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262|回覆: 11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蝙蝠][鬼怪公寓] 第四集 女王蛇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Arch_聖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0-6-22 13:40:2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女王蛇 之三   上

  「你確定你不是在做夢嗎?」

  溫樂源端著一碗稀飯,扭頭看著任煙雨,他已經維持這個彆扭的姿勢好幾分鐘了。一隻小貓從他背上爬到了桌子上,伸著鼻子去聞他放在菜盤子上的饅頭。

  「絕對……絕對不是!」任煙雨的眼睛裡佈滿了血絲,臉色晦暗無光。

  她站在陰老太太的房間門口,雙手神經質地抓緊自己的提包,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她的顫抖不那麼嚴重。

  「我真的碰到了!它是……很涼,很滑……好像沒有骨頭……」

  溫樂源的嘴張得很大,恐怕他一輩子,也想不到自己的嘴居然能張這麼大——大到要把那只聞他饅頭的小貓,整個放進去也綽綽有餘。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他反覆地說了好幾遍,稀飯傾斜了點,灑到了褲子上也渾然不覺。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任煙雨尖叫,「是不是脫離人身的蜚語蛇?一定是對不對?它想幹什麼!你不是說它只殺它的宿主嗎?你到底有沒有把我身上那條完全殺死?」

  她的尖叫驚擾了小貓,它一腳踏進了盤子裡,又帶著一爪子的菜湯跳下桌子,和另外兩隻小貓會合。

  溫樂源沒有發現這邊發生的情況,陰老太太好像也有點心不在焉,沒有注意到小貓闖的禍事。

  「按理說……」溫樂源緩緩把碗放下,「不該發生這種事才對……」

  「到底怎麼回事!」

  溫樂源起身,把一直僵硬地站在那裡的任煙雨,拉到自己的位置上,用力按她的肩膀讓她坐。

  她緩緩坐下,但手指仍然僵硬地抓著提包。

  「我讓你去找女王,除了去掉我自己身上的雌種之外,另一個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怕發生這種事。」

  溫樂源點起一支煙,陰老太太沉著臉用手指敲桌子,他自覺地站到了窗戶邊,「所以我讓你去看看,是不是有誰的蜚語蛇長得很奇怪,這是分辨普通蜚語蛇和女王的辦法。你真的沒有發現誰的蛇很奇怪嗎?」

  任煙雨搖頭。

  「你有沒有看見誰的蜚語蛇有好幾個頭?長著別的顏色?或者形狀看起來不太一樣?」

  任煙雨還是搖頭。

  溫樂源撓撓鬍子,一臉困惑:「那就奇怪了,既然發生這種事,那你這幾天就應該見過女王,而且和女王的宿主接觸過才對。你再好好想想?」

  任煙雨想起了經理肩膀上空空的一片,心裡一沉。

  「一定是很怪異的蜚語蛇嗎?如果沒有呢?」

  「那就說明沒感染呀!」溫樂源瞪著眼睛說。

  任煙雨閉上了眼睛。這幾天裡,她一直忍著噁心,觀察公司裡的所有人,連高層的人士都沒有放過,可是真的沒見到奇怪的蛇體!

  現在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全公司上下,除了經理之外,竟沒有一個人未受感染!

  被如此龐大的蜚語蛇群包圍在中間的感覺,讓她覺得很絕望,再加上昨晚的事……

  她無法把這事給未婚夫說,甚至也不能告訴家裡人,因為沒人會信。

  如果不是還有溫樂源,讓她感覺到一丁點希望,她可能已經活不下去。

  「那我怎麼辦……」她喃喃自語。

  溫樂源在窗台的菸灰缸裡把菸頭按滅了。

  「沒關係,你不用著急,你既然雇了我,我就一定會幫你把事情辦到底。你今天要上班嗎?」

  「我已經遲到了一個多小時,而且最近上班也不怎麼正常……」

  溫樂源走過去抓起她的胳膊,把她往廁所裡推,「那就去洗洗臉,等一會兒我送你去公司,我就不信連我都找不到它!」

  ***

  稍微梳洗了一下的任煙雨,看起來好多了,溫樂源又拉著她的手往外走。

  任煙雨有點尷尬,但這個看起來很粗魯的男人,卻有一雙溫柔寬厚的手,他手心的熱度讓現在已經六神無主的她感到很安心,所以沒有反抗。

  他們剛一出巷口,就看見王先生和女妖精那對老夫妻,在他們的汽車旁卿卿我我。

  王先生的模樣再年輕,也看得出來他已年近五十,而女妖精雖然年紀更大,卻長著一張娃娃臉,這對男女的組合,讓所有路人都對他們側目而視,各自揣測著一些連當事人自己都編不出來的故事。

  任煙雨一看到女妖精就想起那雙飄浮的腳,雖然現在天上太陽高掛,女妖精不僅腳踏實地還穿著高跟皮鞋,但她還是有些膽顫心驚。

  溫樂源沒有察覺到她的退縮,相反,王先生的存在,讓他想起這世界上還有「搭順風車」這種事,拉著她就喜不自禁地跑了過去。

  王先生很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雖然任煙雨的公司,和他今天要去的地方不在同一個方向,不過他的事不急,倒是溫樂源身後的女孩,青白的臉色讓他不太放心。

  王先生坐在司機旁邊的副駕駛位置上,其他三個人坐上了後座。不過由於任煙雨堅決拒絕和女妖精坐在一起,溫樂源只好被迫擠在女妖精和任煙雨之間。

  「這丫頭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汽車開上了川流不息的主幹道,王先生轉身問道。

  「遇到一點麻煩……」溫樂源含含糊糊地說。王先生又不給他錢,蜚語蛇這麼麻煩的東西他才懶得跟他解釋。

  「什麼麻煩?」女妖精很好奇地問。

  「你不會用眼睛看!」溫樂源憤怒地說。王先生是怎麼看上這個沒什麼道行的傻妖精啊!

  「我看不見呀!」女妖精理直氣壯地說。

  「你怎麼會看不見!」再沒道行也是妖精,不會無能到這個地步吧?

  「我是看不見呀!」溫樂源的態度讓女妖精覺得自尊心被傷害了。「從剛才我就沒看見你旁邊有人,要不是她說話,我還以為你拉著空氣過來呢!」

  溫樂源的心裡涼了一下,任煙雨渾身顫抖。

  司機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詭異的對話,手裡的方向盤照樣握得四平八穩。

  「你是真的……看不見?」溫樂源再次確認。

  女妖精用力點頭。

  「那你那天看見了吧?就是你見義勇為那天?」

  女妖精的臉稍微紅了一下:「呃……嗯……那天實在是不好意思……」

  「我問你是不是看到了!」

  女妖精嚇了一跳,很生氣地大喊:「是呀!我看到了!你和一個沒脖子的女孩在那裡拉拉扯扯!還想把她拉進去強……」

  王先生瞪她一眼,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沒……脖子?」任煙雨顫抖地問。

  溫樂源環住她的背用力按了一下,讓她不要擔心。

  「怎麼回事?」王先生問。

  溫樂源看了女妖精一眼,道:「她是天然生成的純潔妖精,所以眼睛看不到污穢,看來事情發展得比我想像得還要快,要是不能快點解決的話,說不定會出大事。」

  「怎麼?」

  溫樂源歎了口氣:「這件事一時半會兒還說不清楚……等有時間再跟您解釋。對了,等會兒把她送到公司以後,能不能借您夫人用用?」

  王先生道:「沒問題!」

  女妖精一臉不高興:「你借我幹什麼?」

  「借你眼睛一用……」

  「咦?」

  ***

  任煙雨公司所在的大廈到了,在溫樂源的催促下,她猶豫地下了車。

  女妖精從另外一個車門下來,茫然地看著周圍。

  「怎麼樣?」王先生在車裡看看這間公司的門面,在他眼裡,除了不得不為那金碧輝煌的招牌和俗艷的裝飾搖頭之外,沒覺得有什麼問題。

  任煙雨惶惶然地,溫樂源發現了這一點,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轉頭回答道:「這個我可不知道,我是污穢的俗人,所以才請您夫人來不是?」

  王先生「嗤」了一聲,從車窗裡問女妖精:「你看見什麼沒有?」

  女妖精困惑地搖了搖頭。

  「你沒看見?」

  女妖精又搖頭。

  「到底怎麼回事?」

  女妖精雙臂抱胸,眉頭皺得很緊,「老公啊,以前我們來過這裡對不對?」

  王先生說:「是啊。」

  「幾年前?」

  「大概四五年前吧,你不喜歡這裡,所以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就沒再來過。」

  「現在和那時候有變化嗎?」

  「唔……沒有吧。」王先生看看四周。

  這附近是較為繁華的商業區,近幾年雖然有了很大的發展,建築物卻沒有什麼變化,唯一變化的是街上的行人,以前只有小貓兩三隻,現在卻是車水馬龍。

  即使女妖精喜歡這裡,他也不會再來的,現在他一看到這麼多人就頭疼。

  「老公……」女妖精的聲音有一點發顫,「你知道嗎?我什麼也看不見……」

  溫樂源心裡一沉。

  王先生迅速從汽車前方轉到她身邊,抓住她顫抖的手,「怎麼了?怎麼了?你沒事吧?」

  女妖精的聲音仍然微顫著,眼睛盯著任煙雨上班的大廈,瞳仁中卻沒有焦距。

  「我記得……我記得……咱們眼前這裡,應該有一個很高的大廈對不對?那時候看得好清晰啊!現在沒了!那裡是空地!」

  溫樂源的心,真真正正地沉到了冰窖裡。

  她雖然是天然的純潔妖精,但已經和人類的男人結婚,而且生過一個帶有人類血統的孩子。

  而蜚語蛇雖然是污穢的東西,但還沒有污穢到不可原諒的地步,所以她的視覺只被限制在一定範圍之內。

  就像她說看到任煙雨「沒有脖子」,其實是盤在任煙雨肩上的蜚語蛇擋住了她的視線,即使是最嚴重的情況,也不過是像今天這樣,眼睛完全無視於她的存在而已。

  可是現在,連整棟大廈都被她「無視」了,就算是「母體」——就算是「女王」——有可能做到這一點嗎?

  如果真是蜚語蛇「女王」的話,那麼這個「女王」的影響力又該多大啊!

  「我知道蜚語蛇……但是這麼厲害的……」女妖精自說自話地鑽進了車裡,順手把她老公也拉了進去,「聰明的話就不要招惹它,再見。」

  砰地關上車門,汽車絕塵而去。

  還沒反應過來的溫樂源,呆愣了很長時間,才想起來跳著腳大罵:「你們臨陣脫逃……」

  任煙雨在他的身後,捂著嘴慢慢蹲了下來。

  她不關心剛才那個女人到底是什麼「妖精」,也不關心她看為何會看不見大廈,她只知道自己正被恐怖的東西拉進去,可所有的人,卻都在有意無意地暗示她「你逃不掉的」。

  她沒有做錯過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好像一切都衝著她來似的?

  溫樂源轉身,看到這個已經近乎崩潰的女人,歎了一口氣,過去把已經癱軟的她拉了起來。

  「所以說,有時候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如果當時樂灃沒跟你說這麼多就好了。」

  「你們不告訴我……你們不告訴我……蜚語蛇就不會長大了嗎?我就不會被殺了嗎?」任煙雨帶著濃重的鼻音,眼睛紅紅地問。

  溫樂源無言。這種事又不是他能決定的……而且他有一句話始終猶豫著,沒有和她說——其實最重要的問題並不是蜚語蛇,而是她本身……

  如果他早一點遇到她,說不定還有辦法,可現在事情發展得太快了,他過去連看到蜚語蛇就躲著走,現在卻忽然讓他直面「女王」,這實在有點……

  「總之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現在你就帶我進去。我懷疑女王就在你身邊,所以我們首先從你工作的地方找起,然後再慢慢擴大範圍……」
已有 1 人評分SOGO幣 收起 理由
陸戰男兒 + 3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 ...

總評分: SOGO幣 + 3   查看全部評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天使長(十級)

─═☆Arch_聖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0-6-22 13:40:44 |只看該作者
女王蛇 之三   下

  ***

  任煙雨走在前面,溫樂源走在她的後方,兩人以相同的頻率緩緩前行。

  大堂內的職員客戶來來往往,偶爾與他們擦身而過。

  每當這時,任煙雨的背部就會驀地僵硬一下,過很長時間才能放鬆下來。

  溫樂源在她身後,看著她的樣子都覺得累,最後實在忍不住了,稍微提高了聲音說:「你這麼緊張幹什麼?又沒有鏡子,你看不見吧?」

  「看不見它也在呀!」

  溫樂源翻了一下白眼。

  兩人走到電梯處,任煙雨猶豫一下,又帶著溫樂源往樓梯口轉過去。

  溫樂源發現「安全通道」幾個字,一把拉住了她。

  「喂!你不是吧!想走上去?」

  任煙雨煩躁地掙脫他:「難道你喜歡在那麼小的地方,和那些東西擠在一起?」

  溫樂源做了一個昏厥的動作,用力抓住她的手上下搖動,「那個不是重點!姑娘啊!你的公司在幾樓?」

  「十八樓。」

  「……」

  兩人大眼瞪小眼,任煙雨終於明白他想說什麼。

  叮咚一聲,電梯的門帶著金屬的摩擦聲慢慢滑開,裡面的人剛踏出一腳,外面的人已經開始往裡面擠了。

  溫樂源拉著任煙雨努力鑽進去,在後面的人的擁擠下,他們被壓到了電梯的角落裡。

  電梯的三面都有鏡子,任煙雨進去以後都一直低著頭,一有空隙就轉過身來背對著它們,不過這樣也讓她陷入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尷尬境地——溫樂源正好面對著鏡子,她現在這樣的姿勢正好讓他們兩人四目相對。

  他們對視了幾秒鐘,有點尷尬地分別將頭轉向別處。

  就在轉頭的一瞬間,側面的鏡子中,映出了一堆互相絞扭成奇怪形狀的綠色軟體生物,她一驚,立刻緊緊閉上了眼睛。

  「為什麼閉上眼睛?」

  溫樂源的聲音從頭頂降下來,那低沉的聲音,讓她驚惶的心稍微平靜了一些。

  「閉上就看不到了……」

  「哦——」溫樂源的聲音拉得比較長,聽起來有點怪異。

  任煙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閉著眼睛說:「對了,你們上次看到我的時候,不是緊張得要命?為什麼現在這樣……你不怕了嗎?」

  溫樂源笑笑:「所以我不是剛才還問你,你為什麼閉上眼睛?」

  十八層到了,溫樂源拉著她從最裡面擠了出來。

  「閉上眼睛,就看不到了……」她稍微睜開了眼睛,目光毫無焦距地轉動著,喃喃說道。

  「對,所以我就『看不見』了。即使你認為這是自我欺騙那也沒關係,但有時候人類沒必要知道太多,你以前啥都不知道,不也活得很好嗎?」

  「不管我知不知道,它都要殺我啊!」她嘶啞地叫出聲來。

  周圍經過的人都用怪異的眼神看著他們,溫樂源臉都黑了,把她拉到人較少的地方,很認真地看著她說:「恐怕你稍微有點誤會了。蜚語蛇的確會害人,但它們從不殺人——除非有女王的命令,否則它們不會殺人。」

  「可是你不是說……」

  「我們說過,它會害死你,但是它絕對不會殺你,因為它沒有那個能力——它連爪子都沒有,怎麼殺人?

  「那天你想死,不是因為它殺你,而是因為你被它蠱惑了!如果你住在深山老林裡面不和別人接觸,就算全世界都在傳說你的流言,讓你身上的蜚語蛇,長成比地球還大的怪物,你照樣不會想死!明白嗎?」

  「那難道是我的錯……」

  「這不是你的錯。但你要搞清楚,蜚語蛇不會直接對你造成傷害,它只會反覆告訴你自殺的繩子在哪裡。那麼繩子是從哪來的?那可不是它創造的,而是你給它的東西!如果你從來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它的尾巴就進不了你的心,沒法和你溝通,自然殺不了你!」

  任煙雨的表情慌亂而無措,「可是……不是你們告訴我它的存在的嗎……」

  「是我們告訴你它的存在嗎?」

  溫樂源盯著她的眼睛,一隻手放在她的肩上用力按了按,「真的是我們告訴你它的存在嗎?那你為什麼會有自殺的念頭?一時心血來潮想死死看?」

  她的眼神無助地四處梭巡,彷彿在尋找一個支撐點,她掃過溫樂源的臉,卻被他逼視得不得不再次移開。

  「它想殺你,沒錯,但它不可能想殺就殺。你幫它找來了繩子,順便幫忙把自己的腦袋往繩子裡套,然後指責它是殺你的兇手,你覺得這對嗎?」

  「我怎麼知道……」

  「我之所以陪你來找『女王』,不是因為你身上的東西,那玩意我大不了隔幾天給你拔一次,十年之後就不會再長。

  「我身上的『雌種』也不是問題,我根本不怕它,就是它一直在我肩膀上很噁心罷了。如果你的神經比電線桿都粗——就跟我家那老太婆似的,再大的蜚語蛇也得在三天內枯萎!」

  「……」

  「我現在告訴你,是因為目前真正的威脅,不是你肩膀上那個,而是我們一直怎麼找都找不到的女王!」

  任煙雨的臉色煞白。

  溫樂源放開她道:「女王要找你可不會是什麼好事,我以前就見過一個,雖然還不到你肩膀上的那個一半長,不過也把我家那個死老太婆折騰得夠嗆。

  「我和我弟弟為了逃避它的追擊差點摔死,可惜那是挺早以前的事了,我現在早就不記得它為什麼追我們……嗯……好像不太對?」

  他困惑地托著下巴思考,「對了……它好像不是在追我……也不是在追樂灃……那它是在追誰呢?」

  心亂如麻的任煙雨急切地看著他,希望他能從記憶中搜尋到某些有用的東西。

  但溫樂源卻只是在旁一逕思考,好像已經忘了要先解決她的問題了。

  走廊深處的工作人員專用電梯開了,經理和幾個人一邊說話一邊走過來,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她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在他們身上一掃而過,其他人的目光也像經理一樣,隨意地看了他們一眼,又繼續匯報著工作上的問題。

  當那一行人就快從另一邊的拐角處走掉的時候,任煙雨才驀然想起,自己今早竟忘記請假,慌忙小跑步追上去,拉著經理向她解釋。

  她結結巴巴地編造著淩亂不堪的措辭,由於無法解釋蜚語蛇的事,那些東拼西湊的理由連她自己都覺得前後矛盾,錯漏百出。

  不過經理沒有說什麼,她點了一下頭,拍拍她的手就離開了。任煙雨轉身走回溫樂源身邊,臉上的表情顯然輕鬆了許多。

  溫樂源看她走過來的身影,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那是誰?」他問。

  「我們經理,人挺好的,我總受她照顧……」

  溫樂源打斷她:「你用鏡子看過她沒有?」

  任煙雨顯得非常訝異:「我是看過的……」

  「那你為什麼說沒有發現可疑的人?」

  「她身上什麼也沒有呀!」她低叫。

  溫樂源按著額頭,一副頭痛得要死的樣子。

  「我說你的眼睛有沒有毛病啊!她身上長滿了『那種東西』你都沒有看見嗎?」

  他的吼聲嚇住了任煙雨,也把旁邊經過的工作人員嚇了一跳,更遠一些的幾個人一邊往他們這邊指指點點,一邊竊竊私語,不過溫樂源才不在乎這個。

  任煙雨搓著雙手,全身的肌肉都緊張得快要崩斷了。

  「不可能……那不可能……」

  經理身上真的什麼都沒有,她可以發誓!她的眼睛絕對沒有問題——那不是她眼睛的問題!

  溫樂源的臉板得相當僵硬:「記得我們剛才在說什麼嗎?『閉上眼睛就看不到了』。這世上的蜚語蛇可多了,我的神經可脆弱得很,受不了天天和它們瞪眼睛。

  「所以大部分時間,我們都把『視力』控制在某個範圍之內,這樣就可以把普通能力的蜚語蛇,排除在我們的『視線』範圍之外。

  「那天之所以看到你,是因為你身上那條實在太大,想不看都不行。而今天……按理說她身上的蜚語蛇應該非常小,我們應該看不到才對,但是我看到了。

  「不過這不算什麼,最大的問題是,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人身上,可以同時長那麼多條蜚語蛇!普通的蜚語蛇,應該只長在雙肩的位置才對,可是她肩膀上卻什麼都沒有。」

  任煙雨覺得眼前的景物在晃,好像連自己所站立的根基都不穩了似的。

  溫樂源看了一眼仍未從震驚中甦醒的她,皺眉:「你這種反應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說我在說謊嗎?」

  「那……」

  「嗯?」

  「那不可能!」她低呼,轉身往經理消失的地方快步追去。

  「你要幹什麼?」溫樂源從後面抓住她的胳膊,被她猛力甩開。

  「經理不是那種人!你根本不明白!」

  溫樂源氣得差點閉過氣去:「我在說她啊!又沒在說你!你反應那麼大幹什麼?」

  「你什麼都不知道!誰都有可能是我們要找的『目標』,但只有她不可能!只有她不可能!我證明給你看!」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女王』的偽裝能力有多強!連那個死老太婆都能被騙,更何況是你!」

  「無論如何我都相信不是她!你又不瞭解,甚至沒和她說過話,怎麼就能這麼認定結果?不是這個世界上誰都和你們想的一樣,不是全世界都是蜚語蛇!

