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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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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渡心指][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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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0:39:49 |只看該作者
第60章 裝、扮、巧易容

  李發震了震,臉色已蒼白,他望著關孤,急道:「不,大哥,你是永遠不會倒下去,永遠不會死的……
  關孤拍拍李發肩頭,溫和的道:「別想得太多,李發,我會趕來與你們聚齊的,你對我很清楚,這麼些年來,有多少龍潭虎穴的險地我不是獨自闖過?這麼些次危難下來,我還不照樣活得很好?你寬心吧,李發,我不是永不會倒,更不是永不會死,至少,我會不容易倒,也不容易死
  李發顫聲道:「大哥,你必須要來……
  關孤靜靜的道:「你也一樣,大伙都一樣——全希望能平安的聚首。」
  豐子俊低沉的道:「關兄,你走以前,要不要和婉儀談談?」
  關孤怔了怔,隨即搖頭道:「不必了。」
  豐子俊有些失望的道:「你不認為應該和她說一聲嗎?」
  關孤煩躁的道:「說什麼呢?有什麼好說的呢?總是這麼個情勢了,能否重見,能否聚晤,全待事實的結果吧!」
  唇角抽動了一下,豐子俊喀然垂首……
  關孤覺得自己的話重了點兒,他苦笑一聲,抱歉的道:「子俊兄,別怪我……」
  豐子俊澀澀的道:「沒關係,我沒有怪你……」
  關孤猶豫了一下,道:「好吧,我在走之前去向她打個招呼。」
  豐子俊雙目一亮,精神一振:「真的?」
  關孤吁了口氣,道:「當然——」
  他搖搖頭,又道:「子俊兄,你好像——非要撮合我和她的事?」
  豐子俊嚴肅的道:「是的,我這一生再沒有比這更重要的責任了!」
  關孤喃喃的道:「責任?」
  豐子俊用力點頭道:「不錯,是責任,關兄,婉儀尊親已逝,只得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南宮大哥與我是她父親生前的摯交,也是承有她爹遺命托孤的僅有兩個長輩,她母女後半生幸福與否,全在我們的承擔上,所以,我們有責任要使她母女將來的日了過得安逸,這安逸的關鍵便都在婉儀是否有個合宜的歸宿上,關兄,婉儀選中了你,且非你不嫁,你說說看,我們兄弟兩人應不應該竭力幫助她撮合此事?」
  關孤避開豐子俊的目光,道:「那是以後的事了……」
  豐子俊冷靜的道:「時間的久暫乃是次要的問題,婉儀能等,我們也都能等,主要的是——關兄,你答允與否?」
  關孤沉默無言,雙手緊扭……
  迫近了些,豐子俊問:「關兄,你還沒有答覆我!」
  關孤的面頰微微痙攣,他道:「答覆什麼呢?」
  豐子俊低沉卻有力的道:「娶不娶小儀?」
  關孤痛苦的道:「此時此地,子俊兄,談這個問題太不相宜吧!」
  深深的盯著關孤,豐子俊道:「只要一個肯定的答覆,關兄,這和時地的影響乃是有限的——不過,在你回答之前,我不防提醒你,你的答覆將關係著一個家庭的興衰,一個少女的終生希望,一個關懷者的期盼,甚至,那具少女的生命,關兄,你明白這些?」
  關孤抖索了一下,喃喃的道:「不要逼我——子俊兄,不要逼我——」
  豐子俊鍥而不捨的追迫著:「關兄,你必須要在此刻決定——」
  關孤猛一切齒,閉目不語。
  豐子俊急切的道:「關兄,你——」
  旁邊,李發輕輕扯了豐子俊的衣角一下,連連向他使著眼色,於是,豐子俊歎了口氣,道:「也罷……你再考慮些時吧……」
  驟然睜眼,關孤有些淒楚的道:「子俊兄,請你恕有我的固執頑冥——我有苦衷,這件事,請容我們從長計議,等過些日子再談……」
  豐子俊強笑道:「便依你的意思吧……」
  於是,站起來,背負著手,關孤獨自向殿階那邊走去,在燭光的搖映下,他的身影是修長的,不穩的,卻又是孤伶伶的……
  悵然若失的轉過來,豐子俊默默凝視著地下那朵黯淡又跳動的燭火,他的神色,也與燭光一樣的暗淡朦朧了……
  輕輕的,李發道:「豐爺……」
  身子抖了抖,豐子俊側首過來,苦澀的道:「李老弟?」
  舐舐唇,李發道:「雖然我在剛才以前還不明確的知道這件事,但經過你與大哥這樣一說,我也完全清楚了
  豐子俊低啞的道:「這件事,早晚也會明朗化的……」
  點點頭,李發輕聲道:「可是——豐爺的意思是要舒小姐嫁我大哥?」
  豐子俊道:「不錯。」
  李發笑了笑,道:「老實說,我早已看出來舒小姐對我大哥有感情了——」
  豐子俊低渭一聲,道:「是的,但你怎麼看出來的!」
  聳聳肩,李發道:「你曉得,豐爺,女人對某個男人滋生情愫以後,那種味道,呃,眼看著,便特別有股子說不出的貼心感受,那是只能意會,難以言傳的,我覺得舒小姐對我們大哥就這麼個味道……」
  豐子俊沉重的道:「可是,你大哥他——」
  李發接口道:「還不答應?」
  點點頭,豐子俊道:「方纔,你已以聽到了,這已是我第二次向他正式提及——」
  李發感歎道:「豐爺,你不能怪我大哥。」
  豐子俊苦笑道:「我是沒有怪他!」
  李發低沉的道:「豐爺,我大哥是不願害了舒小姐的終生。」
  怔了怔,豐子俊道:「這話怎說?」
  李發緩緩的道:「我大哥如今已成了『悟生院』最切齒痛恨的目標,也成了『悟生院』的全部勢力追躡下的獵物,舉凡『悟生院』所有的盟幫同道,俱皆以我大哥為鵠的加以全力截殺,他們對我大哥的仇恨與憤怒不是局外人所可以想見的,他們也將以最大的可能來圍堵我大哥,他們會不計犧牲,不計後果的來對付我大哥,但是,相對的,我大哥也將竭以全力與他們周旋到底,我大哥如同『悟生院』要毀他一樣的決定要毀『悟生院』,他是決不會退縮,決不會苟安一偶的——豐爺,在這種情勢之下,後果如何可以想見,誰也不敢預測將來的是怎麼樣的一個悲慘結局,豐爺,如若我大哥結了這門親事,以後萬一他本身有個好歹,叫舒小姐指望誰去?」
  搖搖頭,豐子俊道:「關兄的苦衷,我也知道,但事情並非這樣險惡……」
  李發道:「這怎麼說?」
  豐子俊低聲道:「關兄大可落籍關外,不須回來決此生死……」
  李發忙道:「這是不可能的,豐爺,我大哥講道義,重責任,尤其嫉惡如仇,不向強權低頭,你想想,『悟生院』既是如此迫害他,如此□毒天下,我大哥豈會退縮袖手,辱志喪節?」
  沉默半晌,豐子俊道:「就算他一定要和『悟生院』周旋到底吧,他也不是孤獨的,有我兄弟兩人,也有我們關外的很多朋友會支持他,何況,他本身的藝業更是那樣精湛,『悟生院』再是強橫霸道,也不見得就能包佔上風!」
  李發頷首道:「話這樣說是不錯,但豐爺,即使如此,未來的風險仍不能說不大,我大哥依然得替舒小姐著想,這種事乃一言九鼎的終生大事,我大哥一待答應,舒小姐即為關家之人,若是將來我大哥有了個萬一,舒小姐……又怎麼得了?再說,此刻乃大難之前,能否安渡實不敢言,豐爺你現在就逼我大哥答覆你,自然他就越發不肯輕易表示了,豐爺你還不甚瞭解我大哥的習性……」
  豐子俊忙道:「你說說看?」
  李發道:「只要我大哥有什麼事閉口不言,則必有難言之痛,若是逼之太甚,往往引起反效果,一碰上這種情形,還不如慢慢勸說商議來得妥當,豐爺,你不要操之過急,一步一步來,我相信總會使我大哥點頭的……」
  豐子俊微微一笑,道:「如今,也只有這樣做了……」
  忽然,他又道:「老弟,這件事,還得仰仗你的大力啊!」
  李發忙道:「這我承擔不起,豐爺,不過你放心,我總會盡量努力撮合此事的,說真話,我又何嘗不願我大哥娶得像舒小姐這樣既端壯,又嫡淑的名門閨秀呢?果有此日,不獨是大哥的福份,我這做屬下的也沾光啊……」
  豐子俊剛剛開口想說話,篷車車尾的垂簾掀開,燈光隱現中,胡起祿己拎著他的包袱,滿頭大汗的跳出車來,他急步走近,一邊擦汗一邊直透著氣:「乖乖!那篷車裡好熱,簡直像蒸籠一樣,我這一折騰,至少淌了半斗汗!」
  豐子俊迎上去問:「胡老哥,我大嫂子與侄女全易容換裝妥了?」胡起祿用手扇著風道:「易過容了,我出來後她們馬上換裝,等下你看,我的傑作,包你拍案稱奇,欽服莫名!」
  豐子俊笑道:「我希望如此。」
  瞇起眼來端詳著豐子俊,胡起祿的目光上下溜轉,然後他又開始繞著豐子俊身軀四周兜起圈子來,一邊不停的打量,一邊嘴裡唸唸有詞……
  豐子俊有些迷惑的道:「你想幹什麼,胡老哥?」
  站住腳,胡起祿手捻八字鬍,點頭道:「差不離,差不離。」
  豐子俊道:「什麼差不離?」
  胡起祿笑道:「給你一裝扮呢,你就包管像個半老徐娘了,便不能說國色天香吧,至少也能落個風韻猶存……」
  頓時漲紅了臉,豐子俊尷尬的道:「別又在這裡打渾了!」
  伸手拉豐子俊坐到燭光圈裡,胡起祿也面對著坐下,他搓搓手,一邊將他的灰布袱攤開,邊道:「你坐好,別亂動彈,這就輪到你了,給你裝扮妥當以後,跟著就是南宮老兄與李發老弟,我在給你易容化裝之際,或者有點麻麻癢癢的感覺,因為一則你不習慣這樣拘束,二則我用的藥物全是特製的,很不易褪脫,皮膚上所受的刺激也就稍重一點,但沒有關係,忍耐一下,過陣子就逐漸習慣了。」
  豐子俊忐忑的道:「你打算搞什麼鬼呢,在我身上?」
  胡起祿一本正經的道:「豐兄,這不叫『搞鬼』,這門『易容』之術是一種極其高深的學問,有其古老歷史淵源與傳統的尊嚴,你該尊敬這門特異的技巧,它是集智慧,各種藥物的運用常識以靈巧的手法所共同融合的結晶,它是崇高又超脫的,你必須一心虔誠的來重視它,信任它,嗯?」
  豐子俊失笑道:「當然當然,胡老哥,只要你別把我弄得太不像樣就行了……」
  胡起祿嚴肅的道:「扮捨像啥,怎會不像樣?」
  豐子俊疑惑的道:「你準備如何替我裝扮呢?」
  有些不耐煩的皺著眉,胡起祿道:「我已告訴過你,這是一門特異的技巧,給你解釋你也不容易很快就透徹明瞭——我向你簡單的說明一下就行——首先,你的面孔,脖頸,雙手等必須展露在外之處,要加以適當的處理使其變得較為白皙細嫩,固然你的肌膚比一般男人要細緻一些,但卻仍比不上婦女那種天生的柔嫩,而要它轉變為柔細,我有一種獨門的冷霜,敷底之後再撲以一種精製的白粉,就可以令你的肌膚暫時看上去白嫩細緻了,這種功用可維特三天,以後它會自行脫褪,第二步,你的眉太粗太濃,要修剪後用我的『炭筆』描細,你的胡茬要再三刮淨,再敷以霜底紛面,耳朵鑽環孔,掛耳環,頭髮要往後梳攏扎髻,再就是換衣裳,當然要換女人的素色衣裳,尚得束腰加臀,這些玩意我全帶來了,之後,便以『閉喉法』使你變音,對了,你的衣領要加高,記得必須掩往喉結,至於姿態,舉止方面,則全靠自己的揣摸了!」
  豐子俊滿頭大汗的道:「這——這叫我如何揣摸法!」
  一瞪眼,胡起祿道:「沒吃過羊肉,莫非也沒見過豐在滿山跑、女人的動作又不是難得一睹或難以學習的,多用點心思,簡單得很——我再提醒你,注意你的喉結。別為這點子紕漏露了馬腳,盡量低頭垂眉,裝作悲痛不勝又心酸情悵的模樣就行了,這也正適合你這中年『寡婦腳』的身份!」
  歎了口氣,豐子俊吶吶的道:「我總是盡力而為也就是
  「嗯」了一聲,胡起祿不再說什麼,他將包袱中的瓶瓶罐罐,又是刷子又是攝鉗,又是剃刀又是束帶等物一樣一樣取了出來,第一個動作,他搓熱雙手,開始替豐子俊在面部按摩起來……
  李發在一邊看了一會,然後又悄悄轉到殿前,他才一走過去,南宮豪也急步走了過來,他兩人全朝著關孤那邊走去。
  默立殿階處的關孤這時靜靜的轉回身來,低沉的道:「事情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
  南宮豪搶著道:「我大嫂子和小儀全裝扮過了,銀心睡棺材底,用不著易容,江姑娘以本來面目過關,也不須再動手腳,現在是子俊在受罪,下一個就輪到我和李老弟你啦!」
  李發笑道:「大哥,這位老狐狸的確有一手!」
  南宮豪由衷的點頭道:「不錯,他的手藝確實有獨到之處,我大嫂子叫他這一裝扮,竟是完全變了一個人,又醜又老,又焦又黃,一口牙也都染成黑斑斑的了,頭髮泛了灰白,滿臉的皺紋,再加上那身破爛衣裳一襯托,乖乖,那種鄉下老太婆的模樣,連我也認不出了!」
  關孤笑笑,道:「很好,我們越認不出,對方認出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吞了口唾沫,南宮豪又道:「小儀也被老狐狸弄得半點也不像小儀了,原來那麼白嫩的一張臉蛋兒如今全變成一種黃中透黑的顏色——」
  他頓了頓,接道:「就像一個窮苦農戶出身又幹慣了粗活加上伙食不良的女人一樣,而且面皮肌肉猶起了皺,眼變小了,眉變粗了,一雙手也起了厚繭裂紋,那原來緞子以的黑髮也竟變成焦黃蓬亂,隨隨便便的梳了個圓髻;遠看近看,粗看細看,誰要能認出她就是舒婉儀才有鬼了!」
  關孤道:「老狐狸的手法我一直是有信心的……」
  南宮豪吶吶的道:「遠不知道我扮成個什麼樣子呢?」
  李發脫口道:「死人——他不是要這麼裝扮你麼?」
  吸了口涼氣,南宮豪道:「不知怎的,我每一想到這件事,心裡老覺得涼兮兮的不大安寧……」
  笑笑,關孤道:「這是一種本能的情緒反應,大凡是做一件我們不習慣的事,差不多的人部會有這樣的感覺。」
  搖搖頭,南宮豪道:「這種事,硬要一個活人裝成個死人,知覺全無的睡在棺村裡朝著虎口抬,老大爺,恐怕我一輩子也不會習慣!」
  關孤平靜的道:「吉人自有天相,南宮兄,你會安然脫險的!」
  摸摸自己的臉,南宮豪憂心忡忡的道:「躺在棺材裡,唉,我那模樣只怕不會好看的了……」
  李發在旁接口道:「這是一定不會好看,南宮爺,這麼多年了,我見過那些死人也不知有多少,就沒有一具是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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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0:40:26 |只看該作者
第61章 別、傷、流離夜

  關孤瞪了李發一眼,斥道:「李發,你怎麼了?」
  縮縮頭,李發忙道:「我是隨便說說……」
  南宮豪這一會連嗓子也有些沙啞了:「唉,真叫遭罪啊!」
  關孤想說什麼,卻又笑笑閉口不言,南宮豪回頭朝神壇那邊正在替豐子俊下功夫的胡起祿瞧過去搓著手道:「關兄,我過去瞧瞧……」
  關孤點點頭道:「請便。」
  南宮豪才一過去,李發已想起一件事,他低聲問:「對了,大哥,你獨自闖關,你的坐騎『黑雲』是不是要帶著?如今可得早早決定了……」
  關孤道:「我已經決定了,『黑雲』只好留下。」
  李發輕輕的道:「這要看大哥準備怎麼個闖法,從大路平地上闖呢,騎著『黑雲』比較方便,這匹馬的衝勁大,如果大哥要翻山越嶺呢,便自己走比較合適……」
  關孤道:「如果避免與對方做正面衝突,只有靠自己兩條腿了,騎著『黑雲』太過招人耳目!」
  點點頭,李發道:「那麼,大哥也決定將『黑雲』寄存李二瘸處!」
  關孤道:「是的。」
  李發道:「也只有這個唯一的法子了,便是給『黑雲』染了毛也沒有什麼用,他那種神駿發揚的威猛之態,『悟生院』的人一見就認得出,畜生是不懂得裝假的,『黑雲』那入雲的嘶叫與急昂的奔馳聲,三里外都能叫人聽到,若是要避『悟生院』的爪牙,確是不騎他為妙……」
  關孤平靜的道:「等一會,就叫李二瘸的入牽他回去安頓。」
  悠悠低歎,他又道:「人一遭到逆境,許多令人酸楚的事也就接踵而至,不該離開的要離開,不捨拋下的也得拋下,全是逼得非這樣做不可。」
  李發安慰著關孤道:「大哥,一旦過了此關,這些不如意事就會完全成為過去,拋下的舍下的也都會再回到身邊……」
  關孤的目光投注在殿外的天井裡,哪裡,大愣子正和那位李二瘸的手下坐在棺材上閒聊著什麼,這景像有些古怪與不調合,但他宛似沒有什麼感觸,目光是看著他們,心裡卻又不知想到哪兒去了……
  遲疑了一下,李發終於湊上去道:「大哥——時間差不多了……」
  怔了怔,關孤詫異的問:「什麼時間差不多了?」
  舐舐嘴唇,李發有些膽怯的道:「去——去和舒姑娘招呼一聲……」
  關孤苦笑道:「連你也來湊這個熱鬧?」
  李發硬著頭皮道:「大哥,不管此事你應不應諾,可不好叫人家舒姑娘太傷心——她是個好姑娘,真是個好姑娘
  關孤低沉的道:「我曉得……」
  李發趕緊道:「大哥等會要先走,現在似乎該過去了
  關孤點點頭,道:「好,我就走去和她招呼……」
  剛一轉身,他又站住,若有所思的道:「我在殿角暗處等她,你去請她來……」
  李發迷惑的間:「為什麼要這樣呢?」
  關孤歎了口氣,道:「江爾寧。」
  李發恍然大悟,額首道:「好,我去辦,大哥,你放心,包管不落痕跡,大哥——」
  關孤看著他,道:「還有事?」
  李發笑了笑,悄聲道:「人的運氣是難料的,誰還想到在這等險惡逆境之下,大哥居然連連交起桃花運來了
  關孤臉色一沉,道:「不要胡說,快去!」
  趕緊答應一聲,李發又步履蹣跚的朝著篷車那邊走去,關孤一轉身,自行到殿角暗處等候,他站在黑暗裡,卻納罕的發覺自己心跳加速,喉嚨乾燥,甚至手心也漸漸沁出汗水來,有一股特別的感覺在他的意識裡擴展——一點兒惶恐,一點兒緊張加上一點兒差澀,就如同一個在黑暗裡等待情人約會的年青小伙子一樣,這片刻裡居然滲著些初戀意味的靦腆與焦躁了……
  自己也覺得好笑,他不禁朝著沉暗的空間搖頭,宛如解嘲似的抿起了嘴唇……
  和他所預料的情形完全一樣,幾乎是非常快的,舒婉儀已經急匆匆走了過來,李發當然沒跟著,這位有「紫疤」之稱的好漢並不是全屬粗線條的。
  舒婉儀在黑暗中張望摸索著,似是看不清關孤所在位置——她的形狀在黑暗的掩隱下也是朦朧又模糊的,關孤寧願這樣——他不希望破壞舒婉儀在自己印象中那一向的嬌艷嫵媚的風韻,同時,也正好藉著黑暗的暈茫來掩飾自己可能的窘迫與不安。
  輕細的,舒婉儀的聲音仍是那樣柔潤:「關孤——是你嗎?」
  走上一步,關孤沉聲道:「是的,這裡。」
  慢慢湊上前來,舒婉儀直到感觸到關孤身上的熱力與體味了,方才站住,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李發大哥說——說你找我……」
  關孤自暈暗中注視她,道:「是的。」
  激靈了一下,舒婉儀呼吸急促的道:「有……有事?」
  關孤溫和的道:「沒什麼事——只是要告訴你,我要先走一步,而且,預祝你們平安。」
  舒婉儀似有些激動,她微咽著聲道:「你——你要先走?」
  關孤點點頭,道:「是的,我先走。」
  又靠近了一點,舒婉儀悲慼的道:「關孤,答應我,保重你自己、我要再看到你,一定要——」
  關孤輕輕的道:「別難過,舒姑娘,我會來見你的。這一路上,你千萬要謹慎小心……」
  沉默著,在沉默中,關孤可以聽到舒婉儀盡量抑制著的咽位,他不自禁的伸手握住了舒婉儀的雙手,那玉手在他的觸摸下是粗糙的,冰涼的,又顫抖的,這輕輕的接觸,令舒婉儀全身猛的一震,宛似觸了電!
