老邁,受了重傷,雖得療治,武功最少也要損失一半,估量也不能活多少年了。

方今明慢慢抬起頭來,緩緩說道:“唐大俠,我給你們引見兩位後輩英豪。咦,那位小哥哪裡去了?”剛才他閉目運氣,接受唐曉瀾的治療,還不知道金世遺已經逃走。馮瑛道:“那人是誰?怎的行徑如此奇怪?”龍靈矯道: “他是江湖上人稱毒手瘋丐的金世遺。”唐曉瀾沒聽過這個名字,喃喃說道:“金世遺,咦,剛才我見他的武功路道,回想起一位老朋友來了。”馮瑛叫道:“毒龍尊者!”唐曉瀾道:“不錯,你看他的武功是不是毒龍尊者的路子?”馮瑛道:“豈只路道相同,連那奇門內功也是一樣的路子。呀,糟了,可惜我沒有把他留下!”

唐曉瀾道:“怎麼?”馮瘓道:“剛才我用一指禪的功夫,將金世遺送走,他不知道我的好意,竟然運力反擊,按說是非立即受傷不可,但他的內功怪異非常,居然把因他反擊而引起的我的一指禪的潛力化解了。天下只有毒龍尊者有這門自生自滅的內功,但他從鐵拐傳來的內力,毫無後勁,看來已是走火人魔之象,只怕死期就在這幾天了!”龍靈矯聽了大駭,這才醒悟金世遺說話瘋瘋癲癲,原來是將死的狂傲哀憤的心聲。

方今明歎口氣道:“昨胰我仔細察看他的氣色,推測他死期不過六天,唐夫人也這麼說,想來不會錯了。”馮瑛歎道:“若是我早知道他是毒龍尊者的弟子,定然把他留下。毒龍尊者的武功自成一派,若因此而成絕響,這倒是武學上的大損失呵!”

方今明靜默半晌,緩緩說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看來這十數年間,武林中的後輩英豪倒出了不少。唐大俠,我再給你引見一位後輩英豪。”龍靈矯上前施禮,唐曉瀾一眼瞥見他佩劍上掛著的那件飾物——玉獅子,怔了一怔,忽地哈哈笑道:“原來是故人之子。久仰了!”龍靈矯滿面羞慚,道:“罪人之子,尚祈恕罪。”唐曉瀾哈哈笑道:“年羹堯之罪與你何於?你父親本是一代將才,可惜不走正路。但望你熟讀兵書,為民效力。”龍靈矯拱手說道:“謹領教言。” 唐曉瀾道:“多謝你給我保存那塊漢玉,我早從經天口中中知道你的為人了。”


當下同進石屋敘話,唐曉瀾聽兒子和冰川天女也都來了,歡喜無限,對馮瑛笑道:“我與那大法師打賭攀山,你下去探訪他們吧。”說將起來,原來唐曉瀾也知道尼泊爾的大軍屯在下面的山谷,怕有人上來騷擾方家,故此特地上山探問老友的。

馮玻想起那次在駝峰之上,冰川天女誤會她是馮琳事,笑道:“咱們這個未來媳婦,見了我只怕氣還沒消呢。琳妹總是孩子脾氣,看來這個毒手瘋丐金世遺也是被她捉弄過的,要不然不會一見我就嚇得要逃。咦,這是誰來了?”

眾人隨著馮瑛走出石屋,只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嘻嘻笑道: “姐姐,你又在背後罵我了。你問經天去,我得罪了你的媳婦,可也幫了她不少忙呀!”來的正是馮琳。她輕功本來比提摩達多高強,只因不熟山路,反而落在提摩達多之後,而今才到。

馮瑛正待說話,馮琳忽地閃了過來,將她攬住,叫道: “好姐姐,你剛才說什麼?是不是你已經見到金世遺了?”

