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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綠痕 ]【情定金陵之二 上上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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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21:37:0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他的眉毛打結了,眼神有如棄婦一般

張開口卻像啞巴,整個人和塊朽木沒兩樣

他會這副德性,全是為了一個苦命的女子

那麼,他是喜歡她,甚至深深愛她了?

這倒未必,因為你聽過木頭會談戀愛嗎?

長到二十多歲,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

抱過人家好幾次了,卻還不會表達情意

上天真是白給了俊美容貌和超強辦事能力

唯有她真正不見了,他才覺得少了什麼

並一改平日溫文儒雅、和善親切的樣子

徹底變了個性子,差點把天給掀了過來

如此的「雙重人格」,他自己卻不知道

所以木頭仍是木頭,她要幫忙也使不上力

因為她怕火,但愛情讓他「自燃」了……
 
 

《 本帖最後由 m82302 於 2010-6-24 22:0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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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21:38: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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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城第一富商紫冠府,府裡上上下下、府外的各處商行,在過年的短暫休息後,人人各司其職回歸本位。

  府裡的各樓各院管事、商行派來的,照例又在這個時節將蒹葭樓擠得水不通,人手一本帳冊,在樓內樓外等著面見紫冠府掌管內務的主事者。

  打從開春後,紫冠府裡便有了人事異動,原本當家主事的步關之在娶得美嬌娘之後,將府中的職位調整。

  身為步家長子,步關之不再戴著「紫冠商人」這頂帽子,大江南北地四處走動在外頭做生意,反倒是將這任務傳給了一直在府內掌管所有生計的三弟步千歲,將他扶正為下一任的紫冠商人,而步千歲在府中掌管內務的職缺,三年來一直裝病不問家政。

  二弟步熙然取而代之,四弟步少提從旁分擔協助,府內的瑣事與旗下所有的商號則交步少提接管。

  除了新婚燕爾的步關之,這年的東風吹起時,便吹亂了其他三個步家男人的生活步調,也吹出了另一種新氣象。

  蓀蔑樓的主事堂裡,欲見主事者的管事及下人們一個按著一個,耐心等候著準備將手上的摺子交上去。

  只是,在蓀蔑樓的樓上,不時傳來清脆的搓牌聲。

  「四爺,皇家織造府向咱們訂了百匹的西域織繡,聖旨明在春末谷雨之前務必將織繡送人,以便織造府為宮妃裁製今年的夏衣。」在人群中排了一個下午的織紡管事,將手中的摺子呈給忙得焦頭爛額的步少提。

  在聽了織紡管事的簡報後,步少堤頭也沒抬地看著,並且將呈上來的摺子放在早已堆如山的摺子上,對他吩咐,「把織造府的訂單交給府中的織娘去錦繡樓提貨,摺子和帳單先擱著,晚些我審過了再批貨給織造府。」

  領了命的織紡管事才恭敬地退下,府裡禮務坊的管事按著上前講命,「四爺,再過三日便是西郡王的誕辰,你有何吩咐?」

  「等會兒你去葵香樓叫管事拿一對金麒麟和一隻玉如意當賀禮,西郡王的賀帖待我寫好後,一併與賀禮差人送去郡王府,還有,遣事派人去知會我三哥一聲。」步少提偏頭想了一會兒,然後將手中批好的摺子往旁一擱,在拿來下一本摺子時沒交代禮務坊的管事,示意身旁記事的小的把這件事記下。

  「四爺,這是三爺看了寧府後的總帳冊,數目已由三爺點清了,但府中的古玩和玉器等需拍買的私家收藏,三爺請您代他去寧府清點以便拍買。」步千歲派回來的男僕,在呈上摺子時向步少提轉達步千歲的指示。

  額頭微疼的步少提手中的筆停頓了一下,想到三哥又替他找來了更多的額外差事,不由得歎了口氣,「先擱著,等我將寧府的總帳冊審校一回過後,再去寧府一趟。」

  「四哥,這是紫冠府旗下商行今年開春後,各行號所呈報的總鋪貨單,請你核校。」厚厚一大堆的摺子重重地擺上桌,讓步少提桌上所剩無幾的空間,頓時被貨單和帳冊佔滿。

  望著那高如小山的摺子,步少提隱隱作痛的頭愈來愈疼了。

  他擱下手中的筆,垂首皺著眉心,「先拿去管事那兒核對出貨量與鋪貨量是否準確,若是無誤,核校的單據我晚些就開給各商行。」

  正當下一個管事要上前呈上摺子時,低首不語的步少抬高了手,示意他們都停一停。

  「四爺」這人看著一臉疲累的步少提眉心皺得緊緊的。

  「讓我喘口氣……」步少提甩著澀麻的雙手,長長地吐了口大氣,想將胸腔裡的那口悶氣盡數吐出,但當他抬頭看見那些他怎麼做地做不完的事後,一股悶氣令他吐不出也嚥不下。

  為什麼他要做這些差事?三哥在家時他要做,換二哥在府內當家時他也要做,他真的是長了一張勞碌命的臉嗎?

  步少提兩眼無光地望著堂裡所有等待他的人們,愈看他們愈覺得不平,尤其樓上那些從清早就沒停過的搓牌聲盈繞耳際,使得他的火氣漸漸往上冒。

  他推開了堆橫在他身旁的摺子和帳冊,在臉上擠出了一抹強硬的笑容,朝室內所有人伸出一根手指,「給我一刻鐘,你們全都在這兒等一下,我上樓找個人馬上回來。」他一定要去找找害他陷於水深火熱的那幾個人算帳。

  就在一座雅致的瑪瑙屏風後,剔透的玉石方桌旁,正坐了四個惹惱步少提的人。

  「上開花。」身為牌桌上貴客的南郡王司徒震,心不在焉地擲出牌。

  「多謝,承讓。」面龐清秀眉目爽朗的步熙然,兩手忙碌地接下司徒震的牌,笑著伸手朝三位輸家討賭資。

  沒用心玩牌的北郡王司馬聖歎,對手中的牌輕喚,「唉,東風不來,可惜了小王一手的好牌。」

  「你的東風雖是不來,但咱們等的另一陣風就快到了。」沒把心放在賭桌上的東郡王司空烈,雙著雙耳聆聽踩得又快又急的步子,正往他們這邊衝上來。

  「熙然,小弟殺你來了。」沒有皇親架子的司馬聖歎,樂不可支地等著看步熙然遭殃。

  步熙然不以為然地挑挑眉,「終於來了?」他還以為他那個老實小弟,會笨笨地在樓下做牛做馬,被那些龐大的差事壓著而不來找他叫苦。

  步少提眼瞳裡幾乎要噴出不小的烈焰了,「二哥……」為什麼?他為什麼要在樓下替二哥勞心勞力做個半死?

  眼明腳快的步熙然,在步少提想將他拖下牌桌前,先一步地抬起腳擋住向他衝來的小弟,並示意他向在座的貴客請安。

  「見過三位郡王。」步少提恭恭敬敬的向號稱「三司」的三位郡王請安,然後眼神立刻射向一臉吊兒郎當的步熙然。

  步少提挪開步熙然的大腳,冷瞪向他,「還要玩多久?」自從這三位郡王來他們紫冠府作客之後,二哥就奉命成天陪著這三位貴客,而且二哥不但可以在陪著這三位貴客時,右手打算盤、左手搓麻將,右腳翻帳冊,還可以騰出左腳來踢走他這個打算將他拖去工作的小弟。

  「哪兒去了?難道你沒有過人生行樂須及時?」步熙然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又將手伸向牌桌。

  步少提一手扯過他的衣領,「現在已是春天了……」打從過完年後,玩了好一陣時日了,他還想玩多久?

  司空烈拍拍他的肩,「少提,你二哥打算春天就在牌桌上搓掉,你來這兒向他請安,他不會幫你的。」

  把這個春天在牌桌上搓掉?步少提冷眼百瞪著那張作怪的牌桌,衝動的想掀了那張牌桌然後捉人下樓辦事。

  四個瞄見步少提眼底怨氣的玩牌者,識趣地相覷一眼,然後在步少提將掀桌的舉動行動之前,同心協力地一塊抬起玉石桌至另一處,讓掀不到桌子的步少提在原地氣得兩肩頻頻打顫。

  步少提衝上前一掌重拍在桌面上,義證詞嚴地對步熙然開訓,「二哥,府內當家的人是你,你別再把自個兒的差事推給我行不行?你下牌桌來好嗎?我不能再暗中幫你做了,倘若這事被大哥知道了,你非被大哥剝層皮不可!」

  「等我玩膩了再說。」步熙然撥撥耳朵,對這個滿口道理的小弟,一臉不在乎地聳著肩。

  「你何時才會膩?」累得不成人樣的步少提非常在意這事。

  「少提,這是你二哥今兒個上牌桌前作的詩。」司徒震笑瞇瞇地從懷裡拎出一張紙,慢條斯理地交給正在火氣上頭的步少提。

  人不在多,四位則行,有舌夜之娛逆,無男女之區分。

  四圈見勝負,得意勿忘形。

  賭鬼雲,何厭之有?

  步少提攏緊一雙劍眉,對這首被改編且有縮水嫌疑的詩愈看愈眼熟,「陋室銘?」

  「不」,一旁的司空烈朝他搖搖食揩,「是賭徒銘。」

  「照這詩意……」步少提氣得將手中的紙撕碎,然後扯開了嗓子對緊捂著雙耳的步熙然嚷嚷,「你永遠都不會來幫我!」

  步熙然掏掏被吼的耳朵,笑意可鞠地向他請教,「少提,往常千歲都是怎麼和你分配府內的差事?」以前他還在裝病不管府中事務時,府裡大小事都由他和兩個弟弟包辦,但不知他們兩個是怎麼個分配法。

  「所有的差事都是我七他三。」也被另外一個哥哥苦毒打咫的步少提,悶悶地吐出三哥在私底下暗坑他的不平等待遇。

  「來,讓二哥告訴你咱們倆分配差事的原則。」步熙然含笑地朝他招手,叫他附耳過來聽清楚。

  「你也跟三哥一樣講原則?」老實的步少提皺眉地彎下腰問。

  「有,而我的原則是……」步熙然一手指著他的鼻尖一手指著自己,自口中吐出更不平等的待遇,「你九,我一。」

  「你居然比三哥還狠……」步少提大大地退了好幾步,咬牙切齒地指著這個更苦毒小弟的兄長。

  步熙然笑呵呵地揮手,「反正這小子天生責任感就重,下人們又對你愛戴不已,我道個好心的兄長就做個順水人情,多分一點資產給你不是挺好?」

  「好?」步少提瞬間提高了音量,「過完年後,我已經整整兩個月都沒回我的風露院!」

  步熙然搖頭晃腦的回嘴,「我也沒回我的倚雲院啊!」他小弟是個大忙人,但他也是啊,他也沒空回他的倚雲院去沾他的枕頭。

  「咱們兩個不回院的原因不同,我是忙得廢寢忘食,現而你是玩得樂不思蜀!」他早已玩得乾脆住在這蓀蔑樓裡,日日對樓下忙翻天的事務置之不問,在樓上吃喝玩樂,他當然沒有時間回去自已的院裡。

  「你若真的忙不過來,何不者沁雪院找大哥幫忙?」步熙然撇撇嘴,然後送上一個下下策給他。

  步少提臉色更陰沉,「我若是上沁雪院找那個跟大嫂如膠似漆的大哥,只會討頓辦事不力的排頭吃!」找他大哥?他那個不問緣由只重成果和效率的大哥會先把他的骨頭給拆了。

  「少提,千歲在離開金陵之前,交代我們要代他好好照顧他的小弟,現今既然你有難,我們應該幫幫你。」司馬聖歎苦心大發地對步少提的慘況撫了把同情淚,一臉誠懇願意幫忙的模樣。

  步少提不是有信心地瞥他一眼,「我三哥哪會有這種良心?」三哥別比二哥更惡質就謝天謝地了,照顧他?他怎麼不知道三哥也會照顧人?

  「或許是離家遠行容易使人傷感,所以千歲突然有良心了。」司空烈在一旁接腔,試圖加強司馬聖話裡的可信程度。

  「千歲想怎麼幫這小子?」嗅到了陰謀味道的步熙然,不急著拆穿他們的底細,挺有興致地問。

  司徒展不客氣地手指著步熙然的鼻尖,「千歲說,你這個最會推卸責任的二哥一定會把大小差事全推給少提,他叫我們幫少提找個能幫他分擔差事的好幫手。」

  「幫手?」步少提在臉上寫滿了失望,「除了我三個外,有誰能幫我料理紫冠府的差事?」

  「我們三個已經幫你物色好人選了。」司馬聖歎卻出乎步少堤的意料,例著笑容向他宣佈有救星了。

  步少提不禁兩眉高高挑起,「天底下還有這種耐操耐勞的人存在?」有這種人?怎麼他從不知道金陵城裡居然有這種十八般武藝俱全的高手?

  「有,而且她可是你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好幫手。」司徒震大大地點著頭,在步少提的耳邊鼓吹。

  「這個好幫手叫什麼名字?」已經累昏頭的步少提聽著聽著有些心動,很想請出這號人物快來兼蔑樓的總帳房,好頂替他二哥的位置。

  司空烈緩緩地吐出芳名,「夏候紋焰。」

  「女人?」步熙然在口中念著,並且別有用意地挑眉看著那三個突然很想幫忙的郡王。沒有那麼多疑心的步少堤甩著手,「是男是女都無妨,只要她夠神通廣大可以幫我就成。」

  司馬聖歎拍著他的肩保證,「你放心,她絕對能滿足你的需求。」「紋焰是我的遠房表妹,只要你點個頭,明兒個我就把她給送過來當你的副手,表妹治家理財的手腕可不是蓋的,她的能耐絕不在你或是千歲之下,不出十日,我保證你就能把身上的擔子卸下一半。」打鐵趁熱的司空烈又往旁邊補上一句。

  「就這麼說定,勞煩你們快差人把她送來,我樓下還有一堆雜事,先走一步。」步少提朝他們拱手致意,然後下樓去把等著他的人們所帶來的差事商定。

  「包在我們身上,你去忙吧。」已經等在門口的司徒震替他開了門,嘴邊帶著奇怪的笑容把他送下樓。

  宴客的門一上後,步熙然的雙眼來來回回審視三位郡王的表情之後,笑容突然變得燦爛。

  「三位郡王,既然人已經走了,咱們說話也都爽快點。」熙然表情暖昧地看著他們一會兒,而後清了清嗓子,「明人不說暗話,你們這麼幫我小弟,是在打什麼主意?」

  「步兄,你說這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司馬聖歎他過於討好的笑臉笑嘻嘻的反問。

  「沒有!」三位郡王想了想,皆搖著頭面色凝重地齊聲回答他。

  「既是同道中人,那就別再裝了,千歲把你們三個弄進紫冠府長住,不會只是要你們來陪我玩吧?」步熙然直接問他們三個會被他三弟給請來府裡的原因。

  「當然不是;我們受千歲之托來做正事的。」司空烈也爽快地說。「那小子把你們三個請來果然有陰謀。」步熙然不客氣地環著胸,注視這三個心機和他大弟一樣深的郡王們。

  司徒震撫著下巴回想步千歲的交代,「千歲要我們來整整人,而且最好能替他把紫冠府上上下下弄得雞飛狗跳。」

  步熙然冷吟地笑了出來,「又想搞花樣?我就知道那小子從沒好心腸,更不可能找朋友來幫自家兄弟分受解勞。」

  「千歲叫我們先由最老實可靠的少提下手。」司徒聖歎把所有的底都抖出來了;說明他們三個將代替步千歲整他的小弟。

  「你們只想整少提?」沒有被列在黑名單上,步熙然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還有你。」司空烈指著他的鼻尖,「你和千歲結的仇可深了,千歲怎麼會放過你?」

  「不出所料。」步熙然不可置否地挑眉而笑。

  司徒震又一老一實地較述步千歲的話,「你也不必急,千歲交代要我們先放你一馬,待他回來金陵後,親自找你慢慢討回躲帳三年之仇。」

  步熙然生氣地抬高下巴,「勞煩你們轉告千歲,我等他!」從在娘胎裡就斗在一塊,他會鬥不過他那個孳生弟弟?

  「那麼,步少提這一事,我想不會反對也不會攪局吧?」準備執行計劃的司馬聖歎,推了推步熙然問。

  步熙然竟露出了一臉何樂而不為的表情,「既然你們都已經準備把人送過來了,在下怎能不從番如流?」有了這三位郡王多管事,也許他能看到老實小弟變個性子也說不定。

  司空烈彈了彈桌上的牌,氣定神地開口,「既然如此,在千歲回來之前,咱們就把少提放進計劃裡打個八圈,就當是……」

  其他三人應口同聲地笑道:「就當是消磨消磨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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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21:38:49 |只看該作者
 
  夏候紋焰拉著裙擺,緩緩地步下了由東郡王派來的轎子,方才下轎,幾個眉目清秀的僕人,已站在蹲著兩隻石獅子大門前。

  她輕輕抬首,望著這座她即將進人的紫冠府。

  昨日她才回來,與她過世的娘親有著遠親關係的東郡王找她。雖說她與東郡王在名份上是表兄妹,但自小她便不曾見過娘親那沒的親人,而她的遠房表哥來到府內也不與她爹打招呼,只是登府來向她爹要人。

  夏候錦以為東郡王此舉另有其深意,期望透過這個並非親生的女兒來與一直高攀不上的東郡王府有所交往,若是能親上加親更好,但當夏候錦這麼打算時,東郡王司空烈卻說是人聞夏候紋焰德才兼備,僅是想接不表妹過府一敘,隨後說明想將在夏候府內已無親人的小表妹,接至老友的紫冠府內與他一塊暫住些日子,並打算替她在紫冠府內安插個位子做些差事,硬是自夏候錦的手中,將打理夏候府府事務的夏候紋焰給要了去。

  她的心底很清楚,往後她在別人屋裡,得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偶爾聽些順水人情,多知曉些府裡的人情事故,不要多說話,在府內處處留心,時時注意,才不會便自己往後的日子變得艱難,也不致使帶她來的司空烈去了顏面。

  自娘親帶著她改嫁給夏候錦之後,生長在爾虞我詐的夏候府,夏候紋焰自小謹守著一條道理,即從不主動探問府中之事,也不強出頭。

  她不明白司空烈要她來此的原因,她向司空烈問個仔細,而他只告訴她紫冠府的蓀餞樓總帳房缺個能手,已把她安插在那個職位,叫她到府後就到兼蔑樓報到。

  但紫冠府在金凌城是首富,聽了令其他大戶人家生畏崇敬,府中的人口就有百來名,若只是要為總帳房蓀踐樓找一位得力助手,會愁人嗎?

  「夏候姑娘這邊請。」幾個眉清目秀的小姐請她入府。一大府門,諾大的庭園展入人眼,杏花如雨隨風沾滿廠她的衣棠,有一刻,紋焰被這景象徵楞得半晌喚不回心神,一雙美麗的丹鳳眼停在園子中的美景。

  領她入府的人在紋焰欣賞時,站在身旁不急著催她挪動玉足,安靜地讓她欣賞眼前的美景,等到紋焰回神,帶著她步下白石台階,走過垂花門拐彎通往蓀蔑樓的高手走廊。

  直走過高手走廊,紋焰方才鍍至蓀蔑樓的樓前門,便被在蘇蔑樓前排隊的人潮嚇楞住了腳步。

  小招手對紋焰輕喚,並在人群中清出了路,懷著不解的紋焰迸入紫冠府裡天天都人滿為患的蓀蔑樓。

  冒著插隊而遭人瞪的風險,頻頻對滿屋子的人賠不是後,小招手走至忙得昏天暗地的步少提面前,對那個早就被訓練得可以一心好兒用的步少提報告,「四爺,夏候姑娘來了。」

  「奉茶,請夏候姑娘先坐,你上樓告知東郡王一聲。」步少堤一手指著他身旁的柳木椅,一手指向身後的樓梯,兩眼飛快她看著剛送上來的摺子,然後對呈上摺子的米倉管事勾勾手指,「這個數目不對,叫底下的人去蕪銜樓再點一回,我記得我在年關時派放的米數目不止這些。」

  「姑娘,先在這兒坐坐。」小招手對步少提這種忙碌的模樣早就見怪不怪了,待一直楞在一旁的紋焰落座,然後上樓去請示。

  紋焰點點頭,坐在柳木椅上張大了兩眼看向那個辦事效率驚人的步少提,看他右手執筆在摺子上批著,左手在算盤上飛快地打個不停,兩眼埋在桌上的摺子裡閱贊;同時一心四用地對跟前的管事叮擰交代,她看他批摺子的速度似是馬虎草率,說出口的話卻又井井有序,有條不紊,不但能對一個接著一個的公務做決定,還能撥空整理另一批在桌上等待他的公務。

  她看了一會眼前的情景,不禁輕蹙柳眉感到疑惑。

  這裡的公務一向這麼多嗎?這兒的人忙個不停,而她剛才在外頭看到那些有情景致賀花的人,又是怎麼回事?她再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兒,發現這裡頭最忙碌的人,好像也只有這個人稱四爺的男人,其他人都只是安靜地站著等待他的批示,紫冠府裡頭有這麼一個既能調度人手又能理財治事的能手,怎麼還會補要她來幫忙?