  「你們就是因為看多了那東西,才會一口一個不信任,說她一定是偽裝!瞭解一個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算有幾條蜚語蛇又怎麼樣?它能說明什麼問題?」

  越往裡走人越少,她原本還可以聽見身後男人的腳步聲,卻在閉嘴的同時,發現身後的聲音已經在不知何時消失了。

  空空的走廊裡,只剩下自己的鞋跟和地板清脆的敲擊聲。

  她愕然回頭,溫樂源正站在距她頗遠的地方,表情比之前顯得更加怪異。

  「有一件事我恐怕得先弄清楚。」

  他慢慢地說,「到底你們經理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麼死心塌地地相信她?」

  「這和好處不好處沒有關係!」

  她斷然說:「我只是瞭解她的為人!」

  溫樂源笑笑:「你們是朋友?」

  「不是。」

  「親戚?」

  「不是。」

  「她救過你的命?」

  「不是!」

  「那她為你做過什麼?」

  「她很關心我……」

  「實質性的!」

  她猶豫了一下,「沒有,但是……」

  「你從她那裡得到特別的關照嗎?」

  「她對誰都一樣……」

  「你很喜歡她嗎?」

  「這……」

  「那你為什麼接近她?」

  問題接二連三地甩過來,任煙雨已經不明白他想問什麼了,心中幾乎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

  「你到底想知道什麼事,直接問不好嗎?你讓我很心煩!」

  「我再問你一次!」他加重了語氣,「你說她是個好人,但你們之間卻什麼都不是,甚至不是朋友,那你對她的瞭解從哪裡來?

  「你和她說話的時候我就在看,你們的交流方式,說是『熟人』都有點牽強,那你到底是靠什麼來信任她的?」

  任煙雨覺得眼前有金星在閃,不知是餓得頭昏,還是是被他劈頭蓋臉的問題砸的。

  「拜託!她是我的上司,我那麼接近她幹什麼?」

  她為什麼要在這裡回答這麼可笑的問題,「拍上司馬屁這種事我死也幹不出來,你要只是想知道這種事的話,就不要再問了。」

  溫樂源的眼睛盯著她,那種眼神非常執著,執著得讓她忽然心虛起來。

  「除了這個之外,你難道不覺得還有其他原因?」

  「那還要什麼原因?」只有這個不就夠了嗎?他還想知道什麼?

  「她剛才拍了你的手。」溫樂源道,「你想想看,如果她現在再想拍你,你會是什麼反應?」

  剛才她拉住經理只是一個無意識的動作,經理拍她手的那一刻也只是很短的時間,沒有進入她的腦子裡。然而現在一經溫樂源的提醒,再將當時的瞬間在記憶中掃過,她忽然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又寒、又冷、又噁心!

  溫樂源走到她的身邊,看見她胳膊上凸起的疙瘩,輕笑:「發現了吧?問題根本就不在於你們上下級的關係,而在別的事上。」

  「是什麼?」她傻傻地問。

  經理從辦公室送了幾個人出來,正想進去時忽然轉頭,發現他們兩人站在那裡,便開口叫了一聲。

  「任煙雨。」

  任煙雨嚇了一跳,回頭時驚惶失措的表情仍帶在臉上,看起來就好像做了什麼壞事被抓住了一樣。

  溫樂源笑笑,從後面推了她一把,她微微踉蹌一步,緩緩向她走去。

  「經理,實在對不起,我應該早一點請假才對,那個昨晚……不,今天早上……」

  經理稍微舉了一下手,示意她不必再講下去,道:「你解釋過了,不用再說。我知道你有苦衷,而且你來的時候上面就已經和我打過招呼,所以這些小事我也沒理由向你追究。

  「可是我希望你明白,不管你是來做什麼,都是在我手底下工作。在這段時間裡,不管你出了什麼事,我都必須負責,你這樣不和我聯繫,電話又打不通,實在讓我非常擔心。」

  任煙雨好像想起了什麼,忙在提包中翻找起來,片刻後拿出了一支小巧的手機,手指在電源鍵上按了半天,卻沒得到它半點反應。

  「呀……怎麼又沒電……」

  經理漂亮的眼睛垂了一下,無聲地歎一口氣,轉身回辦公室拿了一顆電池出來遞給她。

  「借給你,下次別再忘了。」

  任煙雨一邊道歉,一邊在接過電池的同時,又將自己手機中的那一顆交給了經理。

  等她的手機成功開機之後,經理又囑咐了幾句便想離開。

  任煙雨想起有一件很急的工作沒有做,慌忙又拉住了她。

  「經理,關於那個……」

  她們的談話很簡短,前後只有半分鐘左右——直到這時候,還沒有什麼異常,而溫樂源對她們的工作不感興趣,卻又發現牆上很大的「嚴禁吸煙」標誌牌,只好張著大嘴對著窗外猛打呵欠。

  就在他分神之際,忽然聽見極響亮的「啪」一聲脆響,溫樂源的下巴本來就沒收回,這下子張得更大了。

  他看到任煙雨捂著右手退了半步,而經理則是維持著巴掌停留在半空的模樣,兩人的臉上都充滿驚愕的表情,那姿勢維持了足有十秒鐘。

  最後還是經理先反應過來,她用複雜的表情,看了眼珠子都快掉出來的溫樂源一眼,匆匆走回辦公室,將門在身後不輕不重地甩上。

  「怎麼了?」溫樂源莫名其妙地問。

  那經理雖然長了一身的蜚語蛇,不過人卻非常漂亮幹練,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我也不知道……」任煙雨呆呆地說,「我剛才拉住她——我沒覺得我拉住她……等我發現的時候,我……我……」

  「又起雞皮疙瘩了?你反應還真強烈……」

  「我連頭髮都快豎起來了!」

  反應比他想像得要厲害多了……不過……「剛才是她把你打開的吧?」

  任煙雨苦笑,把剛才抓住經理的那隻手給他看:「如果她反應慢一點的話,就該是我打她了。

  「我根本沒注意到我在抓她,她好像也一樣。所以當她注意到我碰到她的時候,她立馬起了一身的疙瘩,我都能看得到她脖子上寒毛豎起來的樣子,所以我們應該是一樣的。」

  溫樂源怔了幾秒鐘,忽然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頭,語氣極度懊惱:「誒!原來是這樣!我怎麼會把這個給忘了,真是該死!」

  「咦?什麼?」任煙雨不解他又忘了什麼了?

  溫樂源走過去,伸手挽住她的肩膀往外走。

  「總之怎麼樣都沒關係了,今天我們的任務完成了,回去吧!」

  任煙雨被他抱得腳步歪斜,全身都傾到一邊去了。

  「可是我們不是還沒找到『女王』……」

  溫樂源臉上笑著,腳下卻沒有絲毫放緩。

  「你想一想我之前的問題吧。告訴你『蜚語蛇』存在的人是我們,但你知道『流言』的存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怎麼知道的?有人告訴你嗎?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天使長(十級)

─═☆Arch_聖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0-6-22 13:41:03 |只看該作者
女王蛇 之四


  知道……「流言」……的存在?

  灰濛濛的天空,低得讓人窒息,間或有細小的什麼東西,從雲層中散漫地飄零而下,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大地上。

  任煙雨站在人行道的中央,在她自己還沒有發現的時候,就已經停止了前進的步伐,無意識地看著那些悄然飄落又消失的東西。

  「下雪了……」

  她是一年前的這個時候,來到現在這個公司。

  她還記得經理坐在窗前的辦公桌後,大雪在窗外下得紛紛揚揚,而經理的身影映照在玻璃上,就好像她其實沒有坐在那裡,而是正停留在大雪之中。

  ——即使我不說,你也該明白。

  經理漂亮的眼睛裡,閃爍著無情的光芒,除了正在說話的雙唇外,她臉上的肌肉甚至沒有一絲運動。

  ——我不歡迎你,這裡也絕不歡迎你。但這既然是上面的命令,那麼我就沒有立場拒絕你。

  ——對不起……

  ——沒有必要道歉。你也有你的工作,我只能配合你,可是請你記住,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很重要,請一定要謹言慎行。

  這些她當然明白,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做這個,但她沒得選擇。

  不過雖然那樣說了,經理卻並沒有對她有什麼特別對待,既不關心,也不排斥,就像她對待其他所有人一樣,冷淡地站在距離她很遠的地方,從不接近。

  不,也許她也是關心的,只不過關心的方式與其他人相比,還是冷淡了很多。

  可是……即便如此……

  ——「她難道不能是『女王』嗎?」

  溫樂源好像吼叫一樣的聲音,迴響在她耳邊。

  如果連經理都有可能是「女王」的話,那麼她還能相信誰?還有誰能掙脫蜚語蛇的束縛,真真正正兩肩空空地生活在這個世上?

  為什麼世上會有蜚語蛇這種東西?它是怎麼出現的?又為何而存在?是因為有了「人」所以才有它嗎?或者是只要有「語言」的存在它便會出現,一直糾纏在心裡,還是「語言」之間?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裡站了多久,當她恍然回神的時候,才發現身體已經被凍得僵硬,一動都不能動。

  有自行車的鈴聲在身後不耐煩地響了半天,一個年輕的男孩,騎著車子從她旁邊擦身而過,回過頭來罵了她一句什麼。

  她想開口回罵,想邁開步伐去追他,卻發現身體不知何時,已經僵硬得無法動彈,連她想動一下手指都辦不到。

  有怪異的空氣從四面八方籠罩過來,身後有什麼東西攀爬的聲音,像是某種鱗片在與地面相互摩擦,那聲音乾澀而陌生,她從來沒有聽過。

  但她知道,她知道聲音從哪裡來。

  不對……她不是聽不到嗎?為什麼會聽到?

  腦中傳來細細密密的絮語,像是有人在她腦袋裡說話,還帶著細微的回音。

  聽不清楚……聽不清楚……

  你在……找「我」嗎……

  你在找我嗎……

  在找我嗎……

  找我嗎……

  我嗎……

  嗎……

  不要……不要聽清楚不要聽清楚——「我」一直都在呀……

  一直都在呀……

  都在呀……

  在呀……

  呀……

  寒氣,從頭頂、從背後壓下,儘管沒有回頭,可她知道「它」想接近她。

  她看得到它的樣子,看得到它的形狀,看得到它的動作——儘管她根本沒有回頭!

  驀地,她甩開臂膀,開始發狂地向前奔跑,聲音被壓制在喉嚨和胸腔之中,不停地尖叫,卻聽不到半點聲音。

  救命!

  救命啊!

  十字路口的紅燈未滅,她已一頭栽進車水馬龍之中。

  路口交通頓時大亂,原本整齊的兩條直線,變成了歪歪扭扭的樹杈子,司機們再也顧不了禁鳴的命令,一個勁地猛按喇叭。

  一時間剎車聲、尖叫聲、喇叭聲、破口大罵的聲音響成了一片。

  任煙雨根本沒有發現自己造成了多大的混亂,她只是一鼓作氣地,拚命往前跑,似乎唯有這樣,才能擺脫身後那可怕的東西。

  可是這樣下去不行,她一邊跑著,一邊從提包中拿出手機,撥出她早上所撥的最後一個電話。

  ***

  溫樂源接起電話聽了幾秒鐘後,輕輕放下話筒。

  「咋嘍哈?」

  陰老太太用絨球逗弄著三隻小貓,看它們為絨球打架的樣子,笑得滿臉開花。

  「來了!」溫樂源撓撓蓬亂的頭髮說。

  陰老太太噢了一聲。

  「死老太婆……」溫樂源一臉不高興地看著她。「你還是不打算告訴我嗎?當初那個蜚語蛇到底是在追誰?你是怎麼把它弄死的?」

  那時候,他和溫樂灃都太小,唯一清晰地留在記憶中的,只有「女王」慘叫著,緩緩融化的情景。

  至於它是怎麼死的、受了什麼致命的傷害,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想知道?」

  「是啊!」

  「嘿嘿……」陰老太太的臉笑得很陰險。「不告訴你!」

  溫樂源青筋暴出!

  氣怒攻心的他,剛剛跑出綠蔭公寓不到五分鐘,扛著大包小包的溫樂灃就帶著陣陣寒風和兩個黑眼圈,擠進了公寓大門。

  好像早已知道他回家時間的陰老太太,從屋子裡迎出來,看見他的模樣,匆忙上前幫他卸貨。

  「咋恁老實哈,你媽讓你帶多少你就帶多少……」

  卸下了身上的重擔,溫樂灃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在手心呵了幾下,他雙手早凍得沒有一點知覺了。

  「我哥呢?」他環視一周,問。

  只要他進了這個公寓,那麼溫樂源就沒有理由不知道他回來了。

  「噢,他噢……」

  陰老太太蹲在其中一包東西旁,拉開拉鏈就開始翻。

  小貓們也從房間裡鑽出來,爬到了包上很努力地扒拉,陰老太太揮揮手把它們趕走,對溫樂灃說:「他去解決女王蛇。」

  溫樂灃的眼皮跳了一下:「女……女王蛇!那個蜚語蛇附近果然有女王嗎?」

  陰老太太歎氣:「這有啥奇怪?過去女王蛇少見,多少年才碰一條,可現在那麼多電視台、雜誌社……你說女王多不多哈。」

  「姨婆,問題不在這裡吧……」

  問題是……直到現在,他們還是不知道如何對付女王蛇。

  溫樂灃的眼皮跳得更厲害了。

  ***

  任煙雨在電話裡說得又快又急,溫樂源還沒聽明白,她就把電話給關了。所以他只知道她在文化路附近,至於詳細的位置就不清楚了。

  等他趕到文化路,那裡正在趕下班的時間,人漸漸地多了起來。

  在這種情況下,還想找到任煙雨,對他來說,基本上已經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茫然地站在人流穿梭的街頭,被黑壓壓的人群擠得頭痛欲裂。

  「我又沒有手機……」他自言自語,「真是的……那個女人到底跑哪兒去了……」

  任煙雨根本沒注意自己到底跑到了什麼地方,她如今已是慌不擇路,只是沒頭沒腦地,在眼睛能搜尋到的任何小路上亂竄。

  她一路狂奔,不知撞到了多少行人,被罵了多少次,她卻是一次頭也沒回過,逕直往前猛衝。

  不過儘管有些發狂,她卻還是保有幾分理智的。

  這一路跑來,她偶爾也會看一眼周圍的標誌物,這只是她無意的動作,不過不知為什麼,她越跑,周圍的建築物就似乎越眼熟,只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那個東西」還在身後追她……

  她的雙腿已經不聽使喚了,沉重得就好像那是別人的東西,她原本就不太集中的精神,變得愈加分散,視線也逐漸開始模糊。

  什麼時候……才能……逃脫……

  耳邊傳來刺耳的剎車聲,她的腦中一陣嗡嗡亂響,就像被什麼東西猛地刮了一下。

  「自己是不是出事了呢?」

  她這麼呆愣愣地想著,站住了。

  她的腦子仍然處於呆滯狀態,眼睛也同樣遲鈍地掃視著周圍,一輛看起來和周圍建築物一樣眼熟的汽車,停在她的眼前,只要再前進個半米,她就要被撞飛出去了。

  「車禍?」她想。

  車門打開,一個將頭髮隨意紮在腦後的女性,從駕駛座上走了下來。

  「任煙雨,你就算想死,也沒必要一定趕著死在我的車輪下面吧?」

  那名女性的聲音很熟,模樣看起來也很熟,就像周圍的建築物,以及這輛汽車一樣。

  那是……「經理……」

  經理很無奈地笑了一下,歎氣:「你現在才認出我嗎?」

  任煙雨的嘴唇微顫了半天,才用顫抖的聲音說了一句話,不過這句話卻和經理的問話風馬牛不相及——「我沒來過這裡……」

  「啊?」

  沒來過,也從來沒見過經理的這輛車,更沒有見過經理把高挽的頭發放下來的樣子。但為什麼會這麼眼熟?

  一直緊緊追隨在她身後的鱗片摩擦聲,終於消失了,「某種東西」的存在感也不見了,她知道,自己已經逃脫了「那東西」的追捕。

  她微微舒了一口氣,精神驟然放鬆,身體隨即向前倒了下去。

  「任煙雨!」

  ***

  任煙雨是被自己手機的音樂聲吵醒的,她睜不開眼睛,只是本能地用手,在周圍摸索著找到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喂……」

  「小姐!你到底是想求救,還是想和我玩捉迷藏?」

  電話裡的男聲幾乎是怒吼:「你把我弄來了,你自己在哪兒?」

  「啊?」

  「啊什麼啊!你還沒睡醒是不是!我餓著肚子等你等到現在,你自己不會跑去睡覺了吧?」

  「嗯……」

  電話那頭的溫樂源氣得七竅生煙,大吼:「你這個女人到底怎麼回事?虧我居然還為你擔心,你居然這麼對我!」

  她有些懵懂地把電話放在稍遠的地方,當看到顯示幕上,顯示的是「綠蔭公寓」幾個字時,她的腦子才真正醒過來。

  「呀!怎麼會!對……對不起!我——」

  她慌慌張張地爬起來,一條毛巾被從她身上滑了下去。

  她拉住毛巾被,看了一眼周圍,背部的肌肉忽然僵硬了。

  她正在一個普通的公寓中,公寓內只有普通的裝飾,甚至從最大的沙發,一直到最小的留言條,都是最普通的東西。

  她從來沒有見過房間裡的這些東西,也從來沒有在這樣的房間裡待過,可是依然很熟悉——就像剛才看到那些建築物,還有經理的車,以及她下班後的模樣。

  一般人在熟悉的地方總會有親切感,但讓任煙雨害怕的是這熟悉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似乎是與某種不好的東西聯繫在一起。

  一個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喂?怎麼了?」

  任煙雨拿起電話,惶然道:「我……我不知道我在哪裡……」

  「啥?」

  此時,經理端著一杯散發著花香味的茶水走進來,她一緊張,不小心把電話按掉。

  「你醒了?」經理走到她面前,把茶水遞給她。

  她暫時壓下把電話打回去的想法,雙手接過杯子。

  「你……是您把我扶到這裡來的嗎?」

  「嗯。」經理短暫地回應一聲,轉身走到離她較遠的沙發上坐下。

  「實在對不起……」任煙雨雙手捂著溫暖的杯子,低頭道:「我有些不舒服……這次真是麻煩您了……」

  經理沒有說話,那雙精心勾勒的漂亮鳳眼,稍微往旁邊掃視了一圈,便一直停留在任煙雨身上,神情看起來很奇怪。

  她那種專注的注視,讓任煙雨如坐針氈,幾次把杯子舉到唇邊,又幾次放下。

  「經理?」她這種眼神到底是……

  在這種不大的空間裡,兩個人這麼互相幹瞪眼不說話也不是辦法,任煙雨努力想開個話頭,卻發現自己連半個話題也找不出來,反倒是經理率先打破了沉默。

  「任煙雨。」

  「啊?噢!」任煙雨的心莫名地驚了一下。

  「如果沒有問題的話,等一下我送你回家。」

  經理的語氣非常冷靜——冷靜到淡漠的程度,明顯地拒人於千里之外。

  任煙雨用力抓緊了身上的毛巾被。

  「啊……沒關係,其實我現在就可以走了,麻煩您了,真是對不起……」

  她一邊用快笑不出來的微笑表情面對經理,一邊快速地從沙發上站起來。

  豈料一陣暈眩襲來,她不由向前倒去,眼看就要撞上前方鋼化玻璃的茶几。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經理一個箭步上前,抱住了她的腰。

  在接觸的瞬間,兩人接觸的地方,傳來令人噁心的感覺,她本能地想推,但經理比她更快地出了手,將她猛地推倒在沙發上。

  後背撞上了柔軟的靠墊,任煙雨的眼前出現了五彩斑斕的幻覺圖案,在那片彩色的幻覺中,只有經理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茫茫的白色輪廓。

  「我不是說了我很討厭你嗎?」經理尖銳地叫:「你能不能不要再讓我碰到你!」

  任煙雨眼前的昏花還沒有退去,耳中雖然聽見經理的叫聲,腦子卻無法理解她話中的意思,只是模模糊糊地想,經理好像一直都很冷靜,從來沒有像這麼失態過……

  ***

  溫樂源用力扣上電話,可憐的座機咯吱咯吱地響了半天,好像快要散架了。

  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居然敢掛他的電話!她居然敢掛他的電話!她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溫樂灃從牆外穿入,輕飄飄地落在溫樂源身邊。

