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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又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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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古靈 ]【鳥籠裡的暹邏貓 (上、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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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20:44:4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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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沒人?

  是在一樓的大書房裡工作嗎?

  想了一下,她悄悄從男主臥更衣室裡的內梯溜到花園,想說要再從花園裡偷偷繞到大門,裝作她是來拜訪的。

  「于小姐?」

  沒想到摸不到兩步就有人叫她,正在練習做小偷的人嚇得差點一頭撞進玫瑰叢裡做針包,掐著心頭小鹿的脖子回頭一看……

  「耶,是你!」真巧,又是那個認識她的車伕。

  「您怎會在這裡?」車伕有點明知故問之嫌。

  「呃,呃,我……」雪儂尷尬的不知該如何說才好。

  「啊,來找埃米爾先生的嗎?真不巧,他到巴黎去了。」

  雪儂一怔,「巴黎?他到巴黎幹什麼?」她脫口問。

  「聽說是去參加宮廷舞會。」車伕說。「好像埃米爾先生並不想去,但又不能不去,因為是他請人家替他要到邀請函的,他不去就太失禮了。」

  埃米爾請人家替他要邀請函?

  難不成是……

  一定是!

  「舞會是什麼時候?」雪儂急問。

  「今天晚上。」

  「今晚?!」雪儂尖叫,那怎麼來得及,這裡又沒有法拉第讓她飆車!「你有沒有辦法在舞會開始前送我到那裡?」

  「舞會開始前?」車伕遲疑了一會兒。「很趕的話是可以,但……」

  「好,那你先去準備馬車,待會兒我就到車庫找你!」

  不給車伕反對的機會,她說完回頭就跑,直接衝回女主臥——她已經習慣先從女主臥開始找「門」,可是她才跑進去幾步就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咦咦咦,那不是我的電子鬧鐘嗎?」

  再仔細環視一圈,她更詫異了。

  沒有電燈,依然是煤油燈,她可以肯定還在十九世紀,可是,她所有東西竟然全都跑到這裡來了,全都在她離開二十世紀時的地方,她換下來的牛仔褲就橫躺在床上,運動鞋一東一西落在床兩邊地上,還有她的手錶和鑰匙圈、背包……

  她滿懷疑惑地再跑進更衣室。

  果然,所有衣物全都在,包括十九世紀和二十世紀的服裝,胸罩內衣,就連她的珠寶首飾也都在更衣室裡的小化妝間裡。

  現在又是怎樣?

  她困惑地猛搔腦袋,但不過一會兒就甩甩頭,開始手忙腳亂的整理行李,努力把需要用到的東西全塞進小小的行李箱裡。

  現在沒時間想那種事,先應付過眼前的問題再說。

  十五分鐘後,她拖著兩箱行李到車庫,先遞給車伕一枚小鑽戒,又給他看另一枚大鑽戒。

  「如果你趕上了,這枚大鑽戒也給你!」

  「沒問題,于小姐,一定趕得上!」

  大鑽之下必有快馬!




  「到了,于小姐,埃米爾先生在巴黎的宅邸。」

  「趕上了嗎?」

  「應該吧。」

  「最好是。」

  雪儂暈頭暈腦的晃下馬車,從啟程開始直至到達為止,她就像雪克杯裡的冰塊一樣,在車箱裡天旋地轉、翻天覆地,現在,她終於可以被倒進酒杯裡享受一下平靜的滋味了。

  車伕扶著雪儂上了階梯,再把行李從馬車上拿下來放在她腳邊。

  「小姐,您的行李。」

  「謝謝,如果你不想讓埃米爾知道,可以先走了。」

  看著馬車消失在車道盡頭之後,雪儂方才轉回來拉兩下門鈴,片刻後,大門打開……




  「你要帶誰去?」

  起居室裡,埃米爾手握一杯紅酒倚在紅磚壁爐旁,面無表情地環視每一張期待中透著央求的臉。

  「誰也不帶。」

  頓時,天與地一起崩塌了,三道尖銳的聲箭同時刺入埃米爾的耳膜裡。

  「我是你妹妹,為什麼不帶我去?」瑪克琳憤慨怒吼。

  「我從沒參加過宮裡的宴會,埃米爾,求求你帶我去吧!」伊蓮娜哀憐乞求。

  「這是難得的機會,我命令你帶娥潔妮去!」子爵夫人威嚴十足。

  埃米爾垂下半眸,默不吭聲,靜靜喝他的酒,於是,聲箭升級為火炮,開始轟隆隆的做重點攻擊。

  「我不管,你一定要帶我去!」

  「埃米爾,我這輩子就求你這一次!」

  「你沒聽到我的話嗎?埃米爾,我叫你帶娥潔妮去!」

  「或者……」

  在一片轟炸聲中,冷不防突然穿插進一個笑吟吟的聲音,男人的,說也奇怪,這聲音一出現,轟炸聲就消失了。

  「你帶我妹妹去,我帶你妹妹去,嗯?」

  埃米爾拉高視線投向起居室另一頭,那兒有一對年輕男女,男的瀟灑俊俏,女的溫婉嬌美。

  「很抱歉,沛皮尼,老實說,我並不想去,更不可能帶任何人去。」

  「既然你不想去,又為何要我替你準備邀請函呢?」

  「因為他想帶去的人不在呀!」斜坐在窗檯上的伊德笑道。

  「哦?」沛皮尼瞄一下身旁的妹妹梅耶,後者表情隱隱有些黯然。「埃米爾想帶誰去呢?」

  「他呀,」伊德也瞄了一下眼,不過他瞄的是三張黑瞼。「他想帶……」

  「埃米爾先生,很抱歉打擾,但外面有位于小姐,她說是……」

  鏘!

  酒杯碎裂聲打斷了女僕的話,不過她也沒打算說完,因為起居室裡已經不見埃米爾的蹤影了。

  「那位于小姐是誰?」沛皮尼愕然問。

  「真厲害!」伊德哈哈大笑。「總是能在最緊急的時候趕到!」

  片刻後,埃米爾回到起居室,大家都感覺得到他不一樣了,雖然他的表情依舊冷峻,但腳步十分輕快,甚至有點雀躍。

  「我們雪儂小姐趕到了?」伊德問。「在更衣?」

  埃米爾頷首,到酒櫃旁為自己重新倒一杯酒。

  「可惡,那個女人又來幹什麼?」子爵夫人忿忿道。

  「現在我總算明白為什麼你們那麼討厭她了!」瑪克琳喃喃嘟囔。

  「那個該死的女人真不知羞恥,老是纏著埃米爾!」伊蓮娜更是咬牙切齒。

  是誰在纏著誰呀?

  十五分鐘後,雪儂出現了,說實話,她穿的根本不是十九世紀的女裝,而是二十世紀的晚禮服,一款復古風味十足的晚禮服。

  白緞長袖禮服後面垂著一小段拖地的裙裾,低胸露肩的衣領上是一圈白色大玫瑰,蓬鬆飽滿的裙擺處也繞著一圈更大的白玫瑰,襯上高挽的雲鬢上那朵白玫瑰,還有珍珠耳飾、珍珠項煉,濃淡適宜的晚宴妝,她看上去是如此高貴大方又浪漫典雅,就像一朵嬌艷欲滴的白玫瑰。

  起居室裡的男人們全都看癡了眼,甚至女人們也張著嘴一時吭不出聲來。

  「抱歉、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不要緊。」

  「那麼,可以出發了嗎?」

  「當然。」才幾句話,埃米爾就帶著雪儂走人,早已忘了還有其他人的存在。

  「那就是……」沛皮尼又瞥向梅耶,後者咬著下唇,幾乎要哭了。「埃米爾心儀的女人?」

  「何止心儀,埃米爾簡直是……」伊德滑稽的咧咧嘴。

  「怎樣?」

  「怕她,我想你懂我的意思,嗯?」

  男人會怕女人,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女人太凶悍,男人壓制不住;另一種是太在乎她,所以怕她生氣。

  就埃米爾而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第二種情況。

  聽伊德一說,不僅沛皮尼兄妹啞然以對,子爵夫人和伊蓮娜更是愀然色變,當下就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積極籌畫卑鄙無恥、下流齷齪的計策,陰謀暗中搞破壞,很快的,瑪克琳也加入了,因為雪儂「搶」了她參加宮廷舞會的機會。

  無論如何,她們絕不能讓埃米爾和那個女人在一起!




  杜樂麗宮裡專門舉辦宮廷舞會的元帥之房,這晚也擠滿了兩、三千人,胸前配滿五顏六色勳章的顯貴男士們彷彿閃閃發亮的聖誕樹,一座座結婚蛋糕掐著繡花手帕搔首弄姿,頻頻拋媚眼,順便用扇子發送無線電報給情人。

  在路易國王一行人入場,王妃就座之後,管絃樂團才開始演奏卡德利爾舞曲,於是,舞會開始了,所有人都集中到大廳中央開始跳舞,只餘下少數人仍然待在原處,譬如埃米爾和雪儂,因為除了華爾滋和加洛普舞之外,雪儂都不會跳。

  「埃米爾。」

  「嗯?」

  「你打算整個晚上都用馬臉跟人家打招呼嗎?」

  從第一腳踏入杜樂麗宮,埃米爾就寸步不離的守在雪儂身邊,舞會開始之後,只要有男人過來來邀請雪儂跳舞,他的臉就會拉成隔夜的法國麵包——又長又硬,再用比鋼鐵更生硬的語氣替她拒絕,她只好一直用左手持扇擋在臉前。

  請離我遠點,這裡有大型危險動物。

  「……你沒來。」

  聽他指控的語氣,雪儂立刻知道他說的是五天前她的承諾。

  「對不起嘛,」她理虧地吐吐舌頭。「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沒想到突然有人來找我,還死賴著不走……」

  「男的?」聲音有點陰沉。

  「女的。」

  「你應該告訴我聯絡你的方法。」聲音正常了。

  「這個嘛……」雪儂沉吟苦思半天。「好難!」要真那麼容易,時光機就不必發明得那麼辛苦了。

  埃米爾沉默一會兒。

  「你想再參加宮廷舞會嗎?」

  「不想!」

  「為什麼?」

  「我只是想看看路易國王,現在看過了,我還來幹什麼?」

  凝眸注視著她,埃米爾又靜默片刻。

  「那麼,要如何你才肯留下來?」

  「留下來?」雪儂訝異的複述道。「留在哪兒?」

  「巴黎,我必須處理一些公事,暫時還不能回夜丘。」

  他要處理公事,關她什麼事?難不成要她客串秘書?

  「你可以派人送我回去嘛!」

  「我希望你留下來。」

  「可是……」雪儂原想繼續拒絕,但轉眼一想,不是早已決定要來看看為什麼只有她會碰上這種事的嗎?

  那麼,是不是應該順其自然才對?

  不然靠她自己,一點頭緒都沒有,連怎麼開始,要從哪裡開始都不知道,又找得出什麼答案來?

  好吧,就順其自然!

  「呃,我是說,古堡的女主臥,有人會進去嗎?」

  埃米爾呆了一下,不解她為何突然轉到這個問題上來。「不會,女主臥沒有人住,自然也不會有人去清理,尤其是在你出現之後……」

  「我?」

  「要知道,我們國家的習俗與你們不同,在我們國家,淑女是不可以出現在男士的臥房裡的,倘若被人看見了,你的名譽將會徹底被毀,因此我特別交代僕人,沒有得到我的同意就不許進女主臥,所以,不會有人進去。你問這個做什麼?」

  很好,這麼一來,她的東西就不會被發現了。

  「隨便問問。」雪儂說,「我帶的衣服不夠,怎麼辦?」再次轉開話題。

  「你願意留下來?」埃米爾雙眼瞬間灼亮起來。「沒問題,衣服不夠,明天我就叫人來幫你量身訂做!」

  雪儂聳聳肩。「好,不過樣式由我自己決定。」她拒絕變成另一座結婚蛋糕。

  埃米爾毫不猶豫的點頭同意。「當然。」

  問題解決了,看得出埃米爾很高興,再有人來邀請雪儂跳舞時,他的表情依舊冷峻,但代替她婉拒的口氣緩和多了。

  「埃米爾。」

  「什麼?」

  「到底哪一個才是你?」

  俯下眼來,「嗯?」埃米爾不解的凝睇她。

  雪儂仰起眸子迎視他的目光。「當你跟我獨處的時候,毫無疑問,你是最最親切溫和的標準紳士,可是……」她沒再說下去,相信他也應該明白她的意思。

  埃米爾垂下視線,沉默片刻。

  「我怕嚇跑你。」

  說得也對,那一回如果不是他及時撤下冷峻的氣勢,換上溫和的面貌,她八成會嚇得再也不敢來了,說不定還會連夜搬離古堡;之後,若非他繼續保持親切隨和的紳士風度,就算來了,她也會盡量避開他,因為她最討厭「傲慢」的有錢人。

  認識她的人都知道,杜奧布羅傑家雖富有,但她的作風向來是最平民化的,交朋友只交那種以誠心對待彼此的人,從不考慮家世財富,除了訂製這批泡泡袖的復古女裝之外,她所有衣物用品都是杜奧爸爸、媽媽主動買給她的,不然她的東西都會用到已經連修補的價值都沒有才丟掉。

  她從不認為財富是一件值得驕傲炫耀的事。

  不過……「你是說,我對你最初的印象才是對的?」她覺得不像啊!

  埃米爾又靜默了好半晌,突然問:「你還想跳舞嗎?」

  「呃?」漠不相干的問題,聽得雪儂腦筋有點轉不過來。「不想,我只是來看看路易國王長什麼樣子的,根本沒想過要跳舞。」

  「那我們先回去吧!」




  雖然他們回到宅邸時仍然相當早,不過剛過午夜而已,但不能參加宮廷舞會的人沒事幹,都早早就去睡了,除了盡責的老管家還在等門。

  「先生還需要什麼嗎?」

  「你累了嗎?」埃米爾問雪儂,後者搖搖頭,他便吩咐老管家,「幫我們準備一些點心和紅茶,然後你就可以去睡了。」再轉注雪儂。「你先去更衣,待會兒在書房見。」

  半個鐘頭後,雪儂來到一樓的書房,見埃米爾端著一杯酒在書桌後沉思。

  「你有什麼事想告訴我嗎?」

  見她出現,埃米爾立刻起身以示禮貌,待她落坐後,他又親自替她倒紅茶,並把點心盤子挪到她面前,再回到他自己的座位坐下,又端起酒杯淺酌,默然沉思。

  好一會兒時間,書房裡沒有丁點聲音。

  「我有兩個叔叔,」他突然開口了。「明天你就可以見到索瓦三叔,他是個非常忠厚老實的人,因此我可以放心的把公司交給他;但弗朗二叔,他是個典型的浪蕩子,整天游手好閒不務正業,總以為只要有我父親無限制供應他金錢,為何他要工作?於是每天吃喝玩樂,缺錢就跟我父親伸手……」

  凝望著玻璃杯中暗紅的液體,他繼續往下述說。

  「起初父親一直忍耐,直至弗朗叔叔學會賭博,債主開始到我家來討債,父親不得不縮減他的津貼以示警告,但弗朗叔叔依然故我,於是父親只好一再縮減他的津貼,一再勸誡他,終於有一天,我父親警告他,倘若他再不戒賭,父親會把他趕出門,再也不管他的死活了……」

  他頓了一下。「兩天後,我父親因為落馬意外摔斷脖子去世!」

  雪儂呆了呆。「咦?」這麼巧?

  「父親去世前,我一直在倫敦唸書,後來又到巴黎繼承舅舅的財產與公司,直到父親去世後,我才回到夜丘繼承康帝酒園,學習種植葡萄與釀酒的知識,而弗朗叔叔也很慇勤的提供他的協助,又主動提議說他可以暫時替我處理帳務方面的問題,好讓我專心學習,因為他是我叔叔,我相信他……」

  聽到這裡,沒來由的,雪儂突然覺得背脊有點發涼,趕緊端起杯子來喝下好幾口熱紅茶,卻依然驅不走胸口隱隱的心寒。

  「之後,伊德他父親好幾次私底下警告我弗朗叔叔不可信,並告訴我父親去世前正在猶豫是否要趕走弗朗叔叔,考慮再三後,我決定收回帳簿。記得當時已經相當晚了,叔叔剛從外面回來,由於他時常不在家,所以我決定立刻去找他收回帳簿,不意卻恰好被我聽見他在對嬸嬸炫耀……」

  敘述突然中斷,埃米爾仰杯一口飲盡杯中的酒,粗魯的橫臂抹去唇邊的酒漬,又深呼吸好幾下,彷彿在壓抑什麼。

  「他對嬸嬸炫耀說,害死我父親是他這輩子做過最聰明的事……」

  果然!