  自樓上請示完的小招手,在步少堤忙得天翻地覆時,小心地湊在步少提的耳邊轉達,「東郡王與二爺他們正忙著,說是請四爺自行招呼夏候姑娘。」

  聽完了這句話,步少堤迅速解決完手上的摺子,並停下打算盤的手指,擺出了停止的手勢,站起身向一屋子的人以清朗的聲音宣佈,「各位,等我一會兒,先暫停片刻。」

  樓裡的人皆無聲地點點頭;步少堤在整理好儀容之後,帶著一臉的笑容轉身迎接初來乍到的貴客。

  「失敬,讓你久候多時了……」步少提帶著笑意向她致歉,但當紋焰緩緩抬首望向他時,他的聲音突然變小,疲累的眼睛看著她的容顏,頓時忘了剛才那些將他累得無法思考的公事。

  紋焰那張白白淨淨的瓜子臉上,配上兩適彎彎的柳葉眉,一雙丹鳳眼格外透明亮,似秋日的潭水一般撫媚,一身春裳,使她看起來就像窗外飄飛的杏花。步少提出神地以兩眼望著她潔淨無暇的姿容,在她身上彷彿看見了醉人的愛意。

  「夏候姑娘……」步少提清了清嗓子,但一時之間又想不起她叫什麼名字,只勉強地想起司空烈對他提過她的姓氏。

  「四爺叫我紋焰便成。」紋焰有禮地向他欠身請安,心底對他方纔的眼神有著一半的明白,但又有一半的不瞭解。

  步少挫折地兩手按著桌案低喃,「又是四爺……」

  紋焰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但的人們卻都掩著嘴,有的人則是咧出白牙嘲笑步少提,不一會兒,樓裡忍不住笑意的人,紛紛不給面子地笑出聲來。

  步少提沒好氣地看向那些人,「還好意思笑?就是你們常常左一聲四爺,右一聲四爺,才害我被迫改了名不叫少提而變成四爺。」

  「不要我們叫四爺就不叫。」一名不客氣的管事馬上順應他的話,故意擁著兩腿,「少堤,我站了老半天,手腳好好累喔。」

  步少堤馬上兩手環胸對他叨念,「會累還不是你自個兒硬要站著?叫你們坐你們偏偏不聽,還不快點去找張椅子?其他人也都去坐吧,我已經說過先暫停了,你們也別再像棵樹似的站在我面前。」

  「少堤,我的口好渴,那是碧羅春還是攏袖紅?」站在步少堤身旁的小招手,兩眼打量地看著桌上那想喝的香茶。

  步少提歎息地揮揮手,「想喝就拿去。」

  他的話尾剛落,桌上的香茗已有人不客氣地拿去,——屋子的人就座的就座,喝茶的喝茶,讓首次開了眼界的紋焰半天說不出話,心底想這裡的人不分尊卑,但這些人在步少提放下身段前又都規規矩矩的。

  紋焰猶在驚訝這怪現象時,步少堤又對門外仍在排隊的人們喊,「外頭的也全都坐著,你們的木頭站相看得我好累,統統先休息一會兒。」

  「不好意思,這會兒我正忙著。」打發了所有人稍作休息後,步少提回過身來對紋焰笑。

  一時還弄不清楚這裡規矩的紋焰納納地開口,「哪裡……」

  「來紫冠府的路上舟車勞頓,想必現在很累了,若不介意的話,我先派人送你去枕湘閣可好?」

  「我不累。」紋焰卻對他搖首,決定留在這裡再看看有什麼更令她好奇的怪事。

  「不累的話……」步少堤搔搔發想了片刻,「那麼就勞你先站在這裡看一下我每日都要做的公務。」

  「在這兒看你工作?」她不是來這兒當差的嗎?他要她用看的?

  步少提帶著爽朗的笑容向她解釋,「我希望這樣能讓你適應帳房的環境,況且東郡王對我提過你在理財治家這方面是個能手,我想只需看一會兒,便大約知道蓀踐樓總帳房裡的人都在做些什麼,不會耽擱太久的。」

  「好的。」她想想也覺得有理,尤其他剛才處理公事飛快,她根本就沒看清楚他到底在做些什麼。

  又要坐回辦公桌的步少提忽然又轉過頭問她,「對了,東郡王可有告訴你來此是做什麼差事?」

  「表哥並未對我說明細節。」紋焰唇邊綻出笑,緩緩地對他搖首。

  步少提去旁邊替她搬來了張椅子放在他身旁,在叫她坐下時又指著桌上那些他已經批好的摺子:「這裡有些摺子有空就先看看,累了的話,別跟我客氣,儘管叫人帶去歇息。」

  「我知道了。」她輕巧地坐在他的身旁應著,在看到他桌上的水墨所剩不多,於是主動地撩起衫袖替他磨墨。

  步少提有絲訝與她的細心,靜靜地看了她磨墨的神情一會兒後,猛然地甩甩頭,轉頭對樓內的人開口,「抱歉,讓各位久候了,咱們再……」

  步少提口中的話說了一半,便停在那些都在喝茶聊天人們的身上,他燈著眉歎氣,「茶還沒喝完的繼續喝,沒休息夠的統統休息,還有力氣的就過來再接再厲。」

  蓀踐樓裡的人潮連午膳時分仍是不斷,但這裡的人早已習慣由廚房的下人們打飯送來此地,在步少提用膳時,每個饑轆轆的人也搶著吃,但一用完午膳,所有的人再去排隊向步少提呈上摺子,直到日落前,蓀餞樓樓上響起熟悉的鐘聲,才讓蓀蔑樓裡裡外外的人潮散去。留下仍是做得沒完沒了的步少提,以及看了一日就看呆的夏候紋焰。

  「嚇著了?」整理完手中的帳冊,步少堤看了身旁杏眼圓瞪的紋焰一眼,有些明瞭也有些歉疚地問她。

  口齒伶俐的紋焰難得說不出話來,「有……有一些……」

  「會慢慢習慣的。」步少提習以為常地笑笑,一手撐著下巴問她,「蓀蔑樓的公務大概瞭解了嗎?」

  「未完全瞭解,因為管轄的事實在太多。」蓀蔑樓要管的差事,她一日數起來就有幾百條,拉拉雜雜、瑣瑣碎碎,光靠這一日的旁觀,她能記起來的事項,可能沒有他所批的摺子一半多。

  「放心,我不會急著催你來幫我公務,這幾日先在我身旁熟悉紫冠府內務的流程,待都熟悉了,我再挪帳房給你辦公。」步少堤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並倒了一杯香茶讓她解解渴。

  「謝謝。」紋焰接過茶來,鳳眼不禁停在這個好脾氣又好性子的男人身上。

  步少提對著她清麗的面容而笑,「日後共事咱們不必如此拘謹客套,自在點,把這裡當成自個兒的家。」

  「我是外來客,自當守規矩,不該失了禮。」她卻搖頭,即使是在夏候府裡,她的心底也從沒有過這種想法。

  「別被他們口裡喚的四爺唬住了,他們只是愛鬧我門四個兄弟,我們四兄弟說破嘴皮子也改不了他們的習性,久而久之也就隨他們了,不過他們都明白,在這座府裡沒那麼多規矩,因為住在同一個屋裡便是一家人,所以也不必與我們客氣,我紫冠府上上下下都當住在府裡的每個人是親人。」

  紋焰手中的茶碗明顯地抖動了一下,「你們……以親人相待?」不同姓氏,沒有血緣的人們,他以親人視之?難怪那些人對他沒大沒小,又對他尊敬異常,可是,像他這身為首富的男人,怎麼能放開心胸放下身段如此待人?

  步少堤笑著說出他們步家四兄弟的治家之道,「常人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如今大夥能住在一塊生活,不是比同船渡更難能可貴?我們當然要珍惜。」

  紋焰沉默了,覺得自己的身子像是從冰寒的雪地走出,來到了一個暖和的地方來,已經好久了,她不曾覺得人世能夠如此溫暖。

  「方纔的摺子看過了嗎?有無不明白之處?」步少提看她身旁的摺子堆了一處又一處,深怕她因看不懂而沒翻閱多少,便熱心地靠近她的身邊。

  「看了一點,是有些地方不太明白……」看著靠過來的臉龐,她臉上忍不住飛上了兩朵紅雲,急忙忙地低下頭來。

  「我幫看看。」步少提不經意地更挪近兩人之間的距離,使得紋焰清清楚楚地聽自己的心跳,敲響著她悸動的心房。

  四個在角落的男人,就著夕陽照入樓內的餘輝,睜大了八顆眼珠,打量著那兩個又埋首在公務裡的男女。

  「司空,你表妹的話一向這麼少?」司徒震以肘撞撞介紹人司空烈,對那個一整日下來,沒說過幾句話的女人感到有些頭疼。

  司空烈皺緊了眉心,「我也不知道,我才見過她一面,今兒個是第二次。」

  「夏候姑娘看來不多話,而少提老實投心機,這樣咱們怎麼玩得起來?」司馬聖歎對眼前的這種情不怎麼樂觀,很怕那一對男女往後會成天在案前專心辦公,那他們希望見到的情況會因此落空。

  唯有步熙然自信滿滿,「俗話說老酒是愈沉愈香,同理,咱們也要等他們熟了才能開始玩,何況他們今日才第一吹見面,總要有時間給他們慢慢發展。」

  「要讓他們倆慢慢磨?」等不及看好戲的司馬聖,沒耐心地歎息。

  司徒烈更是悲觀了,「誰曉得他們倆磨不磨得起來?」照他們一天觀察下來的心得,只希望那兩個男女埋首公事,哪能期望會有什麼好戲可以看?

  「以夏候姑娘的樣貌,和她傳說中能一手操縱夏候府生計的本領,想念我,我那個責任感甚重的小弟,在公事之外一定會注意到她,我有把握他們倆絕對熔的起來。」只要能夠掌握到他小弟的弱點,他這個二哥就有把握可以把他們兩個玩在掌心裡。

  司馬聖歎挑挑眉,一改初衷地對步熙然的自信發出挑戰書,「我賭他們倆熔不起來,你要不要下注與我賭一把?」

  心機狡猾似狐狸的步熙然開懷地笑了,「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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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21:39: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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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夏候紋焰初入紫冠府時,步少堤原本不好意思要她這麼一個柔弱的姑娘家,放下大家閨秀的身份來此與他忙個不停,但數日下來,紋焰逐漸對蓀踐樓的事務熟練後,他才發覺這個紋焰姑娘真如東郡王司空烈所說的神通廣大。

  與他的大嫂晴絲相比,紋焰像一朵雍容華貴牡丹,不像他大嫂那般柔美;而且知識淵博,四書五經爛熟於心,才華可與他最愛作文章的二哥匹敵,治家理財,知曉家務的能力更是趨孳,頗有大將之風。

  紋焰初時的出現,步少堤驚為天人,但他在心動過後,認為紋焰不過是個樣貌出色的富家女,因此也不怎麼將她放在心頭,可是愈是瞭解她,愈覺得他好像在她的身上,找到了他所訂下無人能達到的標準。

  近來在蓀踐樓裡辦公時,他老是心不在焉,雖然他常常分心來辦公,但就是不曾像這樣對女人有感覺。

  這日的鐘聲響起後,蓀蔑樓裡的人潮又如往常般散盡,從下午便將公務交給紋焰打理的步少堤,在蕪爾樓裡點算他在年關前派放的米點數目,冉返回蓀踐樓時,天色早已轉黑,換上了滿天閃爍的星子。

  步少堤兩手捧著厚厚的帳冊,有些疲倦地跨入燈火微亮的兼餞樓,一道在暗處的人影讓他屏息戒備了一會兒,當他看清楚角落裡的人影是誰時,他忍不住皺緊了眉。

  除了他們四兄弟外,紫冠府下人們日落後便停止白日裡的忙碌,而紋焰這個府上貴客,怎麼還在辦公?是他交給她的工作太多了嗎?她這樣一個女子不累嗎?她怎麼都不開口對他說一聲?

  看著她在遠處微弱的燈火下握筆,時而抬起手揉著酸澀的雙眼,或是甩甩頭試著集中精神看案上的摺子,步少堤彷彿看到沉重的擔子加諸在她瘦弱的肩頭上,她不辭辛勞,責任感重,皆令他感到愧疚,心疼的情緒在他的胸腔裡流轉,逐漸擴散成為漣漪。

  「怎麼還在這兒?累了一天為何不回枕湘閣休息?」步少堤輕巧無聲的走近她的案前,就著遠處的燭光打量著她面容上的神情。

  「我不是很累,況且還有些帳冊沒算完。」

  屬於春日花朵細細甜甜的香氣,隨著她的笑直衝進他的鼻尖,令他有片刻的征仲,暗暗地握緊掌心。

  紋焰偏首凝視著他,卻看不出他發楞的表情「少堤?」

  「……用過晚飯了嗎?」步少堤連忙回過神來,隨口找了個話題。

  「還沒,我做完再回枕湘閣吃。」紋焰搖搖頭,對他的關心感到有些擔心,但也不願意被他趕回去用膳,然後由他留在這兒獨自面對龐大的公務。

  廳堂裡不甚明亮,他看不清楚她的容顏,而他不懂她為何要在這種光線下辦公,他轉身環顧了四周,原本應該在入夜後就四處點燃的琉璃燈點了一盞。

  「怎麼不點燈反而在暗處做?會傷眼的。」步少堤問她,將遠處的琉璃燈移了過來,正要放在她的桌上時,在燈火下,她的身子瑟縮地往身後的椅子縮躲。

  步少堤不明所以地看著她似是防備又恐懼的動作,關心地放下燈而站到她的身,「怎麼了?」剛才她的那個模樣,像是見著了什麼洪水猛獸,她看到了什麼?

  「沒……沒什麼。」紋焰兩眼瞪著那盞擱在桌上的燈,回答他的音調發抖。

  步少堤對她發白的秀容很擔心,但她又離燈火遠遠的不讓他看清,於是他走至一旁,正想要拿出火摺子點亮另一盞時,卻聽見她急急忙忙地在他的身後喊,「別點燈!」

  步少堤停下了手中的舉動,「這兒的光線太暗了,對雙眼不好。」

  「還好,不算太暗,用不著點燈照明。」她急忙地遛出一抹解釋的笑容,慌張的要他停止點亮燈火的動作。

  「不必為我們紫冠府省錢。」步少堤卻誤會了,笑著又轉身把火點上。

  點燃時,紋焰飛快地趕至他的身邊吹熄,一張小臉被嚇得雪白並且呼吸急促,捉緊了他手中的火摺子對他搖首,「我習慣夜裡不點燈!」

  步少堤張大了眼看她驚慌的模樣,感到她緊握住他的柔荑打顫得厲害。

  「對不起……」一看被他瞧著,紋焰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慌慌張張地縮回手並退了一步又一步。

  「沒好嗎?是不是累病了?」步少堤卻舉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止住她的步伐,以另一手擱在她的頭探著體溫,也沒那麼多心思去想這種舉動合不宜。

  被他緊握著手掌又撫著臉龐,紋焰霎時紅霞滿面,不自在地偏過頭,「我……我。」

  「要不要我找個大夫來為瞧瞧?」步少堤只手抬起她的臉龐研究著她臉上的紅,更是一臉的不放心。

  「不用了,我沒事……」紋焰正想從對她過度關心的他胸前退開時,步少堤已把兩手放在她的肩上,她身上所穿的衣袋,頓時又讓她進退不得。

  「穿得大薄了,雖說現在是春日,但夜裡的風還是會涼進骨子裡,多加件衣服。」

  紋焰在他的懷裡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怎麼回應這種不曾有過的關懷,只能頻頻絞著雙手,垂首不敢正視他的臉龐,任他為她細心的攏好外袍。

  步少堤悶不吭聲地看了她好一會兒,輕執起她的下巴專注地凝視她的眼睛,讓紋焰趕緊看向另一處,而她游移不定的眸子,卻讓步少堤心有所思。

  「紋焰,我是說錯了什麼還是做錯了什麼事?」在一陣無聲的沉默過後,步少堤冷不防地問,她馬上又轉回他的身上。

  「你怎會有此一問?」她試著靜靜地迎視他寫滿問號的雙眼,在對上他聞名遐邇的俊容後,芳心大亂無法冷靜下來,尤其是他撫在她臉龐上的修長手指,指尖似有著陣陣熱力。

  步少堤淡淡地開口,「因為你很驚慌。」

  「也許……是我還不太習慣這兒吧。」紋焰自他的胸前退開,按著急速起伏的胸口走回案前。

  「是因為我們待你不好或是招呼不周,所以才不習慣?」步少堤跟在她的後頭沒走。

  她含笑地搖首,「不,你們待我很好,已經太過關心我了。」

  「關心會使你驚慌?」步少堤不停地思考著她所謂的太過關心是何意,一直以來,他以為人與人之間都是如此相待,而他對每個人也是如此。

  「會。」紋焰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就輕輕地回答他。

  步少堤搓著下巴問:「要不,我放你幾天假,讓你回夏候府休息探親?」她的不安,也許是一時之間還不能適應截然不同的生活,或是地想念親人也說不定。

  「不用!」紋焰轉過身,又快又急地脫口而出。

  不常去探索一個人心思的步少堤,這時被她奇怪的行為起疑,肅穆著一張臉,第一次認其地去探究她的心態,以及她種種奇怪的反應。

  「我……我是領了表哥的命令才來這兒的,怎麼可以未幫你分勞就私自回府?」

  步少堤盯著她的雙眼半晌,繼而識趣地拍拍的臉頰,「不想說我便不問,但該待自己好一點,倘若事事都往心頭擱,會很累的。」

  他的話令紋焰心頭一震,望望這個老實又沒心機的男人,對他觀察入微而又不說破,感到滿腹疑問。

  她語氣不穩地啟口,「表哥向你說了什麼?」

  「我沒空去和東郡王寒暄,而你的心裡有事,是雙風眼告訴我的。」步少堤笑著搖頭,彎下身來指她那雙秋水似的眼睛。

  「我的雙眼?」她挑眉地撫著自己的眼,這雙眼漏出什麼事來?

  「你的這雙眼會說話。」步少堤轉身替她收拾起桌上的摺子,「不習慣夜裡點燈就別做了,早點休息,明日陪我去寧府。」

  「去寧府?那這裡的公務怎麼辦?」

  「我會去找二哥過來幫忙。」步少堤偏首想了想,決定明天把二哥拉下牌桌,好讓他有空可以出門辦事。

  「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紋焰看他收好了摺子,向他欠身之後便想逃離這個看似忠厚,但卻又會察人心的男人。

  步少堤不慌不忙地伸出手拉住她,「我送你回枕湘閣,去枕湘閣的路上燈火處處,我可帶你走另一條較無燈火的小徑。」現在外頭都已暗了,而她又不喜歡燈,紫冠府裡園院那麼多,她若挑暗處走,誰曉得會不會出岔子?還是由他親自送她回去較妥當。

  紋焰對他善意的舉止,心底忍不住防備,一顆心揪得緊緊的,不置一詞地望著他。

  「放心,我絕無非分之想,只是要確定你回到枕湘閣。」步少堤對她一笑,並朝她伸出手掌,打算牽著她走過外頭園子裡曲折的小徑。

  她緩緩地朝他伸出手,讓他厚實溫暖的掌心牽著她,走至外頭被夜風吹得漫天紛飛的杏花雨裡。

  他們兩人一走,三個臉色難看到極點的男人,和一個幸災樂禍的男人,一塊從躲藏的暗處走出來。

  司徒震皺著額頭,臉色不好地問其他三個偷窺的人。「給我等一下,那小子剛才說他沒有非分之想?他有沒有說錯?」

  司空烈忍不住挺了步熙然一記,「你和千歲性格這麼奸詐,怎麼這個小弟是老實人一個?」

  步熙然對有這個老實過頭的小弟老早就認命了,「他從小就這樣,平時教他說謊他不會,他耍心機他又學不來,正直得跟一棍木頭似的,更別說是男女之間了,我看,得來教教他這方面的學問才行。」

  「一個悶悶的,一個像木頭,我看他們要怎磨。」中途倒戈打賭這個遊戲鐵定失敗的司馬聖口愈想愈是開懷。

  司徒震推推神情沮喪的步熙然,「熙然,你有說你要幫少堤辦公?」他不是躲公務都來不及了,他會幫忙?

