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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蘭京]違心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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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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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2 01:51:3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違心論 作者:蘭京

羅馬──
那一身甜蜜氣息的「狙擊手」
不僅捲走他祕密託運的物品
也在他的心扉上敲開一扇好奇的窗……
上海──
那一身溫文氣息的「外行人」
不計前嫌地交付她另一樁任務
卻也在她心裡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西雅圖、台北、伊斯坦堡……
角色一再對調,意外接連出現
誰是「狙擊手」?誰是「外行人」?
誰在精心安排?誰在蓄意配合?
是誰說:最迷人的,往往最危險;
最嬌柔的,或許最致命……
真實的謊言、偽裝的坦誠
交錯編織著厚重隱密的防護
層層覆掩無論剛強或嬌柔
盡皆脆弱易折的心……
遙遠的夢幻小島,
嚮往的、未曾經歷的美麗境界,
沒有謊言,沒有假裝,沒有面具,
最真實的藍天、碧海、白沙……
我,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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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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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2 01:52: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新手上路。
  
  鏡中反映的女孩,即使臉上戴著時尚大墨鏡,仍難掩局促不安。一頭大鬈的浪漫長髮,襯托著小巧亮麗的臉蛋。悠閒的削肩連身裙,讓她活像風情萬種的南歐姑娘。
  
  靈動大眼,在墨鏡的掩護下緊張眨巴,力持優雅鎮定。
  
  她一定要成功,一定要順利達成任務。
  
  好,心理建設完畢,出發吧!
  
  可是她才瀟灑旋身,準備離開豪華的休息室隔間,就被地上的什麼絆了一記,差點踉蹌。
  
  她趕緊推回眉心移位的鏡架,尷尬舔抿雙唇,狀若無事,心中不斷激勵自己:演得很好、非常好、夠入戲!
  
  一進入香港機場內這家航空專有的候機貴賓室,漫長的吧台就令她傻眼:完了,怎麼會有五、六名男士都坐在吧台前?哪個才是她要接應的人?
  
  她在沙發區的呆立,反倒成為周遭候機的頭等艙客人瞟視的焦點。她是哪個明星嗎?還是哪個名人?名模?似乎又略嫌嬌小……
  
  奇怪,她都已經戴墨鏡裝低調了,為什麼還是會惹人注目?有什麼破綻嗎?
  
  怎麼辦?她該撤退,還是該上前一一確認吧台前哪個是她的搭檔?這麼做的話,豈不是暴露她隱密行事的身分嗎?怎麼辦,她不能再站下去,這樣太明顯了……
  
  好!決定撤退,先閃人再說!
  
  「愛咪?」極其動人的低嗓輕喚,嚇得她原地一彈。
  
  「是的!我是!」
  
  不只她一臉呆愣,連對方也一怔,傻眼於她的過度反應,周遭的人更是莫名其妙,搞不懂這是在幹嘛。
  
  呼喚她的那名男子似乎有點想打噴嚏之類的,蜷著右手輕觸鼻前,垂頭暗暗一清喉嚨,才柔聲詢問。
  
  「距離登機還有好一段時間,你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
  
  「不,我呃……」不對!這不是她現在餓不餓的問題,而是對方在製造私下接洽的機會。「好的!我要去吃東西,我們走吧!」
  
  僵硬的明朗,不自然得令他忍俊不住,咧開魅力十足的笑靨,將她領往西式自助吧的方向去,一同入座用餐。
  
  對方非常地怡然悠閒,她卻如坐針氈,挺直了背,猶如被叫進校長室的小朋友,動都不敢動。
  
  「你可以放鬆一點,不必這麼緊張。」他一改先前以英語的交談,轉為中文。
  
  「謝謝。」她也改講中文,卻有著艱困的粵語口音,表達得有些吃力。「請問我可不可以再一次確認你的身分?」
  
  再一次?好像連第一次也沒有吧。但他和煦地眯著笑眼,歡迎查證。
  
  她快快自小提包內翻找出一份對折的A4文件,速速翻開。呃啊……一片漆黑,看不清楚。摘掉墨鏡,攢眉瞪眼,對比照片看個仔細。
  
  「你就是……高戈寧?」嗯,本人比照片好看,而且個頭比她想像的還高,滿帥的,很具貴族氣的東方臉孔。
  
  「這是我的護照。」他大方遞上,供她確認。
  
  高戈甯,華裔美國人,一九七幾年生的,大她足足七歲多,跟她同樣屬於鳳象星座的。資料上寫他從事金融業,由他身上的西裝面料來看,他混得應該不錯。也搞不好是全球景氣低迷下的被裁員者,所以才會轉換跑道,當這種論件計酬的SOHO族。
  
  翻翻護照,他好像沒到過多少國家嘛。
  
  「這是我今年度的第二本護照。」
  
  「喔。」原來人家不是很少出去,而是太常出去,出入境章早已蓋到爆滿。「謝謝,我看完了。」
  
  「那麼你的呢?」他一面悠悠收回自己的護照,一面笑問。「可以換我看看你的護照嗎?」
  
  「不行!」她悍然反對。「除了海關人員,誰都不准看我的護照!」
  
  「為什麼?」
  
  她支支吾吾起來,彆扭萬分。「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因為你是偷渡客?」
  
  「才不是。」怎麼可以這樣冤枉她?「是我護照上的照片實在醜到不行!在我還沒有換一本有新照片的護照前,絕不對外公開!」
  
  「那我要怎麼確認你的身分?」
  
  「呃……」也對。她立即胡翻小提包內的琳琅家當,抽出粉紅色的晶薄手機。「你用這個查好了,我所有最重要的資料都在裏面。」比較滿意的個人照也全收錄在內。
  
  他閒適地一一檢視,不置可否的表情,讓對座的她坐立難安,心癢難耐。
  
  「你在看什麼?」她伸長脖子張望自己的手機,殷殷切切。「啊,那是我家養的貓咪,不過只是其中四隻,另外有只金吉拉被我媽帶去度假了,還有一隻在動物醫院。你再往後面看,就會看到它們六隻一起的大合照。」
  
  她熱心指點,興奮講解。拉裏拉雜講了一堆,完全忘了他們似乎有什麼更重要的事得談。
  
  「請問,我該怎麼稱呼你?」他淡淡提醒。
  
  「叫我愛咪就可以。」她有些試探性地幾度伸手,想把自己的手機要回來。「我們……不是要假裝成一對準備要結婚的瞎拚情侶嗎?那我也叫你戈寧就好,還是要我叫你的英文名字?」
  
  「你會義大利文嗎?」
  
  「啊?」怎麼突然問這個?「會一點。」
  
  「大概到什麼程度?」
  
  「像披薩啦、達文西啦、卡布其諾之類的,這些都是義大利文吧。不過我比較擅長的,是另一類的。」美眸霍然大亮,閃閃發光。「像是PRADA、Gucci、Ferragamo、Valentino、Versace、Dolce&Gabbana、Fendi我都很熟,MaxMara也不錯,不過我只在上班的時候穿,Moschino的選擇性就比較大了。不過基本上來說,我只會在打折季去義大利,加上退稅,幾乎比我在香港買的價格低四十到五十percent,差很多的!」
  
  欣喜之際,她的國語早已在嘰哩呱啦中轉為滿口粵語,渾然忘我。
  
  「我大概知道他們把案子交給我們倆執行的用意了。」
  
  啊?什麼用意?美眸傻瞠,狀若智障。在他狐疑望向她這副呆樣的瞬間,驚慌回神,趕緊假裝自己非常地進入狀況。
  
  她可千萬不能破功!
  
  「喔?」呵呵呵。小手輕掠華麗的鬈發,順勢抹掉鬢邊冷汗。「你覺得他們會是什麼用意?」
  
  「你沒聽說他們現在處境有多尷尬?」
  
  「多少有聽到一些。」好慘哪。皺皺小鼻子,深表同情。
  
  「所以難怪他們寧可把案子交給我們這種新手處理,因為我們對實際情況一知半解。」
  
  「我想我們最該做的,就是繼續保持一知半解,不要涉入太多。」
  
  俊眉一挑,有幾分新奇。
  
  「所以愈茫然愈好、愈搞不懂狀況愈容易辦事。我們只要負責到歐洲擺出一副揮霍樣就行,但是不要搞得好像在洗錢,而是正在籌備婚事的少爺小姐。」她得意洋洋地為自己的狀況外打圓場。
  
  有意思。「你是怎麼被找來擔任這種業餘特務的?」
  
  「隨你怎麼理解囉。」大眼圓瞠,聳肩展掌。「因為靠著親戚的關係才被安插進來,卡個位好去歐洲玩一玩,或是拚死拚活努力爭取到這個神秘機會,也可能是在精品派對上被人搭訕,推薦我來玩一場00七特務大冒險。」
  
  「那麼你為什麼要參與其中?」為了盡情花錢?為了冒險?他不覺得她的人生會缺少這些。
  
  「因為……」她不自在地調開視線,東望望西望望,拿起銀匙挖一口舒芙蕾品嘗,含吮半晌,等待美味在口中慢慢融化。
  
  很優雅的女孩,連小動作都流露不經意的細緻。
  
  「因為,我想要有點變化,可是我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就……」她挑眉扁嘴,垂眸繼續挖掘小小白杯內的醇鬱。
  
  「我瞭解。」
  
  他的語重心長,令她含著銀匙傻眼對望。
  
  「我也是因為這樣,才被朋友慫恿,開始參與這種採購型的任務;完全超越我的經驗範圍外。」
  
  「真的?」他居然跟她一樣?「你該不會——」
  
  他的手機,打斷了他們閒適的氣氛,他嗯嗯啊啊一陣,斂起從容,優雅起身。
  
  「愛咪,我們該走了。」
  
  現在?「距離登機的時間還早啊……」
  
  「我們的行蹤可能走漏,必須臨時更動。你有其他行李嗎?」
  
  「沒,就這個BALENCIAGA提包。別看它不過A4影印紙的大小,它能裝的可多了。光現在這樣,我就已經塞了兩公斤半的東西在裏面。你們交代要簡便的,不是嗎?」
  
  他俊雅一笑。「是啊,非常好。」
  
  呃啊……她瞬間恍神。先前她因為太緊張,滿腦子想著該如何與對方接洽上,沒空注意有的沒的。現在安然碰面了,心情也穩定多了,才發現這個高戈寧……太有魅力了。
  
  他不愧姓高,長得真的很高,有西方的魁偉體格,又有東方的儒雅骨架。穿起西裝來,線條格外秀逸,長相卻十分陽剛。輪廓分明的臉孔,有幾分混血的味道。但是單眼皮的一雙大眼與濃眉,烏黑平順的短髮,充滿書卷氣,跟時下流行的花稍及輕快格調很不一樣。
  
  特別是他優美修長的十指,漂亮到簡直像藝術品。他袖口底下隱藏的表側,小露藍寶石龍頭鎖蓋與扣鏈。啊,卡地亞,也唯有這種極品配得上這雙手。他是那種會上指甲沙龍定期保養的人嗎?
  
  嗯,很像。
  
  「請問——」由香港飛往慕尼克的高空上,他忍不住開口。「你這一路上都在看我什麼?」
  
  「沒什麼啊。」純欣賞而已。「你是同性戀者嗎?」
  
  他悠然遞往唇邊的紅酒,差點一口噴出來。
  
  「因為你太好看了,儀態也高雅,你說話的方式跟體貼的性格,還有你的衣著品味……根據我的經驗,這種太過完美的男人,多半都是同性戀者。」
  
  「我有過女朋友。」他以手帕輕拭嘴邊,掩住暗咳。
  
  「嗯?」名偵探的小鼻子似乎嗅出了什麼可疑線索。「有過?也就是現在沒有囉?」
  
  「我們一直分分合合的。」連他也說不清這捉摸不定的關係。
  
  「你們怎麼啦?」美眸閃亮亮,親切得不得了。沒辦法,她超愛八卦。
  
  他尷尬地將仰靠在頭等艙座椅上的頭偏往另一側,啼笑皆非,才又把頭偏回她這方。「為什麼女生都愛問這種事?」
  
  「我不知道別人是為什麼,但我想扮演好我們是一對的感覺。」所以……
  
  「非常合理。」只可惜她的表情太狗仔。「但我不想提。」
  
  小臉立刻垮下,雙唇扁成一條線。怎麼這麼快就玩完了?顯然,這個高戈寧跟她不是同一次元的人類,無法交流。好吧,那就算了。
  
  她自己會找別的東西玩,打發長途飛行的無聊時光。
  
  這下換成他在一旁側眼觀察。她先是看看機上電影,翻翻雜誌,打打電玩,再挖找出提包深處的一排藥盒,打開後竟是一格格分類清楚的彩色珠子,她就開始埋頭編織串珠首飾,目不轉睛,全神貫注。
  
  他不太有機會跟這種二十五、六歲的女生打交道,但為什麼感覺很像高中女生,不太具備他預期中的成熟慧黠?現在年輕人的狀況都這樣,還是她是特例?
  