  雪儂心頭頓時涼到谷底,雙手捧著熱騰騰的紅茶,卻溫暖不了她的心。

  「接著他又說,如我這般溫和好說話的人,他隨便哄哄就可以吃定我了,過兩年他會再安排另一次意外,由於我尚未娶妻生子,屆時我的財產將會由弗朗叔叔的長子繼承,這就是他的計畫……」

  「上帝!」雪儂驚恐地呻吟。

  「就在那一刻,我才霍然恍悟是我的溫和脾氣害死了我父親,若非叔叔認為我很容易控制,他不會害死我父親,同時我也瞭解到只要我是個富有的人,我就沒資格做我自己,我必須是個人家不敢輕易招惹的人……」

  以他的處境來說,的確是,看看伊蓮娜和子爵夫人就知道了,也難怪起初幾次見到她時,他會認定她是心懷不軌來誘惑他的。

  在某些狀況下,擁有財富反而不是好事。

  「所以你才會迫使自己成為一個令人忌憚的人,」雪儂低語。「其實你的本性溫和又親切,是個好說話的好好先生。」說穿了,他只是在保護自己。

  埃米爾面頰抽搐一下,又倒出滿滿一大杯酒猛然一口喝下,繃著下顎沒說話。

  「但是,埃米爾,」雪儂溫柔的低喃。「你父親的死不能怪你呀!」

  「為什麼不?」埃米爾憤怒的反駁。「如果當時的我跟現在一樣,你以為弗朗叔叔還會害死我父親嗎?」

  呃,這個嘛,說得也沒錯啦,如果當時他也像現在這樣嚴峻冷漠、難以控制,害死他父親也沒用,搞不好還會立刻受到他的懷疑、調查,屆時就算他叔叔想再安排意外害死他,也要擔心人家會再次懷疑到自己身上來,果真如此,恐怕連半毛錢都享受不到,他叔叔就會被送上死刑台了。

  「現在你叔叔呢?坐牢?」

  「我沒有證據證明他是兇手,所以給了他一筆錢叫他離開,再也不許出現在我面前,否則我會親手殺死他!」

  害死人竟然連坐牢也不用!

  雪儂不禁恨恨地無聲罵了一句粗話,再無措地凝住埃米爾因為懊悔和自責而顯得有點扭曲的表情,明明知道錯不在他身上,她卻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應該如何說服他,更無法抹平他的痛苦。

  他已經鑽進牛角尖裡爬不出來了,她知道。

  但就算明知如此,她也無能為力,畢竟她才十九歲,也不是多成熟的人,更沒有經歷過那種事,不瞭解那種痛苦的心理,說出來的話多半是不著邊際的。

  她只知道藉酒消愁不是個好主意,最後只會變成不可理喻的酒鬼,想叫他別喝了,又知道他一定聽不進去,眼見他不斷斟滿酒杯,灌下一杯杯苦酒,徒勞的想澆熄滿腔怒火——針對他自己的怒火,不知為何,他這種無肋的舉止竟使她感到一種奇妙的,不尋常的,又悶鬱又亢奮的情愫逐漸在心中擴展開來。

  這種感覺她從沒有過,很陌生,還帶著一絲焦躁感,心裡似乎急著想做什麼,卻又不知道究竟要做什麼,因為如此,又多惹來一份憤怒,使她差點跳起來揪住埃米爾搖到他清醒為止。

  但她沒有。

  她只是驚愕的,不可思議的瞪圓了眼,因為,就在這一瞬間,她突然醒悟自己終於對埃米爾動心了。

  說實話,埃米爾確實是個條件超優的男人,也積極表現出追求她的態度,然而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也有半年多了,她卻從不曾為他動過心,喜歡,有,就像喜歡朋友那樣;但動心,完全沒有,因為以她對他的認識,他跟其他男人並沒有什麼不同,一般而已。

  直至此刻,她才發現他是不同的,他不是傲慢的富家子弟,也不是沒經歷過痛苦挫折的膚淺男人,所以他才會顯得比費艾成熟,明明只有二十八歲,看上去卻有三十八歲的老成。

  只有痛苦才會逼使男人以最快的速度成長、成熟。

  不是特別的男人,條件再好也看不進她眼裡,而他正是一個特別的男人,一個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卻充滿自責的、痛苦的,連想做他自己都由不得他的男人。

  唯有痛苦的男人才會使女人心疼、憐愛。

  她不喜歡懦弱的男人,但他並不是懦弱,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讓自己從那份痛苦憤怒的自責中解脫出來而已。

  痛苦自責逼使他成長,但痛苦自責也困住了他。

  見他猶如困獸般在自己設下的牢籠內絕望的掙扎,這不是他——嚴酷冷峻的他,也不是他——溫和親切的他,這是另一個茫然無助的他,三者融合成一個特別的他,一個既強韌又無助的男人,這使她心動了。

  然而,心動了又如何?

  他們分處於兩個世紀,根本沒有機會在一起,更何況,在未來的某一天,另一個女人才是他會傾心的對象,他愛的將是那個女人而不是她,現在他只是一時迷上她而已。

  心動了又如何?

  自找苦吃而已!

  想到這,她不禁苦笑一下,旋即悄悄起身,悄悄離去,想回房去想想她是不是應該馬上離開比較好?

  誰知她的手才剛握上門把,一條有力的手臂即橫過來壓在門板上,濃濃的酒氣自她頭頂上撲下來,她嚥了口唾沫,忐忑的抬起眸子對上一雙紅通通的眼,那深沉而抑鬱的眼神彷彿有魔力般瞬間便攫住了她的心神,使她再也無法動彈,也無法做任何思考……

  然後,他另一隻手圈住了她的頸背,大拇指以驚人的溫柔摩挲她的喉頭,直至她喘不過氣來,大拇指才移到她的下巴迫使她仰高臉……

  而雪儂腦海裡卻依然一片空白,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臉緩緩俯下來,雙唇以足以令鋼鐵融化的柔情在她的嘴上移動,再徐徐分開她的唇,在他的舌頭悄悄潛入她溫暖的口中時,猝然一股興奮刺穿她,她低低呻吟一聲,情不自禁迎向他的侵入,迫不及待地回應他的溫柔……

  因為她的反應,他的雙臂猛然圈住她,於是,他們的身體密合了,緊緊的,沒有一絲縫隙,不一會兒,他的吻逐漸加深,開始變得有侵略性,同時,他的手掌也覆上她飽滿的胸脯,驀而又是一陣熱力竄流她全身,她又不由自主的呻吟著將自己送入他手中……

  她的舉動顯然鼓勵了他,擁著她的手臂驟然收緊,他的親吻愈加猛烈,他的愛撫彷彿狂風掃落葉般肆無忌憚……

  突然,他猛地推開她,踉蹌後退一步,粗重的喘息聲在書房裡迴盪。

  而她卻仍是一腦子麻糬,直到她看見他眼中赤裸裸的慾望,一種純粹野性的、狂暴的、飢渴的慾望,她才悚然回過神來。

  「現在,用最快的速度離開我,」他以極力壓抑的語氣說,聲音十分沙啞而粗嗄,雙拳因過度用力緊握而顯得有些顫抖。「在我還控制得住自己之前,回你的房間去!」聲落,他又退開兩步背過身去。

  毫不猶豫地,雪儂以最快的速度打開門衝出去,奔上樓梯跑回房裡。

  對,她必須離開他,離開這個世紀,以最快的速度,免得愈陷愈深和他牽扯不清。

  沒有希望的未來,她不想再走下去了。

  然而,翌日早晨,當雪儂下樓準備向埃米爾提出要盡快離開的決定時,一對上他那雙格外柔和又親密的眼神,即刻明白他已經察覺到她對他的心動——由昨晚那個熱情得幾乎令他失去自制力的親吻,才會出現那種眼神,結果她不但什麼也說不出口,還不由自主地漲紅了臉。

  埃米爾莞爾,很體貼的裝作沒注意到。

  「用早餐嗎?」

  「呃,呃,是。」

  「那麼,一起去吧!」

  「呃,呃,好。」

  於是,被動的,她被領向餐室,該說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很顯然的,雖然她的理智很清楚盡快離開才是正確的,但她的情感卻一點也不想離開。

  前鋒戰還沒開打,理智就認輸了。

  「其……其他人呢?」她極力想找回鎮定。

  「在巴黎,沒有人會在早上十一點以前起床,那不合潮流。」

  起床時間還要合乎潮流?

  呿,自己散漫還要找借口!

  「那你呢?你又算什麼?」

  「我有工作。」

  「在巴黎,辛勤工作合乎潮流嗎?」

  「一點也不。」

  「換句話說,你是個落伍的人?」

  「也許是吧。熱巧克力?」

  「……是,謝謝。」

  明明僕人就在後面等著伺候他們,他卻很體貼的親自為她倒熱巧克力,親手為她在麵包上塗抹果醬再遞給她,又把乳酪的盤子挪到她面前,她不禁歎了口氣,再聳聳肩。

  管他的,墮落吧!

  只要她先做好心理準備,這是一段不會有結果的感情,在十九世紀談一場戀愛再回去又有何不可?

  初戀總是沒有結果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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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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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書房那晚開始,埃米爾對雪儂的態度就如同跳遠似的跨進了一大步。

  當他們獨處時,他會卸下所有防備,在她面前盡露他的本性,總是表現出格外溫柔又有點親匿的舉止,並極盡所能的討好她,然後她才知道,她以為親切溫和的他根本不及他原來十分之一。

  人前,他冷峻嚴酷;但人後,他是一個脾氣好到可以讓人爬到他頭上去大跳迪斯可的男人,簡直跟爛泥巴沒兩樣,如果以前的他就是這樣,也難怪他那個弗朗叔叔會認為可以輕易的控制住他,三歲小鬼頭想任意指使他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很抱歉,我早上還得到公司處理公事,可能下午才能回來。」

  「沒問題,你去忙你的,我會自己打發時間。」

  埃米爾凝視她片刻。「沒有人找你麻煩吧?」

  譬如某幾個很無聊的女人嗎?

  「放心,沒什麼我應付不了的!」雪儂俏皮的皺皺鼻子。「想找我麻煩,也得看有沒有那種本事!」

  埃米爾的手輕撫上她的臉頰。「你確定?」

  雪儂白他一眼。「我說過,別看不起人!」

  埃米爾笑了。「好,等我下午回來,我們可以去公園兜兜風。」

  「騎馬?」

  「如果你想的話。」

  「跨騎?」她滿懷希望地再問。

  「不,」埃米爾搖搖頭。「側騎。」

  「算了,還是坐馬車吧!」一想到要穿長裙側坐在馬上,她就沒勁了。

  埃米爾又笑了。「還有晚上,沛皮尼請我們去聽歌劇,再去參加舞會,我不好拒絕。」

  雪儂無所謂的點點頭。「我會準備好。」

  「謝謝。」埃米爾很高興的傾身輕啄她一下。「下午見。」

  捂著唇,她怔愣地望著他離開,然後歎息。

  自書房那夜之後,那回的親吻就像絕響似的再也不曾出現過,現在總是蜻蜒點水意思意思而已,因為他擔心會再像那次一樣險些失控。

  話又說回來,其實這也不是她的頭一次經驗,早在十五歲那年,她的初吻就送給已經忘了是誰的小男生了,之後又有不少次經驗,但每一回都好像是在嚼橡皮筋一樣,一點味道都沒有,不管是誰想盜上二壘都上不了,更別提上本壘得分,也許就是因為她只是想嘗嘗親吻的滋味,而不是心動了吧。

  但這回,她心動了,一整個感覺都不一樣了,那樣令人興奮又陶醉的滋味,又甜蜜又瘋狂,幾乎一開始她就不想停下來了,別說盜上二壘,上本壘拿三分都沒問題,老實說,她真的好想再嘗嘗那種滋味!

  可惡,她已經準備好要跟他來一場轟轟烈烈的創世紀戀愛的說,他卻紳士起來了。

  「下午一起去公園兜風吧?」

  「對,我幫你打扮!」

  「我的衣服借你!」

  午餐時,望著那三個過度慇勤的女人,雪儂暗笑在心,她知道她們的用意,她們想把她拿出去公開招標,希望有別的男人來追求她,好轉移她對埃米爾的「野心妄想」。

  「抱歉,」雪儂優雅的切下一小塊牛舌。「我已和埃米爾約好了。」

  一聽,那三個女人不約而同微微變了臉色,旋即湊過頭去嘰嘰喳喳小聲討論,片刻後,三個女人又同時對她綻開更燦爛的笑容。

  「那麼晚上,我們一起去……」

  「更對不起了,」雪儂笑著吃下牛舌。「我們要去聽歌劇……」

  「那舞……」

  「還有參加舞會。」

  兩秒的靜默,子爵夫人驀而破口大罵,伊蓮娜一起罵,瑪克琳雖然沒有加入,但一雙眼也瞪得比牛眼還大,雪儂差點失笑。

  想跟她挑戰?

  下輩子吧!




  要讓巴黎社交界認識,不只要參加舞會、宴會,還得去劇場。

  到歌劇院,表面上是去聽音樂看戲,其實最主要目的是去給人看,換句話說,就是吸引人注意,特別是社交界的明星們,濃妝艷抹、爭妍鬥艷,不斷在哪裡上演爭風吃醋的戲碼,到底誰才是社交界的第一寵兒,就在那裡決一死戰吧!

  「這裡位置不錯啊!」雪儂一坐下就忙著用單眼望遠鏡看舞台。

  「這裡是最好的包廂。」埃米爾就坐在她後面。

  「哥哥預約了一整年。」雪儂身旁,梅耶細聲道。

  「普通人還沒資格坐這兒呢!」埃米爾座位旁,沛皮尼得意的說。

  「花花公子!」雪儂在嘴裡嘟囔。

  劇場中最好的座位是舞台兩側二樓的包廂,由於沛皮尼是侯爵,和王室關係很好的貴族,他們才能夠坐在這裡。至於子爵夫人,她們也來了,但子爵是不入流的貴族,只能坐在舞台正面兩側的包廂,遙遙對著這邊噴煙火。

  「抱歉,你說什麼?」沛皮尼傾身向前想聽清楚。

  「沒什麼,」雪儂繼續看舞台。「今天是什麼戲碼?」

  「戲碼?」沛皮尼一臉茫然,轉望妹妹。「梅耶?」從來沒有人在意過舞台上到底在唱什麼戲呀!

  「我……」梅耶有點尷尬。「我也不知道。」

  「地獄中的奧菲斯。」後面,埃米爾輕語。

  慢吞吞地放下望遠鏡,雪儂回過半眼。

  「我猜,你們的望遠鏡也不是要看舞台的吧?」

  「當然不是,那不合潮流!」沛皮尼脫口道。

  「埃米爾,那你呢?」雪儂又問。

  「我是個落伍的人。」埃米爾喃喃道。

  雪儂噗哧失笑。「你呢?梅耶小姐?」

  梅耶臉紅了。「我……我……」

  另一個盲目跟從潮流的人。

  「算了!」雪儂又舉起單眼望眼鏡看向舞台。「我從來不跟潮流走,我寧願創造我的流行!」

  沛皮尼眼中閃過一絲異采,雪儂不知道,但埃米爾注意到了,他微蹙起眉宇。

  中場休息時間,幾個熟人來打招呼,埃米爾和沛皮尼都到布簾外去和來人寒暄閒扯幾句,雪儂有點無聊,漫不經心似的瞥向其他包廂。

  「梅耶小姐。」

  「雪儂小姐?」

  「你喜歡埃米爾?」

  「我……我……」

  雪儂側過頭去,見梅耶嬌美的臉上又是一片通紅,她暗暗搖頭,憑良心說,梅耶是個好女人,但過於柔弱,沒辦法在埃米爾有需要的時候支撐他。

  「我知道了,不必回答了。」她咕噥。

  「你……你能幫我嗎?」

  不可思議,這女人是太蠢還是過度聰明?

  「你有你哥哥幫你不就行了。」

  「但……埃米爾喜歡你不是嗎?」梅耶囁嚅道。「如果你肯幫忙的話……」

  既然知道,為伺還敢提出這種要求?