  關孤用自己的雙手合著舒婉儀的雙手,他低沉的道:一過了眼前這道難關,此去即是一片坦途,將來的歲月在你來說必是安寧又幸福的,舒姑娘,好好珍惜它,不要用無謂的受傷與淚水把時光浸得晦澀了……你能歡笑,許多人也會心中快樂……」
  驚慄的一哆嗦,舒婉儀道:「關孤,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在暗示什麼?」
  關孤緩緩的道,「我沒有暗示什麼、我只是要使你瞭解生命的意義——那有很多種珍惜人生的理由,不要為了某一樁事或某一個人便把生命的樂趣看得淒黯了……」
  咬咬牙,舒婉儀淚珠滾滾:「我可以告訴你,關孤,若是沒有了你,我也就不會再珍惜什麼,我說過,今後的餘生,我全是為了等你,否則,生命對我就不再有留戀的價值——」
  關孤急切的道:「舒姑娘,你聽我說——」
  舒婉儀打斷了他的話,哀痛的道:「你什麼也不必再說了,關孤,此生此世,我等定了你,你來也好,不來也好,你要我也罷,不要也罷,舒婉儀未來的命運便全握在你手裡了……」
  冷汗涔涔,關孤艱澀的道:「舒姑娘,你何苦這樣折磨自己又折磨我?何苦?」
  舒婉儀幽幽的道,「你不會明白的,關孤,或許你只把我視作你整個生命過程中千百環的一環,半途上迷離浮動景色中的一景,一個在你生命裡淡淡穿插的角色,但是,我視你卻是我生命裡的全部,就是這樣了,關孤,你施捨,你冷情,你拋棄,你唾厭——全在你了……」
  關孤惶急的道,「不要這樣,舒姑娘,請不要——」
  舒婉儀淒然一笑,清晰卻徐緩的道:「我愛你,我將我所有有形或無形的全依附你,我的命,我的心,我的希望與寄托,你要這些,我為你活著,你不要這些,我便沒有其他的借口再浪費生命,如果答案是後者,關孤,我的母親百年之後,我便無牽無掛了,我也不再有延宕生命的口實了,那時,你便可以忘掉我這個你情感上的累贅……」
  關孤異常不安也異常恐慌的道:「舒姑娘,你要想開一點,不要這麼令我負荷沉重……」
  抽回握在關孤手中的手,舒婉儀傷感的,卻堅決的道:「千句萬句,也只是那樣一句了——關孤,我以後的命運全操在你手,你可憐這個孤苦無助的女孩,你就來吧,否則,你盡可扼殺她——」
  就讓淚水掛在面頰上,舒婉儀轉身離去,望著她朦朧的背影,關孤整個人僵木的沉浸在黑暗裡,心似刀在扭絞,痛得很,那血卻只滴在靈魄的無聲浩歎裡……
  起三更的時分。
  胡起祿為各人易容改裝的作業已全部做完,彼此一向俱極熟稔的容貌,在此時看去,竟是誰也不認得誰了,若非早就知道那原是某人,便是再加上十分仔細的辨認,怕也極難認出對方的廬山真面目來,胡起祿的手藝的確高明,高明到能把一個人的形容徹底改變,即使這人的親故,也一樣會見了面茫然不識,大家彼此看著,除了心底由衷的欽佩歎服之外,無以免的,更有一份淡淡的生澀,怔忡、與淒惶所摻合成的感觸,默默的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那種說不出,道不出的愁苦和無奈,簡直就凝成形般的窒壓在人的心頭了……
  舒婉儀已回到篷車裡正在向她母親話別,銀心與江爾寧已以迴避到車外來,豐子俊可不是十成十的像極了一位半老徐娘!他經過胡起祿這細心的打扮之後,看上去,完全是一個無懈可擊的中年婦人模樣,而且,還稱得上是個薄具姿色的俏寡婦呢——只是歲數上稍稍大了點。
  南宮豪也整個變了另一個人——蒼老、枯槁、又憔悴,面色泛灰,但臉上的須毛卻刮得乾乾淨淨,但是,卻越顯得表情僵硬與冷木,總有那麼一股子令人心裡彆扭的不調和味道——就真好似一個人在臨死前經過刻意的修飾整潔過一樣,再加上那人工的容顏化裝及深布縱橫的皺紋,不用細說,也可以想像到他在服下那一粒「二轉魂」之後將會變成一種什麼光景,恐怕誰也不會相信他那時還是個活人了……
  李發也不像李發了,他的五官形狀及臉盤輪廓全部改變,變成和任何一個大家所不認識的陌生人一樣,那是一種過份憨厚又土氣的面目,和他原來的粗悍神情截然成為兩個類型。
  胡起祿本人也略微替自己動了點手腳——頭髮加白,在原來的八字鬍下又添黏了一撮黑鬚,只這兩個小改變,這位「鬼狐子』業已形貌大改,外頭的大愣子,在經過披麻帶孝的一番裝扮之後,又將嘴形擴大,使兩腮的肌肉往上緊抽——他的鼻子也就朝天了,現在的大愣子,和以前的大愣子,迎然成為兩個人啦!
  於是,一切竣事,只待分撥上道了。
  來到關孤面前,胡起祿低聲道:「關老大,我這就得伴著老夫人過關了!」
  關孤點點頭,道:「請珍重。」
  胡起祿有些動情的道:「我自信應付得過,關老大,你自己更得越加小心才是。」
  深沉的一笑,關孤道:「我會謹慎的。」
  想了想,他又道:「好像還有很多話要說,其實卻沒什麼好說的了……」
  拍拍關孤的手,胡起祿道:「慢慢兒再聊吧,咱們以後日子長著。」
  關孤苦笑道:「是的,日子長著……」
  一揚頭,他又道:「你伴護舒老夫人如何走法?」
  胡起祿低聲道:「前頭路上我著人備了一頭毛驢,只得一頭,老夫人騎著,我在前牽領,這才像一對窮困潦倒,一心出關墾荒的老夫妻,或許我們走得慢點,但最慢也在過晌午之後便可過關了。」
  移目看了站在那邊發愣的南宮豪一眼,關孤道:「那粒『二轉魂』,你已交給南宮兄了?」
  胡起祿的一雙金魚眼可笑的眨了幾眨:「給他了,你沒見他剛才接過那粒藥丸時的樣子,活脫真個要叫他往鬼門關報到應卯似的,愁眉苦臉加上唉聲歎氣……」
  關孤道:「吃下藥丸之後多久生效?」
  胡起祿道:「半個時辰以內。」
  關孤沉默片刻道:「雖是多此一問,卻又不得不問——老狐狸,你那玩意不會有問題吧?」
  胡起祿雙眉一皺,道:「虧你關老大也問得出這樣的話來,換了別人,看我不吐他一臉靈芝露才怪,當然沒有問題,我老胡可以用腦袋擔保!」
  關孤笑笑,道:「也沒這麼嚴重,我只是要使自己更安心一點罷了——老狐狸,到時候若須醒轉,是要再服用你的解藥吧,抑是藥效過了就回自行甦醒?」
  胡起祿道:「一天一夜之後即可自行甦醒,除了頭暈力乏之外沒有別的後遺毛病,如用我的特製解藥,則隨時都可令其解除藥效,立時醒轉,解藥我已經交給大愣子藏著了。」
  關孤滿意的道:「很好,子俊兄的嗓門,你已使過『閉喉法』給他變腔了?」
  嘿嘿一笑,胡起祿小聲道:「你沒見他這老久不吭聲?我給他運過『閉喉法』的三分力道變腔之後,他試著一開口,只講了一句話,就再也不肯張嘴啦,呵呵呵……」
  關孤淡淡一哂,道:「好了,老狐狸,你們可以上道啦……」
  剛要轉身,胡起祿又一指那輪篷車道:「本來我是想利用這輪篷車運送棺材的,琢磨一下又不妥,怕車子或馬匹有什麼記號痕跡露出破綻來,你知道,『悟生院』的那批雜種比誰都要來得機伶,半點把柄也不能叫他們抓住,否則就會功虧一簣了——車子的形式,拖車馬匹的毛色,甚至輪軸上的泥灰,全能做為他們辨認的線索,這些五八羔子又是多疑成性的,萬萬不能讓他們起了疑竇,所以這輪篷車與拖車的馬匹便只好全部拋置不用了,我已叫李二瘸那邊隨來的哪名小伙子等下回去後再準備一車一馬來此備用!」
  關孤頷首道:「你顧慮得很周到。」
  胡起祿歎口氣,道:「性命交關的事,哪能馬虎?」
  金魚眼一吊,他接著道:「你的坐騎也交來人帶回三燈窪去暫藏一時吧?」
  關孤道:「原是這麼打算,此趟闖關,還是不騎馬比較容易掩隱行跡!」
  胡起祿道:「對,兩條腿行動起來是要利落隱密些
  這時,李發蹣跚的走了過來,輕聲道:『』起三更啦,胡爺你這一撥該走得了。」
  胡起祿道:「這就開路。」
  李發轉對關孤,道:「大哥要先走還是稍晚一點?」
  關孤平靜的道:「我先走。」
  李發搔搔頭,道:「江爾寧吵著要你過去呢——」
  關孤皺眉道:「什麼事?」
  李發笑笑,道:「約模也想和大哥你話別一番吧。」
  關孤冷冷的道:「什麼時候了;虧她還有這種花前月下的浪漫情調!」
  李發聳聳肩,道:「我只是來給大哥報個信。」
  胡起祿早已走到篷車那邊接下了易容改裝後的舒老夫人,隱隱中,猶可聽見她咽著聲一再向舒婉儀叮嚀什麼,而舒婉儀回答她母親的音調卻也是那樣的悲楚淒涼,沒見著她的表情,卻可斷言這是含著淚的……
  關孤低歎一聲,道:「這是作的什麼孽!好好的一戶人家,卻硬被逼得離鄉別井,亡命天涯……」
  李發也沉重的道:「舒家母女這一放悲聲,我競感有點生離死別的淒慘味道了……」
  關孤緩緩的道:「此闖『古北口』,原也就有這種可能——」
  李發怔了怔,道:「大哥,你可千萬別到時衝動啊……」
  凝視著這位生死與共的老弟兄,關孤充滿情感的道:「不要為我擔心,李發,你跟隨我這麼些年了,也該明白我不是一個魯莽毛躁只憑血氣之勇的無謀匹夫!」
  李發忙道:「大哥言重了。」
  吸了口氣,關孤道:「我走了,李發,自己珍重。」
  神色一暗,李發依依難捨的道:「大哥——你不去向他們大伙道別?」
  搖搖頭,關孤道:「不必了,自古以來,最難堪便是離愁,何況,這一別會很快相見,也可能——永相不見了,再會有期何須依依,再會無期,更不須憑添痛苦,這對大家來說,都不是愉快的一刻,既不愉快,何妨避之?」
  心腔子不覺緊收,李發本能感得到關孤話中已隱現不祥之意,他激動的伸出雙手抓注衣油,顫抖的道:「大哥……你可得活著和我們見面……你答應過的……」
  關孤道:「我是答應過,而且我也會竭力去做,李發,但我們誰也不敢斷言我們一定能做到,是不是?」
  李發雙目含淚,淒然垂首無語,關孤緩緩的道:「不要這樣,李發,江湖中人,過的便是朝不保夕,充滿了辛酸與苦楚的日子,這些年來的磨練,你也該學會了忍受與適應,當刃尖要向肉裡剮了,我們能抵抗便抵抗。得躲避即躲避的時候,若是難以抵抗,無從躲避的時候,就只好咬著牙叫那刃尖剮進來,而且不能呻吟,不能號叫,這才是混這種生活的材料,如果一點打擊也承受不了,未免就叫別人小看了……」
  李發嗚咽著道:「大哥……我不怕被人零剮,但卻無法承受失去你的打擊……」
  低喟一聲,關孤道:「我也不願這麼輕易的倒下來,李發,我會掙扎,會反抗的,至少,若是他們截住了我,我會帶著足令他們吃驚的一批人數上路!」
  李發急道:「但大哥——你不能故意叫他們截住。」
  關孤沉重的點頭:「當然,我將盡量不被他們截住。」
  李發抓著關孤的衣袖仍牢牢不放,他哀切的道:「大哥……答應我,你要來,你一定要來……」
  關孤溫和的道:「放開手吧,李發,我答應你我竭力趕來,真的,你一定知道,『果報神』從不效匹夫之勇!」
  擦擦淚,李發咽噎著道:「大哥,我們等你——」
  雙目中的光芒冷澈清澄,關孤安詳的道:「不要再哭,李發,大丈夫有淚不輕彈!」
  垂手肅立,李發聲音嗆啞:「是,大哥——」
  昂起頭,關孤道:「我走了。」
  他的目光掃過在殿外忙來忙去的每個人,然後,毅然轉身,只是一轉身,業已消失在這座破落道觀外沉沉的黑暗中。
  關孤的心情是錯雜又矛盾的,在錯雜與矛盾中,還摻揉著大多的痛苦和傷感,本來,他已打定主意,只待目睹這每一撥闖關的人平安脫險,他便不再跟著前去會合了;他到關外去做什麼呢?修心養性麼?歸隱於白山黑水之間麼?抑是巴望能娶一房有如舒婉儀那樣的如花美眷就此落籍生恨於斯地呢?他決不能忘記自己的責任,推倭應負的承荷,更無法漠視於邪惡暴力的橫流而袖手——他不是個尚空論,唱高調的偽君子,亦不是個不務實際愛作幻想的書蛀蟲,他真的被這樣的痛苦啃嚙著,因為那股邪惡暴力的成長,壯大,他是始作捅者,好像一個飼養狼虎的無知孩子,有滿腔嫉世憤俗的熱血,單憑著一廂情願的幼稚心理,妄圖將虎狼養大了好去做些有益世道的事,但這孩子卻根本忽略了虎狼的天性乃是殘酷又貪婪的,他長大了,虎狼也長大了,他卻發覺他所飼養的虎狼竟已不受他的控制,徹底違反了他的本意——虎狼仍是虎狼,而他卻反倒變成虎狼的悵奴!
  當然,關孤是不甘於倀奴的,所以,他就只好將他以心血飼養壯大的虎狼毀滅,他不能用他們行忠義,便得將他們殲殺,問題是——虎狼業已成了氣候,以他的力量,委實沒有把握能達成這個艱辛的意願。
  誰不想有個如花似玉的嬌妻,有個溫暖舒適的家庭,這些,關孤全唾手可得,他唯一為得到這一切所須要做的事便是點點頭——僅是點點頭而已,然後他,便會使自己的生活通通改變——
  美麗溫柔的妻子,小巧精緻的家宅,一位慈祥和藹的岳母,並加上當地同道人物的崇敬與維護,他的積蓄甚豐,而舒家母子更是家財萬貫,憑這些,這輩子足可享用不盡,林泉傲嘯,長街悠遊,或面對佳人淺酌低唱,或圍聚爐前紅袖添香,或共話家常,或逗兒弄女,這不比血腥刀劍的江湖歲月安泰自在?不比寒風冷露的僕僕風塵更為消遙?是的,確是如此,但關孤卻沒有辦法這樣做,他已受夠了他所建立起來的那個組合的壓迫與威協,他已看盡了那些人的酷毒和瘋狂,他不能睜眼目睹這連串的殺戮繼續下去,他更不願一個一個無辜的善良含冤橫死,他要毀掉那些狼,那些虎,那些失去理性的劊子手。
  只有這樣,他才能使良心平安,令五內安寧,也只有這樣,他才能有一個贖罪的機會,叫他不至太過愧對自己的武士精神與一個大丈夫的尊嚴,江湖人是該有血性,有良知的,而江湖上的人與人那高下之分,正確的說,也只有看這裡才夠準,關孤這樣做,當然會有些人說他傻,指他癡,但是,他自己明白他該做的是什麼,他更明白要如何去做,就是這樣了,果報之神,當是知道果報之理的。
  現在,關孤的基本原則未變,但他卻對如何施行他這原則的方式而感到苦惱了,如果他不出關也不到「斷腸坡」與他們相見,固然立將引起他們的驚恐惶驚,更怕造成他們錯誤的猜測後爆發一場對「悟生院」的血戰,這種情況的形成,乃是極為可能的,如此一來,就大大違反他的心願了,另外,他還深恐舒婉儀會想不開,這樣的結果也是可能的,假設她真有了什麼長短——為了他的話,則愛之實乃害之,這一生一世,良心上的歉疚——不,煎熬,也就更深痛了……他又顧慮到,如說出關之後能與他們見面,能以想見他們是決不會輕易放他走的,那一糾纏,一種情誼的挽留,要說斷然拒之,怕也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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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0:40:54 |只看該作者
第62章 狼、虎、遍關隘

  在荒野裡走著,關孤不禁愁腸百結,一籌莫展,眼前是鬼門關「生死路」,能否安渡猶在未知之數,即使過了,橫在面前的問題仍是令人茫然又難以適從的,這算是緣麼?還是孽啊?
  夜裡的風,涼意襲人,然而尚不及關孤心中的冷寂,他孤獨的躑躅在野地裡,天空是一片漆黑,連他的思維也都像大色一樣,混亂得分不清該朝哪裡去想了……
  他的腿傷未癒,行動起來並不方便,非但不方便,更且有些遲滯與蹣跚,他固然可以不顧一切,咬牙奮馳,他仍可做到,他卻從不這樣做,他要盡可能的保持體力蓄養元氣。
  因為,他十分清楚,再過一陣,須要耗力與耗神的地方多得很,他現在卻不能輕易的浪費一點……
  天亮了,薄薄的霧氳像一片濛濛的輕紗浮漾在大地,在山間,在林梢……
  太陽升起,毫光萬丈,光又逐漸加強,熱力如火,於是,霧散了,乾坤朗朗,遠近全是那麼清新,那麼分明,又那麼在日光下發亮!
  關孤小心的謹慎的在荒野中行走著,他機警而靈敏,他充分的利用了地物的掩遮功效,不太快,卻逐漸向目的地接近。
  午時。
  風無力,雲輕淡,火傘高張,烈陽的光輝能曬炸了人的頭皮,似乎將地面也烤出油來了,在這個時候,任什麼都是懶洋洋的睏倦的——不論是人畜禽獸抑或花草樹木,甚至遠山近水也一樣昏昏欲睡了……
  觀察再觀察,忖度又忖度,關孤費了好多功夫,才選定了一個隱伏的位置——一塊微微突起的土坡上,哪裡除了一片疏落的嵯峨石頭,就再也沒有什麼了,沒有樹蔭,沒有草叢,直接暴露在陽光之下!
  關孤所以選定了這個地方,做為他目送——也是掩護舒家母女及「絕斧絕刀」等人過關的位置,有兩個原因,一是這裡距離那兩條通往「古北口」的交叉道路最近,再則,這裡比較不易受人懷疑。
  兩條道路並不太寬,卻相當直,就這麼直愣愣的,交會於中間那崗脊的後面,崗脊並不高,只丈把的上下,但上面卻栽植了幾株伎葉雖不茂盛卻足以遮蔭的樹木,另外尚有一座簡陋的涼亭,由這裡看過去,可以看全涼亭中及樹蔭四周或立或站的有著不少人,崗脊下的兩邊道路上,各搭了好幾座大布棚,裡裡外外,也是人出入進好不熱鬧,更時有鐵騎往來奔馳,蹄聲如雷,灰沙飛揚,這猶不說,四野荒郊,亦經常可以發現有些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閃縮出沒——這種景象,予人的感覺是奇異又尖銳的,不像趕集聚墟,也不像社鼓廟會,卻無形中這等繁雜起來,然而,又繁雜冷漠得肅靜,更帶著那等陰森森,鐵錚錚的刀口子意味……
  「古北口」的集鎮屋舍,也能在此處望及,並不遠,至多只有三兩里路,再前麵點,便是延綿聳立於起伏地形和群巒層山中的長城了,這三兩里路,騎馬瞬間可達,步行也不過頓飯功夫吧,但是,在關孤的眼中和意識裡,卻竟覺得那樣的迢遙與不可及,彷彿那櫛比相連的屋脊瓦簾是建在雲山上,是築在海之端,看似近,卻遠得這一生都可能走不到,而那雄偉連綿的長城,那長城遼闊的原野水草,更有那渾浩的山,那青幽的天,就越加顯得遙遠到像是另一個世界了……
  躑縮在兩塊石頭斜交的中間,關孤汗透重衣,在這裡,又熱又苦,但卻可以暫時安全,他能看到外面,外面的人除非走到近前卻不能發現他,他已充分利用了岩石的掩蔽及視線的死角,這地方不好,卻非常適宜於他的需求——他要親眼目送著那一批批他要保護的人渡過難關,在這裡,他也便於施救——如果出了漏子的話,當然,他衷心的希望不需要他這樣做。
  舒家母女,南宮豪豐子俊兄弟,李發,銀心,甚至胡起祿江爾寧與大愣子等人,他們是決不會想到在他們提心吊膽過此難關的時候,有一個人在暗裡目送著他們,也掩護著他們,在炙熱的陽光下,他們一定早已認為那個人——關孤,已經繞身另一個偏僻幽靜之處越險了……
  是的,關孤原可這樣做的,他也有信心可以做到,但他天生就是這樣的人——這樣做事徹底,盡心盡責的人,他非要親眼看著他們平安過關,目睹他們脫險而去,否則他絕不會放心自己先走的。
  「古北口」這一關只要他們平安過去,便差不多沒有危險了,「絕春谷」那邊雖說判斷乃由禹偉行親自把守,但禹偉行的主要目標卻是放在關孤身上的,他可以不要財,不要利,卻丟不起人,嚥不下恨,他會相信前道關卡查驗的而輕易放過其他的人,卻決不會忽咯了關孤,這一點關孤十分明白的,他知道,禹偉行留在哪裡便全為了要及時截注他!
  陽光更熾,火熱難當,烤得人連呼吸都變成又乾又燥又窒重了……
  半合上眼,關孤靜靜的蜷曲在那有限的空間裡紋絲未動,如果有人在這時看到他,也一定會懷疑他只是另一塊岩石的一部份……
  汗水是黏膩的,儒濕的,自毛孔中滲出又黏貼在衣衫與肌膚的空間,叫人感到特別的不舒服,關孤卻恍若未覺,他仍然安靜的待在哪裡,幾似悠然忘我,老僧入定般連眉稍子都不牽扯一下……
  正午了。
  兩條路上行人商旅雖有,卻極少,且都匆忙,在這樣火毒的日頭下,誰願頂著個腦瓜子去挨烤?
  於是,日頭略向西偏。
  日頭再向西偏。
  兩條道路上,趕路人比較多了起來,有騎牲口的,有坐軟轎的,有倚在獨輪上的,也有步行的,然而,不論行人多寡,不論是以任何一種方式代步,也不管是何等樣人,全逃不過那些密佈道路兩側與四周的彪形大漢一再搜巡和盯視,偶而,也有遭受盤潔及查身的,就好像他們真是名正言順的的官府公差一樣——被盯視或受到盤詢,甚至被搜過身的路人,卻哪一個也不敢反抗詰問,全都那樣逆來順受,忍氣吞聲的惶然依從,又悚然驚逸了……
  空氣裡懊熱得像生著一團火,乾燥到令人嘴裡泛苦,但是,在這種炙熱中,卻有那麼一股無形的蕭煞之氣在人們心頭漾開,散展……
  巡行於道路兩邊及荒地四周的那些大漢們,有的穿著黑色勁裝,有的則是一身青衫,也有緣色短褲的人物,但是,不論是怎樣的打扮,不論是如何的生像,每一個人的表情都是焦的不奈,又緊張的,他們注意任何經過兩條道路走近的陌生者,他們的形狀似獵手——但卻更似些提心吊膽的獵手,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所要獵取的對象不是一隻兔子。也不是一頭斑鹿,那是一頭獅,一隻豹,而且猶是最兇猛勇悍又配有特佳智慧的獅或豹!
  汗水滴自這些人的臉孔,油膩膩的,也滴自道上行人的臉孔,冷涔涔的,來的來了,去的去了,依然沒有什麼發現,也沒有什麼意外的情況產生。
  關孤在哪裡耐心的等待著,終於,他發覺胡起祿牽著一頭小驢走近了——這是兩個多麼平凡又毫不起眼的老人,帶著那種落寞,又孤零的意味,不徐不緩的沿著道路往前走,毛驢上的老太太神色木然,半垂著頭,牽驢的老人也是一臉的索落倦怠之色,他們就這麼走著,好像這老兩口子業已像這樣淡漠無奈的走完了大半生歲月了……
  一路過去,沒有人攔截他們,盤詢他們,甚至連多看一眼的人也沒有,就這樣,胡起祿牽著毛驢、驢背上坐著矯裝鄉婦的舒老夫人,平靜無波的便過了這原該最難過的一關。
  這不能責怪「悟生院」及其盟幫們手下們的疏忽,因為他們是絕不會想到這一對老夫婦會是他們所要費盡心機裁攔的目標之一——人數不合,穿著不對,儀態不對,連容貌也不一樣,他們所要攔截的對象中並沒有此等的人物,誰會去注意這兩個看去十分潦倒孤寂的老年人呢?
