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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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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黃鷹] [羅剎女][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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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0:13: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詭殺


  「果然不出我所料。」蕭七劍指著蜘蛛,眼盯著蜘蛛。

  其他人迅速湧至,董千戶長刀一展,便正待殺過去,後面的趙松卻高聲大呼道:「老前 輩刀下留情。」董千戶頭也不回,只是咆哮著道:「這廝竟然敢毒殺我的女兒,不殺他如何 消得我心頭上的怒火?」

  趙松卻呼道:「先問聲他的動機也不遲,能夠活捉,當然更好。」

  董千戶捋鬚道:「不錯不錯。」

  蜘蛛即時一聲冷笑,道:「豈有這麼容易?」

  趙鬆快步奔至,步一頓,低聲道:「今夜你還走得了?」

  蜘蛛只是冷笑。

  蕭七目光一落,道:「好一身的輕功。」

  蜘蛛回顧蕭七道:「好一手劍法。」

  蕭七接問道:「是蜘蛛?」

  蜘蛛道:「是?」一聲冷笑,道:「你知道的倒真不少?」

  「也不多?」蕭七接問他道:「你姓劉。」

  蜘蛛道:「我姓劉。」

  蕭七道:「劉大娘是你的母親。」

  「是?」蜘蛛冷笑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少找我母親麻煩。」

  蕭七道:「你若是為她設想,為何又棄她而去?」

  蜘蛛道:「我本來也是一個孝順兒子,可是方才卻完全沒有想到她的安全,也許我已經 感覺到危機迫近?」他忽然歎了一口氣,道:「其實我應該早就想到有問題的了,因為這件 事實在太順利。」

  蕭七道:「你這個以毒藥殺人的計劃不能說不高明。」

  蜘蛛道:「你怎會察覺?」

  蕭七道:「這是你弄巧反拙。」

  蜘蛛道:「哦?」

  蕭七道:「你不該將那些燈火完全弄熄的。」

  蜘蛛一呆,脫口道:「是不是黑暗中那些毒藥呈現出光澤?」

  蕭七道:「如果燈火不熄滅,根本就發覺不到。」

  蜘蛛頓足長歎。

  蕭七道:「所以我將計就計。」

  蜘蛛長歎道:「我實在高興得太早了一些,但無可否認,你實在是一個很仔細的人。」

  蕭七道:「你也是。」

  蜘蛛冷笑。

  蕭七道:「董湘雲是不是你最後要殺的一個人?」

  蜘蛛道:「應該是。」

  蕭七道:「一個人在事情接近完全成功的時候,難免都會特別緊張,在事情完全成功之 後,亦難免有些得意忘形,縱使是怎樣仔細的人,在那種情形之下,也會很容易有點疏忽。」 一頓又道:「任何輕微的疏忽都會變成致命傷。」

  蜘蛛道:「有道理。」

  蕭七轉問道:「近日來,出現的粉骷髏可都是你。」

  蜘蛛道:「這附近一帶,除了我,還有誰能夠弄出那樣的一個粉骷髏?」他冷然一笑, 接道:「好像我這種身材的人,不要說這附近,就算走遍天下也未必能夠找到多少個?」

  蕭七道:「你跟了幽冥先生那麼多年,對於塑造瓷像多少當然都學到一些。」

  蜘蛛道:「比起那個老頭兒雖然還有一段距離,但比起一個陶匠,相信差不了多少。」

  蕭七道:「日前黃昏從馬車撲下那個羅剎鬼女瓷像是否出自你手?」

  蜘蛛道:「是,駕車的那個人也不是別人,就是我。」

  蕭七道:「有意?」

  蜘蛛道:「當然是有意。」

  蕭七道:「想嫁禍幽冥先生?」

  蜘蛛道:「有此打算。」

  蕭七道:「瓷像中那個女屍到底是誰呢?」

  蜘蛛道:「你應該知道的了。」

  蕭七道:「杜飛飛?」

  蜘蛛道:「正是她。」

  蕭七心中一陣刺痛,又道:「那個金娃?」

  蜘蛛道:「也是我殺的。」

  蕭七追問道:「仙仙呢?現在在什麼地方?」

  蜘蛛道:「在黃泉路上。」

  蕭七厲聲道:「她到底怎樣了?」

  蜘蛛道:「已變成了一個瓷像。」

  蕭七震驚,喝問道:「在那裡?」

  蜘蛛只是冷笑。

  蕭七盯著他,咬牙切齒的問道:「為什麼你要這樣做?為什麼?」

  蜘蛛的神態陡地一變,變得異常的猙獰,道:「你不知道為什麼?」

  蕭七道:「不知道!」

  蜘蛛忽然問道:「樂平縣附近一帶最英俊,最瀟灑的一個男人是誰?」

  蕭七實在想不到蜘蛛竟會這樣問,不由怔在那裡,董湘雲卻替他回答道:「當然是蕭七 蕭大哥的了。」

  董千戶亦道:「我雖然是一個男人,也不能不承認這是事實。」

  眾人也沒有異議。

  蜘蛛接問道:「那麼附近一帶最醜陋,最難看的一個人你們以為又是誰?」

  董千戶上下打量蜘蛛一眼,道:「以我看,該是小子你了。」

  董湘雲接道:「我從來就沒有見過一個像你這樣難看的男人。」

  蜘蛛盯著他們,眼瞳中似乎有怒火射出,忽然歎了一口氣,道:「這句話也不只是你們 說的,我也不是現在才聽到這種話。」他的目光緩緩轉向蕭七,緩緩的道:「總之,我蜘蛛 人如其名,完全像蜘蛛一樣醜陋而難看,永遠只能夠躲在暗角。」

  董千戶道:「男人長得醜陋一些有何要緊?」

  蜘蛛道:「話不是這樣說,醜陋一些,不錯是沒有要緊,太醜陋,就非獨人見人厭,而 且會變成一般人嘲笑的對象。」

  董千戶道:「這與蕭七有何關係,與杜家姊妹,與我的女兒董湘雲又有何關係,為什麼 你要殺害他們?」

  蜘蛛道:「蕭七與我是兩個極端,極美與極醜,大家的遭遇也是極端不同。」他的語聲 變得很陰沉,接道:「杜家姊妹與你的女兒都是樂平這附近一帶最出色的美人,我不在話下, 即使一般人都未必能夠得到手,可是蕭七呢,根本不用求,她們簡直就是在奉送,惟恐他不 要。」

  蕭七隻聽得雙眉緊皺,董湘雲那邊卻漲紅了臉龐。

  董千戶冷笑道:「你瞧不順眼?」

  蜘蛛道:「當然,上天實在太過不公平,造物實在沒有理由這樣的極端。」語聲更陰沉 接道:「所以好像我這樣的一個人固然不適宜存在人間,好像蕭七那樣的人也是不適宜存在 人間的。」

  董千戶搖頭道:「你小子的腦袋莫非有什麼問題?」

  蜘蛛道:「也許有吧。」目光又轉向蕭七道:「無論我怎樣做,目的也只有一個──那 就是討一個公道。」

  蕭七盯著蜘蛛,雙眉緊鎖。

  董千戶即時對蕭七道:「這小子的腦袋一定有問題,否則怎會有這種念頭?」

  蕭七點頭,目注蜘蛛道:「有一點你必須明白,我蕭七長成這個樣子,並不是我的錯, 杜家姊妺與董湘雲之喜歡我同樣不是我的錯,也不是她們的錯,若說是上天不公平,你必須 討一個公道,該向上天討,不應歸咎於我們。」

  蜘蛛道:「可惜除了這麼做之外,我實在不知道如何向上天討一個公道。」

  蕭七語聲一沉,道:「蜘蛛!」

  蜘蛛截口道:「不必多言,事情是我蜘蛛所做的,你能夠找到我蜘蛛,是你本領,蜘蛛 人在你面前,你怎樣做就怎樣做好了。」

  董千戶厲聲道:「與這種喪心病狂的人多說什麼,乾脆一刀砍掉了他的腦袋就是。」

  蜘蛛應聲道:「這才是爽快。」語聲未落,身形暴起。

  蕭七的明珠寶劍立即刺出,董千戶一聲暴喝,三尺七長刀同時斬了過去。劍刀齊下,斬 裂了空氣。劍氣刀光激起蜘蛛一身的衣裳獵獵作響,可是蜘姝仍然能夠從劍刀交擊之中脫出。 半空中手腳一翻,嗤一聲,一支弩箭從他的手中射出,疾取董湘雲胸膛。

  董千戶一聲:「大膽!」奔雷刀急回,「叮」一聲,凌空將那支弩箭斬下。

  蜘蛛冷笑一聲,雙手齊揮,袖菅中當當連聲,四支弩箭分射董湘雲,蕭七,董千戶,趙 松。董千戶長刀再揮,「叮」的又將那一支弩箭擊下,蕭七的劍同時將射向自己的那支弩箭 震飛!董湘雲的刀也不慢,趙松亦手急眼快,他那對天門棍交搭一擋,正好將弩箭擋下。

  蜘蛛弩箭出手,身形已著地,伏地一滾,又是兩支弩箭射出。兩個捕快首當其衝,雙雙 倒下,一被弩箭射中咽喉,當場斃命。另一個被弩箭射進胸膛,伏地慘叫連聲。

  蜘蛛立時奪圍衝出,左右兩個捕快雙刃齊展,交錯劈下。蜘蛛閃左刀,左手一托右來那 個捕快的手腕,右拳同時擊在那個捕快的咽喉之上。「嚓」一聲,那個捕快的咽喉立時陷了 下去。蜘蛛雙手特長,出拳奇速,勁力而且相當雄厚。那個捕快的身子也被擊得倒飛了出去, 仆地不起。

  蜘蛛身形不停,一滾又躍,又掠前了三丈。也許是身形關係,他的姿勢非常怪異,完全 就像一支蜘蛛無異。

  他身形雖然迅速,蕭七也不慢,箭矢般凌空一射數丈,竟反而搶在蜘蛛前頭。蜘蛛只覺 得跟前人影一閃,蕭七已攔在身前,腳步才一頓,後面勁風颯然襲至,董千戶已然殺到。他 冷笑,曲身,四肢著地猛一掠,身形已打橫飛出,一飛又三丈,身形轉變之迅速,實在是非 同小可。

  蕭七橫身急追,明珠寶劍刺向蜘蛛肩頭。蜘蛛身一彈,人已飛上了一個羅剎惡鬼的瓷像 之上。董千戶的奔雷刀迅速刺至。「嚓」一聲,那個羅剎惡鬼的瓷像攔腰兩斷。

  蜘蛛不等瓷像倒下,身形已然飛起,半空中一招手「嗤」一聲,一支弩箭急射董千戶前 頸。董千戶手急眼快,一刀封開,厲聲道:「倒要看你還有多少弩箭。」 蜘蛛沒有回答,也無暇回答,蕭七的明珠寶劍已然「嗤嗤嗤」向他連刺三劍。

  蜘蛛身形滾動,凌空連閃三劍,手一抖,一支軟劍颼的在手中飛出,捲向蕭七咽喉。

  蕭七道:「你也是用劍?」一句話才不過五個字,他已經閃一劍,回刺十三劍。

  蜘蛛連閃十二劍,還有一劍卻閃不了,左肩嗤的裂開了一道血口,一道鮮血飛虹般的射 起。他無動於中,身形倒退,竟退回群捕之中。

  蕭七倒想不到蜘蛛有此一著,一堵不住,急喝道「人小心。」

  話口未完,蜘蛛的軟劍已纏住一個捕快的脖子。那個捕快的脖子立刻斷截,一股鮮血沖 天飛起,頭顱也飛進半空!蜘蛛劍都不停,一抖一挑,迅速削進了另一個捕快的腹。那個捕 快狂吼一聲,翻身倒地。

  趙松看在眼內,眼都紅了,一聲吆喝,天門棍走宮一齊撞向蜘蛛胸膛。蜘蛛也不封擋, 身形一側,轉撲向左邊的群捕。一道劍光,立即飛來,擋在蜘蛛的身前。是蕭七的明珠寶劍!

  蕭七一刺十三劍,一面厲喝道:「你這是作甚?」

  蜘蛛道:「我一生孤獨,現在眼看快要進黃泉了,總得找幾個伴。」一面說一面退,連 退十二步,猛一聲悶哼。一個捕快旁來一刀,正劈在蜘蛛的腰際。蜘蛛雖然及時閃開要害, 腰際仍然被刀鋒劈開了一道口子。血怒噴,蜘蛛怪叫一聲,軟劍猛一旋,捲向傷他那個捕快 的咽喉。

  眼看那個捕快就要身首異處,那支軟劍突然停在半空!蜘蛛的動作那剎那完全停頓,左 手卻就在那剎那一落,掩住了自己的小腹。鮮血從他的指縫不住外滲。他雙目圓睜,瞪著蕭 七,一瞬也都不瞬。

  蕭七木立在蜘蛛面前,劍低垂,劍尖在滴血。那個捕快驚魂甫定,荒忙退開。

  蜘蛛即時問道:「這就是斷腸劍?」

  蕭七道:「不錯!」劍嗡一聲龍吟,震飛了劍鋒上的余血!