  「我為什麼要幫你?」雪儂啼笑皆非的反問。

  「我哥哥說埃米爾絕不會娶你,至多讓你做情婦,因為你不是法國人。」梅耶一本正經地解釋。「我保證,將來絕不會和你爭風吃醋,如果埃米爾不喜歡你了,我也會幫你另外找個男人安頓你。」

  簡直不敢相信!

  「那就不必了,我自己的事我會自己安排,不需要任何人來安頓!」雪儂沒好氣地說。

  「那麼你會幫我?」梅耶臉上閃閃發光。

  「不!」雪儂斷然拒絕。

  「為什麼?」前一刻的閃閃發光馬上變成黯淡無光。

  「因為……」

  才說兩個字,雪儂就噤聲了,因為那兩個男人回包廂裡來了。

  「你們在聊什麼嗎?」沛皮尼輕快地問。

  「沒什麼,我只是在告訴梅耶小姐,」雪儂泰然自若地舉起望眼鏡。「和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結婚是天底下最悲慘的事!」

  「相愛的夫妻才是不合潮流!」沛皮尼衝口而出。

  雪儂彷彿沒聽見似的,理也不理他,逕自看她自己的舞台。

  「埃米爾,你呢?」

  「……我說過,我是個落伍的人。」

  好,答案在這裡了。

  雪儂淡淡瞟梅耶一眼。「所以,梅耶小姐,很抱歉,我幫不上忙。」

  嫁一個沒有感情,但有身份、地位又富有的丈夫,再和相愛的男人暗通款曲,這才合乎巴黎社交界的潮流。

  所以說,社交界真是骯髒!




  聽罷歌劇後的舞會,埃米爾禮貌上邀請梅耶跳了一支舞,然後就一直陪伴在雪儂身邊。但不久,沛皮尼又來了。

  「再請梅耶跳支舞吧!」沛皮尼為妹妹提出要求。

  「你知道我的習慣。」埃米爾婉轉拒絕。

  「我知道,但是……」沛皮尼猶豫一下。「我幫你拿到宮廷舞會邀請函,你再請梅耶跳支舞,就算還我這個人情吧!」

  埃米爾瞥他一下,眼神怪異,沛皮尼似乎有點心虛地別開眼。

  「好,還你人情,我再請梅耶小姐跳支舞。」

  埃米爾傾身向雪儂耳語幾句後便慢條斯理的走向梅耶,雪儂故意挪屁股轉個方向望向另一邊,裝作沒注意到沛皮尼。

  「雪儂小姐。」

  「……什麼事?」

  「你是個很特別的女人。」

  「你也是個很特別的男人。」特別礙眼。

  「是嗎?」沛皮尼愉快的轉到雪儂前面擋住她的視線。「那麼,明天下午你可願和我這個特別的男人去公園兜風?」

  雪儂慢吞吞地仰起眸子看他。「你是在幫你妹妹嗎?」

  「一半是,一半是為我自己。」沛皮尼露出他自認最迷人的笑容。「你知道,從那天晚上見到你,我就被你迷住了。」

  誰會知道那種事。

  「你想要我做你的情婦?」雪儂直截了當的問。

  「如果雪儂小姐願意的話。」沛皮尼的眼睛在發亮。

  「不願意。」雪儂也綻出她最迷人的笑。「我不會做任何人的情婦,埃米爾,不會;你,也不會!」

  沛皮尼挑著眉。「你以為埃米爾會娶你?」

  「從沒想過那種事。」

  「那麼你待在他身邊做什麼?」

  「我有我的理由,沒必要告訴你。」

  「但是你會妨礙到我妹妹。」

  「如果埃米爾想娶你妹妹,就算有一百個女人在他身邊,他還是會娶你妹妹,如果埃米爾不想娶你妹妹,就算沒有半個女人在他身邊,他還是不會娶你妹妹。」

  沛皮尼啞口無言,但他的表情顯示出他對雪儂更有興趣了。

  「你真的很特別!」

  「你也是。」特別不要臉!

  如同以往,埃米爾在跳舞的時候,不管舞伴是誰,他的視線永遠盯住雪儂這邊,當他和梅耶跳完一支舞回來時,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沛皮尼跟你說什麼?」

  「他要我做他的情婦。」

  「……」

  「如果你打算跟他決鬥的話,請別忘了,你得先跟我決鬥。」

  緊握的拳頭鬆了,埃米爾吁了口氣,眸子側過來望定她。「放心,我不會再和任何人決鬥,但以後我不會再把錢借給他了。」

  雪儂怔了怔。「借錢?」

  埃米爾頷首,目光移回舞場。「也許你聽伊德提過,我是許多貴族的債主。」

  「不但沒有利息,而且有借無回。」雪儂喃喃道。「沛皮尼也是向你借錢的貴族之一?」

  「雖然他和王室的關係很好,但他和姑丈一樣,不願工作又揮霍成性,光靠王室的賞賜與領地佃租並不夠支付他所需要的龐大花費,銀行也不願意貸款給他那種明知他絕不會還錢又不肯拿領地抵押的人,所以……」

  「不敢相信!」雪儂哭笑不得。「他還敢在你面前大刺刺的擺闊!」

  「許多表面風光的貴族其實都只是空殼子。」

  「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我在倫敦唸書時,沛皮尼是我的同學。」埃米爾淡淡解釋,老同學開口,他不好拒絕。「其他多半是為了工作行事方便,有時候貴族一句話就抵得上我說上三天三夜。不過借貸金額最大的還是沛皮尼,他一個人就佔足四分之一了。」

  「拒絕借他錢會有什麼影響嗎?」譬如會有人找他公司的麻煩。

  「不會,他只是跟王室關係很好,我還有一個跟國王有直接關係的債務人。」

  「既然跟國王有直接關係,還用得著借錢?」

  「當她想花錢,卻不想讓國王知道的時候。」

  「呃,我想我明白了。」

  埃米爾突然挺直身,扶起雪儂的手臂。「我們先回去吧!」

  雪儂茫然地被他推著快步走。「不用向沛皮尼告辭?」

  「我就是想趁他不注意時溜走,為何還要通知他?更何況……」

  「什麼?」

  「聽說他舉辦的舞會都有餘興節目,我沒興趣參加。」

  「什麼餘興節目?」

  「床上的餘興節目。」

  「……」

  不,不是社交界骯髒,是貴族太骯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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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20:46:04 |只看該作者
  在巴黎待了半個多月,白天埃米爾都在工作,而雪儂則興致盎然地跟子爵夫人那三個女人「玩遊戲」,看她們每次輸場時就氣得火冒三丈,也是滿有趣的。

  到了晚上,那幾個女人都會忙著參加舞會聽歌劇,留下埃米爾和雪儂,除非有推拒不掉的邀請函,不然他們都會留在宅邸內,或者他教她如何品酒,或者相互研究葡萄的品種與種植,偶爾有時候,他會提到他的工作、他的公司,而她則會輕描淡寫的提供一些建議。

  「如果你有閒錢的話,不妨再投資其他重工業,譬如鐵路工程或煤、鐵礦,至少在未來二十年內,應該會讓你賺翻了!」

  「你也這麼認為嗎?」埃米爾含笑點頭。「事實上,我已申請加入鐵路工程計畫了,至於煤鐵礦,索瓦叔叔正在洽談。」

  這傢伙的確很有做生意的天分。

  「那我們什麼時候回夜丘?」

  「你不喜歡巴黎?」

  「不喜歡巴黎的社交界。」雪儂更正。

  「我也不喜歡。」埃米爾附和。「那我們明天回去吧!」

  翌日,他們便啟程回夜丘,為免那幾個女人又來騷擾他們,埃米爾允許她們可以繼續住在他的宅邸三個月,而且在巴黎的一切花費都可以掛在他的帳上。

  埃米爾知道,無論已婚與否,參與巴黎社交界的生活才是女人最大的渴望。

  包括子爵夫人,雖然她急著想把大女兒推給埃米爾,又忍不住期待另外兩個女兒也能在巴黎社交界的活動中找到跟埃米爾一樣理想的女婿,這種機會少之又少,靠她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在巴黎待上兩天。

  於是,如同埃米爾所預料,那幾個女人都不想回夜丘,甚至巴黎爆發了二月革命,路易國王被推翻,她們還是捨不得離開。

  「天哪,我好想念葡萄園的景色!」

  箱型馬車中,雪儂迫不及待的探出車窗外,深深吸一口清新的山間空氣,雖然天氣還很冷,呼口氣出去都是白濛濛的一團霧,葡萄園也是乾枯枯的一大片,實在沒什麼看頭,但她就是喜歡。

  她上輩子一定是葡萄!

  「啊,開始剪枝了,我也要剪!」

  「你?」

  在葡萄園中,剪枝是非常重要的過程,決定著來年收穫的好壞,得靠知識和經驗來判斷哪根枝該留,哪根枝不該留,所以沒有任何一家葡萄園願意讓新手來修剪自家的葡萄枝,要剪就去剪別人家的,要剪他們家的,先去混幾年經驗來再說。

  聽埃米爾懷疑的語氣,雪儂憤慨地回過頭瞪他。「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看不起人好不好?從十二歲開始到現在,我起碼有六年經驗了!」

  「六年?」更懷疑了。

  竟敢懷疑她!

  於是,雪儂氣唬唬的回到古堡,趁埃米爾在跟葡萄園管理人說話,偷偷溜回二十世紀,匆匆逮著管家,隨口交代兩句。

  「管家,我要到尼斯,可能一、兩個月後才回來,不必找我!」

  「是,小姐。」

  交代完畢,她又回到十九世紀。

  神奇的是,當她回到二十世紀時,所有屬於她的東西都還在原處,再回到十九世紀,所有東西又跟著她過來了。

  「這倒方便!」

  她喃喃咕噥,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換上粗布長裙,再跑去找埃米爾,而埃米爾也才剛換好衣服。

  「走吧!」

  葡萄園裡,雪儂拿著剪刀走在葡萄樹行列中,蹲下去,站起來,左看右看、左剪右剪,要求全神貫注,要求腦筋靈活,一行剪下來,她不但沒有剪錯,速度也不輸那些老手工人。

  「真快!」埃米爾驚歎。「比我還快!」

  「摘葡萄更快!」雪儂得意洋洋。

  事實證明她不是自誇。

  「你們撿下來的籐蔓都燒掉嗎?」

  「當然。」

  「何不把籐蔓絞碎埋進土裡充當有機肥,這不是更環保嗎?」

  「環……保?」

  「呃,我是說,就像堆落葉做肥料,剪下來的籐蔓也可以做肥料呀!」

  「我會考慮。」

  「還有……」

  接下來整整兩個多月,白天,他們一起在葡萄園工作,一邊剪枝,一邊討論種植葡萄的問題。

  晚餐後,他們一起漫步在夜空下喁喁私語,雖然夜裡更冷,但這樣埃米爾才有借口將她圈在懷抱裡,兩人的身軀密密實實地貼合在一起,讓甜蜜浪漫的氣氛包圍住他們,使他們渴望的心靈慢慢發酵,如同特級品種的黑皮諾葡萄逐漸轉化成勃艮地的夢幻之酒,香郁綿長、濃醇誘人。

  雪儂知道,她已經愛上他了。

  明知不會有結果,但她不後侮,只想把握現在,盡情品嚐戀愛的滋味,將來她老了,即使沒有再愛上別的男人,她仍然可以驕傲地說,她愛過了!

  人的一生,只要能愛過一次就值回票價了!




  不管埃米爾是迷上她或怎樣,要知道他有多在意她,從一件事上就可以清楚瞭解了。

  他從沒有認真追究過雪儂究竟是如何在他的臥室出入的。

  有人在你的臥室裡隨心所欲的突然冒出來,又莫名其妙的突然消失,把你的臥室當她家的廁所,普通人會這麼不在意嗎?

  當然不會,不追究到死才怪!

  但每次他問,她就裝作沒聽見,他也就當作沒問過,久而久之,他甚至不再提起這件事,因為他擔心一旦他開始追究,她就不再出現了,所以他寧願裝白癡,為了方便,她沒問過他就自行進住女主臥,他也不吭半聲。

  他只要求她一件事,她得裝作是住在後翼的房間,而不是女主臥。

  因此每天雪儂都要從男主臥更衣室的內梯出去,再從側花園拐到後翼最近的房間,然後假裝是從那裡出來的,雖然麻煩,總比傳出醜聞好。

  「我在餐廳等你。」

  「好。」

  這天晚餐前,她回到女主臥洗澡換上晚裝,再轉從後翼的房間出來,準備到餐廳和埃米爾會合,誰知才剛踏上中庭往正樓的階梯,就被一聲憤怒的沉喝嚇得差點一步踩空滾回去。

  「你又來幹什麼?!」

  「嚇死人了!」她嘟囔著拍拍胸,旋即提起裙子往前跑。「又是怎樣了?」好久沒見他生氣了說。

  就在玄關大廳,埃米爾面對著一個比他年紀稍長一些的男人,那男人看上去實在令人不舒服,明明長得還不賴,衣服也端端整整的,卻流露出一股痞子的味道,怎麼看怎麼不正經,還有點邪氣。

  「我爸爸叫我來找你。」

  「我說過,我不想再見到他!」

  「所以他才叫我來呀!」

  「找我幹什麼?」埃米爾咬著牙根,才兩句話就已瀕臨飆火的臨界點了。

  「我們連生活費都沒有了,不找你找誰?」痞子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與、我、無、關!」埃米爾陰森森地一個字一個字咬出來。

  「你這就太過分了,堂弟,」痞子大聲抗議,一臉不服氣。「你的富有是全法國數一數二的,而你的叔叔、嬸嬸和堂哥、堂嫂、侄兒、侄女、堂弟妹們卻窮得快沒飯吃了,你不覺得很不公平嗎?」

  「我父親被你父親害死,那就是公平嗎?」埃米爾怒吼。

  原來是他二叔的兒子!

  雪儂恍然大悟,旋即悄悄走到埃米爾身後——幾乎是跟伊德同時到達的,準備在他失控殺人的時候阻止他。

  「那是我爸爸,又不是我!」

  「父債子償!」

  「我自己的債都還不了了,哪有空去理他的債呀!」痞子推得一乾二淨。「好吧,那你不用管我爸爸,把我媽媽和我,還有你堂嫂、侄兒、侄女和堂弟妹的份給我就好了。啊,對了,我妹妹也要結婚了,麻煩你順便替她準備一份嫁妝。」

  這算什麼?

  雪儂不可思議的和伊德對視一眼,伊德苦笑,雪儂翻白眼,她沒看錯,真是無賴的痞子。

  「當初你們搬出去的時候,我已經給你們一筆錢了!」

  「花光啦!」痞子兩手一攤,滿不在乎。

  「花光了就自己去賺!」埃米爾咬牙切齒地說。

  「你有錢,為什麼我們還要辛苦去賺?爸爸說,你的財產裡也有我們的份!」

  「沒有!」埃米爾咆哮。「這座酒園是用我母親的嫁妝買的,在巴黎的公司是舅舅留給我的,哪裡會有你們的份!」

  「爸爸說他也有出錢。」

  「一毛錢也沒有!」

  「爸爸說有!」

  「拿證據來!」

  痞子窒了一下。「那……索瓦叔叔呢?」

  埃米爾面無表情地僵著臉。「他也沒有。」

  可是索瓦跟弗朗不一樣,他一直很努力工作想自己養活妻兒,從沒有向大哥要過半毛錢,不幸的是,索瓦的獨生子突然不能走路,必須固定看巴黎的醫生,但由於醫療費太昂貴,巴黎的生活費也不便宜,獨子的腳還沒醫好,素瓦的積蓄也用光了,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埃米爾的父親一得知弟弟的窘境,馬上拿出錢來買了一棟房子給弟弟,而埃米爾也請叔叔到他的公司工作,並提供一份不但足以應付醫療費和生活費,又能存錢攬積蓄的高薪給叔叔,索瓦因此非常感激大哥和侄兒,忠心耿耿的為侄兒工作。

  這件事埃米爾早就告訴過雪儂,她也見過那位索瓦叔叔,標準的老好人,還有點靦腆,他的老婆更羞怯,兩人真是一對,而他們的獨生子也是個忠厚的年輕人,埃米爾說將來等堂弟的腳好了,他也會提供一份高薪的工作,讓他們一家人可以過得更好。

  「那你也給我一份工作好了。」痞子又說。

  一聽他說的,雪儂馬上就明白痞子早就去找過索瓦了,但就算是老好人,得知大哥是被二哥害死的,他也不能原諒,因此痞子在索瓦那邊得不到他想要的,只好跑來找埃米爾。

  「給你工作?」埃米爾不可思議地重複。「好讓你在我的公司裡搞鬼?」

  「我不會。」

  「我不相信!」

  「我發誓!」

  「不相信!」

  痞子靜了靜,突然怒腳跳起來狂罵。「你太無情了,埃米爾,難道你真要眼睜睜看著我們一家人餓死嗎?」

  「是你們一家子都沒有人願意工作。」

  「所以我要你在你的公司裡替我安插一份工作呀!」

  埃米爾冷笑。「堂哥,別忘了,你也算是在這裡長大的,堂嫂還是我父親幫你娶的,你們一家人都和你父親一樣,天天吃喝玩樂、不想工作,逼你們工作,你們就推給別人,你以為我不清楚嗎?」

  痞子一時啞然,旋又強辯,「我現在不一樣了。」

  埃米爾瞇了瞇眼。「好,我會替你安排工作,但不在我的公司。」

  「為什麼不在你的公司?」痞子以抗議的語氣問。

  「為什麼一定要在我的公司?」

  「我才能拿跟索瓦叔叔一樣的高薪啊!」

  這種話他都說得出口!

