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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鐵騎撼山 險中危
「行者」魯浩一聽之下,一張原本泛著灰白倦色的面孔猛的急成了紫紅,他的濃眉立即糾結在一起,慌亂的道:「不,不行,項師叔,我不能賴在這裡裝熊……這一點傷拖不倒我,我還能挺得住,項師叔,你老人家一定要准我同去……項師叔……」
項真注視著這張淳厚卻粗曠的面孔,溫和的道:「魯兄,貴派掌門把你交給我調遣,我需要愛惜你的生命,在可能的範圍內盡量顧得你的安全,你已經很賣力了,對貴派的赤膽忠心更是令我感動,但你要明白,人活著,不只為了一場殺戈,還有許多事情等著我們去做,而一個人的忠勇並非全靠著流血豁命來表示的,跟著來的這場拚鬥,你就是沒有參加,在我,在所有無雙派的人來說,你仍然克盡了本份,沒有絲毫抱愧含疚之處,魯兄,你知道麼?」
魯浩漲紅著臉,粗著脖子,吶吶的道:「但……但,項師叔叔,還可以干……我不想在這裡……我要跟你一道……項師叔,我受不了那種罪……」
一側,西門朝午奇怪的道:「受罪?受什麼罪?」
結巴著,魯浩道:「我……我一個人呆在這裡,你們卻在外頭廝殺,我會又急又慌……一下子擔心你們吃了虧,一下子又怕你們受了傷……坐……坐立不安的,還……還不如我也一……道上場,免得躺在此……此處像背上紮著……呃,紮著針一樣……」
淡淡的,項真道:「你不可忘記,你創傷在身,活動不便,弄到後來,怕你非但幫不上忙還分了我們的心!」
哭喪著臉,魯浩囁嚅的,卻牛皮糖似的固執道:「不,項師叔,我保證不給大家增添麻煩……師叔,行行好,別丟我一個人在這裡讓我跟著去……」
外面,遠遠的,隱隱的,「崩——嘩」「崩——嘩」的爆炸聲越發急促了,空氣也宛如在簌簌的波顫著,整個石倉都在微微震動,魯浩旁邊的黎東則面色木然,沒有一點表情,西門朝午也拿不準主意,他有些焦的看著項真,兩手在不停的搓揉……
沉吟片刻,項真斷然道:「好,你去,但卻需聽命行事!」
魯浩大喜過望,他連連點頭,忙道:「謝謝師叔,謝謝師叔,我一定聽話,師叔你老人家說什麼我就聽什麼!」
於是,西門朝午笑了笑,低聲道:「走吧?」
項真頷首,邊道:「還是從窗口出去,大家行動要小心些!」
說罷,他一提魯浩的衣領,雙臂運勁猛投,魯浩甚至連一聲驚呼尚未及出口,龐大得如一頭牛似的粗健身體已準確無比的自那方小小的氣窗中穿了出去!
西門朝午一伸拇指,讚道:「好!」
而他那個「好」字卻也只說得一半,項真已身形俱渺,早就緊跟著也閃掠出去了!
石倉的下面,這時,正有兩個皮衣大漢驚愕的仰首望上來,而魯浩龐大的身體尚未曾落地——
項真一閃而下,左掌似極西的蛇電,猝然掠過那兩個還沒有轉過念頭來的大漢咽喉,於是,連一聲哼叫都沒有發出,這二位仁兄已軟軟的倒疊在一堆,手中,還各自緊握著他們的鬼頭刀!
一個空心跟斗站穩了,魯浩微喘著奔了過去,他正要講話,上面人影連閃,西門朝午與黎東也接著飛落,黎東一言不發,抖手就將他代魯浩拿著的「行者棍」丟了過來。
這時,大河鎮那邊火光通明,烈焰騰空,連天都給燒得成為一片嫣紅,在火蝗於亂飛四濺中,襯合著轟隆隆,劈呼呼的炸震之聲,從如意府這邊看去,越發覺得慘烈與淒厲,有如一座火煉地獄!
黎東揉揉鼻子,自言自語的道:「這是我們門向裡衝殺之前的火海行動了,大河鎮的王八羔子們馬上就要好受……」
冷冷的,項真卻迅速移目四顧,在整個如意中,全是一片沉寂,沒有一丁點燈火,連方才不久前堡牆上亮起了一些風燈也全熄了,一切都浸於黑暗中,除了遠處大河鎮的熊熊火光將這裡約略勾映出一個模糊的輪廓外,其他的景物都像隱現在一片郁霧中,靜靜的,悄悄的,而這寂靜卻含蘊著火烈,含蘊著殘暴,更含蘊著死亡!