  是的,胡起祿早就料及此點,他知道,誰會來注意這兩個潦倒又孤寂的老年人呢?是而他們平安過關了。
  隱在石隙中的關孤徐徐透了口氣,他注視著逐漸遠去的那兩位老人及一匹牲口的背影,喃喃說了一句:「老狐狸,你行!」
  半個時辰之後。
  車聲轆轆,由遠而近,關孤立即望過去——嗯,一馬拖著輪破板車來近了,趕車的人顯然是大愣子,車上,平擺著一具怵目驚心的白皮棺材,一個全身素白的婦道人家便伏在棺材上連連咽泣不停。
  本能的,關孤幾乎笑了出來,顯然,那位「寡婦」便是豐子俊無疑了,躺在棺材上層的想必是南宮豪,這「絕斧絕刀」老哥兒倆,一扮未亡人,一扮已亡人,豐子俊固然戲份吃重,南宮豪則更委屈辛苦,叫他裝死人是非常勉強的,這不僅是男子漢的尊嚴問題,更重要的,是這死人一扮起來,就和真死幾乎差不多遠了,但是,眼前看這情形,南宮豪確是咬著牙挺在棺材裡頭了呢!
  座前趕車的大楞子,也滿面孔的哭喪相,他披麻帶孝,一根哭喪棒便斜依膝旁,兩長串金銀紙錠便掛在板車前頭的左右兩根豎桿上,隨著車身的搖動晃跳個不停,看上去,越發情影逼真,雖是大熱天,白日頭之下,這白棺素衣,卻仍予人一種冷陰悲寒的味道……
  關孤凝目注視,一邊暗暗祈禱,希望他們這一批人,也能和先前的胡起祿、舒老夫人一樣,平安無險的過關……
  破板車徐徐前行,輪軸轉動聲夾雜著車身的顛躓聲,大老遠就令人側目了,尤其這樣一付景象,那些「獵人」一見之下便紛紛讓開,有的轉移視線,有的搖頭扭臉,還有人朝地下直吐唾味。
  看情形,似乎可以瞞得過去……
  關孤目光追躡著,正在心中慶幸,路前那臨時搭就的幾座布棚中,已突的冒出一個人來,距離雖遠,但那人才一出現,關孤即已認出那是誰來——「真龍九子」的老七,最以陰毒狠辣見稱的「睚眥」金重祥!
  一見金重祥出現,關孤隨即心頭猛跳,手掌沁汗,連後頸的肌肉也僵硬起來,他怕豐子俊他們有問題了……
  由關孤隱匿的這塊小坡地,直到對方在兩條路邊搭著布棚的距離,約有一百五六十步之遙,離那居於路中的崗脊,則有二百步遠近,這時,破板車已行到布棚前百多步路的地方,離著關孤容身之處只有五六丈遠,他已準備妥當,隨時隨地出手援助「絕斧絕刀」兄弟——
  金重祥身形如飛,幾閃之下業已來到車前,尚距半丈左右,他猛的站住,伸手一指,沉厲的道:「停車!」
  這兩個字甫始出口,道路兩邊的數十名彪形大漢立即圍上,叱喝聲頓時起落不絕,宛似響起了連串的悶雷!
  車座上的大愣子慌忙勒韁踏掣,滿胸驚恐之色,翻著雙眼珠子,手忙腳亂的向著圍上來的這群凶神惡煞又是作揖,又是打躬,一時似是嚇糊塗了!
  石隙之中,關孤的手指已迅速觸及他的劍柄,同時,他的呼吸也不由自主的急猛起來——
  金重祥已經緩步走到車旁,他上下打量了大愣子一陣,又仔細凝視著伏在棺材板上的豐子俊片刻,然後,繞車旋走,連車底下也檢查了好久。
  大愣子苦著臉,嗓音暗啞的開了口:「各位大爺,我和我娘是護著我爹的靈柩回裡落葬的啊,不知各位爺們為什麼把車攔了下來,我和我娘……」
  神色陰沉的瞪了大愣了一眼,金重祥叱道:「住口,我問你你再說話!」
  一名黑衣大漢助威似的吩喝:「聽見沒有?再嘮叨就打你個半死!」
  於是,大愣子馬上噤口不言了,一副縮頭縮頸的窩囊像。
  金重祥又向這破板車觀察了好一陣,才冷冷的道:「棺材裡是你爹?」
  大愣子連連點頭,居然嗚咽起來:一回大爺的話,是,是我爹……」
  金重祥毫無表情的道:「死了?」
  呆了呆,大楞子迷惘的道:「死了,當然是死了,啊要不怎麼會放在棺村裡吶?你這位大爺真地會開人的玩笑啊……」
  哼了哼,金重祥道:「開你的玩笑?憑你?」
  大愣子吶吶的道:「人死了才能裝棺材,這還用問……」
  金重祥生硬的道:「我怕是活的吧?」
  大愣子不槐是老狐狸胡起祿教出來的弟子,在這個節骨眼下,他猶竟沉得住氣半點不露馬腳,他仍然一臉的不解加上憨呆之狀:「這位爺,呃,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你把我完全弄迷糊了……」
  金重祥冷笑道:「真迷糊抑是假迷糊,不久即可知道……」
  大愣子惶然道:「這位爺,你——」
  金重祥一指伏在棺蓋上啜泣的豐子俊,問:「那個,是你什麼人?」
  大愣子忙道:「是我娘……」
  湊近了些,金重祥陰沉的道:「別掩著臉,抬起頭來!」
  豐子俊仍在一個勁的抽噎,動也不動,大愣子急道:「爺,你待做什麼呀?」
  金重祥厲聲道:「抬起頭來,女人!」
  大愣子忙道:「這位爺,我娘服孝在身,滿心悲痛,你,你叫她抬起頭來作甚?」
  金重祥暴烈的道:「來人哪,給我把這婆娘拖下車來!」
  一陣轟喏,七八名大漢便蜂擁而上,大楞子雙手亂搖,大叫道:「別拖別拖,我,我請我娘抬起頭來讓你們瞧瞧,也就是了……」
  說著,他慌忙爬到車板上,推推豐子俊肩頭,哭兮兮的道:「娘,娘啊,他們硬要看,你老就抬起頭讓他們看吧,咱們惹不起人家,讓他們看看也少不了塊肉,看完了我們也可早點上路……」
  雙肩聳動了一下,豐子俊終於抬起頭來,唔,白衣素裳,襯著他沾淚的臉孔,可不是,還確有幾分姿色呢!
  就算在光天化日之下吧,豐子俊男扮女裝的模樣也絲毫破綻不露,十足十的一個婦道人家,眉兒彎彎,膚色白淨,連一點唇頷間的鬍碴子也不見,若說他這時的形狀不是個女子,則是誰也不信的事。
  金重祥仔細看了看,陰森的道:「棺材裡的是你丈夫?」
  豐子俊淒淒哀哀的點了點頭,頓時眼圈兒又紅了,也不知他是福至心靈還是被逼出來的——做功十足,徹頭徹尾的一個中年寡婦的哀怨之像!
  金重祥硬崩崩的道:「怎麼死的?」
  豐子俊開口了,聲音卻是尖細顫抖的:「害病死的啊……」
  金重祥板著臉問:「什麼病?」
  摸了把淚,豐子俊幽然道:「心紋痛,老毛病……」
  金重祥眉梢子一揚,道:「你多大啦?」
  低下頭去,豐子俊道:「四十九嘍。」
  轉臉看了看大愣子,金重祥問:「這小子是你兒?」
  點點頭,豐子俊沒有答腔。
  金重祥又問大愣子:「你多大了?」
  大愣子忙道:「三十一——」
  金重祥心裡算了算,道:「嗯,差不多也該有你這麼大的兒子了,就是楞了點!」
  大愣子眨眨眼,悶著聲不響。
  金重祥道:「你們是哪裡人?運樞回裡一路上走了多久了?」
  豐子俊歎口氣,道:「關外『馬家寨』人,只因先夫在這邊的『老和集』上做木匠,一家人才跟著遷來同住,哪知才在『老和集,落腳半年不到,先夫便過世了,他那老病,關內關外的郎中一樣的治不好,這一路來,已走了三天了……」
  金重祥回頭望了望身邊的一名緣衣壯漢。
  那壯漢立即躬身道:「不錯,『老和集』隔著這裡正有一百五六十里路,像他們這輪破車磨蹭著,該要走三天時間!」
  金重祥微微點頭,道:「你叫馬什麼來著?」
  豐子俊低聲道:「我是馬陳氏;我兒子叫馬大愣……」
  一點笑容也沒有,金重祥突然道:「來人,上去把棺材打開!」
  豐子俊一副驚慌失措之狀,他撲到棺蓋之上拚命抱著按著,一邊尖聲叫道:「老天啊,你們想幹什麼?人死了都不得叫他安寧嗎?頭七未過,你們也不怕衝上?」
  金重祥叱道:「滾開!」
  豐子俊死命抱著棺材,居然淚下如雨:「救命啊,這是什麼世界哪?白日之下竟要啟棺驚擾死人?你們不怕王法,不怕人論,不怕死人變鬼來叫冤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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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險、驚、智鬥智

  大愣子見他們要開棺,也哭喊起來:「不行,你們不能驚了我爹的靈啊,你們豈可隨意騷擾他老人家……」
  十多名虎背熊腰的大漢早已車上車下的擁了上去,這些人三不管的推開大愣子,強扯起豐子俊,將棺蓋四角並未釘實的鐵釘敲掉,猛的便把棺蓋掀了起來,但是,棺蓋才一掀起,動手的幾個人已齊聲驚叫著捂鼻跳開!
  車下的金重祥怒道:「怎麼啦?真個見了鬼不成……」
  話尚未說完,他也禁不住立即以手掩鼻,匆匆退後,棺材裡那股子屍臭,業已濃濃的飄散四周!
  這種臭味簡直是要人命的,又醃所,又嘔心,稍一聞著,忍不住的人幾乎就能將隔夜飯也吐了出來。
  金重祥捂著口鼻,厲聲道:「果是死人麼?」
  幾名站在車上棺旁的大漢趕忙道:「不但是死人,還發了臭啦!」
  金重祥厭惡的道:「蓋上!」
  那幾位仁兄立即七手八腳抬起棺蓋匆匆擱好,然後,又像怕沾上什麼霉氣般迫不及待的躍下車來!
  一揮手,金重祥道:「走,快走!」
  大楞子露出一種又驚又氣又迷惘的神態,悻悻的道:「你們這是幹什麼嘛?一下叫停車,一下又盤問這,盤問那,一下竟連人家的棺材硬要啟開看,這到底是什麼道理?你們是官府的人嗎?這樣做是為什麼事?你們可得說說清楚……」
  金重祥厲聲道:「滾開,你再不走我連人帶車全給你掀了!」
  四周的數十名大漢一陣吆喝,大愣子似是怕了,他咕嚷著,滿臉不高興的重新趕車上道,車子出去老遠了,猶聽得到豐子俊伏在棺蓋上呼天搶地的悲號聲。
  金重祥的陰毒狡詐及多疑性格乃是出了名的,他之所以一再盤詢查看大愣子他們,每一著全有他的用意——
  他仔細注視大愣子及豐子俊的面貌,固然是要看看,他們是否乃為獵物之一,更借此觀察有無改裝易容後的痕跡,他堅令豐子俊抬頭,便是要辨明豐子俊是否偽裝,他詳查他們住處,姓氏,以及死者的死因,目的想是挑出此中的細小破綻,看看是否有甚不符不合之處,最後,他命人啟棺驗視,主要也為查明兩點——棺村裡是否確為死人,以及死者是否已經發臭,因為,棺材裡若不是死人,當然便沒有戲可瞧,如確為死人,假使沒有臭味卻亦有嫌疑。
  因為這樣的天氣,經過三天時間之後,屍體是必然會有屍臭散發出來的,設若沒有臭味,便即表示對方話裡有問題了——金重樣本性狡詐多疑,因此、任何事情他也相對的猜忌心大,輕易不肯相信別人……
  金重祥果是陰險奸滑了,「鬼狐子」胡起祿更非省油之燈,他的神機妙算,他的深思熟慮,猶在金重祥之上,這關一路過去遭到盤桔時如何對答的問題,他早已不憚其煩的一再告訴了豐子俊與大愣子二人,甚至叫他們背書似的背了幾遍——他盤算到敵方如果查詢時所要問的會是哪些話,而如今證明他的預測不差,就好像他是金重祥肚裡的蛔蟲,也宛似他有未卜先知的本領一樣,金重祥方纔所問的話,胡起祿業已完全事先交待妥了,尤其是他的易容之術無懈可擊,精妙至極,可以接受再嚴厲的考驗,另外,他在棺材墊褥下暗置的兩隻死貓,那種腐臭的氣味也和腐屍堪可比擬,足夠薰得人退避三舍而有餘……
  這時,隱藏著的關孤才不由長長的吁了口氣,心裡,對於胡起祿的智謀超凡,更是由衷的佩服了……
  站在路中的金重祥,似是十分惶惱,也十分失望,他雙手叉腰,臉色鐵青,那模樣也就越加陰森可怖了,四處的那些個彪形漢子,全躲得遠遠的,沒有人敢向這邊湊近一步。
  前面的布棚裡,又匆匆出來了兩個人,這兩個人,關孤也是熟悉不過的,一個又肥又壯,身高幾有八尺;光亮的一顆大腦袋上泛著青油光亮,環眼獅鼻,生像威猛粗獷,另一個體形瘦小,狹臉鉤鼻,冷冷的三角眼中帶著蛇樣的冷芒,這兩個人,粗胖的乃是「真龍九子」中排行第五的「饕餮」長馬盛,狹臉鈞鼻者,乃老六「趴唆」崔涼!
  他們兩人一出來,便急步走到金重祥這邊,馬長盛扯開了大嗓門,十分不奈煩的嚷著:「老七,在這個鬼地方業己桔守了他娘的好些天了,成日叫太陽烤油,風沙迷眼,卻連人家影子也沒堵著一條,我看十有八九是白費功夫啦!」
  金重祥皺眉道:「難說。」
  馬長盛粗暴的道:「還難說個鳥!姓關的,他們若要來早就該來啦,至今未見不說,一路上派出去的眼線偵騎又何嘗摸著人家的邊?根本就在瞎闖胡猜,誰知道他們往哪裡去啦,娘的,只怕誰也不知道!」
  金重祥立道:「五哥,你輕聲點行不?叫老闆聽了去有你樂子了!」
  說著,他伸手拉著馬長盛往關孤藏身的土坡下走近了好一段,崔涼也沉默著跟了過來。
  現在,這「真龍九子」中的三子,已以隔著關孤十分接近了,近得關孤宛似可以聽到他們的心跳聲與呼吸聲!
  三人站定,金重祥才埋怨的道:「五哥,你亂發什麼牢騷嘛!在近並非全是我們自己的人,還有『綠影幫』與『大涼門』的手下,萬一叫他們傳話到老闆耳中,看你如何消受!」
  一邊,崔涼陰沉的道:「說句不中聽的話,就算全是院裡的人,也有暗地絆我們腳後跟的雜種,程妖姬可老是在找機會挑剔我們哥幾個!」
  崔涼口中的「程妖姬」,即是禹偉行的三姨太「玉魔女」程如姬,在「悟生院」的派系傾軋裡,程如姬對「真龍九子」亦並不友好,時而明爭暗鬥,所以,「真龍九子」背後稱呼這位大老闆的寵妾,全將她的姓名中那個「如」字改為「妖」字,也算是下意識的一洩心中之怨!
  馬長盛立即憤怒的道:「娘的皮,誰敢亂傳渾說,看我不扭斷他的脖子!」
  崔涼冷冷的道:「別說了,五哥,你就是這樣心浮氣躁,小不忍則亂大謀!」
  馬長盛悻悻的道:「我他娘可憋夠了,一天到黑,不是挨著日曬,就得吃著沙塵,猶提心吊膽的四面奔走,睡也睡不穩,心也安不下,還要奉承這個,仰視那個,拎著腦袋在這裡玩命,受盡了罪,卻半個『好』字背不上,他娘的,真叫犯賤啊!」
  金重祥毫無表情的道:「誰不是這樣?」
  崔涼目光四掃——也掃過關孤藏身之處——然後,他似是有些茫然的道:「不知道還要在這裡待幾天?」
  不似笑的一笑,金重祥道:「耐著心吧,六哥,姓關的與他那幾個同路人不擒著,咱們老闆是絕不會拔營收兵,半途而廢的!」
  馬長盛氣呼呼的道:「這真他娘合了一句話了——『守株待兔』,說不定姓關的老早就和那幾個狗男女從別的地方摸出關外啦,我們卻像一群傻鳥似的在這裡窮等!」
  金重祥搖搖頭,道:「這一層,我們比較相信禹老闆的判斷。」
  大眼一瞪,道:「怎麼說?」
  金重祥緩緩的道:「由我們最後一次得悉關孤他們的蹤跡看來,他們業已十分接近『古北口』,從他們所走的方向推測,除了這裡便絕無第二條路好走,自『古北口』出關卻非經過我們這兩條道路不可,他們並無其他選擇!」
  馬長盛不服的道:「難道他們不能走大路?由荒郊野山攀山越嶺而過!」
  金重祥狡猾的一笑,道:「怎去過法?姑不論我們在這附近五十里方圓成一直線,在每次一處樵徑窄道及山隘各處全派有眼線埋伏,就說我們沒有這些佈置,關孤那撥人裡婦女老弱一大群,他就背著她們飛過這一大片峭壁峻嶺?」
  頓了頓,他又道:「而關孤這人標榜忠義,賣的是仁義膏藥,就算要他的命,他也不會拋棄他所要保護的人,何況,哪裡頭還有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呢,他捨得?」
  崔涼嘲弄的道:「說不定他這一次的『窩裡反』還得到舒家那老婆婆一大筆好處!」
  金重祥戲押的道:「除此之外,我看舒婉儀那小賤人也必定對他施用狐媚之技了,姓關的人財兩得,怎不意亂情迷冒上一險?別看他平時道貌岸然,一副柳下惠的模樣,其實還不是滿肚子男盜女娼?我就不信他是只不聞腥的貓!」
  馬長盛粗聲粗氣的道:「你們看,姓關的會不會領著那幾個人又轉回頭?」
  金重祥哼了哼,道:「不可能!」
  馬長盛道:「怎麼不可能?」
  金重祥陰沉的,道:「若要從這裡再回頭,至少也得繞上一個千多里的大彎,關孤有這一群拖累,他勢不敢再冒這個險,他們行動慢,目標顯著,只要一轉頭,隨時有讓我們『踩盤子』弟兄發現的可能,而我們要追上去可就快了,姓關的會想不透這層利害麼,況且,其他每一處可以出關的道路前頭,我們也都早已派了眼線監視著了,只要一待察覺,即將立時飛騎傳信,我們仍可及時堵截……」
  崔涼頷首道:「若比腳程,關孤他們是斷然不及我們快速的,他不會捨近求遠,妄冒其險……」
  馬長盛惱火道:「照你們說,姓關的一行人是必經此地了?而又不會分開走?」
  金重祥點點頭,道:「依情況的推測與事實的根據來說,是的!」
  馬長盛怒道:「但為何至今未見人來?」
  金重祥道:「這就不敢說了,或許他們仍在猶豫,仍在驚恐,仍在籌思一條過關之計,他們也十分明了,這『古北口』一關並不易過!」
  馬長盛大聲道:「依我看,姓關的自己逃之夭夭了也未可定!」
  崔涼三角眼一吊,道,「五哥,你和關孤也相處了很久,怎的對他尚不清楚?金老七剛才業已說過了,姓關的標榜忠義,賣的是仁義膏藥,他混生活便全靠的這個,因此,他縱然自己可以逃掉,也決不會逃的……」
  金重祥接道:「更說不定他收了人家好處——財與色!」
  馬長盛磨著牙道:「娘的,我看真叫姓關的整瘋了!」
  金重祥冷冷的,道:「不用急,五哥,姓關的只要和我們朝上面,有仇有恨有氣,全能諭雪吐露個乾淨!」
  崔涼臉色有些陰黯,道:「自家兄弟面前,講話何妨由心——據我看,如若真與姓關的朝上了面,只怕那個結果也並不怎麼太妙?」
  馬長盛瞪眼道:「什麼意思?」
  崔涼搖頭道:「關孤實在厲害。」
  金重祥沉默了一下,講的也是真話:「六哥說得不錯,但我們人多,以一對一或許不行,以二對一,也可能圍不住他,可是大夥一起上,姓關的便有三頭六臂也一樣要吃虧!」
  崔涼道:「當然,他再強也無法以一己之力與整個『悟生院』相抗衡,問題是,我們必定會有損傷,而且這損傷將不是太輕——」
  金重祥道:「六哥,這樣的情況乃是無法避免的,我們卻沒有選擇的餘地;不論為『悟生院』的威信,為了我們哥幾個本身的利害,或為了四哥與老人的血仇,我們都勢須傾以全力幹掉姓關的不可……」
  馬長盛道:「娘的,我們若不能在這個機會裡幹掉姓關的,他遲早會有一天轉回頭來找我們,到了那時,我們的處境怕就更惡劣啦!」
  吁了口氣,崔涼道:「這個顧慮誰也曉得,但就是不要去想一朝與關孤對仗時的情景,他那『渡心指』的森森寒氣就像能透進了的心底……」
  馬長盛不悅的道:「老六你今天是怎麼搞的?老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
  崔涼苦笑道:「五哥,我是說的真心話……」
  馬長盛道:「算了,不說也罷,越說越叫人混身不對勁!」
  隱身石隙中的關孤屏息如寂,毫無聲響,他靜靜的聆聽著坡下這幾個死仇的交談,他不驚訝,也不氣憤,他只是默記著對方話語中那些可能對他有用的內情……
  金重祥又啟聲道:「其實,五哥也不用怪六哥有些憂慮,咱們上上下下,直至連禹老闆本人,還不一樣心緒不寧?乾脆不要去往這上面想,堵得著姓關的自是一勞永逸,萬一堵不著,以後的事情如何變化以後再說吧,犯不著現在就自己折磨自己!」
  馬長盛忽然嘿嘿笑了,道:「娘的,老七,你自己早已在疑神疑鬼惶惶不安了,還說不是在折磨自己呢!」
  金重祥道:「何以見得?」
  馬長盛皮笑肉不動的道:「你緊張的得連人家過路的棺材也硬要掀開來看,不是疑神疑鬼是什麼?」