  步熙然翻著白眼長歎,「我才沒有……」要命,小弟要帶美人出門去,而他又是賭他小弟會成功的那個,這下他好像不幫忙做做公務也不行了。

  「那明兒個你要怎麼辦?」司馬聖歎最愛看有人騎虎難下,笑喀喀地靠在他的身上。

  步熙然的兩顆眼珠在他們三個人身上轉了轉,而後不懷好意地對他們露出笑容。

  「三位郡王,你們打過算盤嗎?」

  ***過完年後就沒有時間走出家門的步少堤,在家時累到巴不得能夠出門放輕鬆,但出了家門後,他又一直想回蓀蔑樓裡繼續續面對那些還在等著他的公務。

  由於步千歲在過年前,斷了寧府所有的生計來源,也把與寧府有往來的生意,以斬草除根的方式拔得一乾二淨,並翻出了寧府橫欠紫冠府的帳款,弄得頓失財勢的寧府,在大過年時將祖宅抵給紫冠府,舉府遷出金陵城。

  步千歲把人家整垮之後,拍拍屁股爽快地走人,把爛攤子扔給他收拾,弄得他不只得料理好寧府的帳務,還必須在查封宅子拍買之前,先把寧府多年來收藏的古玩玉器等珍品點清,以便順道一塊拍買。

  勞心又勞力的步少堤捲著袖子,在寧府來來回地搬運了一個早上後,早已汗水淋漓,為免他人損壞,他先是叫他帶去的人休息喝茶,再繼續將剩下來的古玩搬至府外載貨的馬車上。

  覺得已經搬得差不多的步少堤,手裡頭拿著兩隻玉器,在把東西拿去外頭的馬車前,先走到一處在拿著清單,在紋焰身旁。

  他側著身子靠近紋焰,「還有沒有未黜到的東西?」

  「都點完了,共剩你手中這對玉獅。」紋焰算了算單子裡的物品後,一手指著他雙手裡的玉器。

  紋焰微笑著抬首,正想對他的辛勞致意時,卻看見他佈滿汗水的額頭,幾滴大汗就要滴進他的眼眶裡,她下意識地自袖中拿出繡帕,不想替他擦拭時,卻看見那邊皆坐在地裡休息的下人們,嘴角擒著一抹樂見其成的笑,張大了眼打量他們兩人的舉動。

  紋焰紅著臉上,大約明瞭了那些人在想些什麼,同時也覺得自已的這種舉動不太適宜,但當她急促不安地想收回手中的帕子時,眼尖的步少堤卻彎下了身子,將臉龐靠向她來。

  「多謝,幫我擦一下。」步少堤沒看到身後那些人的眼神,只看到紋焰手中的繡帕,不知道她拿著繡帕動也不動是在猶豫什麼。

  「紋焰?」兩手拿著玉獅的步少堤,納悶地看她小巧的臉蛋上兩朵的紅霞,等了老半天,他的汗珠都快滴進他的眼眶裡,而她卻只是扭著那條他希望她能拿來幫他拭汗的繡帕。

  紋焰在他催促下,低垂著首拿著繡怕在他臉上胡亂地擦了一下,但她不擦也好,擦了讓原本只有額頭流汗的步少院,汗珠在她的繡帕下遍佈全臉。

  「紋……紋焰?」挪不出雙手的步少堤,在被她抹遍了一臉汗水後,皺著眉心,大惑不解地看著她慌張的模樣。

  「啊……對不起。」紋焰猛然抬起頭來,知道自已做了什麼後,一臉歉意地為他擦拭卜並聽見許多令人臉紅的笑聲。

  步少堤不知身後的人在笑什麼,只是將手上的東西交給一名下人,然後拉著尷尬萬分的紋焰在一旁坐下,這換來更多令紋焰難以開口解釋的笑聲。

  「先讓我歇一會兒,等會我們再去織造府。」步少堤用著疼的手腕,在心底盤算該怎麼好好利用出門的這段時間。

  紋焰上了車子,撫著嫣紅的臉蛋疑惑的問,「我們不直接回紫冠府嗎?」她記得他在出門前並投有交代她要去織造府這件事。

  「現在回去,我二哥一定會衝回樓上休息,把我留在蓀蔑樓裡,不趁能偷空出府的機會多辦些事,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出門,我得把累積的公事在今日全都辦完。」步少堤長歎了口氣。

  「我一直很好奇。」這回感染到了他的疲憊,朝他皺起了柳眉,「府裡頭當家的人不是二爺嗎?怎麼都是你在做主。」

  「因為我是小弟。」

  紋焰聽得一頭霧水,「這和排行有什麼關係?」

  「我三哥常說身為小弟就要習慣被哥哥打壓,首開這個先例的是我大哥,往年他出遠門時都把府中的事交給二哥,而我二哥把差事推給三哥,然後三哥又老愛推給我。」

  「推?」

  「自從大哥成了親後,我三哥就成為新一任的紫冠商人,常常出遠門,二哥手上的差事無法再推給三哥,因此,府中的差事就全落在我頭上了。」

  「你為何都不反抗?」

  步少堤歎息,「我鬥不過那兩個孳生哥哥,也學不來他們耍心機的手段,何況都是自家人,既然他們都不愛做,我認分一點就是了。」

  「在我來之前,你都不留找人幫過你嗎?」

  「不曾。」

  「你為何不娶房妻子來幫你?」

  「我之所以不娶妻,是因為以前我找不到上上選的人。」

  紋焰彎了彎眉,「上上選?」

  「不過我現在已經找到了。」步少堤愈是打量她,愈覺得她非常符合他所訂的標準。

  不管在場有多少人正在看著,步少堤滿意地經撫她的臉頰,「我得好好珍惜,你可是難得一見的寶貝,我不能讓你從我的手中跑了。」

  紋焰對上他探索的眼神,不爭氣地轉看向一旁,頻頻咬著花瓣般的下唇,對他的舉動不置一詞,很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

  他連忙撒開雙手,慌張地向她解釋,「……別誤會,我所說的寶貝是指我只要有……」

  「那個……我的意思雖然是那樣沒錯,但也還不完全是那樣……」步少堤忙著去扶起紋焰快貼至胸前的臉蛋,而後下人們又頻頻地對他的舉動搖頭,使得他趕快放開手,伶俐的口舌也在手足無措下變得結巴。

  紋焰的頭垂得更低了,步少堤一手掩著嘴開始反省自己,「難怪三哥常說我口拙,我只會愈解釋愈糟……」

  紋焰一直聽著他的話,從他口中說出的話語,即便是解釋,也令她覺得心悸難平,她悄悄地挪開小手,轉頭看滿頭大汗的步少堤在她面前頻轉著手指,她撫著胸口,靜靜地凝視他真誠的臉龐,很久沒再回想的事,在那一瞬又親至她的心底。

  她想起那受愛情擺佈一生的娘親,她一直不明白為愛而義無反顧的心情,總認為愛情在與她錯身而過時;只要堅持著自己就避開了。

  但是現在她很想知道,在被愛過、痛過、輾轉掙扎過時會是什麼感覺?

  「總之,我剛才的意思是……」步少堤清了清嗓子,她卻輕經抬起一手,阻止他再說出更會讓人聯想的話來。

  「停。」紋焰因他的表情忍不住逸出笑,有些同地對他搖首,「不要再解釋了好嗎?」

  步少堤搔著發,「真的不要我再解釋得明白一點?」

  「不要,我大概明白你想要說什麼。」

  步少堤因她的話而陷入苦思,「怪了,我自個兒不明白了而你卻能明白?」

  院裡的下人們受不了地翻起白眼,有些人很感謝紋焰對他們家四爺在這方面的優待,有些人卻為步少堤而覺得很丟臉。

  「這裡的事已辦完,而你休息得也差不多了,要去織造府了嗎?」

  「好。」步少堤點點頭,抬著下巴與她一塊走向門,沒走幾步,他又回過頭來問那些在旁觀看的下們,「對了,你們剛才在笑什麼?」

  歎息聲頓時充滿整個大堂,連快走至府門的紋,也忍不住停下腳步,受不了地搖首歎氣。

  「四爺……」他們紫冠府怎麼會有這麼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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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21:40: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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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處理好寧府的事,步少提便帶著紋焰和兩名下人一塊去織造府。

  一路上,步少提心不在焉地走著,老想著紋焰在寧府時酡紅的臉蛋,以及下人們歎息的原因,其實,他也不是不懂,只是有些懷疑。

  他很懷疑他無意間的言行舉止,是否和其他男人在與女人相處時不同,所以才會惹得紋焰手足無措,歎息連連,在他的心裡,他是想對紋焰好-一點,可是又不知該怎麼待她,太過主動怕會嚇跑了她,太內斂又怕她永遠也不知道。

  他想著與紋焰如何相處,有紋焰在身邊,就像是找到了知已,他想一步步接近她,但他知道若求功心切,事情只會弄巧成拙,但若是再慢吞吞的,紋焰在他還來不及做什麼之前,就被叫回夏候府又該怎麼辦?步少提自顧地低頭沉思疾走,沒去留心身旁紋焰,直到他突然被兩腳站定的紋焰自身後拉了一下,才停下了那令紋焰一直跟不上的腳步。

  「少堤……」紋焰兩眼停在對街的商店,面色蒼白地拉著他的衣袖。

  步少提順著她的眼望向對街,赫然發現掛有紫冠府牌子的商行,裡面的東西正被人扔出來,幾名身著華服的男人在鋪子裡肆無忌憚地搗毀架,砸碎貨物,而管事們也被人扯著發踢出來。

  紋焰還來不及開口對四處破壞的人們制止,她身旁的步少提身形一閃早到了對街,兩手接住被拋出來的管事,將管事放妥在地後,他又從一名頭戴紅冠的男子手中,將另一名長工從惡拳下救出,伸掌握住在紅冠男子的拳頭,一抬腿將搗亂的男子手中的棒子踢飛,並拉著手中的紅冠男子陪他在店內走一趟,讓所有搗亂破壞的人們在挨了他一拳後,全坐在地上休息不再作怪。

  步少提平靜地收緊掌,將領頭的紅冠男子又拉回面前,斯文的問他,「還砸不砸?」

  頭頂紅冠的夏候容忍疼痛地白了一眼,從沒想過金陵城裡有人敢動他一根汗毛,在這城裡,誰見了他不是怕他三分,而這個儒生模樣的年輕男子卻敢打他?

  「你敢碰我?」夏候容使勁地掙開他的掌心,揪著他的衣領,「你是誰?沒打聽過本少爺的名號嗎?」

  「敝姓步,步少提。」步少提有機地報上自己的姓名,然後鬆開手掌,鬆開他放在領口的手,輕輕還他一掌。

  夏候容完全看不出眼前這個叫步少提的人,身手居然和模樣成反比,胸前挨了步少提很節制的一掌後,止不住地跌坐在地。

  步少提淡淡地回他一眼,緩絲末完的話,「失札,你的名號我沒打聽過。」他哪知道這個穿得一身紅,令人覺得俗氣的男人是誰?他可沒空去認識這種人。

  「步四爺?」跟著夏候容一塊來的下人,楞坐在地上張大了眼睛。

  「好說,你們又是誰?」步少提扶起被打傷的小二,伸手找來了一張椅子讓小二坐下,問這些來路不明的人的身份。

  紋焰是在風波末平才與兩名小二從對街趕過來,她先蹲下身子察看被步少提放躺在外頭的老管事,掏出繡帕拭去老管事嘴角的血印,當她想扶起老管事的時候,這時,一隻她熟悉的大掌握住她的手腕使勁地拉起。

  走出鋪子的夏候容一把拉她,看著她數月未見愈發標緻的臉,兩手緩緩地爬上她的纖腰,「嘖,這不是咱們的紋焰小姐?」

  「做什麼?」步少提動作快捷地將紋焰的身子,自夏候容的懷裡挪進自已的懷裡護著,對他那雙在紋焰身上作惡的手打心底討厭。

  「這是我們夏候府的家務事,我這兄長要教訓自家妹子,你這外人管不著。」夏候容仰高了下巴,朝紋焰勾勾手指要她過來。

  「夏候府?」步少提聽了楞了好半晌,難以置信地看著懷裡的紋焰,怎麼也想不到這些人是她的親人。

  「別理他們,先看看傷者。」紋焰刻意忽略掉夏候容的手勢、滿腹疑心的步少提,反而將老管事扶起交給帶過來的小二。

  夏候容口中泛著濃濃的醋意,「放著府中的事不做,反倒跑去紫冠府找男人?」

  他們府中的事務已有個把月沒人來料理了,自從她走後,雜亂無章的差事把他困在府裡頭,弄得胸口一股氣,不出門來砸砸搶走她的紫冠府的鋪子,難消怒氣,可是,她見了他非但不過來,還站在那姓步的那一邊,這個步四爺與她有何關係?

  「那一房的女人從母至女,果真一個比一個水性楊花,全是有了男人就忘本,說到底,這皆歸功於娘的調教……」夏候容看紋焰沒什麼反應,又習慣性地刺激她。

  提及過世的娘,紋焰這時回首,一雙丹風眼深深沉沉的像有兩簇小火焰,讓夏候容怔了一會兒忘了後面的話,也讓一旁的步少提訝異她會有這種眼神。

  「什麼?」夏候容用兩眼瞪回去,「有人撐腰給三分顏色,就開起染房了?」

  紋焰別過頭,握緊雙拳,不斷地告訴自己,不管怎麼樣她都不要在外人面前表現出自己的怨,她不會因三兩語挑撥而肝火大動,正好如夏候容的意。深吸了一口氣,仰首上望,把停留在眼眶裡的淚水忍下去,不讓別人看見。

  無聲無息站至她身邊的步少堤,不出聲地挪過她的臉龐,她想轉首,但他不讓,兩眼盯著她眼底不肯流下的淚,她飛快地合上眼,讓那淚水藏回眼中。

  夏候容見他們倆不避讓地站在一塊,嗆人的醋意又排山倒海而來,「想用一貫伎倆來迷惑他?還是想博取他的同情?」

  步少堤放開她小巧的下巴,冷然的轉身面對夏候容,令驟感不對的紋焰忙睜開眼拉住他的手,「少提,還要去織造府,別因我而生事。」

  「他是兄你是妹,再怎麼樣也不能這麼對你說話。」

  紋焰將他的手捉得更緊,「別氣了,他的話你別去理會。」他若去找夏候容,只怕夏候容會把這事遍金陵城,夏候容的名聲雖臭,但她可不能讓他也遭連累。

  「紫冠府的商號不歡迎你們,回夏候府去,不要出來丟人現眼!」跟著步少提來的小二看步少提臉上沒表情了,也忙著跟紋焰一樣想平息風波,扯大了嗓子叫那些人快走遠,別惹惱了步少提。

  「丟人現眼的是她!」仗著身後有打手的夏候容仍指著紋焰的鼻尖臭罵。

  「夏候紋焰,老爺子叫你回府!」夏候容身後的人也在主子的氣勢下,不客氣地直呼紋焰的名諱,氣焰跟夏候容一樣高。

  紋焰看步少提沒方纔那麼衝動了,仍不敢放他的手,只是回頭對他們交代,「回去代我轉告老爺,東郡王要我留在紫冠府,王命難違。」

  「不跟我走?」夏候容臉色頓時變得陰沉。

  「你可叫老爺去向東郡王要人,東郡王若肯,我就回去。」紋焰盡可能不帶情緒地開口,話才說完,便感覺步少提的手握緊了她。

  「以為有個郡王表哥,我爹和我就不敢動?」夏候容愈見他們倆親熱的模樣愈氣,快步地衝上前想快點分開他們倆。

  步少提一掌攔住他伸來欲捉紋焰的手臂,終於冷吟地出聲,「有點分寸。」

  「想與我夏候府作對?」夏候容甩開手揚著下巴向步少提挑戰,不務商務的他,打心底不認為什麼紫冠府,能敵得過他們顯赫了近百年的夏候府。

  步少提將欲出聲阻止的紋焰移至身後,慢斯條理地按著雙掌淺笑,「必要時,我可以為了她對整座夏候府大刀闊斧,想看我的能耐嗎?」

  紫冠府的下人們見著了步少提發怒時就無表情的模樣,緊接著在怒意過後就會而出現的笑容,人人心底皆提心吊膽,怕紫冠府所有人最害怕的夢又要發生了。

  「閃開!」夏候容才看不懂步少提的異樣,首要推開步少提去捉他身後的紋焰,在推不動後,又哼著氣勾起他的衣領,「是她讓你進了她的莢蓉帳,用媚功把你迷得神魂顛倒,所以你才為地出頭嗎?」

  步少提靜默地拉開他的手,臉上的笑容逐漸擴大。

  「四……四爺,不成啊……你千萬要冷靜點……」跟著步少提來的下人流著冷汗勸阻,只怕步少提罕見的脾氣就要在大街上發作了。

  「快,火速回府把所有人都叫來鎮暴!」老管事看了步少提的笑容後也知道事情嚴重了,忙著催人回紫冠府去找人馬來鎮壓將發作的步少提。

  「什……什麼?」唯有紋焰搞不清楚他們慌亂害怕的原因。

  「姑娘,危險哪,別靠近四爺!」老管事見紋焰一臉不解地站在步少提身後,心驚肉跳地趕緊把紋焰拉到鋪子裡與他們一塊避難。

  驟起的清天目帶,在紋焰才離開步少提的身邊便震耳欲聾地迴響在大街上,陣陣塵土濃煙頓時瀰漫大街宛如灰,被老管事拉到一旁的紋焰,又嗆又咳地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過了好一陣子,直到塵煙漸漸消散後,剛剛整齊乾淨的大街已不復見,放眼望去一片殘破狼藉。

  老管事不勝歉意地搖首長歎,「這回又來不及了……」他每次真動怒時就換個性子大破壞。

  紋焰看著彷彿她從未見過的步少提,不敢相信這些破壞都是那個仍在微笑的步少提所造成的。

  步少提笑容滿面地對躲在角落的小二彈彈手指,嘴裡說出乎絕不可能說出的話,「派人去把夏候府所賒的帳都要回來,被我弄毀的房舍商家都由夏候府來賠,夏候府若是不給也不賠,就去官府打個招乎,說我有空會過去官府坐坐,反正咱們紫冠府打得起官司,也可以讓夏候府傾家蕩產,把事情鬧得愈大愈好,就算是殺人放火也可以,快點去找些娛樂來給我,我要看戲。」

  「是……」被點到名的下人點著頭,含淚地接下這個蠻不講理的命令。

  「他……他是誰?」紋焰瞪著步少堤嘴邊的笑意,拉住老管事指著步少提問。

  「他現在是步四爺,別擔心,再等一下他就恢復正常了。」老管事經驗老到地說明,通常步四爺這種惡劣的人格,出現的時間都不會太長。

  步少堤走至早被他打得躺平的夏候容身邊,一手拉起他並且冷笑著,「你可能不知道,紫冠府對外當家的人雖是步千歲,但府裡真正做主的人是我步四爺。就算今日我想隻手遮天做盡惡事,全金陵城也沒人拿我有法子,來,告訴我,我該對你做做什麼才好讓你刻骨銘心?」

  「你……」夏候容頭轉向地看著這個前一刻和後一刻截然不同的步少提,張大了口說不出完整的字句來。

  步少提又笑瞇瞇地對身後的小吩咐,「馬上回蓀蔑樓,以我的名義寫封信,迅速分發到所有與我紫冠府有往來的人手中,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小商號,告訴他們,誰若敢輕易做夏候府的生意就是與我們紫冠府為敵,我會要他們十年之內都沒有生意做。」

  「快去,快去!」老管事催促另一個小二回府,免得惹毛了仍不正常的步少提。

  「想看我的能耐是吧?」步少提調笑地拍著夏容的臉頰,「你就看看夏候府能不能在我的手中挺一個月。」

  在步少提把所有人都嚇壞後,沒過多久,原本惡劣到極點又滿面笑意的他,突然拋開了手中的夏候容,轉頭靜靜地看著紋焰,一言不發地走至她的面前,找了張椅子坐下拉著她對看,眼神突然變得空洞,連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

  夏候容早在被步少提放開後,忍著一身的疼痛趕緊離開,但他們這留在原地沒走的人,就只能很心疼地守著元神不知跑哪裡去的步少提。

  「他恢復了嗎?」紋焰在眼神呆滯的步少提面前揮揮手,頗擔心地間其他圍在四周比較有經驗的人。

  老管事皺著眉心,「不知道,可能還要再等下。」

  她拉著自己的衣袖輕輕拭去他臉上的灰塵,想起在步少提幾分鐘前所發生的事。

  「各位都無事吧?」她轉頭問著其他因夏候府而掛綵的管事,小的們,不知他們受的傷是否比夏候府的人重。

  「無恙……」眾人皆搖搖頭,指著外頭已被毀了大半的大街,「遭殃的是那些」,這下好了,他們要怎麼向街坊鄰居交代?

  「少堤怎會突然變成那樣?」紋焰至今仍不知步少性格突然大轉變原因,覺得他體內彷彿藏了另一人。

  一名小的撫著額歎息,「四爺從小就有這毛病,別看他性子平日很好,武功也沒他其他三個哥哥強,如果有人惹毛了他,這叫步四爺的人格就會突然出現,每回發作起來,紫冠府總要全員出動鎮暴,但就算是加上他那三個哥哥也沒人能擋得住他,雖說這人格會在轉眼間消失無蹤,但最要命的是,他在清醒過後,不記得自個兒做過什麼。」

  「啊?」不記得?鬧出了這麼大的事,他會不記得?

  眼睛呆滯的步少提突然眨了眨眼,在一群人都還在歎息時,抬起頭環顧著四周的人。

  「你們幹嘛全都圍著我?」發生了什麼事?他的身邊怎麼這麼多人?

  「少提……」一見他轉醒的紋焰,迫不及待地想靠近問他的情況,但她馬上就被緊張萬分的給拉著一起後退。

  「慢著。」老管事面色凝重地對紋焰搖搖頭,再小心理智地問那個茫然不知的步少提,「你是步四爺,還是步少提?」

  紋焰被他們弄糊塗了,「這還不都一樣?」

  「差多了,不一樣!」所有人正經八百地齊聲否認。

  老管事邊觀察步少提的表情邊向紋焰解釋,「你有所不知,他只有在發作時才會叫自個兒步四爺,正時,打死他也不會用這個稱呼。」

  「發作?」坐在椅上納悶了大半天的步少提,有些熟悉他們臉上的恐懼表情,在想通後連忙站直了身子往外頭看,「難道說……」

  外頭每次都會令步少提頭痛又扼腕的景象控訴似地映入他的眼,他啞然無話地望著自已做出來的好事,並抬起手掌看著上面的灰塵,腦子裡,完全想不起他何時又犯了火上心頭的毛病。

  在眾人指控的眼神和外頭他的證物下,他沮喪地問:「那些又是我做的?」他怎麼會在外頭髮作?這幾年來他不是已很能控制自己了嗎?

  「你完全不記得?」紋焰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張無辜的臉龐,他真的一點都不記得自已做了什麼?

  「我只記得我剛才還在看那個自稱是你兄長的人,然後……」步少提撫著下巴回想了半天,快把腦子掏空了也還是想不起來,於是低頭向她請教,「然後發生了什麼事?」

  只有紋焰楞在原地,其他人早就習慣了紫冠府裡頭有個「無罪的罪人」這事實。

  老管事拍拍紋焰的肩頭,「看吧,我們就說他什麼也不會記得,再怎麼問他也是一問三不知,不如認命點,事情過了就算了。」

  紋焰甩了甩頭,振作地再問他,「身體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能夠拆房毀捨,他身上一定留有暴力造成的傷,他不可能什麼感覺也沒有。

  「沒有。」步少提甩甩手,只覺得舒暢,像剛做完運動。

  在眾人又翻起白眼時,步少提盡量忘記剛才他外頭看到的慘況,反而先回想起他在神智不清前心頭杵著的一個問題。

  他不解地問著老管事,「守伯,夏候府的人為什麼來鋪子裡?」他記得紫冠府又沒與夏候府有過節,怎麼夏候府這麼放肆?

  「還不是夏候府的人又想來賒帳?」老管事沒好氣地吭了聲,發現身旁的紋焰也是他口中夏候府的人時,連忙改口,「呃……夏候小姐,小的不是在說你,也沒把你算在裡頭,千萬別介意。」

  紋焰勉強地露出笑容,「我知道,你們不用多心。」

  「賒帳就賒帳,怎麼既砸東西又動手打人?」步少提拉著紋焰一塊坐下,邊問老管事時邊一手拍著她的肩頭,有意無意地安慰她。

  「近來他們都這麼凶神惡煞,看人不順眼就打,心情不好想砸東西就砸。」不知夏候府的府規是怎麼訂的,怎會這麼縱容府中的人為惡?