馮玻道:“咦,你這樣著急做什麼?”唐曉瀾道:“他剛剛走了。”馮琳叫道:“呀,你知道不知道他的生命期限只有六天?”馮瑛道:“知道。 ”馮琳大叫道:“那你為什麼見死不救?”馮瑛笑道: “誰叫他一見面就打我一拐?”唐曉瀾道:“別再激惱你的琳妹啦。沒有將金世遺留下,我也遺憾得很。”當下將適才的情形說了。馮琳急得跳腳,一把扭著姐姐,叫道:“好。你們把他放走,你們就得替我把他找回來。”

馮瑛熟知妹妹的脾氣,心念一動,在妹妹耳邊低聲說道: “你今日怎的如此認真。哈,是不是替阿梅看中了這個毒手瘋丐?”馮琳杏眼睜圓,道:“怎麼,他有什麼不好?你們說他是毒手瘋丐,我卻要說他是個至情至性的少年。你討厭他,我偏偏歡喜他。”馮瑛噗嗤一笑,道:“誰討厭他了?你替我撮合經天的姻緣,我也替你找回一個女婿便是。”

只見山拗處又轉出一人,卻是唐老太婆,她一見岩石上有金世遺的拐印便大聲叫了起來,馮琳道:“姐姐,你瞧,又是一個說金世遺好的人來了。”馮瑛笑道:“幸虧這個唐老太婆沒有女兒。”

唐賽花聽說金世遺已走,卻見了龍靈矯,正是一喜一愁,拖著龍靈矯說道:“兒呵,料不到還能見你,娘就是現在便死,也瞑目了,靈矯,依我說,你年紀也不小了,好好給我討一門媳婦正經。待我死後,你再去爭王奪霸吧,免得我在生之日,總為你擔心。 ”唐賽花年青守寡,將龍靈矯撫養成人,端的是視同己出,龍靈矯而今已是三十多歲的人,她還是將他當作孩子看待。龍靈矯面上一紅,說道:“從今之後,我只盼能跟隨唐大俠等諸先輩之後,行俠仗義,再也別提什麼爭王奪霸啦。娘,你老當益壯,盡說那些喪氣的話做什麼?”唐賽花道:“要不是金世遺,我只怕早已死啦。你可得替我找他。曉瀾,現在只有你是他的救星,看在我的份上,請你們夫婦也去找他。”

馮琳道:“你從下面上來,可知道經天的消息麼?”唐賽花道:“經天和冰川天女也要上來的,我老婆子心急先走,所以沒有和他們一道。”唐曉瀾詫道:“怎麼?尼泊爾的大軍退走了嗎?”唐賽花道:“也不遠了。”龍靈矯與唐曉瀾夫婦得知中國軍隊已到,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頭。


  當下商議,分頭去找金世遺。唐曉瀾、馮瑛、馮琳各走一路,龍靈矯與唐老太婆同一路,雖然分成四路,但一想喜瑪拉雅山千峰萬壑,綿延數千里,尋覓一個人等如海底撈針,真是渺茫得很,那隻有聽天由命了。

眾人在方今明家中略事歇息,並準備登山的干糧。馮瑛和唐曉瀾將馮琳拉過一邊,查問她母女結識金世遺的經過。

馮琳將結識金世遺的經過,一一說與姐姐知道。馮瑛聽到她在峨嵋山戲弄金世遺的情形,也不禁笑了起來,聽到金世遺的淒涼身世,又不禁潸然淚下,悵然歎道:“原來他的狂傲怪僻,大有來由。”

唐曉瀾道:“你們兩姐妹一見面,總是話說不完,咱們該登山啦。”馮琳忽然想起一事,取出毒龍尊者那本日記,交給唐曉瀾道:“這本東西交給你保管,這是毒龍尊者在蛇島幾十年所寫下的。但願你能親手交與金世遺。”金世遺與唐經天不和,馮琳約略知道一些,故此將這本日記交與唐曉瀾,希望為他們的和解加多一重助力。唐曉瀾無暇細問,更無暇翻看,只道是毒龍尊者的武功秘籍,便珍重的收藏了,心中想道:“能救活金世遺,那固然是最好不過。萬一金世遺不幸而死,我也必定要替毒龍尊者尋覓傳人,免得他這一派曠世武功成為絕響。”