  漫長飛行中,他小睡一陣。幾小時後醒來,茫然四望,意外發現身側的她仍在奮戰,在夜燈下絞扭絲線,編串著花式繁複的首飾,仿佛走火入魔。
  
  他倆飛抵慕尼克,隨即轉機飛往羅馬。對此,她毫無反應,因為她完全深陷串珠的迷魂陣中,傾力編織她腦海中勾勒的極品,偏執地硬要完成她的夢想。
  
  「愛咪,我們飛抵羅馬之後立刻就要進行採購,你不先休息一下嗎?」
  
  「愛咪,用餐了,吃點東西吧。」
  
  「你還要多久的時間才編得完?」
  
  「愛咪,你有聽到我在跟你說話嗎?哈囉?」
  
  「停手吧,我們要準備下飛機了。」
  
  她幾乎是被他拎下飛機入境的,眼也不抬,話也不回。直到她用小鑷子把迷你環扣捆鎖妥當,才暢快地癱軟高吟,像跑完迢迢長路的馬拉松選手。
  
  「弄完了?」
  
  心滿意足到眼皮有些鬆懈的她,順聲勉強撐開一隻眼睛,才恍惚發覺,自己和高戈寧正在計程車裏,馳行在羅馬市區內。
  
  她努力閉好嘴巴,卻仍掩不住因一個超大哈欠而拉長的小臉,這哈欠打得她熱淚盈眶,渾渾噩噩。
  
  「你還好嗎?」柔聲關切。
  
  「嗯?好啊……」小手不住揉著快睜不開的眼睛。「我們接下來要幹嘛?」
  
  「我們先要去幾家精品店走走,做點基本消費,再到附近其他商店逛逛。」他儘量化繁為簡,讓一切任務雲淡風輕。「或者你想先到餐廳去吃點東西?」
  
  「不用。」呵啊……好困。「我去精品店吃就可以。」
  
  他大惑不解,以為是他聽錯了,或者她講錯了。他們去的是精品店,可不是食品店。
  
  原來,她指的是精品店為大戶另辟樓層做個別走秀時,提供的高級點心。
  
  一進精品店,就是她的天下,再累也提得起勁一一試戴珠寶,或在貴賓獨享的皮草秀中向店家要求量身訂作的皮草種類、顏色、內裏、車縫方式,當場下了百萬訂單,還獲得店家特贈的昂貴貂毛胸針,以茲緬懷。
  
  他只有一路付錢的份,對這小女生的能耐,五體投地。
  
  接下來的行程,才是重頭戲,她卻一離了羅馬精品名店區,就陷入睡眠不足的昏蒙中。每到一家小店就先找椅子,一屁股坐下去後就不省人事。
  
  這樣也好,方便他與小店進行私密交易。之前的公子小姐式奢華揮霍,純為掩護;使真正的目的地,看來只像偶然路過。
  
  「愛咪,愛咪?」
  
  好好聽的呼喚,輕輕的,暖暖的,有如夢中人正向她呢喃,要她更深入美好的幻境裏,舒服又安適,無憂無慮。
  
  「真是……怎麼叫都叫不醒了。」無奈的淺笑,有著淡淡的憐惜。
  
  「這是怎麼回事?」陌生的男聲,粗魯狂妄,英語中夾雜著南歐口音。
  
  「她累壞了。不是因為時差,而是她一路上都在飛機上玩她的首飾。」
  
  「我說的是,你幹嘛要帶她過來?把她丟在鬧區不就行了?我可沒預期要接洽兩個人。事前也說好了,只有你一個人來,結果你居然還帶個玩伴?」
  
  好凶喔……聽不懂這個人在講什麼,只感受到他的不爽。
  
  「她不是玩伴。」戈寧的語氣聽來竟有幾分好言相勸的味道。「現在的局勢很敏感,我們也不想引起國際刑警的注意。所以這次的交易刻意找我和她這種外行人來作掩護。」用合理的高額消費,隱匿私底下真正要進展的大手筆交易。
  
  「說好是一對一的碰頭,就不能帶其他的活口過來!」不管帶的是阿狗或阿貓,一概違約。
  
  「我警局裏的哥兒們都已經通風報信,要我小心;我被列入藝品犯罪組的檔案裏了。你還做這種扯我後腿的事?!」
  
  「嘉尼——」
  
  「我知道你是第一次出來跑這種任務,但是致命的閃失,也只要一次就夠了。我們今天到此為止,不要談任何細節,也別牽扯到主題。」
  
  「我不能把她就這樣丟在路邊或精品店裏,自己跑來跟你碰頭。」
  
  「為什麼不行?」這人對戈寧的苦口婆心,不為所動。「你覺得是這一批的交易重要,還是這種隨時都可替換的女人重要?」
  
  戈甯長歎,簡直無法溝通。「好吧,今天到此為止,我跟她回飯店。」
  
  「快走快走!」愈留愈觸黴頭。
  
  相較于她完全達到任務要求的無厘頭,他的認真確實,成果只是徒勞無功。
  
  對於這樣的自己,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形貌出色有用嗎?家世出色有用嗎?才幹出色有用嗎?頭銜出色有用嗎?謀略出色有用嗎?戰績出色有用嗎?年薪出色有用嗎?
  
  這些都不是他要的。
  
  「那你要什麼?」女友曾嬌嗔咕噥,宛若受不了他的庸人自擾。
  
  「你轉換個跑道試試看吧。」好友感慨建議。「暫且離開一下現在的崗位,到外面走走,調適好自己的狀況再回來。」
  
  他可以離開崗位,卻離不開自己的迷惑。
  
  「你在做什麼?」
  
  甜嫩的困嗓,霎時拉回他的神思,怔怔轉望,只見小小的身影正揉著眼睛,站在兩間相通客房的甬道中。她似睡似醒,像在夢遊又像在迷糊中的清醒,身上只穿著細肩帶直筒的白襯裙,有如不小心失足掉落人間來的傻氣天使,又性感得仿佛清純撩人的小惡魔。
  
  「現在是什麼時候啊……」呵啊……睡得好累,頭昏腦脹。
  
  「快到吃晚飯的時候了。」他在觀景露臺前輕喃,似乎怕吵醒了她。
  
  「是嗎?」茫然抓抓一頭亂髮。「我才睡這麼一下下?」
  
  「不,你是從昨天下午一路睡到今天傍晚。」
  
  啥?她徹底給嚇醒。她寶貴的人生,竟有一整天是這樣就給睡過去的?怎麼可能?她又不是沒搭過長途班機,又不是沒通宵達旦地糜爛過,可是她從沒昏天暗地的睡到如此離譜。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看她一臉震驚的呆愣,他莫名地想笑,但那有欠紳士風度。
  
  「我們一起出去吃個飯吧,我滿餓的。」
  
  她也是。不過響應他的不是她的嘴,而是她的肚皮:響徹雲霄。她的反應一如他的預期,裝傻;他的反應也一如她的盼望,裝聾。
  
  兩人開開心心地,盛裝出門去吃到掛。
  
  若論在此地的吃喝玩樂,她是大師。她否決了他提出的米其林三星名廚及羅馬古跡餐廳的議案,堅持要到許願池附近小街的TRATTORIA用餐,而且就是要坐在露天餐區,邊吃飯邊看人,不時吹來拂掠潺潺水聲的輕柔夜風,享受悠閒人生。
  
  開胃菜、第一道主菜、第二道主菜及配菜,無論是海裏遊的、陸上走的,全入了他們的口。
  
  熏鮭,淡菜,生蠔,幹乳酪炸米飯丸子,頗見火候的烤鱸魚,鱷梨淋酒醋小牛肉,粉紅色的蜘蛛蟹醬寬麵條,再以冷麵包抹淨盤內所有的精華醬汁,一滴不剩,看得主廚和掌櫃的笑呵呵:碰到識貨的小饕客了。
  
  提拉米蘇、Tartufo巧克力、時令水果……到他們小啜餐後酒時,已近深夜十點。
  
  「我好久沒這麼輕鬆、吃到這麼漫長的晚餐了。」戈寧拎著酒杯,酣靠在椅背上,晚風優雅宜人,令他醉得更深。
  
  「所以說,重點不是只在那餐廳有幾顆星、它的建築多壯麗,更在於感覺。」她也是懶懶癱坐著,雙手只以指尖合撐著氣泡水的杯面。「像這樣的慢慢消磨、慢慢品味,不要排場,不要壓力,舒舒服服地在戶外曬月亮,才是真正羅馬式的晚餐。」
  
  「我所知道的羅馬式晚餐,多半很糜爛。」
  
  「糜爛?」哪會啊。「是怎麼個糜爛法?」
  
  「兒童不宜。」嗯,她為他點的1imonceⅡo餐後酒,真是帶勁。「而且那都是羅馬帝國時期的事了,跟現在沒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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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2 01:53:01 |只看該作者
  他仰頭枕著椅背,不自覺地閉眸吟歌,醇厚濃郁,更甚烈酒的威力。
  
  她有些渙散地癡望著他,三番兩次,欲言又止。因為他哼吟的嗓音太美,實在捨不得打斷。什麼羅馬帝國時期的事,她除了電影神鬼戰士之外,對歷史中的羅馬一片茫然。可是此時,她第一次感到,羅馬好美……
  
  平整的西裝頭率性淩亂,讓他像個多愁善感的詩人,俊偉滄桑,格外魅惑。
  
  「戈寧。」
  
  「嗯?」他眼也不開地就舉杯啜飲,濃烈的口味牽動他臉上剛棱的肌理。
  
  「我們昨天……有達成指定的任務嗎?」
  
  「你有,我沒有。」
  
  「那……我到底做了什麼?」
  
  「揮霍。自自然然地揮霍,這就夠了。」
  
  「你沒有揮霍嗎?還是你不夠自然?」
  
  他咯咯輕笑。「你不用擔心我,我們的任務也已經告一段落了。」
  
  「你是為了我才多留在羅馬一天的嗎?」
  
  他俯回了頭,隔著桌面與她對望,許久不講話。他們之間,最鮮明閃動的,是桌上迷離的燭火。
  
  「其實,」他的凝眸深邃,深到她意料之外。「我並不在乎自己能否達成別人交代我的事。這次短暫旅程中,唯一令我感到不虛此行的,只有這個時刻。」
  
  她難以理解,這話是不是有什麼弦外之音。好像有,可是,該怎麼懂?
  
  「我很想帶你去我幫朋友設計的餐廳,可惜,離這裏太遠了。」
  
  「在哪里?」
  
  「不是坐地鐵就可以到的地方。」
  
  在其他國家嗎?「我們可以坐飛機去。我累積了一堆飛行哩程數,坐到全球任何一個地方都沒問題。」
  
  「那太勞師動眾了,而且,我只是玩票性的。」算不上什麼職業級大師。
  
  「可是那是你設計的地方呀,當然要去。」
  
  他撐著右肘,蜷著指背貼在意味不明的彎彎薄唇上,若有所思。
  
  「你呢,你自己又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馬爾地夫!」她頓時整個人發亮。「我中學的時候很喜歡一部卡通,卡通裏的主角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馬爾地夫。我一直看一直看,看到DVD放映機都快燒壞了,簡直嚮往到不行。我就立志,總有一天我也要去馬爾地夫。」
  
  「好,找一天,你到我設計的餐廳來,我陪你到馬爾地夫去。」
  
  她好開心,笑靨燦爛如花,幾乎點亮了這一隅的夜晚。
  
  「我們走!」她豁然起身,興致勃勃。
  
  「走?」他一怔。「走去哪?」
  
  「去這裏最有名的霜淇淋店,我請你!」嘻。
  
  「現在?都十點半多了。」
  
  「這裏的冰淋淇店開到淩晨才打烊。你來到這裏卻沒吃到此地的霜淇淋,你會後悔的。」她茲事體大地警告。
  
  他聳肩一笑,悉聽尊便,任憑她差遣。
  
  她帶領他,歡歡喜喜地往許願池另一側的小路直奔,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他分享美好的東西。深夜,在古城,她與他,一路閒聊,煞有介事地要趕去某間小小的霜淇淋店,參拜不可不吃的珍貴口味。
  
  上氣不接下氣、滿臉興奮的兩人,一抵達樸實的小拱門,當場傻眼。
  
  「打烊了。」
  
  「怎麼可能?現在還不到十一點……啊!」她恍然大悟。「今天是星期二,我忘記今天是星期二了!這家小店星期二公休呀!」
  
  要命,她怎麼會犯這種錯?她忘了自己不小心睡掉一整天,錯過了這間小店的營業時間。
  
  她當街哀啼,捶胸頓足,令他笑到岔氣。他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笑的,可是他開心,不知為何地心情十分輕盈,有如心生雙翼,翩翩翱翔天際,在夜空悠遊飛行。
  