  馬上又有人想告知詳情,「之前他們府中有一紋焰小姐主持家務,情況還不像現在這麼差,她一不在夏候府,他們府裡的人就沒人管隨意亂來了,夏候府的下人們本來就很目中無人,金陵城裡的商號沒幾家敢得罪他們。」

  「連我們紫冠府也敢不放在眼底?」步少提不悅地看著子裡遍地四散的貨品,想在回府後先去把這件事跟二哥說說。

  「往常他們是不敢對咱們紫冠府的商行亂來,但聽說最近咱們府裡住了他們的紋焰小姐後,就把氣出在咱們的鋪子上。」老管事想起步少提道吹發作的時間,好像就是在那個夏候容對紋焰出言不遜後才發作的,說不定不只夏候府很介意這個紋焰姑娘,他們的四爺也是很在意。

  「出氣?」紋焰會來紫冠府是東郡王找來的,他們要是不願把紋焰借出府,又何必答應東郡王?

  「是我連累你們了。」詳知內情的紋焰垂下眼,在知曉這場風暴的元兇是她時,不禁對這些無辜被波及的人滿懷歉意。

  老管事搖著手要她別自責,「快別這麼說,他們的惡行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和夏候小姐無關。」

  「他們賒了哪些帳?」紋焰平淡地間。只想知道府裡的人在無人主事時,又對外頭賒了什麼東西來滿足私慾。

  「食衣住行樣樣都賒,前幾日他們在南北貨拿了宮中所訂的極品九天魚翅,南海珍鮑、音山熊掌,又在織紡拾了幾百匹金絲紗綢,而木工紡是剛造好要給王府的樓砌馬車也都被拿走,現在不只木工坊正日夜趕工再造馬車,許多鋪子也是忙著進貨,免得時限到了拿不出貨給客人。」

  步少提劍眉挑得老高,「夏候府這麼奢華無度?」他在紋焰身上絲看不出那種氣息,可是她府中的人卻跟她南轅北轍?

  「奢華是不打緊,我們原以為夏候府闊氣得很,沒想到他們拿不出真金白銀,樣樣都要記在帳上,不願認他們賒,他們就動手砸店,讓我們也做不成生意。」老管事算算近日來鋪子裡的損失,歎了口長氣。

  「難道沒有王法了嗎?」步少提這才知道最近他公事突然暴增的原因,原來就是夏候府在找他們紫冠府的麻煩。

  「他們仗著有個東郡王是遠親,抬出王法他們也不怕。」

  夏候府裡唯一與東郡王有遠親關係的紋焰,越聽愈內疚,兩手扭著羅裙,容顏變得雪白。

  「別內疚,這不是你的錯。」步少提一手復在她的手上,要她別把責任全攬到自己身上。

  紋焰卻急急地抽開手,在步少提征然時起身走向外頭,「我先回紫冠府找大夫來幫受傷的人看診,織造府你一個人去,我回來後會留在這兒幫他們收拾。」

  步少提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遠走的背影,腦海中回想著夏候容所說的每一句話,以及紋焰眼睛中不肯落下的淚。

  老管事嘖嘖有聲地歎息,「四爺,這個紋焰姑娘的心腸真不錯,跟剛才的那些人簡首是天壤之別,看不出她與他們出自同一府,她生在夏候府,人糟踏了」

  「嗯……」步少提認同地應著,愈想愈覺得紋焰與夏候容的長相無一絲相像,而且夏候容在話裡不但鄙視她和她娘,對她說起話來也像是外人,紋焰也幾乎從不曾對他提及關於夏候府的事。

  在收拾東西的小二也很為紋焰打抱不平,「那些人對她太不敬了,他們對我們張狂目中無人都無妨,怎麼可以對自家的小姐那般說話!」

  「四爺,那個紋焰姑娘……」閱人無數的老管事,心底浮起一個很明顯的問號。

  「她怎麼樣?」步少提看著他不知該不該說的表情,心底也湧現了一個相同的問題。

  老管事問:「她真的是夏候府的人?」

  「我也很懷疑。」不安的謎團正接近他,讓步少提沒有來由地覺得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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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21:40:3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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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少提由織造府回來時,天色已晚了。

  他一百個不明白,為何紋焰一到晚上就不愛點燈?他早勸過了許多次,無論他怎麼說,她情願在暗處裡也不要身邊多一盞燈,每回她看向案上的燈火時,總盛滿了恐懼,小心翼翼地閃躲著映照在她臉上的火光,像是被那光影一碰,她就會疼似的。

  但她不說,他也不強迫,若是她的心頭裡有塊傷疤的話,他不要當揭她傷疤的人,他寧願就這樣下去,他不要她疼。

  在沉靜得能聽見外頭風吹落花的屋裡,紋焰被步少提專注的表情牽動了。對於自己的改變,她瞭然於心,但她知道最好維持目前的一切,把他放在心底遙望著。

  步少提首先拉近兩人的距離,拉了一張椅子坐在她的身旁,兩眼望著遠處的燈火,在心中思考著該不該會讓他犯上心火的夏候容,與她關係是否真的只是兄妹而已。

  紋焰沉默地看他有怒意的表情,方想來沉思時,已不由自主的把心中所想的事脫口而出。

  「夏候容他……」步少提起了個頭,想了又想,又遲疑的停住,不知該怎麼婉轉地問她這件事。

  「他怎麼樣?」夏候容?他還在想著夏候容的事?

  步少提放棄迂迴的問法,直指他想得知的重心,「和你只是兄妹嗎?」

  紋焰有絲訝異,不知他如何看出來她與夏候容之間的不對勁,對他如此垂視這個問題感到有些開心。

  她釋出一抹笑容,「我們雖不出自同一房,但我與他只是兄妹。」

  只有兄妹的關係?步少提怎麼想就覺得不可能,尤其夏候容在說話時根本就不掩口中的妒意,她也不像是夏候府的人,可是她的笑容卻又不像是在說謊。

  「你很奇怪夏候容為何會那樣對我?」紋焰在他收緊了兩眉時道出他的疑惑。

  「願意告訴我嗎?」

  紋焰微微搖首,很不想把夏候府的事透給他知道,就算要讓他知道,現在也不是時候。

  步少提不能否認因她拒絕而有些灰心,一絲絲的妒意緩繞著他,覺得自己像被丟棄在外的人,因為她一點也不肯對他傾訴。

  「今早……夏候府的人對你們的人動粗也讓你動怒,對不起。」紋焰對自家的人跑去紫冠府大鬧的事,仍耿耿於杯,既然他捉弄了夏候容,她這個夏候府的人也不好為自己開脫。

  「這無所謂。」步少提絲毫不在意那事,兩眼緊鎖著她,「呃?夏候府的人常這樣待你?」

  紋焰微笑,「一人一種命,夏候府與紫冠府不同,不是所有的人都像紫冠府裡的那麼好,只要能隨遇而安,天底下沒什麼是不能挨過的。」

  「他們待你不好就別再回去。」他胸中的那一股衝動化為實質的言語。

  「不回去?」紋焰楞了一會兒,她不回去的話,她要去哪裡?

  步少已經開始在想留下她的法子,「我去向東郡王說說,讓你一直留在這裡,就不會在見著他們時覺得不開心。」

  「不可能的,東郡王不能將我永遠留在紫冠府,我只是暫借來此幫忙,遲早要回夏候府,若是不回,夏候府也會來此要人。」紋焰看他不像是在說笑,連忙揮著手要他打消念頭。

  步少提握住她的手,緩緩地拉近她,望進她的眼底,「我若要借而不退呢?」

  紋焰呼吸瞬間一窒,彷彿被他的眼光燙著了,急著別過臉但又被他的手挪回來。

  「你是個有條理的人,那不是會做的事。」她試著解釋這與他為人處世大大不同之處,有點懷疑這話不是他說的,而是那個人人害怕的步四爺說的。

  步少認真無比的向她搖首,「凡事總有個先例。」除了那些他記不得的事之外,他至今尚未做過任何不守規矩的事,若要因她而來開個先例也是無妨。

  「少提,我必須回去,那裡有我放不下的人,只要她們在那兒一日,我就一日不能與夏候府斷了關係。」就算夏候府不上門來找她回去,她也會為了牽掛而主動回去。

  「夏候府裡如果有讓放你不下的人,那我把人接來紫冠府就是,你是唯一符合我上上選資格的人,我說過我不能讓你從我的手中跑了。」步少提仍很固執。

  「上上選?那不是一句玩笑話?」紋焰早對他今早的那句話忘了大半,被他重提她才又想起來,可是,那不是他隨口說說的嗎?還是另有他意?

  步少提老老實實地告訴她,「我不知道怎麼開玩笑,我學不會。」

  那不是隨口說說的玩笑話?紋焰不好意思地掩著,將視線調離他。

  「什麼是……上上選?」能夠讓他認為是寶貝而且不讓她從他的手中溜走,到底是什麼資格?她又有何德何能?

  步少提沒回答她,反而撫著下巴喃喃地念著,「我這下總算有好理由,可以叫我大哥不必再費心的去幫我找了,」以後找他不必再找頭痛的找藉口來推托。總算讓他找到了避開他大哥逼婚的好法子,他只要把紋焰推出去就成了,他大哥絕對找不出比紋焰還強的女人來。

  「少提?」沒聽到他的回答反而聽他在自言自語的紋焰,婉著細細的柳眉偏首凝視他。

  「不過,我大哥可能不曾這樣就死心,我已過了弱冠多年,該成家了,我得抽個空去告訴他,讓他別再對我白費力氣。」他想來想去,要是不快點把紋焰是他想娶妻的人選說出,大哥會去全國各地找出能像紋焰一樣的人來當他的妻子。

  「你先等一會兒。」紋焰拍拍他的臉頰打斷他,先讓他解決她扔給他的問題,「今天我聽你說上上選說了兩次,怎麼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到底什麼是的上上選?」

  「呃,那個……」神智忽然回過來的步少提,面對她急欲得知而靠近的小臉,反而把剛才叨叨絮絮的話全都塞回嘴裡。

  紋焰不死心的看著他,讓他直楞楞地看著她,在那雙風眼提示對他眨著眼要他回答問題時,他才又回神,故意掩飾地轉身去爐子上斟了兩杯熱茶,心虛地將其中一隻燙熱的茶碗塞進她的手心裡,「那個不便說明,喝茶。」

  突然塞進手中的茶碗,溢出的熱水濺了她一手,雖然手上有著她日日戴著的手套,但還是將她燙得皺眉低哼。

  「燙著了沒?」

  「還好,沒事……」紋焰勉強地笑笑,想把雙手自他的手中抽回來。

  「讓我看看。」隔著手套步少提看不出她燙傷的情形,不但不放開她,還要去揭下她的手套一窺究竟。

  當他碰到她手套時,紋焰立刻睜開他,將雙手藏在身後不肯再讓他碰觸。

  她又在藏了,每當他想更靠近一步就往後退步,即使他再怎麼不愛過問私事,他也不得不對她防備生疑,她為什麼不敢讓他看?她有什麼事不讓他知道?她就這麼不信任他而事事不想告知?他要怎麼做,才能讓她放下防備而對他信任?

  「我去找大夫來幫看看。」

  紋焰忙不迭跳叫住他欲走的身影,「我沒事,不必找大夫!」

  步少提緩慢地轉首看向她,對她著急的聲音更是不解,她為什麼慌張?

  他指著她的手套間:「我一直很想問,為什麼你總是戴著手套?」

  「我……」紋焰的聲音變小,「我的手很醜,我想不嚇人。」

  得到她一個不甚明確的答案後,步少提雖不是很滿意,但看在她的手傷上,拿來了一個水盆,擱在桌上。

  他從她的身後拉出她躲藏的雙手,「我不看你的手,但先用水泡著,等會兒再上藥。」

  「少提。」兩手被燙得很疼的紋焰,與他對看了好一陣子,在他一直投有反應後,忍不住出聲提醒又不知在想什麼的他。

  「怎麼了?很疼嗎?」步少提連忙拉高她的手緊張地盯著她的手套,努力抑著想解開手套的衝動。

  紋焰忍不住逸出銀鈴似的笑聲,「我得泡水解熱,你要一直捉著我的手不放嗎?」

  拿盆水來又拉著她,他好像在慌急又要思考時,就不見他平時有條不紊的模樣。

  步少提馬上拉著她的手一塊按至水盆底,不知不覺間,連他的雙手也下水奉陪了。

  紋焰對著他歎氣,「還有,你也不能這麼碰一個姑娘家的手。」

  「為何我不能碰?」步少提瞪著水盆底他們按在一起的雙手,完全不知道是何故。

  「該不會……從沒有人告訴你,什麼是可以而什麼又是不可以?」紋焰看著他老實的樣子,忽然很懷疑沒有人告訴過他「男女授受不親」。

  「什麼可以和不可以?」步少提從小就住在紫冠府這個男人國裡,這方面的規矩沒有人來教過他,而他也不曾去搭理。

  紋焰終於懂了,「難怪……」怪不得與她在一起,他什麼舉動都做得出來,從來不避嫌也不怕流言,他根本就不知道,把男女一視同仁。

  「你在做什麼?」紋焰看他忙來忙去又奇怪的舉動,忍不住拉下他正在用紗巾蒙住眼的手。

  「不讓我看又不看大夫,只好這麼著上藥了。」少提無奈地指著她不肯讓人看的手,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笨主意。

  紋焰著迷地望著他愛心的側臉,沉默了半晌不說話。

  「紋焰?」步少提連忙按住她突然自行脫下手套的雙手,阻止她不要為難自己。

  紋焰推開他的手,自取下兩手的手套,將手背攤開放在他的眼前。

  「很醜是嗎?」紋焰說不出他眼中的暗沉,難堪地咬著唇問,認為他一定很嫌惡她的這雙手。「等想說時,再告訴我這個是怎麼來的。」完成工作的步少提朝她笑,將包紮好的雙手還給她。

  「你……」

  步少提點著她的眉心對她吩咐,「在手上的燙傷復原之前別做任何事,我會找人去枕湘閣伺候你,不用擔心我,蓀蔑樓我一個人忙得過來,還有,也別過來看我,我會抽空過去陪你,免得無事做你會感到無聊。」

  「你其實很善解人意,怪不得府裡的人都喜歡親近你。」別人的痛苦他明白,而他在明白後又選擇不追究,他是個瞭解別人心痛之處的人。

  「我並沒有你認為的那麼博愛,若我真有那麼好,我不會對夏候府下了殺手。」步少提的手自她的眉心移下,轉而輕撫著她的臉龐,沒別有他意的笑容望著她。

  「不一樣,那時是失去神智不知自已在做什麼。」他什麼都不記得,那種不常出現的人格,怎能算是他的性子?

  步少提緩緩地貼近她,兩手捧著她的面頰,「失去神智也要有個原因。」

  紋焰心跳如擂鼓地垂下頭,明白了他今日會失去神智是為了誰,也紅透了一張臉,再也無法直視他的雙眼。

  「我的善體人心……」步少提靠在她的耳際低喃「是要看對象的。」

  ***步少提最近變得格外忙碌,只因十幾日前他做了一件令他工作量暴增的事。

  十幾日前他因憤怒而在神智不清的情況下,隨口說要斷了夏候府的生計,這件事的詳細內容他本人在清醒後並不是很清楚,可是收到他命令的人卻沒一個不敢不去辦,紫冠府中的各路精英,在命令傳到府裡的那一刻起,馬上組成危機應變小組,不到傍晚,府中的智能團已規劃出完整的執行大計,屬於步少提管的各樓各院主管,一收到智能團的計劃後緊急調派手下出動,屬於步千歲的外交人手也收到智能團的命令傾巢而出,兩組人馬次日在金陵城各處王公貴族、大小商號奔走,軟硬兼施、遠交近攻。

  步關之與步熙然皆對這事不予置評,雖說這不是他們小弟在神智清明下的主張,他們想怪也沒法去怪那個完全記不得事情的小弟,更不能認這個小弟戴上出爾反爾的罪名,為了紫冠府的聲譽、為了小弟,他們只好幫步少提收起爛攤子,連日以來,兩個人都忙著對大批登府造訪,想為夏候府說情的貴客們板著臉打回票。

  步少提也不要她插手這件事,免得讓外頭的人知道後她難做人,但紋焰卻認為事情是因她而起,不管步少提再怎麼說她照樣待在蓀踐樓裡,不出多久,似火的流言便在紫冠府裡傳開,但府中的人也都心知肚明的沒把事說出去,只當成茶徐飯後磕牙的好話題。

  這日用過晚飯後,發現紋焰還待在蓀蔑樓裡,步少提的耐心終於到達了極限。

  步少提走至仍在暗處辦公的紋焰面前,抽掉她手中所握的筆,然後在紋焰還沒反應過來前,動作迅速地收起筆把筆墨末干的摺子上,也把她桌上未處理的摺子全都收了。

  紋焰看著他那張又想義正辭嚴對她開訓的臉龐,不為所動地端坐在椅上,等著他又來跟她念一大串。

  步少提兩手環著胸,不容她反對的開口,「不要再陪我熬夜,不准再有理由也不准再找藉口,否則你的身子一定會被累壞,從今晚起就跟其他人一樣,在傍晚過後就回去休息,不然我就把你架回去。」要是用講的沒用,他只好傚法那些暴力哥哥,先把人捆了再扔回去。

  「都已經這麼晚了,若要休息的話我乾脆就住在這裡的客房,何況枕湘閣太遠了,我住這兒也可以省了每日往返的時間,還有,我不累。」紋焰立刻有回應之道,先是對他奉上個笑盈盈的表情,然後說出她的道理,並把被他收走的東西又都拿回來。

  他朝她搖搖手指,「今後不住枕湘閣改住風露院,路程一點也不遠,我已經叫人把你的東西搬去風露院了,今晚就去適應新住處。」

  「風露院?」紋焰狐疑地揚眉,「那是誰的院?」她知道紫冠府有四大院,各住了一個步家兄弟,風露院是哪個人的?

  步少提氣定神地朝她咧嘴而笑,「我的。」四大院裡,就是他的風露院離蓀踐樓最近,只要她搬去那裡,就沒有每日往返路程太遠的藉口。

  紋焰拍案站起,瞪大了一雙鳳眼問他,「你要我……住裡你那裡?」他是被累壞了嗎?怎麼會做出這等不經大腦的事?

  「有什麼問題嗎?」步少提覺得自已的這個主意很好,不明白她為何有這種激烈的反應。

  又對她擺出道種無辜又茫然不解的表情,紋焰撫著額頭覺得頭疼,不知該怎麼把一些常識塞進他那不會轉彎的腦子裡。

  「當然有問題,為什麼要我住往你那裡?」她現在總算知道今日來蓀踐樓的下人們,為何在見到她時都對她擠眉弄眼,恐怕全紫冠府的人都知道這件事。

  步少提得意洋洋地搬出他的理由,「我改不了你那跟我差不多的責任感,既然你愛在夜間看摺子,我就叫人在我風露院客房裡裝設了百來顆夜明珠讓你到那去看,這樣往後也不必因怕燭火而摸黑辦公,況且風露院離蓀踐樓也比枕湘閣近,這豈不是兩全其美?」

  「你剛才說什麼?」紋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拉高了音量不敢置信地問著他。

  「我在告訴換屋住的好處。」她沒聽明白嗎?

  「你把我遷至你的客房,還為我裝了那麼多夜明珠?」他的房院,百來顆的夜明珠?紋焰想到就覺得頭昏腦脹。

  「嗯。」步少提眉開眼笑地對她點頭。

  紋焰被他打敗了,「老天……」他可能不知道他做出的事會引起多大的波瀾和騷動,但只要是正常人,只一聽到這消息,就會把這事想到歪處去,她敢打賭,從明日起她一定會接收到更多關愛的眼神。

  「夜明珠最適合你用了,既不會有火苗也不燙人,數量夠多的話光線比燭火還明亮,這樣就不會因不點燈而傷了眼,所以住在我的風露院比較妥當。」

  紋焰撐著芳頰沒好氣地問他,「倘若你要裝夜明珠的話,何不直接裝在枕湘閣?」他要裝夜明珠就算了,何必裝在那個會讓人聯想的地方?

  「也對,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步少提思考的方向與她有些出入,「這樣好了,明兒個我再去找的庫房裡拿些夜明珠去枕湘閣,這樣就有兩處地方可輪流換著住。」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再浪費那些錢!」紋焰站起來搖著他的肩,很怕他這個不會拐彎的腦袋又做出令人非議的事來。

  「用在你身上我並不覺得浪費,況且物盡其用,與其讓它擺著好看還不如拿去給你用。」老把那些夜明珠擺放在庫房裡,他寧可把那些裝飾用的珠子給她照明,也省得他要為她的眼晴擔心。

  「你……」紋焰差點氣結,你考慮過別人會怎麼想嗎?做出了這種事來,只怕她再怎麼解釋他們之間沒什麼也是惘然,府中的人八成都把他的行為看成是示愛了。

  「別人?別人怎麼想有什麼關係?」步少提想不通地撫著下巴思考,做的又不是壞事,別人要怎麼想又何妨?

  對於他在這方面的無知,紋焰徹底地投降,「在公事之外,還真不是普通的遲鈍。」「在說什麼?」步少提聽不清楚她的喃喃自語,不禁抬起她的臉蛋。

  紋焰無神地望著他,「我在說我能不能心領你的好意!」白天時已和他整日處在一起了,若是連夜裡的住處都和他在同一個地方,只怕她往後不但會波及名聲也很難嫁得出去,到時候他這個責任心甚重的人,勢必會對她的名聲負責。

  「不能,我不管這跟別人有何關係,都得住在我的風露院。」他要讓她住得更舒服,怎麼可以被她拒絕再讓她虐待自己的身子?