  蜘蛛說道:「好,斷腸劍果然名不虛傳。」他突然笑了起來,笑接道:「現在我真的要 進地獄去。」

  董千戶那邊冷笑道:「你本來就該進地獄。」

  蜘蛛大笑道:「就是進去我現在也已毫無遺憾。」笑話聲中,血從他的嘴角不住涔下。 他笑顧蕭七,又說道:「黃泉路下我毫不寂寞,有杜家姊妹,有金娃,還有好幾個捕快相陪, 蕭七你呢?」

  蕭七渾身毛管逆立,沉聲道:「即使是在黃泉路上,她們也不會與你走在一起的!」

  蜘蛛道:「真的麼?」

  蕭七不能夠回答。

  蜘蛛嘶聲道:「蕭七,你何不隨我在黃泉路上走一趟。」

  蕭七冷冷的盯著蜘蛛,一聲也不發。

  蜘蛛也盯著蕭七,那個身子緩緩的倒下,蜷縮,死亡的蜘蛛般蜷縮。他的眼睛至死仍然 是睜大,莫非他仍然死不瞑目?眾的目光都落在蜘蛛的身上,沒有人作聲,所有的目光彷彿 都已凝結。

  

         ※   ※   ※   ※   



  夜風淒冷,吹衣有聲。

  董千戶伸手霍的一掃衣袂,道:「這種人可謂已喪心病狂,死不足惜!」

  趙松接說道:「我看他的腦袋一定有毛病。」

  董湘雲道:「否則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蕭七聽若罔聞,木立在原地,整個人都陷入沉思中。

  董湘雲終於發覺,道:「蕭大哥,你在想什麼?」

  蕭七脫口應道:「仙仙。」

  董湘雲嘟嘴道:「人都死了,還想什麼?」

  蕭七喃喃道:「蜘蛛方才說,仙仙已變成一個瓷像。」

  董湘雲道:「是啊。」

  蕭七道:「塑造一個瓷像並不是一天半天可以,就拿今天來說,蜘蛛一直都很忙。」

  趙松插口道:「所以蜘蛛也許只是說說,仙仙目前也許以不過被囚禁起來而已。」

  蕭七道:「蜘蛛既然要回來這裡,以常理推測,仙仙應該也就在這理的。」

  湘雲道:「我們現在就搜索這個莊院,將她找出來。」

  董千戶奇怪道:「湘雲……」

  董湘雲苦笑道:「爹爹,我想你也得承認仙仙實在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董千戶道:「不錯。」

  湘雲歎了一口氣,道:「好像一個她那麼可愛的女孩子,誰也不忍心看見她受到傷害 的。」

  董千戶看看董湘雲,好一會才大聲道:「這才是找的好女兒。」

  湘雲無言垂頭。

  蕭七旁邊忽然道:「湘雲,你也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湘雲一笑,笑得只是有些苦澀。

  蕭七指著對趙松道:「趙兄先料理傷者。」

  趙松歎息道:「這個蜘蛛心狠手辣,一擊必殺,方纔我已經留意,他們都無可救藥 了。」一頓強笑道:「做我們這種工作,死傷難免,蕭兄不必掛在心上。」

  蕭七無言頷首,舉起腳步。

  趙松接問道:「蕭兄,你準備從那裡著手?」

  蕭七道:「仍然是大堂內的地下室。」腳步漸加快。雖快而沉重,一如他現在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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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0:13: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借屍還魂


  大堂仍然是那麼陰森,只是空氣中已多了一股血腥味。是風將血腥味從大堂外吹進來。

  蕭七也仍然一個人,手持火把,走進大堂內來。這一次他的腳步放得很快,迅速走到對 門那面照壁之前。照壁之上本來畫著鮮紅的、飛揚的火焰,但現在已經被那一場真實的、猛 烈的火焰燒得焦黑。那面照壁亦已因為烈火的焚燒而龜裂,所以蕭七很容易就將那道暗門找 出來。他以手中明珠寶劍將那道暗門挑開。

  「依呀」的開門聲中,一蓬慘綠色的光芒立時灑在他的面上。暗門之內是一條甬道,甬 道的兩旁隔不了多遠就嵌著一盞油燈。那些油燈的火焰卻是慘綠色的。

  蕭七毫不猶疑的走了進去,手中劍卻握得更緊了。他並沒有放輕腳步,寂靜中聽來,腳 步聲分外清楚。只不過是腳步聲,在蕭七本人聽來,竟完全沒有腳步聲的感覺。他甚至懷疑 那是否自己的腳步聲。在他的感覺,就像是一條毒蛇在地面上遊走。

  他忽然留意到腳下的並非磚地、石地,也並非泥它,竟然是沙地。整條甬道的地面鎘滿 了沙石,走在那上面,就像走在沙灘之上。

  這當然又是幽冥先生的傑作。想到幽冥先生,蕭七不由得苦笑,這個人的所作所為,本 來就不能拿來與一般人相提並論。

  甬道進門約莫兩丈,就到盡頭,一列石級出現在蕭七的面前。那列石級大得出奇,斜斜 往下伸展,左右兩邊牆壁之上,也有那種油燈嵌著。在蕭七的跟前始終就是一片慘綠色。蕭 七竟然始終那麼穩定,給終不變。一種難言的恐怖感覺卻已在他體內滋長。

  

         ※   ※   ※   ※   



  石級走盡,又是一條甬道。這條甬道卻有一丈長短,盡頭是一道石門。那道石門在慘綠 色的燈光照耀下,也變成了慘綠色,但是本來可以肯定絕對不是。石門的兩旁,站著兩個羅 剎鬼女,線條之優美,實在是少有。

  那兩個羅剎鬼女碧綠閃亮,渾身赤裸,高度與一般人並沒有多大的差別,面貌也與一般 的女人無異。她們的面貌並不相同,但都是美麗之極,也都是晶瑩碧綠,只有那一雙眼睛例 外。那雙眼睛是血紅色,就像有鮮血要滴出來。

  碧綠的面龐,血紅的眼睛,美麗雖然是美麗,但這種美麗又豈是人間所有!看見這兩個 羅剎鬼女,蕭七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個女閻羅。

  他看見這兩個羅剎鬼女,同時也看見了石門上的兩組奇怪的花紋。那其實是梵文,蕭七 也當然看得懂。

  「人間──」

  蕭七不禁嘟喃道:「人間怎麼反而在地下?唉,這個幽冥先生。」

  他歎息著走前兩步。那兩個羅剎鬼女瞪著他走過來,但並沒有採取任何的行動。蕭七當 然看得出,那只是兩個瓷像而已。

  他在石門前收住腳步,上下打量了那道石門一遍,暗忖道:「這道石門又如何開啟?」 石門上並沒有匙洞也沒有任何把柄。蕭七將左手火把往壁縫一插,抵在門上,上下左右推托。 可是,那道石門一些反應也沒有。

  「奇怪?」蕭七目光轉向左右,沉吟道:「關鍵莫非是在這兩個羅剎鬼女的身上?」

  那兩個羅剎鬼女像聽到她的說話,一雙眼睛那剎那問彷彿更紅了。左邊的那個本來擺手 作請客內進之狀,那剎那之問,請進的意思更加濃厚。

  蕭七明知道是自己的錯覺,可是仍然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著牽那個鬼女的右手,道: 「你告訴我如何進去成不成?」語聲突斷!

  觸手冰冷,那分明是一個瓷像,可能是剎那之問,蕭七突然發覺那支手竟然是能夠活動 的。那支手就隨著蕭七的手往下沉去。

  蕭七吃驚的望著那個羅剎鬼女,正想放開手,耳旁就聽到軋軋一陣聲響。他循聲望去, 就看見那道石門正在向旁移動。那個羅剎鬼女的右手竟然也就是石門開關機鈕的所在。蕭七 不禁苦笑,但仍說一聲:「謝謝你。」才將手放開。

  石門開啟,一蓬刺眼的光芒就射在蕭七面上。蕭七半瞇起眼睛,一動也不動,人與劍卻 已蓄勢待發!一個奇怪的念頭即時在她的腦海浮起來。

  人間到底又怎樣?

  一個生存在人間的人,竟然會生出這個念頭,是不是有些可笑?動念不已,蕭七不禁就 苦笑起來,舉步往門內走去。

  這時候,他的眼睛已經能夠完全適應那種光芒。

  

         ※   ※   ※   ※   



  光芒是來自七盞琉璃燈。那七盞琉璃燈高懸在承塵之下,七彩繽紛,瑰麗而奪目。燈光 照亮那個地下室。

  但無論什麼人看來,相信都沒有地下室的感覺。因為那個地下室實在太華麗了。所有的 陳設裝飾顯然都不過一番心思,也顯然化了不少的金錢。硬要譬喻的話,那簡直就是像皇宮 一樣。

  蕭七並沒有進過皇宮,但他到過的地方也實在不少的了,卻從未見過有一處地方這樣華 麗。所以那剎那之問,在他不由就有置身於皇宮的感受。

  傳說中的皇宮是否這樣呢?

  蕭七不知道,也沒有多想,那剎那之後,他的目光,以至整副心神,都已經完全被一個 女人吸引。

  一個赤裸的女人。

  那個女人臥在琉璃燈光下的一張誘榻之上,擁著一張誘著龍風的錦被。那張錦被在繽紛 七彩的燈光之下,更見瑰麗。那個女人的肌膚卻是雪白無瑕,在燈光下散發著一抹難以言喻、 令人一瞥心蕩神搖盡光澤,散發著一種命人難以抗拒,難以將目光移開的強烈誘惑!在錦被 的襯托下,這種誘惑也就更加強烈了。

  蕭七仗劍江湖,詩酒風流,但一向都非常自愛,雖然有很多方面,他不足被稱為一個君 子,亦有很多方面他足以做一個君子有餘。有生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一個赤裸裸的女 人。他從來未想過一個女人的身體竟然會這樣美麗,這樣迷人。

  他的目光不覺已凝結,呼吸也變得急速起來。

  那個女人好像知道已有人走進來,整個頭都埋在被窩裡,一個身子不停的在顫抖。她顯 然是很想將整個身子也縮進被窩之內,可是她不能夠。因為她的四肢都已被四條紅綾的另一 頭則繫在錦榻的四角,雖然並沒有拉緊,她亦只能夠作有限度的移動。

  這是誰?是不是仙仙?

  蕭七一想到這裡,整顆心立時懸了起來,忙急步向前,伸手抓住了那張錦被。

  那個女人彷彿有所感覺,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一種顯然是出於恐懼的顫抖。

  蕭七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將那張錦被扯開。

  他終於看到那個女人的面龐!一股強烈的恐懼立時電殛一樣震撼他的心弦,他整個身子 都顫抖起來。顫抖得很厲害。

  因為他看到的並不是一張人臉!是一張鬼臉!這個女人的臉龐赫然與那些羅剎鬼女一樣, 慘綠色的晶瑩而閃亮。不同的只是眼睛。那些羅剎鬼女的眼睛沒有眼珠,一片血紅色,這個 女人的眼睛只是以血紅色描了一道眼線,眼睛是中空的,之內另有一雙眼睛。這雙眼睛卻是 活的。

  黑漆一般的一雙眼瞳,孕滿了淚珠,在懂光之下晶瑩而閃亮。這雙眼睛本來充滿了恐懼, 可是與蕭七的視線一接觸,那種恐懼竟完全消散。換過來的是一種極其奇怪的眼神。似驚又 似喜。好像意外之極,又好像在意料中。

  這眼神在蕭七卻是如此熟悉。「仙仙?」蕭七不由自主失聲驚呼。

  兩行眼淚應聲從那雙眼睛之內湧了出來。

  蕭七看在眼內,心都快要碎了,他顫抖著聲音,道:「是仙仙你嗎?」

  這個女人頷首,淚如泉湧。

  蕭七利劍急揮,刷刷刷的四劍,盡將紅綾削斷!

  仙仙渾忘全身赤裸,從錦榻上爬起身子,投向蕭七的懷抱。

  蕭七雖然知道跟前人是仙仙,但目睹那樣的一張羅剎鬼臉向自己湊近過來,不免亦有些 心驚膽顫。可是他仍然張開臂,將仙仙緊摟入懷中。

  芬芳的肉體,眩目的膚色,溫軟的肌膚,這情境原來是很旖旎的,但因為那張臉龐影 響,就非獨旖旎,且有些恐懼。蕭七從來都未有過這種經驗。在那片刻,他也不知道到底是 什麼感受。

  也不過片刻,他肩頭的衣服已經被淚水濕透。

  蕭七又是感慨,又是難過,道:「仙仙,不要哭了,一切已成為過去。」

  仙仙仍然淚流不止。只有淚,沒有聲。

  蕭七由得她哭了一會,才將她放開。

  這時候,他的心情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仙仙的心情也顯然開始平靜了。她好像忽然想起 身無寸縷,掙扎著從蕭七的懷中脫出,半曲著身子,雙手掩住了胸膛。蕭七歎了一口氣,伸 手將那張錦被拿起,裹住了仙仙的身子。仙仙的眼淚不禁又流下。

  蕭七憐惜的摟著仙仙,道:「那支蛛蜘將你嚇壞了。」

  仙仙只是流淚。

  蕭七又道:「他可有欺負你?」

  仙仙搖頭。

  蕭七伸手輕撫著仙仙的臉頰,道:「只是將你的臉弄成這樣?」

  仙仙頷首。

  蕭七目光由下至上,再又由下至上,道:「看來他是準備將你整個人燒成瓷像,幸好我 來得及時。」

  他說著一再輕撫仙仙那張恐懼的羅剎鬼臉。觸手冰冷,一點也沒有撫著活人面上的感覺。 他不覺打了一個寒噤,道:「我替你將瓷土弄掉。」一面說一面手往下移。那些瓷土只是塑 到仙仙的脖子,蕭七捏著其中一角,正準備將之扳下,那知道,才一動手,仙仙已將頭亂搖, 眼瞳中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蕭七驚覺,道:「很痛?」

  仙仙頷首。

  蕭七立時想起飛飛那個被藏在瓷像之中的屍體。那具屍體被弄出來之後,皮肉盡爛,不 就是黏在瓷片之上!以仵工郭老爹的經驗,而且又是陶匠出身,雖則那麼小心,仍然不能避 免屍體的損壞。仙仙現在顯然又像飛飛那情形。

  蕭七看看仙仙那張羅剎鬼臉,看看自己的手,不由心寒了起來。應該怎樣?