直覺的,項真感到敵人的戒備已到了空前的緊張階段了,很顯然的,他們都已各守崗位,在沉黑靜默中等待,等待著那場暴風雨的來臨,或者是,等待著生與死的掙扎!
低沉的,西門朝午道:「項兄,我現在就潛出去麼?」
搖搖頭,項真道:「稍等片刻,待無雙派的攻撲信號發出……」
他們四個人全靠在石倉的牆壁腳,靜靜的,就像四條石樁的映影,半晌,西門朝午又憋不住了,他壓著嗓門道:「怎麼外面沒有消息?也不知道外面戰況的進展如何了?悶在這裡真他奶奶的不是滋味……」
項真輕輕拍了這位千騎盟的舵把子一下,低笑道:「不要急,用不著多久就會有消息的,到了那時,只怕你想歇一會也沒有時間了!」
西門朝午吁了口氣,道:「我就喜歡乾脆,最討厭這等要死不活的呆等,他媽連口大氣也不能喘,要幹就幹,要跑就跑,拖著熬著,一樣解決不了問題……」
又笑了一笑,道:「快了,就快了……」
這時,黎東忽然面色激動,他側身過去,供促的道:「聽,快聽!」
項真揮手阻住了西門朝午的牢騷,靜靜側耳傾聽,唔,在大河鎮的郊野方向,一陣悲壯的,雄渾的,剽悍的螺角已遙遠傳來,這「唔」「唔」的號角裡摻雜在呼轟不息的爆震聲中,更顯得威猛而粗獷,有一股大草原上萬馬雷奔之時的豪邁氣息,來了,無雙派!
接在號角之後,十排閃爍著朱紅火焰的花旗箭已射升空中,掠曳於空際,剎那間,連如意府這邊的地面都在微微撼動,遠處,密密的,驟鼓似的鐵蹄奔騰之聲也排山倒海般緊跟著傳來!
黎東與魯浩興奮無已,兩個人幾乎手舞足蹈起來、魯浩露著一口白牙,微微喘息著道:「來了,我們的鐵騎來了……我熟悉這種聲音,這像我的呼吸一樣親切……聽聽那高大的馬匹在奔跑……帶著大草原的狂放和千里無垠的爽豪,好似一陣風……一陣呼轟轟的狂風,專在關外的山野荒漠間騁馳的狂風……」
旁邊的黎東,也是個勁兒的點著頭,喃喃的道:「說得對……老魯……我好像還能聽到兄弟們的忽哨與叱喝,還能聽到馬匹的咆哮和昂叫……」
瞇著眼,西門朝午打趣的道:「你們二位仁兄敢情有點迷糊了吧?這還隔著老遠哩……」
沉緩的,項真正色道:「不遠,很近,這一切都在他們心中,當家的,這是一種感情,無論在何時何地,大草原的所有永遠是他們所緬懷與記掛的,自然,也是熟捻與關切的,因為他們生於斯……長於斯這就像你對你的千騎盟一般無二……」
輕輕笑了一聲,西門朝午道:「這個,我懂得。」
冷靜的,項真道:「現在,當家的,我們可以行動了!」
西門朝午決不耽延,他一抱拳,緩緩的道:「再說一次,各位保重,我會盡快趕回來同生共死!」
項真目注西門朝午,有力的道:「你也小心,當家的!」
做稜稜的一笑,西門朝午振臂掠起,快得像似一隻自九天之上俯衝下來的隼鷹,以那般匪夷所思的快速朝如意府外撲去!