  「不行,我非買到不可。」
  
  「愛咪!你去哪?」
  
  她似乎這才想起自己身後還有個人,趕緊回頭說明。「我要去萬神殿那一區,那裏有家霜淇淋百年老店,走吧。」
  
  萬神殿。戈寧的酣然雙眼猝地直瞠,瞬間清醒——
  
  他要接洽的人員,有一組就是在萬神殿那一區作為聯絡地點。原本想消極打發過去的任務,此刻突然在他血脈中活躍:機會非常地近。
  
  「不過我看我得先去買雙鞋子才行——」她咕噥到一半,霍然伸手急喚計程車。
  
  「買鞋子?」他和她坐入車內,繼續商議大計。「你不是要買霜淇淋嗎?」
  
  「是啊,可是我穿錯鞋了,你看。」她拔起腳上細跟的高聳涼鞋。「這種鞋跟,很容易被羅馬的石子路面卡到。我已經沿路被卡到腳好痛,所以得先去買雙好走的鞋,再去買霜淇淋。」
  
  「如果太麻煩的話——」
  
  「我不覺得麻煩啊,你會覺得很麻煩嗎?」
  
  她毫無城府的坦率,讓他欣然放棄客套。「不麻煩。我們就先去買鞋,再去買霜淇淋。」
  
  和接洽人員碰頭的事,還是算了……
  
  「我一個人去買比較快,你在附近的咖啡館等我就行。」
  
  峰迴路轉,他等於平白得了個最佳掩護:以等人為名目,就可單獨和接洽人員碰頭;雙方假作互不相識的飲君子,進行交易。
  
  「我推薦你去的那家咖啡館裝潢很普通,但它的咖啡豆卻好到簡直是嗎啡等級:喝了會上癮。你就在那裏等我,我買好了東西就過去找你。」
  
  「大概要多久?」
  
  「三、三十或四十分鐘吧,如果我能很快選到我要的鞋子的話。」可是呃……
  
  「不急,你慢慢選。這樣吧,我們約個比較寬鬆的時間點,你去買東西,我去散散步。十二點整,我們在咖啡館見。」他深知她購物時需要大量的思考時間。
  
  噢……他超瞭解她的說。這樣下去,她真的會愛上他了。
  
  看她一副感激涕零的小模樣,可人至極,他卻有些為難。畢竟,他正在趁隙謀算別的事,不儘然是真心體貼她。
  
  「戈寧。」
  
  遠去的纖纖麗影,突然喜孜孜地遙喚他。他回眸,只見她嬌羞地似乎想說些什麼,又笑嘻嘻地把話全咬在下唇上。
  
  「怎麼了?」
  
  「坦白說,我……知道你……」
  
  距離太遠,她的笑語又太輕巧,令他攢眉伸掌,拱在耳側——他聽不清楚。
  
  「我說,」她高聲甜喚。「你的霜淇淋上要加鮮奶油嗎?」
  
  他點點頭。
  
  美麗的人兒,開心地翩翩飛去,尋找她的玻璃鞋,搜括她非得手不可的霜淇淋。十二點整,灰姑娘才會回到他這裏。
  
  他目送她,直到她在街角遠處漸漸消失了蹤影,才淡淡轉回自己的路,找尋可以撥打的電話,請總公司替他聯絡此地的接洽人員,快快碰頭。
  
  「喂,我高戈寧。」
  
  「你人在哪里?!」對方劈頭就破口大駡。
  
  「我還在羅馬,想跟Pantheon小組的人員碰個面——」
  
  「你麻煩大了,還想擴大災情嗎?」對方幾乎抓狂。「你為什麼不接手機?」
  
  「我沒有不接。」只是這兩天手機都很安靜。他完全遵照當初的要求,只能接手機,不可撥打:那簡直要了他的命,一路上如同行屍走肉,失魂落魄。「你是怎麼了?」
  
  「你知不知道你的行蹤早已走漏?」啊?
  
  「我在香港機場就收到這警告,所以才會帶愛咪改搭別的班機。」繞道而行。
  
  「問題就出在,你帶走的人不是愛咪!真正的愛咪被發現昏倒在香港機場的貴賓休息室地上,與你同行離去的,是個攔截你案件的冒牌貨!」
  
  他啼笑皆非。「你到底在講什麼?」鬼吼鬼叫的。
  
  「與你同赴羅馬的,不是愛咪,而是得到走漏的消息、前來埋伏在你身旁搶案子的!」他媽的戈寧手機鐵定也被那女的暗動手腳,吃死了戈寧這才出道的大少。
  
  新手上路,一上路就入了豺狼虎豹的陷阱。
  
  「……跟我在一起的愛咪,不是愛咪?」
  
  這下他才驟然驚醒。他沒有親眼看過她護照內的身分,不知道她的詳細背景,不清楚她的本名,不認識她確實的個性。他所擁有的,只是她留在他這裏的粉紅色手機,內容真偽難辨。
  
  「先生,你電話講完了嗎?」
  
  咖啡館電話台後的人,看前方的戈寧既不說話,又不掛上電話,焦急難耐。
  
  他一直跟一個不是愛咪的女孩同行?怎麼會有這種事?他被騙了?
  
  「你現在知道情況有多糟了嗎?」知道他為什麼氣到跳腳了嗎?
  
  戈寧整個人一片空白,呆呆杵著,無言以對。
  
  她……是刻意在機上忙著編織首飾,以營造不眠不休的狀況?等他開始處理秘密交易時,就以昏睡作為掩護,靜靜竊取……
  
  「你帶她前往接洽的每一個聯絡點,現在統統曝光,你秘密托運的貨也全被人領走了。」媽的,只顧內憂,忘了外患。「這些聯絡點都可以重建,問題是,這批貨我們丟不起。我們會因此丟了信用、丟了客戶、丟了好不容易打通的管道。現在怎麼辦?只能雇人把這批貨一件件找回來嗎?」
  
  「先生,如果你電話講完了的話——」
  
  「戈寧,我不是怪你,而是搞不懂你怎麼這麼快就被人盯上。」拜託,能不能想辦法把貨再截回來?
  
  他逐漸森寒,無視身後的人不斷的聒噪詢問。
  
  「那個女的是誰?」
  
  「目前只能斷定她是這領域的狙擊手。」
  
  突襲他人案件,攔截獲利的傢伙。
  
  戈甯這方的話筒,被冷冷掛上,不再溝通。此時此刻,他什麼都不想談。他只想——
  
  他這一沉默回身,差點撞上在他背後一直急等的青年。
  
  「你總算講完了,先生。」爽朗的青年如釋重負。「你再不掛上電話,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戈寧不發一語,凝眉盯視的眼神也不甚友善,直到那青年欣然將手上的東西交給他,他才愕然鬆懈了敵意。
  
  「有位小姐要我將這個交給你,以及轉告你一句:晚安。」
  
  戈寧失神望著自己手上快融化的豐厚霜淇淋甜筒,粉紅的草莓色及澄黃的鳳梨色之上,覆載著飽滿而濃郁的雪白鮮奶油。像雲朵,飄飄然。
  
  所有的心機、巧計、爾虞我詐,最後竟化為一團甜蜜,輕柔可愛。
  
  晚安。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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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2 01:53: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你截到高戈寧手上的貨?!」電話那頭的女子驚呼。「就在今天進來的那批貨櫃裏?」
  
  「我沒有讓它直接進來。我嗯……有在中途讓它們轉一轉。」變更名目,四處飄泊一下,清洗它們的前塵過往。「這批貨還是來得太遲了嗎?」
  
  「不不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天哪,真的到手了?「赫柔,這件事你還告訴過誰?中間有哪些部門的人經手過?」
  
  「都沒有。大MAN交代了,別讓體制內的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否則就不給我吃紅。」只有陽春酬勞可拿。
  
  那個賤骨頭!「他居然這樣跟你說?你知不知道裏面的東西值多少?」
  
  「不知道,可是我肚子好痛……」嗚,瀉到她快半身不遂了。
  
  「你又在亂吃東西!」看到飼料就往嘴巴塞,從不知保存日期是個什麼東西。「喂,你該不會是在馬桶上回我電話吧?」
  
  「我有沖水……」外加高級廁所芳香劑。
  
  「等你拉完再打給我!」吼!不對,現在不是跟她發飆的時候。「赫柔,這批貨的事暫時到此為止,我會把酬勞匯進你的帳戶,分紅的部分你自己再跟大MAN喬。但是你這段期間,必須消失一陣子。」
  
  「我本來就打算賺夠這一票,去南洋小島退休養老。可是……」
  
  「小姑娘,你顯然沒聽懂我到底在講什麼。」好吧,先不管這些了。「可是什麼?」
  
  「可是一來是地球暖化速度太快,我的南洋小島恐怕再過幾年就會沉到海裏,二來是有新案子進來了,指名要我護駕。」
  
  「你的案子都是我在經手,我怎麼不知道有什麼指名的新案子找上門來?」
  
  「啊我不知道啦……」她都已經傷到大腸了,還拿這些有的沒的來傷她大腦幹嘛?「這種事你們自己去喬,我只管辦事拿錢。」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大家都愛死你了。」
  
  大家哪時很愛她了?
  
  「你就繼續保持這樣,不必想太多。新案子的事,我會去處理,價格不夠好就不用談。」
  
  「但對方已經先付我一半酬勞。」她老實報價,嚇得電話那頭驚聲尖叫。
  
  「WHAAAAAAAT?!他們直接把這筆款子匯給你?」幹,那她這個中間人還能抽什麼成?而且這麼肥的一筆款項,就這樣交給赫柔這個腦殘天王?
  
  「沒啦,他們才沒匯款給我。」
  
  呼,好險……
  
  「他們是直接付我現金。」
  
  頓時,天崩地裂。付現?這麼一大筆錢錢錢錢錢錢……
  
  「不過我才抽一張出去吃個飯,就瀉到掛。」真衰。
  
  「赫柔,我覺得你這樣直接接案不太好。雖然對方付款很乾脆,對你卻沒多大保障。」她冷峻地展現專業架式。「對方是什麼來歷,你清楚嗎?」
  
  「清楚啊。」人家有留名片,花錢還可以報公帳,耶。
  
  「我是說,你要護駕的對象。萬一是黑道分子或美國總統呢?」
  
  「我要護的是個小男生。」有附照片,帥到爆。「萬一他因此迷上我,順便來段姊弟戀也不錯。」
  
  啊啊啊……熱淚盈眶。拜託赫柔娘娘,留點銀子給其他小老百姓花吧。「赫柔,我還是覺得這件案子不妥。而且你現在得儘快銷聲匿跡,等這批攔截貨件的風聲平息,再出來賺你的老年津貼也不遲。」
  
  「你是見不得我錢賺太多還是怎樣?」小姑娘脾氣再好,也有些不爽了。
  
  「我是幫你顧好安全範圍。好比說,在萬丈懸崖邊灑出去的錢,我絕對會抓住你,不准你飛身跳下去搶那沒幾張的鈔票。」
  
  「這位大嬸,你想太多了。」
  
  「這位死小孩,叫我姊姊。還有,把人家留給你的那張名片立刻傳到我這兒來。另外,別忘了回你同學電話,別忘了下個禮拜六你爸生日,別忘了寄幾張你人在紐約的合成照給你媽——」
  
  「好煩喔,這些事照例找工讀小弟代勞不就得了?」
  
  「抱歉,工讀小弟已經轉換跑道,前往新加坡進入航太科技產業,追尋自我去也。」真是痛失英才。「所以,這段空窗期,自己的雜務自己顧,不要露馬腳就行。」
  
  「我哪有那個時間啊……」噢,大腸絞痛……
  
  「你別私下亂接案子就不會沒時間弄。」哼哼,瀉吧瀉吧,這叫天譴。「等你腸胃清空、人還活著的話,再打電話給我。」
  
  通訊中斷,放任赫柔自生自滅。
  
  嗚……小人兒縮在馬桶上,淒風慘雨。開敞的浴室門外,是她先前沖進來上廁所時不小心踢翻的背包,散落滿地淩亂的巨額鈔票。誰來幫她收拾呢?
  