  金重祥有些惱火的道:「我這只是小心,哪能說是疑神疑鬼?要知道,關孤那批人詭計多端,狡詐百出,什麼樣的花巧他們也能用上,當然就得加意防範著點,萬一那棺村裡裝著的不是屍體而是活人,甚且是我們要堵截的人,若叫他們就這麼輕易的混過了關,豈不顯得我們大無能了?所以為了預防有詐,我才堅令啟棺驗視——」
  馬長盛笑道:「你這才是瞎緊張哩,用棺材裝活人過關?簡直荒唐!」
  金重祥道:「一點也不荒唐,這個法子十分有效,可惜的只是他們沒有想到,也沒有膽子這樣做而已!」
  崔涼道:「幸虧他們沒有這樣做,否則豈不是正好被你識破?」
  金重祥傲然一笑,道:「就憑關孤再是狡猾,也未必能以逃過我的法眼!」
  馬長盛咧開嘴道:「還說呢,空自染了一身屍臭!」
  金重祥正色道:「寧在毋濫,還是仔細的好!」
  馬長盛伸了個懶腰,望望天色,道:「整個下午就這麼快又消磨光了,看樣子,今天仍是不會有什麼收穫啦!」
  崔涼道:「夜裡才更須謹慎,關孤比任何人都明白利用黑暗做掩護的技巧!」
  金重祥低沉的道:「這些天來,白天忙,晚上累,搞得人精疲力竭,有時候兩眼望出去全變得暈茫茫的了!」
  馬長盛舐舐嘴唇,道:「老九還在睡,等下叫他起來接班,你去躺一會吧!」
  金重祥道:「等等再說,我還能挺——」
  忽然,他又將目光四掃,壓低了聲音:「那邊路上,夏摩伽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吧?」
  崔涼冷峭的道:「他敢?」
  金重祥慎重的道:「別忘了,他一直就是關孤的死黨,對關孤可忠心得緊,他現在沒有動靜,說不定見了關孤之後就跟著也『窩裡反』了!」
  馬長盛重重一哼,道:「諒他沒這個膽量,咱們老大早已奉諭嚴密監視他了,那邊還有左老二,賀三哥等人在著,他敢稍有異動?」
  崔涼寒著臉道:「我已經一再向禹老闆獻議,設法暗裡將姓夏的處決——至少也將他軟禁起來,以免他和關孤互為呼應,但禹老闆卻不肯答允,他主要的理由是無罪可加,因為姓夏的在關孤叛離之後,並沒有絲毫串反之狀,亦無他通同關孤的佐證,相對的,他卻更加賣力了,所以禹老闆不願採取行動,怕會冤枉了他,另一方面,禹老闆也擔心萬一動手拿他,會引起意外的傷亡……」
  金重祥冷冷的道:「我們大老闆還有的別的顧慮哩,軍心士氣的問題,『悟生院』叫關孤這一攪,業已成了一潭混水,且更上下翻騰了,正在這個動盪不安的節骨眼下,若是貿然下手對付夏摩伽,很可能激發另一場更大的紊亂與變化,況且,大老闆尚抱著僥倖的心裡,希望姓夏的是真心對他效忠,大老闆也知道目前再也折不得人了,折掉一個便少一個,尤其是『前執殺手』之屬!」
  崔涼陰森的道:「我看,老闆的這個希望只怕要落空!」
  金重祥點點頭,道:「姓夏的一定早與關孤勾結好了,別看他眼前一本正經,忠心耿耿,但見關孤出現,他馬上就會向我們『倒戈』,我敢斷言,留著他遲早是個禍害!」
  崔涼喟了一聲,道:「但禹老闆不肯聽從我們獻議,他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我們又能怎麼辦呢?」
  馬長盛搭腔道:「說不定程妖姬也幫著姓夏的——」
  側臉望著他的「五哥」,金重祥有些啼笑皆非的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妖姬根本就與關孤素來不和,而夏摩伽更是關孤一派的中堅,妖姬怎會幫著姓夏的?她恨他的程度比恨我們還要來得深,五哥有時你論事完全不憑依據,叫人說都不好說……」
  馬長盛訕訕的道:「大家猜嘛,我還不是猜……」
  金重祥道:「可不能胡猜呀!」
  崔涼岔開話題道:「『絕春谷』那邊,不知禹老闆他們如今在幹什麼?」
  馬長盛笑道:「我們老闆包管比我們舒服,還不是摟著他的妖姬在作樂?」
  金重祥穩練的道:「你想得太離譜了,五哥,禹老闆絕不會在這時還有閒情逸致去逗妖姬的樂子,聽他們從『絕春谷』回來的人說,禹老闆現在每天只打坐調息兩個時辰,其他時間全用在巡行查視上,妖姬也是全身披掛的跟隨著,最苦的就是竇啟元、莊彪、和馮孝三幾個,一天到晚輪流執勤守候,半步不離谷口,百名弟兄也分成兩撥,日夜埋伏,那邊的情況比我們這裡更要緊張得多!」
  馬長盛搖頭,道:「其實,何須這麼緊張?」
  金重祥眉心微結,道:「為什麼不該這麼緊張?」
  馬長勝粗魯的道:「我們這裡才是第一關,也是首當其衝的一關,他們來了,好好歹歹便得在這裡大幹一場,根本輪不著老闆那邊費心,等對頭闖到他們那裡去時,只怕不死也只剩口氣了,他們卻慌什麼?」
  金重祥深沉的道:「如果我們攔不住呢?」
  馬長盛信心十足的道:「憑『真龍九子』的全部人馬,憑「火珠門』的所有好手,憑數百名孩兒,會攔不住關孤有限的幾個毛人?」
  金重祥道:「假若他們潛行過去了呢?別忘記『絕春谷』乃是他們必經之路,也是最後攔截他們的機會!」
  馬長盛幸然道:「你何不說他們全飛過去得了,哪就更一了百了啦!」
  一邊的崔涼忙道:「真是的,我們自己人在這裡瞎抬槓有什麼意思?好像還煩得不夠似的!」
  金重祥揉揉臉,意態索然的道:「好了,淨是唇舌翻動,口也干了,咱們回帳篷裡喝上兩杯潤潤喉吧!」
  嚥了口唾液,馬長盛立即笑道:「這還像句人說的話,娘的皮,一陣折騰下來,不獨嘴乾,肚子也早就餓了,喝上兩杯之外猶得好好吃上一頓!」
  金重祥道:「五哥,你真不愧號稱『饕餮』。」
  馬長盛眼珠子一翻,道:「就憑你這句挑剔的話,就十足十的稱得上為『睚眥』了!」
  崔涼不奈煩的道:「走吧走吧,別又頂了起來——」
  他正說到這裡,遠處的道路上,業已傳來一陣「吱呀」的獨輪轉動聲,三個人立時回頭望去,嗯,可不是,前頭路上一個粗漢正吃力的推著一輛獨輪車走了過來,車的兩邊木槓上,各依坐著一個人,因為向著陽光的原故,他們一時炫花花的沒看清坐在車的人的面容。
  心裡沒來由的一跳,金重祥低促的道:「唏,我覺得有點不對路——」
  崔涼卻笑笑道:「我怎的沒這種感覺?」
  粗枝大葉的看了一眼,馬長盛不奈煩的道:「走吧,一輪獨輪車上坐著兩個土娘們,有什麼不對路的?莫不成關孤還會從輪軸心裡蹦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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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0:46:41 |只看該作者
第64章 強、倔、英雄膽

  金重祥手搭涼棚,凝目注視,那輪獨輪推車上,分左右各依坐著的,嗯,是兩個女子,左邊的一個神色委頓,面容憔悴又蒼白,身上更到處纏著白布——顯然是受了傷的模樣,右那的個卻是個尋常村女的打扮,並不起眼,她們靠在木槓擱手上,兩個人的表情平靜,並沒有什麼奇特之處。
  急躁的往回走了幾步,馬長盛叫道:「老六,回去啦,這有什麼好瞧的?」
  崔涼也道:「六哥,我看這車上的兩個女人不會有問題吧?」
  金重祥搖搖頭,冷沉的道:「不然,我認為有盤潔一下的必要!」
  馬長盛氣嗖嗖的道:「你還是趕快找地方睡上一覺吧,老七,你簡直草木皆兵了!」
  金重祥固執的道:「五哥,你們先走一步,我得截下這輪獨輪車來仔細查問查問,不知怎的,一見到車上的兩個女人,我就有些狐疑,本能的心裡起了警惕,這像有一種默默中的感應——她們或許有問題!」
  嗤了一聲,馬長盛吊著眼珠子道,「一個要死不活的女人,一個土頭土腦村氣十足的婆娘,這就激起你的狐疑,太行事過敏了!」
  崔涼接口道:「我也看不出她們有什扎眼之處,別再像你先前硬要掀人棺材蓋一樣鬧笑話了,你確實須要休息休息……」
  土坡上,隱在石隙中的關孤,當然也發現了這幕情景——他的雙目圓睜,汗水滾滾順額淌落,無形中呼吸也急促起來,是的,獨輪車上的兩個女子正是江爾寧偕同舒婉儀,只是,她們來得太早了,比原定的時間提早了很多!
  這時——
  金重祥欲待上前盤查的心意更形堅定,他大聲道:「五哥,車上的女子為何受傷?而且顯然乃利器所傷,否則她不會包紮得如此縱橫累贅,尋常的碰撞之傷斷斷乎難以形成此狀,然則一個女子在何等情形之下會遭利器所傷?因為這女子必是江湖中人!」
  馬長盛道:「江湖中人又待如何?女子闖江湖的多得很,現下我就能給你舉出兩籮筐的人名來!」
  金重祥立道:「這女子身受利器所傷,但與她同行的卻是一個村婦,這是怎麼回事?其中有何蹊蹺?五哥,一定要探明!」
  馬長盛不感興趣的道:「管他怎麼回事,再蹊蹺也未曾涉及我們的任務範圍,與我們可謂風馬牛不相關,她們扯她們的卵蛋去,只要不是我們要拿的人別的就一概不管,而我們要拿的人當中沒有這兩個,何須去徒費功夫的替自己找麻煩?」
  金重祥注視著業已來到面前的那輛獨輪車,突然他迎上兩步,面色冷峭的舉手攔阻——
  一見金重祥如此回執己見,馬長盛不禁心中有氣,但卻不便在些際發作,頓時,他拉長了臉,悶不吭聲的站向了一旁。
  獨輪車戛然而止,推車的是一個粗手大腳,滿臉老實像的莊稼漢,他挺著腰將「車肩帶」扯緊,一面抹著汗陪笑道:「大爺,你也想僱車?」
  金重祥看也不看推車的一眼,管自來的到江爾寧的身邊,雙目如刃也似筆直打量著江爾寧。
  同時,江爾寧也夷然不懼的還視於他兩個人,就這樣一站一坐,氣氛僵窒的互相「瞄」將起來。、
  另一邊,易容改扮成村女模樣的舒婉儀卻不禁心頭急跳,暗裡驚慌,她惴惴然不知怎麼辦才好——
  於是,金重祥凜烈的開了口:「你們是幹什麼的?」
  江爾寧硬梆梆的道:「你們又是幹什麼的?」
  金重祥臉色一沉,惡狠狠的道:「先回答我的話!」
  江爾寧冷笑一聲,道:「我一不犯王法,二未喪私德,你這樣子又不似官府衙役,公門差人,我憑什麼要先回答你的話!」
  金重祥大喝道:「好好刁的賤人!」
  唇角一撇,江爾寧不屑的道:「簡直是個毫無教養的瘋子!」
  金重祥勃然大怒,他逼前一步,厲聲道:「賤人,你是在找死!」
  江爾寧潑野的道:「好呀,我正活得不奈煩了,幾天前沒叫仇家擺平,今天說不定會由你這大老爺慈悲,渡我過此人生苦海——只是,你有這個本事嗎?」
  氣得額角青筋暴浮,雙目圓瞪,金重祥自齒縫中「嘶」「嘶」吸氣,他一字一字的道:「刁蠻賤人,我立即可以活剝了你——」
  江爾寧尖銳的道:「你來剝吧,這才顯得你英雄蓋世,威武稱尊,多風光呀,向一個身受重傷的女人施毒手,日後正可做為你揚名立世的依恃,宣照天下,這位大爺可是厲害著呢……」
  金重祥大吼道:「你這刁婦——」
  一側,崔涼走了上來,冷冷的道:「看不出,你這女人倒是相當難纏,利口利舌的潑辣得緊,只不過,你找錯對象了!」
  江爾寧揚揚眉梢,道:「真是怪了,我們走我們的路,既未惹著也未沾著各位,你們卻橫裡攔車,惡言惡語,這是哪門子的威風法?而又只准你們開口傷人,就不許人家回聲抗辯?你們跋扈囂張不說,反倒指我難纏了。」
  崔涼陰惻惻的道:「看你的舉止談吐,也似江湖同道了?」
  江爾寧哼了哼,道:「江湖人不錯,但未必與你們『同道』!」
  金重祥臉色鐵青,道:「妮子,你出口之前,最好再三斟酌!」
  江爾寧摔摔頭,無畏的道:「我行得正立得穩,心裡坦蕩光明,有什麼說什麼,該怎麼講就怎麼講,沒有斟酌的必要!」
  金重祥雙手驀的緊握,他大聲咆哮:「滾下來,我這就收拾你!」
  江爾寧冷硬的道:「我負創在身,行動不便,但卻也不會叫你唬住,甭在那兒扮人熊,是種的你就過來試試!」
  金重祥幾乎把肺也鼓炸了,他咬牙切齒的道:「不知死活的賤人——」
  崔涼伸手一攔,皺眉道:「老七,如今不是節外生枝的時候,何苦再增麻煩?這樣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蠻丫頭,若是也與她一般見識豈非眨低了自己?」
  金重祥陰森森的道:「怕只怕,她不是像她表面這樣幼稚和冒火——我看這賤婢骨子裡十之八九另有花巧!」
  江爾寧憤然道:「我即便另有花巧,也與你們無干,這簡直叫無是生非,我看,你們是吃飽了飯沒事做,撐得慌了!」
  金重祥深深吸了口氣,緩緩的道:「我對你,忍耐已經夠了——賤人,下來!」
  索興往橫槓上一靠,江爾寧淡淡的道:「我不。」
  臉上是一片蕭煞冷厲,金重祥道:「下來——」
  江爾寧閉上眼,道:「你動手吧,看看你有多麼個英雄法!」
  踏上一步,金重祥雙手微提,語音僵木:「你還要使刁耍賴?」
  江爾寧閉目無語——一副「看你能奈我何」的神情,實塌實的女光棍模樣!
  坐在另一邊的舒婉儀,到底對這種陣仗經得太少,這時,業已禁不住全身微顫,目光瑟縮,表情上現露出不可掩隱的惶驚意味來……
  崔涼伸手攔住怒不可遏的金重祥,陰沉的道:「先別急著動手,老七,如果這兩個婆娘真有什麼問題,她們要跑也跑不掉,但要追根究底,卻不是你這樣的法子,萬一將她們打死了,不明不白的,豈非叫人家笑話?」
  金重祥竭力抑制著自己,他重重的道:「六哥,這個女人一定不是好路數,無論如何,也得將她的根由盤清,我看她的嫌疑大著!」
  崔涼點點頭,道:「好吧,我來問問——」
  江爾寧睜開眼,直率的道:「有話就說,大家全落檻點,犯不上吞吞吐吐,又張爪舞爪,難道你們幾個大男人還比不上我一個女人來得乾脆?」
  崔涼忍住一口氣,道:「我忠告你們,說話不要太過咄咄逼人,不論你是什麼來頭,惹翻了我們只怕你一樣吃不了,兜著走!」
  江爾寧哼了哼,道:「甭嚇唬人,這一套我早膩味了!」
  崔涼沒有再答腔,卻轉向舒婉儀:「你,姓名?」
  舒婉儀心頭猛然一跳,臉色有些泛青,她囁嚅著微微發抖的道:「我……我……姓……」
  江爾寧接口道:「她姓趙,叫趙貞娘。」
  崔涼橫了江爾寧一眼,又硬梆梆的問:「哪裡人?」
  不待舒婉儀回話,江爾寧再度接上道:「前面『福新莊』人氏,種田的,家裡只有母女二人——」
  崔涼大喝一聲,怒叱道:「住口,我又不是問你,用得著你來多嘴多舌?」
  江爾寧冷冷一笑道:「我是怕你們嚇著人家了!」
  站在一邊看了老久的馬長盛,這時也湊了上來,他用粗大的右手食指點了點江爾寧,暴烈的道:「丫頭,你不要再使刁,否則,我先摑腫你的兩邊臉,再敲掉你滿口牙,你信不信?」
  江爾寧悍然道:「我信,我當然信,因為你這樣子就和你的談吐正好配合——粗野、愚蠢、蠻橫、凶暴,十足十的莽夫一個!」
  怪叫一聲,馬長盛吼道:「你敢罵我?你這小婊子,看我一點一點活拆了你——」
  江爾寧一挺胸,夷然不懼的道:「來呀,看我江爾寧含不含糊!」
  馬長盛咆哮一聲,搶步上前:「就算你是皇上老兒的西宮二姨,老子今天也能拆散了你——」
  突然間,崔涼伸手攔住馬長盛,若有所思的道:「你叫江什麼?」
  江爾寧昂然道:「江爾寧,怎麼著,不順耳?」
  崔涼表情十分難看的道:「小妮子,不要嘴硬,你開始闖蕩江湖的那一天,你家大人沒教過你『光棍不吃眼前虧』這句話?」
  江爾寧哼了哼,道:「我家大人也教過我如何才不受人欺!」
  崔涼陰沉的道:「我好像聽過你的名字……你是什麼出身?」
  江爾寧冷冷的道:「父母生養,莫不成還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馬長盛怒叫:「看我撕裂你哪張刁嘴!」
  江爾寧嗤之以鼻道:「別淨吆喝,你哪裡風涼哪裡歇著吧!」
  一側,金重祥慢吞吞的道:「我想起來了——六哥,昨晚上大哥還提過她的名字,清漳河江家的人,江爾寧,道上稱即為『絕索』……」
  江爾寧笑哧哧的道:「看來,還是你有點腦筋。」
  馬長盛厲聲道:「清漳河江家的人又待如何?他們嚇得住別人,還他娘嚇得住咱們『悟生院』?真是笑話!」
  不屑的一撇嘴,江爾寧道:「江家的人嚇不住『悟生院』,難道說「悟生院』就嚇得住江家的人?這豈非更是笑話?」
  崔涼忽然陰惻惻的道:「你一點也不覺得驚奇,妮子,好像你早已知道『悟生院』的入馬安置在這裡?」
  江爾寧坦然道:「不錯,前天我還見過你們大阿哥谷南呢!」
  崔涼皺著眉問:「你與我們大哥有什麼淵源?」
  金重祥接口道:「什麼淵源也沒有,這妮子是『火珠門』『大前鋒』陳其茂的舊識,日前經過此地遇著陳其茂,陳其茂只是順便給大哥引見了一下,昨晚上大哥曾經約略提過此事……」
  崔涼哦了一聲,道:「我卻沒聽大哥說過——她和陳其茂又有什麼關係?」
  金重祥道:「陳其茂以前好像在她家裡當過差,詳情我就不太清楚……」
  崔涼眼角一挑,道:「難怪這麼個狂法!」
  江爾寧反唇相譏:「怕也比不上『悟生院』一貫的跋扈吧?」
  馬長盛大吼:「你他媽的利嘴利舌——」
  江爾寧一揚頭,道:「瞧瞧,你像不像頭毫無教養的劣等畜生?」
  頓時間,馬長盛險些恨得一口氣沒有喘上來,他右手顫巍巍的指著江爾寧,管自抖個不停。
  坐在獨輪車這一邊的舒婉儀不禁驚慄了,她畏怯的道:「江家姐姐……你就讓一步吧,我們也好早點走……」
  馬長盛猛的霹靂般吼:「走?你們還想往哪裡走?」
  江爾寧尖銳的道,「喲?還想吃人哪?」
  馬長盛猙獰咬著牙罵:「小婊子,今天我非得碰碰你不可,看你清漳河江家能啃得了爺的鳥去!」
  俏臉飛紅,江爾寧咬著牙罵:「下流、無恥,典型的流痞之屬!」
  馬長盛磔磔怪笑道:「等爺來慢慢的收拾你,夾磨你,看你還能嘴硬到幾時!」
  崔涼冷漠的道:「老五,放她們走吧。」
  馬長盛立時不悅的道:「放她們走?哪有這麼簡單的事?這一陣子就白叫她們罵了一頓?老六,我他娘還沒有這麼個賤法,討了罵猶一路秋風送她姑奶奶上道?不行,今天非得教訓這小婊子不可!」
  崔涼也不快的道:「這是幹什麼,正主兒還沒截住,反倒憑空惹些麻煩?老五,清漳河江家的人騎不到我們頭上,但既無怨仇,還是少逗弄為妙!」
  馬長盛氣虎虎的道:「不行,我不抖漏抖漏這賤人,怎麼也消不掉這口鳥氣!」
  崔涼低促的道:「你是怎麼啦?老五,你也不想想,我門如今能再出漏子麼?萬一在我們和這姓江的女人衝突之際,叫關孤那幾撥人乘隙溜過,這個責任誰負得了,老闆到時候不活剝人皮才怪!」
  雙目如火般瞪著江爾寧,馬長盛磨牙錯齒:「娘的,一看她那副刁像,我就恨不能掐扁了她!」
  江爾寧輕蔑的道:「換個地方——譬喻清漳河,你再有種這麼說,我才叫佩服你!」
  馬長盛暴跳如雷的叫:「什麼混球東西——清漳河,清漳河,清漳河就嚇住我了?老子現下先宰了你,再去清漳河搗他個翻江倒海!」
  往車槓上一倚,江爾寧悠閒的道:「等我傷好怎麼樣?我們徹底了斷一下?」
  馬長盛吼道:「就是現在!」
  江爾寧冷笑道:「你看不見我混身上下的傷?想撿便宜是這麼個撿法的?便算你贏了,你說得出口麼?」
  馬長盛室了窒,惱差成怒地道:「老子是一概不論!」
  江爾寧搖搖頭,歎了口氣:「人若無恥,與禽獸相去幾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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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狡、毒、睚眥心