  「誰來救救我吧……」紋焰放棄地趴在桌上哀歎,希望有哪個人能快點來打通這男人的任督二脈。

  會想哀歎的人不只紋焰一個,四個躲在樓梯邊的男人皆歎息。

  「家醜……」步熙然雙手掩著臉,不肯承認樓下那個男人就是他的小弟。

  「熙然。」司徒震憐憫地拍著他的後背,「有這種小弟,我同情你,節哀順變。」

  司馬聖歎平淡地對步熙然建議,「你要不要去問一問你大哥,看這個小弟是不是你爹娘當年抱錯的?」

  「我的表妹好厲害,居然還能跟這種人處在一塊,我家族的血統果然比較優良!」

  司空列在可憐自己的表妹之際,不忘拿她與步少提來比較。

  步熙然終於自掌中抬首往下看,決定面對現實。

  紋焰拍拍芳頰振作起精神,將桌上的幾本帳冊抱在懷裡,「既然你已為我搬了住處,那我就到風露院去了,這裡還有一些明日要交的帳冊,我順便帶過去看。」

  「要我送嗎?」步少提習慣地走在她的身邊問,順手拿起自己的袍子準備送她回未去過的風露院。

  紋焰馬上婉拒,「不……不用了,老是讓你送我過意不去;我找人帶我去就好。」

  以前每日都讓他送還無所謂,現在要住到他的院裡去可不能再這樣了,不然就算他的人格再正直名聲再好,也絕對沒有人會相信。

  「先加件衣袋,你常忘了夜裡風大。」對於她的拒絕,步少提有些失望,但還是一如往常地為她披上袍子。

  看著他熟練地為她繫上穗帶,彎下身貼心地拉好袍子,紋焰忍不住地想起他說過,他的善解人心是要看對象的,到目前為止,她也只看過他為她做過這種事,這使她的心頭流過一陣暖流。

  「少提……」她期期艾艾地開口,想問他為何要待她這麼好,但又不想聽見不是她想聽的話。

  「什麼事?」步少提扶著她往外走時停下腳步,對她不知在何時紅遍的小臉看得出神。

  「沒什麼……」紋焰張口說道,到頭來卻還是臨陣退縮,她撇頭看向樓外,細雨正從天上落下,「外頭下雨了。」

  步少提也轉頭估量著雨勢,這每年必準時報到的春雨,總在夜裡以鵝毛似下個不停,緊接而來的是夾雜著強風的豆天雨點。

  「你進去吧,我得在雨勢變大之前先回去,你別又弄得太累太晚。」紋焰在臨行之前轉身向他交代,並且開始想要去哪兒找個下人來帶她去風露院。

  步少提拉住她的手臂,「等等,別用走的。」

  「不用走的我怎麼回去?」紋焰好奇地看著他捲起自己的袖子。

  步少提在捲好袖子後,又幫她把袍子拉緊一點,彎下身來將她抱在懷中走出樓門。「少……少提?」紋焰結結巴巴地喊住他,對他不按牌理出牌的行為惹紅了臉……

  「我練過武,用輕功很快就能到風露院。」

  「慢著,你要抱我過去?」紋焰慢了半拍才弄明白了他的意思。

  「外頭風大雨大,我怕你的衣棠和繡鞋會弄濕,著涼了可就不好。」

  「可是……」被抱在懷中的紋焰,不知該怎麼向他解釋這個舉止有多不合宜時,步少提早就商定好了。

  他低首輕聲對她交代,「出了遊廊後要捉緊我,我保證不會讓你沾到半點雨。」

  紋焰忍不住拉緊他的衣領,「你做事從來都不避嫌嗎?」他們這樣摟摟抱抱在府中來去,倘若被人看見了該怎麼辦?

  步少提更是貼近她的臉:「避嫌?我做了什麼該避嫌的事?」他這是為她著想,為何要避嫌?

  紋焰被他那張過於靠近的臉龐看得心跳加速,可是被他抱著,她又沒地方可躲。

  「紋焰,的臉蛋愈來愈紅了。」步少提細看著她的面容,心滿意足地下評語。

  「你……」紋焰更是止不住臉上發熱,把他的臉推向一邊,「快別看了。」

  無法轉首的步少提,無法看見前方的路,乾脆站在原地不動。

  「不是要帶我回去嗎?為什麼我們還站在這兒?」被抱了老半天卻絲毫末動的紋焰,又把他的臉轉過來問。

  「回去的事,先告訴我,為什麼我不可以看你的臉?」他很介意這一點,追根究竟要知道原因。

  才剛緩下臉上溫度的紋焰,臉蛋又被他的話給燒紅,「反正……反正你別看就是了。」被人人說是俊美的男人兩眼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是聖人才會不動心。

  「紋焰,你常在我面前臉紅,尤其是最近,總在我的眼睛往那裡瞧時臉紅成一片,可以告訴我理由嗎?」

  「我拜託你別再問這種事行不行?」對於他的認真,紋焰求饒地請他別再追問這種難以啟齒的事情。

  「哪種事?」不能問她臉紅的原因?還是不能問她不敢看他雙眼的原因?

  紋焰推著他的肩,「走啦,不要再研究我的臉。」

  「不可以告訴我嗎?」步少提若有所悟地細看她那似染上胭脂的臉蛋,雖然心中已有了答案,但他還是邊走邊裝傻到底。

  紋焰板著小臉拒絕,「不可以。」誰要告訴他害她臉紅心跳的原因?她總不能說他就是罪魁禍首吧?

  「為什麼?」步少提故意將她抱得更高,靠在她的耳際吹著熱氣。

  「不要問了!」紋焰掩著兩頰,對這個遲鈍又偏要知情的男人,終於冒出了火氣。

  「透露一點點?」步少提討價還價地誘哄,樂得看她直要將臉藏迸他的懷裡。

  偌大的庭園裡,除了春夜的雨外,遠處終於傳來紋焰又羞又怒的大叫,「步少提!」

  步熙然在三位郡王的嘲笑下,丟臉丟到家地走出蓀蔑樓坐在廊櫚上,聽著傳來一個老老實實的問話聲,一個受不了的嬌填拒答聲,尤其是那些話裡的內容,更是令他覺得有這種弟弟真可恥。

  「那個遲鈍的小子……」步熙然大感無力地垂下雙肩長歎,仰望遙遠的天際,抱怨起他那個遠在異鄉的兄弟,「千歲,你平常到底是怎麼教他的?鈍成這個樣子,你找我麻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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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21:41: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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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弟弟……」步熙然靠近又留在兼葭樓裡挑燈夜戰的步少提身旁,朝他親熱地喚著,希望一看到他就臉色難看的步少提能夠撥空分心看他一眼。

  步少提不甩他,「別叫我。」

  好不容易才處理完夏候府的事,步少提才想休息一兩天,就被他二哥從風露院給抓回來辦公,要他處理那些日子以來府中全被擱置未辦的龐大差事,現在故意在他忙得死去活來又無法睡的夜裡來找他,會給這個事事都推給他的元兇有好臉色看才怪。

  「好四爺……」步熙然又搓著手靠近他的身旁,擺出一張笑容可掬的臉來討好他。

  「我沒聽見。」步少提不客氣地推開那張又不屈不撓湊上來的笑臉,繼續握筆批摺子。

  已經在步少提的身邊耗了快半個時辰的步熙然,乾脆走至他的身後按著他的肩,手上桌上的摺子,「在辦公啊?辛苦,辛苦。」

  步少提冷冷地轉過頭瞪他,「這是拜誰之賜?」還好意思來跟他說這句話?要不是有這種哥哥,他哪裡要這麼辛苦?

  「喝茶嗎?抓龍嗎?」步熙然抽走他手中的筆,笑容展現遲來的手足之情。

  「你能馬上消失我就感激不盡,」步少提沒好氣地環胸看著這個無聊步二哥,挺好奇這個習慣早早入眠的二哥,怎麼會在這時下樓來糾纏他。

  「我就知道你這個小弟最會為哥哥們分憂解勞了!」終於博得注意力的步熙然,笑瞇瞇地一手攬著他的肩頭,一手從旁邊拿來一隻水缽放在他桌上,「來,二哥送你一樣好東西當獎勵。」

  「給我石頭幹嘛?」步少提猜測了步熙然的心態後,才又轉眼看向桌上水缽裡的東西片刻,皺著眉心問這個喜歡找他的二哥。

  步熙然半趴在他的肩頭上說:「好讓你別再那麼遲鈍,也省得你再去丟我們步家男人的臉。」

  步少提挑高眉轉頭問他,「我遲鈍?」他能每天打理兼葭樓的事務,這個哥哥還說他遲鈍?腦筋要是不好的話,他哪做得來道些事?他是哪裡遲鈍了?

  居然還沒發現?步熙然很想去買塊豆腐來撞,然後再去他爹娘的墳上哭訴。

  自從步少提和紋焰出府辦事那日起,流言就在府裡頭傳開了,有人說步少提一怒為紅顏,不但打傷了夏候府的人,還破天荒的下令要斬斷他們生計的來源;也有人說步少提捨不得讓紋焰的雙眼疲累,便在自個兒院裡的客房裝設了百來顆的夜明珠;還有人在下雨的夜晚,看見他抱著紋焰有說有笑地一路走回他的風露院裡頭……這些事不只府裡上上下下知道,紋焰姑娘對這些風聲也聽了不少,只有這個神經粗的當事人渾然不覺。

  步熙然將滿腹的喪氣化為怒氣,一手按著他的頭,將他轉向桌上的水缽,並且指著缽裡的石子對他命令,「你聽好,這顆石叫『春雪初融』、這顆是『默默相依』、這顆叫『難捨難離』,立刻背起來!」

  步少提不耐煩地揮開他的手,「石頭就石頭,哪來那麼多名堂?」他處理公務都沒空了,哪有時間去背這些有的沒有的?

  「這是我那些住在倚雲院的算命師,在想了數日後特意取出的名,這些名字不但有深意,他們還說每顆石裡皆有一顆淚。」步熙然又看向缽中之石,不肯讓心血就這麼被小弟給浪費掉。

  「淚?」步少提訝異的揚眉,兩眼仔細地盯著水中的石頭,試著找出他二哥所說的淚。

  「它們都是女人淚水化成的石。」步熙然開始照背算命師的話,「你看,這些石頭剔透晶瑩宛如淚滴,色彩斑瀾就像胭脂,若說這些是女人的胭脂淚一點也沒錯。」

  邊看邊點頭的步少提,心底對他這個不愛做生意、不愛打理家務,只會吟月弄月,或跟他三哥吵吵嘴的二哥的晚景感到很悲觀。

  他沉重地拍著步熙然的肩膀建議,「二哥,你一天到晚放下公事玩得不亦樂乎,就連幾顆石頭也可以拿來作文章?我看你要不收收心來做正經事,要不早些去跟大哥說不做商人了,然後在被大哥毒打一頓過後,半死不活的被踢出家門去考個秀才或是狀元來做做。」再不勸勸他,照這樣下去,他二哥遲早會被大哥給踢出去自生自滅。

  「我在跟你說這個你卻在說那個?你這個不會拐彎的腦袋,要到什麼時候才會變得有情趣?」

  「情趣?」一手捂著頭的步少提將冷眼瞟向他,「等你來做你的事時,我就可能有空閒去想想什麼叫情趣。」

  一時忍不住衝動又揍了小弟的步熙然,在步少提的冷眼下,又換上了和善溫柔的笑容,親熱地拍著他的肩頭,「少提,女人們要的是知趣的男人,而不是楞楞的傻木頭,雖然你的腦袋己經夠笨了,但二哥相信你還是有藥救,千萬不能夠在這緊要關頭還繼續笨下去。」

  「女人?」搞了半天,原來是為了女人,可是,他是對哪個女人腦筋打結了?

  步熙然刻意地指著他的鼻尖暖昧地笑,「你的紋焰姑娘。」

  「我的?」面對他二哥暖昧的笑,步少提瞭解話中意後,心跳頓時漏了一拍,鎮下心底的龐大的感情。不露半點心虛地向他澄清,「你想哪兒去了?」

  「你們倆日日共處,難道對紋焰一點感覺也沒有?」步熙然才不相信他有那麼正人君子,故意將手指在他的心房上劃圈圈,有意無意地暗示他。

  步少堤心中大震,胸口裡似是某種東西被人挖了出來,趕緊偏過臉否認,「什麼感覺?哪有這回事?」

  「沒有?」步熙然不可置信地揪起他的衣領,「你到底是木頭還是石頭?」對紋焰沒感覺?每日跟那種大美人相處,他怎麼有辦法臨危不亂?

  「懶得跟你瞎扯,我還有事要做,你沒事的話就回樓上去睡覺。」

  「等等,今晚你回風露院,順便將這些石頭拿去給紋焰姑娘,這裡的事由我來做。」步熙然在他又開始振筆疾書前,將他自座椅里拉起推至一旁,並且把裝有石子的水缽塞在他的手裡。

  步少提手捧著水缽站在旁邊,「這要給紋焰?」剛才還說是要給他當獎勵,現在這麼快就要拱手送出去了?而且無端端的,為何要指定送給紋焰?

  「當然啊,打從她進府來幫你做事,你什麼見面或是謝謝都沒說過她,不覺得有些不妥當嗎?」步熙然不慌不忙地搬出理由,相信這個規矩老實的小弟一定會良心不安,然後馬上去補送。

  「說得也是。」步少提果然點頭同意,但又覺得不妥地看著那些石頭,「可是送一個姑娘家石頭好嗎?為什麼不送她繡帕或是花絹什麼的?」

  「紋焰姑娘和普通姑娘不同,她的才智高、領悟力好,她一定會瞭解而且喜歡這些三生石。」

  步少提兩眉鎖得緊緊的,目不轉睛地看著水中的石頭,「三生石?這不是雨花石嗎?」這個明明是金陵城常見的雨花石,什麼時候被改名了?

  「你文雅一點行不行?說送尋常的雨花石多沒情調?」步熙然忍不住想揍人,轉眼又是一拳。

  被打得有些疼的步少提識相地改了口,「你愛說三生石就三生石。」

  「少堤,你一定要拿去給紋焰,而且要親手拿給她知道嗎?」再三對他叮嚀,很怕他小弟把這事搞砸了。

  「等我有空我就親手送去。」步少提也沒什麼意思研究他過於關注的表情和他不時出現的威脅。

  步熙然橫眉豎眼地扯緊他的衣領,「你已經拖夠久了,還想拖到什麼時候?今晚就給我送去!」

  步少提挪開他的手問:「你會突然對紋焰這麼慇勤?是不是你對她動心了。」

  「我若要打歪主意,哪會表現得那麼明顯?」他順口改了個詞,決定要緩緩騙一下他。

  步少提不肯上當的搖首而笑:「這很難說,因為你和三哥一樣,常常在被我識破之後就來這招,都是輸不起的人。」

  「不管我有沒有打歪主意,你都必須送去!」步熙然的臉上閃過一陣心虛,而後又露出一張惡臉將他給推到門口。

  「可是在這個時候方便嗎?天色已經不早了,我怕會打擾到紋焰休息。」

  步熙然連忙鼓吹,「方便,她一定跟你一樣也還在辦事,你這時去正好。」這種事就是要趁月黑風高的時候做,再也沒有比這時間更合適了。

  「好吧,我這就拿去給她。」步少提乾脆順了他二哥的心,也想順道去看看紋焰是否又學他一樣熬夜在辦公。

  眼見大功就要告成,步熙然放鬆了他的衣領,迫不及待地將他給推至門外。

  步少提朝外頭走了兩步後,還是滿臉不信任的回頭,「二哥,你真的沒吃錯藥也沒耍心機,也確定要做那些一公務?」會主動辦公算帳?這種事他不是逃都來不及嗎?

  「快去啦!」才放心地喘了口大氣的步熙然,聽到他這句防備的話之後,再也不客氣地當面甩上大門趕人。

  「步——熙——然!」大門一甩上,一道冷冷的聲音立刻殺向步熙然。

  「幹嘛?」他回頭看了一眼,挑戰性的迎上司馬聖歎殺氣騰騰的眼神。

  司馬聖歎握著拳頭走向他,「你敢私下作弊?」居然偷跑,夜半甩開他們獨自跑來插手?

  「這場賭局我可是下了大注,何況賭本是我的小弟,就算我要手段作弊又怎樣?」步熙然將下巴仰得高高的,對自己的所做所為一點也不慚愧。

  「給他幾顆石頭能起什麼作用?」也偷聽到內情的司空烈,不反對步熙然的手段,但很懷疑那幾顆石頭是否能點醒步少提。

  「抱歉。」步熙然朝他搖搖首,說明他正要動之以情並點醒的對象是誰,「或許我的小弟很遲鈍,但紋焰姑娘可不遲鈍。」

  司馬聖歎又不看好地在潑冷水,「就算紋焰不遲鈍,但千歲說少提早就無可救藥,這輩子教他教不來。」

  步熙然漾著志得意滿的笑容,「千歲也許教不來,但我可沒說我不行!」千歲不行是功力太差,他和千歲才不一樣!

  「熙然,我們對你有信心!」司空烈與司徒震皆拍著他的肩頭,信心滿滿的鼓勵。司馬聖歎不疾不徐地嘲諷,「嗯,弄錯了吧?他只是個莊家,又不算在這場賭局裡,你們該有信心的對象是少提而不是他。」

  「呃,少提嘛……」司空烈與司徒震的面容立刻覺得很煩,而步熙然意氣風發的臉上,也摻了那麼一點點的沒把握。

  「你有信心嗎?」司馬聖歎懶洋洋地再問。

  「沒有……」也許,他們只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紋焰的身上了。

  紋焰在府中打更的聲響過後,才自滿是摺子的書案中抬首,意識到她在不知不覺間又熬夜了。

  滿屋鑲嵌在牆西或是樑上的夜明珠,將她漆黑多年的生命,溫暖地點亮了。在進入紫冠府前,她從未經歷過如此安心而寧靜的夜晚,也從未如此貼近一個知曉人心痛的男子,他寬闊的胸懷是她每每入睡之前必回想的。

  門外輕輕的叩門聲,打斷了準備更衣就寢卻思緒亂飛的紋焰。

  「少提?」紋焰緊鎖著眉心望著三更半夜到訪的步少提,看不出他一眨也不眨的瞪著她是在想什麼,但春夜裡的風卻吹醒了她方才混濁的思緒,也令她瑟縮地回頭。

  步少提在夜明珠的光芒下,首次見到紋焰在夜裡一身撫媚的風情,通常,她總是躲在暗處裡讓他看不清楚,但此刻在夜明珠的照映下,小小的臉龐,更有一股惹人憐愛的清麗,不知不覺地,他被她的眼、她的眉、的唇、她的神態所惑,怕稍微一妄動,眼前虛幻似真的人兒就會消失。

  「這麼晚了,有事嗎?」身上有著他暖暖的體溫,紋焰的擔心漸漸地放鬆,唇邊露著一抹笑。

  「打撓你了,我來是因我二哥叫我補送一份禮給你。」步少提將眼神從她的身上拉回來,低首指著手中盛著石頭的水缽。

  「夜半找我就是要送我禮物?」來送東西給她?他怎麼不在白天送?

  步少提搔搔發,「二哥硬要我挑這時辰來,他也不知怎麼搞的,還突然良心發現說要做蓀餞樓的公務,然後就把我趕回來。」他覺得二哥的動機很可疑,可是又想不出哪兒不對勁。

  「二爺會主動辦公?」那個二爺不是成天待在蓀餞樓上搓牌,就算步少提忙死也不願下來幫忙?怎麼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分,反常地說要辦公?

  「很令人起疑是不是?」步少提邊間她,邊覺得好像又掉人了他二哥所設的陷阱或是計謀裡。

  「嗯。」紋焰也大有同感地點點頭同意。

  「咱們姑且不論他的動機。」步少提毫不忌諱地拉著她的手走進屋子裡避風,在掩上門後有點過意不去地告訴她,「你來紫冠府後為我分擔公務也有好一陣子了,我卻從未送過你什麼聊表謝意,若沒二哥提醒我,我還真忘了要送份禮給你。」

  她朝他擺擺手,「你太客氣了。我來這裡是表哥分派給我的差事,何況現在我很快樂,所以你不用多謝了。」

  「但我一定得送。」步少提將水缽捧在手上,堅定地對她搖首。

  「一定得?」紋焰不禁挑眉,禮物還有一定要送的,而且一定要在半夜送來?

  步少提用兩手將水缽送進她的掌心裡,並且雙手覆在她的手上握牢,「二哥說要我把這個『親手』交給你。」要是明兒個給二哥知道他沒親手拿給她,說不定他又要被整了,因此他非「親手」送到不可,這個樣子夠「親手」了吧?

  紋焰啞然無語地看著他雙手緊握著她的模樣,在心底開始猜測步熙然是否又以兄長的名義威脅了他什麼。

  「一塊過來看看。」步少提沒放開她的手,兩手拉著她一塊移動至花桌前,直到安穩地把水缽放妥。

  紋焰揭開水缽上的木蓋,「石頭?」

  「對。」他剛才第一眼見到裡頭的東西時,開口也說是石頭。

  紋焰忐忑不安地指著水中石,「這……該不會是你挑的禮吧?」送她石頭?該不會他的人和他的心就如他所送的禮一樣,都是顆石頭?