  還是匯款的方式比較好……
  
  天長地久有時盡,她瀉到幾乎快絕期,症狀才逐漸平靜。隨即又花容失色地鬼哭神號起來,發現了更可怕的慘劇——
  
  廁所沒有衛生紙了。
  
  晴朗的午後,豔陽高照,天空卻是一片灰,仿佛湛藍碧空拉攏了一層巨大的簾;天似乎是明的,卻像即將風雲變色般地陰霾。
  
  「喂?你在哪里?」
  
  一身樸實裝束的女孩,在計程車內不安眺望漫長的壅塞車陣。「我人在南京東路上。」
  
  「你回臺北了?那就一起出來吃個飯。」
  
  「恐怕不太方便。」清湯掛麵妹妹頭,劉海下的銅鈴大眼看來分外呆滯,卻又機靈地不多解釋,自己是身處上海的南京東路上。「我和人有約,不知會忙到什麼時候。」
  
  「你這無業遊民還有什麼好忙的?」
  
  「忙著打零工啊。你找我幹嘛?」
  
  「我論文過了。」
  
  「恭喜你啊。」赫柔笑得可酸了。「等我這陣子忙完,我請你吃飯。」
  
  「謝謝,不必。」這場飯局光用聽的就覺得毛骨悚然。
  
  「對了,大書呆,你對東方文物熟不熟?」
  
  「我的東方文物常識,只到臺北故宮有顆白菜、有塊豬肉的等級。」
  
  「嗯……」聽起來,臺北故宮好像一家小餐館。
  
  「我不需要知道我沒興趣的東西,但我知道相關訊息可以去問哪些人。」
  
  「那我待會傳一份東西給你。」遙望前方,車陣綿延。「你幫我查一下——」
  
  話還沒說完,她右手邊的車門就被人自外頭打開。搞什麼啊?看不見這台計程車裏有人嗎?
  
  她才嘟囔到一半,一件大風衣就將她從頭蓋住,整個人卷出車外,拋往逆向車道的另一台車內,迅速駛離。原本載著赫柔的計程車司機回頭傻眼,望著莫名敞開的後車門,以及空蕩蕩的後座,和座椅上遺落的手機——
  
  「喂?赫柔,你要我查什麼?喂喂喂?」
  
  風衣裏被蒙頭纏裹住的小人兒,嚇得魂飛魄散。這是怎麼回事?光天化日之下,她就這樣被綁架了?怎麼可能?
  
  她沿途又踢又踹,努力在風衣外綁住她口鼻的布條下鳴聲抗議。風衣外一圈又一圈加上的捆綁布條,把她裹得像條毛毛蟲,飛馳載往不遠之處:對岸的浦東。
  
  身手俐落的沉默人馬,花不到三十分鐘的時間,就將她毫髮無傷地送抵商業大樓的高層私人辦公室內,靈巧鬆綁。
  
  她傻住了;不光是錯愕于這批高手的高度專業與效率,也錯愕於眼前與幾十分鐘前截然不同的光景。感覺像是……自己明明才在紐約第五大道逛精品店,一眨眼,就瞬間移動到華爾街超級業務員的角間辦公室;玻璃牆外,居高臨下。
  
  「歡迎,赫柔小姐。」
  
  沙發前佇立觀景的男子悠然回身,遙遙問候。她防備地不予回應,靜觀其變。
  
  對方是名西裝革履的時髦男子,應該不到三十歲。由他袖口隱約顯露的腕表及皮鞋來看,這是位有錢爸媽的心肝寶貝。辦事本領不一定高,但養得起一票具辦事本領的鯊魚,替他賺錢;他只要懂得數鈔票就行。
  
  「很抱歉我必須用非常手段,將你請來此地。因為時間緊迫,我得在規定的底限內把你帶到這裏。」
  
  他一傲然抬手看表,她就面無表情地在心中咯咯賊笑:來了來了,她就知道這傢伙逮著機會,一定會來這一招。不然戴這麼笨重的百萬大表做什麼咧?
  
  「有事嗎?」
  
  「有人要見你。」時間剛好。
  
  「哪位?」
  
  「這位。」他將桌上的電腦螢幕翻轉方向,正對向她。
  
  她皺眉怪瞪,視訊尚未聯機。但幾秒過後,她嚇到差點驚聲尖叫。
  
  「晚安,愛咪。」螢幕內閃現的笑靨,和藹可親。「啊,我應該稱呼你赫柔才對吧。」
  
  高戈寧?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她幾乎要用手去狠狠揉眼睛,確認是不是自己的眼睛有毛病。
  
  「很意外嗎?」俊眸微眯,狀似迷惑。「是不是覺得一個外行的傻大個,哪兒來的智慧可以逮到你的下落?」
  
  賓果,答對了——只是她沒膽說。
  
  「我不過是覺得你的‘晚安’很好笑。」此地外頭,烈日當空。
  
  「有何貴幹?」
  
  「請把不屬於你的東西還給我。」他怡然莞爾。
  
  想必他是指被她半途截走的雜貨,哎。
  
  「不屬於我的東西,我怎會放在自己這裏?」當然是儘快脫手。「我只負責攔截貨件,不負責倉儲保管。」
  
  「但是我這裏的單據證明,東西在你手上。」
  
  「才沒有咧……」定眼一瞧高戈寧在螢幕前展示的單據,不禁好笑。「我不知道你從哪弄來的假單據,企圖釣我的口供。老實說,我今早才跟上頭確認過,整個貨櫃裏的東西已經由他們簽收了。」
  
  「他們是……」
  
  她憨憨聳肩,恕難奉告。
  
  「我想也是。」他好笑地垂眸。「看來,你還不是很清楚事情的嚴重性。」
  
  「我只需清楚自己要負責的工作範圍就可以。」
  
  「而我的損失,正好在你負責的範圍之外?」不關她的事?
  
  「請節哀順變。」對此她也愛莫能助啊。「如果沒事了,就……」
  
  她懶懶地擺擺手指告別,敷衍了事。
  
  「要趕去下個委託,當小帥哥的保母嗎?」呵。
  
  她無奈地乾笑兩聲,心頭一凜。這下可好,惹到可怕的人物了,連這些都給他查到。
  
  「高sir,請問我現在到底是在扮演什麼角色?」男子傲然插話。「我總覺得自己完全被撇在你們的對話之外,像個出借場地的道具而已。」
  
  赫柔瞠眼側目:你本來就是啊。
  
  「這樣吧,李德。你不妨將這當作是我給你上的新人培訓課程,借著處理赫柔的這件案例,讓你瞭解實際操作的狀況。」
  
  赫柔敬畏地瞟瞟身畔喚作李德的男子,心中嘖嘖嘖——他爸媽竟給他取名叫「領導人」:1eader?他們腦袋到底在想什麼啊?
  
  「這女的也和我一樣是在國際商展中被挖掘到的?」李德顯然對此很有意見。
  
  「她在哪里被挖掘到的、怎麼被挖掘到的,我不是很清楚。因為她是別家的人手,與我們是同領域的競爭者。」但他約略風聞,對方旗下攏絡到不少人才,精心培訓為頂尖高手。其中有位神秘少女,天賦異稟的狙擊手,行蹤成謎。但每回出馬,都使命必達。
  
  高戈寧透過電腦螢幕,雙眸犀利如箭,穿透著她。
  
  赫柔一悚,腸胃不適。
  
  「這麼說,我在這領域比她還資淺嗎?」李德控訴。
  
  「你和她分屬不同機構,出任務的性質也不同,跟資深資淺並沒有必然的關聯。」
  
  「她那兒是什麼性質?我這兒又是什麼性質?」
  
  「都一樣是論件計酬的委外工作:別人有案子委託你執行,如果條件都OK,就簽約合作。差別在於,我們這裏的人,都有自己的正當職業,外接這種任務,是工作時間之外的私人興趣。赫柔那家不是;她所屬的那家,裏面的成員幾乎可說是無業遊民。」
  
  純靠出任務的酬勞度日。
  
  「所以你大可繼續從事你的正職,我若有任何任務要交托給你,一定會排在你的上班時間之外。」
  
  「我願意放下工作,全力配合!」李德搶過赫柔的位置,獨霸鏡頭。
  
  「那不是我的作風,而是赫柔所屬的那家慣用手法。」他悠然安撫。「我倒希望你顧好你的工作,以此作為出任務時的最佳掩護。就像超人或是蜘蛛人那樣,有份正職,閑來沒事,才去打擊罪犯拯救世界一下。」
  
  赫柔在一旁歪嘴斜眼,認真地胡思亂想。那她的工作型態比較像00七或蝙蝠俠囉?沒麼什正當職業,一天到晚閑閑沒事,燒錢度日,有委託上門了才出任務?
  
  「聽起來,她那種特務型態比我們這種兼差型的更專業。」
  
  「這不是專業與否的問題,而是格調問題。」
  
  李德一副什麼都要拿來比的醋勁,被高戈寧輕盈的這句冷笑,打發過去,同時暗算赫柔一記,讓她莫名其妙中箭負傷。
  
  「李德,你我都不是得靠出任務才能賺錢過活的勞動百姓。我們接案,純粹是為了調劑生活,轉換心情。而赫柔那種類型的特務,完全是價格導向:對任務的取決,全看價格有幾位數。」
  
  「聽來像個傭兵似的。」
  
  「是這樣沒錯,不過打的是另一種型態的仗。」實際的戰爭,已是上個世紀的落後產業、蠢蛋專屬的零和遊戲。例如:小布希……
  
  「可本領呢?」李德就是不忘追根究柢。「業餘人士,敵得過專業人士嗎?」
  
  言下之意,高戈寧根本就是赫柔的手下敗將。
  
  「在羅馬之行的案子上,我承認,是我太大意。」螢幕中的俊臉坦然一笑。「我也想藉此測試看看,是赫柔那家的投機操作比較高明,還是我們這邊的經營原則比較可行。到時你可以自己決定去留,要跳槽我也不反對。」
  
  赫柔暗忖,高戈寧這裏的從屬關係還真親密,跟她和大MAN完全兩樣。
  
  「我有回答到你的問題嗎,李德?」
  
  他想了想,勉強點頭。
  
  「那麼,站回你原來的位置去,現在是我和赫柔說話的時候。」
  
  李德心有不甘,卻乖乖聽命。赫柔不得不好奇高戈寧這號人物,恩威並施,細膩操縱著,溫文收服李德的咄咄逼人,同時維護他傲慢的薄弱自尊。
  
  要是她上頭的人,才不會這麼客氣,一定會先狠狠給李德一頓教訓,殺他的銳氣,再教他什麼叫作多動手腳、少動嘴皮,省得找死。不過,托李德的福,問出了好些她到現在都還不清楚的狀況,算是旁聽了一門課。
  
  她愣愣站回視訊鏡頭前,重新與他面對面,卻赫然想起,自己今天的造型超聳的,保母味十足。糟糕,今天也沒帶任何補妝工具可以挽救……
  
  可是,她沒事想這個幹嘛?
  
  「你考慮好了嗎,赫柔?」情人一般的呢噥,內容卻是關乎她的死活。
  
  「我……」挑眉展手,勉強耍帥。「考慮什麼?」
  
  「你不會以為我剛才是閑閑沒事放你在一旁乘涼的吧?」
  
  難道不是嗎?
  
  他微笑;還真會裝傻。
  
  「你有兩條路可走。」他很好心地予以提示。「一是把東西還給我,二是直接離開,去當小帥哥的保母——現在就走的話,還趕得及呢。」
  
  他的善意,觸動到她最高層級的防備。
  
  得來太容易的出路,多半是陷阱。
  
  「高先生,我之前已經說了,東西並不在——」
  
  「都這麼熟了,就照過去那樣,叫我戈寧吧。」
  
  呃啊,好尷尬的親切。「我要講的重點是:東西不在我這裏。」
  
  「你沒有講到重點。」
  
  這還不是重點?他要的不就是那批東西嗎?
  
  「你要講的重點應該是:你早已把整個貨櫃的東西運抵你上頭的經紀人那裏,銀貨兩訖,任務完畢。但是貨運公司那裏的單據顯示,你並沒有托運任何貨櫃過去,而是寄給你自己:貨運單據上簽的就是你的大名。你有如假裝要寄信給朋友,其實是寄信給你自己。現在,難題來了,究竟是你擺了所有人一道,還是你被上頭的自己人狠狠擺一道?」
  
  不會吧?
  
  她整個人僵呆,不敢置信。她上頭的自己人,沒事這樣整她做什麼?
  
  不對!她幹嘛要被高戈寧的片面說辭牽著鼻子走?
  
  「除非我親自確認過這件事,否則我不會信你一個字!」她堅決道。
  
  「很好。忠心,是一位優秀員工的基本條件。但是,雇主呢?你如何確定你上頭的人是一位可信靠的老闆?」
  
  「不要趁機挑撥離間!」
  
  「我相信像你這樣聰明的人,多少可以猜出上頭要你大費周章取得的東西,分量鐵定不輕。可是你居然在托運貨物的時候少了一個關鍵動作——」
  
  「沒找保險公司承包這些貨物?」
  
  「對,可見得你的上司一定曾經跟你說了什麼,導致於你沒有採取這重要的自保動作。」才會陷入此刻的危機裏。
  
  他好厲害,一猜就中。可是……大MAN有必要這樣陷害她嗎?
  