  蕭七一時問六神無主。

  他細心再打量仙仙那張羅剎鬼臉,除了眼睛鼻子下有兩個透氣小洞,耳朵也有兩個,此 外便完全被瓷土封閉,連嘴唇也沒有例外。所以仙仙能看,能聽,也能呼吸,不致窒息,但 卻不能說話,也不能吃東西和喝水。一個人不喝水,不吃東西,短時間還不成問題,但再多 幾天,就很難支持得住,不餓死,也得渴死的了。怎樣是好?

  蕭七頭大如斗,整個人都陷進沉思之中。

  仙仙凝望著蕭七,眼淚間歇地湧出來,看來是那麼淒涼。淒涼而詭異。

  良久,蕭七歎了一口氣,道:「仙仙,我先抱你上去好不好?」

  仙仙頷首。

  蕭七將仙仙抱了起來,往室外走去。

  他不停的說著安慰的說話,說得要弄掉那些瓷土,簡直就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甚至 他裝出一臉笑容。仙仙並沒有任何表情,只從她的眼睛中,也根本很難看出她真正的感受。 可是她的淚仍然不斷湧出。

  蕭七隻看得肝腸寸斷,他也知道自己笑得一定很勉強,也知道自己的說話聽來並不太真 實。況且仙仙曾到過驗屍房,看見過飛飛從瓷土之下弄出來的屍體。但他仍然不停地安慰仙 仙。畢竟他是一個多情的人,也是深愛仙仙的。

  

         ※   ※   ※   ※   



  夜色仍深沉,距離黎明卻已不遠的了。

  羅剎群鬼之中,群捕手拿火把靜立,一聲不發,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蕭七懷中那裹在錦 被內的仙仙。那些目光大都充滿了憐憫,他們大都曾經見過這個可愛的女孩子。

  仙仙閉上了眼睛,緊偎在蕭七懷中。她當然害怕接觸到這種目光。

  董千戶也在盯著她,目光也充滿了憐憫,他雖然脾氣暴躁,慣施霹靂手段,但並不是一 個冷酷無情的人。

  董湘雲亦是,對仙仙她雖然妒忌得要命,到底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子,現在看見仙仙變成 這個樣子,非獨不再怒她,反而替她難過。

  不只是蕭七,所有人都不能夠替仙仙想出一個妥善的辦法。這種事情在他們來說,畢竟 是破題兒第一趟。他們既覺得奇怪,又感到恐怖。那個侏儒,那個「蜘蛛」的腦袋莫非真的 是出了毛病?

  良久,董千戶第一個打破沉默,道:「我們呆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倒不如先回去看看如 何再說呀。」

  趙松接道:「城中多的是陶匠,集合眾人,相信也許能夠想出一個妥善的辦法,清除仙 仙小姐面上的瓷土,回復她本來的花容月貌。」

  蕭七微微頷首,道:「說的也是。」

  董湘雲忽然道:「萬一都無法可施,那如何是好?」

  沒有人回答她這句話。

  董湘雲等了一會,歎息道:「若是真的弄到面目全非,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蕭七緩緩道:「一個人只要內心美麗,外表就是怎樣醜陋,又有何要緊?」這句話出口, 仙仙的眼淚又自奪眶而出。

  蕭七看在眼內,歎息道:「仙仙,你放心,一定有辦法的?」

  仙仙只是流淚。

  董湘雲那遏聽著,也不知什麼滋味,忽又道:「我現在倒希望自己變成仙仙那樣子了。」

  蕭七瞥了湘雲一眼,苦笑。

  董千戶那邊卻輕叱道:「你在胡說什麼?」

  湘雲道:「我是說真的。」

  董千戶一怔,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反而歎了一口氣。

  湘雲轉向蕭七道:「蕭大哥,你打算將仙仙安置在那兒?」

  董千戶插口道:「當然送回杜家。」

  湘雲道:「這不成,死了一個飛飛,杜家伯母已夠傷心的了,再看見仙仙變成這樣子, 叫她如何抵受得住這個打擊?」

  董千戶道:「不錯不錯。」

  蕭七道:「我家也不成。」

  董千戶道:「為什麼?」

  蕭七道:「家中的上下人等與杜家伯母那邊平日都有往來。」

  趙松插口說道:「衙門方面卻也不是不便。」

  董千戶道:「如何是好?」

  湘雲道:「以我看,還是暫時送到我們家好了,一來我可以照顧她。」

  董千戶撫掌道:「是極是極。」

  蕭七道:「這個……」話說到一半,又住了口。

  湘雲好像知道他要說什麼,瞪眼道:「蕭大哥,難道這個時候你還不相信我,擔心我會 傷害仙仙?」

  蕭七搖頭道:「不是這意思,問題在仙仙……」

  話口未完,仙仙已經頷首。

  湘雲立即嚷道:「你看,仙仙也同意了。」

  蕭七道:「既然如此,那麼,就依你好了。」

  湘雲道:「那麼我們現在就得動身,否則天亮回城,被旁人看了出來,可是不妙。」

  蕭七目注湘雲,道:「什麼時候你變得這樣細心了。」

  湘雲歎了一口氣,道:「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我並不是你心目中那樣不好的。」

  蕭七苦澀的笑笑。

  趙松一旁插口問道:「蕭兄,你看那蜘蛛是否還有同黨?」

  蕭七道:「這種人即使要找同黨,也不容易找得到,能夠做得他同黨的人,也是個見死 不救的人。」

  趙松一想道:「有道理。」

  一頓接道:「看來這件事到現在已是告一段落的了。」

  蕭七道:「也許。」

  董千戶道:「這個結局雖然不怎樣好,幸而也還不算太壞。」

  蕭七道:「嗯。」又歎息一聲。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馬蹄聲遙傳而來。

  董干戶也許並不是第一個發覺,卻是第一個開口,道:「有馬來。」

  蕭七道:「是兩騎。」

  董千戶道:「向這邊靠近,不知是什麼人?」

  趙松立即揮手吩咐道:「兒郎們小心戒備!」眾捕快如驚弓之鳥,一時問全都緊張起來。

  蹄聲迅速移近,很快已到莊門外,陡然一頓,一個聲音立即嚷道:「頭兒!」

  另一個聲音接嚷:「總捕頭?」

  蕭七一聽,目注趙松道:「來的相信是你的手下。」

  趙松點頭,振吭道:「我在莊內,進來!」

  兩個捕快應聲匆匆從門外奔入。

  蕭七目光一落,道:「那不是你叫去那個漁村找尋金保的人?」

  趙松道:「相信有消息的了。」

  說話問,兩個捕快已經走近來。

  趙松立即問道:「有什麼事,如此匆忙?」

  一個捕快應道:「回捕頭,我們已找到那個老漁夫金保,帶返衙門。」

  趙松道:「那又怎樣了?」

  一個捕快道:「幽冥先生叫他進入驗屍房,之後不久,不如何故金保驚呼連聲,我們以 為發生了什麼事,衝過去一看,只見金保一面的驚惶之色,整個人癱軟在椅子上,幽冥先生 立即就叫我們去將頭兒與蕭公子找回去!」

  趙松道:「還有什麼說話?」

  那個捕快道:「他一再催促我們趕快起程,並沒有多說其他。」

  趙松目注蕭士道:「看來這件事只怕又生枝節的了。」

  那個捕快道:「幽冥先生請你們趕快回去。」

  蕭七皺眉道:「這樣說,事情只怕還並不簡單。」

  他當機立斷,將懷中仙仙送向湘雲,道:「仙仙現在開始交給你照顧的了。」

  湘雲將仙仙接下,甚麼也沒有說,只道:「放心?」

  蕭七點頭。

  仙仙卻張開眼睛,哀憐的望著蕭七。

  蕭七看在眼內,道:「仙仙,湘雲會好好照顧你的。」

  仙仙好一會才點頭。

  蕭七回頭對董千戶道:「這些事老前輩也請費心一點,回頭我們在老前輩那兒再見。」

  董千戶笑道:「老實說,我實在想與你們走一趟,看一看那個老怪物在幹什麼,但讓湘 雲這丫頭一個人回去,卻又是放心不下。」

  蕭七若笑,道:「一切拜託。」轉對趙松打了一個招呼,領先奔了出去。

  

         ※   ※   ※   ※   



  兩匹馬留在莊門外,蕭七也不多說,縱身躍上其中一匹。趙松亦很快奔出來,亦自躍上 另外一匹馬上。

  一聲叱喝。雙騎奔出。馬快如飛,迅速奔入了柳林中那條道路。

  月色淒涼,夜風蕭索。搖曳的柳條有如群鬼亂舞,彷彿隨時都會勾奪兩人的魂魄。

  蕭七面寒如水,趙松心頭冰冷,但控韁之手仍然很穩定。兩騎飛快的去遠。

  

         ※   ※   ※   ※   



  月光斜照進衙門的驗屍房。驗屍房中有燈。懂光與月光同樣朦朧。

  燈光月光照耀下,幽冥先生幽然坐在一張椅子上,神態顯示出一種說不出的疲倦。」

  老漁翁坐在他們對面,那正是金娃的父親金保。只不過幾天,金保好像已老了幾年。 金保只有金娃一個女兒,但卻因為蕭七那無心的一笑,而被骷髏勾去她的魂魄,心中難 免充滿了悲哀。悲哀往往會使一個人容易衰老。

  在進來這個驗屍房之前,他本來一面憂傷之色,可是在進來之後,這憂傷之色已經被另 外一種神色代替。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神色,驚訝,恐懼,彷徨,兼而有之。這種奇怪的神 色一直到現在也仍未減退,在他的眼瞳之中更見明顯。

  他一雙眼睛,現在正盯在放著飛飛那個屍體的榻上,正盯著飛飛的臉龐。飛飛的臉龐本 來破爛不堪,恐怖之極,但現在破爛的地方已經填補。金保現在所看見的,已經是一張完整 的臉龐。這張臉龐雖然完整,卻一絲人氣也沒有,眉毛是白色的,嘴唇也一樣。整張臉龐白 得出奇,白得妖異,映著燈光,幽然散發著一種令人心寒的冷芒。這無疑是一張人臉,但細 看之下,完全就不像是一張人臉。飛飛破爛的臉龐會變成這樣?

  難道這就是幽冥先生「借屍還魂」的妙法所產生的奇效?飛飛的一雙眼睛仍然緊閉。

  借屍還魂,是否就會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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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0:15: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三大美人


  幽冥先生的眼睛雖然沒有閉上,卻垂得很低,一直到蕭七飛步進來,眼皮才一跳動。蕭 七的後面緊很著趙松,一身衣衫已被汗水濕透。

  幽冥先生眼皮子一跳之後,終於緩緩給起了目光,望著蕭七,道:「事情怎樣的了?」

  蕭七道:「也許可以叫做已經告一段落。」

  幽冥先生道:「那是說,是誰在作怪,已經弄清楚了?」

  蕭七道:「嗯。」

  幽冥先生追問道:「誰?」

  蕭七緩緩的道:「蜘蛛。」

  幽冥先生一些也不顯得詫異,歎了一口氣,道:「我早就想到可能是他了。」他一再歎 息接道:「除了他,有誰能弄出那樣的一個羅剎鬼像,竟然教郭老爹一看就想到我頭上。」

  蕭七道:「老前輩這次走眼了。」

  幽冥先生若笑,道:「無論從你一個角度來看,這件事都應該是一個深愛你的女人所為, 男人竟然會做出這種事情,實在大出我意料之外。」

  蕭七道:「一個人的腦袋如果沒有毛病,根本就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一個腦袋有毛病的 人所做出來的事情,自然就不能夠以常理來推測,本該就出人意料。」