  馬長盛怪叫:「你,你才無恥,才是騷貨,才是狐狸精——」
  金重祥緩步來到馬長盛面前,眼瞅著舒婉儀,突道:「趙貞娘是誰?」
  舒婉儀怔了怔,失措的道:「趙!趙貞娘?啊,是我,那是我……」
  陰毒的一笑,金重祥道:「你好像連自己的姓名都十分陌生嘛!」
  舒婉儀驚惶的道:「不……我是趙貞娘……
  江爾寧忙插嘴道:「趙家姐姐鄉里人,哪曾見過你們這干凶神惡煞?方才是你嚇著她了!」
  金重祥冷冷一哼,道:「妮子,你不覺得越描越黑麼?」
  江爾寧尖刻的笑了,道:「真是怪事,我一不虧心,二不失德,犯著去描什麼?你大可不必在這裡賣弄你那自以為高明的詐唬伎倆,趙家姐姐膽子小,我可見得多了!」
  強自忍耐著,金重祥又問舒婉儀:「便算你是『趙貞娘』,也算你只是個鄉婦、但你又怎麼會和這位道上混的女光棍纏到一起去的!」
  舒婉儀臉色泛白,手心出汗,她吶吶的道:「是……是這樣的……我和江家姐姐……」
  江爾寧道:「我來說吧——」
  金重祥惡狠狠的道:「沒有問你,你還是少開尊口!」
  江爾寧馬上反「沖」回來:「幹什麼?你們這裡是『刑部』過堂麼?只許被問的人開口?就算趙家姐姐是個犯人,總也得有個說得清楚的伴兒替她申拆一下吧?」
  金重祥陰騖的道:「姓江的,我是因為不欲節外生伎,不願在我們身有任務的時候另出岔子,再加上你同陳其茂有的那點『舊』,所以才一再對你容讓,你可不要得寸進尺,咄咄逼人,惹翻了我們,只怕你家大人也照樣吃不了,兜著走!」
  江爾寧尖聲道:「你少來恐嚇本姑娘,我江爾寧不吃你這一套——你們讓開,我們還要趕路!」
  金重祥沉下臉來道:「我在未曾表示放你們上道之前,你走走看!」
  江爾寧勃然大怒,道:「這是威協?」
  金重祥硬梆梆的道:「不錯,是威協!」
  悄悄的,舒婉儀伸手拉拉江爾寧的衣角,意思是暗示她平和一點,別把事情弄擰了……
  江爾寧咬咬牙,一張俏臉蛋氣得通紅,卻好歹忍住沒有再發作。
  金重祥雙目尖利如刃般注視著舒婉儀,開口道:「你說,你是怎麼與這一位姓江的女人搞在一起的?」
  舒婉儀努力定住心神,怯怯的道:「我家……就住在前面不遠處的『福新莊』,我與娘兩人住在莊尾的那幢土磚屋裡,前天,我出來到菜園去想摘幾把新鮮疏菜回家佐膳,就在經過菜園邊那片雜林子的當兒,便發現了這位江家姐姐,正滿身傷痕的躺在哪裡呻吟……」
  金重祥冷冷的道:「說下去。」
  舒婉儀吸了口氣,道:「後來,我就把江家姐姐扶回家裡,並請醫生為她治傷……因為我們那地方太偏僻,住處也不大,無論江家姐姐療治或休養都不方便,所以才與江家姐姐商議妥了,由我陪她到關外她一個長輩哪裡暫住下養傷……」
  馬長盛在旁大聲道:「怪了,她家住在『清漳河』,受了傷不趕著回家去調養,反倒朝關外走,這裡頭必有文章!」
  江爾寧不屑的道:「多用用你的腦子,大爺,『清漳河』不錯是我的家,但隔著這裡有上千里路,若是趕完這一大段路途到了家,我不用再調養,光是累也死了,而『福新莊』距離關外我那長輩處只有幾十里地,比我家近得多,我問你,如果你是我,你是趕往『清漳河』呢,抑是朝關外走?」
  馬長盛呆了呆,吶吶擠不出一句話來,憋了好一會,他才咕噥著罵了一句:「娘的……」
  金重祥揚頭皺眉問:「你關外想投奔的人是誰?」
  江爾寧平靜的道:「姓趙,叫趙大開,出『古北口』二十里地,他有一片馬場在哪裡,他與我爹是老朋友,夠得上這份交情——你再有疑問,可以去找陳其茂來盤盤底!」
  金重祥臉色陰晴不定,沉默無語。
  崔涼無奈的道:「老七,讓她們走吧!」
  將崔涼拉到一邊,金重祥低聲道:「六哥,我總是覺得她們形跡可疑,有點不大對勁……」
  崔涼道:「怎麼說?」
  金重祥緩緩的道:「那姓江的丫頭,說話尖刻,盛氣凌人,但這只是表面,骨子裡,似是有些故作囂張的味道,好像借此掩飾什麼,而那姓趙的村女,看上去是土裡土氣,但言談舉止,卻別有無形的端莊與高雅風範,似乎……似乎不像真的是個尋常村女,我剛才故意猛古丁問她的姓名,她居然遲疑了半歇才回過意來是在叫她,我認為她這名字可能是假的!」
  崔涼猶豫了一下,道:「老七,你不是杞人憂天,疑神疑鬼吧?」
  金重祥肯定的道:「不,我的確覺得不大對——」
  接著,他若有所思的走近江爾寧:「喂,姓江的,是誰傷了你?」
  江爾寧一直在注意著他們兩人的神態表情,同時心中也在急速的盤算著應對之策,金重祥這一問她立即毫不思索的道:「一個姓魏的狂徒,我們早就結過樑子,前幾天恰好碰上,三句話沒說完就動上了手,恨的是,我輸了!」
  金重祥慢吞吞的道:「姓魏的魏什麼?」
  江爾寧早已有備的道:「魏祖銘,號稱『百翼鶴』!」
  後面,崔涼「哦」了一聲:「是他?北地『鶴形門』的第一高手!」
  馬長盛嘿嘿好笑,幸災樂禍的道:「難怪這賤人不是他的敵手,魏祖銘也太不夠果斷,既是把對頭擺倒了,何不深割狠宰?留著當禍害麼?」
  江爾寧重重一哼,道:「魏祖銘是你祖師爺?犯得著你來幫他搖旗吶喊?我老實告訴你,我輸了是不錯,但姓魏的卻也並不比我好受多少!」
  沉思著的金重祥搖搖頭,道:「奇怪,魏祖銘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江爾寧冷冷的道:「人是活的,生得有腿,可不是?」
  金重祥狐疑的道:「『百翼鶴』魏祖銘一向很少離開兩河一一帶,他會忽然出現在此地未免有點古怪,而且此人心黑手辣是有名的,與敵過招自來少留活口,他怎會在重創你之後還容你活命?」
  江爾寧不奈煩的道:「姓魏的受了傷,他的傷也並不比我輕多少,那時候他未必然有力量來要我的命,或許,他突然發了慈悲也不一定,誰知道?反正他總是讓我活下來了!」
  那邊,土坡石隙中藏身的關孤,不但雙眼因為過分的專注而泛起了酸澀,連一顆心也是一陣急似一陣的蹦跳得劇烈了……
  崔涼意興索然的道:「老七,我看算了,沒什麼值得可疑的,至少,這兩個女人與我們那位正主兒不會沾上任何干係。」
  金重祥搓著下巴,陰沉的道:「我卻一直覺得這倆女人骨子裡有鬼……」
  江爾寧波乏又厭倦的道:「就算我們有鬼吧,你找不出毛病來也就不能說有鬼了,各位,日頭偏西了,路還遠得很,放行吧?莫不成硬要我們摸黑走荒地?」
  崔涼道:「老七,別磨蹭啦,咱們也回帳篷裡去喝上一杯——」
  金重祥伸手一招,兩名黑衣大漢迅速趨前候令,崔涼卻納罕的道:「你要幹什麼?」
  金重祥道:「六哥,『福新莊』離著這裡不甚遠,快馬回來,至多不到兩個時辰,我立即派人去『福新莊』查詢她們的虛實,若是真的,我無話可說,立即放她們兩人走路,我答應就只做到這一步,決不再麻煩了!」
  崔涼皺眉道:「老七,不是我說你,你這天生的善疑多慮性可得改一改,任什麼事都要有證據,指得出破綻,這才能下斷語,只憑自己的本能反應,下意識的感觸,是不見得正確的,尤其如今,我們份內的事都沒有搞出頭緒來,哪有閒功夫再僅憑直覺亂抓瞎撈?我看——。」
  金重祥固執的打斷了崔涼的話,「大哥,我一定要派人去,福新莊,查一查這村女的根底,這並不費事,很快就會有答案了——六哥,你知道我的脾氣,若不照我的法子徹底弄個明白,我是怎麼說也不會甘心的!」
  崔涼無可奈何的道:「你真是無中生有,硬要白費功夫
  金重祥堅決的道:「不管她們是懷的什麼鬼胎,有什麼隱情,只要查出她們與姓關的沒有牽連,便立即放她們上道!」
  崔涼勉強的道:「隨你吧。」
  這時,江爾寧可急了,她憤怒的道:「喂,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把嘴皮子全說破了也無法叫你們相信麼?我不管你們在這裡想截誰,也不管是在搞什麼勾當、我們只要走我們的路,你們硬將我兩人留住是何居心?」
  金重祥冷森的道:「很簡單,證實你們的清白罷了一隻要你們是說的真話,和我們所必欲得的那些沒有瓜葛,保證絲毫不難為你們,馬上放行!」
  江爾寧尖叫:「不行,我們現在就要走!」
  金重祥僵硬的一笑道,「急什麼,心虛不成?」
  江爾寧切齒道:「我行得正,立得穩,心虛什麼?」
  金重祥道:「很好,那就何妨稍留以待回音!如此一來,彼此全都安心了!」
  白皙的額頭上浮起了淡青色的筋絡,江爾寧急躁的道:「我們要趕路,天晚了,這一來一回,你派去的人義要耽擱多久?你讓我們枯候此地,實在太不方便……」
  金重祥陰陰一笑,道:「怕也只好暫且委屈二位了。」
  說著,他一轉身,交待那兩名一直肅立於側的黑衣大漢:「你兩個盡速趕到前面的『福新莊』去,打聽一下莊裡有沒有一戶姓趙的人家?只有母女兩人,女兒叫趙貞娘;再詳細探明這戶人家在前兩天是否曾救治過一個帶傷的女人?哦,還有,這戶人家主是住在莊尾一幢土磚室裡……你們快去快回,不得延誤,我在這裡等著回音!」
  兩名黑衣大漢轟喏一聲,立時奔向路邊荒地,各自翻身上馬,加鞭奔去。
  蹄聲如雷,在飛揚的塵土中,江爾寧的一顆心往下直沉,連臉蛋上那種忿怒的表情也變得僵凝了……
  舒婉儀同樣的感到驚窒與恐懼,不由自立的緊咬著嘴唇,腦海裡是一片混亂,她雙手握著車槓,汗水早已盈滿掌心了。
  當然,她們方纔的那篇話全是捏造的,只是為了要應付過關才編出來的一套謊言,實則,「福新莊」哪裡會有這麼一戶人家?何來趙貞娘?什麼救治過江爾寧,什麼莊尾的土磚房,自然更屬子虛烏有了。
  因此,只要那兩名黑衣人往莊裡一探,一切實情必然暴露,她二人的身份也就難以隱諱了。
  從江爾寧、舒婉儀她們被金重祥等人攔截下來開始,一直到那兩名大漢飛騎前往「福新莊」盤查根底為止,從頭到尾,全落進了關孤的眼中,他們的對話,關孤也聽一個齊全,甚至雙方的表情變換,關孤亦非常仔細的做了觀察——
  他們就在這片坡下,距離關孤隱身的石隙相當接近,接近到只要關孤一個縱身就可以掠至他們跟前。
  現在,關孤的焦急並不亞於下面獨輪車上的兩個女人,他更苦惱的是無注截殺那兩個策騎奔往「福新莊」查探內情的大漢,以他現在的容身位置來說,只要稍一移動,立將暴露形跡,更休言展身攔截那一雙敵騎了……
  汗水,又順著關孤的眉梢淌在面頰上。
  他明白,事情的拆穿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不論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一待那兩名黑衣漢子回轉,則江爾寧和舒婉儀必然露底,身份揭示的後果,無可諱言的就是劫數難逃了!
  血液宛似越流越急,循環在週身像沸騰了一樣,關孤全身汗透,雙目泛紅,他盡量抑止呼吸,呼吸卻更見迫促了;心撞擊著肋骨,他似乎可以聽到那「咚」「咚」的跳躍聲,一股難耐的燥熱感侵襲著他,他覺得肌膚都像要撕裂開來……
  土坡下的道路邊,金重祥好整以暇的在與崔涼閒聊著什麼,正眼也不朝獨輪車上兩個女人看,馬長盛則不奈煩的來回踱著步子,四周,那二三十名彪形壯漢則仍保持原來的方位環伺不動。
  推架著獨輪車的莊稼漢子早已將車後的支座撐了起來,他也愣愣的呆立著,一臉迷惘又惶恐的表情。
  目光毫不眨瞬的注視著下面的一舉一動,同時,關孤的腦子裡也迅速在轉動著——他須要及早打定主意,在事情沒有完全惡化之前設法彌補,不管是怎麼個彌補法,卻總以江爾寧和舒婉儀的安全為第一重要。
  老實說,他如今心情之紊亂與焦灼,在他多年來的鐵血生涯裡也是少有的,他很清楚眼前的形勢,虎狼遍地,鷹隼盤旋,對方的力量不但雄厚,更且密集,稍稍有個風吹草動,即足以將滿佈左近的大批悍敵引來,那不會是個公平的局面,那樣的情景,可能會似一片洶湧的浪潮;一群瘋狂的豺狼,而能以抵擋這種可怖的侵襲的力量,只有他個人孤單的發揮了!
  他委實沒有把握!
  兩條叉路離得這麼近,而這麼近的範圍裡便聚集著這麼多的高手——「火珠門」的全部力量,加上「真龍九子」的全部力量,另外,還有散落週遭的三四百名鷹犬爪牙!
  「關孤再是藝強技精,勇冠三軍,也僅是一個人而已,一個人的功力有其極限,他本身對於戰陣衝刺的經驗又是如此豐富,這種經驗告訴他在此等局面中的危險性與艱困處,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麼程度的打擊力,突破力,以及防衛力,他更曉得在這樣的情勢下若欲保著兩個無防護本領的女人脫身,又是如何的希望渺茫——渺茫得幾乎毫無希望!
  也是天性,也是環境的磨煉——關孤自來不存幻想,不做侈念,更不希求僥倖,他是冷靜的,深沉的、鎮定的,也是一向面對現實的,他把自己鍛煉得像鋼鐵,像堅冰、像土石,他不衝動,亦不悲觀,他總是盡力而為,縱然,有些事他也明白就算盡力而為之後的結果幹事實並無多大補益,他也會仍舊竭誠一試,他就是這樣的人,做到哪裡算哪裡絕不沮喪頹唐的人!
  目前的形勢,他當然看得分明不過,但他一樣在考慮,在思籌——他要在絕望中找希望!
  「悟生院」與「火珠門」的人馬是密集的,又是縱深配置的,若要衝刺,便得持續到兩三里之遙,易言之,要一路血戰好幾里路!
  江爾寧劍創纍纍,尚未合口封肌,根本難以為戰,而舒婉儀更是半點武功根底也沒有,兩人全須仰賴保護!
  他自己的腿傷亦未痊癒,雖可咬牙硬挺,不至有大礙,但卻難免多少有點影響……
  不過——
  另一條道路上有「雙環首』夏摩伽與夏摩伽的心腹「鐵牌」江權在,他們可算是一股極大的助力……
  心裡歎氣,關孤知道,便加上夏摩伽與江權吧,雙方的實力仍然懸殊,對放突圍脫險,並不見得增多了幾許把握!
  下意識的,他移動目光來回往下面掃視,或許,可以發現「三燈窪」李二瘸派來的眼線也不一定——他失望了,道路上,野地裡,除了對方散落的人影外,找不著一個像李二瘸那邊派來的人!
  往回一想,這位「果報神」又不由苦笑了,便算找著李二瘸派來的眼線吧,又待如何、他們又能有什麼幫助,發揮得了多大作用,充其量陪著送上幾條性命而已,實在談不上有所裨益。
  要怎麼辦呢!
  關孤關合上眼,片刻後,他削瘦的雙頰突然一緊,嘴唇閉攏,形成一條堅毅的弧線——他已決定了,到時候,只有一條路可時走!狠沖快斬拚命突脫!
  自然,在狠沖快斬拚命突脫原則之下,能夠達到一個什麼樣的效果,只是他此刻卻不敢想,也不能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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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0:48:31 |只看該作者
第66章 情、愛、道心聲

  關孤主意既定,他緩緩放鬆了全身肌肉,閉上雙眼,暫時讓頭腦變成一片空白,令身心寬舒靜止在緊要關頭之前求取一段短促的調息:待會兒,他不認為再會有這樣的閒暇了。
  車後的支架撐持著這輛獨輪車,中間的槓桿把手上,江爾寧與舒婉儀的兩顆頭靠在一起,面貼著面。
  江爾寧憂心忡忡的悄聲道:「我們糟了……這一關只怕難過!……」
  舒婉儀經過方纔的一陣驚恐之後,這時卻反倒平靜下來,心一定,情緒越加安寧,神智空朗,她幽幽一笑:「如果過不去——就過不去吧,好姐姐,他們要的是我,不是你,直到了瞞不住的時候,我自會挺身承擔,想他們不至於難為你的!」
  江爾寧聞言之下,老大不痛快的道:「這是什麼話?我與你偕行,便負有保護你的責任,豈能任由你落入虎口而不加援手只顧苟安的道理?我江爾寧不是這種無義無行的人,如果你有了失誤,我便是能全身,又怎麼向關孤他們交待?」
  舒婉儀低柔的道:「江姐姐,你別生氣,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就事論事——等一會,那兩個人回來了,我的身份被拆穿,你又有什麼法子維護我?」
  呆了呆,江爾寧不覺又是懊惱只是窩囊——不錯,真到了對方要下手拿人的時候,憑她艦在的情形,又能有什麼法子幫助舒婉儀?
  一咬牙,她恨聲道:「我,我同他們擠了!」
  舒婉儀搖搖頭,輕輕的道:「不要這樣,江姐姐,他們主要的對象是我,你和他們拼,又能拼出個什麼結果來,又幹事有什麼補益呢?無論你如何犧牲,最後的光景仍是一樣的,只不過多流一個人的血,多賠下你一條命而已;與其作無益的掙扎,何不留著有用的身子開創更有希望的未來?」
  江爾寧迷惘的道:「你?你好像這一陣子看開了?半點也不驚恐,絲毫不顯畏懼啦,這是怎麼回子事?」
  舒婉儀悲泣的道:「人不走到絕處,終對生命有著依戀,對將來存有侈望,誰也想多在世上盤桓些年,但是,到不能延續生命時,任是驚恐焦惶,任是祈求哀悲又有什麼用呢?白白落了個心力交瘁而已,還不如看開一點,看淡一點,這樣,臨到了時辰也比較安寧些,灑脫些,這不是說我不怕死,只是,我認了命!……」
  江爾寧不安的道:「可別這樣說,好死不如賴活著,眼前的場面,不錯是對我們不利,但也未必然就毫無希望,我們有一分力量就要盡一分力量,絕不能甘心引頸就戮,說不定會有奇跡發生!……」
  舒婉儀唇角抽搐了幾下,淡然的道:「我看不出會有什麼奇跡發生——命運是早注定的,該怎麼樣就是怎麼樣,強求是愚昧,侈望就同幻想的了!……」
  江爾寧悻悻的道:「照你這樣說,不全都完啦?」
  舒婉儀強笑道:「寧姐姐,我只是指我,我自己曉得,生來就命苦,注定要遭到這些磨難!……
  江爾寧大大不以為然的道:「什麼『生來命苦』?什麼義『注定要遭磨難』?這全是對命運的屈服和對個人信心的喪失,人嘛,就要奮鬥,要努力,要振發,自己替自己鋪路了,扎根基,事事若都委於命運,不但太過懦弱,已到逃避現實!」
  舒婉儀苦澀的道:「江寧姐姐,你比我看得豁達,我也並不承認軟弱,只是,我對生與死卻的確不願強求!
  於是,江爾寧沉默下來。
  舒婉儀輕輕用手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淚水。
  黃昏了。
  霞照如血,關山群峰,盡抹去了一片酡紅深紫,宛似這濃濃的夕暉透覆進了人心,人的心上,也是一片酡紅深紫,膠凝如血了……
  江爾寧悄細的,道:「你在想什麼?」
  密而微翹的睫毛眨了眨,睫毛後的雙眸映著淒艷的晚照,別有一股如夢幻的氳氤,舒婉儀羞怯的垂下視線。
  「我在想……我雖然沒能逃出虎口,但娘、南宮大叔、豐二叔、銀心他們終算平安過關了;如今,關大哥也一定早抵達了目的地,李發大哥也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只要他們無驚無險的脫離了魔掌,我……就算遭了害,也能放下這顆心了!……」
  凝視著舒婉儀浴在夕陽霞照中的側面,雖是易過裝,江爾寧仍不得不承認舒婉儀的美,那種是是柔和雋永的,清雅又高潔的,像融合了一首詩那樣脫俗,幻化成一朵花那樣嬌媚,有些兒夢樣韻律!