  「你的上司是怎麼跟你說的?」高戈寧誠懇試探著。「說他跟我有私人恩怨,所以要你攔截我手上的案子,算是較勁?還是你們達成了什麼互惠條件?例如,升你作合夥人?」
  
  「他說你手上的貨全是地攤級的仿冒品。為了要給你個教訓,所以私下派我當打手。」說是公報私仇也沒錯。
  
  「啊。」他往後靠入椅背。「所以不需要花那麼高的保價在一堆垃圾上。」
  
  是這樣沒錯……
  
  高戈寧在螢幕中逕自沉思,對她視而不見地深瞅著。
  
  她知道,他此時此刻一定是在複雜盤算如何解決眼前的困局,她卻杵在螢幕前飄飄然,心思翱翔到遠方。
  
  她在羅馬之行期間,一直都覺得他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外型好,修養好,個性好,品味好,看得出來家世學歷也非常好,就像會參加長春藤名校同學會的那種名流菁英——所以很容易就把他拐倒。其實……她對此也有點良心不安,不太想陷他於不義。
  
  嗯……大MAN訓練她的時候,嚴厲警告過,千萬不可有絲毫婦人之仁,否則鐵定血本無歸。
  
  她也有聽經紀人哈啦同業的八卦。因為這行常會接觸到有錢或有權的階層,黑白兩道通吃,常有白目的特務姊妹被這些迷得春心蕩漾,以為羅曼史的情節翩然降臨自己身上。結果,好像都滿慘的,只有少數能大澈大悟,重新振作,日後攀上比先前更輝煌的事業高峰。
  
  可是,高戈甯不像壞人。看他剛剛跟李德有問必答的耐性,以及不厭其煩的入門解說,讓她覺得自己有點可憐……小嘴一扁。她被找入這行時,都沒人跟她講那些,只有一堆非上不可的特訓課程,和三不五時丟來的臨時任務。
  
  所談的,都是價格。
  
  才沒像高戈寧這樣細心照顧新人……
  
  「赫柔,現在你我可說是同在船上。」他語重心長。
  
  「什麼?!」粉臉爆紅。誰跟他同在床上了?「你想得也太遠了吧!」
  
  「恐怕是你對危機的評估能力有問題。」而不是他想太遠。
  
  「危機我自己會解決!」本姑娘賣藝不賣身。「而且我才不想跟你怎麼樣!」
  
  下流,虧她剛才還偷偷把他想得那麼高尚。天下烏鴉一般黑,一天到晚就只想著如何趁機占女人便宜,無恥!
  
  「我不會強迫你違背自己的原則與立場。」她如果硬要把敵我雙方分割得這麼嚴峻,他只能說,這位小女生畢竟太嫩。「但請容我先把現況跟你說明一下,你再來評估,要不要跟我合作。」
  
  嗯?這麼快就知錯能改?
  
  「就事論事。」她伸指警告,嬌顏紅通通,拒絕在職場上談兒女私情。
  
  他苦笑,不是很懂她的顛三倒四。
  
  「赫柔,你從中截走的貨,是我一位國內朋友的收藏品。姑且不論它們是真是假,我隨便找一幅給你看——」他將一份目錄似的資料湊近螢幕。「這是它號稱通過鑒定的估價。」
  
  透過視訊,畫面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下面的金額位數:個、十、百、千、萬、十萬、百……呃,貨幣單位是……
  
  她傾近螢幕呆視半晌。應該是她數錯位數,不然就是他們把小數點後的幾分幾毫也列進去,看起來才這麼轟轟烈烈。
  
  「照這個價格,差不多可以買台藍寶堅尼跑車。」他收拾目錄,再度亮相螢幕前,卻逕自垂眸翻閱手邊的東西。「這應該是其中比較高價的一幅。你用貨櫃草率運送的,總價相當於好幾棟豪宅。你現在有比較清楚事情的嚴重性嗎?」
  
  有……但是,會不會太誇張了?
  
  「所以,我必須搶在別人之前,先找到你。」
  
  「但是東西真的不在我這裏。」
  
  「可惜這話不具說服力。」他晃了晃貨運單據。
  
  「我是被冤枉的!」
  
  「我相信。」
  
  原本的惶惶憤怒,驀然怔住。他相信她?
  
  「赫柔,唯有找出那批貨物的下落,你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他放下已淪為廢紙的目錄打樣。「我也必須找回那批貨物,保住我在這行的信譽。我們的目標一致,為什麼不合作?」
  
  「事情怎會搞得那麼複雜?」
  
  「或許是你的上司跟你,兩者各有不同的目標吧。你的目標很簡單,任務達成,拿錢走人。但你上司似乎在你這份不管閒事的個性上,玩了個小手段,讓你去背他的黑鍋,他躲起來去數他的鈔票。只能說,你跟了一個不太愛惜下屬的上司。」物盡其用,用完就丟。
  
  「那你呢?不是我的上司,為什麼卻跑來關心別人的屬下?」小人兒嘟囔,偷偷悸動。
  
  他笑而不答,始終矚目在她身上,讓她愈來愈手足無措,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那麼赫柔,我們就照著之前的角色,繼續演下去,如何?」
  
  「繼續扮演即將結婚的闊綽情侶嗎?可是我闊綽不起來了,因為這些費用無法報公帳。」她可沒打算自掏腰包,沿路散財。
  
  「重點不在闊綽,而在於情侶。我們就照你原來的腳本,繼續演下去。不過,演的是我們各自暴露真實身分及任務後,繼續發展的感情。」
  
  「我……都OK啊。」她假作瀟灑聳肩,卻莫名其妙地有些扭扭捏捏。「可是這樣扮演一對墜入情網的競爭對手,跟那批下落不明的貨物有什麼關聯?」
  
  「我們就是要演出與那批貨物毫無瓜葛了:銀貨兩訖。它們流落到哪去,我們也不在乎,因為我們要金盆洗手,結婚去也。」
  
  YA!她深表贊同地連連甩著食指。大MAN好幾次就是這樣痛失英才,對此恨得牙癢癢。
  
  「也因為我要結婚、退出江湖,所以開始釋出手邊的東西——再重要的東西,對要退隱的人來說,都不重要了。」
  
  「沒錯,這會讓你的上司忍無可忍,因為你這是在糟蹋他的資源,而且陷他於行蹤暴露的高度危機。」
  
  「有嗎?」小臉怪皺。「就連我都說不準他人在哪里唄,還會暴露他什麼行蹤?」
  
  「受過追蹤訓練的狙擊手,憑著這些蛛絲馬跡,就夠他們追到獵物。」
  
  他的淺淺笑意,讓她猝地繃緊了皮。
  
  她不小心泄了自己的底:她沒受過這種訓練。高戈寧似乎比她想像的還高段,而那些深藏不露的什麼,全掩覆在他的從容優雅中。她好像……有點評估不出他到底是什麼斤兩。
  
  「我先聲明,我不確定這麼做就能找那批貨。」
  
  「放心,擁有那批貨的人會自動找上你。」而他,只要靜靜守株待兔就行。
  
  「那我在這行還混得下去才怪……」
  
  「屆時歡迎你加入我們旗下。」
  
  李德在一旁不爽地遞來一份空白合約,供她參考,及時打中她浮動的心。
  
  高戈甯這方確實比較優渥,也比較有保障,既顧慮到她,也和她一同面對危機。更重要的是,比起大MAN,高戈寧有感情多了,雖然她還說不清是哪種感情……
  
  正當她心猿意馬地望著簽名欄之際,李德在鏡頭外的死角,背著高戈甯朝她冷冷輕噱——
  
  「知道人財兩失四個字該怎麼寫吧?」
  
  啊,她豁然驚醒,這才領悟到,這整個交涉過程不但在處理貨物,同時也在處理她——只要她一被說服,投靠他這方,立刻人財兩失。
  
  猛抬眼,螢幕內的高戈寧仍在盈盈笑望。她瞠目咽喉,有種被定在步槍瞄準器裏十字中心點的感覺。這個高戈甯,簡直就像——
  
  另一個狙擊手。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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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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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2 01:53: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我也是因為這樣,才開始參與這種採購型的任務;完全超越我的經驗範圍外——
  
  高戈寧如是說。
  
  赫柔以額頭輕敲著機場公共電話機,懊惱回想著。
  
  她太大意了,以為他純粹是個外行人,所以當時沒留意他這話洩漏的可疑背景。才開始參與採購型的任務:表示高戈寧以前是參與其他類型的任務。完全超越他的經驗範圍外:那他過去的經驗範圍是什麼?
  
  「他是我們團隊裏的高階主管,算是合夥人之一,從不經手你這種第一線的低階工作。」私下與她達成互惠協定的李德,在視訊結束後曾不滿地怨道。
  
  「那他平常都在幹嘛?」
  
  「協商,進行另一種層次的交涉。可是我慕名而來,不是為了跟他學這些,這我在自己的商務領域就可以操作。我想學的是如何高明地從中截走特定的案件,漂亮脫身!」
  
  很顯然,李德對成為特務英雄,懷有深深的期許……
  
  這給了她談判的空間:策動李德窩裏反。只要他幫她應付高戈寧,她就轉介手邊高難度的案子給他玩,兩全其美。
  
  職業道德這四個字,不存在他倆的字典裏。
  
  「喂?」
  
  「大書呆,是我啦!」一直叩頭在公共電話上等待的赫柔,抓著話筒回神急嚷。
  
  「赫柔你之前在搞什麼?」手機講一半,就突然從人間蒸發,留她一人在那裏喂喂喂。「你再晚點打來,我就要去報警了!」
  
  「沒事啦,我是——」腦筋快速亂轉。「我半路撞見敵對公司的競爭對手,忍不住下車跟他對幹。」
  
  「當街拳打腳踢嗎?」
  
  「當他的女朋友還比較快。」活活折騰死他。
  
  「我搞不懂你在講什麼。」
  
  「他公司的case被我搶走,他想搶回去,可是我已經把案子呈交給我老闆,他卻死纏爛打,就是不放棄。」都跟他講明瞭,整貨櫃的東西不在她這兒,他還想怎樣?
  
  令她不安的是,她怎麼也聯絡不上大MAN和她的經紀人。大家是不是為了自保,就斷尾求生?還是陷害自己人:明明收到了她的貨物卻把情況弄得好像東西還在她這裏?
  
  她的網路形同全面斷線中,孤立無援,連情報都無從確認。
  
  「他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
  
  「什麼?」
  
  「你說的那個同業的競爭對手。」大書呆詭譎吟哦。「人家追你追得那麼緊,如果不是案子重要到攸關他的死活,就是他在找藉口故意親近你。」
  
  「喔,這樣啊。」無聊垂眸看看表,該準備登機了。「大書呆,我現在得趕去西雅圖一趟,不能多談。之前說要你幫我查的東西,乾脆我給你我的email密碼,你進去找找看好了。還有,這件事涉及商業機密,你查的時候千萬小心,別走漏風聲。」
  
  「小心?」哇哩咧……「赫柔小姐,下回吹牛,記得打個草稿。」
  
  「我沒吹牛。」她乖乖把話筒舉起,讓對方聽見正在回蕩的登機廣播後,才擱回耳邊。「看吧,我是真的要飛往西雅圖。」
  
  「問題是,你之前跟我講手機時,人似乎是塞在臺北的南京東路上,剛剛的航班播報卻是由上海飛往西雅圖。請問你人到底在臺北還是上海?」
  
  啊!露出馬腳了。
  
  「你不必再找藉口跟我唬爛,我不需要你的理由。我只是想提醒你,說謊的時候謹慎一點。還有,記得跟你信任的人事先串通好,不要為難幫你圓謊的人。」
  
  「我、我很信任你啊。」只是工作性質特殊,她不得不——
  
  「我知道你很信任我。」Email密碼想也不想地就亂給。「但是一個到處打零工的無業遊民,半路會殺出什麼同業搶case的競爭對手?搶的又會是什麼大案子?大賣場的試吃服務員,還是街頭發廣告衛生紙的臨時工?」
  
  天哪,大書呆怎麼隨便一抓,就抓出她一堆漏洞?
  
  她的手腳有拙劣到這種地步?
  
  「赫柔,你的小把戲只騙得過外人,唬不了自己人。」所以,是她自己該小心,而不是叮囑別人要小心。「一路順風,拜。」
  
  赫柔七上八下地掛上話筒,帶著一腦子混著問號的漿糊,飛往高戈寧指定的會面地點:他在西雅圖市中心的住所。
  
  奇怪,她是突然變笨了還是大家突然智能進化?為什麼轉眼間好像每個人都比她還精明?
  
  或者她原本就很笨,只是大家都不忍戳破,只好順著她假裝她其實還滿天縱英明?
  