  幽冥先生道:「那麼也總會有一個原因才是。」

  蕭七道:「當然。」

  幽冥先生道:「到底為甚麼?」

  蕭七道:「討一個公道。」

  幽冥先生道:「哦?」

  趙松插口解釋道:「樂平這附近一帶,以蕭公子最英俊,卻以蜘蛛最醜陋。」

  幽冥先生笑顧蕭七,道:「這句話倒不錯。」

  趙松道:「也因此,美麗的女孩子不用說,就是一般的女孩子也不會喜歡蜘蛛的。」

  幽冥先生笑道:「相反,小蕭卻是人見人愛。」

  蕭七苦笑。

  趙松接道:「別的不說,就是我們樂平縣的三大美人,也都是大有非蕭兄不嫁之念。」

  蕭七隻是苦笑。

  幽冥先生道:「蜘蛛也就因此仇恨小蕭。」

  趙松道:「他恨的其實是天,恨天怎麼造得他那樣的醜陋,卻造得蕭兄那麼英俊。」

  幽冥先生道:「可是他如何能夠向天討一個公道。」

  蕭七道:「所以他這樣做。」

  幽冥先生又歎息一聲,道:「看來他的腦袋真的有些問題了。」

  蕭七道:「在董家莊。」

  幽冥先生道:「董千戶那兒?」

  蕭七道:「他原是陰謀毒殺董湘雲,但一下疏忽,便被我發現,將計就計,欲擒故 縱。」

  幽冥先生道:「怎麼不當場將他拿住呢?」

  蕭七道:「因為我懷疑他背後有主謀的人。」

  幽冥先生道:「原來你是打算跟蹤他,看情形,將他們一網打盡。」他忽然一笑,又 道:「蜘蛛這個人生性孤僻,脾氣我看要比我還要古怪,好像這樣一個人,相信很難有人跟 他合得來。」

  蕭七道:「老前輩這番話也未嘗不無道理。」

  幽冥先生道:「事實證明他並沒有與他人合謀。」

  蕭七道:「嗯。」

  幽冥先生道:「你追蹤他到了什麼地方?」

  蕭七道:「捺落迦。」

  幽冥先生哦了一聲,道:「我建造的那個捺落迦?」

  蕭七道:「難道還有第二個那樣子的地方?」

  幽冥先生傲然一笑,道:「像我這樣脾氣的人固然是絕無僅有,本領有我這麼高明的相 信也不多。」

  蕭七道:「晚輩也是這樣說。」

  幽冥先生道:「結果怎樣了?」

  蕭七道:「免不了一場血戰,倒給他用弩箭軟劍射殺了幾個捕快。」

  幽冥先生道:「那都是我教給他的本領。」

  蕭七繼續說道:「輕功方面他練得很不錯。」

  「而且別創一格,那是因為他的身形關係。」幽冥先生轉問道:「現在他怎樣了?」

  蕭七道:「已倒在我的劍下。」

  幽冥先生皺眉道:「無情子的斷腸劍法出了名的斷腸奪命,蜘蛛當然是凶多吉少了。」

  蕭七頷首。

  幽冥先生額上的皺紋更深,道:「這在他,未嘗不是一個大解脫。」一頓問道:「是 了,聽說那位杜仙仙姑娘已被人誘拐失蹤,不知是不是他做的手腳?」

  蕭七道:「也是他。」

  幽冥先生道:「人現在如何?」

  蕭七道:「已從捺落迦中救出。」

  幽冥先生道:「未嘗不是不幸中的大幸。」

  蕭七微喟道:「可是仙仙的頭已被他塗上瓷土燒硬。」

  幽冥先生道:「已死了?」

  蕭七道:「還沒有。」

  幽冥先生又是一怔,道:「這小子燒瓷的技術想不到竟也有一手,難道竟真的青出於 藍?」

  蕭七道:「我曾經試圖將之揭下,可是稍為用力,仙仙便已呼痛。」

  幽冥先生忙道:「這個用強不得,萬一弄成飛飛那樣,可就大大不妙。」

  蕭七道:「未知老前輩可有什麼妙法嗎?」

  幽冥先生抓抓腦袋,苦笑道:「現在沒有,仔細想想,也許會想出辦法來亦未可知。」

  蕭七道:「尚請老前輩費費心神。」

  幽冥先生道:「嗯。」

  蕭七接道:「仙仙的嘴巴也給封上,喝水都不成,稍後說不定迫不得已,要先行用強揭 開封著她嘴巴那兒的瓷土。」

  幽冥先生頓足道:「蜘蛛怎變得這樣手段毒辣?」

  蕭七無言歎息。

  趙松一旁插口問道:「是了,先生催促我們回來,到底為了甚麼?」

  幽冥先生抓著腦袋的亂髮,道:「有件事情本來就已經很奇怪,現在再給蜘蛛一鬧,變 得更複雜,更奇怪的了。」

  趙松道:「到底是什麼事情?」

  「你們看?」幽冥先生手指著飛飛的那張蒼白得出奇的臉龐。趙松目光一落,道:「那 是誰?怎麼在這裡?」

  蕭七亦問道:「怎麼又多了一條屍體呢?」

  幽冥先生似笑非笑的望著蕭七,道:「小蕭你看清楚屍體的容貌。」

  蕭七上前兩步,細看了一眼,道:「好像在那兒見過一面。」

  幽冥先生道:「你不認識她?」

  蕭七搖頭道:「不認識。」

  幽冥先生道:「將蓋在屍體上的白布拉開。」

  蕭七依言拉開了那塊白布。一陣惡臭立時直撲鼻端,白布下蓋著的是一個肌肉破爛的身 軀。

  蕭七一皺眉道:「這莫非就是飛飛那具屍體?」

  幽冥先生道:「本來就是的。」

  蕭七道:「可是飛飛的容貌……」

  幽冥先生道:「屍體本屬於飛飛,容貌卻不是,這是否非常奇怪。」

  蕭七不明白。

  趙松同樣不明白,問道:「怎麼會這樣的?」一頓突然失聲道:「借屍還魂!莫非這就 是先生所謂借屍還魂?」

  整個房間那剎那彷彿突然一暗,彷彿突然陷入了黑暗幽冥之中。

  

         ※   ※   ※   ※   



  「借屍還魂……」幽冥先生歎了一口氣,忽然道:「老實說,我那裡有這種本領?」

  趙松道:「然則先生的所謂……」

  幽冥先生道:「我那所謂借屍還魂,其實不過是借屍還臉罷了。」

  趙松道:「什麼叫借屍還臉?」

  幽冥先生道:「屍體所以不能夠確定身份,原因不過在肌肉破爛,分辨不出她本來面 目,要回復她本來面目,即使有拔毒生肌的靈丹妙藥,在現在這種情況之下也是沒有用的 了。」

  趙松道:「當然。」

  幽冥先生道:「唯一的辦法,就是將破爛的部份填補起來,這件事在別人無疑是匪夷所 思,但是在一個陶匠來說,雖不是輕而易舉,也不是全無可能。」

  蕭七恍然道:「先生莫非就是將瓷土填補進破爛的地方,根據面部的輪廓,重新塑一張 顏臉出來?」

  幽冥先生道:「正是如此。」

  趙松道:「難怪先生要我們準備白堊細泥與及陶匠的工具了?」

  幽冥先生道:「我那所謂借屍還魂說穿了,其實就這樣簡單。」

  蕭七道:「絕不簡單,屍體面部的肌肉破爛成那樣子,要將她本來的容貌塑造出來,那 是談何容易?」

  幽冥先生道:「增一分往往太多,減一分往往太少,力道,份量等都要準確,稍不小 心,就會變形。」

  蕭七道:「先生也實在太辛苦了。」

  趙松亦說道:「難怪先生看來顯得如此的疲倦。」

  幽冥先生道:「但可見沒有白費心力。」他傲然笑顧屍體那張臉龐,道:「這張臉不敢 說十足十的與原來一樣,但沒有九分,最少也有八分八相似了。」

  趙松連連點頭,機歎道:「高明,高明!」

  蕭七卻怔在那裡。

  幽冥先生回顧蕭七,道:「可是屍體雖然是被認定為杜飛飛的屍體,恢復了容貌,小蕭 卻竟然認不出來。」

  趙松一疊聲,道:「果然奇怪之至,奇怪之至。」

  幽冥先生接道:「這若非我的技術有問題,那就只有一種解釋。」

  蕭七接道:「就是屍體並非飛飛所有。」

  趙松道:「那麼是誰所有?」

  蕭七陷入了沉思之中,一雙眼盯穩了屍體那張瓷土塑出來的臉。跟前那張臉他的確好像 在那裡見過。可是,在那裡?蕭七一時問卻又想不起來。

  幽冥先生即時道:「這位老人家你們見到的了。」手指著金保。

  蕭七趙松早已在意金保的存在,但話說開來,一時問沒有問及,蕭七目光一轉,應道: 「也是好像那裡見過似的。」

  幽冥先生道:「可是那天黃昏在柳堤之上。」

  蕭七一言驚醒,向金保一揖道:「老人家莫非就是那位姓金的老伯?」

  金保慌忙站起身子,顫聲道:「公子如此多禮,折煞老朽了。」

  蕭七道:「金老伯年第長於我,總是前輩。」

  金保道:「老朽正是金保。」

  蕭七道:「那天我離開之後,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金保道:「一個骷髏突然簇擁著白煙出現,聲稱乃是來自地獄的使者,奉女閻羅之令, 凡人間女子,有喜歡公子者一律勾其魂,奪其魄!」

  蕭七苦笑道:「這是否有些荒謬?」

  金保頷首長歎道:「老朽也是這樣說,當時也只以為誰人在開玩笑,那知道一竹竿砸 下去,骷髏竟粉碎,可是語聲仍然從白煙中傳出來,也竟然言出必行,將我的金娃勾魂奪 魄!」他越說語聲顫抖得越厲害。

  蕭七沉聲道:「這都是晚輩不好。」

  金保不住搖手道:「公子千萬不要這樣說,在樂平一帶,誰不知道公子平易近人,對人 一笑,本是極之平常的事。」

  蕭七無言。

  金保接道:「公子人中之龍,瀟灑脫俗,這樂平一帶的女孩子相信也不知有多少為公子 醉倒,所以我那個金娃一見鍾情,也並不難理解。」

  這個老漁夫看來倒也通情達理。

  蕭七卻只有若笑。

  金保的語聲一變,嘶啞著又道:「可是只因為心中喜歡,便要賠上性命,實在豈有此 理,那個女閻羅雖然控制人間生死,隨時都可以取我性命,到現在,無論誰問我,我也還是 那句語一千一萬個不服!」

  蕭七點頭道:「果真有這種事,還有天理嗎?」

  金保不覺流下了兩行老淚,道:「老朽也是這樣想,自金娃死後,附近一帶的山神土 地,都已焚香造遍了。」

  蕭七若笑道:「那倘若真的是神鬼的所謂,除非女閻羅權傾九天十地,否則也該有個什 麼神來管管她了,可惜那並非神鬼所謂,老人家的一番苦心卻是白費了。」

  金保奇怪的問道:「公子說那些是人為的?」

  蕭七道:「是一個叫做蜘蛛的人幹的,方纔已給我們擊殺了。」

  金保老淚迸流,道:「皇天有眼。」一頓又問道:「真的已死了?」

  蕭七道:「老人家若不信,無妨問一問這位趙總捕頭。」

  金保沒有問趙松,也不等趙鬆開口,立即道:「我不是不信,只是太高興,有點兒意 外。」他的眼淚又流下,淚中有笑,道:「那麼這兒沒有我的事了。」

  幽冥先生奇怪道:「怎麼你連是什麼原因也不問?」

  金保搖頭道:「像我們這種打魚人家,平日根本就不會與人結怨,金娃更不會,這一次 禍從天降,若說是罪在我們的父女兩人,那就是前生造孽,今世報應,否則不用說,壓根兒 與我們父女沒有關係,我們父女二人只是在別人安排中的犧牲品,一切自有官府,自有蕭公 子替我們雪恨,我既無力相助,相信也更沒有插手的餘地,管來幹麼?說到原因,問來也是 無用的,我又何必去查根問底?」

  幽冥先生道:「你倒也看得開,我若是也像你這樣看得開,日子一定沒有那樣子難 過。」

  話口未完,他忽然笑起來。笑得就像是一個白癡。

  金保莫名其妙的望著幽冥先生,蕭七趙松雖然多少都有些詫異,但多少也都明白幽冥先 生話中的含義,明白幽冥先生此刻的心情。幽冥先生若是看得開,又何至於終年躲在捺落迦 之內,不停的塑造地獄諸鬼神呢?