  「怎麼樣?」

  「已經知道基本位置了。」

  「這麼快啊?」

  「因為很明顯……」

  「啊!」

  坐在溫樂灃軀殼旁的陰老太太忽然大笑起來,「活活活活……這回很危險,要莫我幫忙哈?」

  溫樂灃剛想說話,溫樂源卻在前面截斷了他:「不必了!姨婆大人,您的價碼實在太貴。」

  陰老太太又活活活活地大笑起來。

  溫樂灃:「哥,你們兩個都鑽錢在眼裡了……」

  溫樂源也不辯駁,拉著溫樂灃就走,剛要跨出門時,他忽然又回過頭來,指著陰老太太道:「喂!看好他!別讓那幾個小崽子在他臉上磨爪!」

  陰老太太又笑:「那就快點回來哈,老太婆看不了那麼久……」

  溫樂源用力哼了一聲,一隻打算爬上溫樂灃軀殼的小貓,又畏畏縮縮地退了回去。

  溫樂灃的魂魄在空中偵測位置,溫樂源要看到目標,自然也是空中比較快,兩人當機立斷,從空中直接飛至要去的地方。

  「情況真的那麼糟啊?」溫樂源邊飛邊問。

  「嗯……」溫樂灃猶豫地點頭。「恐怕比你猜測得更嚴重一點。不過按理說她的沒那麼大,不該這樣才對。」

  「不是吧!」溫樂源慘叫。「那我這回攬了個啥活啊!價格和難度不符啊!」

  溫樂灃歎氣:「你見到任煙雨肩上那條的時候就該知道了吧?那怎麼可能是普通任務……認了吧,誰讓你碰到了!」

  「又不是我的錯!」

  「好好,我知道……」溫樂灃隨便應了兩聲,指著前方道:「你看,就是那裡。」

  暗夜中,純黑色大地底色上的城市,被無數的燈光,照得如同鑽石一般閃亮璀璨。

  然而在這城市的某處,有一個很不起眼的範圍內的燈火,卻顯得極為黯淡,就像一件鑲滿鑽石的禮服上的某個區域,被人換成了玻璃珠。

  溫樂源和溫樂灃停在那個範圍上空,也許是暗夜寒風的關係,溫樂源覺得自己的手腳正在慢慢變冷,連身體也冷得有點僵硬。

  「真是……出乎意料的……啊……」

  那片黯淡的範圍,是一個平常的住宅小區,就和它附近的所有小區一樣,有人來人往,也有燈火通明,但不知為何它就是顯得很暗很暗,就像有一個紗罩套在它的上面。

  離得近一點時,可以看到燈影中,有無數錯綜亂舞的影子在蠕動,就是它們遮擋住光線,如果女妖精在這裡的話,恐怕連這個小區她都看不見了吧。

  「要下去嗎?」溫樂灃說。

  「有沒辦法不下去?」

  溫樂灃斜他一眼,溫樂源訥訥地摀住臉。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還不行麼……」

  兩人往小區緩緩降下去。

  由於現在還不到睡覺時間,這附近來來往往的人較多,他們在降落的同時,用了一點小技巧,把自己的身影從普通人的眼中暫時「消除」。

  隨著降落的高度變化,剛才只能看到模糊影子的東西,慢慢變得清晰起來——那是脫離人體的蜚語蛇們,挺著比溫家兄弟還要高個幾頭的身體,在這個彷彿已經被它們完全佔領的地方穿梭來去。

  這個世界好像已經沒有人類的存在,只能看到它們半透明的身體,流竄在光影交錯之中,組成一片片複雜而混亂的圖案。

  「這些……」溫樂灃眉頭皺得很緊,「這些蜚語蛇還沒有變成完全的『實體』吧?怎麼能離開宿主到處亂跑?」

  在成熟之前就能暫時離開宿主的只有女王,普通的蜚語蛇只有在成熟後,才能殺死宿主成「現實」離開,如果不成熟,它們是不會離開的,除非宿主出現了什麼意外,它們被迫離開時,才會變成這種透明的樣子,一旦見到日光就會死去。

  如果說有一兩條蜚語蛇,因為宿主出現意外而離開還有可能,這麼大片的未成熟蛇……總不可能是它們的宿主集體猝死吧?

  「只有一個可能……」溫樂源仰首看向某個地方道:「它們是被『女王』叫來的……」

  雖然蜚語蛇們似乎是在漫無目的地四處游動,但仔細觀察就可以發現,它們其實一直都在有意無意地,向一個方向做環形的移動。

  而溫樂源現在所看的地方就是那裡——一棟看起來比別的地方更加黯淡的樓房,在那棟樓房的視窗處,正飄浮著一個女人模樣的影子。

  「這回的女王是個女人啊?麻煩……」溫樂源低聲叨叨。

  「那個倒沒關係,哥,你不覺得奇怪嗎?」

  「嗯?」

  「它現在應該處於即將成熟的重要時刻吧?為什麼會飄浮在這裡?為什麼不緊貼宿主?」

  女王就算變成眼鏡蛇或者女人,它也始終是蜚語蛇,它擁有部分特權,但不表示它就能脫離蜚語蛇本身的缺陷跟束縛。

  它現在的模樣,說明它正處於將熟而未熟的最重要時期,這時候脫離宿主,只會讓它處於功虧一簣的危險境地。

  「嗯……它的情形如何?」溫樂源問。

  溫樂灃看著那個身影,閉了一下眼睛說:「有點……有點混亂……」

  「怎樣的混亂?」

  「焦躁、憤怒,好像還有恐慌。」

  「恐……恐慌?你是在說女王嗎?」

  「應該是在害怕什麼,不過我和它又不是同一個種族,所以不太確定。」

  溫樂源有點煩了。「好了好了,管他那麼多!反正我們已經找到了!它是實體對不對?趁它還沒成熟,我現在就去弄死它!」

  溫樂源的身體飄飛起來,疾速向女王的身影衝了過去。

  溫樂灃慌忙拉他:「等一下!我話還沒說——」

  完字還沒說出來,溫樂源的身影,已在夜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毫無阻礙地衝過了女王——衝過?

  溫樂源看看自己,又回頭看看本該在自己面前,現在卻跑到了自己身後的女王蛇,發現它無論從哪個方向看來都是純粹的黑色,心中突地沉了一下。

  這個女王——它根本就沒有變成女人,而是變成了一個擁有女人形態的影子——是女王影!

  「這下完了……」溫樂源對自己苦笑。

  上次那個實體的眼鏡蛇,就已經讓他們疲於奔命了,這回連實體都不是……

  女王轉頭——不,也許她根本沒有動,對它來說,前面或後面根本沒有區別。

  妨礙發育者——妨礙生存者——殺了他——殺了他!

  彷彿是被什麼東西遮擋光線的各棟樓房上,無數軟體動物的影子驀然彈跳,向他兜頭壓來。

  蜚語蛇們的影子鋪天蓋地,溫樂源想逃,卻發現自己唯一的出口,竟只有女王所在的地方!

  留,會被壓死;進……就算女王只是個影子,它的牙也是很厲害的!

  在這種時候哪裡容得他胡思亂想?他下個念頭還沒出來,蜚語蛇已經撲了上來,劈頭就將他壓了下去。

  溫樂源被壓在地上,哎喲哎喲地慘叫起來。

  「救命呀——好噁心呀——它們不是還沒發育好嗎?好重呀——呀呀——」

  溫樂灃看著眼前心想,原來你那麼肆無忌憚是因為這個……

  「樂灃——你不幫幫我嗎?流言好重呀!」

  「流言壓死你也很輕鬆。」

  溫樂灃好像沒有去幫他的打算,只是袖手旁觀地說:「想都不想就去攻擊蜚語蛇,你真的想自殺嗎?」

  「樂灃……」

  溫樂灃仰著臉看了半天,疲憊地按了按脖子。

  「它現在這種狀態,我們根本看不清它的臉,但它的體態和宿主應該是差不多的,你能看得出是誰嗎?」

  溫樂源躺在地上悲慘地叫:「我哪兒知道啊——女人的身材看起來都差不多!讓我摸一下的話說不定——哎喲喲喲!重死了!你們不要再往我這裡壓了行嗎?」

  溫樂灃看著女王,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那場和蜚語蛇女王的戰鬥過程,連溫樂源都已經不記得詳細情況了,更何況比溫樂源更年幼的他?

  他現在唯一知道的,只是攻擊女王很困難,而從陰老太太閃閃爍爍的暗示中,他感到真正能打開缺口的,應該是在宿主身上。

  問題是——宿主在哪裡?

  「樂灃——」

  溫樂灃看了一眼慘叫的溫樂源,突地他高高躍起,一拳向女王的身影擊出。

  女王自然揮拳回擊,魂魄和黑影結結實實地碰撞在一起,發出一聲撕裂般的巨響,相擊的雙拳周圍,泛出了激烈閃爍的紅影。

  溫樂灃微微一笑,竟鬆開了拳頭,魂魄呈拋物線狀向後跌落下去。

  「樂灃!」

  溫樂源怒吼一聲,身上壓制的半熟蜚語蛇們,劈里啪啦地碎成了破片,化作沙塵消失。

  他疾速飛上半空,堪堪接住跌落的溫樂灃。

  然而女王加諸溫樂灃身上的壓力,還沒有完全抵銷。

  他接住溫樂灃後又放鬆力量,隨著女王力量的指向,迅速地滑行了很長的距離後,才穩住兩人,緩緩停了下來。

  「你怎麼敢和它打!想死嗎?」他叫。

  溫樂灃的魂魄開始緩緩閃動,和女王相撞的右手,發出啪啪的細微聲響,好像就要裂開,這是他不穩定的徵兆。

  溫樂源抓住他的手插入自己的胸口,溫樂灃才慢慢地緩過勁來。

  「我當然還不想死。」

  溫樂灃收回插入溫樂源胸口的手,指著半空的女王道,「你碰不到它對吧?因為你不是影子。不過我可以,因為我現在的狀態和它有點類似,所以……」

  「所以個屁!我不管他娘的什麼女王,你要為這個死了我就剁死你!」

  「如果我死了,你就剁不死我了。」

  「……」

  「我當然不是為了攻擊而攻擊,還有其他的原因。這個女王還沒有到成熟的時候,所以在這期間,它的力量還來自宿主,我們不是在找宿主嗎?只要看看它的力量來源就可以了。」

  「啊——對了!還有這個辦法!」

  溫樂源做了個恍然大悟的樣子,臉色又是一變,「但是也不准你這麼幹!」

  「你閉上嘴……」

  「知道了,你說。」

  「剛才我攻擊的時候,果然很清楚地看到它力量的來去走向。」

  溫樂灃轉頭指向女王對面的某個視窗說:「你看,就是那裡。」

天使長(十級)

─═☆Arch_聖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0-6-22 13:41:21 |只看該作者
女王蛇 之五


  那種頭昏目眩的感覺還是沒有消失,現在又加上耳鳴,任煙雨躺在沙發上,覺得比之前更不舒服了。

  是因為被經理推的那一下嗎?也許是撞到哪裡了……

  經理幫她弄了一條熱毛巾敷在額頭上,她覺得好了一點。

  「……對不起。」

  「嗯?」

  「我不該那麼推你。」

  「哦……」

  她不想和經理說話,因為經理現在的聲音,在她聽來就好像有人在刮鍋底一樣,刺耳得要命。

  「任煙雨?」

  別再說話了……

  「任煙雨!」

  吵死了……

  「你沒事吧!任煙雨!」

  越聽……越噁心……

  朦朧中看見經理向她走來,一隻手放在她的前額,不斷叫她的名字,但是聲音卻越來越小。

  終於……聽不……見了……

  任煙雨的眼睛睜著,經理卻發現她的黑色瞳仁在慢慢變淡,淡得就和旁邊的白瞳仁差不多,只剩下針尖一樣的瞳孔還是原來的黑色,在那裡沒有焦距地慢慢左右移動。

  「任煙雨!」

  身後傳來咚咚咚咚的敲門聲,經理不太想理會,但是那聲音卻堅持不懈地在響,好像她不去開,就要把門敲壞。

  她心煩意亂地起身跑到門口,拉開門就對外面吼:「到底是誰?什麼急事——」

  當隔著鐵門看到溫樂源時,她愣了一下。溫樂源也愣了一下。

  「啊!你是——」他們兩個同時出聲,又同時閉口。

  「哥?」

  溫樂源想起自己在背地裡說過她的壞話,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對不起,我們是來……」

  在最初的驚愕過去之後,經理忽然大力拉開鐵門,猛地拽住了溫樂源的袖子。

  「你們是來找任煙雨的是不是?她現在的情況很不對勁!你們快來看看!」

  溫樂源和溫樂灃已經醞釀到嘴邊的話,又咽進肚子裡,只能隨著她,跌跌撞撞地小跑步跟進房中。

  任煙雨倒在沙發和茶几之間狹小的地面上,渾身彷彿痙攣般痛苦地抽搐。

  她眼睛大張著,連剛才還能看得見的瞳仁,也變得很小很淡,只能看到一對白色的眼睛,似乎在瞪視著什麼。

  溫樂源首先跑過去,立即將她痙攣的身體抱回沙發上,強行按住她的手腳,讓溫樂灃扳開她的嘴。

  她的牙關咬合得非常緊,但如果太用力,又怕捏碎她的下頜,溫樂灃嘗試了幾次,費盡力氣也沒能把她的嘴扳開。

  「你到底會不會急救?」經理急得團團轉說:「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怎麼回事啊?你太用力了!你會把她的骨頭壓斷的!你……」

  「煩死了!」溫樂源吼。

  經理消瘦的肩膀抖了一下。

  「樂灃你讓開!」溫樂源又轉向溫樂灃道:「讓那個女人來!」

  「啊……」

  「啊什麼啊!快一點!」

  在溫樂灃的強拉硬拽下,經理手足無措地代替了溫樂灃的位置。

  「扳開她的嘴!」

  經理的左手放到了任煙雨的下頜處。

  說也奇怪,在她碰到任煙雨下頜的那一瞬間,她的嘴竟自動張開了。

  任煙雨在張開口的同時,從嘴裡撲地冒出一股黑色的煙氣,一條前端分叉的細長舌頭,在她的口腔中來回搖曳擺動,看起來相當噁心。

  經理退了半步,她想叫,但溫樂灃忽地後面勒住了她的脖頸,她的聲音就像被什麼封住了一樣,一絲也發不出來。

  「把那個東西拔出來!」溫樂源頭也不抬地發出口令。

  經理拚命搖頭,身體努力想往後退,溫樂灃卻像一堵牆似地堵在她身後,左手執起她的手,伸向那根噁心的舌頭。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掙扎得更加厲害,連溫樂灃也有點按不住她了。

  「拔出來!」

  「我不要!」

  「你不這麼做的話,任煙雨就只能去死了。」

  「為什麼你們不幹!」

  「……因為我們不行。」

  「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只有你行。」

  一個分神,她的手觸到了那個柔軟的東西。

  在還沒有來得及分辨那種柔軟得噁心的感覺,到底是什麼之前,她的手彷彿有自己的意願一般握住了它,猛力往外一拉。

  一個暗綠色柔軟的長形物體,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從任煙雨的口中拉了出來。

  經理背後竄過一陣寒意,不由自主地將手一甩,它無聲無息地鑽出了玻璃,消失在窗外的黑夜之中。

  溫樂灃小小地啊了一聲。

  「那個——到底——咳咳咳咳咳——」

  在發現自己能說話的同時,經理感到嗓子眼裡,好像要冒火一樣的乾啞疼痛,就好像剛才那條蛇,是從她自己嘴裡被拉出去的一樣。

  任煙雨的抽搐緩緩停了下來,溫樂源放開她的手腳,翻開她正緩緩閉上的眼睛查看。

  她瞳孔的顏色也在慢慢恢復,再過一會兒,瞳仁的顏色也會回來。

  「那個呢?」溫樂源東張西望地問。

  「一個沒看住……被她扔到窗戶外面去了。」溫樂灃離開經理的背後,苦惱地說。

  「啊!」溫樂源淒厲地叫了一聲,連滾帶爬地跑到窗邊,貼著玻璃往外看。

  「怎麼扔到外頭!你怎麼敢扔到外頭啊!那我們花這麼長時間算白努力了!」

  「我不明白……」經理按著自己的喉嚨,沙啞地說:「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剛才那個又是怎麼回事?」

  溫樂源絕望地蹦達了兩下,忽地大叫:「完了!太晚了!」隨即往地上一趴。

  窗戶傳來吱吱嘎嘎的響聲,像地震才會發出的那種聲音。

  仍然一頭霧水的經理,被溫樂灃猛然拉倒在地,窗戶發出一聲巨響,玻璃、木屑和磚塊紛紛射入屋裡,劈里啪啦地打得人生疼。

  不過這些東西都是以平角射入,屋裡早就已經倒下的幾個人並未受到傷害,只是身上蓋滿了厚厚的塵土。

  本該是窗戶的地方,現在只剩下了一個大洞,破裂的暖氣管道呼呼地往外噴水,冒出升騰的蒸汽。

  在那個破裂的洞外,本該是平面的女人影子,竟有了凹凸有致的輪廓,而且不同於剛才純黑的模樣,她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暗綠色的半透明實體,不過她的五官仍然很模糊。

  「這是怎麼回事!」溫樂灃大叫:「你不是說她的經理才是女王嗎?為什麼會變成任煙雨?」

  經理大驚:「我?女王?什麼?」

  溫樂源也相當委屈:「我只是說『有可能』好不好!偶爾錯一兩次也情有可原嘛!」

  「根本就不是可不可能的問題!這說明還有其他的——」

  發育……停止……殺死……破壞者——她身周蜚語蛇的影子在蠕動,彷彿它們已經充滿了整個世界,密密麻麻讓人幾欲窒息。

  當聽到她的命令時,它們驟然化作實體,鋪天蓋地般向狹小的洞口猛撲過來。

  溫樂灃拖起經理的領子,將已經呆若木雞的她扔到了沙發上,伸腳用力一踢,沙髮帶著兩個女人,並推著一個玻璃鋼茶几,吱吱哇哇衝向對面的電視機。

  蜚語蛇瞬間覆蓋了她們剛才所在的地方,溫樂源和溫樂灃的身影,在蜚語蛇群中打了幾個滾,很快就被淹沒,拖出了大洞之外。

  「它們沒眼睛,你們別發聲兒——」這是溫樂源被淹沒之前唯一留給她們的話。

  茶几撞上電視機,發出一串砰砰啪啪的劇烈爆炸聲;沙發又撞上了茶几,兩個女人撞上茶几又撞回沙發靠背,差點被震昏過去。

  經理從剛才就被迫壓在任煙雨上方,兩人份的撞擊都由她的背部承受,因此她現在不只頭昏,還感覺有些噁心。不過這和她以往碰觸任煙雨時的感覺不同,這純粹是生理上的,而不是之前那種無論生理、心理,都讓人難以忍受,噁心欲吐的感覺。

  她拍拍耳朵,有些耳鳴,不知道是不是被撞擊的後遺症。

  不過這不算什麼,更重要的是,房間裡除了暖氣噴水的聲音之外,還有奇怪的嗤嗤拉拉聲,似乎是什麼東西,拖拉著又長又粗的尾巴在四處移動。

  她想起身看一眼,身下的任煙雨卻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這才發現任煙雨已經醒了,不過這不是什麼好慶幸的事,因為任煙雨的臉比剛才更加蒼白可怕,在抓住她的同時不停地給她使眼色。

  不要!

  不要動!

  不要說話!

  不要發出聲音!

  嗤嗤拉拉的聲音到處都是,已經充滿了整個房間,但是她不能抬頭,也不能扭到其他方向去看,她只能看著任煙雨這個方向,然後用眼角餘光觀察周圍的情況。

  有東西……綠色的……在游……在動……柔軟……噁心……形狀詭異……那是……什麼?