  雪儂與伊德再次相對一眼,哭笑不得,已經可以斷言這個痞子是無藥可救了,他根本就沒打算要工作,只想涼涼坐領高薪,要真讓他到埃米爾的公司裡工作,遲早有一天他也會為了謀奪公司而計畫害死埃米爾。

  他們父子倆根本一個德行!

  「不必高薪,只要你們家的男人都出來工作,一定養得活一家人。」

  「爸爸說他老了,不能工作。」

  埃米爾的下顎又繃緊了。「還有兩個堂弟……」

  痞子點點頭。「說得對,那你也安排他們到你的公司裡工作好了,我們三個人都要拿跟索瓦叔叔一樣的薪水!」

  埃米爾難以置信地睜了睜眼,繼而深吸一口氣。「如果我說不呢?」

  嘴邊翹起奸滑狡詐的笑,「那我們就一家人全搬回來讓你養,」痞子慢條斯理地說。「你要是不收留我們,我們就義務替你做宣傳,說你有多麼冷酷無情,竟想眼睜睜看著親叔叔一家人餓死!」

  夠了!

  「不必給他半毛錢,也不需要替他安排工作,更不用收留他們!」雪儂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再聽下去,她的耳朵會生瘡、腦袋會發爛。「像他們這種廢物、畜生、垃圾,最好快快餓死算了,省得妨礙地球運轉!」

  痞子臉色變了。「你是誰?憑什麼在這裡說話!」

  雪儂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就憑我是人,你是垃圾,我就比你更有資格在這裡說話!」

  痞子老羞成怒的大叫,「賤婦!」

  「ㄏˇㄡ,你侮辱我!」雪儂也大叫,旋即左看右看,沒有手套,抽出手帕來,聊勝於無,啪一下甩上痞子的右臉頰。「你侮辱了我,道歉,否則就說出你的助手的姓名!」

  痞子一怔。「什麼助手?」

  「決鬥啊!」雪儂一本正經地道。「說出你的助手姓名,我的助手才能去找他安排細節。」

  別說痞子聽得目瞪口呆,埃米爾和伊德更是大驚失色。

  「雪儂,你瘋了!」

  「不用擔心,我打不贏你,但一定打得贏他這種廢物!」雪儂信心一百地說,她的西洋劍冠軍可不是拿假的。

  「你不許我決鬥,自己卻要跟人家決鬥?」埃米爾氣急敗壞的大叫。

  「那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你是男的,我是女的。」

  痞子雙眼一亮,馬上說:「對,你是女的,男人不跟女人決鬥!」

  誰知雪儂更是燦爛的笑瞇了眼。「是喔,男人不跟女人決鬥嗎?哼哼哼,那簡單,我有權利請別人代替我決鬥……」一把揪住埃米爾的衣襟硬扯過來。「喏,就是他了,他會代我決鬥!」

  三個男人頓時張口結舌,沒想到扯了半天竟變成這樣。

  「我……我們是堂兄弟,你……你不能逼我們決鬥!」痞子結結巴巴的拒絕。

  「胡說,你是男人,應該比更我清楚,名譽最重要,誰管他是糖兄弟還是鹽巴兄弟!」雪儂嗤之以鼻地駁回上訴。「來,助手的名字,快!」

  「但……官方不許決鬥!」痞子再反辯,滿頭大汗。

  「這個你不用『擔心』,」雪儂笑咪咪的「安慰」他。「埃米爾的關係很好,就算他不小心殺死你,也有辦法壓下這件事!所以,快,你的助……」

  才聽到「殺死」那兩個字,痞子的臉就刷一下變成墨綠色的荷葉片,話還沒聽完,咻一下就不見人影了,連黑點也沒有,他在決鬥時若有這種身手,恐怕十個人也殺不到他。

  一片靜默。

  慢吞吞的,雪儂鬆開揪住埃米爾的手,若無其事地拉平裙擺上的皺褶,轉身施施然的走向餐廳。

  「好了,終於可以用餐了。」

  埃米爾與伊德不禁面面相覷。

  這是哪一招另類趕人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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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20:46:4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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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十二點,床前,雪儂已經不知道在哪裡來回踏了幾百次正步,有點不安、有點焦躁,她就是睡不著,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晚餐時,很正常,一如以往,他們一邊閒聊、一邊用餐,十分愉快,使她相信只要趕走他那個痞子堂兄,埃米爾就沒事了,可是晚餐後,他卻說他還要算一些帳,要她先去睡覺,是了,這就是不對的地方。

  往常他們都會到書房聊天,直到十一點才各自回房,有工作,那之後才處理。

  她早該想到了,一旦那個痞子堂兄又勾起他的痛苦回憶,他不可能輕易就撇到腦後去的。

  他又在自責了嗎?

  悄悄地,她來到窗前拂開窗簾,窗外,春寒料峭,細雨綿綿,舔潤著沉寂了一冬的葡萄園,夜晚的空氣格外清冷,使她的心也微微顫抖起來,她正想放下窗簾,就在這時,一道黑影閃過眼角,她馬上轉回頭去細看,果然有一道人影迅速穿過葡萄園往小溪方向而去。

  是他!

  不假思索,她立刻套上拖鞋,拔腿衝出房間,跑下樓,奔出古堡,在黑漆漆的夜裡追向那道黑影。

  雨愈來愈大了。

  她一直追到溪邊才被一堆軟軟的東西勾住了腳,蹲下去一摸,是衣服,她馬上就想到埃米爾一定脫光衣服到溪裡游泳了。

  他瘋了,這麼冷的天,他想得肺炎死翹翹嗎?

  「埃米爾,」她氣急敗壞地揚聲大叫。「你這白癡,還不快上來!」

  「雪儂?」黑呼呼的溪面上傳來埃米爾吃驚的聲音。

  「沒錯,是我,現在,快給我滾上來!」

  「……你先回去,我很快就會回去了。」

  幹嘛非得泡泡冰水才爽,難不成他想用自虐懲罰他自己嗎?

  太可笑了!

  「不,現在,立刻,馬上,你給我上來!」

  「該死,現在我連游個泳的自由都沒有了嗎?」埃米爾陡然爆出怒火。

  就知道他的憤怒還在折磨他,不然他是不會對她生氣的。

  「你想游泳,請隨意,但不是今晚!」

  「你回去!」他的憤怒級數正在急速往上竄升。

  「我不回去,除非你上來跟我一起回去!」卯上了!

  「……回去!」最頂級的咆哮。

  「不!」

  好一會兒沒聲音,雪儂正在想他是不是淹死了,還是凍死了,突然,一陣水聲傳來,她想他終於屈服了,沒想到當那道黑影矗立在她跟前時,她頭一個感受到的就是一股澎湃洶湧的怒氣。

  「你究竟想要如何?」

  「埃米爾,我知道你生氣,你可以用其他方式發洩,不要用這種傷害自己的方法,」她很冷靜的告訴他。「太愚蠢了!」

  「其他方法?」

  「對,只要你不是用這種自虐似的方法,我都不管。」

  「你又憑什麼管我?」

  雪儂暗歎,她不想用這種方式,但在這種情況下,不用也不行了。

  「好,那我這麼說,如果你堅持要用自虐的方式對待你自己,我就要離開,再也不回來了。」

  她看不見他,因為夜實在太暗了,但她可以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他的怒氣,彷彿沸水奔騰一樣狂嘯,她在想,如果可以看得見的話,是不是可以看見雨水都被他的怒氣擋開了?

  「埃米爾,別這樣,」她不由自主地緩下語氣來。「傷害你自己沒好處,你要發洩怒氣,用其他方法吧,除了自虐,我都不會反對,好嗎?」

  她才剛說完,一個陰沉沉的聲音馬上接下去。

  「那麼,這種方法呢?」

  「呃?」

  腦筋連開始運轉的機會都沒有,她就被一道兇猛的衝力撲倒了,熱燙的人體赤裸裸地壓在她的嬌軀上,粗魯的撕開她的T恤、短褲,她的雙腿被分開,然後感覺他開始進入她……

  「老天!」

  一切突然停止了,她聽到他驚恐的低喃。

  「我在幹什麼?」

  她馬上就知道他想撤退,也知道不能讓他這麼做,他非得趁這個機會將怒氣發洩出來不可,不然他一定會再把怒氣硬吞回去折磨他自己。

  於是她的雙臂牢牢圈住了他的頸子,不讓他離開。

  「繼續,把你對你自己的怒氣發洩在我身上,不要停止!」

  「不!」

  「你必須,你心中這股怒氣不能再壓抑下去了,否則你會不斷傷害你自己,我不允許!」

  「不!」

  「你不會傷害到我的,埃米爾!」

  「絕不!」

  雪儂又歎氣,好吧,雖然她不想這麼做,但……

  「埃米爾,別忘了你父親是怎麼死的,想想他在掉下馬那一刻腦袋裡在想些什麼,再想想他頸子摔斷的那一剎那……」

  「閉嘴!」

  「腦海中最後一幕影像又是什麼,他一定很不甘心,因為他還不到死的時候,他的身體依舊健壯得很,應該可以再活個一、二十年,但他卻……」

  「閉嘴!閉嘴!」

  「在不應該死的時候死了,是誰害他的?究竟是誰害死他的?是他的親弟弟?還是……」

  「該死!」

  一股尖銳的撕裂痛猛然刺穿了她,她不需要再往下說那種殘忍的話了。

  傾盆大雨中,暴怒的喘息聲愈來愈粗重,她溫柔地環住他的頸項,以無比包容的語氣在他耳傍呢喃。

  「對,就是這樣,把所有怒氣都發洩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山巔驀然傳來一聲悶沉沉的雷鳴,然後,一切又突然靜止了,大雨,還有他的怒火。

  大雨下夠了,他的憤怒也發洩出來了。

  「上帝,我到底做了什麼?」他的聲音極度驚慌。

  「正是我要你做的。」她的聲音透著笑意。

  雙臂支在泥地上,他猛然撐起自己的上半身,「你這笨蛋!」旋即退出她的身體,離開她身上,匆匆套上長褲,再把破碎的T恤和短褲丟進她懷裡,用他的襯衫裹住她,然後一把抱起她,疾奔回古堡。

  將她放在後翼房間床上,用毛毯包裹住她後,他又匆匆離開,雪儂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現在才感覺到好冷。

  不久,門外傳來輕細的對話聲,然後,埃米爾開門進來,又一把將她連毛毯帶人抱起來轉到隔壁房間,昏沉沉的煤油燈光中,可以清楚瞧見房中央立著一支舊式木浴桶,熱騰騰的水蒸氣緩緩飄散開來。

  他在浴桶旁放下她,拿掉她的毛毯想讓她進浴桶泡熱水……

  「老天,你你你……你還在流血!」他的表情就跟聲音一樣,慌亂又失措。

  她失笑,不在意的自行爬入浴桶內,「放心,很快就會停了。」低身整個人泡進熱呼呼的水裡,「喔,天,好舒服!」然後招招手。「來,你也進來呀!」

  他的臉瞬間扯扁了。「我?」

  她的表情從不曾如此純真無邪過。「對啊,你也會冷不是嗎?」

  他慌忙搖頭。「不行,我……」

  腦袋微傾,她天真地眨巴著眸子。「要我出去請你一起進來?」

  張了張嘴,闔上,他嚥了口唾沫,投降了,慢吞吞的褪下濕淋淋的長褲,進入浴桶內。

  轉身背對他,「幫我洗頭。」她請求。

  他洗了,用他這輩子所能有的最溫柔,極盡憐愛的揉搓著她烏溜溜的長髮,使她舒服得開始學布谷鳥點起腦袋來。

  待他洗好後,她很自然地偎入他懷裡,「我想睡了。」話落,她睡著了。

  窗外,黑暗中的小生物發出安詳的低鳴,彷彿催眠曲般安撫著心跳呼吸逐漸趨於同一步調的男女,直到門外傳來伊德焦急的低語聲。

  「別跟我開玩笑了,埃米爾,你不會睡著了吧?」




  「你什麼時候可以嫁給我?」

  這是雪儂的腦袋還半睡半醒的時候聽到的第一句話,她眨著困惑的眼,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什麼?」

  「你什麼時候可以嫁給我?」埃米爾又重複了一遍。

  雪儂皺了一下眉,又揉揉眼,終於,清醒了,她瞟他一眼,搔搔亂髮,逕自起身穿上睡袍,跌跌撞撞的進入浴室。

  片刻後,她自浴室裡出來,又爬回床上,埃米爾立刻把早餐架放在她面前。

  「你什麼時候可以嫁給我?」第三遍。

  彷彿沒聽見似的,雪儂悠然地輕啜一口熱呼呼的巧克力。

  「你怎麼知道我什麼時候會醒來?」

  「我不知道,巧克力和麵包溫了,我就叫僕人換新的。」埃米爾耐心的解釋,然後問第四遍。「你什麼時候可以嫁給我?」

  真有耐性。

  「我不會。」

  「為什麼?」

  因為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愛的不是她。

  「將來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為什麼不能現在告訴我?」

  「將來你會知道的。」

  埃米爾凝視她片刻。

  「我接到臨時政府的舞會邀請函,」話題突然轉開。「下個月中旬,你可以陪我去嗎?」唯恐逼走她,他已經習慣不能追問她任何事了,他必須用其他辦法說服她。

  巴黎已鬧過一場大革命,連國王都趕下台了,他們這邊卻依然悠哉的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也難怪,鬧的是平民革命,有影響的應該只有貴族吧!

  奇怪的是,子爵夫人竟還敢逗留在巴黎,她不怕被整肅嗎?

  雪儂聳聳肩,「可以啊,不過……」咬一口甜蜜蜜的果醬麵包,她滿足地吁了口氣。「晚上你要來找我。」

  埃米爾低低呻吟一聲,歎氣。「好。」

  於是,埃米爾不再蜻蜓點水意思意思了,因為他不用再顧忌會不小心毀了雪儂的貞潔。

  那種東西早就被那夜的大雨沖走了。

  常常,他們明明早就起床了,但一個不經意的早安吻就足夠將他們拉回床上,直到中午才下樓用早午餐:不然就是晚餐後就直接上床「玩」到清晨四、五點才各自瞇眼睏覺,就跟巴黎社交界的生活一樣。

  他們終於趕上潮流了。




  五月中,春意正濃,葡萄園內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葡萄苗抽芽吐枝,新生枝芽早已抽到半人高,更有性急的葡萄苗已在枝頭上掛上了一串串青青的葡萄,初升旭日的金色光芒照耀到綿延不絕的葡萄樹上,美麗絕倫。

  「真捨不得離開,這時候是最有趣的時候說!」

  一大早,埃米爾和雪儂就出發了,但馬車才剛離開古堡,雪儂的腦袋又探出車窗外,已經開始後悔答應陪他到巴黎去了。

  「舞會結束隔天我們就回來,不會很久的。」

  「巴黎鬧了一場革命,公司沒有什麼事需要你過問一下的嗎?」

  「不需要,索瓦叔叔都處理得很好,他是個老實人,生意都是正正經經的做,人家也沒有理由去為難他。」

  雪儂縮回腦袋。「難怪這回你沒有帶伊德去。」

  埃米爾將她拉到身邊來。「不需要。」

  她自然而然偎上他胸前。「你堂哥沒有再來找你?」

  輕嗅著她發上的清香,「沒有。」他漫不經心地回道。

  雪儂偷偷笑了,現在再提到他堂哥,他都沒什麼特別反應,可見他的怒氣果然都已發洩殆盡。

  至於她,她也有好處,現在,她可以盡情享受他那令人心蕩神迷的熱吻了。

  「埃米爾。」

  「嗯?」

  「吻我。」

  「……」

  雖已超過三個月的期限,但伊蓮娜、瑪克琳和子爵夫人一家子仍然逗留在巴黎不願離開,她們的借口是,既然埃米爾還要來參加臨時政府的舞會,到時候再一起回夜丘就行了,看得出她們是樂不思蜀了。

  至於子爵夫人為何不怕被整肅,很簡單,臨時政府的實際首腦拉馬丁也是貴族出身,她有什麼好怕的?