  良久,幽冥先生才收住了笑聲,目注蕭七趙松道:「兩位找金老人家到來,主要的目的 我知道乃是想弄清楚那天柳堤上發生的事情。」

  趙松道:「不錯,只是先生何以將金老伯請進來這裡?」

  「當然有原因。」幽冥先生道:「金老人家到來的時候,我剛好完工,弄妥屍體的容 貌,越看那就越覺得不對,所以知道消息,心血來潮,忍不住就請他進來一看。」

  趙松道:「到底是什麼不對?」

  幽冥先生道:「就是屍體的容貌。」他目光一轉,道:「你們都認定屍體是杜飛飛所 有,但是一開始,我就已覺得有些不像。」

  蕭七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幽冥先生道:「以我所知,杜飛飛乃是樂平三大美人之一。」

  金保插口問道:「是那三個?」

  幽冥先生回答道:「就是董千戶的女兒董湘雲以及杜茗的兩個女兒杜飛飛、杜仙仙。」

  蕭七說道:「我仍然不明白先生的說語。」

  幽冥先生道:「屍體面部的輪廓雖然不錯,但並非極美,還有屍體的雙手也嫌稍粗一 些。」他的目光又轉回屍體臉上,道:「到弄妥屍體的容貌,更覺得奇怪,不是說不美, 卻正如我初時的印象,只是很不錯而已。」

  蕭七轉問道:「那麼金老伯一看之下,又有何發現?」

  金保接口說道:「那分明就是我的女兒。」

  蕭七已多少猜中,仍然問道:「容貌非常像?」

  金保道:「簡直就一樣。」

  蕭七皺眉道:「這是說,死者可能是你的女兒了。」

  金保若笑道:「可是我女兒的屍體怎麼會走來這裡?」

  幽冥先生道:「除非就真的有鬼跟我們開玩笑,否則事情可就奇怪了。」

  金保道:「金娃的屍體是由我親自下葬的,在來這裡之前我還曾到她墓前走一趟,並沒 有什麼異樣,即使是屍變,也該有些兒跡象才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接道:「所以我 女兒的屍體應該仍然在墳墓之內,在這兒的屍體雖然那麼相似,我看也只是相似而已,不會 是我的女兒。」

  幽冥先生道:「人有相似,不會這樣簡單的。」他回對蕭七趙松,道:「杜飛飛的屍體 一回復本來面目,竟變了金娃,這件事,以我看絕不能夠漠視。」

  蕭七趙松不由得一齊點頭。

  幽冥先生道:「這也許是蛛蜘的詭計,像飛飛那樣美麗的女孩子,蜘蛛只怕未必會忍心 將之殺害。」

  趙松接口道:「否則他早已殺掉仙仙了。」

  蕭七沉吟道:「飛飛莫非仍活著?」

  趙松道:「相信是,只是不知蛛蜘藏在那兒而已。」

  蕭七道:「捺落迦?」

  趙松道:「我立即吩咐人飛馬去通知各人,窮搜整個捺落迦!」

  幽冥先生立即道:「有一處地方你們也不要疏忽了。」

  蕭七急問道:「是那兒?」

  幽冥先生道:「金家村。」

  金保道:「我那兒沒有聽說有陌生女孩子進出。」

  幽冥先生道:「蛛蜘如果真的是用金娃的屍體來迷惑我們,使我們以為是杜飛飛的屍 體,一定有他的目的,說不定在金家村附近,有他的另一個巢穴。」

  蕭七一想頷首道:「這不錯,他若是在捺落迦燒瓷像,少不免要驚動先生你,由金娃死 亡到現在,並沒有多少天,所以那羅剎鬼女的瓷像是由金娃的屍體燒成,燒瓷像的地方應該 就是在金家村附近。」

  趙松道:「那麼飛飛若是仍活著,也該在那兒的了。」

  蕭七茫然黜頭,他的心神從來都沒有試過這樣亂。

  幽冥先生接道:「無論如何,我們都要走一趟金家村了。」

  趙松恍然道:「也趁此弄清楚那具屍體是否為金娃。」

  金保奇怪道:「如何弄清楚?」

  趙松一字一字的道:「開棺驗屍?」

  金保一呆道:「什麼?」

  趙松道:「屍體若非為金娃的,金娃的屍體便該仍然在墳裡的棺材內?」

  金保呆呆的點頭。

  趙松道:「事情到這個地步,金老伯,開棺驗屍是在所不免的了。」

  金保歎了一口氣,道:「我明白,事實連我現在也有些懷疑金娃那丫頭的屍體是否仍然 在棺材內。」

  趙松道:「那麼事不宜遲,我立即吩咐人準備馬車,趕赴金家村!」

  幽冥先生撫掌道:「馬車最好不過,否則我這個老怪物坐在馬上,只怕未進金家村,就 給村民當妖怪趕跑。」

  趙松一怔,道:「老前輩也準備走一趟?」

  幽冥先生道:「說不定有很多地方還用得著我這個老怪物。」

  趙松道:「一切有勞前輩了。」

  幽冥先生抓著腦袋,道:「對於這件事,我越來越感到興趣了。」他笑笑又道:「有生 以來,我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麼奇怪的事情。」

  蕭七那邊應聲道:「我也是。」

  幽冥先生走過去一拍蕭七的肩頭,道:「生死由命,你也不必太擔憂。」

  蕭七無言點頭,他現在的心情仍然亂草一樣。

  趙松喃喃自語道:「我只道捕殺蛛蜘後,事情便了結了,誰知還有這許多枝節啊。」

  蕭七道:「事情也快接近解決的階段。」

  趙松苦笑道:「做了捕頭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遇上這樣棘手,這樣奇怪的案子,這 一次若非你們幫忙,只怕我得要變成瘋子。」

  蕭七歎息道:「這件事的本身根本就瘋狂之極。」

  趙松轉對金保道:「又要勞煩老人家奔走。」

  金保道:「應該的,金娃的墳墓所在,雖然你們不難打聽出來,總不如我領路走一趟方 便。」他歎息了一聲,接著說道:「何況這件事,也與我有關,不去怎成呢?」

  趙松道:「那我也該親自去督促兒郎們準備馬車才像樣。」說著邁步疾奔了出去。

  

         ※   ※   ※   ※   



  黑暗終於消逝。

  拂曉,一輛大馬車疾從衙門的後門駛了出來。趙松蕭七雙雙坐在車坐之上,蕭七緊皺的 雙眉到現在也仍未開展。鞭在趙松的手中,韁也是。他親自揮鞭策馬,這件案子給他的刺激 實在太大,無論如何他都要弄個水落石出才肯罷休。這是他職實所在。但他現在的責任心卻 已經完全被好奇心取代。

  在車廂之內,坐著幽冥先生與金保,幽冥先生不住抓腦袋,金保的神情卻顯得有些兒緊 張。開棺驗屍的結果將會怎樣?又豈獨金保,其他三人都渴望很快能夠知道。

  馬蹄飛快,馬車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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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0:16: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愛殺


  午後。

  陽光淡薄,春風輕柔。

  這春風甚至不能夠吹動蕭七他們四人的衣袂,但他們的心湖卻在動盪不已。

  馬車停在金家村外山下的墓地旁,蕭七第一個躍下車座,趙松第二個,隨手車座邊拿起 了一柄鐵鏟。後面車門跟著打開,先是幽冥先生,金保最後也下來了!

  最後一個下車的是金保,最先走進墓地的也是金保,四個人之中亦只有他知道金娃的墳 墓在那裡!金保走得相當快,繞過幾座墳墓,來到一座墳墓之前,停下腳步。那座墳墓明顯 的才造了不久!

  不等他開口,後面蕭七已然道:「這就是金娃的墳墓嗎?」他的目光正落在墳前那塊墓 碑之上!

  金保點頭道:「錯不了。」隨即指著墓旁一株小樹道:「這株樹本就是一個很好的記 認。」

  蕭七目中流露歉疚之色,道:「金老伯,這次我們可要得罪了。」

  金保搖頭道:「蕭公子不必如此說話,老朽實際也滿腹疑惑,很想弄清楚其中究竟。」

  趙松那邊即時一抱拳道:「趙某可要動手了。」

  金保淡然一笑道:「人說趙大人乃是一個盡忠職守,和平待人的好捕頭,現在看來,果 然是不錯。」

  趙松道:「但是對於作奸犯科之徒,趙某可是不和平得很。」

  金保道:「那卻是萬萬和不得!」一偏身,接道:「趙大人,請!」

  趙松也不再多說,舉起鐵鏟,往墳墓上插下去。一插一挑,一大蓬泥土給他剷起來。墳 墓的泥土看來還未結實!也沒有多久,埋在泥中的棺材已露出一角。

  趙松下鏟不停,卻更小心了!棺材附近的泥土終於被他剷掉,整個棺蓋都畢露無遺。

  趙松停下手,道:「應該可以了。」

  蕭七「嗯」了一聲,跳下了土坑,揮袖拂去了棺蓋上那些少泥土,雙手約略量度了一 下,抵住棺蓋的縫隙,也不顧衣服骯髒,整個身子都偎近去。然後他雙手一齊用力將棺蓋往 上扳。眼看著,他手臉上的青筋蚯蚓一樣一條條突起來,那塊棺蓋也同時「勒勒」的往上升。 「格吱」一聲,整塊棺蓋離開了棺材,蕭七順手將棺蓋往旁邊一放,目光已落在棺材之中。 一瞥之下,蕭七整塊臉立時都變了顏色,神態也變了,變得那麼的怪異。恐怖,疑惑,兼而 有之。他的面色也迅速的變成蒼白。

  蒼白如紙。

  趙松從來都沒有見過蕭七的面色變得那麼難看,不由自主走前來一看。他的面色也立即 變了,變得比蕭七並沒有好多少,神態也變得詭異起來。

  棺材中躺著一個屍體,並不是空無一物。 那也是一個少女屍體,而且是一個很美麗的少女的屍體。金娃本來就是一個很美麗的少女, 她若是變成了老太婆,或者變成了一個男人,變得猙獰而恐怖,那麼蕭七趙松兩人即使驚訝 恐怖得掉頭就跑,也不足為怪。可是這個屍體卻一點也不恐怖。

  蕭七趙松驚訝什麼?恐懼什麼?

  

         ※   ※   ※   ※   



  金保和幽冥先生走了上前。幽冥先生目光一落,「哦」的脫口一聲,金保卻恐懼已極的 一聲怪叫。

  「好美麗的女孩子。」幽冥先生這句話跟著出口。

  金保卻接著怪叫起來:「這不是我的女兒金娃。」

  「屍變?」幽冥先生一呆。

  趙松隨即道:「她就是仙仙。」

  「仙仙?」幽冥先生又是一呆,「金娃的屍體怎會變成了仙仙?」

  趙松道:「這正如仙仙的屍體,怎會變成了金娃一樣不可解。」他的語聲不知何時已顫 抖起來。

  「這個,這個……」幽冥先生一連兩聲「這個」,本來已經紙一樣蒼白的臉龐更顯得蒼 白。蒼白得完全就不像是一張人臉。

  蕭七的面色也逐漸變得一絲血色也沒有,他一直都沒有作聲,也一直都沒有移動腳步, 若不是他的面色還有些兒變化,簡直就像是一尊沒有生命的瓷像。他的眼旁的肌肉突然顫抖 起來,終於舉起了腳步。橫移一步,然後他欠身伸手進棺材,抱起了仙仙的屍體。仙仙的屍 體已經僵硬。

  蕭七默默的抱起了仙仙,一張臉緩緩的湊近去。他的臉終於與仙仙的臉相貼在一起。他 的臉蒼白如雪,仙仙的也是,而且亦冰冷如雪。沒有任何的聲音,天地問這剎那已完全凝結, 萬物都凝結,完全失去了生命。就連那微風這剎那也彷彿已靜止。

  幽冥先生趙松金保呆呆的望著蕭七,也全都失卻生命也似。誰都沒有作聲,誰都沒有移 動。突然,兩行老淚湧出了金保的眼眶,滾下。

  蕭七即時撕心裂肺的一聲狂感:「仙仙——」

  天地變色!

  蕭七狂叫聲中將仙仙擁入懷中,抱得很緊很緊。只可惜一任他抱得怎麼緊,也已不能夠 將仙仙的生命搶回來。仙仙已經死亡。

  蕭七知道仙仙已經死亡,狂叫一聲,整個房子突然顫抖起來。顫抖著他跪到棺材旁邊, 他的面仍然緊貼著仙仙的臉,雙手也仍在緊緊抱著仙仙,突然開口,問:「怎會這樣?怎會 這樣?」聲音不住在顫抖,完全不像是他的聲音。

  沒有回答。

  金保老淚奔流,倏的亦跪倒在地上。

  趙松欲言又止,他看來好像有很多語要說,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幽冥先生仍呆在那裡。這種事情有生以來,他也是第一次遇上。

  蕭七問了那兩聲之後,整個人又木雕塑一樣,一動也不動,聲也不發。他的身子雖然停 止了顫抖,可是他的心深處卻開始了顫抖。整顆心就像是藏在冰水中一樣。

  這片刻之問,他突然起了一個非常可怕,非常奇怪的念頭。他抱著仙仙的雙手在不知不 覺問緩緩鬆開,面色變得更厲害,倏的脫口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幽冥先生也接口說道:「老夫也明白了。」

  蕭七這時候好像才回復自我,回頭望著幽冥先生,道:「看來先生的推測仍然是對 的。」

  幽冥先生笑了,笑得是那麼的苦澀,歎息道:「老夫現在倒希望自己的推測完全錯 誤。」

  蕭七歎息無言。

  趙松一旁忍不住問道:「兩位到底明白了什麼?」

  幽冥先生道:「杜飛飛並沒有死,這一切事情也都是她暗暗策劃。」

  趙松沉默了下去。

  幽冥先生接道:「衙門驗屍房裡的那具屍體毫無疑問就是金娃的屍體,躺在金娃的棺材 內的卻是杜仙仙,那麼杜飛飛的屍體在那裡,我們在捺落迦那裡找到杜仙仙又是什麼人呢? 總捕頭,你難道還不明白?」

  趙松打了一個寒噤,說道:「我明白了。」

  幽冥先生道:「與這件事有關的女孩子,不外四人,杜家姊妹、董湘雲、金娃、杜仙仙 與金娃的屍體我們已看到,董湘雲在我們離開樂平縣城之前,與我在一起,只有杜飛飛。」 他頓了一頓,接道:「以時間計算,杜飛飛的失蹤乃是金娃死亡之前,金娃死亡之後,那個 羅剎鬼女的瓷像才出現,至於那支玉鐲的出現,我們都以為從瓷像內找到的屍體就是杜飛飛, 但後來證實,那其實是金娃。」