  任煙雨也在望著她,表情卻逐漸變成了恐懼,因為她的目光,沒有真正落在她的臉上,而是越過了她的頭頂,在看更上方的什麼東西。

  她想回頭看一眼,可是任煙雨的表情讓她一動也不能動,即使支撐在身體兩側的手已經疲憊得快要斷掉,還是不能動。

  外面唰地閃過一道明亮而宏偉的電光,趁房間裡「那些東西」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的時候,任煙雨猛地坐起來,拉著懵懂的經理飛速衝進了臥室裡,摔上門,把門鎖狠狠扣上。

  兩人靠在門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那是……什麼……東西?」經理喘著氣問。

  「蜚語蛇……」任煙雨低聲回答。

  「蜚……蜚什麼?」

  任煙雨起身,拉開窗簾左右看,又拿起鏡子對著房間裡四處亂照,經理對她的行為莫名其妙,不過也任由她去。

  「這個您可能不相信,其實……」感到這個房間裡應該沒什麼問題了,任煙雨才又坐在經理的對面,開始將一切詳細道來。

  任煙雨所講的事情的確非常匪夷所思,但是在看到剛才的情景之後,再鐵齒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那種東西」存在的真實性。

  經理從頭到尾一直默默地在聽,一句也沒有插過。

  「……所以,我早就知道它不是女王,卻沒想到原來是我……」

  經理沉默地低頭。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女王?」

  「因為你肩膀上什麼都沒有呀!」任煙雨微笑。

  「所以我知道,一定不是你,如果連你都有可能是女王的話,那我真不知道還有誰可以相信呢?」

  世界到處都有蜚語蛇,人間總有流言滿天飛,我不害怕,因為我知道這世界原本就是這樣。

  但我害怕,這世間連最後一個可以相信的人都沒有,我無人可以交心,無人可以傾訴。我怕我最後的隱私,也會被無所不在的蜚語蛇聽見,舉著喇叭告訴全天下人。

  「儘管你很討厭我,我也不喜歡你,甚至碰到你就噁心——我想你也一樣,但我知道你一定和我不同,你不是我這種連自己都覺得噁心的人。

  「你所做的事情始終光明正大,不像我,一邊在你面前笑著,轉身卻去翻你的抽屜,把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仔仔細細原原本本的告訴別人。」

  ***

  任煙雨,其實並不是他們這個分公司的下屬職員。

  她是公司總部的調查員,因上級懷疑分公司有人侵吞公司財產,卻苦於沒有證據,而她就被秘密調至現在工作的地方。

  這本應是合法且沒有爭議的工作,但是這一次的事件卻非常地錯綜複雜。

  分公司裡的小群體、裙帶、附帶、家族帶……比比皆是,對方幹的事情又乾淨俐落,什麼把柄也沒有給她留下,無論她怎麼做,對方總有複雜的關係將她引到別的地方去,甚至連她手中最微小的證據都能毀掉。

  她已經接手這個工作一年有餘,卻連一點進展都沒有,怎能不著急?

  為了完成任務,她不得不使出最下三濫的手段,跟蹤、竊聽、報告、兩面三刀、欺騙、傳播流言……

  直到那時候,她才明白經理在她第一天報到時,就對她說過的話——「我不歡迎你」。

  且不說侵吞公司財產的事是大是小,僅僅是她的到來,就已經造成了公司中同事的互相猜忌、流言和隨處可見的嫌隙。

  原本不明顯的裂縫,硬是被她一腳踏出了一個坑!

  經理總是很沉默,不是必要的話,她可以很長時間不說一句話。而在別人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她卻總是第一個站出來為對方說話,盡力保護自己的屬下,讓任何人都不被流言蜚語傷害。

  任煙雨的手機有三顆電池,兩個充電器,其中總有一個充電器和電池是放在經理的辦公室裡。

  因為經理永遠也不會忘記,在自己充電的時候幫她充一次,而她卻常常忘了自己的手機居然還需要電池,整日裡只顧著去挑撥離間、倒弄是非,以求得到自己想要的資料……

  她知道自己永遠也不可能成為經理,只能在遠處羨慕地看著經理的背影,在受到她的幫助時,努力讓自己表現得不要太受寵若驚。

  ***

  「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麼我們之間的噁心感會這麼強烈?現在我知道了,原來……」

  她歎笑一聲正想再說什麼,經理卻忽然按住了她的肩膀,右手食指放在驟然喪失了血色的嘴唇上,做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任煙雨從她的目光中明白發生了什麼,頓時手腳冰涼。

  身後有東西拖拖拉拉的聲音,很細微,卻很熟悉。

  有東西隨著那來自牆角處的噁心聲音,蜿蜒卻堅定地向她這裡爬來。

  她的身後有東西——是她的聲音還是其他什麼把它吸引過來的,她不得而知,但是她知道從現在開始,她不能發出一點聲音。

  因為經理的目光抬得很高,表情恐懼萬分,她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大小,只要她,甚至只是她身上的一個骨節發出一點聲音,這條蜚語蛇都有可能會撲上來,把她殺掉。

  她想回頭,經理微微搖頭,一隻手慢慢地將她拉向自己。

  她的身體逐漸傾斜,頭緩緩靠在經理微微顫抖的肩膀上。

  身後的東西帶著奇怪的節律爬過來,它也許是想找任煙雨,更也許是想從這經過。

  任煙雨不知道什麼東西能引開它的注意力,她的腳還停留在原處,如果它爬上了她的腳的話……

  她還沒有想到更恐怖的可能,黏膩的觸感,已經開始拖拖拉拉地從她的腳上經過。

  任煙雨雙手撐在經理身後的門上,頭靠著她的肩膀,雙腿還保持著似坐非坐的姿態,痛苦地感受著,那肥胖笨重的軟體動物擦著她的脊背,壓著她的雙腿,慢慢地透過牆壁鑽出去。

  這條蜚語蛇異常巨大,行動極為緩慢,足足走了十分鐘左右,任煙雨的腳經歷了從壓迫感到疼痛,到麻木的一連串感覺,不斷在心中祈禱那東西能快點離開。

  現在的時間對她來說,一秒鐘就像一年一樣漫長,疼痛和恐懼讓她想哭卻哭不出來,經理按在她肩膀的手始終緊緊地按著,幸虧還有這種救贖般的按壓感,讓她感到自己原來還在現實,而不是已經死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感覺到壓在自己腳上的重量,和經理按壓在她肩膀上的力道都在逐漸變輕,軟體動物的軀體觸感也慢慢變細,最後終於沒有了。

  房間裡迴盪著格格格格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她們才發現到,原來那是她們牙齒所發出的聲音,連呼吸的聲音都在顫抖了,也難怪上下牙齒會打架成這樣。

  「你生活在流言當中……」

  任煙雨努力壓制住想繼續互相敲擊的牙齒,想抬頭看經理的表情,卻被她繼續按在肩膀上,聽著她有些顫抖的聲音和吐詞。

  「就必須學會適應……」

  任煙雨能感到經理肺部微微的啜泣,她想掙脫,經理卻將她按得更緊。

  「流言充斥了世界,沒有流言的地方只有墳場。我們抬頭低頭看見的都是流言,但是不表示我們就必須跟著它走。我們有我們的腦子,為什麼要讓那麼噁心的東西支配我們的嘴……但是我們也不會逃,是不是?逃也沒用……你逃不掉的。

  「舌頭長在別人身上,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呢?你不讓他說,不可能;你讓他說,世間又會多一個興風作浪的女王……

  「但是嘴長在我們自己臉上是不是?舌頭還是我們的……在我們自己變成女王之前,我們的舌頭還是我們的……對吧?蜚語蛇不是喜歡流言嗎?如果我們沒有流言呢?我們的心裡一句流言都沒有呢?我們生生把它餓死呢?」

  如果,我們生生把它餓死呢?

  ***

  精疲力竭的溫氏兄弟互相扶持著,全身上下傷痕纍纍。

  然而天上的那個女王卻彷彿銅牆鐵壁一般,到現在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傷害,讓他們之前所有的攻擊,都打了水漂兒。

  他們真的沒有任何辦法了,不管是正面出擊也好,迂迴攻陷也好,都沒有用!

  這個已經成熟了百分之九十八的女王蛇,已經不是他們能對付得了!

  「到底……到底姨婆……當初是怎麼對付它的?」溫樂灃氣喘吁吁地問。

  溫樂源抹了一把腦袋上的汗,「我說過我不記得了呀……」

  「但是……我記得……」

  「啥?」他不記得樂灃會記得?

  「我記得,我們和什麼人一起逃跑……」

  「那個死老太婆吧?」

  溫樂灃搖頭:「不對,應該是個男人,而且年紀很大,然後……」

  ——老太太在後面拚死堵截著女王蛇的追擊,兩個男孩子帶著老頭兒,在狹窄的甬道裡狂奔。

  「再之後?」

  ——跑在最前面的那個男孩摔倒了,他在兄弟的幫助下爬起來,卻發現視野中多出了一雙女性的皮鞋。

  「出現了……」

  ——女性的雙腿,裙子,纖細的腰身……

  「還……還記得嗎?當我們看到她臉的時候……」

  ——身後忽然傳來女王蛇的慘叫聲,他們回頭,看見那個巨大的蛇身在痛苦地絞扭、翻滾。

  女王影忽然從空中掉了下來,身體和地面發出極其響亮的「啪嘰」一聲。

  它上半身有三分之一當即拍成了水,嘩啦啦啦地向四周流開。

  女王影嘶聲慘叫起來。

  兄弟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齊聲大叫:「是她!」

  對啊!為什麼那時候的女王會死呢?為什麼他們會想不起來,陰老太太是怎麼殺死女王的呢?

  ——天空閃過暗黑色的霹靂,那個長著蛇頭的女人,長長的信子在他們眼前搖擺。

  是恐懼!比女王蛇更讓人難以承受的極度恐懼!是恐懼殺了女王蛇,也是恐懼封鎖了他們的記憶!

  這世上沒有比蜚語蛇更恐怖的東西,也沒有比「女王」更可怕的力量。

  蜚語女王不會死。這世上的任何東西都殺不死她。流言……是無敵的!

  兄弟二人飛竄起來,從樓房破洞處衝入經理的房間。

  一片狼藉的房間,所有的蜚語蛇都不見了,只剩下一片片和女王影消失時一樣的水漬。

  「任煙雨!」溫樂源叫:「你沒事吧!」

  任煙雨打開門走出來,腳下還有些趔趄。

  「我們沒事……」她虛弱地說。

  經理從她的身後走出來,低著的頭慢慢抬起。

  溫樂源和溫樂灃忍不住退了一步。

  還是那張漂亮精緻的臉,柔軟纖細的腰身。

  但她步履微晃,看來卻不像任煙雨那般虛弱,反而更加漂亮。

  流言是什麼?

  流言是這世上最有活力的東西。

  無論你用任何方式也殺不死它。

  當你以為你殺了它時候,它卻會偽裝成其他東西,再次出現在你的眼前。

  變得更加漂亮……更光彩奪目!

  ***

  那天晚上的事,從報紙到電視台,都用很大的篇幅報導了好幾天。

  那個小區的所有人都沒有聽到聲音,可是等他們醒來之後就發現,某棟某號的某個房間外牆,被不明物體轟出了一個大洞,暖氣管被轟得一塌糊塗,碎得找不出原型。

  幸虧淩晨時暖氣就都統一關閉了,要不是這樣,說不定連鍋爐也會炸掉。

  按理說自己頭頂,或者對面、樓下、旁邊,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周圍的人都應該立刻都知道才對。

  誰知道那卻像是憑空出現的東西,悄悄地就已經在那裡了,等你期待著它像出現時一樣神秘消失的時候,它卻惡意地微笑著,糾纏著你,瞪視著你,讓你想逃都沒法逃。

  這神秘的事件一時間傳得沸沸揚揚,藉著它的東風,又衍生出了許多關於外星人、特異功能、集體催眠等等的流言。

  流言就是這樣,不管你如何厭惡,如何心煩,它總會在你想像得到和想像不到的任何時間出現,殺了一個,又跑出另一個來,生生不息,循環往復。

  任煙雨對那天晚上的事記得已經不是太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後來一直抱著經理,經理緊緊地抱著她的頭,自己哭得就像一個小孩子。

  她身上的女王呢?不知道。女王是怎麼消失的?不知道。他們到底用了什麼辦法?不知道。

  溫家兄弟一問三不知,只告訴她不用擔心,就算以後她身邊的流言像山一樣多,她也不會再因為蜚語蛇而死了。

  「一山不容二虎,有一個女王就容不下另一個。」

  綠蔭公寓裡,溫樂源坐得遠遠地對她說:「所以你身上的女王才會藏得那麼隱秘,還不時長出幼芽來迷惑他人,連我們都上當了。不過現在無所謂了,長過女王的人身上不會再長普通的蜚語蛇,只要另一個『女王』在你身邊,你就永遠也長不出第二條女王。」

  「另一個……女王?」

  溫樂灃坐得比溫樂源更遠,而陰老太太在他的背後,似乎連冒個頭都會讓她發抖。

  「偶爾,女王蛇也不一定都是對你不利,如果不是她,你說不定已經被殺了。」溫樂源又說。

  任煙雨大惑不解:「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我們以為你們經理是最難得的純體,就是因為這樣,她才能幫你拔出你體內隱藏的女王,可是女王為什麼會隱藏在你體內呢?我們當時完全忽略了這個問題。」

  溫樂源指指窗外。「其實答案不複雜,只是我們一直沒有想到而已。」

  想起了一個可能,任煙雨漸漸發起抖來。「一山……不容二虎?」

  溫樂源不置可否道:「你還記得在公司裡的時候嗎?我說她身上有蜚語蛇,而你說沒有,為什麼?因為我看到她的時候,她身邊有人,你看到她的時候,她身邊沒有別人對不對?

  「蜚語女王的感染方式和普通蜚語蛇的不同,她身上的蜚語蛇是會掉下來,爬到任何它看見的人身上……」

  「你們經理她,的確是純體,」溫樂灃低聲說,「不過她不是『正』的純體,而是『負』的純體。也就是說,她不是我們所想像的那種,完全不被蜚語蛇侵蝕的人,而是……」

  而是……而是……

  ***

  這世界上,除非只剩下最後一個人類。

  否則絕不會有不被流言侵蝕的人。

  流言是無敵的。

  能打敗流言的,只有流言。

  ***

  任煙雨走出綠蔭公寓的門,和一直等在門外的經理打了個招呼後,如溫樂源所說地回頭,果然發現門框上方,有一個不知何時安上去的晶亮明鏡。

  鏡子倒映著這個世界,包括正緩緩走向她身邊的人。

  一個巨碩的綠色軟體動物,正在鏡中向她蜿蜒爬來。

  「這鏡子有什麼問題嗎?」

  那個噁心的軟體動物在鏡子裡張開嘴,聲音卻在她的身後,溫柔地問。

  「啊……沒有。」她回頭一笑,「我只是想,今天是一個星期的最後一天,明天就看不到了。」

  「什麼?」

  「哈哈哈……陪我去逛街吧,我現在還沒弄清楚訂婚要準備哪些東西呢!」

  「……我覺得你還是找你未婚夫來陪你比較好吧?」

  「你先陪我看看嘛!」

  兩個女人互相挽著手臂輕快地離開了,鏡子裡,一個女人拉著一個綠色的東西,帶著一路彎彎曲曲的黏液,緩緩走遠。

天使長(十級)

─═☆Arch_聖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0-6-22 13:41:38 |只看該作者
行屍 之一


  清晨六點的大街上,清道夫們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望著一個穿著白色風衣的男子在街道上慢慢挪動。

  之所以說他是挪動,是因為他的雙腿似乎不會打彎,每隻腳要挪動,就必須在外側劃半個圓圈才能過去,看起來有點像是小兒麻痺症患者。

  不過他們注意他的原因不是這個,而是他那身裝束。

  他的頭上戴著壓得很低的黃草帽,脖子上圍著女式的花圍巾,身上穿著蓋過膝蓋的白色風衣,可是他的腿……他的腿上只穿了一條極為單薄的絲織褲子。

  他這身打扮,除了品味的問題之外,還有很多地方不對勁。

  工人們竊竊私語了半天,終於認定他絕對是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

  這樣的人可危險得很!

  說不定殺人哩!

  要報警不?

  精神病院電話誰知道?

  那人沒有發現這些好奇又害怕的目光,他只是執著地走著自己的路,朝著他最後的目標,堅定地走過去。

  忽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的身形微微停頓,似乎在猶豫,但隨即又繼續向前走。

  「你家不在那邊。」身後的聲音說。

  他仍然一步一步往前走。

  「你家人在等你。」

  他的腳步沒有停。

  「你父親他在等你。」

  ***

  綠蔭公寓門口,寒風颼颼。

  陰老太太的臉陰沉得好像能看見冰塊,插著腰站在門口,惡狠狠地盯著溫樂源和溫樂灃兄弟。

  那兩個人站在台階下眼巴巴地看著她,多麼希望她能讓開一條道兒讓他們進去,外面實在是太冷了。

  「又莫接到……」空氣從陰老太太缺了好幾塊的牙齒屏障中間噴出來,「要你倆屁用哈!」

  溫樂灃打了個冷顫,一半為寒風,一半為陰風。

  「姨婆您也知道……」

  溫樂源陪著已經凍僵的笑臉諂媚地說:「我們的能力不如您,所以出一兩點錯也是很正常的,如果是您出馬,那絕對沒問題!俗話說老將出馬一個頂倆……」

  他一邊說一邊想往門裡擠,陰老太太瘦小的身體一擋,他又訥訥地退了回去。

  「第一天莫接到,算蜚語蛇錯。第七天莫接到,算那倆女王錯,那第十四天咧?今第二十一天!又莫接到!又為啥?」

  「因為我們看到咖啡館,進去坐了幾分鐘……」溫樂源垂頭喪氣地說。

  陰老太太氣得發抖。

  「你們……你們……你們想死噢!」

  她舉著胳膊猛點溫樂源的腦袋,大罵:「早上我說啥!二十一天是最後一天哈!你們接不到讓我咋辦!」

  「反正這世上流浪漢多了,再多個遊魂也沒啥……」

  「再說!」

  溫樂源抱頭躲到了溫樂灃的身後。

  「姨婆!」溫樂灃無奈地說:「其實我們也不想連續接這幾次,不過實在是太冷了……而且那個人的年齡、外貌、性別都不詳,萬一他當自己還是活人,走掉的話,我們也看不出來呀。」

  溫樂源拚命點頭。

  陰老太太冷哼一聲,轉身,兄弟二人立刻以迅雷之勢衝入狹小的門中,飛上二樓,去撫慰他們凍僵的身體和受傷的心靈。

  陰老太太卻一直背對虛掩的門站著,好像感覺不到從門縫中四處竄入的冷風。

  叩!叩!叩!

  門被禮節性地敲響了。

  「哪個?」

  「老太太,是我。」

  陰老太太打開門,當看到外面的人時,微微呆了一下。

  「你的臉……」

  那人苦笑,伸手摸摸臉上那幾道連肉都翻出來的猙獰傷痕道:「有點大意,想不到他居然拚死反抗……」

  「莫帶來哈?」

  「嗯……」

  陰老太太的表情顯得非常失望。

  「連你都不成,這最後一天……」她歎息。

  那人搖頭說:「您別這樣,我就知道他肯定不會跟我回來。他不能過二十一吧?實在不行……實在不行,就只好把他……」

  陰老太太沉默,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

  溫樂源把電暖爐的插頭插上,搓搓被凍得像蘿蔔條一樣的手回頭道:「喂,樂灃,你說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溫家兄弟的職業就是和鬼怪打交道,不過這次並非有人僱傭,而是陰老太太下的命令。

  她一個姓徐的老朋友,一直受病痛纏身之苦,前段時間忽然病情加重,醫生說恐怕活不過一個星期,連病危通知單都給了。

  徐老的小兒子為了趕回來見父親最後一面,一路飛車趕回,結果在途中發生車禍……

  按照他們老家的風俗習慣,必須把人帶回家火葬,但法律卻有規定,屍身不准移動,只能原地火化。

  為了逃避各關卡的檢查,他家人就自己弄了輛車,讓死者的姐姐坐在後座上,一路抱著他回去。

  他們一路緊趕慢趕,還是沒能在天黑之前到城裡。

  司機已經過於疲憊,再趕下去說不定會出問題,只得在一個路徑的小鎮上,找了個停車的地方稍作休息。

  一天的舟車勞頓和過度緊張,讓護送的人都繃緊了神經,稍一放鬆,車上的人很快就都睡了過去。

  最先發現屍體不見的是抱他的姐姐,她被冷風吹醒,睜眼看見自己的腿上空空的,車門大敞著,別的東西都還在——包括她身邊皮包裡的幾千塊錢,但她的圍巾和司機的風衣卻都不見了。

  他們的老父親正在醫院搶救,本來已經打算準備後事了,然而在女兒發現兒子屍體丟失的同時,他卻忽然醒了過來,抓掉輸氧管,用異乎尋常的大力死死抓住陪床的大兒子,把他平時用的小電話本翻到最後一頁塞給他,顫抖的手指在上面用力戳。

  那上面記錄著陰老太太家的位址和電話,被老人的手擦來擦去,字跡都稍微有點模糊了。

  他的四個兒女從來沒有見過陰老太太,也不知道他找她有什麼事——連陰老太太自己都不知道。

  不過她接到電話就很快趕到了醫院,把這位父親的孩子們全部趕出去,只剩下他們兩人獨處。

  一個小時後,那位佝僂的老太太走了出來,告訴他們,她一定會找到那年輕人的屍體,但他們必須保證在她找回屍體之前,他們的父親還能活著。

  陰老太太一離開,老人就又陷入了深昏迷狀態,不管孩子們怎麼呼喚,也再沒有睜開過一次眼睛,只是依靠呼吸機在維持生命。

  其實當陰老太太聽說屍體丟失,但是財物都在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

  偷衣服圍巾的賊很常見,但怎麼會有放著錢不偷而偷屍體的賊?