  人民不過是想趕走國王,建立共和政府罷了。

  「今天先休息,明天我帶你去逛逛。」

  「逛逛?」雪儂咧開敬謝不敏的滑稽表情。「謝了,不用了!」

  二十世紀末的巴黎確實是是國際性的現代化大都市、觀光勝地與時尚標的。

  但在十九世紀四○年代,上下水道仍不太健全的巴黎,四萬棟房屋的地基都還浸在污物裡,大半座巴黎城的人晚上睡在瀰漫著腐敗臭味的空氣中,街道上污水四處橫流,就像下雨過後的積水,一腳踩下去說不定就是你自己出清的廢物,這種城市,不逛也罷。

  所以她寧願待在夜丘,起碼那裡的空氣是最新鮮的,不管是十九世紀或二十世紀都一樣。

  「放心,我們去的街道很乾淨。」埃米爾瞭解的安撫她。

  「是嗎?」雪儂懷疑地瞄他一下。「那好吧!」

  「我也要去!」瑪克琳、伊蓮娜和子爵夫人齊聲大喊。

  雖說埃米爾表示在巴黎的帳單都可以掛在他名下,但這並不表示任何帳單他都會負責,他只負責服飾用品和餐廳的費用,其他一概由她們自己負責,她們想掛帳也掛不了,不然子爵夫人第一個先去買幾棟房子再說。

  但如果跟埃米爾一起去的話,說不定可以掛一些珠寶首飾等貴重物品的帳給他負責,機會難得,怎能不乘機去撈一票。

  撈不到房子,起碼也要撈到珠寶首飾。

  翌日,六個女人爭先恐後,迫不及待地爬上馬車,唯有雪儂意興闌珊地爬了半天才爬上去,不過她們才進入第一家店,雪儂一整個人就振奮起來了。

  「給我的?這是要給我的?」她欣喜欲狂地大叫。

  「我特別訂做的,」埃米爾溫柔的低喃。「喜歡嗎?」

  「喜歡嗎?喜歡嗎?」雪儂不可思議的一再重複。「開玩笑,我愛死了!」

  那是一條金項煉,特別的是它的墜子,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紅寶石精心綴成兩串可愛的葡萄,葉子是翡翠,枝蒂是鑽石,一枝是「I」字型,一枝是「C」字型。

  埃米爾與雪儂。

  用巴黎社交界的標準來說,這條項煉實在是寒酸得見不得人,但在雪儂眼裡,用整個世界來跟她換她都不要!

  「天哪,我愛死了!」雪儂還在叫,旋即又遞還給他。「快,幫我戴上!」

  埃米爾一幫她戴好,她就自顧自在鏡子前面左欣賞右讚歎,伊蓮娜不甘心,也拿著一支首飾盒貼到埃米爾身邊。

  「我要這個。」

  埃米爾面無表情的橫開一步,瞄一眼:一整套鑽石首飾。「買吧!」

  伊蓮娜眉開眼笑,得意得不得了。「謝謝,埃米爾,謝謝,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一整套首飾比一條寒酸的項煉貴重多了。

  瑪克琳不落人後,也要一整套祖母綠首飾;子爵夫人最貪心,連同三個女兒看中了四套首飾,外加一頂鑽石髮冠。

  但埃米爾面不改色的全部讓她們買下來,因為他心情很好。

  隨後他們又逛了好幾家衣物用品店,那幾個女人瘋狂似的搜刮,雪儂卻一樣也看不上,於是埃米爾終於瞭解了,她不愛巴黎的奢華,只愛樸素雅致的鄉間。

  「我們回去吧!」

  那幾個女人很不甘心,但金主不跟她們走,再逛下去又有什麼意思,她們又買不起。

  幸好,她們已經撈了一大票了。




  一樣富麗堂皇的元帥之房,一樣擁擠的人潮,一樣金光閃閃又花枝招展的聖誕樹與結婚蛋糕,不管是宮廷舞會或臨時政府的舞會,同樣都那麼無趣。

  「到底是誰邀請你來的?」雪儂小聲問。

  「不知道。」埃米爾也小聲回答。

  「會不會是你那個債務人?」

  「不可能,她應該跟著路易國王逃走了。」

  「那會是誰呢?」雪儂疑惑地環顧四周,忽地,視線定住。「埃米爾。」

  「嗯?」

  「你應該認識不少東方商人吧?」

  「是不少。」

  「那麼那兩位……」雪儂用下巴指指左前方。「你認識嗎?」

  「嗯?」埃米爾朝她指示的方向望去,只一眼,他搖頭。「不認識。」

  「那他們為什麼一直盯著你看?」

  埃米爾眉峰皺起,再仔細看了一會兒,又搖頭。「不,我不認識。」

  不知道為什麼,雪儂心中突然泛起一股不安,那兩個人究竟是誰?

  一男一女,是越南人,她只能肯定這點,由他們的衣著,不,是由「她」的衣著,越南傳統的奧黛,類似中國的旗袍,但長衫自腰部以下左右開高衩,內著寬筒褲,纖細秀美、婀娜多姿。

  越南人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不久,在他們舞過一曲之後,他們就知道為什麼了,一個類似舞會總管的人來把埃米爾叫去,片刻後,埃米爾回來,臉色不太好看。

  「什麼事?」

  「拉馬丁要我請那位越南公主跳三支舞。」

  公主?

  「她會跳嗎?」

  「不會。」

  「……」

  不會跳又想跳,埃米爾只好現買現賣,現場教授那位越南公主跳最簡單的華爾滋,雪儂看得是一整個不爽,那應該是屬於她的舞,他卻陪那個莫名其妙的越南公主跳。

  不曉得她能不能找那位越南公主單挑?

  埃米爾當然也知道雪儂不高興,於是和越南公主跳過三支舞之後,他們就悄悄離開了。

  但,事情就這麼結束了嗎?




  原本預定舞會翌日就要離開的,但埃米爾卻走不了,因為舞會當晚,他們一回宅邸,拉馬丁就派人來通知埃米爾,要埃米爾翌日去見他。

  「什麼事?」雪儂愈來愈不安了。

  「不知道,明天去了才知道。」埃米爾也微蹙著眉宇。

  但翌日,埃米爾回來後卻什麼也不肯說。

  「到底什麼事?」

  「沒什麼,有點麻煩需要處理。」

  「什麼樣的麻煩?」

  埃米爾猶豫一下。「不方便說,你知道,政府的事不能隨便說出去的。」

  他這麼說,她也沒轍,只好讓不安繼續在她心裡蓄積,高興的只有子爵夫人那幾個女人,她們又可以在巴黎多待幾天了。

  「埃米爾。」

  「嗯?」

  白天,埃米爾總是待在拉馬丁那邊,幸好他晚上都會回宅邸來睡,只不過要十分小心,因為這座宅邸只有古堡十分之一大,一個不注意就要鬧「醜聞」了。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夠回夜丘?」

  「對不起,我還不知道。」

  趴在他胸前,她仰起眸子看他。「或者我先回去?」

  環住她的雙臂猝然圈緊,「不,不許你離開我!」埃米爾憤怒地命令,但在憤怒之中,隱約還有幾分憂懼。

  「但我們總不能一直耗在這裡吧?」

  「相信我,我會盡快處理好這件事,然後我們就可以回去了。」

  是嗎?

  聽他的語氣,她實在不怎麼有信心,不過,除了繼續等待之外,她也沒有其他辦法,只好繼續留在這裡培養她的耐性,只是,究竟還要她等多久呢?

  也不必太久,兩天後,雪儂終於知道埃米爾究竟是被什麼事困住了。

  不是埃米爾告訴她的,而是聽子爵夫人那幾個女人說,不,鬼叫的,當時,她們剛從公園回來,幾個女人一張臉比一張臉綠,好像天終於崩塌下來了似的,一進門就開始大叫。

  「越南公主?竟然要埃米爾娶那個越南公主?」

  「那是野蠻人啊!」

  「拉馬丁到底在想什麼呀?」

  「可惡,為什麼一定要埃米爾?」

  「聽說是那位越南公主看上埃米爾的!」

  「不可以拒絕嗎?」

  「政府的命令,誰敢拒絕?」

  起初,雪儂也跟她們一樣,愈聽愈冒火,真想直接拿劍殺人王宮裡去,但聽到最後,猝然間,她恍悟了。

  是她回去的時候到了,因為,那個女人出現了。

  從1802年,阮福映在法國的支持下滅西山朝,建立阮朝開始,法國就對越南存有極大的野心,越南王朝一定很清楚法國的企圖,才會派公主到法國來做間諜,以便及早做防範。

  那位越南公主,她就是埃米爾將會愛上的女人。

  自然,他們一定會結婚——在埃米爾發現自己愛上公主之後,之所以沒有他們的婚姻紀錄,必定是法國人發現越南公主是間諜,就撤銷了他們的婚姻,而埃米爾也心甘情願地跟著心愛的女人到越南去,這就是他之所以會賣掉康帝酒園的原因。

  是的,一切都很清楚了。

  那個女人出現了,她該回去了,雖然不捨,但她不能不退開,把埃米爾還給那位公主。

  埃米爾是屬於那位公主的,不是屬於她的。

  雖然沒有結果,她依然覺得這是一段很美麗的初戀,就像勃艮地的葡萄酒,酸酸甜甜的,令人回味無窮的滋味,她心滿意足了。

  走吧,該回去了!




  這夜,是個美麗的夜,淡淡的月色自窗外透射進房內,溫柔地灑落在床上那對相擁而眠的男女。

  他睡了,但她沒有。

  彷彿微風輕拂,她的指尖悄悄順著他的臉頰滑落下來,然後停在他的唇瓣上,戲謔似的描繪著。

  美麗的愛情總在消逝之後才倍感珍惜,幸好她不是,她一直很珍惜這份初戀,每一分每一秒都極力把握住,溫柔純潔的愛情,甜蜜窩心的感受,一份將是屬於記憶的幸福,她會永遠珍藏。

  我愛你。

  她無聲地說,一顆晶瑩美麗的淚珠兒緩緩自眼角逸出,但她在笑,充滿了幸福與滿足。

  過去與未來中,她尋著了他,茫茫人海裡,她愛上了他。

  她知道,這一生她永遠不會忘記他!




  埃米爾一出門,雪儂隨後也悄悄溜出去,尋著了公共馬車,把埃米爾給她放在身邊備用的錢全塞給車伕,請他送她回夜丘。

  她什麼也沒帶,只帶走了對埃米爾的愛,還有他送給她的葡萄項煉。

  回到古堡,她見到一臉驚訝的伊德,往她身後看,也沒瞧見埃米爾,他更是詫異。

  「埃米爾呢?」

  她微笑,輕攬住他的頸子,踮高腳尖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伊德,謝謝你這半年來的照顧,我會記得你的。」

  「發生了什麼事?」伊德很明顯的不安。

  「沒什麼,只是……」雪儂飄然往古堡內去。「我該回去了。」

  「回到哪裡?」伊德追在後面。

  「回家。」

  「什麼時候回來?」

  「……不回來了。」

  伊德一聽,臉色大變,連忙拖住一旁經過的兩個僕人,一人各交代一件事,隨後又追上去。

  但雪儂走得很快,當他趕到主臥室外的走廊時,恰好看見她打開男主臥的門進去,什麼都顧不得了,他也追進男主臥,卻見她又打開書房門進去,關上,只差了三秒鐘,他打開書房門……

  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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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發表於 2010-6-23 20:47:29 |只看該作者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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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沒有哭,她只是掉了一整天眼淚。

  回來的時候天是亮的,然後天黑了,天又亮了,當她的眼淚終於停止時,已經是正午時分了,她走進浴室裡洗了把臉,望著鏡中的自己。

  「回家吧!」她告訴自己。

  她什麼也沒整理,只換上二十世紀的衣服就直接回到巴黎的家,見到親愛的杜奧媽媽,雪儂緊緊地抱住她。

  「我可以回來了嗎?」

  杜奧爸爸和媽媽都潤濕了眼。

  「當然,這裡是你的家呀!」

  然後,雪儂努力讓自己的心回到二十世紀,又開始準備高中會考,雖然時間不多了,她已經做好明年再考的心理準備了。

  然而誰也沒料到,她這次高中會考竟然輕輕鬆鬆的過關了。

  「杜奧爸爸、媽媽,我的高中會考通過了!」

  「太好了!」杜奧爸爸、媽媽歡喜的笑。

  「就說再考一次就會過的嘛!」杜奧家老三。

  「就算不過,明年再考嘛!」杜奧大哥。

  「你少在那邊烏鴉嘴了!」費艾。

  「還有……」雪儂格外冷靜的環視一圈她親愛的家人,深吸一口氣。「我懷孕了。」

  一秒,兩秒,三秒……

  「是嗎?打算生嗎?」

  「我想生。」

  「好啊,那就生吧!」

  「先說好,名字我取!」

  「滾一邊去吧你,我是大舅舅,當然是我取!」

  「你們統統閉嘴,我這個外公比你們任何人都有資格替外孫取名字!」

  「老頭子,你說什麼?」

  「呃,好吧,老婆,由你來取名字吧!」

  原打算不再掉眼淚的說,但此時此刻,雪儂禁不住眼淚又撲簌簌的往下掉。

  他們就這樣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連一句話都沒多問,血緣關係再深的家人也不過如此而已了。

  「爸爸、媽媽,大哥、二哥、三哥,我愛你們!」

  這是頭一次,她呼喚他們時沒有冠上杜奧兩個字,在她心目中,他們已經是她真正的家人了!


  編註:敬請期待《鳥籠裡的暹邏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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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發表於 2010-6-23 20:49:16 |只看該作者
 
鳥籠裡的暹邏貓(下)     


她是二十一世紀的人,應該活在二十一世紀,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但,她也不能否認:她是人在二十世紀,心卻老是回到十九世紀飄蕩!  

唉~~誰讓她和他是分屬於兩個世紀的人呢!  

而……要說誰有錯,不用懷疑,就是她──  

是她莫名其妙闖入他的生命裡,又莫名其妙自他的生命中消失,  

她根本就是惡意玩弄,罪大惡極!  

如果這還嫌不夠,再說說她竟然又偷偷生下他的孩子吧!這更是滔天大罪。  

所以,當她再度與他遇上時,她憑什麼對他張牙舞爪?  

相反的,他才是那個有資格對她審判問刑的人吧!

想想她之所以避他唯恐不及,不就是害怕背負起改變歷史的重責大任嗎?  

可若換個角度深思──  

說不定她根本就不會破壞歷史!相反的,那段歷史本來就需要她來摻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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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20:50:1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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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克,立刻給我滾出來,現在,馬上!」

  「媽咪先答應不揍我屁屁!」

  雪儂啼笑皆非的瞪著衣帽間的門,心想要是讓她知道是誰說衣帽間也要設門鎖的,她一定會拎那人的腦袋來撞破這扇該死的門!

  「雅克又闖什麼禍了?」

  背後傳來笑吟吟的聲音,雪儂回頭看,裝個鬼臉。

  「爸爸,那小子又偷喝酒了啦!」

  「果然是布羅傑家的人!」杜奧爸爸失聲大笑。「好,幹得好!」

  「爸爸!」雪儂哭笑不得。「他還不滿九歲耶!」

  要訓練酒量也未免太早了一點吧?