  江爾寧舐舐唇,忽道:「告訴我一件事,好嗎?」
  舒婉儀柔細的道:「你要知道什麼事?」
  江爾寧又舐舐唇,道:「你——呃,很喜歡關孤,是不?」
  臉兒融著夕陽的紅霞,舒婉儀更是頰□似醉,但她卻坦率的道:「我不只是『喜歡』他而已,江姐姐,我好愛他,有生以來,我從未如此深摯的愛上一個人,我願用我全部的生命去愛他,以我的血滋潤他,以我的心去溫暖他我可以匍匐在他的腳底親吻他,讓他踐踏我的一切……」
  江爾寧吶吶的道:「乖乖,你,你真瘋狂!」
  舒婉儀赦然道:「江姐姐,我控制不住對他的情感……每一見他,我整個的心神,意念,便全融合在他的身上了……江姐姐,他是那麼堅強,那麼冷靜,那麼嚴厲,但堅強得有鐵的骨格,冷靜得如神的理智,嚴厲得像父親般的慈愛,他是高做的,凜然的,卻有一顆善良的心,哦,我愛他愛得要死了!」
  江爾寧結結巴已的道:「看……看不出……你外表柔靜……端莊……骨子裡……的情感竟如此……火熱!」
  舒婉儀赤裸裸的道:「江姐姐,反正活著的時間也不長了……我無須再隱瞞,再忌諱什麼,我要毫無保留的說出來,我是多麼愛他,多麼想他,多麼捨不下他……他是我今生第一個付出全部愛心的人,也是最後一個了……」
  江爾寧有些酸溜溜苦澀澀的味道,道:「但是——他愛你嗎?」
  舒婉儀淒然笑了道:「我,我不知道。」
  江爾寧忙問:「他知道你對他的情感?」
  舒婉儀點點頭,道:「我已向他表示過了。」
  江爾寧緊張的問:「但你卻不明白他愛不愛你?」
  舒婉儀輕輕歎息,道:「是的,我不明白。」
  江爾寧頓時放下了一半心,連忙暗中鼓勵自己:「好姑娘,俏妞兒,可別洩氣,希望仍大著哪?」
  心裡在想,她口中卻道:「舒家姐姐,你怎麼不明白他愛你呢?」
  舒婉儀悒鬱的道:「他對我一直那麼關懷,但態度卻又如此嚴肅,言談是那樣真摯,卻永遠保持距離,他對我有好感,可是又一再說明他不能佔有我的情感的苦衷,他也有怨恨我的地方,但這怨恨毋寧說也是他的愧疚與感激,他對我有時冷酷,有時親切,有時淡漠,有時柔和,有時望著我的目光如冰,但冰中卻似蘊藏著火……」
  江爾寧喃喃的道:「我也不明白!」
  舒婉儀道:「我也不明白……」
  江爾寧歎了口氣,道:「關孤真是個怪人……」
  舒婉儀柔柔的道:「卻也是個天下最好的人!」
  江爾寧道:「我看,你對他已入迷了?」
  舒婉儀直率的道:「不僅入迷,我早已單方面把自己交給了他,不管他要是不要——所以,今天我若死了,也算是幸運,因為如果他先我而死,我也一樣活不下去,如其那時受盡痛苦而死,何不如死在他前頭?或須他會懷念我,為我悲傷,這也是我的收穫了……」
  江爾寧膛目無言,顯然的,她已察覺,在男女相悅的境界中,舒婉儀比起她來,業已更上一層樓了。
  靦腆的瞧了江爾寧一眼,舒婉儀的神色十分羞澀:「江家姐姐……你……你不會笑我吧?」
  江爾寧的表情像嚥下了一塊摻著蜜的黃蓮,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有些兒古怪:「笑你?不,當然不,我怎麼會笑你呢?」
  舒婉儀悠悠的道:「在解脫之前,能把深藏心中的隱密用言語表達出來,也未嘗不是一種宣洩,是一種痛苦的輕鬆與內心的滿足,人最好不要藏著心事去死,我聽過傳說,幻夢裡有牽掛或精神上有負累的人,在死了之後都是不瞑目的,那樣不太好看;說出心裡的話,雖然消除了牽掛和負累,至少會感到好受一些……」
  江爾寧背脊上泛起一陣寒意,她皺著眉道:「幫幫忙,請別老是把那個『死』字掛在嘴上,你哪裡說得淡然,我這廂聽得可發了毛啦……」
  舒婉儀輕聲道:「江家姐姐,你一向十分勇敢,怎麼也會在面對這個死亡的現實之前感到惶悚不安?一個人的勇敢,不全建在他的不畏死之上?」
  江爾寧歎息著道:「我的勇敢,不見得全是因為他的不怕死,會有很多種因素促成,或是氣憤,或是羞惱,或是悲怒過甚,或是逼上梁山,或是拿鴨子上架——硬撐!我呢!一半是硬要撐,一半是倔強個性使然,明明輸了我都不甘認輸,打破頭用扇子扇,其實,凡是人,哪個不怕死?」
  舒婉儀同情的道:「好在眼前的厄運只是我個人的問題。」
  江爾寧當又鼓起了腮:「你別老是這樣說,我好歹也要和他們擠一下——我不能對不起將你托付給我的那個人!」
  舒婉儀道,「關大哥?」
  江爾寧點點頭,道:「除了他還有誰?」
  唇角浮上一抹淺淺的笑意,舒婉儀輕輕的道:「哦!」
  江爾寧不大舒服的問:「你笑什麼?」
  舒婉儀道:「我看得出,你對關大哥的印象很好。」
  江爾寧臉上一熱,尷尬的道:「他救過我!」
  舒婉儀道:「只因為他救過你而已?」
  江爾寧窒了窒,咬咬牙道:「當然——還有別的!」
  舒婉儀悄音道:「他知道麼?」
  江爾寧窘迫的擠出一絲苦笑:「他不知道才叫見鬼了,我就差沒有敲鑼宣示天下啦,舒家姐姐,可能你也看得出吧?」
  舒婉儀老老實實的道:「老早就看出來了。」
  江爾寧念切的問:「那麼你有什麼意見,有什麼想法?」
  舒婉儀搖搖頭,道:「那是你和他的事,江家姐姐,我管不著。」
  江爾寧著惱道:「顯然你在吃醋!」
  舒婉儀笑笑道:「當然心裡不會太舒服,但也不至於『吃醋』,江家姐姐,對男女之間情感的建立與持續,我有我個人的觀點,這好比一條單直的線——我奉獻我全部的愛給他,他願意給我多少回報在於他,與任何其餘和他的接觸全不發生關連,如果他願意再有其他接觸的話。」
  江爾寧還有些不解的道:「你的意思是說……?」
  舒婉儀悠悠道:「我的意思是說,我這一生,已把全部的情感給了關大哥,他愛我多少,則在於他,他是否再去喜歡別人,再接受別人的愛,那是他個人的事,我只知道我愛他,他愛我的程度與他愛別人的程度是否有深淺之分我不計較,只要得到他的回顧,我已很滿足了!……」
  江爾寧吶吶的道:「你可真叫大方!」
  舒婉儀道:「人不要太貪焚,若得不到全部,一半或更少也就好了……」
  江爾寧道:「男女之間情感的這回事,和分家分產不同,它必須完整,必須毫不保留,必須專一始終,不能分割,不能共享,要就通通要,不要就能通通不要,零零碎碎算是什麼名堂?」
  舒婉儀幽徐的道:「江家姐姐,人的話很對,大凡個人能穿綢緞,他便不會只求得到布衣為止,我何嘗不想整個佔有關大哥?不想獲得他全部的情感?但他是那麼冷做、執固、倔強,連一絲半縷的情感也吝於施捨,我就只好守定我自己的原則了——只求奉獻,不計回報,他願意給我多少就給多少吧,我易於滿足,雖然這滿足也是不得已的!……」
  江爾寧試探的道:「假如——呃,舒家姐姐,有人與你爭奪大哥的感情,你會恨哪個人,仇視哪個人嗎?」
  舒婉儀目光是柔和的,聲音也一樣柔和:「我不會恨,也不會仇視,只會覺得稍稍的遺憾,主要的,還在於關大哥自己,如果他覺得別的女人比我更合適,我還有什麼話說?」
  江爾寧緊接著道:「你會不會居中破壞?」
  舒婉儀搖搖頭,道:「我還不至於如此陰毒,而且這種事的根本也不在於第三者,完全要看他本人,他是喜歡那個人,我的破壞只會得反效果,如他不中意那個人,不用破壞他也一樣會拒絕,真的,任何此類的發展,我除了靜觀其變,不作絲毫干預!……」
  江爾寧若有所思的道:「或許,有人真要試試?……」
  舒婉儀落漠的一笑:「我該祝福那個人,她很有成功的希望。」
  江爾寧忙問:「怎麼說?」
  舒婉儀槍然道:「因為,我雖不敢說我是哪個人與關大哥當中的阻礙,至少卻是關大哥內心的一層顧慮,他為了不予我大傷痛,太失望,可能會對除這之外的任何女人有所保留態度,但今晚之後,我既已不存在了,沒這層顧慮,關大哥會容易撤除他情感上的藩籬,那個人對他的爭取也就比較得心應手了……」
  江爾寧脫口道:「真的?」
  舒婉儀的頭點得好沉重:「我想是真的!……」
  不覺俏臉一紅,江爾寧感到有些內疚與不安,她忙道:「你不會死,舒家姐姐,事情還不到絕望的時候,犯不上如此悲觀,你不是短命之相,你定可以安渡難關,化險為夷的!」
  舒婉儀輕喟道:「怕是沒什麼指望了!」
  江爾寧安慰著她:「不見得,世間事,往往都會有出人意料的發展,或者我們會有救星從天而降,我看那兩個前往『福新莊』查探虛實的愣小子雙雙從馬背上摔下跌死了,這幾個凶神等不到便只好放我們上道,也或者——突然起一陣大旋風,把我們捲出關去,安安穩穩送到『斷腸坡』!……」
  舒婉儀空茫的笑了,道:「你也知道,這都是不可能的事……!江家姐姐,到了時候,我只求你不要衝動,任由我去吧……」
  江爾寧搖頭道:「我辦不到!」
  舒婉儀憂戚的道:「如果你硬要為了我掙扎,為了我抵抗他們,其結果亦無二致,除了我劫數依舊,你也會受到傷害……」
  江爾寧壯烈的道:「我不管,至少我心安了。」
  舒婉儀沉重的道:「這是不需要的,江家姐姐,這是無謂的犧牲!」
  江爾寧慢慢的道:「我要盡到我的責任,盡到我的本份,舒家姐姐,臨難苟免不是我所能做得出來的事,我但盼於心無愧,其他的就不考慮了!」
  舒婉儀眼圈一紅,道:「不要,這是愚昧的!」
  江爾寧平靜的道:「我意已決,隨你說吧!」
  舒婉儀的聲音有些硬塞了:「江家姐姐,你大可不必為了我這樣委屈自己,這樣使自己遭受磨難,這是沒有意義的……一個人的犧牲為什麼非要付出兩個人的生命代價?」
  從槓把的下方伸手緊握住舒婉儀冰涼的手,江爾寧充滿情感的道:「舒家姐姐——這是為了道義,為了責任,為了良心上的平安……」
  舒婉儀抽噎了一聲:「但承受者的心卻太痛苦。」
  江爾寧怔忡著,一時沒有再說話……
  舒婉儀將身子坐正,望望天色,喃喃的道:「那兩個前往『福新莊』的人,大約快要回來了!」
  江爾寧心頭猛跳,故作鎮定的道:「早著呢,哪有這麼快來回的,不到天黑過了,他們是趕不回來的!……」
  用衣袖拭去額上的汗水,她又咕哦道:「說不定他們真的都從馬背上掀下來摔死了!……」
  舒婉儀神色晦澀的眺望著極西的暮雲霞照,表情就如同這邊關的黃昏一樣——淒茫而悲涼。
  突然江爾寧道:「舒家姐姐——令堂將來……你考慮到沒有?」
  舒婉儀心裡一陣絞痛,道:「我不敢想像……娘如知道了我的不幸會有什麼結果。」
  江爾寧道:「或許,『悟生院』的人不會殺害我們!——」
  舒婉儀哀傷的道:「他們不會殺你,因為他們與你並無前怨,沒有殺害你的必要,但我,就大不同了,我是他們原定除去的目標,我活到現在,已是他們的奇恥大辱,而關大哥又是為了寬恕我母女才背叛了『悟生院』,這場災靈禍,可以說全由我母女兩人身上引發,『悟生院』的人恨我們入骨,一旦我落進他們手中,則必無……幸理!」
  江爾寧透了口氣,鬱悶的道:「如果你出了事,我真替你娘擔心!」
  舒婉儀頓時熱淚盈眶,她哽著道:「我也知道……我對不起娘……我比她老人家先去,就是不孝……但,我有什麼法子?我實在不敢往後去想……將來的日子,那種孤單,那種淒清,那種寂寞,不知娘怎麼熬得下去,天啊……」
  江爾寧也心亂如麻的道:「唉!我也沒有了主見了……從小到大,我還從沒這麼失措……」
  擦著淚,舒婉儀咽噎著道:「事前,我已私下交待過銀心,告訴她,如我萬一出事,叫她盡心侍候我娘直到天年,但……但……」
  江爾寧傷感的道:「我知道,但銀心再自己怎麼盡力賣勁侍候你娘,她卻總不是你,她也代替不了你……」
  舒婉儀竭力忍住再度盈眶的淚水,啞著聲道:「過去和未來,現在的光景同我的心緒,全已是混茫一片……江家姐姐,我好苦,好苦啊……」
  江爾寧輕輕拍著舒婉儀的手背,自己也不由眼睛濕潤起來,她想勸說什麼,但嗓子裡卻似堵著東西,一個字也擠不出……
  幾步外,那推車的村漢愣愣的木立著,或許他聽到什麼,瞭解什麼,但是,他除了發怔,也就毫無可以為力之處了……
  有點微風吹起。
  站在那邊的崔涼、金重祥、馬長盛三個人形態已似頗為不奈,頻頻望向來路,馬長盛尤其急躁,一面走來走去一面嘴裡不斷的在詛咒著……
  圍立各處的那些大漢仍然固守著他們原來的崗位,他們不知道將等待著的是一種什麼樣的結果,但他們卻只有耐心的等待著,平靜無事也罷,血灑黃沙也罷,對這些捧著金飯碗賣命角色來說,業已麻木得沒有感觸了……
  黃昏,景色如血。
  晚風吹起滿地的沙塵,與極西的一片朱赤霞照相映,便顯得那樣的穹弧淒涼,大地如蒙了,夕陽的光芒透過塵煙染在人的身上,彷彿人的頭臉鬚髮也泛了血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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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0:49:02 |只看該作者
第67章 壯、烈、勇者像

  那片土坡也籠在晚照的酡光裡,而突然間,一條人影從土坡的嵯峨石塊中飛掠而起,當人們尚未確定那是一抹落日的閃光抑是鴻翼的掠影時,那活生生的人業已落到了這輛獨輪車的右側丈許之處。
  自淚的晶幕中,自如血的夕陽迷幻裡,舒婉儀首先看見了他一黑色頭布,黑衣,黑靴的關孤,只缺了他的黑綢大氅!
  舒婉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呆呆的僵坐著,目光由朦朧中變化成千百光彩的眩映,從閃眨的光彩裡,她發覺疑似關孤的那個人正緩步向自己這邊走來。
  關孤的影像分碎又凝聚,從分碎到凝聚的過程一剎中,他已站到了獨輪車之前!
  這是不可能的——舒婉儀仍不相信自己的視覺反應。
  但是,突然何,她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氣息——只有關孤身上才有的熟悉氣息,那是一種純粹男人的味道!
  於是,她耳邊聽到,江爾寧的呼吸驀地急促起來,幾乎像窒息般低低呻吟著!
  「天爺……關孤……竟是他!」
  關孤平靜的站在獨輪車旁邊,表情是冷漠的,僵硬的,寡絕的,就像一尊石像,一尊蘊藏著沸騰火焰的石像!」
  舒婉儀混身抖索起來,激動的道:「關……大哥……是你?」
  關孤微微點頭,卻向著那名車伕道:「朋友,過來推車,跟著我走!」
  那位粗壯卻老實的漢子原本也傻了一樣站在哪裡,楞愣瞧著這邊,關孤這一招呼,他立時「啊」了一聲,如夢初醒般跳了過來,迅速扳回支架套上「車肩帶」——
  這時,金重祥、崔涼、馬長盛三個人已以滿臉狐疑之色的慢慢走了上來。
  關孤挺立不動,「渡心指」黑犀骨劍柄,剛好斜斜伸出在他的右時上方,映著晚照流泛著一抹冷冷的光芒,黑中帶紅的光芒——他原來披罩在上身的黑綢大氅,這時卻捲成一股,緊緊縛他傷腿的部位。
  三個圍上來的強敵,猛的在一震之後全怔住了,說不出三張面孔上是一種什麼樣的神色,他們宛似像見了鬼一樣瞪著關孤,三個人的嘴巴全半張開,彷彿都被什麼無形的禁制定住在當場一般!
  關孤冷硬的笑笑,語聲有如瀉了一地的冰珠子!
  「你們全在等待這一刻的到來,是麼?」
  「睚眥」金重祥首先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他驚恐萬狀的道:「是他——關孤!」
  有一種麻痺的感覺迅速擴展到四肢,崔涼像是連舌頭也打起結了!
  「他……他……是……怎麼……來,來的!」
  馬長盛還算有一股「沖」勁,他定著心,沉住氣,色厲內荏的吼道:「好叛徒,你這是自投羅網,我們看你再往哪裡逃?」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馬長盛,你總有了點長進,至少,膽子練得大了!」
  馬長盛張口結舌的道:「姓……關的……你還……呃,擺什麼大阿哥……的架……架子?」
  關孤陰沉的道:「你們這些日子來也夠辛苦了,千里奔波,跋山涉水,又頂著毒日頭曬,又挨著風吹雨淋,精疲力竭的只為了兜截一個我——如今,我來了,你們要怎麼,現在正是時候!」
  崔涼深深吸了口氣,強自鎮定:「關大——不,關孤,你罪孽深重,十惡不赦,莫非還不自知悔——」
  關孤一揚頭,道:「崔涼,不要給我來這一套,我早膩了!」
  金重祥乾乾的嚥了口唾沫,吶吶的道:「你今天必無幸理,關孤,我們伏兵重重,高手雲集,這「古北口』左近幾十里的地面,完全……」
  關孤不奈的打斷了對方的話:「不用你來告訴我,金重祥,你們的部署情形我十分清楚,我既來了,會遭遇到什麼局面我比你更明白,我和你們,只有一句話——勢不兩立!」
  金重祥吶吶的道:「這一次,你佔不了便宜!」
  關孤強硬的道:「或許,但我保證你們會有想像不到的那麼多人跟著陪葬!」
  崔涼提心吊膽的道:「關孤,院主恨不能食你之肉,寢你之皮,你把我們整得好慘,你這種出賣組織,背叛山門的行為——」
  關孤冷冷一哼,道:「閉上你的嘴,我不聽這個!」
  馬長盛大叫:「姓關的,這『古北口』必是你葬身之地!」
  關孤不屑的道:「你以為,你會活著離開?」
  不由自主的感到後頸窩的肌肉一麻,汗毛立時根根豎起,馬長盛臉上變色,卻強充好漢!
  「休……休要大言不慚,姓關的,你已陷入重圍之中,你逃不掉了,我不會受到你的恐嚇,我們一定擒住你!」
  關孤神色冷峭的道:「那麼,你們還在等待什麼?」
  崔涼、金重祥、馬長盛三人不禁面面相覷,是的,關孤說得不錯,他們還在等什麼?
  當然,他們的心裡關孤十分清楚,他們現在不敢上,因為他們自覺目前的力量不足,沒有獲勝的把握,他們口中不言,實則恐懼莫名,他們等待的是——援軍!
  馬長盛叫哮:「有種的你就留在哪裡,看你能狂到幾時——」
  關孤冷然道:「馬長盛,在『真龍九子』當中,你是最粗暴,最愚蠢的一個,但是,你也有一項優點——直率,你說的是老實話,但我卻不會笨到站在這裡等你們把人聚齊!」
  馬長盛雙目鼓瞪如鈴,扭曲著面孔吼著:「我們的人馬上就包圍過來了,姓關的,你連退之路俱已斷絕,還不束手就縛,獨待做那無益的困獸之鬥?」
  關孤退後一步,目光四閃,緩緩的道:「剛才,我已看見遠處有人奔去傳警報信了,但現在仍來得及,另一條路上與後面帳篷中你們的同黨還須有一段短暫的時間才趕得到,這點時間對我非常有用,對你們來說,卻很不利呢!」
  金重祥大聲道:「你還想脫身?」
  關孤道:「就是現在!」
  一搶步,崔涼怪叫:「哪裡走?」
  關孤側首向車伕喝道:「跟我走!」
  馬長盛飛身撲到,身子凌空暴施,他的巨型「大鋒刀」已自斜背後的身後轉到雙手,在一圈寒電中劈向關孤!
  獨輪車緊靠著關孤往前推,關孤頭也不回,「渡心指」淬現,「嗖」聲銳響中灑出一蓬星芒,逼得馬長盛一個跟斗倒翻回去!
  斜刺裡,十餘名大漢揮刀硬截!
  關孤目光平視,手中「渡心指」一溜異彩迴繞車前,於是,血同肉飛,曝號慘叫之聲剎時混成一片。十餘名「悟生院」的爪牙便分成十餘個方向紛紛橫滾倒地!
  一點徵兆也沒有,三隻藍汪汪的淬毒「屠靈箭」一下子便射至關孤的背後!
  坐車側邊的江爾寧脫口驚呼:「啊——」
  當她的嘴巴還凝成那個「啊」字的圓形,「渡心指」已「嗖」的一聲飛彈而起,三溜冷電疾准無匹的磕上了三隻就要貼背的「屠靈箭」,「叮噹」三響連成一響,三抹藍光歪洩向遠遠的荒地之中!
  兩名黑衣大漢手握「鬼頭刀」,從側面一聲不響的猛衝過來,刃口居中狠切——關孤右手穿自左肋之旁,「吭」「吭」兩聲,那兩位仁兄的半個腦袋已飛上了丈多高!
  沒有嚎叫聲發出——因為這兩個人都來不及嚎叫,只見殷紅的鮮血與稠白的腦漿旋成弧形往下灑落!
  「渡心指」的晶瑩劍鋒拋起一串血珠子上天,「錚」聲抖顫,透空穿刺了一名又撲上來的黑衣人,劍刃的撞擊力,一下子將那人彈出七步!
  悶著頭,「蟻通」崔涼暴襲而至,他的一柄「鐵鯊鋸」光閃閃的斜劃關孤面門,卻在那兩排尖銳鋸齒甫現的一剎又落向對方的小腹!
  「渡心指」只往下一沉,「噹」的一記便盪開了崔涼的「鐵鯊鋸」,劍尖一挑,險極的擦著崔涼鼻尖轉過!
  寒風如刮裡,崔涼嚇得怪叫著翻出!
  關孤九十九劍猝往左圈,剛剛摸上來的馬長盛又自手忙腳亂的倉皇倒退!
  這時,他們已非常炔捷的走出去七八丈遠了!
  那車伕目不斜視,儘管面色泛青,卻悶著一口猛力推車向前,他不敢多看,更不敢多想,只要稍一猶豫膽怯,他就懷疑自己是否還能站得穩了!
  六七名黑衣大漢又呼嘯著往上撲,刀刃映著落日,閃泛赤光!
  關孤右臂微沉驀舉,「渡心指」的劍身宛似一條幻化成多種形像的怪蛇掠掣飛炫,於是,握刀的六六條手臂便血淋淋的往空中拋起,那種不似人聲的長號才揚向遠近,窄窄的劍刃已自這六七個人的小腹中同時透進又拔出!
  那時「仙人掌」,沉重的敲向關孤後腦!
  「渡心指」由關孤頭頂往後射,頓時展開一道扇面形的光華,密而且冷電並耀,金重祥「仙人掌」才一接觸,馬上連人帶兵器都被震到路旁!
  是的,「黑煞九劍」中的第二式「大羅扇」開了。
  可以在瞬息間幻化成各種光芒之奇跡般的「渡心指」,這時又在半空中劃過一度半弧,左右倏閃,車頭前兩名挺槍逞強的黑衣人物業已被挑翻出去,割開的胸腹裡的肚腸傾洩了一地!
  車子仍一個勁往前推,車伕喘息吁吁,汗下如雨,關孤繞車旋走,劍出宛似電閃光流,一路過去,一路的血在灑,一路的遺屍散落,而人影晃動,仍然圍在獨輪車的四適前後奔跑,往返圍轉……
  腳步聲急促的響起!
  粗重的喘息聲越來越沉,心跳如鼓擂,合著汗滴在那些人的膽魄下……
  關孤的臉龐緊繃,每一條筋絡,每一塊肌肉都堅硬的憤張著,他的形態是冷酷的,眸瞳中的光芒更是銳厲又寡絕的——他是那樣的鎮定,那樣的深沉,只這股子視生死若無物的淡漠同冰寒意韻,即足以震懾他的敵人了!
  抹著汗,金重祥急步側身跟隨,卻又不敢貿然往上攔截,崔涼也憂惶交加,緊緊迫在獨輪車的另一面,空自恨得咬牙!
  馬長盛手擎「大鏟刀」,一面東張西望,一邊跺腳連連,顯然,他是在期待著援兵趕到!
  在車輪「咯吱」「咯吱」的急快轉動聲中,江爾寧緊抓車槓,低促的道,「關大哥,關大哥,我們逃不遠的,你何不現在趁他們力量尚未集中之前,便先發雷霆之威擺平幾個?到時候你的壓力也會減輕一些……
  關孤沒有回答,僅是點點頭,表示他聽到了。
  舒婉儀這一路來全緊閉著眼;混身簌簌顫抖不停,她怕血腥,忌殺戮,然而,這些她素所厭畏的事物又全在此刻展現,不斷的瘋狂展現了!
  前面道路兩側的幾座帳篷裡,這時已有數十條人影飛快往這邊奔來,同時,叉路中間的崗脊上,也遙見人影紛紛掠落,而他們的目標,顯然也是此處!