  所以屍體沒有丟,他只是自己走了。

  ***

  溫樂灃覺得暖和一點了,這才把外衣解開說:「我覺得你現在去追究,為什麼沒接到沒啥意思,最重要的是,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因為心急父親的病情才會出意外,既然這樣,他都已經在姐姐護送返家的途中了,為什麼還會在半路忽然變成行屍跑掉?他想幹什麼?還有什麼願望沒有完成?

  「他的目標一定讓他記掛很長時間啦……」

  溫樂源的臉離電暖爐很近,被紅色電爐絲照得通紅,「否則應該不會連死了都放心不下,真是奇怪,到底什麼玩意能讓人掛心到這個地步?」

  陰老太太當然也不知道,是什麼讓他變成這樣,更不知道他會為了什麼往哪裡去,不過她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樣滿世界找,只要一點手段,她就能讓綠蔭公寓吸引他過來。

  所以她才會連解釋都沒有,就踢溫家兄弟到灞橋等,那裡是她為他引導的必經之路,只要他們守在那裡,就能把那年輕人從屍體裡驅趕出來。

  不巧的是,他們竟為此和蜚語蛇扯上了關係,又引出了一個沒有親見,只有耳聞的純體蜚語女王。

  後來溫樂灃不在,焦頭爛額的溫樂源無暇他顧,陰老太太做為引導人又不能離開,綠蔭公寓擁有奇怪的力量,若行屍被引入內部的話,變成像林哲那種殭屍就更麻煩了。

  如果只是這兩次也沒什麼,居然連第十四天和最後關頭的第二十一天都沒有接到,是什麼緣故?他們敢發誓,他們真的只在咖啡館坐了十分鐘暖暖身體,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他們應該守的地方,怎麼還是沒有見到?

  一次是湊巧,兩次是不幸,若連第三次也是,那就是奇跡,那第四次算什麼?

  陰老太太這回似乎也有點束手無策,因為她在向他們攤牌的時候說過,姓徐的老頭情況非常危險,似乎就是為了還沒見著最後一面的小兒子,才一直提著那口氣。

  她不知道這口氣能支撐他多久,不過照經驗看來,應該不會太久。

  房間裡漸漸變得溫暖,溫樂源不再窩在電暖氣旁邊,開始在房間裡大肆伸展他被凍得僵硬的四肢。

  「我倒覺得挺奇怪的,姨婆為什麼一定要讓那老頭活著?他死了不是更方便把他兒子接回來?那人雖然變成了行屍,不過現在應該還能認得他老爹才對,如果能讓他老爹把他弄出來就方便多了……」

  溫樂灃沒有答話。

  「樂灃?」

  溫樂灃歎氣。

  「你咋啦?樂灃?」

  「我想到一個問題……」溫樂灃痛苦地捂著額頭說:「他對什麼東西很執著,所以才能變成行屍,不過你還記得吧?如果他保持著行屍這個狀態,發現他執著的東西已經沒了,他會怎麼樣?超過二十一天的行屍可沒得救啊!」

  他們曾見過一個女性的行屍,她看著自己被人虐待致死的女兒的墓碑,以及墓碑上放的兇手的眼睛,整個人——屍體,包括靈魂,一點一點地化作灰燼。

  「雖然我們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什麼地方幹什麼,但誰能確定他執著的東西,和他父親沒有關係?萬一他父親在這時候死了,你說會是什麼結果?」

  溫樂源頻頻點頭說:「嗯嗯嗯!你說得有道理!」

  「如果真為了他父親還好說,只要徐老還活著就沒問題。問題是我們現在根本不能確定,他是不是為徐老變成行屍的,他要是為了別的東西呢?比如說錢?仇家?情人?

  「行屍的壽命也有限,期限之前如果還找不到怎麼辦?萬一他被員警抓起來怎麼說?現在天冷,他倒是不會腐爛,可那身屍斑騙不了人啊!萬一造成混亂,把他逼得發狂,誰擋得住他?」

  行屍沒有罪惡感,幹什麼都毫無顧忌,他們自己的魂魄化作灰燼,是他們自己的事,可是如果他們為自己的目標開始發瘋殺人,那結果誰來承擔?屍體嗎?

  「那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要找出他執著的東西?」

  「連屍體都找不到還找什麼……」

  徐老家的人,沒有一個知道他小兒子的目的可能是什麼,他臨死前,還有比老父親病危更重要的事嗎?

  溫樂源的臉愁苦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拍手道:「對了,我們要不要去他最後停屍的那間醫院和當時停車的地方,看一看那裡的氣場,說不定還能追蹤他大概的方向。」

  這的確是個好主意,溫樂灃立刻表示同意。

  ***

  行屍一步一步往前走著,腳步每踏在地面上,都有很重的「碰」一聲。

  他覺得自己似乎不太清醒,甚至想不起來到底要去什麼地方,所幸他並非一直這麼糊塗,偶爾忽然清醒一下,然後慢慢又變得昏昏地,進入下一個迴圈。

  雖然是這麼糟糕的狀態,但他無論什麼時候,都能清楚地感覺到,有個人一直跟在他身後,也許是被他差點打死的那個,是不是,都無所謂了。

  反正他僵硬的身體和手腳不容許他轉頭,現在他只要考慮要去的地方就行,然後,他就可以從那個女人手裡,把被她搶走的東西要回來……

  「對了……是什麼東西呢?」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只會引起恐慌,可他很急,所以他總是選擇比較偏僻的路走,盡量不和普通人類打照面。

  當然這樣也不能完全防止那些好奇的眼光,時不時就有小孩子跟在他的身後叫:「神經病!神經病!媽媽!這裡有個神經病……」

  大多數時候他不想理會,但總有人想挑戰他的耐性。

  當他想穿越某個小巷的時候,有幾個流里流氣的年輕人,莫名其妙地堵在中央,擋住了他的去路。

  他無法轉身,就請他們讓一下,他們就是不讓。

  他說:「我有急事,請你們讓我走吧。」

  他們嘻嘻笑說:「神經病也有事嗎?找彈弓砸你家玻璃?」說著,就伸手去拽那個擋住了他大半個臉的女式圍巾。

  他想自己以前的脾氣沒有那麼壞,但是此時的怒火卻騰地竄了起來,一把抓住離他最近的那個人,一隻手掐住他的脖子,硬是把他提到了離地半尺多高的地方。

  被他掐住脖子的人翻著白眼,另外幾個慘叫得聲嘶力竭,是因為看到了他帶著屍斑的青色手臂?抑或是其他的原因?他的腦漿早已不能使用,混亂的思維讓他無所適從,只有一個聲音在體內拚命嘶吼,像要吞噬他一樣。

  殺了他!掐斷他的脖子!

  剝了他的皮!剔了他的肉!

  嚼碎他全身的骨頭!把他的天靈蓋敲成碎片!

  把他的腦漿全部吸出來——一隻手從後面伸來,搭在他的肩膀上,活人溫暖的鼓動,從那隻手傳到他的身上,他混亂的思維忽然清明起來,當發現自己正在幹什麼時,他驚慌地收回了手。

  那年輕人的身體碰一聲掉在地上,聽起來和他落地的腳步聲一模一樣。

  我在幹什麼……

  被嚇得屎尿齊流的青年們丟下同夥逃走了,行屍站在原地,被自己所做的事震撼得動彈不得。

  他身後的人好像很常見這種情況,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他感到身後的人似乎想走,想說什麼,一張口,卻是非常暗啞難聽的聲音——「啊……」

  身後的人靜了一下,又向他走來。

  不過這回對方不是只停留在背後,而是轉到了他的身前,把他脖子上被人拉開一半的圍巾圍好,擋住他和手臂同樣顏色的臉。

  在對方做這些事的時候,他一直看著,不是因為想看,而是有點吃驚。

  他以為那麼嚴密跟蹤著自己的人,應該是個男的,怎麼會變成女人了?

  而且看不出她的年紀,也許二十多歲也許五十多歲,頭髮還梳成兩個垂在胸前的小辮子,衣服相當古樸……不,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他為什麼會認定對方一定是男性?

  對了,是那天早晨,被他打傷的人的緣故!

  在那之後他就沒有回頭看過,果然還是弄錯了……

  不,還是不對。

  那名女性的手慢慢離開他的身體,清晰的思維又從他的腦中被緩緩抽離。

  不對!快點想!

  快啊!為什麼會是男性?

  那天早上被他打傷的人,真的是個男性嗎?

  女性?誰?

  認定錯誤!

  認定?為什麼?

  我在想什麼?

  我……

  為什麼,在這裡?

  我……

  為什麼,要離開家?

天使長(十級)

─═☆Arch_聖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0-6-22 13:42:22 |只看該作者
行屍 之二


  和鰥居的父親一起生活的日子,是他掙扎了十幾年才擺脫的惡夢。

  母親去世的時候,哥哥和兩個姐姐已經快十歲了。

  當時他還是個嬰兒,所以早已想不起來母親是個怎麼樣的人,只從兄姐那裡聽說母親很漂亮,很溫柔,很愛逗他們玩。

  據說那時候的父親也很和藹,即使最嚴厲的懲罰,也只是為了他們不小心打破的碗,大罵他們一頓,然後晚上偷偷塞給他們一人一顆糖。

  母親的葬禮過後,父親就變了。

  他嚴厲得可怕,幾乎不近人情,只要他們犯一點錯誤,他就會高高地揚起巴掌或掃帚,把他們的小脊背和小屁股打得又紅又腫。

  父親要求他們每一件事都必須做到最好,錯誤是挨打的理由;做得好但不是最好還是挨打的理由。

  第一名就是第一名,並列第一照樣逃不過一頓毒打。

  父親要求他們努力努力再努力,他們就學習學習再學習。

  他們沒有朋友,沒有能向之訴苦的人,他們變得越來越淡漠,即使是兄弟姊妹之間,都異常沉默寡言。

  每當看見父親那雙粗糙而青筋暴露的手,每當看見房門背後,似乎在隨時待命的掃帚,他的心中就像岩漿一樣,沸騰著強烈的恨意。

  他想他總有一天要長大,他要長得比父親更高更強壯!

  到那個時候,他會像他踹自己一樣用力踹他,抓住父親衰老的手臂,惡狠狠地把他推出門外,把無數掃帚砸在他身上,把他從這個遮風避雨的家裡趕出去!

  幾年後,兩個姐姐考上大學,離開了家。

  又過了一年,哥哥考上大專,也離開了。

  家裡只剩下他和父親兩個人,父親的脾氣變得比以前更加暴躁,對他比哥哥姐姐更嚴格,就算他走路時沒有挺胸抬頭,也會招致拳打腳踢。

  他覺得自己是一架機器,一架隨著父親的心意,粗暴地製造出來的機器,他甚至已經無法分辨這世上是否有「自己」這個人,也許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了一個沒腦子的木偶。

  家裡比以前更冰更冷,燒得再熱的爐子,也溫暖不了他的心。

  ***

  那名女性轉身要離開,他伸出僵直的手指,從後面拉住了她的衣帶。

  思維,又慢慢清晰起來。

  「別走……」

  她的臉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有點為難似地笑了。

  「有人讓我來協助你,但你這麼抓住我的話,永遠也到不了目的地。」

  的確,當他清醒的時候,他對目的地的感應就慢慢變淡了,可在迷迷糊糊的時候,他根本不需要感應,就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就像他和父親。

  父親強壯的手,緊緊地拉著孩子們奔跑,然而他的目的地卻只屬於他自己。

  他看不見自己的目標,看到自己的路也不能走,只有跟著父親的腳步跌跌撞撞地前行,卻不知道自己正在往哪裡去。

  雛鷹終會一飛沖天,他直到狠狠地甩脫父親的手,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夢想。

  儘管他為此付出了,看不見灌木遮蔽下危險沼澤的代價,但至少他知道自己在往哪裡走,為什麼要這樣走。

  ***

  十五歲的生日,是他第一次反抗父親。

  他不想考大學,他想上職業高中或者五專,這樣就可以早一點離開這個讓他窒息的家。

  當然,奢望一門四狀元的父親是不會同意的。

  父親巨大的怒吼聲,像要掀翻房頂一般震耳欲聾,手裡的掃帚有節奏地揮舞著,隨著他說話時的極短停頓,用力抽在他身上。

  他看著父親,忽然覺得很奇怪。以前他要看見父親的臉,總要仰起頭才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不需要再仰頭看他?

  從微微的仰視,到平視,而現在,是俯視。

  父親不知何時已變得比他還矮,曾經充滿肌肉的粗壯手臂,變得鬆弛無力,掃帚打在身上不再像小時候一樣疼痛難耐。

  他已有很久不再用巴掌和拳頭,如果不依靠手中的武器,他還能用什麼武器傷害他?

  父親已經老了,他失去了能夠制約他的力量,青春不再。

  而他長大了,擁有和年輕時的父親一樣強壯的手臂和高大的身材。

  「你給我擺這表情是什麼意思!翅膀硬了是吧!能把你老子說話當放屁了是吧!」

  啪!眼前一片金星亂冒,臉上火辣辣的疼。

  迅速腫起來的臉妨礙了他的視線,不過並不妨礙他看見父親又揮上來的手。

  那隻手的動作,在他的眼睛裡無比地緩慢,他發現自己仍然清晰地記得小時候的夢想,記得那時想像著像父親揍他一樣,狠揍父親時那種激動得發抖的感覺。

  他一把抓住父親的雙手手腕,用力將他推到牆上去,那個矮小的老人驚慌地掙扎著,卻無法掙脫那雙鐵鉗。

  他心裡藏了很多話,非常想一古腦地倒出來強迫他聽。

  你看你這樣做不對。

  你看我們,我們不是不聽話也不是不努力。

  我們知道你的難處,所以我們不調皮不搗蛋不闖禍,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我們也很想尊重你愛戴你,和你握手和你談心,告訴你我們想要什麼,聽聽你對我們的希望。

  為什麼你永遠都不會好好聽我們說?我們理解你,你卻何時理解過我們,你難道一點都不想知道,我們姐弟四人想離開家想得要死是為什麼嗎?

  但他最後什麼也沒說,多年被壓抑而塑造的沉默性格,讓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爸爸,我已經長大了。」

  我已經長大了,你不要再像對待小孩一樣那麼對我。

  他以為自己說出那句話時,會帶著巨大的喜悅與快意,就像兒時想像的那樣。

  但是沒有。

  看著那個乾瘦的老人,感受著手心裡好像一撇就會斷的骨頭,他忽然發現,這個和他朝夕相處的老人,竟是如此陌生。

  他是父親嗎?那個年輕、強壯、有力的男人到哪裡去了?

  那個緊緊地拉著孩子們,堅定地向他自己目標衝去的男人,已經不存在了嗎?

  這個老人是誰?面前的父親……是誰?

  隱隱地,他覺得有些心酸。

  ***

  「我一定要想一些事情……必須想清楚……如果你能幫我……的話……」

  她笑了一下。

  「那我就把我的手借給你吧。」

  她伸出手,握住了他僵直冷硬的指頭。

  偶爾他也需要有人像這樣給他一點支持,告訴他充滿荊棘的小路該怎樣面對,而不是像父親那樣,將他粗暴地打罵到寬廣的大路上,連一點多餘的嘗試都不給他。

  ***

  溫樂灃和溫樂源原本以為,那個搶救徐老最小兒子的,是鄉間哪個破醫院。

  他們跟陰老太太仔細打聽後才知道,原來它居然就在本市內,而且是一家在全國都赫赫有名的大醫院。

  「這麼有名的醫院,咋會把人治死呢?」

  溫樂源百思不得其解地叨叨。

  溫樂灃斜了他一眼說:「他是車禍不是生病。醫院又不是神院,讓你不死你就不死,沒了頭也不死……」

  「別說這種恐怖的話!」

  溫樂源一邊呵斥一邊摸脖子,好像他的頭已經掉下來了。

  「你又不是沒見過更恐怖的陣仗……」

  他白了哥哥一眼。

  這兄弟二人,已經很久都沒有過過朝九晚五的生活,對星期幾的概念模糊得很。直到進了門診部大樓,發現裡面一片黑壓壓的腦袋,和在大家手裡,刺眼地飄來飛去的診斷單時,他們這才發現今天大概、似乎、好像、可能……是星期一。

  「好多的人哪!樂灃,我們不如明天再來!」

  溫樂源當機立斷地往外衝,溫樂灃反手拉住他的領子。

  「這件事越早解決越好,你老這麼怕苦怕累,我們的工作怎麼辦?」

  溫樂源嘻皮笑臉地扭動身體,動作相當妖嬈。

  「我們的工作是有錢地,那老太婆的工作是白幹活,還要搭進去錢地,這是代價問題,你別混為一談啦……」

  溫樂灃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一個倒楣的傢伙「有幸」看到了溫樂源的動作,衝到角落裡抱著痰盂狂吐起來。

  雖然溫樂源廢話很多,不過該做的事還是要做,更何況他們現在真正要調查的,不是活人的地方,而是死人的。

  這個醫院很大……不,應該說是巨大,稍一不小心恐怕就得在這裡迷路。

  因此醫院對各個科室的標記、說明和指向都很清楚。

  只有太平間這一個地方,就好像要努力把它從大家的視線中抹去一樣,溫家兄弟仰得脖子都酸了,也沒從平面示意圖上找到它的位置。

  最後還是在導診護士的指引下,從一堆比手掌還大的科室名稱中,找到了那三個和蒼蠅差不多大小的字。

  然後,他們憑著示意圖指導的路線,在醫院裡轉了足足三十多圈,才找到寫著那三個字的建築。

  太平間的門緊鎖著,一個老頭坐在籐椅上呼呼大睡,他頭頂「太平間」三個字,像太陽般閃閃發亮著。

  「這老頭也不怕受涼!」

  溫樂源挽起袖子,就打算把老頭弄起來做健康教育,溫樂灃阻止了他。

  他走過去,輕輕地叫了一聲:「大爺。」

  他正想再碰老頭一下,老頭的眼睛卻唰地睜開了,反而把顧忌著會不會嚇到他的溫樂灃嚇了一跳。

  「咋啦?」

  老頭聲如洪鐘、中氣十足,健康得讓人沒話說,溫樂灃忍不住退了一步。

  「啊……我們想問一下,您還記得前段時間有一個車禍去世,送到這裡來的年輕人嗎?」

  「哪天不得有一兩個車禍死的,你說誰個?」

  溫樂灃想跟他描述那人的容貌,卻想起自己連他照片都沒見過,然後他想,說一下他的死亡時間,卻想起來自己根本不知道。

  陰老太太所說的二十一天,到底是死亡時間,還是施術時間他們也不清楚,根本沒有計算的意義。

  「呃……嗯……應該是在半個月到一個月以前,您能不能幫我們查一查?我們想知道他被送到這裡來以後,有沒有誰和他接觸,住在他旁邊的人都是什麼身份,怎麼死的……」

  「你問這幹啥呢?」老頭瞪著眼睛問。

  溫樂灃很想解釋,但這老頭可不像會相信他的人,他又不太會撒謊,看著老頭的眼睛就開始磕巴,這下子——「那人變成行屍了,我們來找找看有沒啥有用的線索!」

  在溫樂灃還在猶豫的時候,溫樂源張口就把這句能讓溫樂灃昏死的話說了出來。

  「啊!你說那個!」

  老頭恍然大悟地一拍腿說:「他被他姐姐接走以後我還見過他呀!」

  溫樂灃真的昏了,早知這麼簡單,他何苦還顧忌這顧忌那……

  ***

  太平間的門很重,老頭卻輕鬆地一推就開,門下的滑輪和軌道,相互摩擦發出沉悶的隆隆聲。

  溫樂源覺得有些掃興,他很久沒有來這種地方接受刺激了,原本期待那扇門能發出恐怖片裡,那種令人毛髮直豎的聲音,好讓他回味一下,結果卻啥也沒有……

  這世界上,再也不會有比太平間更安靜的地方了——但這只是對普通人而言。

  溫樂灃和溫樂源站在冰櫃之間,冰冷的寒氣和竊竊無聲的私語撲面而來,地氣在腳下輕微地翻滾,偶爾有人,來了又走。

  地氣非常平穩而柔和,不像是能養出行屍,不過這樣也對,否則這個太平間每年不知得走出去多少行屍嚇人了……

  「有時候啊,這屍體放的時候長了,不讓出來就鬧事呢!」

  老頭數了數,走到其中一個冷櫃處站下。

  「活人和死人又有啥分別?死了也是人,和活人一樣!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懂,就知道幹些大不敬的事,把人往冷櫃裡亂塞,早忘了禮貌……這讓行屍追了又能怨誰?」

  溫樂灃微微驚訝:「您知道那年輕人的事?」

  老頭哼一聲,指著自己所站的地方道:「這!那晚兒見他就站這。」

  ***

  那晚,老頭費力拉出一個陳年的屍體,太平間的空氣一下子嘈雜起來,外物入侵的警告像尖叫一樣拚命迴響,他抬起頭,將行屍僵硬的身影映入渾濁的眼睛。

  「你姐姐不把你接走嘍?咋又回來?」

  清冷的月光從通氣孔穿入,罩在年輕人已經僵死的臉上。

  他靜靜地站著,由於還沒有適應自己新的身份,眼睛所看到的東西,和活著的時候不太一樣,加上他少了一些東西,在習慣現在這個狀態之前,他都會非常遲鈍。

  「我的……東西……」

天使長(十級)

─═☆Arch_聖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0-6-22 13:42:37 |只看該作者
***

  「東西?」

  溫樂源有點奇怪地問。

  溫樂源的提問,將三人拉回現實。

  「要說這個也挺怪。」

  老頭說:「人都死了還要啥東西?就是金子堆的墳和土也沒差麼!」

  溫樂源並不關心這種推論,他問:「那他到底在找什麼?」

  「他說不清楚,好像自個兒也糊塗了!只知道是要找啥東西來……他也急,沒講明就走了。」

  這裡的地氣沒有問題,按照死者家屬的說法,當時在那個小鎮的停留時間,也沒有超過四個小時,結果屍體就不見了,所以那裡的地氣,也不會是影響他的原因。

  既然完全沒有地氣的輔助就能變成行屍……那麼他所執著的,應當是對他來說寧死也要得到的東西!