  「你那三個哥哥,還有那些侄兒們,他們哪一個不是在八、九歲就開始偷喝兩杯的?」杜奧爸爸滑稽地擠眉弄眼。「還特別偏愛葡萄酒呢!」

  果然有酒鬼的天分,而且很有品味,專喝葡萄酒。

  「真的?」

  「真的,真的,不騙你!」

  原來是先天不良,後天環境不佳,誰教他們是酒鬼家族。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雪儂立刻從善如流的改變教育方針,「雅克,出來吧,以後你愛怎麼喝都隨你,」她敲著門說。「外公說咱們布羅傑家的男人都是這樣的,那就隨便你吧!」

  門馬上開了一條小縫,小腦袋探出來,兩顆小小的北極星在熠熠閃爍。

  「真的?」

  「真的!」杜奧爸爸站到雪儂身邊,笑呵呵的。「好了,快出來吧!」

  「喔耶,喝酒羅!」雅克歡呼著衝出來,直接一頭藏向起居室,那兒有一座酒櫃,夠淹死他了。

  雪儂無奈地搖搖頭,走向書房,杜奧爸爸尾隨在她後面。

  「那麼,今年可以讓他去康帝了吧?去年他就一直吵著要去了。」

  「康帝?」

  「咱們家的酒園,你不是忘了吧?」

  怎麼可能忘!

  不自覺地,雪儂的眼神悄然化為一片溫柔的霧霧,是柔情,也是思念,還有幾分黯然失神。

  從那年到現在,整整九年了,她沒有一天不想到埃米爾,也因此從那天開始,她就再也不曾去過夜丘了,唯恐一個忍不住跑去看他,就連杜奧爸爸、媽媽的結婚紀念日,她都請求他們改在巴黎舉行,他們也不問什麼就答應了。

  她不能再去見他,他並不屬於她。

  她堅定的如此告訴自己,如同過去九年來每一回想念他的時候一樣,一而再警告自己別再犯下更大的錯誤。

  況且,九年過去,她相信他對她的迷戀早已成為過去式,說不定根本已經忘了她這個人了,畢竟迷戀不同於愛情,當真正的愛情來臨時,他很快就會恍悟過去對她的迷戀有多可笑。

  他,應該是屬於那位越南公主的。

  「也好,反正今年暑假我要忙著準備學校的資料,沒空陪他去度假。」

  「所以……」杜奧爸爸深思地凝住她,並沒有忽略她眼神的變化。「今年你要自己一個人留在巴黎?」

  「應該吧,我不認為有誰不想去度假。」

  「那麼,今年暑假我就帶雅克到勃艮地看看咱們家的葡萄園吧!」

  話落,杜奧爸爸拍拍她的肩,走開了,多半是去陪他外孫喝兩杯去了;雪儂望著他健壯如昔的背影,心中感激、感動、感慨萬分。

  九年來,如果不是有杜奧一家人的全力支持,她不會那麼容易捱過來。

  特別是頭兩年,真的很辛苦,人在二十世紀,心卻老回到十九世紀飄蕩,但在杜奧一家人無條件的幫助之下,她終於能夠再把心拉回二十世紀,專心念大學、修碩士博士學位,再花一年時間通過高等漢語水準考試,現在,她正在考慮到底是要接受大學的聘書,或者是中學漢語老師的聘書?

  思忖間,走向書房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暫歇,她望著起居室裡的祖孫倆,眼神再度融化了。

  雅克,她的寶貝兒子,看著他,她就想到他父親。

  雖然不是什麼IQ兩、三百的天才,雅克還是比其他同齡小孩聰明許多,一天恰恰好讓她想活活焰死他一百次的小鬼靈精一個,因此在他七歲那年,當他開口詢問爸爸在哪裡時,她就把所有事實一五一十全告訴他了。

  不管相不相信,他有權利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也許就是因為如此,去年他才會吵著要去康帝酒園,她猜想今年杜奧爸爸帶他去康帝時,他一定會設法溜到古堡去看看她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這種天方夜譚的故事,有腦筋的人都不會上當,要相信,事實先擺出來再說。

  不過對於這一點她並不在意,因為只有她開啟得了那扇「門」,她不需要擔心兒子會不小心跑回歷史去觀光。

  埃米爾有他自己的生命歷程,他們母子倆都沒有權利去騷擾他。

  想到這裡,她再次把思念的情緒藏回心底深處鎖禁起來,目光又恢復堅定,毅然舉步繼續往前行,那對酒鬼祖孫倆的說笑聲逐漸遠去,一關上書房的門,所有聲音都消逝了。

  她是二十一世紀的人,應該活在二十一世紀,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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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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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OO七年七月——

  「au  revoir,媽咪!」

  「au  revoir,要聽外公的話喔!」

  兩隻小手賣力揮舞著,直到幾乎看不見了才縮回車窗裡頭去,雪儂緩緩回過身來,眼見面前只剩下費艾和他的女友,脖子一縮,差點忍不住歎氣。

  杜奧大哥、大嫂和三個孩子早就出發到加勒比海去了;杜奧家老三也帶老婆、兒子到大溪地;唯獨費艾,他說要和女友到加拿大,卻遲遲不肯出發,她知道,費艾根本不想去加拿大,他只想留在巴黎陪她。

  但她不需要呀!

  過去九年來,費艾平均一年交一個女友,沒有一個能夠固定下來的,標準花花公子行徑,他的理由是個性不合,然而杜奧家的每個人都很清楚,他是在等她。

  對費艾,她有滿心無奈、滿腔歉疚,但這不能做為婚姻的基礎,單方面的愛也不可能維持一樁婚姻,對她而言,他不是那個特別的男人,她不愛他就是不愛他,這是勉強不來的。

  她寧願這一生都不結婚,也不能屈就一樁害人又害己的婚姻。

  「費艾,你還不出發嗎?下午我可能也要到普羅旺斯去喔!」沒轍,只好來點善意的謊言了。

  「你到普羅旺斯做什麼?」

  「以前的同學和她未婚夫在普羅旺斯度假,想說我們家是釀酒家族,我應該很懂酒,希望我帶他們去品嚐好酒。還不一定啦,我還要等她通知,不過……」雪儂故意歎了一大口氣給他看。「八成逃不掉了,這麼一來,不知道又要浪費多少時間了,真是,我還有正經事要做說!」

  費艾沉默一下。「既然如此,我還是照原訂計畫到加拿大吧!」

  翌日,費艾也出發了,目送他和女友上了車,雪儂這才解脫似的吁出一口氣。

  她情願自己一個人待在家裡,也好過跟費艾兩個人比瞪大小眼,大家一起尷尬到掛點,不然她還希望雅克不要去度假,乖乖待在她身邊做緩衝,雖然可憐,誰讓他是她兒子,活該輪到他來詮釋一下孝順到底是什麼意思。

  想到這裡,她轉注勃艮地方向。

  雅克那小子皮得很,不會給杜奧爸爸、媽媽找什麼麻煩吧?譬如喝醉了鬧酒瘋,或者要烤地瓜卻不小心放火燒掉了整座葡萄園之類的?

  最好是沒有,不然回來後,她一定要親手把他搾成葡萄汁裝桶!

  


  勃艮地夜丘,古堡內,女主臥門前,黑髮黑眼的男孩。

  「就是這裡嗎?」

  他喃喃自語地打開門進去,空氣中瀰漫著濕悶的霉味,可能是因為很久沒人進來了,他轉動小腦袋張望四周,一眼看見小几上的日記本,兩隻鬼靈精似的眸子馬上像發現寶藏一樣閃亮起來,宛如聖誕樹的小燈泡,一閃一閃亮晶晶。

  「有了!」

  他快步過去拿起日記本,奇怪的是他並沒有翻開來看,反而直接收入背上的背包裡,然後思索一下,再過去打開浴室的門……

  就是浴室。

  他聳聳肩,關上門;再走到另一邊,打開小客廳的門……

  就是小客廳。

  進入小客廳後,他原地轉了一圈,然後看上一扇掛著鈴鐺的門,他以為是育嬰室,誰知門一打開……呃,是……浴室?

  沒錯,是浴室,一間古色古香,不太像浴室的浴室!

  雙眸再度綻放出興奮的光芒,他迫不及待的踏進去兩步,沒興趣欣賞浴盆和尿桶,馬上轉過身來跨回門的那一邊,果然是……

  男主臥。

  「酷!」他驚歎,好像愛麗絲夢遊仙境似的,蹦蹦跳跳的開始在男主臥內這邊摸摸、那邊看看,對那盞煤油燈特別感興趣,還有那枚金質骨董懷表,衣櫃內的衣服有點滑稽,蘸水筆、看一半的書、禮帽、領結……

  大半天後,他終於看夠了,於是打開小客廳的門進去,再原地轉一圈,這回他看上了臥室旁那扇門,上前打開,只一眼,小臉上泛現驚喜的笑,旋即拔腿猛撲向前——用最誇張的姿勢,好像四分衛抱球準備達陣。

  「爸爸!」

  豈料……

  「你爸爸在葡萄園。」書桌後的男人頭也不抬的說,手上的筆一秒也沒停。

  呃?葡萄園?

  桌前,男孩緊急拉住腳步,險險煞車不靈,小嘴傻愣愣的半張,先是困惑地連連眨了好幾下眼,繼而失笑。

  太不合作了吧!

  他猜想過各種各樣見到父親時可能的反應,千奇百怪、包羅萬象,可就沒料到這種狀況——竟然把他當作是別人了!

  「爸爸。」忍住爆笑的衝動,他靠在桌沿,笑嘻嘻的再叫一次。

  「我說你爸爸在……」書桌後的男人終於抬起頭來,漆黑岑寂的眸子,神情深沉幽邃,隱隱透著一股從容不迫的沉著,彷彿天塌下來也塌不到他頭上來。「嗯?你是誰?」

  笑咪咪的,男孩也不多說,直接把頸上的項鏈拿下來放到桌上。

  那男人先是漫不經心,繼而猛然倒抽了口氣——天還是塌到他頭上來了,從容不迫的表情瞬間被激動的震驚淹沒,筆掉了,墨水傾倒了,剎那間好幾份重要文件淹沒在黑漆漆的液體中,男人卻理也沒理,兀自搶起那條精緻的項鏈,上面墜著兩串十分可愛的紅葡萄。

  「你……你這是哪裡來的?」

  「媽咪給我的,她說這是爸爸送給她的。」

  男人驚喘,瞪圓了難以置信的眸子死死盯住男孩。「你……你是……」

  男孩哈哈一笑,指指自己的臉。「你不覺得我很像某人嗎?」

  男人依然瞪著眼,臉上肌肉有點扭曲,幾乎快忘了呼吸。

  是的,在這男孩的臉上,他看得見自己的影子,也看得見她的影子,尤其是那雙骨碌碌的靈活眼神,簡直跟她一模一樣。

  一再深呼吸又深呼吸,他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過來,」聲音卻依然有點若有似無的顫抖,「過來讓我看看你。」待男孩繞過書桌來到他面前,他雙手握住男孩的肩,凝目在男孩臉上仔細端詳,雙眸中逐漸浮現一抹激盪的金褐色,閃耀著黃金般的光芒,不再只是一片沉鬱的漆黑。「你的名字?」

  「雅克。」

  「你母親?」

  「雪儂.於。」

  「父親?」

  「埃米爾.裘雷歐瓦。」

  是他的兒子,真的是他的兒子!

  激動的情緒再度席捲上來,這回他再也冷靜不下來了,男人——埃米爾猛然將男孩用力擁入懷裡,緊緊抱住。

  他想過千萬次,她何時要回來?

  也想過千萬次,她是否不回來了?

  卻怎麼也沒料到,她替他生了個兒子,竟是兒子回來找他!

  天,他的兒子!

  她會生下他的兒子,這表示她是愛他的,不是嗎?

  雖然她從沒有說過那種話就離開了他,但他一直相信她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此時此刻,他更相信她應該是愛他的。

  或許這一切都是上天對他的試煉,考驗他對她的感情有多堅定,即使如此,這輩子他從未對上天的安排抱著如此感恩的情懷,他兒子來找他了,相信她也應該會回到他身邊了。

  一想到這點,他更是振奮不已,整個身子都禁不住微微顫抖了起來,以為經過這麼多年,他的感情應該稍微冷淡下來了,現在才知道不但沒有,反而更熾烈了:思念催化了愛的酵素,最珍貴的總是曾經失去的!

  良久……良久……

  終於,他逐漸平靜了下來,慢慢放鬆手臂,「那麼,你母親呢?她……」他嚥了口唾沫。「也來了嗎?」

  「沒有,她沒有來,不過……」一直沒有反抗任由父親抱住的雅克這才推開埃米爾,拿下背包,取出一封牛皮紙袋交給他。「我是特地送這個來給爸爸的,看完這個,爸爸就會知道應該如何做,媽咪才會回到你身邊了。」

  「這是你……」

  「不,不是我,也不是媽咪。」

  「那是誰?」

  「爸爸看了就知道。」

  強自壓下心中的失望,埃米爾努力安慰自己,這麼多年都等過來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時間,只要她能回來,再久他也能等。只不過……

  那封牛皮紙袋厚厚的一曼,幾乎有兩寸厚,八成要看很久。

  埃米爾突然回身扯兩下喚人的拉繩,很快的,門口出現一位女僕,她先驚愕地瞄一眼男孩,再恭謹的詢問有什麼吩咐。

  「送一份點心糕餅和牛奶來,還有,伊德回來後,叫他立刻來見我。」

  「是,先生。」

  女僕離去,埃米爾正想再跟雅克說話,雅克卻鼓起雙頰氣唬唬地跑開,賭氣地離他遠遠的。

  「我不要喝牛奶!」

  「果汁?」

  「也不要!」

  「那你要喝什麼?」

  「酒,葡萄酒!」雅克兩眼星光燦爛,一臉期待。「有沒有好一點的年分讓我嘗嘗?」

  埃米爾怔了一下,驀而失笑,回身從後面的矮櫃上拿來一瓶已開封過的葡萄酒和兩隻杯子,雅克立刻瞬間轉移到他身邊,搓著小手一副老酒鬼的樣子,埃米爾倒出兩杯,剛端起一杯來就被雅克搶去。

  「嗯嗯嗯,純淨明亮的上等色澤,好酒!」雅克呢喃,鼻子埋入杯中吸氣,再淺酌一小口。「入口強勁、緻密、有複雜度,依舊年輕,能強烈地感受到產地的特質,香料、黑色水果、李子和甜軟的土壤氣息充盈在口中,單寧平衡細緻,肯定有很長的生命週期,頂峰期至少十五年,甚至超過二十年……」

  埃米爾驚奇萬分。「誰教你的?」

  雅克再品嚐一口,滿足的回味那迷人的滋味,「外公,五歲的時候,外公就開始教我了。」再裝出一個頑皮的鬼臉。「外公說不能讓媽咪知道喔!」

  「外公很疼你?」

  「再沒有比外公更疼我的了!」

  這時,女僕也送來了點心糕餅,旋即關上門離去。

  「你吃你的點心,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過不要離開這個房間。」埃米爾說。

  雅克聳聳肩,見埃米爾已拆開牛皮紙袋開始細看裡面的信紙,他端著自己的酒杯坐到窗前的沙發上,又從背包裡拿出一本酒評的書籍,也專心地看起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門上響起兩下敲門聲,不待有人回應便自行打開。

  「埃米爾,聽說你找我有事……咦?」伊德呆了一下,困惑地望著沙發上的雅克。「你是誰?」

  「雅克。」

  「雅克又是誰?」

  雅克沒說話,指指依然專注於信紙上的埃米爾,伊德愣怔地看看埃米爾,再看回雅克,滿頭霧水,不解雅克的意思。

  「我不懂,你是……」驟然噤聲,雙眼瞪大,「耶?你……你是……」忽又轉回去看看埃米爾,再拉回眼來瞪住雅克,一晌,失聲大叫,「你你你……你不會是埃米爾的兒子吧?」又更仔細多看兩眼,嗓門再拉高八度,酒杯震撼不已,喀喀喀的差點碎掉。「你母親是雪儂小姐?」

  雅克笑吟吟的比出大拇指,伊德頓時驚駭地張大了嘴,呆站在那裡好半晌。

  「不……不可思議!我們猜想過各種可能,可就是……」他喃喃道,「沒想過這個可能,太教人吃驚了!」搖搖頭,腦袋有點遲鈍地轉向埃米爾想說什麼,後者卻似一無所覺,連他的出現都沒察覺到。「呃,我們還是到外面說吧!」

  誰知他才剛牽起雅克的手,書桌後便傳來一句語氣十分嚴厲的警告。

  「別讓他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伊德尷尬的哈哈一笑,回頭看,某人卻根本沒抬過頭,他聳一聳肩,在雅克身旁坐下。