  車旁的關孤驀然躍身而起,人們的視線望著他躍身而起,他卻已幾乎同時便落到崔涼的面前,這一起一落,快逾石火,「渡心指」的千百道流芒便幻映成漫天的光雨,流爍噴哂過來!
  是的,「黑煞九劍」的第八招——「千道芒」!
  崔涼身形飛翻,「鐵鯊鋸」狂舞猛揮,聲勢威嚇的竭力反擋,冷電掣掠之下,他右肩一塊皮肉連著衣衫「呱」的已被削落!
  大吼如雷,馬長盛一個虎跳,連人帶刀撞進!
  「渡心指」的一點寒星猝挑馬長盛面門,這位有「饕餮」之稱的真龍九子仰頭旋身,「大鏟刀」上揚硬接!
  關孤面無表情。手中劍猛回,平眉心刺出,劍刃透過空氣,激起了浪紋似的顫蕩,破空之聲才起,劍尖已透入馬長盛的臉膛!
  「如來指!」
  他這一劍是如此的神妙又如此的快速,彷彿只見他舉劍齊眉,而那劍身卻已進入對方的體內了,看得見光,看得見刃之鋒,甚至看得見劍刃穿過空氣時所割裂的波狀霧氳,然而,就是來不及躲避這一劍之刺!
  「哇——啊!」
  馬長盛瀝血摧膽般狂嚎著,在關孤的「渡心指」拔出之際,這位「饕餮」的胸口血噴如泉,但是他卻並不倒下,瘋狂的揮動他那柄沉重「大鏟刀」,形如一頭失去理性的野獸一樣衝向了關孤!
  同一時間,「趴堰」崔涼也尖叫著如球般彈躍半空,「鐵鯊鋸」抖出了蓋天的錐光齒影,卻聚向一個焦點一關孤!
  關孤神色木然,他的「渡心指」霍而倒飛,星芒流梭中又幻成一條銀河般的匹練暴閃向前!
  崔涼大叫一聲,臉上鮮血灑濺,他捂著臉猛力扭身撲向一側,而正面的馬長盛卻已被「渡心指」對著額門透進,他才慘嗥半聲,關孤手腕倏挫,馬長盛龐大的軀體業已連人帶刀,手舞足蹈的摔出丈許之外!
  斜刺裡,人影暴撲,「仙人掌」的光影分成六十六個不同的部位,合擊關孤全身上下!
  關孤的身軀平著橫空,他雙手握劍——「如來指」!
  正當金重祥的六十七擊尚未夠上發力位置前的一剎,這位「睚眥」已驟覺寒氣透心,他驚恐的猛往後退,左脅邊已「嚓」聲被劃開一條皮肉翻捲的血口子!
  丈遠處,一大群人叢已奔馬般衝進,為首一個身形修長,面如黃姜,尚蓄著撮山羊鬍子,他此刻面目歪曲,雙眼如火,一條連綴鐵鎖的大鋼鏈正繞頭飛舞,「呼」「呼」旋響!
  這人,關孤十分熟悉——「真龍九子」中敬陪未座的一位,「椒圖」公治冠,他那條帶鎖的鋼鏈,正是他的兵器「鎮山鎖」!
  公冶冠的身後,則緊緊跟隨五名青衣大漢,這五個人,神形精悍,架勢沉練,一看即知俱為好手,不用說,他們一定都是「火珠門」的「大前鋒」之屬了!
  滿臉鮮血,形同厲鬼的崔涼,一邊從地下掙扎爬起,一面淒怖無比的嘶叫:「截住他……截住關孤這叛徒……他剛把五哥害死了……」
  關孤的反應更是神速無匹,突然間,他的「渡心指」凌空揮起——一片耀目的光華驀地擴展,像凌空映起一道冰生生的水浪森森,隱隱的風雷呼嘯聲立起,而這些怪異的景象只有一剎,關孤的身影業已隱沒於這道盈盈光柱之內!
  捂彎腰的金重祥,睹狀之下不由魂飛魂散,他一頭撲向地面,駭不成聲的竭力怪叫:「躲……躲……大龍卷……」
  「呼嚕嚕」的奇特響聲傳來,那股渾然形同圓柱般的晶瑩光華已經以一種難以言喻的快速宛如長虹般掠空飛射!
  這股奇異的光柱本身就存在於一種動態之中,它以奇快至極的揮舞形成了光的擴展,持續,以及連貫,然後,催動著這刃鋒凝聚的光體激射目標,每一次的旋動與移換,俱是劍刃無數次交織輪迴的結果!
  於是——
  首當其衝的是「椒圖」公冶冠,他在躲避不及之下,只是狠命將他的「鎮心鎖」在連續的揮繞中聚成一股大力,筆直搗向那條凌空而來的光虹——
  「咚——當」兩聲脆響連成了一聲,眨眼間,公冶冠的雙臂倏麻,巨大的反震力幾乎將他的心脈也震斷了,他「吭」的悶窒著往後倒退,「鎮山鎖」脫手飛拋,尚不待有第二個念頭興起,公冶冠頓覺眼前業已溢滿了水也似的光華,他沒感到身上哪裡有痛處,只覺得自家的軀體就像忽然失卻重量一樣,隨著那麟爍四周的光華翻滾浮沉,悠悠飄蕩起來……
  那劍刃削肉的過程太快了,以至公冶冠甚至感覺不到痛苦,便已永遠浮沉向茫茫的苦海之中……
  血與肉糜在光虹的週遭迸濺拋灑,「嗤」的一聲,光虹倒回,那五名青衫「大前鋒」便有三個崩上了半空,落下的時候,卻不知分裂成多少塊了,就像天上掉下的血雨肉沫一般。
  矯騰似電的光柱在一度沖高之後,又舒捲向地,真似一條威力萬釣的大龍捲風,橫掃過處,那麼整齊的又有十六名彪形大漢攔腰被斬,十分詭異的景象,那些攔腰斬斷的人們,上半身掉在地下翻轉爬抓,下半身卻拖著肚髒在短促的奔突碰撞!
  「救命啊!」
  「皇天,這是天譴啊!」
  「那不是劍,那是神的手!」
  滾動的流光圓柱「霍」聲暴斜,又有十餘顆斗大頭顱似被拆斷的木偶頭像一樣飛落,那樣生硬,那麼呆滯,又有那樣迷茫與怪誕的表情!
  剩下的兩名「火珠門」「大前鋒」宛如被鬼迷了心一樣「噗」的雙雙跪倒,也許他們想對那股掣爍的光柱叩頭吧,但他們的頭卻來不及叩下去了一流虹倒掠,這兩位『「大前鋒」的腦袋也各標起一股熱血衝上了半空,看上去,倒像是被那股血箭自行沖掉了腦袋似的!
  這條巨龍也似的毫光,這股狂風一般的捲動冷焰,便以這種縱橫千里宛似電閃往返的神奇速度盤旋回轉著,它快得怪誕,快得不可比擬,往往僅見光花一閃,即已囊括百丈,上下萬千,朋明看見它在那邊,它卻已來到面前,每一個它所經及的地方,都像它原本己在哪裡一樣了!
  突然——
  「嗖」的聲尖響顫震過後,耀眼的冷電精芒全斂,關孤便像一個會變化的魔神一般站立在光華隱去之處,他的「渡心指」斜拄身前,劍刃之上晶瑩透亮,點污不染,依舊那樣鋒利那樣秋水一泓,寒人心膽!
  只是,他的神色卻是可慮的,他像剛從水裡著衣上來似的,全身透濕,汗滴如雨,連髮梢眉端也閃動著汗珠的反光,他在喘氣,胸口起伏劇烈,臉龐更是自得不帶丁點血色!
  遍地的屍骸,遍地可怖的的屍骸,幾乎就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屍體了,血灑印在地面上,斑斑點點,成灘成圈,一塊蟋縮的人肉變了色散置四周,一顆顆臉部表情猙獰駭異的人頭歪斜各處,還有殘肢斷骨、疾病的臟腑,這些,便形成了一幅連最有造詣的丹青好手也描繪不出的慘怖圖案,那是一種紫紅為襯底,死亡為主題的圖案,充斥著的全是血,血、血……
  方纔,從那邊幾座土布篷奔來赴援的人約有三十多個,如今,一人不剩,全部橫屍就地!
  獨輪車離著關孤只有七八步遠近。
  車槓兩側,江爾寧像是變癡了,變傻了,她並不覺得害怕,唯一的感受,只是不相信——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這是一付真情實景,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夢,更不相信關孤只是同她一樣的「人」!
  舒婉儀卻已陷入半暈迷的狀態中,她已精神崩潰,全身癱軟了,有生以來,休說親見,她連聽也沒聽這人間世上意然會有這樣的淒厲殺戮,這樣的悲哀場面。
  推獨輪車的車伕低頭垂目,他有個最好的自持方法,不看,他一直不看,但是,光聽著那種不似人聲的哭號曝叫,也夠把他的膽驚裂,血凝凍了……
  在獨輪車的後面,金重祥仍然半爬半撐著上半身,這位素來又狠又毒的「睚眥』,業已在懷疑他如何配被稱為「睚眥」了,原本「睚眥」相傳為真龍九子之一,性好殺,善忌,記仇不忘,多被人立雕於刀環之上,如今,他這狠毒,好殺,酷厲的作風,豈能同關孤比擬?這一比,他只像個擅專宰雞的二廚司遇上了法場行刑半生的劊子手,真是——「小巫見大巫」!想支撐著站起來,但金重祥只覺手顫身軟,到處不聽使喚,他抖索著,冷汗透衣,如果有面鏡子叫他看看他這時的臉色,他就會更驚駭了……
  崔涼卻像是個泥塑木雕的人一樣呆立在哪裡,兩眼發直,嘴巴半歪,滿臉的血污汗水凝結,駭得他面容抽搐,心神沮喪得更不似個人模樣了,他只有一個直接的反應——心往下沉,包圍著他全部意識的僅有串串圈連成的絕望、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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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發表於 2010-6-25 10:49:32 |只看該作者
第68章 敵、眾、夕陽血

  黃昏如血,晚風宛似哀吟著喪歌……
  可不是?
  獨輪車又開始「咯吱」「咯吱」的滾動著,而這輪軸轉動的聲音,已隨著推車伕的喘息更急更快了。
  關孤混身汗濕,臉色慘白的緊緊跟隨於車後,他的胸口急劇起伏,但他卻竭力屏抑著呼吸,每走一步,鼻孔全往兩側張開。
  腳步聲嘈雜又倉促的來自右邊,響自身後,顯然,「悟生院」的劊子手及其同路人又再聚集著圍抄上來了……
  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關孤的冷酷冰凍了他任何能以顯示的神韻。
  十八條人影從側方超越,迅速攔向車前去路。
  獨輪車戛然而立,車伕垂目無語,握緊車把的兩手卻在不住的抖索。
  一字排開十幾個彪形大漢中,當先一人是個高頭大馬臉,面如重棗的威武人物,這人頷下蓄著一大把細胡,手執一柄又沉又重的大砍刀,兩隻眼睛即閃泛著奇異的火赤光彩。
  對這個人,關孤不並陌生——「火珠門」的瓢把子,「火眼」容磊!
  唇角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關孤緩緩迎了上去。
  「火眼」容磊雖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實力人物,但關孤這一走近,卻也不由自主的心跳如鼓,面上變色。
  關孤停在距離容磊六步的位置上。
  紫色的鬍鬚微微抖動,容磊的聲音暗啞:「關孤,你好歹毒!」
  關孤仰起頭,冰寒的道:「這是一種為了各自理想與觀念的搏殺,也是生與死的競爭,容磊,你們對我又何嘗慈悲為懷過?」
  眼皮子扯了扯,容磊硬著嗓子道:「這一關,你過不去!」
  關孤的眸瞳中閃起一抹利刃的冷光:「容磊,這句話是你所唯一能說的一句話麼?」
  容磊窒了窒,道:「關孤,我絕不會容你得逞——你必須在此地就擒,或是受戮!」
  目光注視著自己手上的「渡心指」黑犀骨柄,關孤的形容如同黑犀骨劍柄上泛映的寒凜反光:「如果你想繼續享受你的生命,容磊,退回去!」
  容磊沙沙的道:「你知道不可能。」
  關孤輕輕吁了口氣,道:「那就是你的不幸了。」
  自崗脊另一邊的那條道路上,這時,有急劇的馬蹄聲傳來,勢若奔雷。
  後面,崔涼在嘶啞的叫:「容當家,容當家的,你千萬截住他,我們谷大哥業已率領大批人馬朝這邊趕過來了……」
  握刀的指節泛白,容磊沒有回答。
  金重祥的聲音也在叫:「只要一會——容當家,只要攔他一會就行,谷大哥他們馬上就到……」
  關孤搖搖頭,口氣似在歎息,道:「容磊,這對你來說,並不是個好消息。」
  額頭兩邊的太陽穴在跳動,容磊覺得從沒像此刻的口乾舌燥過:「不要冒險,關孤,我會傾全力阻你——」
  關孤涼涼的道:「你會麼?」
  容磊嚥了口唾液,道:「關孤,你闖不遠的,這裡設有重兵,關外更有層層樁卡,你已是網中之魚,籠中之烏,你不會有希望……」
  關孤道:「睜開眼看看,容磊,我豈是你說的這樣?不要用自己的話欺騙自己,這是最愚蠢的!」
  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容磊趕忙把自己的視線從遍地狼籍的屍骸中收回,他的一雙火眼泛著冷瑟:「無論如何,我不會容你再往前闖!」
  關孤的聲音是那樣冷酷得像一塊凍硬了的冰:「你攔得住麼?」
  容磊大聲道:「我死而後己!」
  關孤端詳著對方,憐惜的道:「你原來可以不死的!
  容磊激動的道:「叛宗背祖的人已經夠多了,不容再有繼起者——關孤,你無須以你的卑劣行為來誘惑我!」
  關孤生硬的道:「背叛邪惡與離棄黑暗是卑劣的?」
  容磊咬咬牙,道:「這是你的說法!」
  關孤笑中似摻著血,道:「容磊,你不是迷失自己,而是強迫自己迷失!」
  重棗似的臉膛扭曲了一下,容磊道:「比你自尋絕路要高明!」
  關孤陰森的道:「這也是你的說法!」崔涼淒顫顫,啞蒼蒼的,又在叫嚷:「挺著點,容當家,他們近了……」
  金重祥也直著喉嚨喊:「攔住他,容當家,援兵已在眼前……」
  江爾寧坐在獨輪車上,驚恐的叫道:「關大哥,不能再和姓容的廢話了,他既不讓路,就只有殺出一條血路,關大哥,那邊有人來了,好大一群,全是騎馬的……」
  關孤低沉的道:「我曉得。」
  江爾寧的聲音仍透著顫慄:「要快,關大哥,這一定是『真龍九子』之首谷南的那一批人!」
  關孤微微合目,僵木的道:「不錯,當然是他們……」
  江爾寧噎窒了一剎,突然叫道:「你有什麼不妥嗎?關大哥!」
  關孤搖搖頭,道:「沒有。」
  江爾寧瞅了瞅坐在對面、雙手緊抓車扛、面容慘白、兩眼緊閉而又混身簌簌抖個不停的舒婉義,焦的道:「關大哥,殺過去吧,越早脫離這個豺狼窩越好!」
  關孤幽冷冷的道:「不要自己使自己膽怯了,江爾寧。」
  誰說關孤不想趁早突圍?誰說他的心情不比江爾寧更為焦急憂慮?他之所以在此與容磊等人對持的原因,是因為他方纔已經太疲累了,那一陣時間並不冗長的廝殺,卻是最為劇烈耗體力的,尤其他曾施展「身劍合一」的至高劍術,這種劍術的威力至大至宏,卻也最是消耗體力內勁,關孤的乏倦,已到了他不得不暫作調息休歇的程度——但卻不能稍有跡象顯示出來,所以,他便藉著這個表面上與容磊等人對持的機會,暗裡盡量鬆弛自己,以使他的體力恢復過來……
  另外,他也有心等待夏摩伽前來與他會合,現在,也是應該到了他與這位赤膽忠心的老友會合的時候了。
  容磊毫不稍懈的注意關孤的反應——目前,關孤不展開行動,無論是什麼原因,都是容磊所最歡迎的。
  他當然心中有數,如果關孤強行動手闖關,以他目前的力量來說,不是「可能」,而是「絕對」攔阻不住!
  空氣是一片可怕的僵窒,僵窒中蹄音更為接近了。
  關孤深深呼吸,一次又一次。
  他很瞭解,他須要維持體力,他將再經過一場劇烈的拚殺,而要來的這場擠殺,比諸方纔那一場更要艱辛與凶險。
  容磊注視著他,目不眨瞬。
  獨輪車上,江爾寧又在恐懼的叫:「關大哥,他們來了,我已經看出為首的那個人,那是谷南,老天,谷南後面約有三百騎……」
  關孤像是在回答一件和他毫無牽連的問題一樣:「是麼?」
  江爾寧急切的喊:「你怎麼啦?關大哥?」
  關孤平靜的道:「坐在哪裡,江爾寧,你好生照應舒姑娘,這是我的拼戰,是我的廝殺,不用擔心,我會自己解決的。」
  江爾寧的聲音中有著掩隱不住的驚慄:「你要小心,關大哥,千萬要小心——」
  關孤的面龐上是一片深沉的冷凜,他漠然道:「我會的。」
  這時——
  容磊如火的雙眸倏亮,他濃眉上豎,突然氣貫丹田的大吼:「姓關的,還不俯首納命?」
  極度諷刺的笑了,關孤道:「眼看著幫手到了,容磊,你的膽量也大了,是麼?」
  臉孔紅得像把晚霞全塗抹上了,容磊又是尷尬,又是羞惱的叫:「不管怎麼說,關孤,你還想作那無益的掙扎,除了證明你的愚蠢外,將不可能得到別的任何收穫!」
  關孤淡淡的道:「至少,會有些人陪我上道則絕對是無可置疑的!」
  容磊的視線不住的往蹄聲傳來的方向瞥,猛的朝前踏上一步,吼聲若雷:「關孤,你的死期到了!」
  輕輕舉起「渡心指」,關孤輕輕的道:「是我麼?」
  急忙又退後一步,容磊心驚膽顫的叱喝:「姓關的,你難道不明白眼前的形勢?你連具全屍都不想要了!」
  關孤道:「你還是先替你自己擔點心吧,容磊,我看要死無葬身之地的不是我,恐怕各位的可能性更要大些!」
  容磊的表情又急又驚又迫切,他怪叫著:「不知死活的東西,我現在就擺平你——」
  關孤道:「請。」
  容磊猛一咬牙,叱道:「四虎將何在?」
  他背後的人群中,四名腰粗膀闊的魁梧大漢應聲越前,四個人執著一樣的傢伙——左手是皮盾,右手是鏈子錘!
  容磊估量著援兵的距離與將要到達的時刻,他為了維護自己的顏面及聲譽,無論如何,不於也非得幹一次不可,在勝負未卜之前,這位「火珠門」的首腦,確不願先背上一個「怯敵」的名聲,他勢須冒險!
  當然,容磊的心裡想法,關孤早已料及。
  一挺身,容磊大叫:「拿下!」
  於是,「四虎將」分成四個不同的方位,人影閃掠中飛撲向前,皮盾環轉,鏈子錘在流掣的寒光與呼嘯的銳風聲交織飛到!
  關孤卓立不動,「渡心指」的冷電碎映,「叮噹」數響裡,劍尖一晃彈回,「四虎將」齊齊後躍錘頭上揚!
  容磊厲喝:「再上呀,一批飯桶!」
  四名大漢立時分開再撲,盾旋錘舞,聲勢凌厲。
  現在——
  關孤動了,他飛躍丈高,卻在躍起的同時洩落,劍如虹,一灑橫飛,「吭」的一聲,一顆斗大的腦袋帶著一腔鮮血迸濺半空。
  皮盾兜頭砸下,鏈子錘貼地纏足,另一名「四虎將」的仁兄緊接而至。
  劍鞘撐地,關孤身形暴彈,盾邊擦背而下,他的「渡心指」已透心穿過敵人,振臂挫腰,直將對方抖拋出了兩丈之遙!
  第三名「虎將」方自揮錘遠砸,關孤的一招「如來指」業已齊眉把那位巨無霸頂出五步,鋒利的劍刃沾著紅紅白白的腦漿與血水拔出對方頭骨,灑起一溜炫目的光點在夕照中!
  第四名「虎將」運盾橫推,鏈子錘飛射一半又急搗關孤小腹,關孤回劍削錘刺盾「噗」的雙響合為一響,對方踉蹌倒退,關孤劍幻兩角,一記「雙眩眸」,將這名虎將的半片頭顱削彈出十步之多!
  背後,一刀暴劈!
  關孤身形不閃,劍刃映起一抹冷芒,宛若繞地迴旋的鬼旋風,由下往上,「呼」的將那偷襲者挑起,在一聲尖曝聲裡拋到一邊。
  又是七名「火珠門」的大漢一擁而上,刀槍並舉狠刺。
  劍刃就彷彿是一種可怕的,有形無實的詛咒,它自虛無中來,去的永恆,當這七名「火珠門」的朋友奮力揮刺出的兵刃尚未及遞到位置,他們的七條手臂已在流光環回中飛甩出去,七個人哭著撞跌成一堆!
  「殺!」
  狂吼著,一片凝聚的鋒芒斜裡削到——是容磊!
  關孤身形微偏,刃口貼著他腰邊才揮到,他的「渡心指」有如千道芒彩,暴起反罩,犀利至極!
  容磊瞑目切齒,舞刀如電,傾以全力的抵擋,但在連串的金鐵撞擊聲中,卻仍被逼退三步!
  「殺啊!」
  這位「火珠門」的瓢把子,像是豁出去了,他歪曲著面孔,雙眸如焰,大砍刀帶起尖利的破空聲不要命的再度撲上。
  關孤目光凝聚,面上毫無表情,當那縱橫的刃芒流電快要罩到身前的一剎,他一劍突出——宛若夜空中寒星一點,急速無比的挑向容磊面門。
  舉刀猛迎,容磊的身形尚未迫近,「鏘」聲撞響,他已被那一點寒芒震出半步,腳尖暴旋,他咬著牙,火星九十六刀反捲上去!
  關孤的唇角噙著一抹彷彿沾血的冷笑,手中劍平眉刺出,看得清整整這一劍的來勢,但卻難以躲避——「如來指」!
  上身飛快倒仰,容磊雙腳齊飛,大砍刀劃過一度半弧,以他所能發揮的最快速度斬去。
  然而,「渡心指」卻比掃斬的刀鋒更快一步直指容磊咽喉!
  劍尖如幻,千釣一發——
  右邊,驀的一點藍汪汪的光芒像是九天之上飛洩的流星般在一閃之下來到關孤的太陽穴邊。
  已經快要沾肉的劍尖在「嗡」的一顫之下彈翻,又準又疾,「噹」的一響磕飛那顆藍星,但是容磊卻逃過了一劫!
  重棗似的面孔上泛起了一片灰青,容磊狂吼怒喝,大砍刀一斜猛平,橫著推出,刀展一半,又幻光流百道,像是一蓬煙火炸開!
  關孤的渡心指又已舉至眉高——
  那邊——
  一個深沉冷肅的聲音突然傳來!