  趙松道:「我們曾經懷疑可能是有人相似。」

  幽冥先生道:「不錯,但現在開棺驗屍結果,金娃棺材中躺的並非金娃,乃是杜仙 仙。」

  他語聲一沉,又道:「你們在捺落迦之內,卻偏偏找到了一個自承是杜仙仙的女孩子, 杜仙仙既然在這裡,那個女孩子到底是什麼人?」

  趙松道:「有關係有四個女孩子只有杜飛飛一個下落不明,除非她也是被蜘蛛藏起來, 否則我們在捺落迦之中找到的那個女孩子應該就是杜飛飛的了。」

  幽冥先生道:「也只有如此,事情與我的推測才會符合。」

  蕭七插口道:「那個女孩子毫無疑問,就是杜飛飛。」他的語聲顫抖得很厲害,卻說得 很肯定。

  趙松奇怪道:「憑什麼你這樣子肯定呢?」

  蕭七道:「在捺落迦我找到她,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一些陌生的感覺也沒有,雖然她 的面龐被泥土遮蓋,可是她的眼神在我卻是那熟悉,是那麼親切,在我當時的意識之中,飛 飛已死去,能夠令我產生那種熟悉,那麼親切的感覺的人,除了杜仙仙,還有誰呢?所以我 才會認定她就是仙仙,相信她就是仙仙。」

  趙松道:「你說她就是仙仙,相信她就是仙仙,我們當然就非信不可。」

  蕭七苦笑。

  趙松道:「當時她是必知道已陷入包圍中,知道她絕對逃不了,所以叫蜘蛛將自己捲起 來,套上那麼一個羅剎鬼女面具。」

  幽冥先生道:「以蜘蛛的技巧,要將一個羅剎鬼女的面具套進一個人的頭中,看起來與 那個人的面皮黏合在一起,相信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只要飛飛裝作一碰那面具就疼痛的 樣子,小蕭一定不忍心強行將那個面具撕下來,而且有前例在先,更擔心萬一弄個不好,損 壞了仙仙的容貌,自不免六神無主,如此又如何能夠看出其中破綻。」

  趙松微喟道:「這樣說來,杜飛飛這個女孩子倒頗工心計的了。」

  幽冥先生道:「簡直就城府深沉,否則也想不出這樣奇怪的辦法。」

  趙松道:「這也許是蛛蜘的主意。」

  幽冥先生搖頭道:「蜘蛛這個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他因為生就一副怪相,整天 躲藏起來,像這樣的一個人,世面見得不多,思想難免比較單純,如何想得出這種古怪的主 意來?」

  趙松道:「他跟著你那麼多年,對於他你當然應該很清楚,但是他與杜飛飛是在一起, 你竟然全不知情,可見得對於他你仍然有些不清楚。」

  幽冥先生苦笑道:「這方面我的確完全不知道,不過蜘蛛這個人想不出這種鬼主意,卻 是絕對可以肯定的。」

  趙松道:「難道這真的完全是杜飛飛主意?」

  幽冥先生道:「女孩子通常都有點鬼聰明,鬼心思。」

  趙松摸摸鬍子,道:「這若是真的語,這個女孩子也未免太可怕了。」

  蕭七歎息道:「飛飛看來並不是那種人。」

  趙松道:「一向她對你怎樣?」

  蕭七道:「很好。」

  幽冥先生道:「的確是不錯,否則我將你困在棺材裡的時候,她大可以突然發難,置你 死地,要知道這實在很簡單,在棺材之內你根本沒有閃避的餘地,而我當時人已被迷倒,根 本無力阻止任何人對你不利。」

  蕭七點頭歎息:「不錯。」

  幽冥先生問道:「她對你很好,你對她怎樣?」

  蕭七道:「像姊姊一樣。」

  幽冥先生道:「她比你要大?」

  蕭七道:「大不了多少日子。」

  幽冥先生道:「她若是要嫁給你,你怎樣?」

  蕭七搖頭道:「不會有這種事的。」

  幽冥先生道:「為什麼不會?」

  蕭七沉吟道:「我根本沒有起過這個念頭。」

  幽冥先生道:「你沒有,並不等於她沒有。」

  蕭七道:「她不會有這種念頭的。」

  幽冥先生笑笑道:「你不是她肚裡的蛔蟲,怎知道她的心事。」

  蕭七無言苦笑。

  幽冥先生接道:「不妨仔細想想,她可曾對你暗示過什麼?」

  蕭七沉吟了一會,忽然歎了一口氣,道:「現在想起來,飛飛她──」

  他吶吶地接道:「她好像真的有意嫁我。」

  幽冥先生道:「不用說,你一定沒有答允。」

  蕭七歎息道:「我知道她不過是在說笑。」

  幽冥先生道:「最主要的原因,我看出在你的心目中的對像不是他,是仙仙。」

  蕭七無言頷首!

  幽冥先生道:「像飛飛那聰明的女孩子當然不會看不出你是心有所屬的,因愛成恨,因 妒成仇,她一切作為,事實是不難瞭解。」

  他搖頭接道:「女孩子吃起醋來,是很厲害的。」

  蕭七苦笑。

  幽冥先生道:「這一點卻不能怪責你,否則再建十幢莊院,只怕也不夠你娶妻之用。」

  趙松插口道:「喜歡蕭兄的女孩子以我所知道,著實多得很。」

  幽冥先生道:「好像小蕭這樣英俊瀟灑的男人卻著實罕有,物以罕為貴。」

  趙松上下打量著蕭七,道:「蜘蛛的一時疏忽使到整個計劃出現了無可補救的漏洞,但 他的伏誅並非就表示事情終結。」

  趙松道:「因為主謀是另有其人,並非他。」

  幽冥先生道:「那個主謀現在卻是在董湘雲的身旁,董湘雲曾經是她要毒殺的對象,除 非她改變初衷,否則董湘雲現在可就危險了。」

  趙松聳然動容,說道:「她若是執意要殺害董湘雲,一定不肯錯過這個好機會的。」

  幽冥先生道:「而且她是必已想我們此行,一定會有所發現,對於她將會極之不利,即 便她想不到我們會找到這裡,但為防萬一,她一定採取行動對付董湘雲。」

  說著幽冥先生歎了一口氣,道:「這個女娃子實在城府深沉,在她套上那個女羅剎的面 具那下子,她是必已預測到你們非將她暫時留在董家莊不可了。」

  蕭七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亦自歎息道:「她留在董家莊內,湘雲少不免會伴著她, 和開解她。」

  幽冥先生道:「除非每一次董千戶都在旁。」

  蕭七道:「即使每一次都在旁,她若是突然出手,仍然是來不及制止。」

  幽冥先生道:「所以她要下手殺人的機會實在很多。」

  趙松道:「現在惟有希望她乃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不敢輕率採取行動,否則,董姑娘 性命危殆矣。」

  幽冥先生道:「我雖然沒有見過這個女娃子,但從她這一次的行動來推測,她顯然是什 麼也豁出來了。一旦拚命,萬夫莫敵,況且是突然下手殺一個好像董湘雲那麼粗心大意的女 孩子。」

  趙松說道:「董姑娘的確粗心大意得很。」

  幽冥先生搖頭道:「有一個董千戶那麼粗心大意的父親,她知道小心謹慎才是奇怪。」

  蕭七苦笑道:「一個人率直一點,未嘗也不是一件好事。」

  幽冥先生道:「現在這種情形之下,卻是一件壞事了。」

  蕭七歎息道:「即使她如何謹慎小心,也是想不到有此一著的。」

  幽冥先生道:「這倒是。」

  趙松道:「無論如何我們還是盡快趕回去的好。」

  蕭七點頭道:「不錯。」將懷中仙仙放下。

  趙松嘟喃道:「好像仙仙一個可愛的女孩子有誰忍心傷害她,何況是她的姊姊?」

  蕭七道:「我也不明白。」

  趙松道:「話雖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但從你口中聽來,杜飛飛應該也是一個很善 良,很漂亮,很可愛的女孩子,怎會做出這種事?」一頓又接道:「難道真的如幽冥…… 公孫志先生推測一樣?」

  蕭七搖頭道:「別問我!現在我的思想就像是一團亂草,但是正如你所說,飛飛應該不 會做出那種事,仙仙與她到底是姐妹。」

  幽冥先生插口道:「飛飛平日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蕭七沉吟道:「多愁善感,心胸是比較狹隘一點,但懂得大體,就是下人們做錯什麼, 也很少怪責她們,聽仙仙說除了我之外,與其他的人很少說話。」

  說到這裡,幽冥先生突然脫口一聲:「要命。」

  蕭七一怔,道:「什麼要命?」

  幽冥先生道:「最可怕的就是飛飛這種性格的女孩子。」

  蕭七道:「為什麼?」

  幽冥先生道:「這種女孩子可以說是深藏不露,就是恨什麼人,對方也不容易發覺 !」

  蕭七道:「哦?」

  幽冥先生道:「感情方面也特別來得尖銳,若是喜歡你,你不喜歡她,那麼她不死,你 就得準備被她害死了。」

  蕭七無言苦笑!

  幽冥先生搖頭歎了一口氣,道:「也罷,且看我們能否及時趕回去。」

  蕭七身形立起,兩個起落,已落在馬車旁邊,躍上其中一匹馬的馬背之上,劍同時出 鞘,「涮涮」聲中,已將那匹馬與車之問的所有連繫完全削斷。

  幽冥先生的身形同時像蝙蝠一樣落在另外一匹馬的馬背上,腰一折,雙手斜落,鳥爪也 似的兩支手掌「咯吱咯吱」的迅速將兩條鏈子拗斷,再一掌反拍馬臀,「叭」一聲,那匹馬 負痛,立時疾奔了出去!

  蕭七一騎早已如箭般奔出。

  趙松並沒有他們那分輕功,走到來馬車旁邊的時候,兩騎已去遠。那輛馬車也就只得那 匹健馬,趙松一時問,只急得團團亂轉,猛一眼瞥見金保,忙奔了過去,一面高聲問道: 「老人家,這附近可有馬匹?」

  金保顫抖著站起身子,道:「有。」

  趙松道:「勞煩你老人家替我找來,這裡我先得弄好墳墓棺材。」

  金保道:「我與養馬的人家認識,就交給我辦好了。」說著舉步疾奔了出去。

  趙松再望向那邊,兩騎已走遠,歎了一口氣,道:「我去其實也是多餘,若是仍然可以 阻止,憑他們兩人應該阻止得了。」

  他又歎了一口氣,俯身抱起仙仙的屍體,走向馬車。屍體已僵硬,觸手一陣難言的寒冷。

  趙松不覺機伶伶的打了幾個寒噤,嘟喃道:「現在只希望董湘雲瞧得出那個女孩子並不 是杜仙仙,乃是杜飛飛,不要太接近。」

  這番話才出口,他就苦笑了起來!因為他這個希望,就連他自己也不以為有可能會實現。 樂平縣的三個美人難道都全得香銷玉殞?趙松歎息在心中。他雖沒有見過杜飛飛的真面目, 但仙仙的嬌憨,溫柔,董湘雲的火性子,與及她們美麗的容貌已深印在他心中。飛飛應該也 有她美麗的一面。像她們這樣美麗的女孩子實在不多,樂平縣人傑地靈,竟然有三個。可是 現在已死了一個,乘下來的杜飛飛與及董湘雲,但杜飛飛只怕也難逃法網,到頭來不免一死, 這是不是可惜?是不是可歎?

  

         ※   ※   ※   ※   



  董湘雲看不出在捺落迦救出來的仙仙其實是飛飛董千戶也一樣看不出。這兩父女就都是 粗心大意得很。以蕭七的精明,趙松的經驗,尚且瞧不出有問題,又何況他們父女?