耳聽著暴叱聲連連響起,眼看著箭矢暗器繞隨著西門朝午飛瀉而去的身影閃耀,終於,片刻後又歸向沉靜,西門朝午的身形消失在實寂的黑暗中,他似是無恙。
微吁了口氣,項真滿意的道:「二位,下一步就要看我們的了。」
魯浩右和緊握著他粗重的行者棍,躍躍欲試的道:「項師叔,我們決不會退縮!」
仔細朝週遭察視了一遍,項真低促的道:「我們往那邊的一堆假山附近潛行,隱藏在那裡準備起來,記著千萬不能暴露了身形。」
魯浩與黎東二人齊齊點頭,於是,以項真為首,三人蛇行著小心的往十多丈外的一座玲瓏假山摸去。
這座假山,隔著金龍殿正門的石階約有五十步之遙,佔地在方圓兩丈左右,勾嶺飛角,十分奇秀,項真等三個人一路潛行,就這十來丈的距離,已是微汗滲衣通體燥熱了,他們屏著氣,全以手肘與膝彎的力量移動著身體,在移動中,時時可見隱伏在幽暗處的如意府手下們,他們每個人的注意力似已是全被大河鎮的那邊的爆震、火光、馬奔,與殺喊的各種聲響所吸引去了,每張面孔都顯得那般憂戚和愁容,他們沉默著,卻能自他們一雙雙失神的眼色中看出這些身著皮衣的漢子們隱藏在心底的寒瑟與忐忑。
好不容易挨到了假山側面,項真示意黎東與魯浩二人莫動,他悄然探視,嗯,果然不錯,在那些假山的石隙或凹洞裡,全有一張張的面孔藏在裡面,正焦切的往外盼示著,這些假山,裡頭竟然全是有通路的!
而現在,東方天際,已透出了一抹蒼蒼的慘白,慘白融在濛濛的雲層裡,淒迷而沉黯,風刮著,今天,只怕又要飄雪了。
昨天的積雪不是融化了,便一定已被如意府的人清掃了個乾淨在這裡很少看到雪痕,他們做事十分周到,不錯,在潔白的積雪反映下,許多陷阱——譬如「血線」「網絲」
……等等都要掩藏不住了,他們是該多下點功夫維護的,只是,不知道自己,昨夜把那些害人的玩意毀去了多少。
沉吟了片刻,項真又決心冒一次險,他仔細搜視了一陣之後,終於被他發現假山的入口處——那是一塊可以掀動的假山山石,正在假山的底層,現在正有一個人推開那塊可以活動的石頭,伸出頭來看看天色,又長長吸了口氣
很優雅的,卻又快如閃電,項真上前一把捏住這人後頸,食指猛往回勾,一下子頂在對方的喉結氣管上,就只這一下子,這位伸頭出來吸氣的仁兄也就永遠無法再吸第二次了。
仍然提抓著這人的屍體,項真弓著腰迅速鑽進假山內的通道,這通道很短很矮,約有七八尺長,只能容許一個尋常身材的人彎著腰走路,通道盡頭有一個圓形的空間,擺著一張小桌七八張簡陋的木椅,這圓形的空間四周,則是一條條窄狹的隧道通到上面,這些隧道,狹小得就像是地鼠容身的坑穴一樣。
只要看上一眼,項真便明白了其中的奧妙,這圓形的空間,是隱伏在假山之內的敵人做為休息之用的所在,那些分佈在週遭的小隧道則是通往那些假山凹洞或隙縫的路徑,他們一定在窺探時各自爬進隧道之中,面孔對著凹洞隙縫,神不知鬼不覺的做著秘密監視,但是,就像這座俯臥著窺探,連翻個身都不易,說出來,也夠苦的了。
冷酷的一笑,項真把手上提著的屍體,重重拋在地下,果然右邊一條小隧道裡已有人低吼道:「王麻子,你不會輕一點麼?折騰了一夜還他媽有這麼大的精神?真我他奶奶的混球!」
項真沒有吭聲,他匆匆一瞥,已看出這圓形間的四周,共分佈有六條小隧道,除了其中一條沒有人之外,剩下的六條小隧道中全有人在臥著,個個都把兩條腿朝後伸張,伏在那裡懶洋洋的。
於是——
他身形極快的晃走,雙手倏然伸縮,就是一眨眼,三位仁兄已被他們倒扯著拖了出來,當三聲沉重的摔跌聲混成一團,他的掌緣已像利刃般在同一時間擦過了他們的喉嚨!
幾聲低啞的悶曝聲甫起便息,其他扒在小隧道裡的四個皮衣漢子方覺不對,項真的雙手十指急民猛彈,十股尖銳的指風割破空氣猝射向四條小隧道中就貼著那麼狹窄的空間裡,已分毫不差的點了他們的「啞穴」與「軟麻穴」!