  「不是我,是我二哥。」步少提揮著手,如實地說出挑禮物的人是誰、紋焰喘了一口大氣,「好險……」幸虧不是他,若真的是他的話,她可要頭疼了。

  步少提拿起水缽湊近細看,「這是雨花石,可是我二哥偏說是三生石,三生石的意思是指一石一生嗎?」他怎麼看也不覺得這石頭有多出奇,他二哥說她的才智高、領悟力高,也許該由她來看出。

  「三生石?」紋焰芫爾地輕笑,「不槐是愛舞文弄墨的二爺,很像他的作風。」

  「我二哥這次是很認真的,他聲稱它們分別取了名字。」

  「什麼名字?」紋焰好奇地湊近他的身邊,與他一起低頭看水缽中的石子。

  「那顆叫『春雪初融』。」步少提指著缽裡其中一顆雪白的石子。

  「哪顆?」紋焰的雙眼在三顆石子上轉來轉去,試著分辨他所說的春雪初融是哪顆,並將一手的手套脫下。

  步少提乾脆將修長的手指探入水中,在指尖碰到石子時,剛好也碰到紋焰因猜測而伸入的手指。

  「是這顆……」步少提覺得屋內流動的空氣,在他們兩人手指的輕觸下變了。

  紋焰端詳他的眼眸,戀戀地繞回水中的石子上,挪開與他的碰觸,指著另一顆瑪瑙似的石子,而後便看著他。

  「這叫『默默相依』。」步少提攔截住她的眼神,盯著她那雙會說話的美眸,在心底理清她陣中的話意。

  「那這顆呢?」她又指著一顆石子問他。

  「『難捨難離』。」步少提喃喃地說出口,舌尖反覆地品嚐著字句的意義,深知她一定出他更清楚這些石子被命名的原因。

  被他看得遍體燥熱,紋焰總是不受克制的臉紅。她垂下眼對仍看著她的步少提輕喚,「少提,這又是什麼?」

  步少提在她眼中感到疑惑,連忙低下頭來看著她所指的東西,「還有?」他二哥不是只給了他三顆,哪來的第四顆?

  「不是石頭。」紋焰翻開「默默相依」那顆石子,發現石子底下有一張裹上一層蠟的紙條。

  步少提看她小心翼翼地打開細小的紙條,在看過紙條後,發現臉龐愈來愈紅,並且用一手掩著唇默不作聲。

  「我二哥寫了什麼?」紙條裡到底寫了什麼,怎麼會讓她有這種表情?

  「少提,我不能收這些三生石,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紋焰將紙條握在掌心裡,深吸了幾口氣後將水缽推還給他。

  步少提卻捉住她的手不讓她還,「為何你不能收?」

  「因為你該把這些三生石贈給你該贈的姑娘,而且,你也不能……不能這樣隨便就贈給我。」這些石子不是她能收的,即使她想收,說不定他心中早有了該贈的姑娘。

  「理由?」他固執的眼神緩緩地來到她的臉龐。

  紋焰攤開掌心上的字條,「你自個兒看。」

  「茲河岸上三生石,總綿不益訂鴛盟?」步少提就著她的手掌將紙張裡頭細小的文字逐一讀出,而後挑高了眉,明白了她不收的原因,也知道他二哥在搞什麼鬼。

  若是她願意把石子收下,是否可以順理成章地把她訂下?以她的冰雪聰明,一定也知道這一點。

  「所以……」紋焰轉過身清清嗓子,「你若要贈的話,該贈給你心儀的姑娘。」

  步少提無聲地放下水缽,自她的身後環住她,雙手在她的胸前交握,並低首在她的耳畔呢喃,「倘若我說我要贈的姑娘就是你呢?」

  紋焰的身子明顯地在他胸前震了震,但她不作聲也不回頭,只是揪扯著身上他的袍子,感覺他的話滲迸她的心底最深處。

  「我沒有遲鈍到連心裡想要什麼都不知道。」步少提輕輕貼上她瀑布般的長髮,虔誠地埋首在她的頸間,嗅著她一身淡淡的杏花香。

  「還有,我也知道你在我面前臉紅的原因。」步少提更將她收攏在雙臂裡,緊緊地將她包圍,「會時常問你,只是因我愛看那模樣。」

  紋焰閉上眼,放鬆地靠在他的懷裡,就像倚著值得信賴和寄托的胸膛,感覺他的吻從她的耳際滑向她的面頰,緩緩地點落在她的唇上,春雪初融般溫暖了她,化為一池春水潺潺地流。

  「收下。」

  他將她轉過身,再度將水缽放至她的掌心,而這一次她沒有推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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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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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蓀餞樓上的宴客廳裡,四個在牌桌上打牌的男人,都覺得今日的氣氛格外不對,而且身後還有一道令他們都覺得發毛的影子。

  步少提有耐性的坐在這兒,但老被人盯的四個人就渾身不順暢了,尤其外頭和樓下雜亂的場面快把蓀餞樓給翻了過來,害他們打牌打不下,也知該怎麼搭理那個言行舉止皆異常的步少提。

  步熙然朝他攤開兩手敞開懷抱,「來吧,有什麼事都交給二哥,你想說什麼或是問什麼儘管開口,只要你的眉毛不再打結、眼神不再像棄婦、張開口不再當啞巴,你要二哥做什麼,全替你辦到!」

  「我……」好不容易,一直呈現呆滯狀態的步少提終於開了金口。

  四個牌桌上的男人馬上轉過身來面對他,且皆拉長了耳朵,屏氣凝神地靜聽他的下一句話。

  步少提又吐出三個字,「紋焰她……」

  終於,他們明白這尊門神杵在這的原因是為了哪樁了。

  司馬聖歎臉色變得非常差,「你這麼想夏候姑娘?」照這個小子相思難解的表情來看,他的賭運目前看來非常不樂觀。

  「我……我哪有……」步少提不自然地刮刮臉頰,心底的確很想一早到客房找她結伴一塊來蓀餞樓,卻怎麼找也找不到的紋焰。

  司空烈的表情像是甚上眉梢,「我看你挺行的,一整個早上這個樓逛逛那個院走走,逢人便問紋焰上哪兒去了。」還是他表妹厲害,才不見半刻工夫,就能讓這座紫冠府差點被步少提給翻了過來。

  司徒震指著窗外底下頂著烈日的人們,「還有蓀餞樓的人你也沒理,放著大票的人在樓前排隊空等,這很不像你。」

  「我……是忙不過來,所以……所以想找紋焰幫忙。」步少提兩手頻轉著十指,根本不記得他忽略了什麼事。

  步熙然撫額長歎,「少提,下回想說話時,記得不要結巴,二哥有教過你這點。」

  沒用的小子,連說個謊都不流利,這些年算他白活了。

  「你很想、很想找到紋焰對不對?」司徒震搓著兩手,走到他的身旁笑瞇瞇地問。

  步少提像看到了一盞明燈,「你知道她上哪兒去?」這個只窩在樓上的郡王知道她的下落?

  「她一早就回夏候府去了。」司空烈懶懶地晃到他面前,張大了眼準備看他聽到這消息時的反應。

  步少提心中的警鈴大作,緊揪著他的衣領問:「夏候府?是你叫她回去的?」除了東郡王外,誰都無法叫紋焰回府,但他怎麼能這麼做?

  「我沒有叫她回去。」司空烈慢條斯理地拉開他的手,「你幹嘛這麼激動?」

  他再抬首看著這四個像是早就知道此事的人,眼神突然變得陰沉。

  「她要回去你們怎麼都不攔著?」隨隨便便的就讓紋焰回府,等於把羊送人虎口,他們四個既然知情,卻沒有人去阻止她也沒來告訴他?

  司馬聖歎抹抹鼻尖,「是她自個兒說要去的,何況回家有什麼不對,我們為何要攔?」

  「夏候府的人待她如何你不知道嗎?」步少提又把目標轉至與紋焰關係最親的司空烈身上。

  「我又不是成天陪在她身邊的人,我與她是遠親,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司空烈把罪過撇得乾乾淨淨,心情很好地看他的表情愈來愈煩憂。

  「少提,紋焰回府是要祭她過世的娘親和妹子,今日是她們的祭日。」詳知內情的司徒烈,好心地再透露他一直被紋焰隱瞞的事。

  「她沒有告訴我今日是回府祭親的日子……」少提撫著胸口,有些明白近日來紋焰為何眉宇之間帶著淡淡的幽傷,並看著窗外怔怔不語。

  司空烈拍著他的肩頭,有意無意地向他暗示,「你應該知道紋焰不愛提私事,她很堅決要回府去拜祭,看來這個日子很重要,但我不知對其他夏候府的人來說重不重要,也不知夏候府會不會怪她來紫冠府幫忙。」

  步少提聽了立刻坐立難安,直想立刻趕去夏候府,但在思及兩府之間的敵對關係,不曉得紋焰在他去了後,會不會被夏候府的人視為敵方,可是不去的話,他的一顆心怎麼也無法放下來。

  步熙然笑著拍拍他的額際,「去找她吧,蓀餞樓有我在,樓下的事由我來幫你處理,反正就算你的人留在這兒,你的心也不在這兒。」

  「多謝二哥!」有了這句話,步少提不再猶豫,立刻推開門往樓下跑,決定不管怎樣都要去夏候府要回紋焰。

  「快去慢回啊。」

  「慢回?」司徒震橫眉豎眼地扯著步熙然,「你又想叫我們下樓幫你打算盤?」叫那小子慢慢回來?上一次讓那小子出府一日,他們就會捉去樓下讓他打了一整天的算盤,現在樓外的人那麼多,讓他慢慢回來還得了!

  步熙然朝他努努下巴,一手指向正在對他們笑的司馬聖歎。

  「根據咱們的預測,夏候府對他們倆的變數最大,若不讓少提去,難道你想輸給那小子?」

  司徒震與司空烈看了司馬聖歎一眼,異口同聲不甘心地吼著,「願賭不服輸!」

  「不想輸就下樓工作,這次不要再有抱怨。」步熙然一手一個地拉著他們兩個往門口走。

  「你們下去慢慢打吧,那與小王無關。」司馬聖歎涼涼地坐在椅子上翹腳,才不去幫他們的忙。

  步熙然猛然回過頭,朝他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聖歎,你想要我把人叫回來繼續瞪著你嗎?」

  「不了,我突然很想打算盤。」司馬聖歎權衡了一下利弊,決定還是把自己的身體照顧好,免得被盯成內傷。

  步熙然走了兩步,又停下腳步撫著下巴思考,「對了,我好像忘了應該做些防備工作,要是他的毛病又在外頭髮作了可不好。」

  「熙然?」司從震看步熙然在他袖裡找出常帶在身上防身的迷香,然後急急忙忙地先跑下樓。

  步熙然邊跑邊回頭解釋,「蓀餞樓交給你們,我得去盯著少提!」

  天未破曉前,紋焰就已回來夏候府。

  兩座一大一小無碑版、無姓名的墳,靜靜的棲息在夏候府的最偏僻之處,墳上四處蔓生的青草和落花,紋焰已打掃乾淨。

  娘的愛、妹妹的害怕、繼父的狼心、繼兄的色心、繼母們的刻薄,在她的記憶裡,像是等待在黑夜裡的幽洞,總會在脆弱時將她拉回洞底,她一再地掙扎,才能自洞底爬起來。

  墳地的遠處,一座被火焚燒過破敗的心院,燻黑的石牆、橫倒的梁木,在四周翠綠的園景下,更顯得漆黑。

  她彷彿又看見烈焰四起,煙霧瀰漫了她的眼,兩張破碎不全的臉孔直直朝她逼來,一歡喜一幽怨地凝視著她,歡喜的那一雙眼是她母親的,而另一雙帶著幽怨的眸子,是她小妹的。

  紋焰被這兩雙眼眸盯住了,動彈不得地陷入她常作的噩夢裡,這雙手什麼都捉不住、什麼都無法為她們做,只看著她們的衣袂在灼灼的火焰裡翻飛,夜復一夜地聆聽著她們淒惻的哭聲,她時常在夢裡哭泣,喚她們出來見她一面。

  到底,夢還是夢,死去的親人始終沒有為她出現過。

  初時幫助夏候錦掌管府務時,她胸中憑著的就是一口怨氣,非要借自己之手整垮整座夏候府,但日子久了她也看破了,把持著一顆清明的心默默度日,這比老想著怎麼報復反而折磨了自己來得好。

  紋焰還在對發過祝融之災的院落發怔時,一群吵吵嚷嚷的人就朝這個一向守靜的院子走來。

  夏候錦領著正室和一個妾,難得地進入這座他們怎麼也不想來的院子,才到院門口,夏候錦便不肯再往前走,只站在門口揮手招喚紋焰過來。

  走在後頭的夏候容又喜又妒地靠挨著身為妾的母親問:「她真的回來了?」

  「老爺在這兒,你給我收斂點。」看著兒子一臉垂涎灘耐和滿面醋意的臉孔,葉姨娘忍不住打了他一記,低聲地吩咐。

  夏候錦見她一身素衣素服就覺得心煩和刺眼,前頭那座荒廢了好幾年的院子,令他不禁打起冷顫,一想到那兩個常來他夢裡索討的女人,他的脖子就像被掐住了般難以呼吸。

  他伸手揮去額上沁出的冷汗,轉移注意力看著這個被東郡王借去已久的紋焰。

  他眼瞪向她安然的表情,「我聽說,是你唆使紫冠府步四爺對我們夏候府出手?」

  「不是我。」已有心理準備的紋焰平靜地搖頭,眼神落在後頭的夏候容身上。

  不打自招的夏候容馬上跳出來,「不是你是誰?」

  紋焰不置一詞,冷靜安詳地看著夏候容脹紅的面容,不急著解釋其中的原因,想先看他要怎麼辯。

  「容兒,這是怎麼回事?」老狐狸似的夏候錦,對紋焰的平靜和夏候容的激動,心底對誰是禍首明白了七八分。

  「她……她與步少提毫不避嫌地在大街上走動,我正巧路過就說了她幾句,步少提不分青紅皂白地動手打人,還出言恐嚇,不知道她和步少提說了什麼,讓步少提來毀咱們夏候府!」

  「我沒那麼缺德。」紋焰淡淡地開口,不認那個罪。

  夏候容臉龐變得扭曲,「你不僅缺德,更無恥地敗壞門風!」一想到那日她與步少提親熱的模樣,他就滿肚子妒火。

  「我不管事情到底是如何。」夏候容不想看兒子待會兒輸在口舌之下,「朝紋焰命令,「總之,你去告訴東郡王放人,你快回來整頓府裡府外的事情,我要你把夏候府的生意都給拉回來。」

  「夏候府已無力回天。」紋焰靜靜地答道,看著夏候錦的老臉瞬間刷成雪白。

  夏候府在金陵城裡,已顯赫了近百年,到了夏候錦這一代,給不肖的子孫們敗得所剩無幾;在紋焰初掌家務時,她就察覺到了,她曾經想過即使沒有外來的因素,夏候府也繁華不過這一代。

  「難道臉什麼法子也沒有?」夏候錦睜大眼,難以相信這事連她也沒有辦法解決。

  「沒有。」

  紋焰據實以告,卻換來夏候錦的疑心,「你是故意袖手旁觀,想眼睜睜的看夏候府被毀?」她不肯幫忙,一定是挑在此時報她娘親和妹子的仇。

  紋焰面無表情地搖搖頭,「我沒有袖手旁觀,也沒有能讓夏候府起死回生的能力,只因夏候府早已被毀,你若不信可去查查府中還剩多少錢財。」他可能還不知兒子已散盡了他的錢財家產,要她挽救生計,她怎麼去救一個早就沒有生機的府地?

  「什麼?」夏候錦倒抽了一口氣。還不知自家早已毀了。

  一旁的夏候容,見她平靜什麼事都沒有的模樣,忍不住想激她,「你無法起死回生的事可多了,不然你何必今日回來祭墳?」她哪有那麼神通廣大?她若事事萬能,又怎麼救不回兩條人命?

  「容兒。」葉姨娘扯扯夏候容的衣角,以眼神暗示他別挑在這個節骨眼重提那件往事。

  「常言道:一個女人家太過聰明乖巧,總會折壽。」夏候容卻不給自已娘親面子,依然對紋焰冷嘲熱諷,「你就是太過聰明,雖是沒折了你的壽,卻剋死了親娘和妹子。」

  什麼都可以忍,什麼也都可以不在乎的紋焰,在夏候容不但敢在這地方重提這事,還把這事歸罪給她,按捺的心火不禁熊熊地焚起。

  她冷厲的鳳眼掃向他,「她們是怎麼死的,你可還記得?」

  「我……」夏候容以為她會悶不作聲地任他欺凌,一時之間倒說不出話來。

  紋焰以看兇手的眼神瞪著他,使得從不肯讓人騎到頭上來的夏候容忍不住就想揚手一掌。

  「使不得。」葉姨娘攔下他的手,在他耳邊分析著利害關係:「她現在可是夏候府唯一的救星,千萬打不得。」

  「有什麼打不得,」夏候容粗魯地甩著手,不打不痛快,而且很訝異娘竟會阻止他做這件事。

  夏候錦的正室趙夫人,也站了出來阻止夏候容的舉動。「她還有個東郡王表哥,或許由她去同東郡王說情,紫冠府還有可能放咱們一條生路。」

  「紋焰,你快去向東郡王說情!」呆怔了一陣的夏候錦,在趙夫人的話提醒了過來,也將紋焰當成現今唯一能夠攀扶的浮木。

  「我與表哥不親,他未必會聽我的,何況這是紫冠府的主張,表哥無權干涉別人的家務事。」

  「你是翅膀硬了?」夏候錦一臉的惱怒,「有了外人就不幫自家人?」才給她去了紫冠府數月就忘本了?

  紋焰不回答,反而指著夏候容的鼻尖,從頭開始算起夏候容所做出的好事,「他若不四處興風作浪,不去砸紫冠府的鋪子和胡亂賒帳,紫冠府怎會找夏候府麻煩?說到底,這事是他惹來的,他有本事惹就要自己承擔,千錯萬錯,也錯不在我。」

  夏候錦風雨欲來的怒意在聽完紋焰的話後,隨即轉向夏候容,「畜生,原來就是你!」

  「你信她?我都說了步少提是為了她而出頭!」夏候容死也不肯認帳,火爆地與爹嚷了起來。

  紋焰反駁夏候容編派的謊言,「步少提是為了紫冠府的名聲而做,不是為了我,假若有人無理取鬧到他的頭頂上,你想,他會置之不理什麼都不做嗎?」

  怒極攻心的夏候容,在眾人來不及阻擋下,一掌甩向她,讓紋焰重心不穩地跌在地,但她不喊疼也不落淚,火辣辣的掌印漸漸地浮現在她白暫的臉頰上。

  她從不掉淚,多年來,她總是不掉淚。

  紋焰撫著麻痛的臉頰,緩緩地自地上站起來直視夏候容,以笑容代替淚水,就是要為自己爭一口氣地仰起下巴,讓夏候容看了更氣更惱。

  她雖是個順命的人,離不開夏候府裡頭牽絆她的過世親人,就像是魚兒離開了水就失去意義一樣,為了適應這種不能離開的日子,她學會了認命和忍耐,但她也是個好強的人,絕不願讓人看出她的心傷和失望,因此,她不哭。

  「都說不能打了,怎麼又打?」趙夫人氣急敗壞地瞪了夏候容一眼,連忙換上疼惜的表情迎向紋焰。

  一直被蒙在鼓裡的夏侯錦,這才完全明白兒子做了什麼會使得整座夏候府淪落至此,身子抖得頻頻打顫,更氣他不長進、不中用。

  「你向紫冠府賒帳?」他一手扯過夏候容的頸子,「夏候府是沒錢讓你用嗎?你沒錢花用就去賒?」他夏候府好歹也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他居然到外頭去丟人現眼?