  「你母親呢?」他壓低了大嗓門。

  「這個……」雅克瞄一下某人。「待會兒你再問爸爸吧!」

  「那麼……」伊德的聲音更輕。「你母親為什麼要離開?」

  雅克眨了眨眼,反問:「那位越南公主呢?」

  伊德怔一下,恍然大悟。「沒有,沒有,你爸爸並沒有和那位越南公主結婚,事實上,她在越南早已有未婚夫了,那回她到法國來是和她哥哥一起來做親善訪問的,沒想到會對你爸爸一見鍾情,幸好在你爸爸被逼結婚之前,越南國王得知公主竟打算在法國私自結婚,馬上派人來把公主捉回越南去了!」

  「越南國王怎會知道?」

  「當然是某人通知他的嘛,瞧,某人真『好心』,對吧?」

  雅克與伊德相對一眼,再偷瞄一下「某人」,不約而同大笑起來,接下來,換雅克「審問」了。

  「伊蓮娜伯母和子爵夫人呢?」

  「伊蓮娜有了孩子……」

  「最好不是爸爸的。」

  「不不不,當然不是,是另一座酒園主人的,雖然不情願——因為那傢伙不夠富有,但為免造成醜聞,伊蓮娜只好乖乖嫁給那傢伙,埃米爾還奉送一筆為數可觀的金錢給她做嫁妝呢!」

  「那艾莎呢?」

  「跟著伊蓮娜嫁過去了,不過在艾莎十五歲時,伊蓮娜就藉口要替女兒物色丈夫,帶著艾莎到巴黎去了,我想這才是她堅持要帶女兒嫁過去的原因,她厭倦了葡萄園的無聊日子,想找機會再到巴黎享受繁華熱鬧的生活,既然如此,她就不可能認真替艾莎找丈夫,不然艾莎一旦嫁出去,她就得回到丈夫身邊了。」

  「有這種媽媽還真倒楣!」雅克咕噥。

  「至於子爵,他五年前去世了,隔兩個月他兒子就跑到英國,顯然他對擔負起養家的責任興趣缺缺。而子爵的弟弟也搬到美國了,失去了生活津貼來源,子爵夫人只好去投靠大女兒娥潔妮。你大表姑如今是個富有的寡婦,她在你母親離開後兩年嫁給一個六十歲的老頭子,生下兒子後不久,她丈夫就過世了,留給她現在住的房子和一家小紡織廠……」

  「最好不要被騙走了!」雅克喃喃自語。

  「還有你二表姑麗安娜,她跟伊蓮娜一樣也有了孩子,滿心以為對方會和她結婚,不料對方卻打死不認帳,還娶了另一個富有的女繼承人,她只好帶著女兒跟子爵夫人一起到巴黎投靠你大表姑。只有你小表姑瑪爾西夠聰明,嫁給一個普普通通的僱員,雖然生活清淡,但夫妻感情很不錯,如今也有兩個孩子了。」

  「那麼……」眼角偷偷瞥向某人。「那個最可惡的傢伙呢?」

  「最可惡的傢伙?」伊德一臉困惑地重複,繼而恍然。「你是說,你爸爸的弗朗叔叔?」

  「不是他還有誰?」雅克嘟囔。「你?」

  伊德輕哂。「你母親離開那年,巴黎鬧瘟疫,弗朗的老婆病死了,再過兩年,弗朗跟三個兒子聯手詐賭被發現,他們卻打死不承認,也不肯還錢,幾天後的深夜,弗朗和大兒子被人打死在暗巷裡,兩個兒子嚇得逃逸無蹤,弗朗的女兒早就嫁了,只剩下弗朗的媳婦路易絲和三個孩子——席勒、瑟荷和皮雅芙,埃米爾沒辦法裝作不知道,只好把他們帶回來……」

  「加上艾莎就是四個了,四個大威脅。」雅克自言自語的嘀咕。

  「你說什麼?」伊德沒聽清楚。

  「沒什麼,我是說,那路易絲堂嬸呢?」

  「當然是跟孩子們一起,不過……」伊德不屑地撇一下嘴。「她多半時間都在勾引男人,根本沒多少心思放在孩子身上。」

  「看來也不是個好媽媽,難怪會教出那種孩子。」雅克又自言自語的嘟囔。

  「請問你到底在跟我說話還是你自己?」伊德很有耐心地問,這是被他自己的三個孩子訓練出來的。

  要跟那種智力尚未發育完全的生物溝通,最好先準備好聖人的耐心。

  「我自己。」男孩很爽快地承認。「兩位姑姑呢?」

  「瑪德蓮嫁給法國南部的殷實酒商,生活十分幸福。至於瑪克琳……」伊德壓低聲音。「在你父親的堅決反對之下,她和一個油腔滑調的俊小子私奔到尼斯結婚,婚後馬上帶著那個吃軟飯的小白臉跑回來向埃米爾索討嫁妝,而且一開口就要康帝酒園……」

  他很不以為然地哼了哼。「雖然女孩子也有權繼承遺產做嫁妝,但埃米爾的父親遺留下來的財產也就只有康帝酒園,其他都是埃米爾的舅舅遺留給他的,瑪克琳卻開口要整座葡萄園,等於是要她父親留下來的所有財產,實在太貪心了!」

  「我猜是那個小白臉慫恿的?」

  「多半是,埃米爾雖然很生氣,但還是另外買了一座葡萄園給瑪克琳做嫁妝,對他們那種新手而言,一般產區就綽綽有餘了,而且價值保證比她所能繼承到的遺產更多,可是不到兩年,他們就賣了葡萄園搬到巴黎……」

  「然後又不到兩、三年就把錢花光了,」雅克喃喃道。「我猜。」

  「真聰明,又給你猜對了!」伊德歎氣。「之後他們就不斷向埃米爾求助,如今他們也有三個孩子了,卻依然故我,不事生產,生活可比誰都奢靡。埃米爾買了兩棟公寓,一棟給路易絲和三個孩子住,伊蓮娜和艾莎也和她們住在一起,另一棟給瑪克琳夫妻倆,但一年後,那個小白臉卻把家人全都接到巴黎來,再要求埃米爾買更大的公寓給他們住,當然,生活津貼也必須增加,好養活他們所有人……」

  「爸爸不會真的依從他們了吧?」

  「當然沒有,埃米爾又不是呆子,就那棟公寓,愛住不住隨他們,除了原來的生活津貼,那個小白臉的家人得自己養活自己,就這樣,再多就沒了,不然他們的胃口一定會愈養愈大,最後搞不好還要埃米爾分財產給他們。」

  「但姑姑一定很不甘心吧?」

  「不甘心又如何?以她的情況,埃米爾願意再扶養他們一家五口已是仁至義盡了。埃米爾堅決反對她嫁給那個小白臉,她偏要嫁;埃米爾買了一座葡萄園給她做嫁妝,他們又不想吃苦幹活;現在他們每天吃喝玩樂,只等著將來你父親過世後會遺贈給他們部分財產,運氣好的話,埃米爾沒有立遺囑,那財產就由她和瑪德蓮均分,這麼一來,他們就可以做廢物做到死了。」

  「根本是一家子廢人嘛!」雅克不耐煩地嘀咕,視線朝桌後瞄去一眼,乾脆兩腳一抬,揉著眼躺上沙發。「爸爸可能會看很久,我想我可以乘機睡一下!」

  他真的瞇眼不到一下子就睡著了,伊德無聊地一個人又等了許久,好不容易埃米爾看完最後一張,他心頭一喜,正待出聲問話,但埃米爾臉上那副比撞鬼更驚駭的表情卻又使他話到喉嚨全噎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可思議地瞪住手上的照片,埃米爾滿眼駭異,一整個的無法置信,驚窒好半天之後,他竟然又回過頭從第一張信紙重新看起,而且看得更慢、更仔細。

  是怎樣?明天要考試嗎?

  伊德不禁呆了呆,隨即翻一下白眼,乾脆到另一張沙發上躺下,找個最舒服的姿勢,也閉上眼睡了。

  當他被推醒時,天已經快黑了。

  「快,去叫馬車準備好,我要帶雅克到巴黎。」埃米爾神色冷靜,表情堅決。

  「巴黎?」伊德一邊迷迷糊糊地爬起來,一邊錯愕地驚叫。「但……但你已整整九年沒離開過夜丘,說是擔心雪儂小姐回來找不著你,怎麼現在你兒子回來了,你反而……」

  「我就是要去找她!」

  「咦?她在巴黎?」

  「對,她在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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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20:51:39 |只看該作者
  在巴黎最遼闊的綠地——布倫森林旁一棟哥德式風格的大型建築物,杜奧布羅傑一家人就住在這裡,這也是一八六九年時,第一代布羅傑從埃米爾手中連同康帝葡萄園一起買過來的宅邸,是他們的「老」家,所以他們從不曾想過要離開。

  不過這棟宅邸倒是陸續改建過不少次,直到現在,除了宅邸的外觀,以及雪儂所住的那間臥室依然保持十九世紀初建時的模樣之外,其他部分都與原來不同了。

  記得初到法國時,由於三樓沒人住,二樓只剩一間空房,她只好硬著頭皮住進那間骨董級的臥室,老實說,她真的很不好意思,因為那間房甚至比杜奧爸爸、媽媽的主臥室更大,不僅附有大型更衣室和浴室,還有一間小書房,甚至連門板都是原來的門板,浴盆也是原來的黃銅浴盆,電燈和抽水馬桶是唯一的現代化設備。

  聽說她的房間原來是男主人的臥室,是埃米爾的嗎?

  「小姐,請問您要按照往常的時間用晚餐嗎?」管家瑪麗亞恭謹的問道。

  「不用了,既然大家都去度假了,你就當我也去度假好了,不需要準備我的餐食,也不用整理我的房間,過午之後,若是我沒找你,你就可以休息了,」雪儂體貼地說。「和你老公帶孩子出去走走,或者先跟我說一聲,你們也可以到海邊去玩幾天、一個星期、一個月,隨便你!」

  「謝謝小姐!謝謝小姐!」瑪麗亞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

  「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拎著剛剛去逛市集時買來的食物,雪儂腳步輕快的爬上二樓,決定花一個星期時間把資料整理好,再交給推薦她到大學任教的教授看看,如果教授覺得她的教課方針可以的話,她就接受大學的聘書,不然就去中學教中文。

  不管怎樣,她是中國人,不想忘記自己是從哪裡來的。

  由於剛從外面回來,雪儂習慣性的先沖個澡,換上日式浴衣,再到小書房去專心整理資料。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她覺得有點累想休息一下時,方才發現天都已經黑了。

  巴黎的夏天要過九點後才會天黑,她竟然己工作五、六個鐘頭了,而且是靠著電腦螢幕的亮光在工作。

  「不到十年我就會老花眼了!」

  她自嘲地喃喃嘀咕,起身要到臥室的小冰箱取用下午買回來的零食和飲料,孰料門一開,她抽了一口氣,呼吸頓時斷絕,整個人瞬間石化,像聖女貞德的銅雕像一樣——僵得發亮,凍結得比大理石更堅硬。

  在這寂靜冷清的深夜裡,孤伶伶一盞暈黃的煤油燈光驅不走所有黑暗,反而使得眼前視界顯得更陰暗晦蒙,扭曲在牆上的黑影彷彿魂魅在跳舞,那黯淡的、幽靈般的飄忽氛圍,使週遭的空氣轉變成窒人的陰霾。

  是他!

  陰晦的煤油燈光中,臥室另一頭,落地窗前的高背椅上靜悄悄地端坐著一個男人,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端著高腳酒杯,雙眸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宛如飢餓的大貓盯住肥碩的老鼠般緊緊地攫住她的目光,神情高深莫測,半聲不吭,一動也不動。

  真的是他!

  就在確認那一剎那,她腦海裡所有意識猝然被抽空,只剩下累積了九年的深刻思念,在這毫無防備的一刻,宛如中東火藥庫被點燃,瞬間在她體內轟然爆開來,沒有理智,不再堅強,她只想飛奔過去傾訴九年來的思念之情——在夢裡,她早已這麼做過幾千幾萬回了。

  結果她什麼也沒做。

  起初是她太震驚、太激動以至於根本動彈不得;而後,由於對方絲毫反應也沒有,彷彿那只是一道幻映在牆上的鬼影子,她的衝動很快就降溫了,旋即想到另一件事實。

  這裡又不是古堡!

  砰一下,她把門關回去了,閉上眼,深呼吸幾下,讓呈現缺氧現象的腦袋回復正常功能,努力鎮定心神,再睜開眸子,鼓起勇氣猛然拉開門……

  果然,黑漆漆一片,啥也不見。

  她打開電燈,依然什麼也沒有,這才鬆懈下來,整個人差點像失去牽線的木偶似的癱到地上去。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見」吧!

  她從來沒有停止過想念他,在離開他的頭一年,肚子裡懷著兒子,她不時有不顧一切回去找他的衝動,但她畢竟是堅強的、理智的,熬了整整兩年之後,她終於不再有那種衝動,然而思念的心情並不曾斷絕過一分半秒。

  她愛他、想念他,卻又很理智的警告自己絕不能去找他,因為他不屬於她。

  有時候她真恨自己這麼堅強又理智,然而事實就是如此,他們分屬兩個不同時代,本來就不應該有任何交集,她擅自闖入他的生命中已是過分,及時抽身才是她應該做的事。

  一輩子想念一個永遠也得不到的男人,這是她為滿足當初一時興起的冒險遊戲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雖然有時候真的想不透,為何該死的只有她會碰上那種事,當初沒有機會搞清楚這點疑問也是遺憾,然而該回來的時候就得回來,不然一旦演變成不可收拾的局面,看誰該後悔!

  她自嘲地搖搖頭,想去拿罐冰礦泉水讓自己清醒一點,免得無聊的「幻覺」又發作,沒想到走不到一半路,她又像拿破侖的凱旋門一樣端端正正的僵在那裡,心跳再度發生故障,眼睛瞪得比酒杯更大。

  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窗前那張高背扶手椅上,沒有人也沒有鬼,卻多了一本日記,那本應該還在古堡裡的日記。

  那本日記,怎會在這裡?

  瞠大駭異的眼,她瘋狂的問自己:怎麼會?怎麼會?問到腦筋開始抽筋了依然得不到任何答案。

  好一會兒後,她終於放棄凌虐自己的腦細胞,覺悟這個問題的答案靠她非天才的IQ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的,於是戰戰兢兢地上前拿起那本日記,又遲疑片刻後才毅然翻開寫有字跡的最後一頁……


    六月三十日

    終於解決了!

    那位越南公主的父親派人來把她捉回去,她要我救她,我告訴她我無能為力,既然她已經有未婚夫,她就應該回去嫁給她的未婚夫。

    最重要的是,我不愛她,更不想娶她。

    一直看著公主上了船,船已航行至不見影子,我才放心地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夜丘,雖然雪儂已經離開了。

    我知道,雪儂是因為越南公主的事而離開的。

    但現在,麻煩已經解決了,她應該回來了,我相信她一定會回來的,即便晚一些,可是她一定會回來的。

    而我,會一直等在這裡,直到她回來為止。


  他竟然沒有愛上那位公主?!

  雪儂無力的跌坐在椅子上,日記也掉到地上去了,她扶著額頭又驚訝又錯愕地疑惑不已,這個結果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他應該要愛上那位公主的呀,怎麼會沒有?

  難道不是那位公主?

  那是誰?

  出了這種差誤……不會是她的錯吧?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召開審判大會批判自己,目光好死不死又落到地毯上的日記上,因為是掉下去的,因此又翻到另一頁去了,上面竟然又有兩行字,一行是日期,還特別註明是一八五七年——十年後——的七月六日。

  另一行是……

  我的兒子,雅克來找我了!

  「雅克?!」她失聲尖叫,那刺耳的噪音尖銳得連她自己聽了都嚇一大跳,但沒辦法,她克制不住自己,不但尖叫,還驚恐地團團亂轉,像是不知道該如何停下來的陀螺。「他他他……他怎會跑到埃米爾那裡去了?」

  不可能!不可能!

  慌裡慌張拿起電話來,她竟然想了大半天才想出杜奧爸爸的手機號碼來,又思索了好半晌才想起要如何打電話——用手指頭按號碼鍵。

  「爸爸,我是……」

  「啊,雪儂,正好,我剛好也要打電話找你呢!」

  聽杜奧爸爸的口氣好像不太對,雪儂心頭連續咚了好幾下。

  「找……找我什麼事,爸爸?」

  「雅克不見了!」

  上帝!