金世遺避開了唐曉瀾夫婦之後,獨自登山,此時他最後求生的一點機會亦已消滅,自份必死,心中所想的,只是能夠在死前登上珠穆朗瑪峰。第一第二兩日還沒覺得什麼,到了第三日,越上越高,但覺呼吸漸漸困難。金世遺沒有現代人的常識,當然不知道這是因為高山缺氧的原故。要知本世紀初,歐洲的爬山家還認為八千米是登山的“極限”,喜馬拉雅山高達八八八二米,亦是地球的最高點,金世遺這時攀登的高度,已是接近七千米了,高山缺氧的結果,當然在生理上引起反應,金世遺不明其理,只道是自己的“走火人魔”提前發作,心中焦急,只好拼命加快腳步,鼓勇前行。

可是越上越高,那就越發難走,任是金世逼如何使盡氣力,速度已是大不如前。還有一樣困難的是,高山上的寒風,越至高處,風力越大,往往驟然一陣狂風,將人刮得後退數十步,待得風止之後,又要耗掉許多氣力,方能爬至原處。金世遺遙望高聳入雲的珠穆朗瑪峰,珠穆朗瑪峰就像一個碩大無朋的寶石,在藍天白雲之中晶瑩耀目,是那樣的誘人,卻又是那樣的可望而不可即!金世遺打遍天下英雄,此時遙望珠峰,也不禁感到有些氣餒。

  但他還是鼓勇前行。

奇景驟然在眼前出現,但見冰川交錯,遍布在雪白的山坡上,蔚藍得像翡翠一般,無數冰川匯到一處,突然好似平地上湧起許多寶塔,那是像蔚藍色水晶的“冰塔群”! “成群結隊”的連成一大片,在陽光之下閃著寒光!金世遺一聲歡呼,仰天長嘯,叫道:“縱算不能攀上珠峰,得見此人間仙境,死亦瞑目了!”


金世遺使勁的深深吸了口氣,向著“冰塔群”奔去,腳步一抬,踏碎冰塊,忽然觸著一樣東西,低頭一看,卻原來是一個外國人的屍體,在積雪裡不知埋了多少年,屍體旁邊有許多登山的用具,繩索衣裳都已風化腐爛了,觸手即成碎粉,面目仍是栩栩如生。走不多遠,又發現一個屍體,金世遺歎口氣道:“千百年來,不知多少人因為攀登這天下第一高峰而埋屍雪地,三兩日後,大約我也要步他們的後塵,與他們作伴了!”

“冰塔群”看來不遠,走了大半天仍未走到,金世遺帶來的於糧也已吃完了,幸喜高山上也有些動物,而且都是別處見不到的珍禽異獸,小熊貓在雪地上跳躍,見了人也不知道躲避,可愛極了,活像一個淘氣的娃娃,金世遺捨不得打它,用石子打下了幾頭黃嘴山鴉,又獵了一隻雪雞。他隨身帶有火石,擦了許久,才擦出火星,高山上有的是枯枝敗葉,可作燃料,但煮東西卻比平地花多了不止三倍的時間,金世遺在那兩個死了的“爬山家”的遺物中,撿出了個盛水的錫器,把冰塊放在裡面,燒了一個時辰,水還未滾。金世遺吃了兩頭山鴉,半邊雪雞,喝飽了半開的溫水,氣力稍稍恢復,又向前行。

迎面是一條大冰川,冰川上有一塊巨大的花崗石,被一座小山般的大冰塊支撐著,形狀酷肖一個巨型的“蘑苑”。金世遺正想改道繞過,忽聽得“冰蘑苑”後面隱約有呻吟之聲。金世遺嚇了一跳,攀上“冰蘑苑”,向下一看,只見兩個殭屍般的怪人,躺在冰塊上,面上一條條的血痕,越發顯得猙獰可怕。這兩個人乃是赤神子與董太清,他們想上山來尋絛珠仙草,哪知剛望見“冰塔群”就凍僵了。