四個皮衣漢子「吭」了一聲,頓時全癱瘓在穴坑之前,項真眉梢一揚,狠厲的道:「朋友,不要存有幻想,不要妄動,現在只剩下你一個人是活口,其他六個已全回娘家了。
乖乖的呆在那裡,我有話要問你,合作得好,饒你一命,否則,地下的人全是榜樣,你須記得,地下的全是些死人!」
那四個被點了穴道的朋友在這一剎那全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更暗自在心裡直道僥倖,他們分別扒在一條小隧道裡,中間隔著山石,根本不能互通消息,連看也看不著對方,現在他們都以為整個假山之內,就只有自己還活著,免不了在驚恐中含有憂慮,但是,四個人都是同一心思:反正沒有自己人了,便是照直說了些什麼,也不會傳揚出去,活命,比什麼都要緊啊……
在這片刻功夫,項真已出去招呼了黎東與魯浩二人潛了進來,兩個人全是大塊頭,曲腰弓背的促處在這假山之內的暗洞裡,卻是好生彆扭。
輕輕的,項真道:「空著的窄道裡,二位每人找一條爬進去頂數,免得被他們發覺少了好幾個人!」
魯浩與黎東點點頭,各自吃力的爬進了一條小隧道,天爺,他們那副粗腰寬膀,竟把那條狹窄的隧道給擠滿了。
微微一笑,項真一下子扯著一個皮衣漢子的雙腳倒拖了出來,一拖出來便是重重的兩記耳光,在這漢子的滿目金星幻射裡,他已被點中的兩處穴道,也同時解開了。
唇角流著血,面頰也腫漲著,這皮衣漢子暈頭轉向的「撲通」跪了下來,叩頭如搗蒜般哀呼:「大爺饒命,英雄饒命……我說,我說,我什麼都說……」
項真的面色寒酷得似蒙上一層青霜,他陰沉的道:「無雙派方面的人馬已攻陷了大河鎮,這件事,你知道麼?」
皮衣漢子跪在地下,抖抖索索的道:「知道,知道,在他們隔著大河鎮還有五里地的時候,府裡已接著戰情不利的消息,準備固守老窯,拼到最後……」
冷沉的,項真又道:「如今鎮上的戰況如何?把你所曉得的講出來!」
艱辛的嚥了一口帶著血腥味道的唾液,這皮衣漢子吃力的道:「無雙派……正在以火藥利箭猛襲大河鎮,鎮上已是一片火海,就在大爺你老人家進來這裡之前不久,小的又看見『快馬』老愣子,匆匆奔進金瓶殿稟報消息,他出來的時候,小的叫住他問了兩句,老愣子的面色十分不好,他告訴小的,無雙派那邊的鐵騎已經開始了潮水似的衝殺……一波又一波,網梭、利箭、飛刀,像暴雨一樣投擲過來……」
喘了口氣,這漢子結結巴巴的道:「他們有些玩意……
歹毒得稀奇古怪……那老愣子說,有些是濕忽忽的小圓球,觸物即炸,火焰四噴,還有些毒蜘蛛,咬在人身上像刀子剔一樣,但這些毒蜘蛛卻光咬我們的人而不碰他們的人……在老愣子前來報信的當兒,人家的第一撥騎隊業已衝過了大河鎮的首道埋伏……」
項真生硬的道:「這第一埋伏可是倒鉤鋼刺、鹿架、與鋪地錦網?」
急急點頭,皮衣大漢又道:「第二道埋伏是『地堡』裡面有我們的『斬馬隊』他們配的全是一色又快又利的小尖刀,這些人也都挑的些矮個子,以備在無雙派的鐵騎衝進時自『地堡』裡躍出來砍他們的馬腿……但是……但是,光給人家那一陣火器轟砸,一百來座『地堡』就被轟塌了七八十座……他們轟得又準又狠,好像知道地方一樣……老愣子說,一定有奸細探去了消息,要不,無雙派不會這麼聰明……」
簡潔的,項真道:「『地堡』是否就像一個個土包似的東西?微微隆起於地面?」
皮衣大漢可憐兮兮的道:「是,正是,一點也不錯……」
暗裡吁了口氣,項真再問:「有一條鋪著白綢,寬約一丈的那條地帶,下面可是灑著石灰?」
「唔」「唔」的點著頭,皮衣大漢苦著臉道:「大爺猜對了,那是第三道防線,只是……唉,也全被那幾陣子雨似的火彈整個給掀了,炸得一塌糊塗……」