  雪儂張大嘴卻出不了聲,天上一碗滾燙的蚵仔麵線當頭淋下來,蚵仔沒半隻,麵線全下來了,澆得她滿頭黑線。

  通往地獄的門終於打開了!

  「昨天馬特夫婦來找我和你媽媽去他們家打橋牌,」杜奧爸爸繼續說。「雅克說他沒興趣,要我們順路帶他到古堡,說好今天再來帶他回去,可是我們今天來找他時,管家卻說他自己回莊園去了……」

  該死,雅克真的去找埃米爾了!

  雪儂低低呻吟,咧嘴苦笑。一直以為只有她才開啟得了那扇「門」,沒想到連雅克也開啟得了。

  因為他是埃米爾的兒子嗎?

  「但我們回莊園後,莊園裡的人卻說沒見到雅克,我們到處找了好久就是找不著他,我想我最好通知你一下,然後報警……」

  報警?!

  「不!」雪儂再度發出那種撕心裂肺、驚天地泣鬼神的怪叫聲,脆弱的窗玻璃受不了刺激,抖個不停。「不要,千萬不要報警,雅克他……他回來了,對,他自己搭火車回巴黎來了,我找爸爸就是要通知你這件事,雅克說……說他覺得那邊很無聊,寧願回巴黎來,所以爸爸你們儘管去玩你們自己的吧,雅克我會負責的!」

  「原來他回去了呀,真是,嚇我一大跳,他應該先說一聲的嘛!」

  「對不起,爸爸,」雪儂一邊道歉,一邊揮去好幾把冷汗。「你也知道雅克那小鬼,說風就是風,說雨就是雨的,想到就做,也不先說一聲,更不管後果如何,我……我已經臭罵他一頓了!」

  「好了,好了,別罵他了,小孩子嘛,說說就好了,別讓爸爸心疼啊!」

  「爸爸,都是你們太寵他了啦!」

  罪魁禍首,除了她,全家人都是!

  「沒有父親的孩子,我怎能不寵他呢?」

  「爸爸……」

  「好好好,既然他回巴黎去了,那就沒事了,這也好,馬特夫婦邀我們一起到亞維儂,那種藝術節小孩子也不會感興趣……」

  「對,對,雅克不會感興趣的,爸爸、媽媽你們去吧,雅克交給我就行了!」

  再說幾句,電話掛斷了,雪儂抹去滿頭麵線,吁了口氣,旋即又緊繃起來,轉身直接衝向浴室門……不是……書房門……不是……

  如果她的猜測沒有錯誤,這棟宅邸內應該也有「門」。

  看見他,可能是幻覺,但出現日記本,那就是貨真價實的事實了,所以,這棟宅邸內一定也有「門」,至於為什麼會有,她不了。

  因為這棟宅邸也曾經是屬於埃米爾所有的嗎?

  無論如何,她非去把雅克捉回來不可,不能任由他去干擾埃米爾的生命,更不能讓他在二十一世紀的世界裡鬧失蹤記,不然麻煩就大了,被控謀害親子又毀屍滅跡可不是好玩的,然後杜奧一家人一定會護著她,結果變成她是主謀,杜奧一家人是共犯,大家一起進監獄裡去共敘天倫樂,不,那一點都不好玩!

  更衣室門……

  不是!

  衣櫃門……

  不是!

  通往走廊的門……

  都不是!

  沒關係,從頭再來,浴室門……

  她很有耐心的一再重複開那些門,甚至連抽屜都一一拉開過了,可是,當她找了一個多鐘頭還找不到「門」時,她終於開始恐慌起來了。

  要是她再也打開不了那扇「門」了呢?

  「啊,對了,還有一扇門!」

  她急奔入書房,一把拉開通往走廊的門,才一眼,柳眉便筆直地倒掛起來,氣急敗壞的一頭撞進去,不假思索地大聲質問。

  「雅克呢?」

  窗前,那人依然手持酒杯端坐在那裡,一語不發,直至她氣勢洶洶的衝到他面前,他才從容不迫地徐徐放下酒杯,緩緩起身,慢條斯理地挺直那副修長高挑的個子,從低低在下變成艾菲爾鐵塔高高在上地俯視她,使她不得不仰起臉看他。

  該死,以前她怎麼不覺得他有這麼高大!

  前後不到三秒鐘,不用他說半個字,光是那種近似威嚇的氣勢便足以將她壓成一片扁扁的墨西哥薄脆餅,不由自主的,她的心跳開始失控,無法移開目光地仰視他那雙始終捉住她不放的眸子,沉邃如晦,深不可測,似質詰,又似責難,彷彿要刺透她的身體,逼問她的靈魂。

  這一瞬間,她終於想到自己好像沒有資格這麼囂張。

  要說誰有錯,不用懷疑,就是她,是她莫名其妙闖入他的生命裡,又莫名其妙自他的生命中消失,根本就是惡意玩弄,罪大惡極,如果這還嫌不夠,再說說她竟然又偷偷生下他的孩子吧,那更是滔天大罪。

  如果他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也就罷了,偏偏他不是,事後他馬上就要求她嫁給他而被拒絕,結果她有了孩子,事前不知會一聲,事後又繼續隱瞞到底,罔顧他為人父的權利,毫無疑問,該自己跳入地獄火坑裡的人就是她。

  九年過去,或許他早己忘了她是誰,但他的親骨肉,她沒有權利不告訴他!

  她才是連環兇手,而他徹頭徹尾是無辜的受害者,被殺死好幾次都不曉得到底是怎麼死的,她憑什麼對他張牙舞爪?

  相反的,他才是有資格對她審判問刑的人,有資格質問她為什麼要對他做那種惡劣的事,質問她憑什麼隱瞞他孩子的存在,偏偏她有再多理由也說不出口,追根究柢,是她不應該先去招惹他,理虧的只有她一個人,而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辯解。

  總不能推說是當年她年紀小不懂事吧?

  沒錯,那時她是才高中畢業,好奇心重、玩性強,人格上也不夠成熟,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對她而言,那只不過是一種另類探險,就像古墓奇兵裡的蘿拉一樣,滿心以為只要小心一點,那將是一場唯有她才能夠擁有的冒險經驗。

  直到她不能不離開了,她又一走了之,連道別都不敢,摸摸屁股就走人,把爛攤子丟給他一個人去收拾……

  當時以為無傷大雅,現在才瞭解那時候的她是多麼的任性。

  愈想愈心虛、愈想愈畏縮,她開始感到不知所措的慌張,不自覺退了一步,剛剛亡命衝進來時那種天不怕、地不怕,連鬼也不怕的魄力頓時變沒力,再見他那雙令人打從心眼兒底戰慄的目光始終膠著地定在她臉上,沒來由的竟使她畏懼起來。

  不對路!

  驀地,她轉身要逃,但才一秒,她的腰肢便被一條強而有力的手臂牢牢鎖住,於是下意識尖叫起來。

  「不!放開我!放開我!」

  「不放!再也不放手了!」

  下一秒,她被丟到床上——真方便,浴衣被扯開,胸罩也在剎那間陣亡,內褲更是粉身碎骨的壯烈成仁,然後,他一手牢牢地制住她不斷掙扎扭動的嬌軀,一手拉開自己的睡袍,裡面居然是一絲不掛的——更方便了,她只覺眼前一黑,暴民便被鎮壓住了。

  再一秒,他的嘴重重地揉上她的唇,陌生又熟悉的氣息,堅定、強勁又溫柔,她的呼吸窒住了兩秒,下一刻,全身上下所有細胞集體搞叛變,高漲的渴求迅速在她心頭築起,情慾的烈焰在她體內延燒,腦袋裡明明覺得應該要反抗——他們實在不應該再有任何交集了,雙臂卻自有意志的圈上了他的頸子,用盡全力送上自己的唇,釋出她九年來的思念。

  天,她真的好想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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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發表於 2010-6-23 20:53: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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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餓!

  這是從沉沉的熟睡中醒來後,頭一個浮現在雪儂腦海中的意念,懶洋洋地睜開眸子,瞬間又闔上,因為日光太刺眼。

  難怪她餓,該吃早餐了嘛……

  咦,不對,她還沒吃晚餐啊!

  又猛然拉開眸子,她侷促不安地吞了好幾下口水,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用眼角往旁邊偷瞥過去,只一眼,忐忑的心頓時咚一下沉沒到大西洋海底咕嚕嚕溺斃,嘴裡溢出一聲無力的呻吟。

  不是作夢!

  她在心底哀號,明明是來找人的,卻先被人「干」掉了,竟然出這種狀況,她在耍呆嗎?

  再也不敢多瞄上身旁的人半眼,她唬一下跳,不,跌下床,七手八腳爬在精緻的波斯地毯上,手忙腳亂的到處撿拾胸罩內褲,再丟掉——不能穿了,最後撿起浴衣穿上,再對著房門向身後床上的人吶吶「解釋」。

  「對……對不起,可是我不能不帶雅克回去,不然事情就大條了!」

  最好他能理解,如果不行的話,她也沒辦法,這種事不管說真話或謊言都無法做深入解釋,不然不是穿幫穿得很難看,就是人家以為她腦筋有問題,乾脆把她丟進療養院裡去種杜鵑花,所以她不能跟他混太久,免得他要追根究柢,到時候看她怎麼辦!

  但最怕的還是他不讓她帶雅克回去,所以,她必須先下手為強,先搶人再說!

  於是,她急吼吼地打開門就衝出去,打算一找到雅克就直接把人抓回去關一輩子禁閉……咦?

  猝然煞住腳步,左看、右看,再往後看……

  衣櫃。

  「喔,天,我回來干汁麼?」她又呻吟。

  好吧,要抓那小子也不是那麼容易,她還是先上好全副戰鬥裝備再去一趟。

  於是,她用最快的速度沖澡、穿內衣褲,然後套上短袖襯衫,下擺在腰際打了個結,再穿上七分牛仔褲、襪子、運動鞋,最後將披肩長髮綁了個俐落的馬尾。

  「好,可以了!」別說捉一個小鬼,要捉猩猩、老虎也行!「上陣吧!」

  可是,她的手尚未握住第一扇門的門把,馬上又收回來。

  請等一下,她在做什麼?她真的以為可以這樣輕輕鬆鬆的越界過去,肆無忌憚的在那邊大肆搜索犯人,一找到人就直接押送回來問審嗎?

  未免想得太美好了!

  特別是,九年過去,埃米爾很明顯的改變了許多,雖然他只說過一句話,但光是看著他,她就感覺得出他不一樣了,更別提他們在床上鬼混了一整晚。

  曾經,他是冷峻嚴酷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模樣在他身邊築起一道防護網,只為了想保護他自己;曾經,他也是親切溫和的,那樣努力想討好她、追求她,任由她刁難,好好脾氣的縱容她,因為他迷上她了。

  但這回再見面,他既不是溫和也不是冷峻,而是令人摸不透的深不可測,她從沒見過那種模樣的他,那樣從容不迫,彷彿能洞悉一切的深沉,透著一種帶有幾分神秘的危險氣息,不用吭半聲,自然而然就散發出一股令人無法不屈服的懾服力。

  對她而言,那樣的他是陌生的,不能理解的,使她有點心驚,也有點膽寒。

  不過有一點他倒是沒變,三十七歲的年紀卻有四、五十歲的老成練達,他總是比實際年齡成熟許多。

  他會任由她帶走雅克嗎?

  她敢用這輩子所有的薪水打賭,不可能!

  他有可能被她說服嗎?

  除非他腦袋裡的螺絲釘不小心掉了幾枚,秀逗了!

  那她該怎麼辦?

  算了,光在這邊想破腦袋也沒用,走一步算一步,到時候再看著辦吧,無論如何,她非得把那小鬼帶回來不可!

  跟她一樣,那小鬼也是屬於二十一世紀的人,不應該逗留在十九世紀的。

  於是,跟十年前一樣,她又開始積極地找起「門」來了,尋找那扇可以找到他的「門」……

  請等一下,難不成這扇「門」根本不是通往一八四七年或一八五七年,而是通向……

  他?

  


  「她來過了?」伊德驚呼。「真的?什麼時候?」

  「昨夜。」回手關上房門,埃米爾緩步走向樓梯。「今早離去。」

  「今早?」伊德不禁抹起一彎曖昧的笑,整整一夜,猜想得到他們都在忙些什麼有益健康的健身運動。「那麼,她看上去依然只有十五、六歲嗎?」

  「並不,」埃米爾若有所思的低喃。「雖然她的表情依舊透著少女般的純真味道,乍看之下似乎尚未滿二十,但只要再仔細多端詳一會兒,就可以察覺她一舉手、一投足皆散發出成熟女人的嫵媚風情、優雅丰姿,事實上,她比我記憶中更撩人、誘人、蠱惑人,再次見到她,頭一眼我就知道這輩子都別想擺脫對她的渴望了!」

  「但,你終究等到她了!」伊德的眼神是不勝同情的。「整整九年,總算讓你等到她了!」這九年來,埃米爾等待得有多辛苦,他看得比誰都清楚。

  不過他可從來沒提過要埃米爾放棄,因為埃米爾的死心眼,他也比誰都瞭解。

  「是,我終於等到她了,而且……」埃米爾的聲音十分低沉,似乎仍有些難以置信。「天,我的兒子!」

  「像是奇跡,對吧?」

  奇跡中的奇跡!

  「確實。」埃米爾低應。

  「那麼,別怪我提到掃興的事,你的繼承人應該是雅克吧?」

  「他是我兒子,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可曾考慮到後遺症?」

  「怎麼?你以為雅克沒有能力接下公司嗎?」

  「那個比狐狸更詭詐的小子會沒有能力?」伊德仰天嗤之以鼻地哈了一下,充分顯露出對那四個字的不以為然,「愛說笑,要我說,那小子可能比你還精明能幹,交給他哪裡會有什麼問題。我擔心的是……」他略微遲疑一下。「呃,我是說,倘若雅克沒有出現,你可曾想過財產要留給誰?」

  「自然是索瓦叔叔的兒子戴戎。」埃米爾毫不遲疑地說。「雖然他不夠精明也不夠強悍,但十分忠誠可靠,工作勤奮,能力也還算不錯,守成足足有餘了。」

  「如果是在晚輩之中挑一個呢?」

  「那就戴戎的兩個兒子其中之一。」

  「正如我所料,不過,也正是我擔心的事。」伊德咕噥。

  「你不贊成?」埃米爾瞟他一眼。

  「不是不贊成,而是……」伊德猶豫一下。「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不管是交給戴戎的兒子或雅克,一定會有人不滿…………」

  兩人同時踏下樓梯最後一階,也同時停下腳步。

  「你是說……」埃米爾的表情又多深沉幾分。「席勒?」

  「不只席勒,要知道,倘若你沒有子女,按照法律,你可以留下遺囑指定繼承人,換句話說,任何人都有機會,但席勒自認他的機會最大,因為在晚輩之中,他的年紀最大,所以……」伊德神色異常凝肅。「小心歷史重演!」

  下顎繃了一下,「我會小心的。」埃米爾承諾道,轉向餐廳走去。

  伊德兩手插在褲袋裡,緊隨一側。「話說回來,好不容易雪儂小姐來了,你卻又讓她走了,為什麼?」

  「要來要走只能由她決定,我不能也不想勉強她。」埃米爾靜靜道。「這是她的生命,應該由她自己決定。」

  「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

  「可是……」

  「她會再來的。」

  「什麼時候?」

  「很快!」

  說話間,他們步入餐廳內,雅克早己在他的座位上等候,一見父親出現,馬上拉開有點頑皮的燦爛笑容擠眉弄眼。

  「爸爸,熱巧克力是給誰的呀?」

  「你母親。」埃米爾回道,並在餐桌首位落坐。

  雅克哈了一聲。「媽咪早就不喝巧克力了,現在她都喝紅茶配果醬麵包。」

  「是嗎?」埃米爾怔了一下。「那麼你呢?」

  「我寧願喝巧克力。」雅克嫌惡地推開面前的牛奶。

  「那就給你吧!」埃米爾把熱巧克力挪到雅克前面,再吩咐管家。「希金,請再準備另一份茶具。」

  「是,先生。」

  管家銜命離去,雅克一手巧克力,一手麵包卷,正待咬下去,忽又停住。

  「爸爸,媽咪應該快來了吧?」

  「是的,她應該快來了,也或許……她已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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