若然是在平地,金世遺對這兩個人決不會起半點同情之心,此際在高山之上,得見人類,那怕他是敵人,也有一種親熱之感。金世遺提一口氣,躍下冰川,腳底下隱隱可覺冰塊浮動,金世遺先摸一摸赤神子的鼻觀,觸手冰冷,氣息已絕。董太清卻尚有一絲氣息。原來赤神子是被冰川天女打了七枚冰魄神彈之後,元氣大傷,加以他所練的內功更是邪門,反而比不上董太清能夠持久。

金世遺替董太清揉搓手足,又餵他喝了半口水,董太清微微張開眼睛,嘶聲說道:“是你?”金世遺道:“別動,我助你運功。”董太清歎了口氣,低聲說道:“不成啦,你快離此險地!”金世遺聽他脈息散亂,體硬如冰,亦已知道難以救治,但仍猶疑不決,未忍離開。董太清掙扎了一下,忽道:“世遺兄,是我哄騙了你。”

金世遺道:“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到了此時,還用得著計較麼?我哪有心思理會你說的什麼是謊言,什麼是真話?”董太清又掙扎了一下,道:“不,不,我再不說以後就不能說了。”金世遺道: “好,你既然要說出才能心安,那你就說。”

董太清嘶聲說道:“你師父的書,在馮琳手中。我以前所說被唐曉瀾搶去乃是哄騙你的。”金世遺淡淡一笑,道:“管它在誰手裡,餵,你怎麼啦?”

董太清忽地把腳上蹬,使盡最後的氣力叫道:“快走!” 金世遺只覺腳下流冰浮動,眼見一股狂風刮來,不假思索,急忙躍上“冰蘑苑”,再跳回地上。只聽得在呼呼的狂風聲中,那塊“冰蘑苑”晃了幾晃, “蘑苑”下面的浮冰嘩啦啦的響,驟然裂開了一條大縫,董太清和赤神子的屍體被浮冰一擠,沉沒入裂縫之中,埋天冰川底下!

金世遺心底一陣悲涼,不自禁的灑下幾點英雄眼淚,也不知是為了董太清傷感,還是為自己的命運辛酸?一抬頭,忽見附近的一塊冰岩上刻有一朵梅花,金世遺吃了一驚,頓時間只覺熱血上湧,神思悵惘,喃喃自語道:“當真是好,她也來了? ”狂風已止,陽光被冰川反射,泛出千百道霞輝麗彩,金世遺一片茫然,沿著冰岩走去,走不多久、又見一朵梅花標志,敢情那是用利劍在冰壁上刻劃出來的,冰層透明,花瓣在冰層中映得玲玫浮凸,真比開在枝頭的梅花更要妖艷。金世遺身軀顫抖,倚著冰壁,幾乎邁不動腳步。


這梅花正是李沁梅的標志,因她的名字中有一個“梅” 字。金世遺以前和她同路,從四川峨嵋山走下,一路直到藏邊,沿途就曾見她留下不少梅花記號。

這剎那間,金世遺但覺被凍得麻木了的身體忽然如有暖流通過,想不到這世界上還有一個如此掛念他的人,不辭冒雪沖寒,到此亙古無人的冰峰,追蹤覓跡!但想到自己死期將至,又怎忍和她再見最後一面,令她傷心。

金世遺正自躊躇難決,忽聽得冰塔群中隱隱有廝殺之聲,金世遺突然血脈憤張,提了口氣,飛奔過去,穿入“塔”群,遠遠就見冰壁上映出李沁梅的影子,無數大大上小的冰塔,就像千百面明鏡,層層反射,走到塔群的中央,日之所至,所見的都是李沁梅的影子。另外還有兩個怪人的影子,圍著李沁梅手舞足蹈的,在千百面冰壁上反射出來,令人眼花績亂。

金世遺定一定神,靠著耳朵的感覺,辨別聲音的來路,在 “冰塔群:'中穿來插去,眼前忽然開朗,但見在幾座冰塔圍拱之中,有一個小湖,小湖之濱,李沁梅正在和那兩個怪人廝殺。