  就像那個殺死淩虐自己女兒兇手的行屍,她死時被生生砍斷了大半個腦袋,並挖掉了幾乎一半左右的軀幹,連手腳也殘缺不全,卻仍然能從法醫的太平間跑出來,挖掉那四個兇手的眼睛。

  一個一個、慢慢地將他們應得的報應還給他們。

  這種行屍,比普通地氣影響的行屍更可怕。

  和那名女性行屍的戰鬥,溫家兄弟到現在仍不願回想,要不是她只想殺了那四個人,殺完之後就立刻收手,恐怕再加上陰老太太,他們也只有死路一條。

  人的執念是可怕的。

  它是上天堂的路,也是下地獄的橋。

  溫樂灃道:「大爺,您知道他大概往哪個方向去了嗎?」

  老大爺臉上有些懊惱:「我就怕出行屍,所以防了又防,沒想到還是……他變成殭屍就麻煩咧!所以他走了以後我就跟著,看他到底想幹麻……」

  ***

  行屍慢慢地往門口走去,在大門光可鑒人的平面上,看到自己的臉,稍微愣了一下。

  他身上的屍斑正在四處蔓延,僅是姐姐的那條圍巾已經不能掩蓋。

  他側著伸出了僵硬的手,將牆上掛的一隻草帽拿下來,往自己的頭上輕輕扣下。

  「你的草帽……我會賠償你的……」

  老頭看著他的樣子,心裡總有種奇怪的感覺,忍不住開口問道:「喂……你去哪兒?沒事的話去睡吧,別給人添麻煩。」

  行屍的動作停滯了一下:「謝謝……我會……記得……盡量不嚇人……」

  可是有的時候,不是他不想嚇人就可以不嚇到的……

  行屍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離開,老頭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跟在他的身後。

  在這龐大的醫院裡,只靠本能引導行動的行屍也失去了方向感,他在幾個轉盤之間轉來轉去,似乎得在那裡一直轉到天亮才行。

  老頭就在不遠處,納悶地看著他怪異的行動。

  等到天濛濛亮時,行屍大概總算想起了自己要走的路,竟忽然變得輕車熟路起來,迅速地穿過岔路口,拐了幾道彎,逕直進了住院部的外科樓。

  外科樓共十二層,樓道徑直而沒有遮蔽,要跟上去就必然會暴露行蹤。

  老頭猶豫了一下,等他追入樓中的時候,行屍已經緩緩地走上了電梯。

  老頭有點著急,晚上的電梯只有這一部是開的,可要是爬樓梯的話……他不覺得自己這把老骨頭能跑得過電梯。

  他眼睜睜看著樓層一級一級向上,期望能從它的停頓中看到行屍的目標,但行屍卻似乎也很明白他的想法,所以電梯的標誌燈,在每一層樓都停了一下。

  老頭氣得乾瞪眼。

  ***

  「我可以問一下嗎?」

  溫樂灃道:「您當時為什麼一定要跟著他呢?您見過的行屍多了吧?難道每一個您都跟?」

  老頭想想,嚴肅地抱臂點頭:「沒錯!我見過的行屍多!比你們見過的人都多!」

  除非你是妖怪吧……這是兩兄弟內心的唯一想法。

  「不過他不一樣,我覺得他身上少了啥,本來沒那麼多怨念的,忽然就怨氣沖天了……這種行屍不注意,那還注意啥?」

  可是現在的問題是,他到底少了什麼……

  ***

  雖然無法繼續跟蹤,但老頭還是有辦法,他走到一樓西側的最裡面,拐了幾道彎,敲開了監視室的門。

  在這個醫院裡,所有的走廊、樓梯、電梯等場所都有監視錄影,不過這裡畢竟是醫院,所以保衛並不森嚴,等他敲門進去的時候,裡面的值班保安正在打呵欠。

  「老爺子您又折騰我們……」

  「不是我折騰你們!是行屍!」

  「又是鬼呀!」保安哀叫。

  「不是!是會走路的屍體。」

  保安呆了一下,用更加淒厲的聲音慘叫:「那不是更要命嗎?」

  所有的監視畫面,都被老頭調轉過來調轉過去翻了幾回,卻都沒有行屍的蹤影,難道是逃走了嗎?還是早已知道他的監視,而躲在某個地方?

  一個畫面掃過,老頭切換用的手指忽然停了下來。

  那畫面上是一個護士,垂著頭靠牆坐在走廊裡,柔軟的身體一動不動。

  她身上沒有血,但誰也不能保證她是否受了內傷,甚至於……已經死了。

  畫面慢慢行進著,似乎比現實更慢幾倍。

  行屍手裡拿著一疊東西,從護士站中慢慢地走出來,在護士的身邊停留了一會兒,好像在說什麼,但是誰也聽不見。

  行屍說完話,又慢慢地離開,他剛才停滯的地方,遺留了一灘暗色的陰影,隨著他的步伐,陰影又一灘一灘地從他的褲腿上滴落下來,和他一起慢慢遠去。

  ***

  「他身上滴下來的是什麼東西?」溫樂源問。

  老頭道:「我看像血,可那孩兒死了好幾天,咋還有那多血流的?」

  行屍也會出血,但死去幾天的行屍,在這麼冷的天氣裡走了那麼遠的路,為什麼還會流血?

  即使由於某個原因讓他的血液沒有凝固,那為什麼他在外面的時候沒有流血,卻在那裡流了一路?

  「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這個吧……」

  溫樂灃覺得頭有點疼,揉著太陽穴道:「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他當時去了哪個科室?去那兒幹什麼?他手裡拿了什麼?那個護士怎麼樣了?被他殺了嗎?」

  老頭自己也顯得有點糊塗:「呃……那是肚子?不不……對了!腹腔外科!對!不過行屍回到自己死的地方,是常有的事,誰知道他要幹啥?他拿的啥我不知道,咋問他們科裡人都說沒少啥。那小護士麼,讓嚇著了,昨兒還見她上班哩!」

  溫樂灃的頭疼得更厲害了,他用力按住太陽穴兩邊,又問:「他是死在腹腔外科?您這麼清楚?」

  老頭嘿嘿笑:「他死的時候,送他來的姑娘就是那個被他嚇著的,我當然記得清楚!那姑娘送他來的時候,還跟我說了好一會兒話哩!」

  他學著小姑娘的嗓音道,「『誒!真倒楣!他一上午轉了三科,咋會下午就死在我們科呢?害得我還給他穿衣服,嚇死人了!』……這可真嚇著了。」

  「一上午轉三科?什麼意思?」

  「噢,他被送來的時候,先在骨頭外科,後來說腦子也撞了就轉到腦子外科,又後來說肚子裡都是血,就轉到腹腔外科……在醫院裡常有這種事兒,挺正常。」

  挺正常……正常嗎?溫樂灃努力忽略腦子裡針扎似的劇痛,盡力思考。

  上午轉了三個科,下午就死了,說明他的傷勢非常嚴重,怎麼還能在幾個科室之間轉來轉去?如果他本來不該死,卻因為這樣轉診而導致死亡……

  「樂灃!」

  溫樂灃抬頭,發現溫樂源正用非常可怕的表情,惡狠狠地看著自己,這沒什麼,問題是,為什麼他會變成兩個……

  「什麼?」

  「還問什麼!你看你的臉都青了!」溫樂源怒吼。

  「哦,是……是嗎?」怪不得這麼難受……他暗想,身體忽然一軟,不由自主地向後倒了下去。

  溫樂源雙手一托,將他整個人抱起,一邊急匆匆地往外跑一邊大罵:「臭老頭!你這有妨礙屍體成行屍的咒是不是!媽的!早說呀!」

  老頭大驚,跟在他後面一路小跑:「我這兒那多屍體,要幾天就成精一個,我還活不活了!我平時只提醒死人,誰知道活人也對那咒有反應吶!」

  「他的體質就是對那玩意有反應不行嗎?你居然敢推脫責任!」

  回到冬日下午的陽光中,溫樂源把弟弟輕輕放在老頭剛剛坐的籐椅上。

  溫樂灃閉著眼睛,嘴唇泛出暗紫的顏色,臉依然有些發青。

  老頭快氣死了:「他對這過敏是我錯麼!是你們自己說要進去瞧地氣,又不是我求你們進去!」

  溫樂源又想大鬧,溫樂灃仍閉著眼,卻準確地伸手拉住他,擺擺手。

  「很抱歉,我哥哥不太會說話……」

  他稍微坐直了一點,但也許是眩暈的緣故,他閉上的眼睛一直沒有睜開,「請您不要理他。」

  「樂灃——」

  溫樂灃又拽他一下,溫樂源閉嘴。

  「對了,您剛才說,您的確是在那裡加了咒,那為什麼那個行屍回來的時候,沒有受影響?」

  老頭氣憤難平地看了一眼溫樂源,決意看在病人的面子上,不和他計較。

  「我在這是最簡單的咒,就是讓他們別變行屍。那孩兒已經變行屍了,所以肯定沒事。」

  「肯定沒事?」

  溫樂灃苦笑,揉著腦袋說:「我對這種咒的反應都很小,最多有點不舒服罷了,可這次卻疼得這麼厲害,我還以為死定了呢……這種程度絕對不是最簡單的咒,大爺,您用的至少也是中級禁咒!」

  老頭的眼睛又牛一樣瞪起來了:「不可能!那天那行屍還好好地又進又出——」

  溫樂灃大幅度地搖了搖頭說:「您不能用這個來判斷,那個行屍恐怕沒那麼簡單,他對他的目的太執著了,所以什麼都不怕,如果您用的是高級禁咒,可能還差不多。」

  「那個我不懂!」老頭理直氣壯地說:「這是我用十塊錢,從一個姓陰的老太太那裡買來地!」

  「陰……」不會碰巧就是他們家裡的那個吧……

  他們又問了一些問題,但再也沒有得到更新的線索,便起身告辭。

  那個禁咒給溫樂灃造成了不小的負擔,他走路的時候,總覺得腳下沒有踩實,腳步虛浮得厲害。

  走了沒有多遠,他就有點走不動了,只好由溫樂源攙扶著,找個椅子坐下休息。

  「怎麼樣?」溫樂源看著他正在逐漸轉成正常顏色的臉,擔心地問。

  溫樂灃用力吐納幾次,低聲道:「恐怕不太好……早知道把身體放在家裡就好了。」

  溫樂源笑笑,一隻手攬住他的肩膀,另一隻手使勁揉他的頭髮,溫樂灃拚死掙扎。

  「不要老想著把身體丟下。」溫樂源道:「雖然這副臭皮囊很重也很麻煩,但至少有它……有了它你才算是活著。」

  「是啊……」溫樂灃的眼睛透過頭頂那片光禿禿的樹枝,穿入湛藍的天空裡,「可是真重……」

  他緩緩闔上眼睛,像是要這麼睡過去。

  溫樂源心裡一緊,抓住他肩膀的手指用力一捏,溫樂灃啊地痛叫一聲,抬起眼睛,生氣地瞪著溫樂源。

  「幹什麼!」

  溫樂源不自在地笑笑:「我以為你走了……」

  溫樂灃吐出一口氣,微笑說:「不會那麼快的。」

  是啊,不會那麼快的,已經這麼久了……

  「哥……」

  「嗯?」

  「你覺得他變成行屍,是為了什麼呢?」

  「啊……」溫樂源搖頭晃腦地,好像下一刻就會把脖子上那玩意晃下來。

  「別人我不知道,不過如果我死了,一定會變成行屍。」

  「哥!」

  「我的原因,肯定是因為你。」

  「……」

  「因為以前就說好了,一定要找到你。」

  「別說了……」

  「怎麼會把你給弄丟了呢……太蠢了……」

  「……別老這樣,那不是你的錯。」

  溫樂源笑著,放在溫樂灃肩上的手,拍了拍他的背。「樂灃,你太善良了,就算有人告訴你,你現在這樣全是我故意害的,你也絕對不會相信,是不是?」

  出乎意料地,溫樂灃竟望著天空搖了搖頭,「那可不一定,要看是誰告訴我的。」

  「……如果是我告訴你的話,你肯定就信了?」

  溫樂灃轉頭,和溫樂源對視。

  半晌,兩人從胸腔中,低低地笑出聲來。

  其實無所謂,過去怎麼樣都沒關係,因為我們是擁有最親密血緣的兄弟,不管你曾做過什麼,我都會原諒你。

  溫樂灃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又用更長的時間慢慢吐出去。

  湛藍的天空也有雜質,沒有雜質的天空,絕不會藍得這麼漂亮。

  溫樂灃不想盯著那些雜質,讓一切沒完沒了。

  他只知道,如果再發生和過去同樣的事,溫樂源絕不會再次鬆手,他會鬆開最後的憑依,和自己一起跳下去。

  「總之,那個人變成行屍,不會是為了無聊的理由。」

  這是溫樂源的總結。

天使長(十級)

─═☆Arch_聖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0-6-22 13:42:49 |只看該作者
行屍 之三


  行屍覺得好像聽到有誰在談論自己,他停下腳步,想聽一聽它從何處傳來。

  可他一旦停步,除了汽車的喇叭聲,還有周圍指指點點的聲音之外,他什麼也沒聽到。

  拉著他手的女性回過頭,詢問地看著他。

  「我……聽到了……什麼……」

  那名女性微微一笑,說不上是衰老還是年輕的臉龐,煥發出些許難得的光采。

  「是目的地的聲音嗎?」

  「不……」行屍用低啞的聲音說,「是起點……」

  一瞬間,那名女性的表情怪異地扭曲了——但也只是瞬間而已。

  「你想回去嗎?」

  「我……不能回……我還沒找到……」

  「你想找什麼?」

  行屍有些發愣。

  「你想找什麼?」她繼續咄咄逼人地問:「你為了那樣東西才變成行屍,你想找什麼?」

  原本被她握著手就會變得清晰的頭腦,在她的逼問下又逐漸開始糊塗,他不說話,只眼巴巴地看著她,似乎在期待她的提示。

  她深吸一口氣,好像要長篇大論一些什麼東西,然而張了一下嘴,又閉上了。

  「我知道,你討厭別人這麼逼你。」她歎息著說:「你不想說就不要說,我陪你慢慢找。」

  她拉著他想繼續往前走,然而行屍嘴裡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她身形一滯。

  「你剛才說什麼?」

  「我……見過……你……」

  「你怎麼會見過我呢?」

  「你和……我……父親……」

  她諷刺似地挑了一下嘴角,淡淡地問:「我和你父親,讓你選擇的話,你會選誰?」

  「什……麼……」

  「你不想要那種殘忍的父親吧?那種每天把你打得遍體鱗傷,讓你做夢都恨不得扭斷他脖子的父親……你想要那樣嗎?還是要像我這樣,引導你,拉著你慢慢走?」

  氣流從行屍的鼻子裡噴出來,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

  「你笑什麼?」

  「我想起……以前看過的小說……」

  路旁一個小孩驀然大哭起來,他的母親用尖銳的聲音訓斥他,又在他的屁股上揍了幾巴掌,小孩哇哇號哭著,卻還是伸開小手,要求母親抱他一下。

  「那個作者……說……『就是讓揍一頓,綁在樹上,夾在胳肢窩裡,最後要的,還是親娘』……」

  母親又擰他耳朵一下,退開幾步,小孩又不死心地,搖搖晃晃追了上去。

  「沒那麼狠心的親娘。」

  「對……沒那麼狠心的……親爹娘……」

  小孩終於抱住母親的一條腿,把她的褲子,當成了方便的抹布,在上面擦著眼淚鼻涕乾嚎。

  母親氣得直跺腳,轉手從包裡抽出一長條衛生紙,一邊用力給他擦臉一邊罵。

  「有句……話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行屍的目光一直朝向那對母子所在的地方,那名女性也以為他是在看他們。

  但是當她看向他瞳仁的方向時,她忽然發現,他因肌肉僵硬而顯得呆滯的目光,根本沒有在看那對母子,而是落在更遠一點,一個坐在街心花壇旁,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身上。

  那個女孩坐在輪椅上,頭上戴著絨線帽子,膝蓋上搭著一條毛毯。

  她的嘴唇白的和她的臉同樣顏色,一雙黑色的瞳仁,突兀地鑲嵌在那張白得異常的臉上。

  她伸出毛毯的手比她的臉更白,纖細的十指和從袖口稍稍露出的手腕,瘦得好像能透過皮肉看到骨頭。

  她不知道是在看什麼,還是僅僅在發呆,表情平板而呆滯。

  一個微胖的中年女人舉著傘站在她身後,把她和本來就不算強烈的陽光,完全隔離了開來。

  「她怎麼了?」她問。

  「找到……了……」

  「咦?」

  行屍扯動已經無法自如運動的皮膚,做出了一個怪異的表情——那也許是個笑容。

  「謝謝你……陪我……請問您……貴姓?」

  她愣了一下,好像在掂量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帶了點猶疑,緩緩地回答:「我的名字不能說,不過姓不是秘密……我姓陰,你可以叫我陰女士。」

  行屍看著她,那雙分明已經死去的眼睛,好像活了一樣清明。

  「我不認識……你……但我肯……定見過……肯定見……過……」

  他邁開僵硬的步伐,向那個蒼白細瘦的女孩走過去。

  陰女士想跟進一步,卻被虛空中某種看不見的東西擋住了。

  「請……不要跟來……我找到……就回去……」

  「你要去哪裡!」陰女士厲聲說:「今天是最後一天!過了今天,你要麼變成殭屍,要麼就只有化成灰的分!」

  行屍轉身——他的無法轉身,那個類似轉身的動作看起來,就像一個很硬的東西忽然歪過來看人一樣滑稽。

  「那是我的選擇……」他用低啞的嗓音說:「從『那時候』開始……我只讓自己做決定……」

  只要是自己的決定,屬於自己的選擇,不管對錯……我絕不後悔!

  陰女士顯得氣急敗壞,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卻說不出來,最後憋出一句:「你——你的父親在等你!過了今天你就再也見不到他了!這你都不在乎嗎?」

  行屍慢慢轉回去。

  「都死了,就見到了。」

  「根本見不到!因為你的三魂七魄會和你的屍體一起化成灰!」

  行屍邁出一步,稍微停滯了一下。

  「那又……怎麼樣……都已經死了……」

  人死了,剩下屍體;屍體死了,剩下魂魄;魂魄沒了,一切成空——但那又如何?已經死了,不過是再死一次罷了。

  陰女士無言以對,只能看著行屍的身影逐漸隱入人群中,在他人驚訝的目光中走遠。

  ***

  蒼白的女孩,一直向一個非固定的方向看著,目光沒有焦點。

  直到一個戴著草帽,穿著風衣的男人,出現在她的視野範圍之內,她的眼皮才一動,之前呆滯得好像死了似的眼珠,忽然如同流水一般活了起來。

  「……髒得要命!」在她身後那個微胖的中年女人,一直不停地在絮絮叨叨:「所以我說你呀,還是住到海南去的好,那兒沒污染,哪像這兒滿世界都是灰塵……呸呸!」

  她正說著,一輛排放著黑色毒氣的現代化工具,飛馳而過,揚起一股比灰塵更讓人反感的味道。

  女孩勾起沒有血色的蒼白薄唇,微微地笑了。

  中年女人幫她把滑落的毛毯往上拉一拉,抬眼看見她的笑容,手一抖,差點把陽傘扔到地上。

  她當這家的保姆時間並不長,很多事情不瞭解,不過「前任」臨走時,曾經說過一句讓她很在意的事。

  「那孩子從來不笑,你看她的臉……陰森得嚇人呢!」

  前任說,她就是受不了這孩子的那種死人氣才走。

  她沒事就喜歡折騰自己和周邊兒的人,那小身子骨哪裡經得起這麼折騰?怪不得病不重,卻老是一臉要死的樣子!所有保姆沒一個受得了她的,這十幾年來,她少說也折騰走了幾百位吧。

  但就是這個小孩,剛才忽然笑了。

  她看著某個方向,臉頰泛起紅暈,一雙黑眸閃爍著靈動的亮光,但是她的表情卻怎麼看都不像羞澀,而更像是看到了一隻在走路的烤鴨。

  烤鴨?