  不過這也怪不得趙松。對仙仙、飛飛,他到底還是陌生,就是仙仙,他只是衙門驗屍房 中見過那一次。在捺落迦救出來的那個女孩子的面上卻塑上青瓷,一副羅剎鬼女的可怕面貌。 她默認是仙仙,趙松也只好承認她就是仙仙,因為蕭七也相信了。蕭七無疑是一個很精明的 人,可惜人到底是人,始終難免會出錯的。

  當局者迷!再說,這件事情也實在太詭異。

  

         ※   ※   ※   ※   



  清晨。

  陽光透進窗欞照進來的時候,董湘雲已經替飛飛換上了一襲淡青衣裳。仙仙喜歡穿青衣, 董湘雲是知道的,所以她找來一襲青衣。

  碧綠色的羅剎臉龐,淡青衣裳,雖然光天化日之下,飛飛看來仍然不像是一個人,卻像 一個羅剎鬼女。

  董湘雲不止一次有這種感覺,可是她並沒有說出來,她雖然粗心大意,到底心地善良。 她不想仙仙難過。

  仙仙是怎樣可愛。怎樣善良,她是知道的。她雖然口裡不止一次要殺仙仙,其實心中並 沒有這個意思,甚至她曾經以為仙仙與蕭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只是她真的很喜歡蕭七,要 她默默將蕭七讓與別人,她是絕對做不到。不過,她只是爭取,從來沒有考慮到陰謀殺死杜 家姊妹,這樣來得到蕭七。

  董千戶頂天立地,董湘雲若是生為男兒,絕不比乃父稍遜。她體內流的也是俠義之血。 所以她雖然脾氣暴躁,動輒與別人大打出手,蕭七對她並沒有多少惡感。因為蕭七也知道董 湘雲其實是怎樣的一個人。他一直也就當董湘雲自己妹妹一樣。他的心早已被仙仙完全佔據。 董湘雲其實也很明白這一點,只是在事情未絕望之前,她仍然是竭力去爭取。她其實也想學 溫柔一點,學得像仙仙那樣。可是學不來。每想到這件事她就不由自主的歎氣。

  現在她也在歎氣。她看著那一襲青衣,忽然歎了一口氣,問道:「仙仙,我實在看不出 這種青色的衣服有甚麼好看。」

  仙仙沒有回答。

  董湘雲若笑接道:「可惜你現在不能夠說話,否則我實在很想跟你好好談談。」

  羅剎面龐中目光一閃,飛飛取過書案旁的一張素絹與及一管筆。

  董湘雲一呆,道:「怎麼我想不起來,你雖然不能夠說話,卻是可以將要說的寫出 來。」

  她忙去磨墨。那個墨硯一墨不染,一塵不染,乾淨之極。墨也是全新的。筆也是,一排 筆吊在架上,全都是新的。

  飛飛的眼中露出奇怪之色,董湘雲無意接觸到飛飛的目光,居然看得出飛飛的感覺,知 道飛飛在奇怪甚麼。

  她苦笑一笑,道:「這些東西都是爹爹給我買來的,他原是要我學你們姊妹那樣,閒時 唸書寫字,可是我就是不喜歡那樣子。」

  飛飛點頭。

  董湘雲匆匆將墨磨好,道:「你看這個成不成?」

  飛飛以筆蘸墨,寫道:「稍淡一點,但又不是練字,算了。」接寫道:「你要跟我談甚 麼?」

  董湘雲道:「就先談衣服,淡青色有甚麼好看呢?」

  飛飛寫道:「青色看起來比較清雅一點。」

  董湘雲道:「原來如此。」轉問道:「噯,你害怕不害怕相貌變成醜陋?」

  飛飛寫道:「沒有甚麼好害怕的。」

  董湘雲道:「不害怕蕭大哥從此嫌棄你?」

  「不害怕。」

  「為甚麼?」

  「因為蕭大哥並不是那種著重外表的人。」

  「你怎麼知道?」

  「我們青梅竹馬長大的,怎麼會不知道。」

  董湘雲咬咬嘴唇,道:「那麼以你看,蕭大哥可喜歡我?」

  飛飛寫道:「喜歡。」

  董湘雲心中一樂,道:「是真的?他對你這樣說過?」

  飛飛寫道:「他當你是自己的妹妹一樣。」

  董湘雲苦笑!

  飛飛接寫道:「但我們兩姊妹若是都死了,他一定會娶你做妻子。」

  董湘雲一怔,道:「為甚麼?」

  「像你這樣可愛的女孩子,實在不多。」

  董湘雲若笑道:「連你也這樣說,看來我若想要嫁給他,得殺你們姊妹了。」

  「只可惜你不是一個這樣心狠手辣的人。」

  董湘雲道:「我有時候也是很兇惡的。」

  飛飛寫道:「你那種所謂兇惡只不過刁蠻。真叫你殺一個毫無仇怨的人,相信你未必就 下得了手。」

  董湘雲呆呆點頭。

  飛飛突然又寫道:「你真的很喜歡蕭大哥?」

  董湘雲吶吶地道:「喜歡得要命。」這句話說出,她的臉不覺就紅起來。

  飛飛寫道:「這是說。你不能嫁給他,生不如死了?」

  董湘雲無言點頭。

  飛飛竟寫道:「你是一個可憐人,比我還要可憐。」

  董湘雲一怔,道:「是甚麼意思?」

  飛飛寫道:「你這樣喜歡蕭大哥,蕭大哥卻不喜歡你,難道不是可憐嗎?」

  董湘雲道:「你可不可憐啊?」

  飛飛又不笞這句話,只寫道:「不過那一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董湘雲道:「你是說你容得下我?」

  飛飛只寫道:「你不在乎大小嗎?」

  董湘雲笑道:「那有甚麼關係呢?只要能夠跟蕭大哥一起就成了。」

  飛飛寫道:「難得你肯委屈。」

  董湘雲道:「沒有甚麼委屈。」

  飛飛接寫道:「這樣說,你其實並不可憐,可憐的只是一個人。」

  董湘雲道:「是誰?」

  「飛飛!」

  筆緩緩放下,兩行眼淚湧出了羅剎面具之外。

  董湘雲看在眼內,安慰道:「生死由命,你也不要太傷心。」

  她竟然看出不出其中奇怪之處。好一個粗心大意的女孩子。

  也就在這個時候,敲門聲突響,一個聲音接呼:「湘雲!」是董千戶的聲音。

  董湘雲轉身說道:「爹爹,你進來好了。」

  董千戶應聲推門進來,隨即問道:「仙仙怎樣了?」

  董湘雲答道:「很好,她還跟我談話呢?」

  董千戶「哦」一聲。

  董湘雲向他解釋道:「我用口,她用筆。」

  董千戶目光落在畫案上,連聲道:「很好很好。」

  接向飛飛道:「仙仙,在我這裡你甚麼也不用客氣,需要甚麼,叫湘雲給你拿來就 是。」

  飛飛欠身一福。

  董千戶又道:「湘雲這孩子脾氣雖然有時暴躁一點,其實是沒有甚麼的。」

  飛飛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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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0:16:43 |只看該作者
  董千戶繼續說道:「事情現在已告一段落,你在我這裡,更就甚麼也不用害怕了。」 說著一把腰問長刀,道:「誰若是要對你不利,先問我手中的奔雷刀。」

  湘雲截口道:「爹爹又在誇口了,別人不知道,仙仙妹子難道還不知道你的威風?」

  董千戶大笑!

  湘雲道:「爹爹,有件事我要跟你說。」話說到這裡,忽然臉一紅?

  董千戶道:「甚麼事說好了。」

  湘雲欲言又止!

  董千戶目光一轉,道:「仙仙又不是外人,你避忌甚麼?」

  湘雲道:「誰避忌的了。」

  董千戶道:「那麼還不快說?」

  湘雲瞟一眼飛飛道:「仙仙妹子方才說她,她……」

  董千戶道:「她怎樣了……」

  董湘雲還不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她……」

  董千戶奇怪道:「你平時不是這樣吞吞吐吐的,今天是怎樣了?」

  湘雲終於道:「她說她容得下我。」

  董千戶呆了一呆,想了一想,大笑道:「原來這回事,妙極妙極。」

  湘雲的臉更紅了。

  董千戶笑接道:「娥皇女英,千古佳話,只是便宜了蕭七那小子。」

  湘雲紅著臉道:「爹你是答應了?」

  董千戶反問道:「不答應成嗎?」

  湘雲道:「不成。」

  董千戶大笑道:「那你有這樣不害羞的姑娘家?」

  湘雲一嘟嘴,轉問道:「蕭大哥現在去了那兒?」

  董千戶道:「就在門外。」

  飛飛一怔,而董湘雲卻驚喜道:「真的?」

  臉頰接一紅,吶吶道:「那我的說話他豈非都聽在耳內?」

  董千戶搖頭道:「沒有。」

  湘雲道:「不是說……」

  董干戶截口大笑道:「爹不過在跟你說笑。」

  湘雲大嗔道:「爹你壞!」

  董干戶道:「你眼中快要沒有我這個爹了,現在不壞尚待何時?」

  湘雲頓足道:「爹你說老實,蕭大哥現在是在甚麼地方?」

  董千戶道:「他與趙松,幽冥先生,還有金娃的父親去了金家村。」

  湘雲道:「去金村幹什麼?」

  董千戶道:「好像是要開棺驗屍。」

  飛飛聞說渾身一震。

  董千戶並沒有發覺。

  湘雲接問道:「為甚麼要那樣做?」

  董千戶道:「據說幽冥先生借屍還魂,已經有了結果。」

  湘雲道:「甚麼結果?」

  董千戶道:「衙門中的人也不大清楚,但看他們走得那樣的匆忙,必然是有重大的發 現。」

  飛飛目光一覺一寒。

  董千戶仍然沒有發覺,接道:「爹知道的也只有這許多,你們倆且談談,我可要出去 了。」

  湘雲道:「去那兒?金家村?」

  董千戶笑道:「有蕭七與公孫老怪物,還有甚麼事應付不來?我去不去有何關係,倒不 如在家喝喝酒來得快活。」

  湘雲一皺鼻子。

  董千戶哈哈大笑,負手走出了房間。

  飛飛看著他離開,目光更寒冷!

  可是董千戶卻沒有再回頭,也當然始終都沒有發覺飛飛的目光有異。好一個粗心大意的 老頭兒。

  

         ※   ※   ※   ※   



  紅日已開始西墮,樂平縣的城牆已在望。

  兩騎健馬在官道上狂奔。

  蕭七一馬當先,整個身子都貼在自己馬背上,人與馬聯成了一線。沒有馬鞍,蕭七雙手 貼在馬頸,看來始終仍然是那麼穩定,可是誰都可以看得出,他實在騎得很辛苦很辛苦。他 始終堅持下去,心中也只有一個念頭。盡快趕到董家莊!他希望仍然來得及在飛飛殺董湘雲 之前趕到去,制止飛飛再下手殺人。那匹馬已被他催騎得簡直要發狂,他本人也簡直快要發 狂的了!

  在他的後面數十丈,跟著幽冥先生,也是策騎如飛。風吹起了他滿頭的白髮,他整個身 子都弓起,好像隨時都會被吹走。可是他終於沒有被風吹走。他的神態很奇怪,很緊張,心 情也一樣!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這樣趕路救人!一種非常奇怪的念頭,突然在他的心中 冒起來,他忽然不再想趕路,感覺到已絕望,再快也無用,董湘雲非死不可。這是一種非常 不祥的感覺。幽冥先生不由自主歎了一口氣,也就在這個時候,那匹馬突然一聲悲嘶,一頭 撞在地面上。整匹馬隨即蓬然倒下,口吐白沫,顯然已虛脫了。幽冥先生幾乎同時從馬背上 拔起來,凌空一個大翻身,斜落在路旁。他看著那匹馬,看著殘陽中的樂平縣城,又歎了一 口氣。那種不祥的感覺這剎那更強烈。他搖頭,身形蝙蝠掠出,雖然快,卻是顯得那麼無柰。 不管怎樣,他都得走一趟董家莊,一看究竟。他的一雙手雖然造盡幽冥群鬼,可是他的一顆 心並不怎樣迷信。何況那種不祥的感覺也許只是因為感覺那匹馬要倒下而生來。

  

         ※   ※   ※   ※   



  房間西門的窗戶打開,殘霞的光影使整個戶門看來那麼詭異,是那麼淒涼。

  飛飛又拈起了那管筆,寫下了三個字「黃昏了。」

  董湘雲看在眼內,道:「蕭大哥相信也快要回來了。」

  飛飛再寫下十個字。「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下筆慵懶,一派無奈。

  董湘雲道:「你怎麼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不會是想得飛飛太多吧?」

  飛飛無言。

  湘雲接道:「聽說你唸書很多,可惜對於那方面我就是不感興趣,否則也跟你談一 談。」

  飛飛取過另一張白絹,寫道:「我們談武功如何?」

  董湘雲大喜道:「最好不過。」

  飛飛寫道:「你平日用刀,怎麼房中卻掛著劍?」旋即筆指東牆。

  東牆上掛著一支 明珠寶劍,三尺三。

  董湘雲的臉忽一紅,道:「那是我著人仿照蕭大哥那支斷腸劍打造的。」

  飛飛疑惑的望著湘雲。

  湘雲臉更紅,道:「劍掛在我房中好像他的人也在這房中伴著我一樣。」

  飛飛一呆,她又疾筆寫道:「卿何多情?」

  湘雲垂下頭。

  飛飛又寫道:「可否給劍我一看?」

  湘雲頷首,道:「當然可以!」立即跳起來,奔到那邊牆下將劍拿在手。

  飛飛看著她,眼神很奇怪。既似憐,又似恨。

  

         ※   ※   ※   ※   



  劍雖非寶劍,但也非一般可比。七色明珠,三尺三,與蕭七那支斷腸劍並無多大不同。

  飛飛接劍在手,拔劍出鞘。

  劍鋒如一泓秋水。

  飛飛以劍代筆,在地面寫道:「此劍可有名?」

  湘雲道:「也叫斷腸。」

  飛飛以指彈劍,劍作龍吟。

  湘雲接道:「我也知這不是一個好名字,但誰叫蕭大哥那支劍就叫這名字?」

  飛飛無言。

  

         ※   ※   ※   ※   



  馬仍在狂奔!

  董家莊在望,蕭七的心卻更急。

  心急如焚!