  還是她不小心沖煞到了什麼,所以諸事不順?例如,高戈寧……
  
  美眸怨毒冷眯,咬牙切齒。既然如此,好啊,大家就來演熱戀情侶啊。在他企圖以這個身分為誘餌,追蹤貨物行徑的同時,她要讓他嘗到戀愛中的悲慘痛苦陰暗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長程飛行後,一抵達西雅圖,她顧不得嚴重時差的疲累,立刻去血拚置裝,整頓行頭,決心要給他好看。
  
  復仇之際,她不忘偷刷上頭幫她辦的信用卡:說不定還是可以報公帳……
  
  她照著高戈寧之前的指示,以及他已為她事先打通關,在飯店Lobby似的大樓櫃檯人員那兒取得磁卡,一路上到高層住戶。
  
  刷卡入內後,她怔在門前,哇得合不攏嘴,驚異環視。
  
  她光是站在玄關,就可以一路透視到深處的客廳、鄰間的書房兼工作室,甚至是整排以玻璃取代牆面之外的西雅圖高樓風景。外頭豁然呈現的不是天然綠意,而是周遭大廈充滿幾何線條之美的水泥叢林。一棟棟拔地而起的巨樓,高高低低交錯綿延,直達遠方湛藍透亮的天際線。整個樓層的視野,被推到地平線之外,同時反客為主地把天空拉進室內,成為此處的背景。
  
  隨著她四處流覽的動線,視野逐步轉變。室內多數的隔間牆面,都是玻璃,配合鏡子的巧妙裝置,變幻著透視與反射的錯覺遊戲,她好像什麼都看透了,卻又什麼都來不及看清;虛虛實實,目眩神迷。玻璃牆外的高樓,與玻璃牆內巨幅鏡面裏反映的高樓,連成一片。
  
  整間住處儘是黑白色系,卻黑得有層次,白得有質感:白的皮革沙發、白的亞麻綾紋床單、白的大理石洗臉台……她還是第一次發現有這麼多種不同的白。
  
  她酣然垂直倒入暖白大床上,活像癱入蓬鬆柔軟的朵朵白雲裏,舒服透了。
  
  盡情伸個懶腰,她就已憨倦地喪失大半意識,困到不行,就這樣仰癱在大床的床尾,懸掛在床側的兩隻小腳丫,還套著嶄新的俗豔高跟鞋。
  
  好夢連綿,她夢到自己會飛,穿梭在晴空下的雄偉高樓間。
  
  她超厲害的,呵……
  
  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磨磨牙,咕噥兩聲。想再度回到深濃的夢裏,卻被很不舒服的感覺干擾著。好像正被人盯著看,很煩。
  
  滾開啦……
  
  她翻了個身,睡濛濛地以小手胡亂摸索可以拿來抱的枕頭,卻怎麼也摸不著,似乎相隔太遠。
  
  長痛不如短痛,她只得不甘不願地勉強醒過來,爬往床頭抓枕頭。這一蒙朧睜眼,才意識到周遭有人類存在。恍惚抬望,是兩個貴婦,一個比較年長,一個比較年輕,都正瞠目結舌地杵在床邊,瞻仰她的尊容。
  
  她倆的身後,佇立著更高的人影,挑眉無奈地垂睇。
  
  嚇!高戈寧回來了。
  
  她徹底清醒,整個人彈身而立,慌慌張張地壓壓頭髮、拉拉衣服。這才想起,自己正一身禁不起拉整的風騷打扮。
  
  細肩帶小絲衫,外加皮質迷你裙,黑色破爛大網襪,螢光青蘋果色的膠質高跟鞋,還有充滿爆炸性的長長鬈發,滿臉厚重的粉底及兩團黑窟窿濃密眼妝,十足的阻街女郎模樣。
  
  「戈寧。」年長貴婦眼不離赫柔地回首問。「這位就是——」
  
  「我女朋友。」他法相莊嚴,安慰家屬。
  
  貴婦不自覺地一手駭然捂上口,悲從中來。怎麼會……她兒子這麼優秀……
  
  「媽媽,你都還沒好好參觀戈寧的佈置呢。」年輕貴婦趕緊柔聲笑勸,緩和場面。「我們去廚房那裏看看如何?」
  
  高媽媽一見赫柔,早已無心觀賞兒子的新居,但還是怔忡地被順勢領去別處,收拾情緒。她原本還喜孜孜地,想假借參觀戈寧設計的屋子,看看他最近交了什麼樣的女朋友。哪知……嗚……
  
  臥室這方,只剩兩人對峙。
  
  他思忖地望著外面線條剛棱的前衛大樓,似乎想說什麼,又好像覺得沒必要說。就在說與不說之間,躊躇無語。她尷尬地偷偷拉整頭髮:才剛燙好的一頭長髮,被她癱倒睡塌成三倍大。遠遠由鏡子的反影看自己,活像一支超大麥克風。
  
  這跟她預期的效果不一樣。她想走的是性感風騷路線,可是現在狀似搞笑藝人,連她都不知該如何收場。啊,裙子睡到轉了半圈,快快給它轉回來……
  
  調眼偷望高戈寧,他竟然正慨然觀賞她的躡手躡腳。
  
  「我覺得,就讓裙子的拉鏈繼續在側邊會比較好。」
  
  「可是拉鏈在正中間比較性感。」
  
  「裙子會掉下來。」
  
  「用吊帶把它從上頭吊住。」他慎重考量,有若時尚大師。「這樣既能露出丁字褲的褲頭,吊帶又能強調出你的大胸部,兼有一些SM的遐想空間。可是你不應該穿這種細肩帶的小衣服來搭配,太刻意。」
  
  「我就是刻意要表現我很辣。」
  
  「你應該是要讓別人感到你很辣,而不是只有你覺得自己很辣。那叫自High,你沒有把效果有效地傳達出去。」
  
  「那……怎麼調整才會有我想要的效果?」她勉勉強強地,不恥下問。
  
  「你如果想走這種路線,應該要穿緊身T恤,完全不透明,也不飄逸,包得緊緊的。」兩隻大掌分捧上她肋旁,把松垮垮的絲衫壓貼在她身上。「像這樣,不必低胸,也不必露什麼,你的本錢就已經突顯出來。」
  
  她艱困地暗暗咽喉,故作客觀睿智,貼在她身側的巨掌卻如火燙的鐵板,快把她燒起來。
  
  「我還以為我改變造型唬人的本領算不錯,給你這一講,我好像很外行。」
  
  「應該說,你對自己熟悉的領域比較拿手,超過了你的生活經驗範圍,掌握度就不太高明。」
  
  「那你為什麼還會在羅馬被我騙倒?」
  
  「因為你的假戲裏摻雜了真的東西。」
  
  芳心一悚,愈來愈不自在。「我認為,那樣的演技才會自然。」
  
  「不,那代表你功課做得不夠多,挑了個比較好發揮的角色來打混,就是乾脆扮演你自己。」他笑得可陰了。
  
  嬌顏一抽,有些歪扭,因為她身側的大手非但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逐漸收緊,像要慢慢掐斷她腰身的酷刑。
  
  「我早跟你說了,我下午會帶我媽和我嫂過來,你卻給我來這招?」
  
  「我只是想表現你挑女人的品味非凡。」嗚……肋骨快碎成一團!「要唬外人,就得先唬過自己人——至少你的這項要求,我做到了。」
  
  否則他媽媽痛心個什麼勁兒?
  
  「你覺得這副調調的女人,會是我想交往的對象?」嗯?
  
  「愛情這種事,很難講。」
  
  「唬爛得很有理,可惜不具說服力。」
  
  「試試看。」
  
  她突然放聲大叫,一聲接著一聲,三不五時又咬牙切齒,有如難產中的孕婦。他怔然鬆手,無意弄痛她到這種地步,但她還是哀叫個不停,不知在發什麼神經。
  
  他不是沒遇過難纏的對手,可是她的突發行為,往往不在他的慣性理解之內,一時找不出應變模式。
  
  她變本加厲,以無尾熊的攻擊方式,整個人飛攀到他身上,愣得他向後微微踉蹌。這是在幹嘛,她想學職業摔角手的絞殺技嗎?但是環絞著他頸項的細嫩手臂力道太可笑,分夾在他腰側的雙腿也太——
  
  糟了!
  
  他這下才明白,她在打什麼鬼主意,卻已經中計。
  
  「嗨,有什麼事嗎?」赫柔驀然架頭在他肩窩上,對著他身後的什麼嗲問,順便調整一下姿勢,兩隻腳板交叉勾到他後腰上;這樣好像比較正確。
  
  她雖然沒上過色情網站,不過有常常看八卦雜誌及膻腥小報,增廣見聞,嘻。
  
  「呃、呃對不起,打擾了。」才從另一處隔間匆匆前來的年輕貴婦,當場舌頭打結。「我和媽媽以為這裏出了什麼事——」
  
  「怎麼了?」年輕貴婦身後的媽媽碎步趕上來。
  
  「媽媽別過來!」
  
  年輕貴婦忙著攔阻,不讓婆婆轉出隔間的牆面。但她疏忽了一點,直到她奇怪婆婆怎麼一勸就聽,不多問也不追進,才莫名其妙地順著婆婆呆瞠的視線望向朝外的透明玻璃上,隱約反照出的一雙人影。
  
  OhmyGod……赫柔乖巧地也朝玻璃反影中的高媽媽擺擺手指,哈囉!
  
  高媽媽已然呆成木雞。
  
  「呃是這樣的。」年輕貴婦儘量撇開視線,對著高戈寧的背影迅速交代。「媽媽覺得應該要讓呃、你女朋友,有更多跟我們家彼此認識的機會。所以、所以……」
  
  天哪,一腦子混沌,她到底要講什麼?
  
  「我會帶赫柔一起回老家度週末。」高戈寧喟歎,替嫂嫂作出結論。
  
  「好,那很好!」要命,為什麼前發一直從耳後掉下來?她急急掠了又掠,就是弄不好。「我和媽媽還有事,先走一步了。再聯絡!」
  
  「拜。」赫柔甜甜吟唱,目送玻璃反影裏倉皇拉著長輩離去的一對婆媳。
  
  高戈寧垂著雙手,仰頭閉目。他不是拿她沒轍,而是拿自己沒轍。
  
  她這種爛演技,怎會唬倒一票過來人?大家只要稍微冷靜一點,就會識破她荒謬透頂的慘叫,根本與欲焰高張的呻吟差個十萬八千里。可惜這種情況下,沒一個人是冷靜的。
  
  當然包括他自己。
  
  他有些厭煩地將赫柔自他身前剝下來,逕自步往廚房去,暫離此地。
  
  她扁嘴挑眉,一幅浪蕩相,心裏得意的要命。耶,贏了!
  
  她也許演技和扮相都不夠高明,但她掌握最佳時機出招的本領,卻是一流的。她不需要靠一手好牌才能贏,她只要抓對什麼時機丟什麼牌就行。
  
  小人兒悠哉晃蕩,閑閒逛到廚房去。看到他靠立在吧台前灌冰啤酒,自己也突然想跟著喝點什麼。
  
  「我要可樂。」小二,上菜!
  
  高戈甯含著滿口啤酒,皺眉一掏臀後皮夾,抽出一張紙鈔彈上吧台;要喝就自己去買。
  
  嘖嘖嘖,真是輸不起的傢伙呀。
  
  好吧,言歸正傳。
  
  「請問,我已經飛來這裏跟你合演一對狗男女,然後呢?我的上司要多久才會因為我好像打算結婚隱退,親自出馬找我算帳?」她坐在吧台前的高腳椅上,雙手托著下顎涼道。
  
  「等你真的入戲,他就會出馬。」他心不在焉,茫然遠眺藍天。
  
  「我很入戲啊。」
  
  「要騙你的上司,還差了一大截。」
  
  「那要怎樣才叫作很入戲?」
  
  「當你開始做一堆連你也覺得很傻的事。」時間就差不多了。
  
  「嗯……」她鄭重迷惘,這定義太模糊。「剛剛那女的是你什麼人?」
  
  「我嫂嫂。」
  
  「感覺好像不止如此。」
  
  他淡淡沉默,深知他一旦不予回應,任憑她有再敏銳的觀察力,也搞不懂這其中的波雲詭譎。
  
  不一會兒,她又跳到其他話題。「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快點找回你要的貨、了結這件事?」
  
  「有,就是讓你詐死。」她的上頭就會派人出面善後。「可他們若是發現你死後居然復活,到處趴趴走,他們就會真的給你死。」
  
  「喔。」她一咽喉頭。「我不希望事情搞得太複雜,有沒有不用詐死卻能儘快了結這事的方法?否則等我很入戲地跟你談感情、準備結婚、金盆洗手、誘我上司出面解決我這傢伙,天曉得要等上多久。」
  
  她不只想跟高戈寧朝夕相處。
  
  「換言之,你想知道有無更具效率的操作方式。」
  
  「對。」愈快愈好,像泡面一樣,別讓她等超過三分鐘。
  
  他不立即回答,就這樣耗著,折騰她的耐性,自己則有一口沒一口地舉瓶啜飲冰啤酒。她用手指在吧臺上打拍子催促,他卻無動於衷。
  
  他這是在刻意整她還是怎樣?
  