  中年女人忍不住,為腦袋裡忽然冒出的想法打了個冷顫。

  她順著女孩的目光看過去,原來她牢牢鎖定的目標,竟是一個穿著古怪的男人,他正用怪異的步伐穿越人群,緩慢地接近她們。

  那人一步一步走來,寒冷的氣息穿過人群,在中年女人和女孩身邊幽然攀爬、蠕動。

  中年女人覺得很冷,正在回暖的天氣和她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就像那把傘一樣,生生地把她們和原本就不夠強烈的陽光隔開了。

  「那個人是?」

  女孩的手指放在蒼白的嘴唇上,似乎是說不要再繼續講下去,但中年女人卻覺得她那種姿態很怪,就是說不上來哪裡怪。

  「推我回家。」

  這是中年女人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那是很清脆卻稍微有些低沉的聲線,不像是一個十四、五歲女孩應該有的。

  她又看了一眼那個接近她們的男人一眼,推著女孩快速離開。

  她一邊走一邊回頭看,知道那男人的視線死死地粘在女孩身上,腳步緩慢卻堅定地跟了上來。

  他是變態嗎?那種打扮的確很像,可是她們也不能因為對方遠遠地跟著就報警啊。

  幸運的是那男人畢竟走不快,她們迅速地跑了一會兒,就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中年女人鬆了一口氣,腳步逐漸放慢下來。

  女孩的家就在不遠處的大廈,她的母親為她買的是頂樓的房間,視野非常漂亮,天氣好的時候,甚至能夠俯瞰整個市區。

  回到家的女孩,就一直坐在落地窗前,隔著玻璃看外面的世界。

  中年女人想讓她吃個飯洗個澡,女孩總是搖頭,她無奈,只能讓女孩繼續在那裡坐著。

  天色漸昏,遠處的燈火接連亮了起來,和汽車移動的燈光璀璨地連成一片。

  中年女人要開燈,女孩再次搖頭。

  「去睡覺,別出來。」

  女孩說話太過簡略,簡略得讓人難以理解,中年女人愣了好長時間,才分析出她的意思,可能是讓她去睡覺,這邊再有什麼事,也不要出來。

  僱主怎麼說她就怎麼做,她只是保姆,又不是女孩的媽,既然女孩都這麼說,那她聽從就是了。

  中年女人回了房間,偌大的客廳裡,只有女孩一個人對窗而坐。

  寂寞的味道從房間的各個角落散發出來,飄散在空氣裡,粘在人的身上,鑽入呼吸道中,淡淡發苦。

  女孩側轉頭,看著右手邊玻璃架上的一個相框。

  相框中的照片早已被取掉了,露出本應隱藏在照片後面的黑色面板,這種東西應該再加上照片,或者乾脆把它取掉才對,不知為何卻還大剌剌地放在這裡。

  女孩伸出細瘦的手指,瘦得雞爪一樣的指尖,在相框上緩緩劃過,動作異常輕柔。

  門外,沉重的腳步聲由輕到重,由遠到近,最終停在了她家的門口。

  咚!咚!咚!

  緩慢的敲門……不,踢門聲。

  女孩收回撫摸相框的手,雙手交叉著,托在又尖又小的下巴上。

  輪椅忽然在沒有任何助力的情況下自動回轉,從面朝窗口到背向窗口的動作,她只用了不到一秒。

  咚!咚!咚!

  女孩閉上眼睛,似乎在享受這個聲音。

  中年女人從自己的房間裡露出頭,大概想去開門,卻被獨自坐在黑暗中的女孩尖利地呵斥了一聲:「回去!」

  中年女人快速地縮回了腦袋。

  門外的聲音越來越不耐煩,從節律變得雜亂,從緩慢到急躁,發瘋一樣將門踹得有如山響。

  脆弱的門無法經受如此強勁的攻擊。

  黑暗中,只見嚴絲合縫的防盜門洩漏出了一絲亮光,然後是一束,然後是很多束,束連成了片,最終轟然倒塌。

  行屍慢慢穿過變形的門框,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中年女人蹲在自己房間的角落裡,拿起電話,顫抖著撥下僱主的號碼。

  ***

  溫樂灃不太想動,溫樂源只能一個人去腹腔外科調查。

  奇怪的是,科裡所有的人都對此事守口如瓶,一問三不知,連他問起,到底當晚是哪個護士遭遇了「那個」的時候,所有人也都眾口一詞——不知道,別問我,我很忙。

  他提出調閱死者的病歷,對方問:你是親戚嗎?他頓時語塞。

  他要看死者生前的病房,對方說:那是重症監護室,你是現在住那的病號的親戚嗎?他語塞。

  他問他們到底丟了什麼檔,對方說:我們一天要出好幾十份檔呢,誰記得丟了什麼,少了補回來不就好了?他還是語塞。

  不管什麼路子都被一口堵死,他好言相勸不成,便瞪著眼睛打算進行威脅,結果對方根本不吃這一套,抓起電話就要叫保安,可憐的溫大哥只能落荒而逃。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當他在腹腔外科外面發愁,怎麼向溫樂灃交代的時候,一個圓臉的小護士端著一個配藥盤經過他身邊,有意無意地在他的腳上碰了一下。

  他立刻會意,等小護士走出一段距離之後,便若無其事地跟了上去。

  走下幾級樓梯,小護士的速度明顯放慢,他看一眼她暗示的眼神,便緊走幾步,走到了她的前面。

  「那天晚上,是我在當值呢!」

  溫樂源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相當驚訝。

  普通人第一次看見行屍,不是應該怕得要死嗎?再提到的時候,至少也該是一臉劫後餘生的表情吧?為什麼她卻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樣?

  不過他決定先不問這個問題。

  「你看到啥了?」

  「我啥也沒看到。」小護士悄悄說:「我是實習生,那天晚上發生事情的時候,我正好去上廁所,回來的時候就看見滿地血,老師倒在一邊……我還以為有歹徒把老師殺了呢!」

  「那就是說,你沒看見那個行……那個行兇的『東西』?」

  「我看見了還會在這兒呀?嚇都嚇死了!聽說那人的模樣可怕得很呢!」

  「……那你是有什麼線索要告訴我嗎?」

  小護士撇了撇嘴:「我知道,那人從我們科裡偷走了什麼東西!」

  ***

  「死亡報告?」溫樂灃茫然地問。

  溫樂源托腮,蹲踞在路邊的椅子上,對周圍譴責的目光一概無視。

  「聽她說,死亡報告是很重要的證據。那天晚上醫生們開完死亡討論會,就把會議記錄和死亡報告等等,都夾起來放在桌上。晚上的情況很混亂,誰也沒看見他到底去那裡幹什麼,最後還是看監視器的守屍老頭和保安,發現他手裡拿的是檔……

  「第二天早上,醫生們發現他們夾起來的檔,少了那個人的死亡報告和檢查記錄。這是大問題,他們誰也不敢承擔責任,就壓下來不提。」

  溫樂灃想一想:「奇怪……一個車禍死亡的人,難道還會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死的?為什麼還專門跑那麼遠回來拿死亡報告?還有,他要檢查報告幹什麼?還想給自己治病?」

  「給屍體治病啊?」

  想也知道那不可能……但是為什麼呢?

  「比起這個……哥,我有另外一件事更想不通。」

  「什麼?」

  「太平間的老大爺說,行屍在那裡流了很多血,而那個小護士說,她在科裡也看見了很多血。」

  「是啊,也許他的血在外面被凍住了,在暖和的地方一化就變成血水……」

  「還是不對。」溫樂灃輕輕敲自己腦袋,好像有什麼答案在腦中一掠而過,快得他怎麼也抓不住它的尾巴。

  不不不……現在似乎被許多線索攪亂了,他不該想那麼多,捨本逐末,絕對是最錯誤的行徑。

  他們現在最大的問題,不是要知道行屍為什麼出血,而是他為什麼回去?他丟了什麼?和醫療有關嗎?他既然拿著死亡報告和檢查報告……死亡報告……檢查報告……死亡……檢查……

  「哥……我想知道死亡報告和檢查報告的檔案,你能弄一份嗎?然後我們回家,好好看看它們的區別。」

  溫樂源點頭。

  ***

  他們不敢再到那個科去找,而在別的醫院弄到了一份作廢的資料。

  兄弟兩個看到那一大堆的醫學術語就頭昏,但是現在沒有辦法,只能趕鴨子上架。

  下了公共汽車,他們一邊看一邊往家走,卻不知怎的有種被人惡狠狠盯著的感覺,一抬頭,發現陰老太太站在公寓門口,凶狠地叉著腰看著他們。

  兄弟二人本能地瑟縮了一下。又……又犯錯了嗎?好像沒有呀,從中午就沒和她吵架也沒偷她符咒吧……

  陰老太太的表情越來越凶狠,狠得讓兄弟二人腿肚子直轉,正在他們惴惴地打算逃走的時候,老太太忽然吐出一口氣,凶狠的表情隨著那口氣慢慢消失了。

  「幹啥去了!有事也不說聲!」

  老太太會說這句話,基本上可以肯定,絕對不是關心他們,而是有什麼活計要干,找不到苦力幫忙,在撒氣兒罷了。

  「幹嘛這麼凶嘛老太太,」溫樂源嬉皮笑臉地道:「我們也是在給你幹活嘛,你看……」

  他把手裡的資料塞給老太太,老太太看了一眼,又塞回他懷裡。

  「看不懂哈!」

  他就知道……

  「您聽我說,我們今天在醫院可是大有收穫……」

  老太太威武地擺了一下手:「不聽!你們兩個,現在去那個啥路的那個地方,行屍走那咧!」

  這個老太婆到底在說什麼……

  「快去!」陰老太太怒吼。

  溫樂灃想說話,溫樂源一把拽住他,扭頭逃走。

  「哥!你怎麼不讓我說……」

  「說什麼?」溫樂源頭也不回,「那個死老太婆居然連自己也敢用,真行!幸虧我今天最近訪問的沒把你寄存她那兒!」

  「……我不是行李。」

  「是是是,你是我最優秀最寶貝的弟弟,不是行李。」

  「……哥你想死嗎?」

天使長(十級)

─═☆Arch_聖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0-6-22 13:43:10 |只看該作者
行屍 之四   上


  行屍的圍巾不知何時掉了,草帽也不知掉到了哪裡。

  他慢慢向女孩走過去,走廊裡的燈光從他身後射入,為他鑲上了一道暗紅色的詭異花邊。

  他向女孩伸出了一隻手:「還我。」

  女孩輕笑,行屍的眼睛穿透了黑暗,清晰地看見她微笑時露出的糯米細牙。

  「還我!」他加重了語氣說。

  「還你什麼?」女孩仍是笑。

  「那是我的……還我!」

  「你到底要我還你什麼呀!」女孩的細牙閃著珍珠般的色澤,對於它的觸感,行屍非常清楚,「反正你都死了,那個對你也沒用,送給我又怎麼樣?小氣鬼!」

  她的聲調柔柔地,好像在向情人撒嬌的女人。如果不是那細瘦的身體和幼稚的臉龐,恐怕誰都會以為,那些話根本就是有人在和她唱雙簧……

  「把那個還給我!」

  行屍暴怒地一腳踢翻她身邊的玻璃架,玻璃架傾倒時,又帶倒了旁邊的落地燈,只聽到一片釘鈴匡啷唏哩嘩啦的巨大碎裂音,看來玻璃架及其附近的東西,基本上沒有生還的可能了。

  「不可能。」女孩依然柔柔地說:「你知道,吃下去的東西是吐不出來的——就算吐出來也沒法用了是不是?既然它們已經都歸我所有,那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對待它們,你放心好了。」

  行屍覺得自己體內已經僵死凝固的血液又沸騰起來,跟在對付那些小混混時一樣,腦中的理智正在被瘋狂的憤怒,大片大片地吞噬取代。

  「那個我只有一個!我只有一個!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把它還給我!還給我!」

  盛怒中,行屍舉起雙拳向下猛砸。

  行屍的關節僵硬,動作靈活性有限,而且不如殭屍般有特異能力。

  但行屍擁有普通人無法企及的力氣,就算是溫樂源也不敢和他硬拚,更何況是這麼瘦弱的小女孩?

  眼看他就要將她生生砸死在輪椅上,就在那千鈞一髮的時刻,一股大力從右後方猛衝而來,將行屍整個人撞到了一邊去,和黑暗中各種各樣的東西撞在一起,發出刺耳的噪音。

  剛才說過,行屍的力氣是普通人根本無法企及的。

  即使是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溫樂源有可能被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從後面撞倒嗎〈撞到腿彎處不算〉?答案根本想都不用想。

  所以當行屍在碎玻璃和各種裝飾品殘骸中,搖搖擺擺地站起來,卻發現撞自己的是一個四、五十歲的矮小女人時,他的驚訝可想而知。

  那個女人明顯是狂奔而來的,赤裸著腳,手裡拿著一隻半高跟鞋,頭發毛糙而蓬亂,臉色憔悴而灰暗。

  只有她那雙大眼睛,像驚恐症的患者一樣睜得巨大,死死地盯著她心目中的敵人。

  啪地一聲,有人在門口把燈的開關按了一下,霎時間屋內大放光明。

  矮小的女人受不了突然而至的光線,忍不住瞇了瞇眼睛;女孩只是眼珠微微動了一下;行屍暗紅色的瞳孔在見光的瞬間,被輪狀虹膜唰地收了起來。

  「怎麼樣,談妥了嗎?」門口的人——陰女士問。

  「我們有交流障礙。」行屍說。

  行屍週身再度散發出晦暗的憤怒氣息,矮小女人的身體像篩糠一樣抖。

  但當她發現,他的目光仍惡狠狠地指向女孩時,她卻突地跨出幾步,用柔弱的身體把女孩擋在身後,那模樣就像一隻炸了毛的瘦小母雞。

  「默契可以培養。」陰女士說。

  「我不和那種東西培養默契!」行屍說。

  陰女士笑笑:「哦……不過你不覺得你說話利索了很多?」

  行屍僵硬的臉上肌肉微微扭曲,他伸出青白色的手指,抓住那個矮小女人的肩膀,就將她往一邊拖。

  女人嘶聲大叫,小小的身體拚命掙扎,她的雙腿亂踢,雙拳在行屍的胸膛上發瘋般揮舞,行屍的皮膚被她抓爛了,屍水從破損的皮膚處慢慢外滲。

  「我報警了!我報警了!不要動我女兒!我報警了!員警馬上就到!放開我!你跑不掉的!不要動我女兒!我報警了!你別動她!別動她!」

  行屍一揮手,她倒在地上,身軀隨著他著力的方向,又滑出很長的距離,她砰地一聲撞在沙發腿上。

  「別動我女兒!別動我女兒!員警就來了!你別動我女兒!」反覆叫著同樣的台詞,女人撲向他,在他身上拳打腳踢,狀似瘋狂。

  行屍輕輕甩手,她又是一跤倒下。

  女孩細瘦的手指緊緊地抓住輪椅的扶手,眼睛裡暴露出條條血絲,蒼白的頸上也有交叉的青色紋路凸了起來。

  她的憤怒已經一觸即發,卻似乎仍在忌憚什麼,所以只是隱忍而沒有真正發作出來。

  「你們……卑鄙!」她緊緊咬著那口閃著寒光的細牙說。

  「不是我們叫她來的。」陰女士淡淡地說:「而且她原本來的時候也不是一個人,只不過她帶的人,在一樓保安那裡聽說有個屍體自己走上來,馬上就都跑光了,只剩下她一個。」

  行屍不關心那些事,他追蹤了那麼久,走了那麼遠的路,一切只為了一個目的。

  除了那個之外,他那個強留在軀殼內的魂魄,什麼也不在乎。

  「把那個還給我。」他說。

  「有本事你來殺我!」

  女孩的眼中有藍綠色的冷光交替閃過,和她牙齒上隱現的光芒一模一樣,她的聲音卻不如那些光芒那麼冷,那種惡狠狠的聲線,讓人有種似乎被咬住脖子的微窒。

  女孩的媽媽困難地支起上半身,咬著嘴唇摀住後腰,輕微的呻吟從她胸腔中微微逸出。

  即使如此,她另一手中仍緊抓著一隻鞋,望向行屍的表情,充滿了無能為力的恐懼。

  「別……」

  行屍向她女兒微微抬起腿,像是要走過去的樣子。

  矮小的女人絕望地嗚咽起來,「我不知道你們和我們有什麼仇恨,但是別碰我女兒,她是無辜的……她真的是無辜的……她什麼都沒幹過,她病了好多年了,她什麼都沒幹過……是真的……請你相信我!」

  說到最後,她大哭起來。

  行屍微歎,把腳又收了回來。

  從安全樓梯的方向傳來男人粗重的喘息聲,至少有一個人以上的腳步聲,劈里啪啦地響起,把房間裡的氣息攪亂了。

  這裡是整個大廈的最高層,全部都是女孩的媽媽為她買的地盤。而且剛才她叫的那些幫手全都跑光了,照理說是不該有人再來了才對。

  房中,各懷心思的人們,整齊地向門口看去。

  一個留了一臉大鬍子的魁梧男人和一個清秀的青年,一人扶著一邊的門框,呼哧呼哧直喘粗氣。

  「媽的……是哪隻豬封了電梯!呼……呼……讓老子抓住,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呼……呼……」大鬍子男人憤怒地叫囂。

  靠在電源開關旁的陰女士斜了他一眼,那個清秀的青年臉色蒼白地拽了拽大鬍子男,大鬍子男終於發現了近在咫尺的人,臉色當即就像抹了變色油漆一樣,由紅轉白再轉青,末了還透出了醬黑色。

  「您……您也在這兒?哈哈哈……」多麼難聽的笑聲,基本上和行屍的僵硬程度不相上下。

  陰女士冷笑。

  行屍也冷笑了——雖然他壞死的肌肉並沒有拉動多少。

  「再來多少幫手也沒用,我死了一次就不怕再死第二次。」

  他轉頭對死死抓住輪椅扶手,連指尖也有些泛青的女孩說:「如果不把我的東西還給我,不如就給我……陪葬吧!」

  他一拳揮向女孩。

  他的拳頭帶著淡淡的黑氣,他的速度讓他在空氣中,似乎連影子也沒留下,只有激烈的風聲,唰地攻向那個細瘦的身體。

  趴在地上的矮小女人,發出了淒厲而絕望的嘶喊,彷彿那一拳是砸在自己身上一般。

  女孩隨著他的拳勢砰地向後倒去,和輪椅一起狼狽地摔倒在地,又打了幾個滾,這才剎住。

  「呀——」

  女孩的媽媽發出刺耳的尖叫,手裡的鞋子脫手向行屍飛去。

  行屍沒有動也沒有躲,鞋跟擦著他的臉砸到玻璃上,在他的額頭留下了一道破損的痕跡。

  溫樂源義憤填膺,挽起袖子就打算往上衝,溫樂灃拽住他的衣服下擺,又把他強行拉了回來。

  「那可是個小丫頭!樂灃!難道我們就看著這個傢伙胡作非為嗎?」溫樂源吼一吼,房梁抖三抖……

  「你不要那麼著急,看清楚了再出手……」

  「我視力五點六的眼睛,看得還不夠清楚嗎?!」

  「明明就跟擺設一樣……」

  即使沒有看到,想也該想到行屍有不太對勁的地方。

  在面對一個那麼瘦小的普通女孩時,即便是普通人和她握手也得掂量掂量,稍不小心就可能讓她骨折。

  那麼行屍為什麼會使出全力呢?那麼瘦小的姑娘,他就算只用拳風,也能把她打成重傷!