  「我……我賒又怎麼樣?庫房裡沒錢不賒難道用搶的嗎?」說不出道理來,夏候容於脆一把推開老父理直氣壯地問。

  「沒錢?」夏候錦轉首問最熟悉財務的紋焰「紋焰,還剩多少銀兩可用?」

  紋焰攤攤雙手,「分文不存,單是一個空殼。」

  「孽障……我今日就打死你祭祖!」夏候錦氣得臉一陣青一陣白,抄起了枴杖追著他就要打。

  「老爺,他可是咱們夏候府唯一的命脈!」視兒子如心肝的葉姨娘哭喪著一張臉,緊拉住夏候錦苦苦地求情。

  夏候容不以為然地指著紋焰大聲咆哮,「你要打死我的話,就先去打死她!」

  紋焰挑高了細眉,不知她哪兒來的罪過。

  「她一去紫冠府後,就弄得咱們生意被斷、頻吃官司,你以為本少爺的錢是花哪裡去了?我光是為了你往年來靠勢力所壓下的多件案子,賄賂官老爺就不知用了多少租產,這裡頭還包括了你倚財仗勢強搶他人妻女的那案子,我如此為你盡心盡力開罪,你還怪我?就算是你看我這兒子不順眼,至少人不親血親,我才是你親生的兒子,你怎麼不怪自個兒養了她這隻老鼠來咬布袋?」夏候容振振有詞地再對夏候錦嚷嚷,要他把矛頭轉向紋焰這個外人。

  想起當年強搶他人妻女的事,夏候錦的面容迅卻失去血色,「那些案子……不是被官府壓死了嗎?怎會又被官府翻出來?」

  「去問你的好女兒!」夏候容認定是紋焰在後頭一手促成的。

  「與我無干。」紋焰冷冷地澄清,「我若要做的話,不會讓官府接受他的行賄,更不會在做了這種事之後自投羅網,我豈有這麼傻?」

  種種的紛掙和不寧讓夏候錦一時昏了頭,在別無他法可救夏候府又慌了心神後,他睜大了眼瞧著紋焰與夏候容,不一會兒,他的眼神又停留在紋焰的身上。

  「紋焰,立刻叫紫冠府撤手,不然別說你想祭墳,我會將那佔地方的野墳掃出府去,讓底下躺的兩個人到外頭去做孤魂野鬼!」兒子的確是他夏候府的唯一命脈;就算再荒唐,到底是手心上的肉。

  「有話好說嘛,快別對她這麼凶。」趙夫人親熱地攬住紋焰,眨眨眼示意夏候錦別觸怒了唯一能救他們的人。

  「她掃完墳就快打發她去紫冠府說情,辦不好的話,我會讓她吃不完兜著走!」夏候錦甩甩衣袖交代,並拉著夏候容的耳朵:「你跟我來!」

  「臉蛋疼不疼?」夏候父子一走,趙夫人就在紋焰的身旁關心地問。

  「這掌痕千萬別讓紫冠府的人看出來,也別說是我們打的,知道嗎?」葉姨娘也好不熱絡地湊上前來,伸手便要撫摸她被打出印子的臉蛋,在她的手指還未觸及時,紋焰便先偏過臉看著她們別有用心的表情。

  紋焰連謝不謝地與她們隔開兩三步之遠,「你們想要我做什麼?」往昔將她視為眼申芒刺的她們,不會平白無故地來討好她,就算是下起紅雨,她們的心底也不會對她有什麼憐憫之情。

  趙夫人有模有樣地歎息,「唉,咱們夏候府現今已快樹倒葉散,不只老爺子靠不住,各房子嗣也沒一個有出息。」

  葉姨娘也忙著按著話尾,「不過呢,在這誰也靠不住的夏候府裡,就只有你最是爭氣,你是咱們脂粉堆裡的翹首,就是那些頭帶頂冠的男人們也比不上。」

  她忍不住露出笑,也笑進心坎裡,覺得老天總算是開了眼,果真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你笑什麼?」趙夫人從未見過紋焰笑,對她這個突來的笑容一時無法適應也無法理解。

  「飲水思源?」紋焰撫著唇止不住的笑意,「我的源頭不在這兒,這些年來你們日日夜夜都在提醒我這一點,都急著想該怎麼做才好把我趕出府,怎麼現在改口了?」

  「難道我虧待了你嗎?」雖是很心虛,但趙夫人還是擺出一副問心無愧的表情來。

  紋焰淡淡地輕歎,「你沒虧待過我,不過是要我為你背著老爺四處抽油水收財,我不肯,你就讓我的日子過得連下人也不如,若盡臉色挨苦受罰。」

  「紋焰,我可沒做那些事,你別把我和她扯在一塊。」葉姨娘忙揮著手,速速和本是同一陣線要來討人情的趙夫人劃清關係。

  「你算得這麼清?」趙夫人露出難看的笑容問。

  「就算是同林鳥,大難來時也要各自飛,怎能不算清!」葉姨娘的氣焰可盛了,不再容忍當二房看趙夫人的臉色。

  紋焰在隔山觀虎鬥之餘,好心地提醒她,「蘭夫人,你是沒對我做過那些事,你不過是常想讓我嫁給你兒子為妾好來滿足他的色慾,我不肯,你就唆使夏候容燒死了我娘和我妹子而已,既然你要算,我也該來和你把這帳算得清清楚楚,不是嗎?」

  「你……」葉姨娘臉上像是被打了一巴掌,咬著唇說不出話來。

  「我只要你一句話,你幫不幫?」趙夫人懶得虛偽了,叉著腰拙礎逼人地問。

  「百草衰、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紋焰抬首望向湛藍的天際,「我顧不了自已,也救不得你們,你們不必對我有任何希望,快些自尋後路生計才是。」她是個什麼都救不了的人,當年她救不了娘與妹子,現在這些與她不相干的人,她也一樣救不了。

  祭完了墳,紋焰在跨出院子前頻頻回首,與親人難分難捨的心情充彌了心頭,但她想起紫冠府裡還有一個獨自在蓀餞樓辦公的步少提後,才想到她得快些回去,否則他一個人會被龐大的公務累壞。

  當她步出夏候的大門時,一通熟悉的人影截去她的去路,她仰首望去,發現此時應當在蓀餞樓的步少提,就站在她的面前盯視她臉龐上的掌印,而他的眼底有著她前所未見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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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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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頭……」步少提撫著頭痛欲裂的額際搖搖晃晃地自床上坐起,閉著眼適應滿腦的昏眩感。

  坐在遠方暗處的紋焰溫柔的一聲,「會疼嗎?」

  聽見紋焰的聲音,步少提睜圓了眼環顧著四周,房內的擺設說明了他下在風露院自個兒的房裡,但他怎麼會在這兒?他記得前一刻時還在夏候府大門前,看見了剛從府中出來的紋焰,下一刻的記憶便是一片空白,這之間是發生了什麼事?「我是怎麼回來的?」步少提甩甩頭,試著甩去腦中的迷茫。

  「是二爺將你扛回來的。」紋焰平靜的聲音從房子的角落裡再度傳來。

  步少提怔了一會兒,「二哥?」他會回來這裡是他二哥弄的?

  「你拆毀了夏候府大半的房舍,二爺攔不住你,只好用迷香將你迷昏。」紋焰輕輕地歎息,知道他又什麼事都記不得了,心底很感謝步熙然適時出現。

  「我怎麼會去拆……」步少提正要反駁,一絲記憶進入他的腦海中。

  「我知道這次會發作的原因。」他記得,紋焰的臉上有著令他壓不住心火的掌印,這次他清楚地知道他為何會發作。

  步少提朝她的方向看去,她就坐在黑暗的角落裡,他總能在暗處準確地找到她,他睜著眼看她臉上不快樂的表情,對於她異常的沉默,他不禁想她在夏候府裡遇上了什麼事?是受委屈了嗎?是祭親使她感傷嗎?還是打她的人將她打傷了?

  「你沒事吧?」他勉強地想下床來,好去看清楚她身上是否還有別的傷痕。

  「沒事。」紋焰自黑暗中走出,將還有些頭昏的步少提扶回床上,並拉了張椅子坐在他的面前。

  她一到明亮之處,臉頰上的掌印便再也藏不住,步少提盯著那個屬於男人掌印的紅痕,滿腹的怒意又湧了上來。

  他撫著她的臉龐,「沒事的話怎會有這掌痕?是誰打的?」說一句沒事就想安撫他?難道她不知她愈淡然,他便愈感到心疼嗎?

  「你想知道?」紋焰那雙美麗的丹鳳眼眨了眨,抬首望的眸子裡問得真切。

  步少提再也忍不住了,「我想知道所有關於你的事,而且我一直都在等著你來告訴我。」

  「上回你問我,我與夏候容是什麼關係。」紋焰轉首看向窗外,挑起他的記憶。

  「你們不是兄妹嗎?」他對她的話向來深信不移,她說是兄妹他就不再過問也不再揣想,但她怎麼再重提此事?

  「他和我的確是兄妹,但他只是我的繼兄,我與他不同父不同母。」她緩緩地轉過頭來,清楚地告訴他,「我不是夏候錦的骨肉。」

  「那你為何會姓夏候?你爹呢?」如果夏候錦不是親爹,她又怎會住在夏候府裡?她的本姓又是什麼?

  紋焰的眼眸裡似乎沒有焦距,像是在平淡地說一個故事,「夏候錦年輕時看上了我娘的姿色,自我爹的手中奪人妻女,強娶我娘為妾並將我們姊妹帶進了夏候府,我爹上官府告,不知夏候錦已買通了官府,硬被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判刑還放至南海,未抵南海之前,他已病死在路上。」

  步少提靜默了半晌,憶起他派去那些整治夏候府的人,對官府方面施壓時,翻出夏候府許許多多用錢壓下來的陳年舊案,其中有強搶他人妻女一案,但他不知她就是受害人之一。

  他小心的觀察著她的表情問:「你爹的屍骨在哪兒?」

  紋焰聳著肩,「不知道。」那麼久以前的事,她就算想去尋,也無法查個水落石出,也許她爹的屍骨,早已被夏候府買通的官兵丟棄在荒郊野嶺。

  步少提歎了口氣,「你娘可知這消息?」

  紋焰雙手緊握著拳,聲音漸變得硬咽,「我寧願她不知道。」

  她垂下眼睫,「我娘一直被關在府內,並不知我爹早已身亡之事,她常想帶著我和妹妹逃出夏候府去找我爹,可是再多次逃離也總會被夏候錦給捉回來,到後來娘知道我爹已死,她便病了,心也跟著我爹一塊死了,就算我娘再美,夏候錦也不會對一個瘋婦失去興趣,他當然不會去關心我們姊妹,他的親生兒子、他的妻妄欺凌我們姊妹,他一點也不會心疼,更不會去阻止。」

  「倘若夏候錦對你們不聞不問,又怎會把府中大事都交給你來掌管?照理說,他應當是很防備你這外人才是。」一個婦道人家掌管府務已是奇事了,她既是偏房又沒血緣關係,夏候錦難道不會怕她報復?為何不交給他的兒子夏候容?

  「因他的兒子不爭氣,府中又無人可托,就算他再不願交給我這外人,也只能找上我。」她當然知道夏候錦防她,但夏候容是個紉家子弟,從不過問府中大小事,只會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夏候錦並不傻,知道若是交給了夏候容,家業遲早會被敗光。

  步少提的面色愈來愈凝重,有他不得不去想她的親人們的死法,是否也像她爹一樣死得不明不白?

  「你娘她們……」他緊慎地觀察著她的表情變化,「是怎麼死的?」

  「你看過火嗎?」紋焰沒直接回答他,反而先問了他一個問題。

  「火?」步少提半天轉不過神,怎麼她會說到這個?

  「我看過很多顏色的火。」紋焰掉進了回憶裡,「紅色的火、黃色的火、綠色的火,當你處在熊熊烈火中時,你會看到許多美得令人心碎的火光。」

  「那些火你是在哪看到的?」他一貫想像,她是在何處看到了那些火焰,才有這麼痛徹的感覺?

  紋焰啟口的話,讓他的心一下子跌進深淵裡,「我娘和小妹葬身的火場,夏候容燒死了她們。」

  每次回想起那一場火的原由,她就無法面對自已,也無法面對死去的親人,夏候容的那一把火,簡是直接放在她的心頭上將她的心燒成焦灰。

  紋焰緊咬著牙根,兩手緊抱著自己,「有時我真恨我叫紋焰,我若不叫紋焰,也許她們就不會因我而遭到烈焰紋身、命葬火窟……」她爹的死雖不能怪她,但她娘和小妹的死,卻是她間接造成的,若是無她,也許現往她們仍活著。

  「紋焰……」步少提不忍於她自責的模樣,將顫著身子的她納進懷中,讓她雙手攀著他的肩,將臉龐靠在他的胸膛上。

  紋焰哭泣,懊悔的淚痕佈滿了小臉,「當年夏候容要納我為妾,我不從,他使將氣出在我娘身上,二娘更是唆使夏候容將我們這一房趕盡殺絕。出事的當晚,我因處理府務不在院裡,等我收到了消息趕去,火勢已經止不住了,而在場的也沒人去救火,當我進火場救出娘時,她已無氣息了,我再衝進去想拉出霜兒,卻找不著她,四處的火光和濃煙熏我的眼,我只聽見她聲聲淒厲地叫著姊姊,但我看不見她,我看不見我唯一的親人在何方,我最後也沒有將她給救回來……」

  她的淚滴在他的掌心上,步少提試著去在她生命裡的巨大重傷,只能無言的擁著她。

  「這雙手上的傷痕,就是救不回霜兒而留下的痕跡,這些傷痕,是霜兒要留在我身上一輩子的遺憾我從此怕火,哪怕只是一盞燈,也會把我嚇得膽戰心驚。」

  步少提終於明白為何總能在黑暗的地方找到她,在此同時,他也在他的眼底看見了兩個紋焰,一個是日裡心思聰慧可人的紋焰,另一個是夜裡閃躲著燭火不願接近光亮的紋焰,而這兩個都是他所想伸手捉住緊擁的。

  他記得他那愛吟詩頌詞的二哥曾說過:「胭脂淚,心何碎?且拭今宵淚。」

  像這樣的一個夜晚,他不願見著的是她的淚,他想要給她的是能夠癒合她心痛創傷的溫暖。如果她的手太小掩不住淚,那麼他願一一為她拭去,如果她身上有那麼沉重的負擔他願將肩膀借給她替她扛下所有的重擔,她若是心碎,他願將他這顆心贈給她,讓她不再傷心掉淚。

  他執起她的雙手,輕吻著上頭的疤痕問:「你的手……還疼嗎?」

  紋焰為他的吻怔住了,很難相信他竟能若無其事般地,吻著這種醜陋得連她都不敢去正視的雙手,為了他,她不後悔將心事都釋放出來向他坦白。

  「真正的痛不在肌上之痛,而是能令人刻骨銘心椎心之痛,真正痛的是那份株不去的遺憾。」她的手不痛,痛的是她心。

  步少提將她的手貼在他的臉頰上,「把你的遺憾留在夏候府別再回去了,你現在在紫冠府,在這裡你沒有遺憾,你有的是我。」

  「我娘她們一日葬在夏候府裡,我就一日不能安心的離開。」紋焰卻流出淚來,捨不得被孤單留在夏候府的親人。

  「既然她們生時不是夏候府的人,她們死後也不會願當夏候府的鬼,我叫人去遷葬。」步少提立刻想出不讓她再回去徒增心傷的方法,並且斬斷夏候府的與她的關係。

  「遷葬?」紋焰眨眨眼,淚水流下,步少提便從容不迫地將她的淚滴握在掌心。

  他拭去她滿面的淚痕,「明兒個我叫東郡王去夏侯府一趟,請東郡王將她們的骨灰移走,而你去府中的地政樓裡挑一塊風水好的地,看中了後,再到銀庫裡拿銀兩去訂,地政樓的管事會幫你把事都辦妥。」

  「我不能拿你的銀兩……」紋焰直瑤著頭,無法接受他這般設想,她根本就無力還他。

  步少提拉攏她的腰際,以額靠著她的額問:「不拿我的你要拿誰的?」

  紋焰在他的眼眸裡沉靜下來,閉上眼環緊他的頸項。

  「你忘了嗎?」步少提輕聲地在她的耳邊提醒她,「你收了我約三生石。」他訂了她的一生,因此,她若有痛,他願代她來收藏,她若有情,他願拿他的心來貼。

  「你說過它不是三生石。」靠在他的肩上,紋焰首次覺得他的胸膛這麼寬大,這麼值得讓人來依靠。

  「對,它是今生石。」步少提拉開她,以指點著她的鼻尖。

  「今生石?」他也跟他二哥一樣會改名?

  「你收下石子的那晚,我們倆是那顆『春雪初融』」步少提捧著她的臉專注摯誠地將心送給她,「現在,我們是這顆『默默相依』,往後你若有心事就往我這裡擱,有風雨我來幫你擋,你可以永遠這麼依靠著我。」

  紋焰眼眶裡泛著淚問:「何時我們倆會是『難捨難離』。」

  「不會有那天的。」步少提吻去她的淚,在心底發誓絕不讓那天來臨。

  「如果有呢?」紋焰仍是滿心的不安,只怕這事會饒不了他們。

  步少提將諾言送進她的唇裡,「如果有離開的那天,我會找到你,並且把你找回我的身邊來。」

  紋焰沒有說話,只是將身子輕巧地貼近他,讓他的臂緩緩將她擁緊,與她緊密依偎。

  另一個的司馬聖歎就很輕鬆了,打從他擺明了不幫對手的忙之後,就一件事也沒過幫他們,每天就只會出府東逛西逛,天黑之後再回來欣賞他們的忙碌樣。

  「是你們自個兒要賭少提能抱得美人心的,」司馬聖歎毫不同情他們的慘樣,舒適地翹著腳喝茶。

  步熙然張著充滿血絲的兩眼瞪向他,「可是我又沒有叫他全放著工作不做!」他只有叫他小弟去談情說愛,又沒有要他小弟學他大哥一樣,有了愛人後就躲在自個兒的院裡不出門。

  「這叫顧此失彼。」司馬聖歎涼涼地潑冷水,心情很好,伸出手指算他們已經幾天沒睡了。

  司徒震火大地扯著他的領子,「你快想法子!」成天就只會在這裡沒良心的看他們忙碌,也都不過來幫忙,這算是什麼朋友?

  「我只負責看熱鬧。」司馬聖歎才不幫敵對方,他們會累死也與他無關。

  「換你來幫我打算盤……」司空烈瞪著他,拿著算盤就要塞進他的懷裡。

  司馬聖歎沒心情地把他推得老遠,「不要。」

  「熙然,你真的有勝算嗎?」司空烈已經被連日的公務累得快不成人樣了,他非常希望步熙然能像當初說的那麼有把握賭,然後快點叫那兩個人回來辦事,他快受不了這個可怕的算盤了。

  步熙然還沒回答,司馬聖歎便捉住時機陰險地鼓吹,「你們對他沒信心的話,何不投向我這一邊?我可以馬上拆散那對讓你們累得半死的小倆口。」

  「你別想!」司空烈說什麼也不肯讓人在這個時候去拆散他表妹的好事,決心固守保護表妹的位子直到這場人生的賭局賭完為止。

  司徒烈也連成一氣,「賭都賭了,我也不認輸。」他們費了多大的功夫才讓步少提有今日,要他中途撤退他也不肯。

  步熙然保護性地對司馬聖歎警告,「我要是受不了我就去找我大哥來插手,讓他早早結束這場賭局,不准你來破壞我小弟的好事。」

  「你大哥?」司馬聖喚對他投以一個不看好的眼神,「他行嗎?」

  步熙然反而笑笑地拍著他的臉,「我們三個弟弟全是他教出來的,他的心機可比我和千歲深,只要他一出馬我不但能解除這繁重的工作,而且還能提前打勝仗!」有那個老謀深算的大哥出來湊一腳,天下還有什麼事辦不成?

  司馬聖歎還是不以為然,「我倒要看看你那個紫冠商人的大哥,他有什麼能耐可以翻江倒海。」

  步熙然有禮貌地先向他警告,免得他到時候輸不起。

  「別小看他。」他要快點去沁雪院把大哥騙出來加入賭局,然後,他們紫冠府就會有一場盛大的婚事了。

  紋焰總覺得不安,沒來由的心神不寧。

  初時只是因為一個恍恍惚惚的夢。

  她夢見自己披上紅霞披,但那名夫君的樣貌極陌生,不是她日日所見且放在心底的步少提,她在夢中張眼望去四處一片火海,高燒的烈焰似要焚身地燒灼,即使她想張口呼救,也無人願靠近烈焰來救她,她不禁尋找步少提的身影,而他卻在她烈火焚身時,在落英繽紛中獨自賀春。

  為了這種無端的夢,紋焰常覺得忐忑,思考著夢是什麼意思,在步少提的面前懷著心事不說出口。

  紫冠府的人們待她一如往常,夏候府那邊在步步少提那回上門打過一陣後,也不敢來騷擾她,可是,這種無風無浪的日子令人心慌,似乎有什麼事情正等待著要發生,這座紫冠府裡的某些漩渦、變動醞釀著。好一陣子過去了,紋焰的心頭也漸漸舒坦多了,就如步少提所說的,這個紫冠府裡什麼事也不會有。她便不再去思考那個夢境,只當「人有言凶事,不在夢影中」。

  夏季過去,秋天到來,風露院常在夜半刮起蕭颯颯的西風,涼風常從窗縫裡吹進來使她驚醒,一夜坐至天明。

  這日紋焰因夜裡睡得不好,心思恍惚地與步少提一同在蓀餞樓裡如常地處理公務。

  下午進來蓀餞樓的下人們,臉色都顯得凝重,紋焰心細地察覺這一點,每當地想問時,每個人又都躲著,對她支吾搪塞。

  處理完手上的事後,步少提伸手拈下一名排隊的內機務坊管事上前來,機務坊管事遲疑了許久,在眾人的暗示下,才踏出步子對他呈上手中的摺子。

  一打開摺子,裡頭沒寫什麼機務坊待經截決的事情,白淨的紙張上只端正地寫了一個桃字。

  「這是什麼?」步少提盯著那個字,滿頭霧水地問著表情侷促不安的管事。

  「那個……」管事朝他身旁的紋焰看了看,一肚子的話又因紋焰而不想說出口。

  步少提和紋焰等了半天,管事還是難以啟齒地呆站在他們面前,而其他也在廳中的各樓院管事,臉色都難看得很。

  步少提等得不耐,又出聲催促他,「別吞吞吐吐的,你後頭的人還在等。」樓裡樓外排隊的人那麼多,他可不能為了一個人而把事都停下來不辦。

  「你還好吧?」紋焰關懷地盯著管事的臉問。

  「啊?」管事嚇了一跳,表情彷彿受驚似的,又有點心虛。

  紋焰不解地指著他的額際,「你流了一身冷汗。」

  「我……沒事。」

  「不舒服的話就去休息,沒事就換下一個。」步少提看他的氣色也不是很好,交代完後就招手喚下一個也是心事重重的管事上來。

  但先前的機務坊管事仍站在原地不動,其他人也都湊到他的身旁小聲地勸著,「說吧,早說晚說都要說。」

  機務坊的管事深吸口氣,朝步少提舉著手,「等等,我想起來我有事了。」

  步少提與紋焰相視一眼,都不明白這些人肚裡裝了什麼事,一起轉頭看著他。

  機務坊管事不甘不願地吐出,「恭……恭喜四爺……」

  「何喜之有?」步少提皺著眉頭,看管事又把頭低下去,唉聲歎氣的說不出話來。知情的葵香樓管事站出來幫他把話說完,「四爺,步爺請你至沁雪院,說為你準備大喜之事。」

  「大喜?」他那個成親後就以妻子為重心,視弟弟們為麻煩的大哥,怎麼會突然想到他有這個弟弟?

  「二爺也在那邊等你。」葵香樓的管事邊歎息邊說,兩眼小心地看著紋焰的表情。

  紋焰拍拍步少提的手,「你去吧,這裡由我來,也許他們有急事找你也說不定。」

  「好,我去去就回。」步少提朝她一笑,便離開蓀餞樓去找哥哥們。

  步少提一走,整個大廳裡馬上變得嘈雜,人人都把悶在肚裡的話,交頭接耳地熱烈討論著。

  「那個,……」機務坊的管事心慌看著不知情的紋焰,「紋焰姑娘,你不知道嗎?」

  「我?」紋焰指著自己,突然發現廳裡的人正用整齊劃一的眼神看著她。

  癸香樓的管事表情顯得很焦急,「我也認為你快點過去沁雪院一趟。」

  「但步爺和二爺找的人不是我,而且我得處理這兒的事,讓你們久候了就不好了。」她怎麼走得開?她也不能冒冒失失的不請自去沁雪院。

  眾人快速地回答她的話,「我們沒關係,你才有關係!」

  紋焰因他們的齊聲催促楞了一會兒,機務坊的管事忙著上前去請她從書堆中過來,推著她的背往外走,「這事關係到你的幸福,最好跟在四爺的後頭去看一看。」

  「我的幸福?」紋焰止住了腳步,心頭掠過前陣子不安的夢。

  每個人又急著要地快去,「對對,你就快去吧。」

  「好……」紋焰似乎也感染到了他們的心情,於是照著他們的意思往外頭走,才走了幾步,一個看不過去的小二就帶著她腳步飛快地去沁雪院。

  被請到沁雪院的步少提,也隱隱地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尤其是他的兩個哥哥都對笑得很開心。

  「你們的表情怎麼這麼怪?」步少提指著他們的臉問,很怕這又是什麼兄長之間的計謀。

  步熙然擺出騙死人不償命的笑容,「喜事當頭,表情當然會怪一些。」

  「大哥你找我來有什麼事?」步少提不相信步熙然,直接轉頭問步關之。

  步關之指向沁雪院的大廳向他命令,「去挑一個。」

  「挑什麼?」步少提聽得更糊塗了,壓根兒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你要娶的女人。」步關之懶懶地向他宣佈,表情十分滿意。

  步少提被嚇得不輕,「什麼?」把他找來這裡,就是要他挑要娶的女人?