  高戈甯自顧自地笑起來,像是想到了什麼,忍俊不住。赫柔不滿地疑惑皺眉,搞不懂是什麼樣的高效率操作方式,讓他好笑成這樣。
  
  「抱歉,我只是想到我媽剛才的反應。」他本想小啜一下,卻又移開瓶口,發噱。「其實這樣玩,還滿有意思的。」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喔,對。」這才想到要言歸正傳似的。「要知道有沒有速成辦法嗎?答案是:有啊。問題是:你做不到。」
  
  「先把你的辦法說來聽聽,再來談我做不做得到的問題。」美眸惡瞪。
  
  「用部落格來做誘餌。」
  
  她不爽地盯著他惡意的優哉遊哉,不催逼他,也不出任何聲響,怨毒沉默。
  
  「這應該是你們年輕人比較擅長的遊戲,每天有事沒事寫寫東西,放上自己的部落格,跟大家分享。我的辦法就是以這個方式,不斷地撒餌,要不了多久,你上司這條大魚一定會沖上來一口咬死你。」
  
  咬死她?這會把大MAN惹到這種地步嗎?
  
  「放心,他沖著你來的時候,我會讓他知道是我要和他對幹,你不會有事。」
  
  她呸,說得容易!「好,我來寫部落格,放消息,把我曾經受訓、接任務的人時地事物全抖出來,惹我上司抓狂。這對我來說,沒什麼難的。」
  
  「爛文章。」
  
  赫柔先是愣住,後來才慢慢感到忿怒。「我連寫都還沒開始寫,你依據什麼判斷我這是爛文章?」
  
  「你應該知道,寫論文之前要跟指導教授先討論些什麼吧。」
  
  她差點沖口而出,趕緊收束,聳肩吊眼,故作一副「我哪知」的死德行。
  
  高戈寧是不是查出了她的個人背景?
  
  「我說你這文章爛,是爛得有理由的。」他悠悠詠歎。
  
  她想聽,好奇得要命,又拉不下臉來問,只好十指拚命互扳指甲,眼珠煩躁地東轉西轉,急急等下文。
  
  他緩緩地把空啤酒瓶擱上吧台,俯身分掌弓立在吧台前,與她隔著臺面對看。
  
  「你那種放話方式,太直接,太硬,一看就知道是陷阱。一旦這招露了馬腳,就不能再玩第二次,你上司也會更加提高警覺。所以在手法上,我希望能再謹慎、再細膩、再含蓄一點。
  
  唔,太有說服力了,說得她好心動……
  
  「怎麼做?」她勉強逞強,維護小小尊嚴。
  
  「以戀愛手劄的形式來操作,你覺得如何?」他催眠似地魅惑醇吟。
  
  「就是……要我寫自己的戀愛心情?」
  
  「嗯哼。就寫我們怎麼在香港機場一見鍾情,怎麼一起度我們的羅馬假期。我們去shopping、去許願池、去享用晚餐。特別是晚安前的霜淇淋,一定要寫進去。」
  
  「我請人拿給你的那個霜淇淋?好吃嗎?」
  
  他傾頭一揚嘴角。「我非常喜歡。」
  
  「喔。」有點小開心。不過咳,還是要維持睿智形象。「這種文章,我覺得對我上司沒什麼吸引力。」
  
  「這只是開頭。後面的文章,你會慢慢回想,過去一個人流浪世界各地的飄泊感,還有虛空。好像在尋找,卻又不確定自己究竟在找什麼;似乎距離夢想愈來愈近了,卻又隱隱約約地失落。」
  
  她專注地,盯著他自言自語的鋪陳。
  
  他怎麼知道?
  
  「還有呢?」她追問。
  
  「部落格裏要有藍色的天,藍色的海,白色的沙,陽光燦爛。風一吹,棕櫚樹就左搖右晃,樹下的影子也跟著擺蕩。有飛鳥,有海豚,天氣很熱,但是有大大一杯五顏六色的冰涼果汁,上面還有團霜淇淋,插著小紙傘,像座小島,等你來玩。」
  
  對,她就是要這個!
  
  她還要坐船出海,要去浮潛,要去海底餐廳用餐,要遊在鯊魚群中間,要漂浮在小魚邊,要仰躺在甲板上看滿天星星,要聽著海濤聲入眠。
  
  在那裏,不需要鐘錶,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她可以天天光腳奔跑,環繞她的小島。
  
  她要養只可愛的小猴子,還有尾巴很長很豔麗的某種鳥,她要戴樸拙涼爽的手工草帽,要在吊床上懶懶讀著北極熊故事書,書裏冰天雪地,書外豔陽高照……
  
  「可是只有一個人的夢,太寂寞。」
  
  幽幽一歎,像是有人猝地以指打了個脆響,將她霍然驚醒。戒備抬望,高戈寧仍和先前一樣,沉浸在自己的構思裏,仿佛沒注意到她一瞬間的魂遊天外。
  
  「直到你遇見了一生唯一的戀人,這些曾有的孤單,才昇華成甜美的回憶……」
  
  「我大概知道你的執行方式了。」她力持鎮定,一派超然。「你想藉由這些所謂的孤單旅程,把我所有出任務和接洽的地點全抖出來對吧?」
  
  「但本質上,談的是戀愛的心路歷程。」
  
  「對,我知道。問題是——」
  
  「你寫不出來。」
  
  啞口無言。
  
  她該坦誠因為自己根本就沒談過戀愛,還是該坦誠自己的文筆很爛?哪一個答案比較沒那麼丟臉?她這下終於明白,為什麼高戈寧之前會說,這辦法她做不來。
  
  「我幫你寫。」
  
  嗯?杏眼圓睜,伸長了前傾的脖子,蛇頸妖怪似的想確認自己有沒有聽錯。
  
  「我待會就把剛才講的全打出來,你看了覺得OK,我立刻把它放到部落格上。」開始撒餌,靜待大魚。
  
  「你來寫?」寫她的戀愛手劄?「你又不知道我會怎麼談戀愛。」
  
  「所以我才要你快點入戲唄。」他涼快道。
  
  「你何不乾脆把剛才臥室裏的激情戲寫進去?」她演得多精湛啊。
  
  「格調太Low了。先略過你難產似的鬼吼鬼叫和攀爬不說,請問那有什麼心境可言?」
  
  「爽啊。」
  
  「所以你嬌滴滴的戀愛手劄,就大剌剌的擺個爽字?」
  
  呃啊。
  
  整個地球無言以對半分鐘……
  
  「好了。」他拍桌起身。「我們就這樣分工。你負責制造假像,唬過大家,同時拍照存證;我負責虛擬文章,連同照片一起放到部落格上。」
  
  「拍照存證?我跟你合演一對狗男女之外,還要拍下來給全世界的人看?」
  
  「別這樣,我的犧牲也很大。」他慘然苦笑。
  
  嬌顏抽筋,氣到不行。
  
  「不過我建議你,別再把自己弄得像個阻街女郎,或者化那種面目全非的妝。」否則拍出了難以辨識的靈異照片,天曉得他是在跟哪個女鬼陷入情網。
  
  「我就是喜歡這種打扮!」她對著他閒適離席的身影痛斥。
  
  「到時就別怪我照著你的扮相對付你。」他背著身,懶懶甩著食指。
  
  「哇噢。」好可怕唷。「下次你看到我還是一副阻街女郎相,你打算怎樣?」
  
  「幹。」
  
  小人兒驚呆,誠惶誠恐,目送大爺優雅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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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2 01:54: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週末的湖濱宅邸,門前停滿了車,熱鬧烘烘。
  
  親朋好友,三不五時,相約聚餐,或開個派對,消磨閒暇時光,順便孝順父母,陪著吃飯哈啦。
  
  「噯,來了來了!」三姑六婆眺望屋外動靜。「那是戈甯的車對吧。」
  
  兩三個小孩們在屋裏尖叫地奔跑玩鬧著,沒把大人的心機大戰當回事,盡情四處亂竄。
  
  「不要跑!給我統統到二樓去玩!」其中一名姑媽喝斥。「保母呢?叫她上樓把這些小鬼看住,不准下樓來攪局!」
  
  「那個蕩婦也來了嗎?」堂弟好奇地跟著朝窗外張望。
  
  「噓!」嬸嬸狠狠掃了他健臂一掌。「不准你講這種話。」
  
  「是他們自己超開放的,有人在也照樣——」
  
  「你再囉唆,我就把肥皂塞你嘴巴裏!」徹底洗乾淨。
  
  屋後的大廚房內,鄰居的胖大嬤正一邊脫下隔熱手套,一邊婉勸高媽媽。「去吧,既然人都來了,就去門口迎接吧。你一直躲在廚房裏也不是辦法。」
  
  「我不要見那個女人。」
  
  「你都請人家來了,哪能不見她?」
  
  一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跟那種女人交往,她就心酸,情何以堪。她本來好高興,戈寧跟她說自己找到中意的物件了,再過不久,她就會多了個漂亮媳婦。結果……
  
  「別這樣。」胖大嬤拍哄著。「你哭喪著臉,戈寧看了會作何感想呢?看開點吧,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愈看不開,戈寧愈是為難。就算不為那女人,為你自己的兒子,出去迎接他們吧。」
  
  高媽媽眨了眨眼,眺望挑高天花板上的原木大樑,抿嘴穩住情緒,重作心理建設。對,她不是出去迎接那女人,而是迎接她兒子。戈寧好久沒回來跟大家一起度週末了,何苦為那個女人,壞了他們母子的感情?
  
  她撫了撫頭髮,一整神色,欣然邁向客廳的熱鬧喧囂。
  
  「戈寧回來啦。」
  
  「媽,你上次要我帶的東西。」他遞來一大包提袋。
  
  「謝謝。」還是戈寧貼心。什麼事她只要交代一句,他就會照做。「爸爸班機誤點,可能很晚才會回來。」
  
  「我的房間還空著嗎?」很久沒回家小住了,不知是淪為客房或倉庫。
  
  「啊,那裏現在是你嫂的臥房兼工作室。」她一時忘了告訴他這變動。「你嫂覺得她一個人住主臥房太大,想換小一點的,我就讓她搬到你房裏。」
  
  「那我跟赫柔就暫時住主臥房。」
  
  「好……好啊。」笑靨微僵。「對了,你女朋友……」
  
  「在這裏。」他側過身子,比比他臂膀後的嬌小身影。
  
  高媽媽笑得有些呆滯,挑眉眨眼。
  
  「伯母好。謝謝你的邀請,這是一點心意。」小小雙手打橫遞來精美的長盒:chambertin的勃艮地紅酒。
  
  看得出,來者頗具品味及誠意。但……這個來者是誰?
  
  戈寧身旁佇立的,是個乾淨秀麗的小美人。平肩無袖的珠色緞衫,配著及膝的同色蓬紗裙,纖細的一雙腿,裝載在小巧麗致的緞帶鞋裏;頂著微松髮髻的靦覥樣,活像竇加筆下夢幻剔透的芭蕾女娃。
  
  媽媽一手輕捂胸口,怦然心動。她就是喜歡這樣的女孩,也一直偷偷幻想著,自己如果有女兒,就是要把她打扮成這樣,實現自己年輕時的夢想。
  
  可是……眼前的女娃,和之前在戈寧那兒碰見的女鬼,是同一個人嗎?還是她誤會了人家什麼,把人家跟戈寧之間的變裝遊戲給小題大作了?
  
  周遭滿是寒暄閒扯的笑鬧聲,哈啦工作好不好、路上塞不塞、肚子餓不餓、口渴不渴、這次會待多久、等一下一起打個牌吧,七嘴八舌,根本無法深談什麼。只能默契良好地,拚命忙著顧左右而言他。
  
  嘻嘻哈哈的底下,大家暗自狐疑:這位優雅公主,就是傳聞中的蕩婦?
  
  赫柔一瞥他們眼底隱藏的困惑,就知道一定有人事先已四處放話,廣傳八卦。是媽媽呢,還是嫂嫂?
  
  「眼睛別亂瞄。」高戈寧傾身耳語。
  
  「可是這房子很漂亮。」瞄一下會死啊?
  
  「賊頭賊腦的,你這像是來男朋友家的模樣嗎?」
  
  「我第一印象就已經成功。」
  
  「然後成功不到幾秒就破功——你想這樣嗎?」
  
  「well,那就是我能力有限,演不來了。」
  
  「你不是演不來,而是在挑惡作劇的時機。」這小丫頭只跟媽打過一次照面,就摸對了媽的胃口,收服了媽的心。憑她的本領,要在他家裏再來一次絕地大翻盤,有什麼難的?
  