  溫樂源只顧著氾濫英雄氣概,溫樂灃卻在拉住他的同時盡力回想,終於發現問題在什麼地方。

天使長(十級)

─═☆Arch_聖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0-6-22 13:43:26 |只看該作者
行屍 之四   下

  行屍是以全力出手的,所以拳速極快,普通人連他是怎麼出手的都看不清楚。

  按照他拳頭的軌跡和女孩原本的坐姿來說,那女孩應該會被打中鼻樑,然後整個人——也許帶著輪椅也許不帶——向後飛撞上落地窗或牆。

  即使行屍的位置不夠準確,也絕不應該超過除了額頭、面頰、下巴的範圍才是。

  所以,當時的實際情況是這樣的——行屍出拳,平行攻擊,拳風的軌跡始終畫著一個完美的弧線,正確地指向女孩的臉龐正中。

  女孩被擊中,向後倒——不!只有更仔細地觀察才會發現,女孩根本不是被擊中而倒下的。

  就在行屍的拳頭即將接近她的那一瞬間,她不動聲色地一仰身,拳頭幾乎貼著她的下巴飛過,她順著拳風的方向一個順勢滾翻,身體和輪椅在半空中轉了半個圈,然後才在輪椅和其他東西嘈雜的乒乓聲中跌落在地。

  多麼完美的身手!即使陰老太太在這裡,恐怕也只能贊出一個好字來。

  看見女兒被打倒,那女人好像瘋了一樣衝上來,將手中還剩下的那只鞋子,使勁地砸在行屍的身上。

  行屍不耐煩地推開她,她又撲上來。行屍有些煩了,忽然伸手拽住她的胳膊,身體劃出一個半圓,似乎想將她扔向落地窗。

  他剛才還有理智,因此打出去時保留了大部分的力道,但現在女孩的媽媽把他惹煩了,他本來就沒剩下多少理智,從六十急速地降到了近乎零的位置。

  且不說那落地窗的玻璃品質如何,總之只要他這樣一扔出去,女孩的媽媽左右都是死路一條——不是在結實的玻璃上撞死,就是在不結實的玻璃茬中,摔到樓下去。

  溫樂源和溫樂灃大驚失色,溫樂源更是做好了出手的準備,只要一接到她,立刻著手封堵行屍的動作!

  然而就在行屍將推而未推的剎那,那個看起來應當是被行屍擊倒的女孩,忽然身體一動,哧溜一下,貼著地面向他滑行過來。

  女孩的身下沒有滑輪,當然也沒有其他任何東西,她的肢體也沒有做出任何輔助動作,但她就是滑動了,而且速度很快。

  不過儘管如此,她的身姿看起來卻不太靈活,就如同一條被凍僵又驟然開始流竄的蛇。

  行屍似乎被嚇了一跳——不,已經不是簡單地嚇一跳了,看得出來他非常震驚,隨手將女孩的媽媽甩開,自己的身體猛然向後退去。

  溫家兄弟和陰女士當即變了臉色。

  儘管有些僵硬,但女孩的身體較行屍卻靈活得多。

  行屍左退,她便右進;行屍右行,她便左擊。行屍左右躲閃,連連後退,直到發現自己已經被追入牆角,再無後路,方才做出一個似乎想要反擊的動作。

  女孩並沒有窮追猛打,在即將接觸到他時,忽然一擺彷彿游龍後尾的下肢,整個身體一個突然迴旋,行屍便被什麼很軟很粗的東西狠狠打在身上,幾乎把他的魂魄也一起打成殘片!

  抽打他的東西是女孩的下肢,她下半個身體完全不能動,卻可以隨著她的動作,變成一條夠粗夠韌的鞭子,在最適當的時候打到了最適當的地點——她沒能打散他的魂魄,卻把他的兩條小腿骨打斷了!

  失去了支撐的行屍,從喉嚨中擠出一聲嘶啞的低呼,砰咚坐到了地上。

  女孩的媽媽張大嘴巴看著這一切,那雙看起來和女孩完全不同的大眼睛裡,充滿了驚悸。

  女孩在笑,表情卻變得有些複雜,她又以同樣的姿態游回輪椅旁邊,在屋子裡四人一屍驚異的目光中將它扶起,以那雙纖細的手臂做為支撐,艱難地爬了上去。

  溫家兄弟現在才注意到,這個女孩之所以坐在輪椅上,是因為她根本沒有腿,應該是說,「腿」的那個地方是一整條肉團,就好像有人把她的兩條腿打碎了,又當成橡皮泥似地合捏在一起。

  「……看到了?」溫樂源問。

  「看到了……」溫樂灃答。

  真麻煩……就知道那死老太婆的活兒不會輕鬆……

  二人抬起腳,想往那女孩方向走一步。

  女孩的媽媽又炸起了她的毛,如驚弓之鳥般,伸開比女孩粗不了多少的手臂擋在女孩身前。

  「別過來!不然我報警了!」

  如果他們真有惡意的話,即便報警,也只能達到有人收屍的目的罷了……

  「媽,別這樣。」女孩說。

  「我絕對不讓任何人傷害我女兒!」女孩的媽媽尖叫。

  「沒人要傷害你們……」倒在牆邊,彷彿被人遺忘的行屍開口道:「我只要她把東西還給我。」

  女孩剛剛張口,她的媽媽便再次尖叫起來,將她的聲音強行壓在了自己的下面:「沒人拿你東西!我們不認識你們!我真的報警了!員警馬上就到!你們要是膽敢傷害我女兒,我絕不讓你們好過!」

  「誰知道呢?」行屍沒有表情,聲音卻似乎在笑,「你又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跟在你女兒身邊,你怎麼知道她不認識我?」

  女孩的媽媽大叫起來:「我說不認識就不認識!絕對不認識!你們休想從我們這裡得到什麼好處!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她!絕對不會!」

  嘴裡說著那麼強硬的話,但誰都看得出來她很害怕,那細瘦的、彷彿隨便一捏就會骨折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著。

  溫家兄弟覺得自己一定聽到了骨頭相撞的聲音,也許再來一點點刺激,她就會自己把自己抖倒。

  行屍的胸腔發出呵呵的聲音,應該是在笑。然而他接下來說出口的話,卻誰也沒聽懂。

  「你看,她和你說的不一樣吧?」

  女孩的身體隱藏在母親身後,看不見她的表情。

  女孩媽媽的那種顫抖有些恐怖,溫樂灃實在看不下去,走過去想伸手扶她一把。

  沒想到他接近一分,她便顫抖得更狠一分,等他的手觸到她的衣服時,她已經抖得快要散掉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別……接接接接接……」

  「我們不會傷害你們的。」

  溫樂灃好脾氣地解釋,「只是我們這個朋友到這裡來找他的東西,只要知道東西在哪兒,我們馬上就走……」

  「我才才才才才才……不會上你們的當!」她用比剛才更加尖利加恐怖的聲音尖叫。

  「每個人都說要幫我們,最後還不是來害人!我才不會再相信你們的鬼話!我女兒怎麼樣我自己最清楚!你們都滾!全都滾出去!滾!」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又抓又踢又撓。

  溫樂灃狼狽不堪地躲閃著她的奪命掏心爪,可惜還是免不了掛幾道鮮紅色彩的命運。

  溫樂源從側面悄悄插入她與女兒之間,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牢牢地固定住她的上身,和溫樂灃一起將她強行從女兒身邊拖開。

  「滾出去!滾!滾!滾!」女孩的媽媽進行死命的掙扎,不知道的人,八成會以為溫家兄弟已經把她怎麼樣了……

  雖然很抱歉,不過他們不能妥協。

  現在是晚上十點,如果十二點之前,還沒辦法解決行屍這邊的問題的話,那從十二點零一分開始,他們就要對付更大的問題了,所以被指甲抓到,被腳丫子踹到根本不算什麼……當然,還是有那麼點疼……

  「和我說的不一樣嗎?」女孩冷冷地勾了一下嘴角,雪白的臉色看起來就像鬼一樣,「哪裡不一樣?難道不是哪裡都一樣嗎?」

  「一樣,不一樣,和我沒有關係。」行屍笑笑,喘口氣,緩緩拉開了衣服,「把你……從我這裡偷走的東西……還給我。」

  在衣服解開的同時,彷彿封印被揭破了一樣,一股暗紅色的血流,伴隨著血腥的臭氣嘩啦一聲,從他的腹部冒了出來,很快泅濕了周圍一大片,甚至慢慢爬上了沙發下的地毯,被那貪婪的毛製品狠狠地吸走。

  行屍的腹部已經空了。

  他從胸部到腹部,被拉開了一個拙劣的大口子,如同一張被撕爛的嘴巴一樣,怪異地張著,可以清晰地看見,他從胸到腹的全部內臟都不見了,不管是心、肝、脾、肺、腎還是胃或者腸子,全部被摘得一乾二淨,只剩下一個空空的腔。

  行屍一般是不會流血的,除非有人動了他的東西。

  女孩的媽媽掙扎的身體瞬間僵硬,雖然她沒有發抖,但溫家兄弟知道——她已經嚇得抖不出來了。

  可是……為什麼她還沒有昏過去呢?溫樂源看看她和身體一樣僵硬的表情,心想。

  再傻的人都該看得出來,今天的情況不對勁,普通人看到自己女兒那種情況,應該早就昏過去無數次了,更何況現在又看到行屍這副模樣……

  「我說了我不會還你。」女孩挑起又細又淡的眉毛,語氣中帶了點無賴,「反正你已經死了,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呢?把它借給我又怎麼樣。」

  「你真的不還?」行屍問。

  「不還。」女孩回答得理所當然。

  行屍雙手一拍地板,藉著雙腿殘肢和上肢的力量向女孩猛衝過去。

  女孩的輪椅在原地滴溜溜旋轉起來,當行屍就要觸到她的時候,驟然伸出細瘦的雙手抓住他的衣領,藉著旋轉之力將他順勢甩出,行屍毫無抵抗能力地飛向了落地窗的玻璃。

  不管他現在力氣有多大,也不過是一具會動的屍體罷了,撞上去的結果,和女孩的媽媽不會有太大的差別。

  溫樂源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幫他,如果能讓他就這麼碎掉,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他們的任務就可以提前完成……而這代價,也不過最多讓他多痛苦一會兒罷了。

  溫樂灃本以為溫樂源會出手,然而直到行屍嘩啦一聲衝破玻璃,沒入璀璨夜色,從破洞中瘋狂灌入了冰冷的寒風時,他才發現溫樂源的意圖。

  「哥!你怎麼能這樣!」他怒吼。

  明明沒有必要的——為什麼要讓那個無辜的行屍多受苦!

  幾乎是本能地,他的魂魄脫體而出,想立即追隨而去。

  溫樂源回身,一掌拍在他的天靈蓋上,脫體的魂魄被強行壓回了體內。

  溫樂灃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身體向後傾倒,溫樂源緊緊抱住他,龐大的身軀彷彿封印一般,溫樂灃的魂魄在軀殼裡徒勞地左衝右突,就是無法脫身。

  「別在這裡走——」溫樂源咬牙切齒地說。

  溫樂灃腦中閃過女孩蒼白的臉,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現在溫樂源沒有救人的意思,溫樂灃被壓制無法動彈,女孩自然不會出手,女孩的媽媽毫無作用,這麼說,行屍應該死定了才對……

  不!還有一個人!

  在溫樂灃脫體被壓制的同時,一個灰色的影子在他身後一閃,跟著行屍掉落的軌跡猛撲出去。

  飛速的下墜,對行屍來說沒有太大的感覺。

  他不是活人,自然沒有求生的慾望,不會痛苦也不會恐懼,但是他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麼死,因為他要的東西還沒有找到。

  他千辛萬苦變成行屍,不是為了來這裡和那個妖怪聊天後便被扔出來的。

  但……現在想什麼也太晚了吧。

  很多很多的回憶,在眼前一件一件閃過。很快,卻足夠他看清自己這短暫的一生。

  後悔嗎?沒什麼好後悔的,想要的東西,總能在與父親和命運的戰鬥後逐漸得到,這才是最重要的。

  這一生雖然短暫,但他沒有做過讓自己後悔的事,包括……包括……離開父親……

  上方傳來呼喝的聲音,一個熟悉的身影,追隨著他墜落的軌跡撲了下來。

  ——他要闖出只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他有自己的思想,他有自己的選擇,他絕不允許自己的人生攥在別人的手裡,即使,那個人是真正愛

  他的親生父親!

  那個熟悉的身影越來越近,他已經看到了對方的臉,但他還是有種恍然在夢中的感覺。

  ——他從不覺得自己的選擇錯誤,即使,看到父親寂寥、失望卻沉默的表情。

  對方追上了他的速度,一把撈住他的腰帶,兩人在半空中翻滾幾圈,降落的速度霎時慢了下來。

  ——因為他知道自己一定能成功,他總有一天會回到父親身邊,告訴他當初的放手,儘管劇痛但其實多麼正確。

  拉住他的那雙胳膊並不強壯,比起他年輕的肌肉差得太遠,可現在它就是他唯一得救的機會,即使他從來沒有想過在這種情況下,接受對方這樣的幫助。

  ——然而世界,不會因為某個人強烈的願望而停止轉動,他想過很多很多可能,卻沒有想過父親的生命,也會有走到盡頭的一天。

  他們的身體向上浮去,他看看對方艱難拉住他的表情,他緩緩伸出手,抱住了那纖細柔軟的腰肢。

  ——直到那一瞬間他才忽然發現,這麼多年漂泊在外、傾力打拼,總以為是自己的力量,其實不是。

  即使他拋棄了那個家,即使父親在他踏出家門的那一刻說滾出去就別回來,他卻知道父親仍會給他留出一片小小的空間,不管他飛出去多遠,都有一個地方,讓他可以隨時回去。

  父親手中牽了一條讓他們可以借風飛翔的長線,他們卻以為那是自己堅強的雙翼。

  被愛的人拚命掙扎,有恃無恐地傷害,父親受傷了,他們誰也沒有看見。

  對方愣了一下。

  兩人已回到最高層,對方拉住他,一個翻滾,從玻璃破裂的地方鑽了進去。

  行屍倒在地上,一口一口噴著暗紅色的血。陰女士半跪在他身邊,喘息得非常厲害,卻不忘以一手托著行屍的頭,以免他彷彿永遠流不完的血倒灌回去。

  「把你偷他的東西還給他!」她抬頭,厲聲說。

  「不還。」女孩淡淡回答。

  陰女士的臉變了。明明還是她的五官,卻好像在上面重疊了一張別人的臉,陌生、凶暴而殘忍。

  她低吼一聲,聲線忽然變得低沉粗啞,然後,一個好像被塑膠薄膜包裹的身軀,從她體內長長地拉了出來,帶著那奇怪的聲音向女孩——的媽媽衝去。

  女孩變了臉色,輪椅發瘋般旋轉著衝到母親身前迎擊,但那「東西」卻似乎已經計算到她的動作,在即將碰到她的前一瞬間,一個驟然地九十度左拐,繞過女孩的身軀「砰」地一聲打中她身後的女人。

  女孩瞪大了眼睛。

  女孩尖叫起來。

  房間裡所有的玻璃製品都乒鈴乓啷碎了,落地窗當然也不能倖免,剛才被撞後留下的玻璃茬,在厲叫聲中全部碎成了粉末,所有人都在突然變大的寒風中摀住了耳朵。

  但「那個」卻絲毫不受她影響,脅持著痛苦摀住下腹的女人,一直退到沒有任何遮蔽的落地窗前。

  「把他的東西還給他!」「那個」厲聲道。

  「那個」是一個有些年紀的男性,不高,非常瘦,但他抓住女孩媽媽的手卻非常有力,手背上甚至浮起了很粗的青筋。

  他的臉上有幾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像是被什麼東西抓的。

  「放下我媽媽!」女孩惡狠狠地說。

  「把東西還給他!」

  「你放下我媽媽!」

  「我不怕再死一次,」那人同樣惡狠狠地說:「但是我可以把你媽媽一起拉到下面去!」

  他拽著女孩的媽媽,往後退了半步,她顫巍巍地隨著他後退,忽然一腳踏空,她尖叫起來。

  女孩扶著輪椅的纖細手指,浮現出凹凸不平的粗大骨節,那雙黑色的眼睛裡盛滿了濃厚的殺意,彷彿一個控制不住,就會撲上去把他撕碎。

  女孩忽然回頭看向倒在一邊的行屍,行屍看著她的眼神微微一笑。

  陰女士輕咳一聲,擋在了他們之間。

  「莫把事弄成這哈。」她剛才還是標準普通話的口音,奇異地帶上了濃厚的方言味道,對行屍說:「我不知到底她拿了你啥,不過有話好商量,反正你都死了……」

  「我不會還的!」女孩尖銳地說:「有本事你們殺了我!食屍就是食屍,你們以為我吃掉的內臟還能吐出來給你嗎?不可能!能讓它們在我身體裡多活一年是你們的榮幸!反正你已經是死人,還要內臟幹什麼?」

  「食屍?」那位老年男性疑惑地問。

  陰女士微微歎氣:「這丫頭,五年前變成了食屍……」

  行屍因為自己想活下去的強烈願望,而變成行屍。

  食屍因為別人想讓他活下去的強烈願望,而成為食屍。

  所以女孩變成了食屍,一年便要換一副內臟,否則她全身都會開始腐爛。

  這一次她選中了剛剛因車禍而死的行屍屍體,雖然當時他的肝臟和胰臟都被撞得稀爛,但這對食屍來說不是大問題,因為她只要那大部分好的臟器而已,肝臟和胰臟……沒有也無所謂。

  「你們胡說!」

  女孩的媽媽尖叫,好像已經忘了自己正被人脅持一樣,「我女兒好好的!她根本沒死!什麼食屍!她才不吃屍體!我瞭解我女兒!你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她只是比普通人弱!你們這些騙子——」

  她的聲音過於高亢,吵得人腦袋都在嗡嗡作響。

  溫樂源皺眉,和溫樂灃一起摀住了自己的耳朵。

  「夠了……」十四、五歲的女孩,冷靜地看著她的母親,「放開我媽媽,我把東西還給他。」

  「我女兒才沒有拿你們的東西!」女人又尖叫起來。

  「她絕不會拿別人的東西!我是她媽媽我瞭解她!你們這樣逼她沒有好處!一定有哪裡弄錯了是不是?女兒!告訴他們你根本沒拿!我們家的人從來不做那種偷雞摸狗的事情!」

  女孩垂下眼睛,柔和地微笑:「媽,你真瞭解我……」

  她的媽媽幾乎是喜極而泣了。

  「沒錯,你是我的女兒,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幹出那種事的……」

  女孩打斷她:「媽,你知道我們在說什麼嗎?」

  她媽媽一愣。

  「你一直在保護我,可是你真的知道我都幹了些什麼嗎?你知道我幹的那些事讓人多噁心嗎?每當我幹了什麼的時候,為什麼你不來問我?為什麼不來罵我?為什麼你只會對我說我做得對,其他的話卻半句都不說?」

  「那……」

  「你瞭解我,你瞭解我什麼呢?我死的時候你可不知道呢。你知道我死的時候才哭了吧?你為什麼要哭呢?不是你讓我變成食屍的嗎?

  「你知道我變成食屍有多痛苦嗎?你知道我每次去太平間都幹什麼嗎?你知道我第一次吃內臟,吐了吃吃了吐多少次,才把它們都吞下去嗎?」

  女孩的媽媽用五指扣住自己的臉,那用力內扣的手指,好像要把自己的眼睛挖下來。

  「你愛我嗎?你愛我,為什麼對我那麼冷淡?如果你是真的愛我,那為什麼我死了我會變成食屍、我身體變成這樣,我性格變成這樣,我的外貌變成這樣?

  「我疼、我在你面前哭你為何總是裝作沒有看到?如果你不愛我……那我又是為什麼才會變成食屍?」

  女孩的聲音又輕又冷,好像從天而降的雪花。

  「那個人……」她用下巴點一下脅持著媽媽的老人,「你知道他是誰嗎?」

  女人已經有點昏亂了,她似乎要想很久,才明白女孩說的是什麼。

  「他?我不認識……」

  「你當然不認識。」女孩指向依然倒在地上,鮮血橫流的行屍,「但你記得他對不?」

  她媽媽沉默不答。

  「我知道——我知道你看見了。」

  女孩也不指望她的回應,繼續說道:「我就在你眼前把他撕開,把內臟都吞下去,你卻裝作沒有看到,好像什麼也沒發生。」

  老人全身顫抖起來,扣住女人咽喉的手,浮現出道道極粗的青筋。

  「人心的味道有多噁心,你根本不知道,對吧?我不想吞它!鬼才想吞它!我為什麼要吞它?因為我想活下去嗎?誰說我想活下去的?我早就不想活了!否則我為什麼要自殺!但你為什麼要強迫我活過來!為什麼要讓我變成這樣!你覺得我還不夠像怪物嗎?」

  我好想死……我好想死啊……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1 09:46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