  

         ※   ※   ※   ※   



  湘雲嬌靨上的紅霞終於褪下,轉問道:「仙仙,聽說你的劍練得很不錯?」

  飛飛用劍寫道:「到院外,我練給你看看。」

  湘雲立即機成道:「好,總好過整天悶在房中,怎麼不早說!」

  她轉身舉步,也就在這個時候,她眼角瞥見寒芒一閃,腰際倏覺一涼?一種難言的疼痛 感覺,立即深刺進她的心深處!她吃驚的回頭。

  飛飛劍仍然在手,劍尖卻正在滴血!

  湘雲更吃驚,目光下垂,就看見鮮血箭一樣從自己的腰腹出來!她驚問:「為什麼?」

  飛飛緩步走到東牆下,劍寫道:「因為你喜歡蕭七!」

  湘雲說道:「你……你到底是……是誰?」

  飛飛緩緩在牆上以劍寫下了兩個字。

  飛飛!

  

         ※   ※   ※   ※   



  馬衝上董家莊門前石階,一頭沖在門上,蓬然倒下,蕭七同時離鞍射出,雙掌同時重擊 在大門之上。那道門只是虛掩,馬一撞已開,應掌更大開,蕭七奪門而入,其激如箭!

  對門大堂有燈光,蕭七身形箭射向大堂!

  

         ※   ※   ※   ※   



  「飛飛!」湘雲驚呼掩腹倒下!她的眼瞳中充滿了疑惑。

  飛飛頷首,皓腕一揮,劍脫手飛出,插入牆上「飛飛」那兩個字中。

  湘雲也在這時候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一劍斷腸!

  

         ※   ※   ※   ※   



  桌上有杯,杯中有酒。

  杯在董千戶手中,他自斟自酌,自得其樂。今天他的心情也還算不錯,到現在,已經喝 了一壺酒。想到湘雲的終身有著落,他老懷大慰,但想到湘雲出嫁之後,自己的孤零,亦難 免有些傷情。

  「也許我該往江湖上走走了。」他不由生出這個念頭。

  「人未老,寶刀也未老,想必仍然有一番作為!」再想到當年帶刀闖蕩江湖種種威風, 他自然又乾一杯。

  這一杯下肚,蓬然一聲就傳來。

  董干戶當然聽得出有人撞門,長身而起,擲杯在地!砰然杯碎,董千戶按刀大笑道: 「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敢來闖我奔雷刀的莊院?」這句話說完,刀尚未出鞘,那個 小子便已如箭般射進來。

  董千戶目光所及,「哦」一聲,道:「我道是別人,原來是小蕭,來來來,我與你喝上 幾杯,再告訴一個好消息給你知道。」

  蕭七臉寒如水,截口問道:「湘雲在那兒?」

  董千戶大笑道:「你眼中難道就只有湘雲,沒有湘雲這個父親?」

  蕭七急問道:「老前輩,這不是說笑的時候,快些告訴我,快些告訴我湘雲在那兒。」 他一身汗濕,滿臉汗水,風塵僕僕,說話非獨急速,而且有些嘶啞。

  董千戶這時候才看清楚,一怔道:「莫非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蕭七點頭道:「是?」

  董千戶道:「到底什麼……」

  蕭七截口道:「先找著湘雲再說。」

  董千戶道:「她在房中。」

  蕭七追問道:「那個女孩子?」

  董千戶道:「你說仙仙?也在?」

  「跟湘雲在一起?」蕭七變色。

  「他們倆倒親熱。」

  「不好!」蕭七放步疾起。

  「你是說湘雲不好?還是說仙仙不好?」董千戶奇怪之極。

  蕭七沉聲說道:「那個女孩子不是仙仙。」

  董千戶更加奇怪,道:「不是仙仙又是誰?」

  「飛飛!」

  

         ※   ※   ※   ※   



  飛飛在東牆前坐下,就像是變成了一個瓷像,一動也不一動。房中燈光已亮起。蒼白 的燈光下,她看來是那麼恐怖。

  門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很急速,很沉重的腳步聲。飛飛恍若未覺,靜坐如故。腳步 聲陡頓,「砰」一聲,房門被撞開,蕭七董千戶雙雙搶入。

  董千戶立即一聲悲呼:「湘雲!」疾衝了過來,抱起了湘雲的屍體。血染紅了他身上 的錦衣,他的眼睛也立即紅了,一個身子盡在顫抖。

  蕭七同時電殛一樣,怔在當場。

  半晌,董千戶突然抬頭,瞪著飛飛,眼瞳中充滿憤怒,也充滿疑惑,道「你是誰?為 什麼要殺死我的好女兒?」

  飛飛沒有理會他,只是凝望著蕭七。突然,她那張羅剎鬼臉蛛網般裂開,簌簌散落。

  董千戶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麼恐怖的情景,可是他並沒有退縮。

  蕭七也沒有,盯穩了那張在散落的羅剎鬼臉。那張鬼臉迅速的散落,現出改面的另一 張臉。一張很美麗的臉。那張臉真的很美麗,只是稍嫌蒼白。

  蕭七雖然意料之中,但仍然忍不住出一聲呻吟:「真的是你?飛飛?」語聲也仍然充 滿疑惑。

  飛飛終於開口,道:「是我。」

  董千戶厲聲問道:「你到底在弄什麼鬼?」

  一股難言的靜寂,難言的恐怖,迅速蘊斥著整個房間。

  

  夜風透窗,燈影搖曳。

  三個人都像是泥塑木雕的一樣,既沒有任何言語,也沒有任何動作。

  也不知過了多久,飛飛的嘴唇才稍微的起了顫動。

  蕭七卻是第一個開口,道:「你這樣做又何苦?」

  飛飛默默流下兩行清淚。

  董千戶連隨問道:「為什麼你要殺我的好女兒?你說啊?」

  飛飛緩緩道:「因為她喜歡蕭七。」

  董千戶道:「這也該死?」

  飛飛道:「誰喜歡蕭七,都該死。」

  董千戶道:「你是不是瘋了?」

  飛飛道:「也許。」

  董千戶道:「只有瘋子才會為這個原因去殺人?」

  飛飛冷冷道:「蕭七隻屬於我一個人,誰也不能喜歡他,嫁給他!」

  董千戶怒道:「你是什麼東西?是他的什麼人?有什麼資格說這句話?」

  飛飛道:「我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董千戶回望蕭七。

  蕭七茫然搖頭,道:「找從未說過要娶你。」

  董千戶立即道:「你聽到沒有?」

  飛飛癡望著蕭七,道:「你忘了?你真的忘了?」

  蕭七道:「你說啊,是什麼時候?」

  飛飛道:「在我十一歲生辰那天。」

  蕭七一呆,苦笑,他實在一些印象也沒有。

  董千戶瞪眼道:「你十一歲的時候,蕭七又有多大,兩個小孩子談什麼婚嫁?」

  飛飛望著蕭七道:「那一天我穿著一件大紅衣裳找你,在你家後院中,你我並肩坐在一 起,記得你說過什麼話?」

  蕭七搖頭。

  飛飛眼淚再流下,道:「你說我就像是一個新娘子,我問你,像我這樣的一個醜丫頭, 誰會娶做妻子呢?你說就嫁給你好了,然後,你就以落在地上的樹枝為香,跟我交拜天 地!」

  董千戶又好笑又好氣,嘟喃道:「小孩子的玩意,怎麼竟當真的了?」

  飛飛自顧道:「交拜了天地之後,找問你什麼娶我進門?你說等我們長大之後,而現在 我們的確都長大了。」

  蕭七苦笑道:「怎麼你不跟我說?」

  飛飛淒然問道:「這種事也能忘掉的嗎?」

  蕭七歎了口氣道:「飛飛,我們當時都是小孩子,憧得什麼,也許我當時真的有那意 思,但我相信都是鬧著玩的多,最低限度現在我仍然是一些印象都沒有。」

  飛飛道:「我沒有說謊。」

  蕭七道:「相信你沒有,但……無論如何你應該再跟我說清楚。」

  飛飛道:「婚姻大事怎麼能夠隨便就忘記。」

  董千戶連聲道:「兒戲兒戲,荒謬荒謬。」

  飛飛沒有理會,接道:「那之後我一直在等候你迎娶,多少年了,你一直若無其事,甚 至還說要娶仙仙做妻子。」她恨恨的道:「你就是不喜歡我,要悔約,也跟我早說一聲,好 教我死掉這條心,省得每天半死不活的,老是在為你煩惱。」

  蕭七隻有苦笑。

  飛飛哀聲道:「多少年了,你知道我流下多少眼淚?你不知道的,是不是?」

  蕭七歎息道:「縱然是這樣,你殺我好了,為什麼要殺仙仙,殺金娃?殺湘雲呢?」

  飛飛道:「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既不忍殺你,只好殺她們!」

  蕭七道:「仙仙可是你妹妹。」

  飛飛道:「有一件事,你看來還未知道。」

  蕭七道:「你說好了。」

  飛飛道:「我本來並非姓杜,只是杜茗的養女,我的父母乃是死在一次賊劫中,那時我 只有三歲。」

  蕭七道:「你只有三歲,如何記得到那些事情。」

  飛飛道:「是劉大娘告訴我。」

  蕭七道:「蜘蛛的母親?」

  飛飛道:「她原是我家的婢女,劫後餘生,她便將我送到杜家,因為杜茗乃是當時有名 的大善人。」

  蕭七恍然:「原來如此。」一頓接道:「那麼他們對你到底也有養育之恩,再說仙仙一 直對你很不錯。」

  飛飛道:「這是因為她不知道我並非她的親姊姊。」

  蕭七道:「即使知道相信也會一樣,她……」

  飛飛冷截道:「你就是喜歡她,因為她是這樣的溫柔,這樣的熱情。」

  蕭七一聲歎息。

  董千戶插口道:「即使是蕭七喜歡上仙仙,你也不用殺人的,那一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啊,你跟仙仙說一聲,她相信一定會幫助你,娥皇女英,共事一夫,豈非更好。」

  飛飛冷冷的道:「蕭七娶也得先娶我……」

  董千戶道:「我看你只怕沒有仙仙那麼量大。」

  飛飛道:「要就全要,讓自己的夫婿與別人廝混,仙仙也許不會在乎,我可忍受不 了。」

  董千戶皺眉道:「怎麼你的心胸這樣狹隘,連湘雲也不如。」

  飛飛冷笑道:「每一個都有他做人的原則,你管得了我?」

  董千戶瞪眼道:「你殺了我的女兒,可要還我一個公道。」

  飛飛道:「一定還。」

  蕭七再一聲歎息,說道:「飛飛,不管怎麼樣,你這次的所作所為都是不對,我……」

  飛飛截口道:「我知道你也想討一個公道,可是我敢說,你一定不忍殺我。」

  董千戶道:「莫忘了還有我!」

  飛飛道:「你的奔雷刀很快?」

  董千戶道:「我讓你死得那麼痛快,倒是便宜了你!」話口未完,嗆啷拔刀出鞘。飛飛 視若無睹目注蕭七道:「與其死在奔雷刀之下,毋寧死在斷腸劍下。」

  蕭七的手已按在劍柄上,卻不知是要拔劍殺飛飛還是要擋住董千戶的奔雷刀。他的神情 很奇怪,他的劍給終沒有出鞘。有誰知道他的心意?

  飛飛道:「我若是能夠真的死在你斷腸劍下,死也瞑目。」

  蕭七無言。

  飛飛又道:「可是你真的下得了辣手?」

  蕭七按劍長歎。

  飛飛淒然一笑,道:「我既不想死在奔雷刀下,也不想你難為,只好自己動手了。」語 聲甫落,她口中就傳出「波」的一聲異響。

  蕭七面色一變,疾步奔前。

  飛飛看著他,道:「蜘蛛配製的毒藥到底如何,你很快就見到了。」

  她轉向董千戶,道:「你看過之後一定會慶幸湘雲沒有死在毒藥下!」

  一縷黑血立即從她的嘴角流下。

  蕭七脫口呼道:「飛飛!」

  飛飛道:「我知道你很難過,你所喜歡的,與最喜歡你的幾個女孩子,現在都死了。」 她緩緩接道:「我原來就是要你難過的。」

  蕭七道:「你何不殺我?」

  飛飛淒然笑道:「若是忍心殺你,我總有機會的,可是我給終沒有起過要殺你的念頭, 這很奇怪?是不是?」她的眼淚不停的流下,語聲已嘶啞,蒼白的臉龐逐漸轉變成淡紫色。

  蕭七呆呆的望著飛飛,董千戶也呆住了。飛飛好像還有很多話要說,可是一個字也說不 出來。

  她的臉緩緩垂下,身子也倒下。

  蕭七不禁又脫口呼道:「飛飛!」

  這一次再沒有回答。突然間,一縷縷的白煙從飛飛的臉龐冒起來,她的臉開始消蝕。

  董千戶看在眼內,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

  蕭七的面色一變再變,已變得全無血色,他的眼睛仍睜大,盯著飛飛的臉。

  眼看著,飛飛的臉逐漸的消蝕,美麗的容貌,變成醜陋不堪,皮肉逐漸的消失,露出了 白骨。沒多久,飛飛美麗的容貌只剩白骨,變成了一個骷髏。骷髏的眼窩中彷彿仍有淚流下。

  血淚!

  夜風透窗,蕭七的頭巾飛舞,衣袂也被風吹動,但是他的人,卻一動也不動。

  兩行眼淚終於從他的眼眶流下。男兒有淚不輕流,只因未到傷心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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