那兩個怪人都是雙足已肢,以手支地,頻頻換掌,圍著李沁梅陀螺般的旋轉,交替發掌。這兩個人正是伶古拉與阿斯羅。他們那日與冰川天女比賽輕功,從冰峰上跌下來,幸而冰川天女相救,得以不死。所受的輕傷,養了一兩日亦已無事。他們聞知師父提摩達多登山,便趕上來,不想在此處遇見李沁梅。他們一來缺了乾糧。二來亦感氣力枯竭,見到李沁梅,忽地起了壞心,想把李沁梅劫走,從南面下山,偷回故國。說是劫到中國的美人,也好在歐洲炫耀。在當時歐洲的風氣,“騎士”遠徵,搶劫女人作為勝利品,那是司空見慣之事。何況俺古拉與阿斯羅此次來華,一再挫敗,連雙腿都被唐曉瀾打得幾乎斷折,一腔怒氣,無處發洩,劫一個中國美人回去,正好洩憤。

李沁梅此時也是氣衰力竭,但她的劍法是天山劍法的另一支,白發魔女這一派的嫡傳,奇詭變幻,天下無雙,伶古拉與阿斯羅的陰陽掌力,雖然厲害,卻也只能將她困住,近不了身。

高山缺氧,在此打鬥,比在平地上吃力百倍,不消半個時辰,三個人都是頭昏目眩,氣盡力竭,只是本能的發招相抗了。金世遺自是行家,一見李沁梅的劍尖東指西劃,毫無勁風,立知不妙,提起鐵拐,正待相助,李沁梅從冰壁的反映中,已看見金世遺的影子,端的似大漠中絕重的旅人,摹然天降甘霖,狂喜而致昏迷。只聽得她尖叫一聲,長劍一拋,踉踉蹌蹌的迎著金世遺奔跑,跑得十來步,便暈倒地上。

傅古拉與阿斯羅兀自在地上打轉,他們亦已神智昏迷,金世遺一到湖濱,他們竟似視而不見。金世遺哪有心思去理他們,慌忙搶上前去將李沁梅一把抱起,但覺她身子軟綿綿的,香喘吁籲,星眸半閉,金世遺情不自禁的撥開她面上的亂發,輕輕的彈了一下她的眉尖,低聲喚道:“梅妹妹,你睜開眼睛看看。”


李沁梅嘴角掛著淒涼的微笑,眼睛慢慢張開,喘氣說道: “世遺哥哥,我知道你會來的。”金世遺道:“你調勻呼吸,我助你運功。”李沁梅在他懷中微微顫動,忽地掏出一個銀瓶,道:“你快服下!”金世遺正自莫明所以,忽見李沁梅又慢慢閉了眼睛,面色非常寧靜,嘴角的笑容漸漸收縮。好像一朵蓓蕾,金世遺吃了一驚,但覺她手腳漸漸僵硬。

金世遺替她按摩了一會,毫無效果,除了些微氣息之外,便和死去一般。金世遺仔細察視,知她並沒傷,但氣力消耗過甚,卻是難以恢復。若在平地,喝兩碗參湯,睡一個大覺,自然無事。但這裡是高聳入雲的雪峰,呼吸尚且困難。食物亦極難找,哪有什麼靈藥可以助她恢復元神。

金世遺心痛如割,垂淚說道:“呀,都是我累了你。”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大動真情。可惜他充滿感情的言語,李沁梅卻一點也聽不見。

金世遺垂下了頭,茫然無措,忽然眼光碰到了地上的銀瓶,金世遺心頭一跳,將銀瓶抓了起來,只見瓶中有三粒碧綠色的丸丹,正是用天山雪蓮配製的碧靈丹,以前唐經天曾要把這三粒靈丹連同銀瓶送給金世遺,被金世遺拒絕了的。如今金世遺只有三大的性命了,卻又在李沁梅的身邊發現這個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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