迅速的,項真又道:「那麼,還有一排裹以絲布,似是些竹筒形的玩意,那可是第四道陷阱埋伏?」
喘息著皮衣大漢道:「是的……」
項真冷森的道:「裡面大約是裝著火藥硝石硫石硫磺等易於燒炸的物體了?可能還在暗處設著引線?」
皮衣大漢拭著唇角的血漬,低聲下氣的道:「大爺說得是……」
提心吊膽的偷瞥撇了項真一眼,這人又道:「但那些東西碰上了無雙派在對面飛射過來的陣陣火球,十有八九也都被引炸了,大爺,你放心,傷不了你的高朋貴友們
目光酷厲的盯著這搖尾乞憐的角色,直盯著他全身哆嗦,手足失措,項真才緩緩的道:「說得是,朋友,如今無雙派的人馬,大約已衝過了那四層埋伏,進入大河鎮裡了!」
皮衣大漢驚恐而迷惘的道:「是,是……一定已經衝進去了……」
莫測高深的一笑,項真道:「下一步,大概他們的箭頭便指向了如意府與拘虎山莊!」
一股寒氣泛自這皮衣大漢的心底,又迅速漫布在他的全身,兩眼有些畏懼的呆滯著,他吶吶的道:「如意府和抱虎山莊……是的……該是這裡了……」
猛然一把抓著這人的前襟提了起來,項真又低厲的道:「不要裝聾作啞,告訴我,在大河鎮地底下挖掘的地道是作什麼用的?費了這麼多人工與時間?」
急劇的抖索著,皮衣大漢一張面孔已發了青,他的唇角抽搐著,全身癱瘓了似的道:「英雄饒命……小的……確實不知道……確實……不知道……」
左手一探,「啪」的又是一記耳光,項真切齒的道:「你不說麼?」
像是連著面頰上的痛苦也忘記了,皮衣大漢臉上重疊著瘀紫而浮腫的指印,他哀呼著央告:「大爺……你老人家就……就饒了小的吧……小的若是曉……得……怎敢不……說?大爺想……想就憑方……方才洩露……的那些話……如吃……府裡的人……探知了……小的一樣……樣難以活命……橫豎……都抖出來了……小的……小的還用得著再……再留一手麼?」
項真生硬的道:「你是真不知道?」
皮衣大漢簌簌抖著,慌不迭的急急點頭道:「小的……
小的可以起誓……」
一把鬆了手,這位仁兄已一屁股坐倒在地下,他大口的喘著粗氣,上下牙關不停碰擊著,臉色灰敗如死,他捂著胸口,幾乎連坐也坐不穩了……
在大河鎮得悉對方正在從事一種大規模的地道挖掘工作時,項真即已懷疑這些挖掘的地道極可能和他們在褐石澗緣那邊埋設炸藥的陰謀相同,但項真卻不敢完全肯定,他提心如意府方面或者有其他的圖謀,因此,他急需要弄明白,在邂逅梅蕊之時,他本想探詢一番,又怕一個搞不好露出了馬腳,他一直尋找著刺探這件事情真像的機會,如今,眼前這名小角色也不知道,而看情形,他又似是真的不知……
略一沉吟,項真冷冷的道:「便算你不知此事,但是,你仔細想想,可曾見過如意府有其他不尋常的舉動?譬如說,平時很悠閒的一些角色忽然忙了起來?有些工作除了部分人之外不肯要你們參與?本來在白晝可以做的事改成了晚間?」
皮衣漢子呆呆的思索著,半晌,才躡喘的道:「沒有……
大爺,最近這一段日子以來,呃,我們這邊可以說沒有閒人,哪一個也有職責分配,大家都累得透不過氣來……府裡面,不肯要我們知道的事情很多……大爺,小的我只是個尋常腿子,比較重要一點的事,甭說不會告訴小的,小的連問也不敢多問,一個弄不好,蒙受了懷疑,只怕腦袋怎麼丟的都不曉得……」
咬咬下唇,項真仰起頭來注視著洞頂突陷不平的灰色山石,過了片刻,他突然又道:「你可曾見到你們的人搬運過什麼東西麼?或是一包包或是一箱箱的?然後有小指粗細的引線之物被牽扯到如意府來?」