  「退下!」
  疾進中的容磊聞聲之下,就在雙方炔要接觸前的瞬息,左手猛崩右腕,刀揚起,人也一個大旋退出!
  「渡心指」「唰」的上舉,又「錚」聲回鞘,關孤半側身,視線同時可以容括兩邊——敵方來的援兵,以及「火珠門」的一於驚弓之鳥。
  滿頭汗水,喘息吁吁的容磊立刀拄地,面帶愧色的道:「谷老大,多謝了——」
  二百五餘騎排滿在道路上,也佈滿了一大片路兩旁的荒地,看上去森森一片,而一騎當前,黑布、黑袍、黑靴,只有頷下那把大鬍子是猩赤的,這時,他正容顏冷厲的凝視著關孤,紅鬍子隨風輕拂。
  關孤也冷冷的望著這人——「真龍九子」之首,現今「悟生院」的柱石人物,大名鼎鼎的「赦頁」谷南:
  對視半晌,空氣如凍。
  谷南開口了,仍是他那深沉冷酷的腔調:「關孤,你囂張得過份了。」
  關孤淡漠的道:「你這是在對我說話麼?」
  谷南嚴厲的道:「姓關的,你早已不是『悟生院』的『首席殺手』,如今,我才是,你以為你還有什麼可賣狂的地方?」
  關孤不屑的一笑,道:「倒失敬了,谷南,便算你『後來居上』,我也不認為你這份差事有何榮耀之處,你不可忘記,這個位子原來是我捨棄,你拾到了!」
  谷南大喝:「叛徒!」
  關孤陰沉的道:「你是走狗,爪牙,奴才的奴才!」
  雙目突凸,谷南咬牙道:「關孤,現在這一刻,我已期盼得太長久了,我日夕祈求,寢食不忘,我一定要擒住你,我要一點一點的分割你,零零碎碎的活刮你,關孤,我會用我所知道的任何方法來使你受盡痛苦,然後,我會挫你的骨,揚你的灰!」
  關孤冷凜的道:「你不以為你是在癡人說夢?」
  谷南暴吼:「我馬上就會證實給你看!」
  關孤輕輕吁氣,道:「不錯,我也迫不及待的希望你能證實!」
  語聲自齒縫中傳出,谷南道:「關孤,這一寸一寸的泥土,全要塗滿你的血,那一條一條喪在你手中的人命,也必須用你身上的每一塊肉來償付!」
  關孤生硬如鐵的道:「你會看得到,聽得見一谷南,當刃炫光閃開始,你就會看到是誰的肉在飛,誰在呼號曝叫了!」
  谷南憤怒的吼叫:「你要償命,關孤,我誓言要做到這一步!」
  關孤冷冷的道:「唬不著我,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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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0:50:03 |只看該作者
第69章 策應及時

  關孤面對「悟生院」的殺手谷南生硬如鐵的道:「你會看得到,聽得見——谷南,當刃炫光閃的開始,你就會看到是誰的肉在飛,誰在呼號嗥叫了!」
  谷南憤怒的吼叫:「你要償命,關孤!我誓言要做到這一步!」
  關孤冷冷的道:「唬不著我,谷南!」
  谷南聽了關孤的話,紅鬍子根根豎起,切齒道:「我從來沒有痛恨一個人像痛恨到你這樣的程度,關孤,寧肯用我的命來雪我的恥洩我的恨,九幽地府,天上地下,我與你永不並存!」
  關孤挺立不動道:「對你,我也是一樣!」
  谷南騙腿下馬,厲叱道:「很好,我們全可如願以我們的性命與鮮血來拚死一搏!」
  關孤的「渡心指」連鞘斜舉,緩緩的道:「天快黑了,該走的,也到時辰了,谷南,你還在等候什麼?期待什麼,捨不得麼!」
  臉上的肌肉緊抽,谷南大叫:「納命來,關孤!」
  這邊,容磊急喊:「谷老大,且慢!」
  瞪著容磊,谷南道:「什麼事?」
  容磊眼中血紅的叫道:「谷老大,對付關孤這種背義負恩之徒,不須待以江湖之禮,谷老大,我們併肩子上!」
  殘酷的笑了,谷南冷厲陰森的道:「嗯——併肩子上!」
  關孤已經看見了「雙環首」夏摩伽——這位他在「悟生院」裡唯一摯交;夏摩伽雖然早與他有過同進退,誓不分的約定,但在這時,卻面無表情,目光冷木,不顯絲毫內心的反應,甚至連他的副手「鐵牌」江權,也一樣神色漠然,好像只等著聽令動手一般。
  就好像有一道無形的電流在彼此之間連通了,關孤仿若得到一個奇妙的啟示,他微笑了笑,透了口氣,低沉而略帶沙啞的道:「為什麼還不動手?谷南,你們先前圍近之時,似已迫不及待了!」
  頷下的赤胡顫動,谷南陰鷙的道:「你用不著激我,但我知道你心裡卻在想些別的,關孤,我可以料到你在打的是些什麼主意,任你狡猾好刁,我也不會中你的圈套!」
  關孤不禁冷笑了,難怪對方剛才猶自氣勢洶洶,憤火好熾,卻在他這瞬間有所感覺的微笑中反倒跟著靜止下來,敵人竟在猜疑他的微笑是另有計謀——但事實上也是如此……
  「火珠門」的大當家容磊惡毒的道:「谷老大,不論姓關的在打什麼如意算盤,我們也要不惜一切代價的把他活剁在此,為我們慘遭毒手的弟兄報仇!」
  谷南冷酷的道:「我們歷經如許艱苦,蒙受這般巨大犧牲,千里奔波,心力耗盡,為的便是這個目的!」
  江爾寧——這出身武林中名門正戶「清漳河」江家的大小姐,一向任性倔強,又與舒婉儀一樣戀上了關孤的慧潔少女,急促的開了口:「關大哥,先下手為強,別在乎他們,他們一個個都是色厲內荏,骨子裡含糊你得緊!」
  關孤平靜的道:「我知道。」
  關孤先前因經過了一陣拚鬥,耗力甚矩,這片刻的僵持,業已恢復了部份元氣,但形色之間,仍現得疲憊憔悴,他的腿上還帶著未曾完全痊癒的刀傷——日前在「笑天魔」胡欽的「含翠樓」中,與「悟生院」的黨盟「三人妖」火並時掛的彩——雖然他的外表是如此乏倦虛脫,原本瘦削的身材越加瘦削,雙目下陷,眼眶四周泛黑,而臉龐的稜角也更加尖銳嶙峋了,卻仍然有著那等山嶽般雄峙的震懾力,使他的敵對者毫不敢存有輕慢之心!
  他的眼睛在這時看去反而更加黑亮,更加幽深了,帶著那樣冷漠的、堅決的、陰寒的光彩,時而閃掠著血漓漓的神韻,盯在人們的身上,便宛若兩柄利刃般直能穿透了人心!
  江爾寧混身是傷,混身包紮著縱橫的白布——她身上的傷,乃是在以前執意向關孤挑釁時被關孤所創,至今尚未合口,也由於這血的教訓反倒使她對關孤由恨生愛,從怨意變為敬佩了——她現在卻似毫未顧慮到身上的傷痛,只一個勁為關孤著急:「速戰速決啊,關大哥,別給這些無恥惡胚任何喘息的機會——」
  「真龍九子」之首的谷南寒森森的注視著江爾寧,語聲冷凜:「小賤人,你只怕要替你家裡大人找上麻煩了!」
  冷冷一哼,江爾寧不懼的道:「咱們『清漳河』江家的人不會在乎你的恫嚇,姓谷的,江家人在道上闖過的龍潭虎穴多了,見過的邪魔鬼祟更不少,總也沒叫誰壓低過一頭,我們江家的『萬兒』,可不是被人嚇出來的!」
  谷南目光赤紅如焰,他憤怒的道:「江爾寧!你不用利口,我會拿著你的腦袋去『清漳河』找你家大人算帳!」
  江爾寧嗤之以鼻道:「省省吧,姓谷的,只眼前你要活得出性命去,已是你祖上積德,高燒了香,往後的事,你現在就打算,恐怕太早了!」
  跟在谷南後頭前來圍堵關孤等人的「火珠門」僅存的五名「大前鋒」裡,其中一位「鐵刺蝟」陳其茂原來曾是「清漳河」江家的護院,說起來江爾寧算是他昔日的小主子,而目前江爾寧至關外,回來的時候也曾和這陳其茂相遇,陳其茂不忘舊誼,對江爾寧仍極尊敬,並加以款待,猶將谷南、容磊等人為江爾寧引見過,此時此景,江爾寧卻居然變成了對立的敵人,且一意支持他們最為痛恨的大仇關孤,陳其茂見狀之下,非但驚愕不解,更且忐忑莫名了;瘦窄的臉膛上泛著極為尷尬惶恐的神情,這位『「鐵刺蝟」趕緊接腔道:「呃!大小姐,你這是怎麼回事?你前些天在趙老爺子的牧場裡選好了馬匹,不是說要立刻返回『清漳河』麼?怎的卻又繞過頭啦?而且,更和姓關的夾纏一起……」
  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江爾寧厲聲道:「陳其茂,你那張臭嘴給姑娘我放乾淨點,什麼叫『夾纏』在一起?我和關孤有什麼狗屁倒灶,不明不白的事被你看見啦?容得你無的放矢,來發些渾屁?怎麼著?你翅膀硬了,靠山穩了,就要倒江家的戈,對付江家的人啦?」
  豆大的汗珠子順著陳其茂的眉梢往下淌,他低塌的鼻子不往抽搐,扁著那張薄薄的嘴於笑著道:「大小姐言重了,言重了,我怎敢冒犯大小姐?只是替大小姐眼前的處境擔心才是!」
  突然一聲大喝傳來,「火眼」容磊暴吼:「陳其茂,你與這江家賤人是在搞些什麼名堂?」
  猛一哆嗦,陳其茂臉色泛青,驚恐的道:「大當家明鑒,屬下對大當家一片忠心耿耿,對本門全力報效,豈敢有任何不軌之舉。」
  容磊氣沖牛斗的叱喝:「不中用的東西,不管你以前在哪座山,哪個洞裡窩過,今天你是我『火珠門』的骨架子,一味向這姓江的小賤人低聲下氣,算是什麼玩意?你丟你祖宗十八代的人是你的事,可不能憑空折了我『火珠門』的聲威,否則,我雖可饒你,門規怕是難饒!」
  又是一身冷汗,陳其茂以額觸鞍,驚慄的叫:「屬下不敢,屬下不敢……」
  「呸」了一聲,江爾寧不屑的道:「看你那副沒出息的熊樣子,陳其茂,你含糊容老鬼個什麼勁?『火珠門』的一於跳樑小丑,已經被關孤宰了個七零八落,潰不成軍啦,就算容老鬼自己,也是在劫能逃,面對一個快要翹辮子的人,你何須如此窩囊畏懼?還不借勢掙脫他的魔掌,來個棄暗投明?你尚怕我們江家養不活你一輩子?」
  頓時嚇得面如上色,陳其茂跡近哀求的道:「我的大小姐,姑奶奶,祖師娘娘,你就別再把這樁事硬朝我身上扯,須知我可承擔不起啊,這乃殺頭的罪名……」
  容磊大叫:「陳其茂!我就看你怎麼表白心跡吧,本門門規,諒你條條記得分明!」
  這時,關孤漠然開口了:「容磊,不要在哪裡狂呼小叫,眼前的陣仗,連你都無可奈何,卻又叫陳其茂這樣的小角色用什麼法子來『表白心跡』?」
  容磊窒噎了一下,隨即怒喝道:「姓關的,你死到臨頭,猶敢大言不慚。」
  那抹冷利如刃的微笑蕩漾在蒼白的寒酷中,關孤道:「若非谷南那一枚『大魂釘』,容磊,現在你已不會站在哪裡似個人樣的人了!」
  容磊被諷刺得憤怒不已,他緊握刀柄的雙手因為用力過度而指節透白,一張面孔卻有如巽血;嘶啞著嗓門,他亢烈的叫:「關孤,我會抓起一把一把的沙土來塞進你的嘴裡,叫你把這些狂言全混著沙土噎下肚去!」
  關孤冷峭的道:「不要說大話,容磊,做到那個程度,是需要有點什麼條件陪襯才行的——譬如,你的武功!」
  這一來,直把容磊氣得雙眼暈黑,滿口牙錯,連肺腑也宛要鼓炸了!
  谷南陰冷的開口道:「容兄!你休要中了姓關的毒計,他的目的正是希望你能在動手之前氣浮心躁,如此,則就更便於他下手!」
  深深呼吸了幾次,容磊咬著牙道:「不會如他所願的,谷老大……」
  谷南右臂上舉,於是,馬上的二百五十餘騎立時肅靜迅捷的紛紛下馬,他的右臂再斜指,二百多人又快又利落的便布成了一道大圓,而「螭吻」左勁寒、「蒲牢」賀大昌、「雙環首」夏摩伽三位「前執殺手」則站定成一個三角形的方位;「鐵牌」江權、「右拐手」左煌、「滾地虎」呂安這幾個「悟生院」頭領級的人物,卻在三角形的外緣另站了一個大三角形角度。
  「火珠門」的五位「大前鋒」,一字平列於谷南身後。
  緩緩的,容磊也朝上靠近。
  受創匪淺的「真龍九子」老八崔涼、老七金重祥二人,也勉力支撐著掩向兩側,把住了他們認為最適宜採取狙擊的位置。
  甚至連先前浩劫餘生的一干小角色,也各自參入了外面那個大包圍圈裡……
  這是四面銅鐵般的牆壁,是層疊起來的人肉城,一圈圈,一重重,交合圍堵著,他們要用這樣眾寡懸殊的人數優勢來壓窒他們的敵對者!
  現在,陣形業已擺成了!死亡的陣形。
  關孤宛若無視於週遭的險惡,不覺於敵人如此渾厚兇猛的氣勢,他的雙眸凝視向天邊,向天邊那幽渺的一抹淒暗與灰茫。
  他挺立在獨輪車之前,臉上的表情竟是這樣的寧靜及安詳,好像一個殉道者,一個視死如歸的勇士,表情裡孕育著一種湛然的但真,一種恬怕的和美,彷彿他確將生命的幻滅視為去往極樂之境的輪迴了……
  濃郁的雙眉,沾著夕照那一點餘暉,孤拔的鼻樑驕傲的挺聳向天地之間,他的嘴唇緊抿,那一抹微微下垂的,顯露著堅毅又輕蔑意味的弧線,似是在奚落這凝結於空氣中的血腥形質!
  他站在哪裡,腰身筆直,水平的雙肩,宛如能擔得起這漫空的沉窒重壓……
  他的模祥似一座山,一座內蘊著炙熱的,通紅岩漿的火山!
  四周,層層包圍的敵人們,像是被他這樣深沉又冷肅的神色所懾迫,一時間,竟沒有人敢向前衝撲或叱喝呼叫!
  甚至連發號施令的「真龍九子」之首谷南,也不期然的背脊泛寒,心腔收縮,連喉嚨裡亦像塞梗著什麼似的了
  獨輪車的側弦上,裝扮成村姑模樣的舒婉儀首次開了口,怯怯的、沙沙的、又無限淒楚的:「關孤……你這是何苦呢?」
  關孤背對著她,緩緩的道:「我早就說過,我做任何事,一向只求個心安。」
  淚水盈眶,舒婉儀哀痛的道:「眼前的情景……你陪我們死,就算心安了?」
  關孤歎了口道:「好歹我總算盡了力,若是仍不成,舒姑娘,我也不會遺憾了。」
  咬咬下唇,舒婉儀苦澀的道:「關孤……你不能為了我們而拖累了自己,我寧肯死,也不要你受到任何傷害!」
  關孤搖搖頭,沉重的道:「不要沮喪,也不須絕望,開始做了,比任什麼全不做要好;我們的這些位敵對朋友,情況也不見得會比我們強上多少!」
  舒婉儀幽幽的道:「你原可隻身脫險的,關孤,你為什麼這麼傻?」
  關孤低啞的道:「傻?舒姑娘,你錯了,『傻』的定義不是這樣……」
  車弦的這一邊,江爾寧忍不住了,她焦促的道:「舒家姐姐,你就別再自甘認命了,好死不如賴活著,何況死在這些牛鬼蛇神手裡也太叫人不服;沉住氣,舒家姐姐,關大哥的勝算大得很哩!」
  目光畏懼的向四周處閃眨,舒婉儀被那些張僵硬冷酷的人臉,那森森炫亮的兵刃,嚇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她悲觀的道:「敵勢如虎……我們只怕難逃毒吻了!……我死不足惜,但為什麼又必須賠上江家姐姐你與關孤大哥的兩條命?」
  江爾寧忙道:「還不一定會賠上我們的兩條命呢,舒家姐姐,你千萬放寬心,我們有的是機會,振作起來,我們的日子正長遠著!」
  關孤平靜得有如古並不波的道:「他們就快行動了,江姑娘,盼你能夠盡力護著姑娘!」
  江爾寧點點頭,深沉的道:「你放心,至少,我也不會容她死在我前頭!」
  身體輕輕一顫,關孤卻沒有說什麼。
  此時,那推車的壯漢忽然湊過來,極快極細的道:「關大哥,關大哥,『龍出海了』!我乃是『三燈窪」李二瘸子的手下,奉差沿途隨護這二位姑娘的,我後頭還吊著另一個弟兄,此間險狀,那個弟兄必已暗中回報我們當家的了,只要關大哥能再撐持一會,想我們當家的即將率領人馬來援……」
  「三燈窪」的李二瘸子,是當地的地頭蛇,也是「鬼狐子」胡起祿的摯交。
  他雖然是黑道上的人物,但卻是條肝膽相照,講義氣、有血性的漢子。
  這次關孤等人冒險闖關,得到李二瘸子的助力不小,關孤卻未料到,連這推車的朋友也是李二瘸子按下的人!
  輕輕的,也是急切的,關孤道:「事前業已說妥,我們每撥人的後面暗綴著一位李兄的手下弟兄,只是做為遞訊通信之用,並非倚為請援之助,朋友,我們的事,情斷不可牽連貴當家的!」
  那一直不曾表明身份,推了半天的獨輪車,至今方才露底的壯漢,不禁熱血沸騰,激動不已的道:「關大哥,我們當家的對你老可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恨不能掬心示誠!別說當家的有意為你老效力,便我這上不了台盤的小角色,也甘願替你老賣命到底,死而無憾,關大哥,你果真是江湖上的一位豪士,武林中的仁義君子!」
  關孤焦灼的道:「不,朋友,這樁事不能連累了你們!」
  悲壯的笑了,這漢子道:「能為關大哥效死,也不在在道上混了半輩子!」
  關孤急迫的道:「朋友,你們這樣做,會使我永生負疚難以安寧……」
  伸出大拇指,江爾寧頭朝那推車壯漢嫣然一笑道:「好漢子!也只有李二瘸子才能調教出這樣忠義無雙的手下!」
  那人凜然道:「就憑江姑娘這句話,小的也死有所慰了!」
  關孤忙喝止道:「江爾寧,你不可拖累人家趟這混水——」
  不待江爾寧回話,包圍圈中居於施令地位的谷南已驀然石被天驚般大吼:「風雲起,九龍騰!」
  六抹冷電,隨著這聲叱喝的裊繞餘韻,有若雷神的沮咒般那麼快不可喻的射向了關孤身前!
  六抹冷電幾乎只見光華掣映,實體業已近到沾肉的位置!
  「屠箭箭」——「睚眥」金重祥的獨門暗器!
  關孤的「渡心指」碎然凝成一個六角的星圖,每一角俱皆同時彈磕向一隻「屠靈箭」,而當六隻箭身「當——」的在一響中歪斜,卻又被收攏於六角星圖的中間,更有若強矢般往回激躥!
  就在六抹寒茫掠映的一剎,谷南狂吼有如霹靂,一對斗大的澄黃光圈已猛烈無匹的砸向關孤!
  關孤身形微偏,九十九劍彷彿四揚的飛瀑,「嗖」「嗖」連聲的倒灑反攻!
  谷南手上那一對合重八十斤的「撼山錘」卻也於瞬息裡炫映出團團流旋串連的金弧黃環,排山倒海也似強行迎拒!
  於是,關孤的九十九劍芒彩猶自未散,他已驀然舉劍齊眉——
  谷南咬牙急退——他知道對方這一招「如來指」的厲害!
  容磊的大砍刀便在此時以萬鈞之力劈到關孤背後!
  「渡心指」的森森鋒刃,突然轉了一個方向反刺——仍是那招「如來指」。
  一汛秋水也似的瑩瑩刃身,炫映著那種窒人心魄的寒光,清清楚楚的割裂了空氣,在兩波極淡的、波浪形的霧氣浮沉中直刺容磊。
  此際,容磊的大砍刀隔著關孤尚有尺許一卻已不及趕在「渡心指」的前面了。
  怪吼著,谷南搶前攻撲施救,口中大叫:「容當家的快躲——」
  容磊施步暴移,大砍刀「呼轟」飛舞,在一道交織的透亮匹練圍繞下,他同時拚命抽身後躍——
  劍尖閃顫,自容磊的左胯上灑起一溜鮮血,這位有「火眼」之稱的「火珠門」大當家不禁悶哼一聲,踉蹌著差點一跤摔跌。
  谷南的「撼山錘」便對準關孤的背脊砸落,來勢之猛,像恨不能把關孤搗成一堆肉漿,合土黏地!
  關孤突然側斜,有如水中游魚,翔空之鳥,只是那樣輕輕一動,已巧快至極的從兩枚斗大金錘當中貼進,而「如來指」又指向谷南!
  錯牙欲碎,谷南單錘橫起,另一金錘暴揮攻敵——這一次,他竟不退了卜
  三條人影齊一切入,威力凌厲的合襲關孤——他們是「螭吻」左勁寒、「蒲牢」賀大昌,以及「雙環首」夏摩伽。
  關孤倏彈七尺,劍去如舊……
  谷南的單錘堪堪沾上「渡心指」的邊刃,卻仍兔不掉肩頭一縷衣絮的飛飄,他的另一隻金錘便落了空。
  「螭吻」左勁寒的傢伙是一面絞筋烏網,一柄生鐵拐。
  這時,他網向上張,拐朝頂撅,配合著「蒲牢」賀大昌的純銅「雙節鏈子棍」,夾擊空中關孤;「雙環首」夏摩伽那對藍汪汪,面盆大小,四沿鋒利無比的「斷玉環」則橫著串斬而至!
  人還在浮虛,關孤的身形左右倏翻,「如來指」分射左勁寒與賀大昌!
  獨獨沒有攻擊夏摩伽——好像他甘願用肉身來承接夏摩伽的環刃一樣。
  獨輪車上的江爾寧看得分明,駭然脫口尖叫:「那雙環——」
  就在她尖顫的駭叫聲音裡奇異的變化便突然發生了
  原本斬削向關孤腰際的雙環,於藍焰般的冷電炫閃下,驀然由橫切變為分揚——竟是犀利至極的轉攻左勁寒和賀大昌!
  在那招「如來指」的強大壓力下,「真龍九子」中的左勁寒和賀大昌業已窮於招架,笈笈可危,夏摩伽這突來的狙擊,更有若「落井下石」,對左勁寒及賀大昌二人造成了難以彌補的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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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0 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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