  步關之得意地笑,「我照你給我的娶妻標準,自全國各地找來了這些姑娘,我保證她們的樣貌、能力不會比紋焰姑娘差。」老想不出辦法能讓三個弟弟成親的步關之,在月前聽了步熙然說出步少提要找的妻子人選就是要紋焰這樣,便大張旗鼓地派人四處探聽,找到了許多能讓步少提心服口服、再也沒法挑剔的人選來。

  「她們比不上紋焰,我不挑。」步少提一口就回絕,轉身就要回蓀餞樓去。

  步關之威嚴的聲音馬上響起,「慢著,你的意思是指我的眼光比你差?」他找得那麼辛苦,而這小子看也沒看,就說那些女人無法達到標準?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步少提一轉過身就看到步關之的眼眸。正冷冷她瞪著他。

  步熙然在一邊煽鳳,「大哥,你認為挑哪個姑娘最適合少提?」

  「二哥!」步少提忙吼住步熙然多事的嘴,心底把罪都怪到他的身上。

  「你別瞪我,這不是我的主意。」步熙然無辜地搖著手,把罪名指向他們都不敢惹的大哥。

  「大哥?」步少提楞了一下,想不出他大哥怎麼會有這種選女當妻的主意。

  「我早就料到將你要的人找來,並全都請到你的面前,你也一定不會親自去挑,所以我先幫你挑了個媳婦人選,我相信你一定會滿意我這兄長的眼光。」步關之專制地宣佈,不肯讓他的小弟再有借口賴掉已經送上門的人。

  「慢著,我並沒有要……」步少提解釋,但很會看情況的步熙然就先一步搶白。

  「大哥,你挑了哪家的姑娘?」步熙然捧著草芳冊,慢慢地晃到他的面前問。

  步關之指著冊中的一個人名,「桃灼華。」

  「為何挑她?」

  「古詩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光憑一個名字,步關之就已決定好人選。

  步熙然識相地拍手讚揚,「選得好,這位桃姑娘就名字來看的確是個好人選。」

  「我不要她。」一直沉默在一旁的步少提冷不防地出聲,眼底寫著不從和不願。

  步關之冷冷地拉高了嗓子,「不要?」他千辛萬苦地找這些人來,一句不要就想毀了他的心血,他這個小弟是想孤家寡人到何時?

  「我想娶的人不是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步少提沒好氣地轉過頭,不去看廳裡那些正在等待他去挑選的女人,一顆心早就飛回蓀餞樓紋焰的身上。

  步關之握著拳頭,「婚姻大事,由得了你來做主嗎?」他要是再順著這班弟弟的心意東推西推的,若是個個都不成親,他要怎麼向死去的爹娘交代?

  「大哥,你聽我說,我不能娶她,我已經有……」步少提才想把埋在心底已久的情事對步關之說個明白,步關之一揮手就打斷他的話。

  「不必說了,我懶得再給你找借口,這事就這麼決定,下月初一熙然會代表紫冠府去納采,你準備在中秋迎親。」他就是要趁這個機會出清一個弟弟,而且不會再上當了,不管用什麼理由來推托,他這次絕對不罷手。

  「大哥!」步少提急得跳腳,想解釋又留不住步關之心意已快的腳步。

  深知步關之決定後就一定會進行的步少提,氣壞地在房內踱步,直想著該用什麼方法去推掉那個姓桃的女人,而且很怕紋焰若是聽到這個消息會怎麼想,好不容易她才多了點笑容,不再愁眉不展,但這件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怎麼都沒人來告訴他?

  步少提馬上想到只有一個人會興風作浪。

  他瞪向那個正笑得開心的步熙然,「是你告訴大哥的?」一定又是他私底下動了什麼手腳,要不然管妻子都來不及的大哥怎麼會突然找上他?

  「我怎會這麼壞?」步熙然嘴上雖是這麼說著,但笑容顯得很罪惡。

  步少提氣炸地扯著他的衣領,「就算要娶親,怎麼輪也不能先輪到我,應該是你這個當二哥的先來!」果然是他,沒想到這個二哥居然背著他做出這種事來。

  「別跟我算帳,我只跟大哥說你有了上上選的標準,所有的專斷都是大哥一手包辦的。」他不過是對步關之順口說了幾句,步關之就信以為加入他的騙局來,這一次,他真的是有點無辜。

  「你明知道我想娶的人是誰,為何不乾脆也跟大哥說?」蓀餞樓樓上的四個人,每個都知道他愛的是誰,既然有人要多嘴,那何不就直接說出紋焰的名字來?

  步熙然沒在聽他說的話,銳利的雙眼不著痕跡地看著站在門外的人,在門外的人轉身跑走後,他的臉上又露出了笑容。

  他搖頭晃腦地說:「唉,胭脂鮮銖何相類?花之顏色人之淚。若將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自媚。」

  「別再對我說什麼花跟淚了!」步少提才沒有心情聽他在那裡當文人吟詩。

  「我這是在暗示你……」步熙然有點良心地想告訴他大難臨頭了,步少提卻突然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一臉認真地直望著他的臉。

  「二哥,看在多年來我事事都幫你做的份上,什麼事都不與你計較,我只要你回報我一回,快幫我去向大哥說我想娶的人不是桃姑娘而是紋焰,讓他明白我的心意去退了親。」做了這麼多年老被打壓的小弟,他只求他的婚姻大事這一項,這些哥哥們別再胡來,就算大廳裡有百來個比紋焰強的女人,他也不能做這些兄長的心意,背上負心又無情的名聲。

  「好吧。」步熙然愛理不理的應著,打算在大功告成之後再去向步關之說明一切。

  步少提忍不住推他,「好就快去啊!」

  「少提,大哥還沒把他我給你的桃花姑娘給摘來你身邊,而你所寶貝珍惜的那顆淚,剛剛從那邊溜走了。」步熙然意有所指地說著,並且一手指向門口。

  「紋焰她……」步少提大驚失色,「她不會是聽見了吧!」

  「我剛才就是一直想向你暗示這個,不過,她只聽了上半段,她沒聽到你說你要娶她的下半段。」這下子,他倒要看看他這個木頭小弟要怎麼去解釋。

  步少提急急忙忙地跑出門外去追那抹人影,「紋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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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21:44:3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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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少提追上紋焰後,紋焰任憑步少提在耳邊解釋,不匿一詞地走回風露院,然後將步少提趕出客房外關起房門,一個人在裡頭待了一日,痛心地想著聽來的每一句話,百轉千回也走不出憂傷。

  第二日的蓀餞樓,裡裡外外的人都因步關之昨日的獨斷行為,人人的心情都走了調,像有朵濃密的烏雲壓在每個人的心上。

  步少提端坐在主位上,對滿桌的摺子以及滿屋的人不理,保持若面對紋焰的姿勢,兩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瞧,而坐在他身旁的紋焰,兩眼固定在翻開一頁後就再也沒動過的摺子裡頭,不肯轉頭去面對步少提,她無視無下頭那一大菜都在等待他們的人們,一逕與步少提一樣保持著沉默。

  廳裡頭的人早就因久站而累壞了,可是每個人看他們不約而同的怪樣,又沒人敢說什麼或是擅自離開,但他們還算好,沒像外頭的人排隊在太陽下,每個人都不知道這種情況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各樓的管事們在等了一個下午後,再也等不下去了,躲在角落密商後,便派出了機務坊管事和織坊管事當代表,上前去打破僵局。

  「四爺?」機務坊管事對那個似去了魂魄般的步少提輕喚,在等了老半天之後,得到的回應仍是一片死寂。

  「紋焰姑娘?」織坊管事朝心神已不在這兒的織焰輕喚,等來等去,仍是無人回應。

  「四爺,有話你就快對紋焰姑娘說啊,別又在這個時候像木頭。」

  織坊管事也上場了,「紋焰姑娘,你就問問四爺,也聽聽四爺的解釋嘛。」說不定女孩不好意思問,不知怎麼開口問就一直在等步少提,可是他們兩個都沒人主動,那這僵局要怎麼打破?

  「都站在這兒大半天了,他們卻連正眼也沒看過咱們一眼,到底蓀餞樓還要不要辦公?」一名站得腳麻的管事悄聲地問著其他人,但所有人都投給他一個不明白的眼神當答案。

  「咱們都出去,讓小倆口談談。」他朝眾人揮揮手,示意大家都出去,並在將所有人都趕出去之後將大門關上。

  樓外的人一見他們出來,以為他們辦完了事,跟著就要拿摺子進去給步少提看。

  「別進去。」機務坊管事把守著大門,對想進去的人們搖搖頭。

  「可是這些摺子……」

  「蓀餞樓今兒個放假。」織坊管事歎息地對大眾宣佈,今兒個蓀餞樓不處理公事,因為裡頭有兩個人要處理私事。「放假?」所有人聽了皆覺得不可思議。

  機務坊管事指指窗口,對那些好奇不已的人說:「你們從窗口看看就知道了。」

  一大批等不及知道發生什麼事的管事和小二們,紛紛包圍住蓀餞樓的各處窗口,趴在窗上張大眼晴往裡頭瞧。

  「他們是怎麼了?」一個看清了情況的小二楞楞地問,搞不清裡頭那兩個人為什麼坐在那邊發呆。

  織坊管事頭痛地揉著額,「還不是昨兒個步爺檀自替四爺挑了房媳婦!」他們步爺也真是的,沒問清楚四爺的心意就亂找人來,連累了他們這些等著辦事的人。

  機務坊管事再插上一句,「而且那個媳婦還不是四爺所寶貝的紋焰姑娘。」要四爺娶媳婦不打緊,但也要看對象啊,他們明明郎有情妹有意,全紫冠府的人都知道,唯獨成天守著愛妻的步關之不知道。

  「不是她?除了她之外還有誰肯將就四爺?」小二大刺刺地問,也沒注意到話裡的用辭妥不妥當。

  「拜託你……」機務坊管事長歎,「你也別用到『將就』這個詞……」將就?他們四爺真有那麼失敗嗎?就算在某方面是遲鈍了些,但說人才有人才說錢財也有錢財,好歹他是金陵城數一數二的美男子,更別說這麼會打理府中事務了。

  一個管事擔心忡忡地往裡頭看,「紋焰姑娘會不會是在怨四爺要娶別人?」四爺要娶妻了,而新娘不是她,怨怪四爺這個負心漢毀了人家名聲後還不娶她?

  「看來不像。」機務坊管事搖搖頭。步少提的貼身小二流著冷汗問:「四爺不會是又解釋不出來了吧?」這點更值得擔心,他們的這個四爺每次遇到這類狀況,不是解釋不清楚就是說不出個道理來。

  「看來也不像。」機務坊管事又搖搖頭。

  疑問終於自眾人的口中爆發,「那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不是那個也不是,到底哪個才是那兩個人都沉默不語的主因?

  「不知道,咱們一塊靜觀其變。」機務坊管事再度搖頭,然後跟著他們一塊趴在窗口觀看。

  「紋焰。」從昨日被紋焰拒絕在門外的步少提,在思考了一早後,終於打破沉默。

  依然得不到任何回應,步少提捧著她的臉龐逼她轉向他這邊,「看著我。」

  「你已經訂了親。」紋焰輕拉開他的手,「就算沒人告訴過你,你也該知道這不合宜。」

  步少提不肯放開,反而拉著她的手貼向他的胸膛,「我沒有要娶別人,那是我大哥聽我二哥說了些瞎話胡亂主張的,我已經叫二哥再去向我大哥說明了。」

  「你不必向我解釋,你並不欠我什麼。」紋焰明白地表示,什麼都聽不進,早在昨日聽見了他要娶親一事之後,一顆心就如斷根的蓮花,飄入一道湍急的河水裡,不知到哪裡去了。

  步少提看著她失去光亮的眼眸,想摟她在懷裡安慰解釋,但她又不肯讓他碰,而在這時跟她說什麼,她也心不在焉。

  「那你欠了我。」步少提心念一轉,朝她勾勾手指,打算先拉回她的注意力,再慢慢來跟她說。

  「我欠你什麼?」紋焰茫然的問。

  「三生石的第二顆石頭,那晚我們就說定的。」那晚他說她可以倚靠他一輩子,她沒有反對,他從她的回應也就知道她的默許。

  「你有桃姑娘可以與你相依。」紋焰的眼中卻蒙上了一層水霧,顆顆的淚珠轉瞬間落下來。

  「我要的人不是她……」步少提慌亂跳接著她的淚,見她又要偏過頭去,他忙著將她強拉她至懷裡,「紋焰,是他們作弄我,不是我負心!」

  「步爺和二爺都是明事理的人。」紋焰困在他的懷裡掙扎著落淚,「況且我也知道桃姑娘這個人,桃姑娘家世清白、秀外慧中,對你來說,她是個好人選。」

  聽著她嗚咽的聲音,步少提整顆心都被揪得緊緊的,他緩緩地拭去她的淚,順手拿起桌上一把刀子,拉開衣襟對準了心房就要刺下去。

  「你做什麼?」紋焰被他嚇得忙奪下他手中的刀子,淚水又被他給逼了出來。

  步少提的表情卻是異常的平靜,「把心掏給你看。」

  「你瘋了嗎?怎可以做這種傻事?」紋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以為他那毛病又快要發作了,趕緊拉上他的衣襟,環胸抱緊了他的胸口,免得他真的什麼都做得出來。

  「我願瘋了,好給你看看我的真心。」步少提還是要那麼做,首要推開她,紋焰不肯鬆開手。

  「誰要你這樣來證明?」她貼在他胸前哽咽地問,串串淚珠落迸他的胸膛裡。

  步少提幽幽地問:「我若不證明,難道要你不聽我的解釋使我就這樣失去你?」他不要因別人的作弄使得他人心俱失,若是因他無法向她證明她對她有多重要而失去心,那他何不就把心送到她的手上,好讓他的心有人收留。

  「失去我,你還有別人可來代替……」沁雪院裡的那些女子,又美又好的比比皆是,就算沒有她,他還是能找到另外一個紋焰。

  「我的心裡沒有別人。」步少提抬起她的臉龐情真意切地問:「我連心都可以給你,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就算我能明白又如何?論家世、樣貌,我樣樣不及步爺找來的人,我只是一個平凡人,怎能癡心想做風凰?」光憑步關之找來那麼多女子的名單中就可知,符合能做他新娘的人並沒有她,她根本就不被列在被考慮的對象中。

  「但我只要你。」步少提擁緊她,讓她聽聽他那顆只為她跳動的心。

  紋焰又累又倦地靠在他的胸前,「可是你身不由已,你大哥已經決定了。」

  「從小到大,我什麼都不留與他們爭過,唯獨這項,即使扯破了臉我也要把你爭回來。」兄長們不愛工作,他做;兄長們愛東吵西吵,他當和事佬;紫冠商人的頭銜他也從沒去在乎過,他可以什麼都不要,但就是不能負心的去娶一個他不愛的人。

  「你考慮過身份問題嗎?」紋焰輕輕地提醒他兩人的差距,「你是何等身份,而我又是何等身份?只怕你一說出去,非但你的兄長們不會同意,全金陵城也會把你當作笑柄。」

  「笑柄?」

  「我雖姓夏候,但終究不是夏候府的人,夏候府一倒,我便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你想想,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權勢,我憑什麼高攀上紫冠府的步四爺?」只怕他娶了她,全城的人會說她是在夏候府衰敗之後挑高枝而飛的手段。

  「就算你無權無勢也役有親人,紫冠府也沒有門戶之見,我大哥不也娶了個貧戶之女為妻?」步少提馬上舉例推翻她的話,「大嫂她沒什麼家世,也不比我大哥上一任末婚妻美,可是大哥就獨娶她,我問你,兄長可以如此,為弟的我為何不能?」

  「若不能呢?」紋焰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明白他的決心,但依舊語氣淡然地問。

  「不會不能。」他大哥要是不肯,他就去翻舊帳。

  紋焰推開他的胸膛,半似認真半似玩笑地說著,「算了,我回夏候府去,這樣你就不會得罪兄長,而我也不會待在這兒因看你成親而傷心。」

  步少提聽了立刻起身,她連忙拉住他,「你去哪兒?」

  「我要先去拆了夏候府讓你回不去,再親自去退親,並昭告全金陵城的人我要娶的人是你!」她要回夏候府他就拆了夏候府,她見他娶別人會傷心,他就不娶別人,至於得罪兄長,他生平還未做過此事,可以來開一個先例。

  「你這傻子……」紋焰沒好氣地拉著他坐下,對他簡直沒法子,「怎麼你平日聰明伶俐,偏偏對玩笑話都認真?」難道他還聽不出她只是隨口說說的嗎?怎麼她說什麼他就信什麼?

  步少提嚴正地向她否認,「我說過我不會開玩笑,我也聽不懂玩笑話,我只知道那是出自你的口中,即使你是說笑也好,但你的字字句句我全都當成是你的肺俯之言。」

  「難道我說的你都聽進心裡?」紋焰動容地問,看他專注地為她拭淨臉上的斑斑淚痕。

  「對。」步少提拭淨了她的臉龐後,順道將回答吻進她的唇裡。

  紋焰輕撫著他的唇,「你這輩子會聽幾個人的肺腑真言?」

  「你一個。」步少提想他沒想地就回答。

  紋焰感覺自己掉到深谷的那顆心,又被他給拉上來了,一點一點的被他拉近抱緊,近得她可以聽見他的心聲、他的固執,以及他的肺俯真言。

  「你信我好嗎?」步少提環緊她,在她耳邊懇切地傾訴,「二哥已幫我去向大哥說了,我不會娶桃姑娘,我要娶的是你。」

  紋焰沒有回答,只是閉上眼感覺他的體溫和他的心跳,不知自己要是沒有了他該怎麼辦,他說的,她會信,因為這世上與她最親近的人,除了他外,再也沒有別人了。

  門外的人一直沒有聽見紋焰的回應,等待了許久後,終於受不了折磨地在窗邊開始吵嚷央求了起來。

  「紋焰姑娘,就算我們求求你,你就相信那塊木頭吧!」機務坊管事千拜託萬拜託地求著紋焰,請她大發慈悲相信像木頭一樣的步少提。

  「四爺這輩子從沒如此認真過,我們都可為他的話擔保!」另一個管事也指自己的項上人頭往裡頭大喊。

  貼身小二苦哈哈地向步少提求救,「四爺,你到底搞定了沒有?外頭的太陽好熱。你快點讓我們進去好嗎?」

  「你們問她。」步少院把他們的請求全扔給懷中的紋焰去處理。

  「我……」紋焰紅著臉蛋,沒想到那些人居然全都在外頭偷聽偷看,一想到剛才他們倆的舉止都被盡收眼底,她就羞得說不出話來。

  「紋焰姑娘……」其他人卻以為她不相信步少提,叫苦連天地在外頭朝她哀求。

  紋焰捂著雙頰對步少提開口,「我相信你就是。」她若是再不說,他又要來個剖心證明,或是繼續讓門外的人喚著,她就要挖個地洞把自己藏起來。

  門外的人卻還是不肯放過紋焰,「信他就要嫁他當媳婦喔,你若不嫁他,我們就算曬死了也不進去!」

  「四爺,叫她先為個字據,有了白紙黑字,將來要是她反悔的話,你就可以憑字據逼她嫁你。」銀庫總管經驗老道地教步少提一手,要讓紋焰往後都跑不掉。

  貼身小二不疾不徐地向紋焰說不嫁步少提的後果,「紋焰姑娘,全紫冠府的下人們都知道你住在四爺那兒,也都知道四爺夜裡常往你那兒跑,你不是最顧忌名聲和規矩的嗎?不嫁他的話,以四爺的性子,他很可能不管你同不同意,照樣會對你來個強行負責。」

  紋焰的臉紅得都快燒了起來,從沒有看過有下人來代替主子求親,也沒看過這麼多的說客。

  「看到了沒有?每個人都幫我,你還懷疑我有二心嗎?」雖然有大批人馬在為他背後造勢,可是步少提的重心還是擺在她的身上。

  紋焰怨噴地瞪著他,「他們是在勒索我……」這不是他硬要娶,而是所有的人在逼她嫁。

  「那你嫁不嫁?」步少提不在乎是不是勒索,心裡等待的仍只是她的一句話。

  紋焰盯看了步少提真切的眼眸半晌,在外頭的人又要發動下一波說情攻勢前,她一手掩著紅透的臉蛋一手朝他們叫喚,「都進來吧!」

  「謝天謝地……」門外的人大大地喘了口氣,感謝地又打開了大門紛紛進來休息。

  只有不明白的步少提還在說:「紋焰,你還沒說你嫁不嫁我。」

  紋焰不可思議她望著他那張固執的臉龐,而後忍不住垂首歎息。

  眾人也被他打敗了,「四爺,她已經答應了啦!」剛才明明就說她若不嫁,他們就不進來,現在人都進來了,還問?

  「有嗎?」步少提記得他並沒有聽到任何一個她願嫁的字眼,她是何時說的?

  紋焰將臉埋在掌心裡,「遲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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