怔了怔,皮衣大漢輕輕低呼了一聲,急切的道:「是,大爺,小的經你這一提,卻記起了一件事情,在三天之前時,常看到各盟的弟兄從府裡進進出出,又都在晚上,他們每個人肩頭都扛著一箱箱外面包著是油紙的東西,旁邊還有府裡的哥們監視著,一直搞了大半夜才算搬完,因為近幾日來情勢緊迫,場面混亂,這等忙裡忙外,人來人往的事情很多,小的當時也認為只是在搬運一些箭矢弓彈等的玩意,因此便沒有十分注意,那天夜裡,到了快天光的時分,有二十來個弟兄又抱著一捆捆的白繩般的東西匆匆奔出,小的記得那一捆捆的白繩約摸有大爺你說的小指般粗細……但,但小的不敢肯定,那時天色還朦朦朧朧的,小的守了一夜的哨已經頭暈眼花,怕只怕看不真切……」
迅速的,項真抓住重點道:「你每天都是從什麼時候守哨司職?」
皮衣漢子忙道:「初更開始,一直到天光……」
冷峻的,項真又道:「你真沒看到那二十幾個抱著白繩出去的人再牽拉著一根根的白繩回到如意府來?」
皮衣大漢有些惶恐的急道:「沒有,一直到換班的時候都沒有看見他們再回來……」
咬咬牙,項真狠毒的道:「你不騙我!」
雙目中流露著寒瑟與畏懼,皮衣漢子仰阻不住的抖索起來,他不敢接觸項真那利刃一般尖銳的目光,膽戰心驚的,他道:「小的有老天爺作膽也不敢欺瞞你老……」
點點頭,項真緩慢而寡情的道:「很好,你這一命仍還在我的手中,如果你沒有騙我,你便能愉快的繼續過你該過的日子,否則,你就會後悔你的愚蠢了。」
皮衣漢子驚恐的道:「小的發誓沒有!……」
未等他說完話,項真的手指已經掠過了他的「軟麻穴」及「啞穴」,一把埋起這人來「刷」的塞回了他原來伏身的那條窄道。
回過來,項真低沉的道:「魯兄、黎兄方纔那人所供你們可都聽見了?」
爬在窄道中的魯浩與黎東二人轉不過頭來,只得壓著嗓子焦急的回道:「聽見了,項師叔,這可如何是好?」
項真平靜的道:「記得我已面托荊忍荊兄特別注意此事,他一定會立稟貴派掌門商妥定策的……」
魯浩顯得有些慌張的道:「但是……但是……怕的是派裡的人殺出了真火,三不管硬往前衝,這一來,可就著了人家的道兒了哪……項師叔,那些地道下面可真是埋著火藥麼?」
項真冷冷的道:「不要希望它不是,要當做它是!」
咬著牙,黎東懷恨的道:「項師叔,我們不能呆在這裡不管,總要想辦法做點什麼幫幫派裡的弟兄們才行哪,他們正在往虎口裡闖……」
一仰頭項真沉沉的道:「我們的責任也相當重,貴派失陷被擄之人需要我們施救,在他們攻襲如意府時需要我們做內應。現在我們如果抽調出人去,如不論能否在兵荒馬亂中找到那些伏於隱暗處點燃炸藥引線之人,便是這裡的事又叫誰去承擔?」
黎東與魯浩都傻住了,忽然,魯浩又急吼吼的道:「但,項師叔,我們可以去告警啊!」
無聲的一笑,項真道:「荊忍兄與西門當家已經如此做了。」
於是,二位仁兄又沉默了下來,項真猛的一跺腳,斷然道:「也罷,便由我再親去一趟,一則可做傳警,再則也看看能否除去那些點燃火藥的裝置,事到如今,迫在眉睫,也只好做到那裡算那裡了,我立即出去,不論辦到什麼地步也馬上趕回,二位好生守在這裡,除了被對方發現,我未回來之前,你們切切不可隨意行動!」
黎東與魯浩一疊聲的答應著,項真又朝四周環視了一遍,看看沒有什麼不妥了,他才弓著腰向那條低窄的通道裡行出。
推開了那塊活動的假山石頭,一股寒風撲面襲來,就宛似一片利刃刮在臉上,好冷瑟,好疼痛,項真憋著氣仰首望天,而天,也更是那般的陰沉了……
第56章 碧血烈火 豪士膽
如意府中,依舊是沉寂無聲,一片緊張得帶著血腥氣息的寧靜,而這裡的寧靜,與遠處大河鎮的混亂喧騰恰巧成了一個強烈的對比,大河鎮那邊,火器的炸震聲,烈焰的燃燒聲,房屋的倒塌聲,再配合著那陣陣發自丹田的殺吼與叱喊,摻揉與瀝血殘命前一剎那的悲呼厲嚎,鐵蹄敲打著地面,奔來奔去,兵刃連成串串的碰擊聲,這一切,融在濃濃的黑煙裡,罩在那些淒淒慘慘而又悲怖尖銳的巨大聲響中,看起來,聽起來,也就越發覺得悲壯了。
項真閃到假山之側,他可以看到如意府裡遍佈在各處的伏兵,但是,那一張張隱約的面孔卻顯然更比他深刻的接受了大河鎮那邊在慘烈殺戈中的感觸,那些面孔是憂戚的,惶懼的、卻又是憤恨與不甘心的,現在,人人都知道跟著來的是一種什麼場面,那將極度殘忍,極度狠酷,一切全要在鮮血中進行,一切全要在生與死裡作抉擇……
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項真猛然向身後倒掠出去,在距離假山約有七八丈的遠近時,他雙臂急探,於是,「龍翔大八式」裡那「化龍飛月」一式又施展了出來。
項真的身形已看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形體,看不出他是胖還是瘦,看不出他是高是矮,甚至看不出他衣袍的顏色,只見一團淡濛濛的影子在半空中流星一樣飛曳而過,那等炔已幾乎不敢令人相信這竟會是一個「人」在做著的運動,那像一頭鳥,一朵雲,一條縱橫在千百年前與千百年後的鴻光,當人們的瞳孔感到有東西映印進來時,再去追攝,卻又已經任什麼全消失了。
呼嘯的利箭與強弩交錯追射著項真的身影,而來自各個角度與位置的形形色色暗器他穿織飛舞著,但是,這些不同的攻擊卻跟不上項真掠曳時的快速,當如意府的人們自為看準了出手的時候,業已全落後了一大段了,這就像用一些笨重的石塊去擲擊深水中的小魚,除了震攪得水花四濺之外,那小魚早已無蹤無影,這些戲襲,只是顯示出攻揮著的愚蠢與無奈,連一點收穫也不曾有……
於是——
在如意府那無數雙眼睛驚恐與震愕的注視下,項真已飛越了府牆,有如一溜煙霧般飄向了大河鎮。
大河鎮,如今正是一座修羅屠場的寫照。
貼著樹幹穿射,剛出了斜坡上的林子,項真已發覺四面八方都有一波波的人影往如意府這邊潮水似的擁來,有身著藍袍的大刀教手下,有外罩灰裘的七河會所屬,有穿青衫的青松山莊人馬,也有衣皮靠如意府本身的弟兄,這些漢子們全拚命的往如意府這邊擁來,宛似如意府便是他們生存的保障,是他們安全的避風港,每個人都顯得如此狼狽、波乏、驚悸以及絕望,他們的兵刃有的倒提在手,有的扛在肩上,有的插在腰際,更有的乾脆丟棄了,兩手空空這一批一批亡命奔來的人們,大多數身上都沾染著血跡,或是衣衫凌亂,頭髮披散,或是面色青白,兩目失神,那一雙雙佈滿血絲的眼球惶懼的注視著遠近的濃煙烈火,血光刀芒,殺喊聲在四處喧騰著,焦臭的氣息滲合著血腥味飄浮在空氣中,而受了傷的人們仍在艱辛與痛苦的拐走或爬行著,沒有人去管身外的事物,沒有人在這時還有一丁點悲憫的心理活著的,能喘一口氣的人喘息著奔逃向如意府,死了的與不能再移動的,便只有倒在那裡,俯在那裡,眼看著漫天的戰火血刃滾過來了……
搖搖頭,項真毫不耽擱,連閃連射,飛快的衝向了前面的大河鎮,現在,如意府聯盟的這一邊雖然敗了,但是,大河鎮內的混戰尚未結束,而且,其激烈的程度足以令任何一個尋常的失目睹膽裂,那是尖厲的、殘酷的,瘋狂與蠻悍的,可是,項真卻在仔細注意之下發覺了一個大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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