  他可負擔不了這風險。而且,他自己也私心偏愛她典雅矜貴的路線,不打算讓她破壞這份優美。
  
  「我有要惡作劇嗎?」超不爽的。
  
  「你有。」看她的眼神就曉得。他一改冷睨,轉頭笑望母親,一派閒適。「媽,你繼續忙,我帶赫柔到房裏看看。」
  
  「噯,好……」她怔怔望著兒子故作紳士、挾持女友上樓的背影,欲言又止。
  
  赫柔心中暗嘖,怎麼又被他識破她在打什麼歪主意?她甚至都還沒出招,就被他帶離犯罪現場。
  
  奇怪,她也搞不太懂自己,幹嘛硬是一直跟他作對?不管高戈寧是否別有居心,好歹他在這件事上是站她這邊、來幫助她的,為什麼她卻老在惡搞他?因為看他好欺負嗎?為什麼要拚命惹他?
  
  她知道高戈寧不是沒本領,只是不對她施展而已。否則他要對付她,易如反掌。為什麼他不那麼做?
  
  軟軟的小手,被蜷在厚實的大掌中,有力地牽引到不知名的境界去。芳心偷偷地飄然,也不曉得自己在樂什麼。反正,感覺很好就對了。
  
  等跟他上了二樓,進到主臥房,她登時傻眼。望望房內,再回頭看看房外,簡直像兩個世界。
  
  高戈寧的這棟湖濱老家,全然是原木打造的歐式宅邸,充滿十九世紀的殖民風情,富麗卻樸實,有著濃濃人情味,散發木質的厚實溫暖。這間主臥房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偌大的空間,切割成不同區塊,前衛的金屬建材與冷調裝潢,配上鮮紅色系的擺飾,仿佛科技電影中的未來住所。放眼望去,只有以玻璃為素材的大片角間牆面外,湖上閃動的粼粼波光及暖陽,帶來幾許溫度。
  
  「你這主臥房大到像間獨立住家了。」相當於臺北三房兩廳月租三萬的公寓。
  
  「這是我哥的地盤。」他淡然坐入辦公桌,立刻上網。「這個家是他買給我爸媽的,隨他們高興去佈置。唯獨他的房間,他要自己弄,不准任何人干涉。」
  
  「喔。」她一屁股坐上大床的床緣,雙臂打直分撐在身後兩側,懶懶觀賞大片湖面及對岸遠方的奧林匹克山。「感覺起來……媽呀!」
  
  她嚇到彈身而起,驚惶回瞪。
  
  「這個床是怎麼回事?」它是不是會原地打轉,還是壞掉了?
  
  「你自己小心了。」他對著螢幕目不轉睛,快指輸入。「我哥房裏機關很多。他對科技產品高度狂熱,所以這裏到處都有暗樁。」
  
  她曖昧鄙睨那張大床,以及床畔一整列的神秘觸控板。他老哥對科技的狂熱,好像全發揮在這張床上嘛……嘖嘖嘖。
  
  「你上次在吉隆玻出任務時住哪?」
  
  「市中心的麗晶飯店。」他又在寫她的戀愛手劄了?「雖然沒什麼景觀可言,但交通很方便。」
  
  「你居然沒去住那裏全球評比最佳的島嶼飯店?」
  
  「我出任務時不會想要趁機度假。」公私分明。
  
  「嗯哼。」
  
  他怎麼都不贊佩她的敬業精神一下?「你會在工作的時候順便休閒嗎?」
  
  「看情形。」
  
  「看什麼情形?」
  
  「就是看情形。」
  
  他好專心,都不瞄她一眼,連哈啦一下也懶。小臉垮下,扁著嘴,想了想,就跑去把觀景窗前巨大的一團紅色懶骨頭拖過來。她費勁地由主臥房的對角線,一路拖到高戈寧正在忙的辦公桌旁。
  
  好大的懶骨頭。她興奮地揮汗勞動,等待辛勤過後的美好享受。這種塞滿填充物的軟趴趴坐墊,是她小時候的最愛,卻被大人嫌毫無美感,丟的丟,送的送。
  
  霍地一攤,她以背部入水的游泳姿態,暢快跌入懶骨頭裏,愜意得不得了。
  
  好舒服喵……
  
  高戈甯莫名蹙眉,但沒空瞄她,只能從眼角大約知道她又在自己找東西玩。
  
  「我們這兩天都要住這間嗎?」
  
  「大概會住一個禮拜。」
  
  「這麼久?」她嚇了一跳。
  
  「我事前的預備需要一點時間來運作,然後我們才開始起程:釣魚去。」
  
  「你都花這麼多心力在前置作業上啊。」她攤在他身畔的鮮紅大軟墊內,拿著她的黑莓機點來點去。「我總是說走就走,立刻行動。」
  
  「那表示你被寵得很厲害。」
  
  嬌顏歪扭。這是什麼邏輯?
  
  「你之所以能夠來去自如,一定是有人先幫你打點好許多環節,甚至是替你善後。你對這些卻統統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要負責的那小小一部分。」
  
  嗯?她沒想過這點。
  
  「你一旦出了別人為你劃好的安全範圍,就跟只傻鳥沒兩樣,要走、要飛、要去哪,統統沒概念。」
  
  一語驚醒夢中人,令她語塞。
  
  「你有你的天分。」挖掘到她的人,不是眼光好,就是運氣好。「可是你的天分似乎只能在別人設定的小圈圈內發揮。我不否認你確實有些新奇的顛覆性,不同於其他人慣常的行為模式。不過,新奇只是一時。」過了一段日子,這份新奇給團隊帶來的良性刺激不再,就會淪為麻煩,燙手山芋。
  
  「你是說,我可能因為不再新奇了,才會被上頭這樣利用,順便丟掉?」
  
  「我不知道你上司的確實想法,但任何可能性都是存在的。」
  
  幹嘛拐彎抹角,不有話直說?
  
  「我又被用完了嗎?」她有些失落,但還不到沮喪。只是……哎,隨便啦。「我覺得我們這樣同房不太好,好像大家都不得不默許默認些什麼。」
  
  突然跳開的話題,牛頭不對馬嘴,卻順暢得如行雲流水。
  
  「男女朋友同住一間,有什麼好奇怪的。」
  
  「奇怪啊。最奇怪的是,大家為什麼要裝作一點都不奇怪,心裏卻疙瘩得要命。」黑莓機裏的遊戲玩著玩著,愈玩愈無聊,卻又放不下來。「我們還是分房住的好。」
  
  「有必要嗎?」他啼笑皆非。
  
  「你或許不在意,卻沒想想你的小孩在不在意。美國再怎麼開放、再怎麼道德淪喪,也不會選出一位非婚生子做總統或大法官之類的。更別說是先上車後補票的寶寶了,那些父母簡直是昭告天下,這小孩是我們偷跑搞出來的。」羞不羞啊?「大人只顧著自己爽,怎麼都不為小孩將來的尊嚴想想?」
  
  他早已停下手邊工作,饒富興味地看她邊玩遊戲,邊懶懶哈啦。
  
  「你是屬於哪一種呢?」非婚生子,或奉子成婚的被害人?
  
  「我是屬於不想跟男友同住一室的那種。」
  
  「免得我們不小心擦槍走火,弄出了人命,生下將來沒有資格競選總統或就任大法官的寶寶?」
  
  「我想盡可能保障孩子將來選擇職業的自由。」
  
  「你想得還真遠。」
  
  「就當我是入戲吧。」她挑眉不當回事,專注玩遊戲。「你有你專業的部分,我也有我專業的部分。」
  
  「OK,我去安排。」立刻撐手起身。「你會介意改住我以前的舊房間嗎?」
  
  她昂首枕在頸後的懶骨頭上,傻望他的俯身垂睇。
  
  「我的舊房間迎向北風,是全家最冷的一間。」
  
  「我會儘量不放火燒了你房間取暖。」
  
  「很好。」他們終於有件事達成共識。但……
  
  她直直仰望他的若有所思,似乎在盤算著什麼。真不可思議,由這種角度瞻仰他,竟然還是俊美逼人,連微亂的短髮都亂得完美無瑕。真是標準的白馬王子,尤其是令人目眩神迷的胸肌線條……呵。
  
  「你覺不覺得我們要有公開化的相互匿稱?」
  
  「你該不會要我叫你甯兒吧?」堂堂男子漢……超惡的。
  
  「叫戈寧就可以。」他黯然暝目。「那我該怎麼叫你?赫柔?柔柔?還是小柔?」
  
  她隱隱一怔,動作細微到難以察覺,他卻猝然眯眼,捕捉到了這一瞬間。
  
  「小柔?」
  
  她像是被車燈照到的夜行小鹿,傻在那裏,動彈不得。普普通通的兩個字,被他吟詠得像神秘魔咒。吐息之中,就將靈魂輕巧攫走。
  
  「就這麼說定了,小柔。」他雙手按在她肩窩上,安撫地揉擰著,同時呢噥呵護。「別人怎麼叫你,是一回事,但只有我可以叫你小柔。」
  
  他的徐緩按摩,讓她緊繃的神經更加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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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0-7-2 01:54:30 |只看該作者
  她已經非常小心地在提高警戒,他卻仍三不五時就突然切中她的要害,讓她感到自己處處都有破綻,很難招架。
  
  「小柔。」他沉醉著,仿佛讚歎著世上竟有如此精緻嬌嫩的生物。
  
  她慌了,突然不知道該回應些什麼。
  
  巨掌的修長十指順著她粉頸兩側,向上滑行,沒入她的柔細發絲裏,捧住小小的腦袋瓜,以指尖不住地揉摩,令她觸電似地震顫。
  
  她從來不曉得自己會有這種反應。他是不是在下咒?還是在點穴?
  
  「放輕鬆點。」他沙啞婉勸,行動上卻引發了反效果,讓她沒得放鬆。「你不需要那麼緊張,也不需要故作悠哉地來防備我。你儘管安心,當作是在度假,所有的事我會處理,我來扛。」
  
  「我怎麼、怎麼知道你、你真的可以信任?」奇怪,她為什麼會結結巴巴的?
  
  「不然你還能信任誰?把爛攤子丟給你之後就失聯的上司嗎?你不應該受他這樣的對待。既然他不出馬來幫你,那麼我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說呢?」
  
  他的十指指尖在她發絲深處持續兜圈子,摩挲得她心思渙散。她知道他說的沒錯,只是自己不想承認,不放心對他有太多的信任。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她虛弱地喃喃,只剩口頭還能逞強,芳心已然搖搖晃晃。
  
  他凝眸在自己捧撫的嬌顏上,又出現了令人捉摸不定的深邃神情,沉默許久。
  
  這份寧靜,非但沉澱不了什麼、冷卻不了什麼,反而更加緊迫、躁動,一觸即發。她不自覺地縮起了雙肩,似要防衛,卻並沒有出現任何攻擊。她滿心焦慮地反復祈求:不要說!不要說!她寧可一切都保持模糊狀態,可是她又很想聽……
  
  「小柔,我們真是太像了。」
  
  他深深喟歎,宛若透視到她心裏的呐喊,與他心裏的什麼遙遙共鳴。
  
  她不懂他的意思,靈動大眼急急追逼著下文:說啊。
  
  「話還是別說破的好。」他輕歎。
  
  她的心頓時失重,疾速墜落,卻又忽然被輕輕拋上極高極高遠的白雲巔峰,一片遼闊燦爛,明朗到忍不住抽息驚歎。因為,他吻上了她。
  
  他似乎不只吻上了小巧卻豐厚的雙唇,同時也吻上她靈魂裏的某個關鍵。刹那間,無形的門開了。
  
  紳士風度,只存在剛剛親吻的那一瞬間,而後是徹底的淪陷。他像是愕然小嘗到了意外的美味,隨即大口吞噬起來,有如餓壞了的獅子,巴在獵物之上盡情擺頭咬扯,暢快享用。
  
  她根本來不及思考該拒絕還是該怎樣,就已眼冒金星地深陷懶骨頭裏,不得喘息。這樣赤裸的融合感,完全在她經驗之外。
  
  這叫作吻?
  
  她錯愕的同時,被急急捲入更巨大的另一個漩渦。他他他的舌頭……
  
  這是她從未涉足的世界,第一次感受到唇中的敏銳度,竟會強烈到直顫心靈。他的沉重吐息,他的陽剛氣味,他的體溫,他的膚觸,他在她唇中深入的吮噬糾纏,他的鉗制,他語焉不詳的呢噥,他的邀請,他的誘導,他的期待……全都近距離地,在一個吻中交鋒,讓她整個人轟然暈頭轉向。
  
  她無法退到一個客觀的位置,審慎評估。他自她身後俯伏深吻,一隻大掌就鉗在她整個下顎上,掌控了她的行動,只能全然迎向他的狂放侵襲,沒有其他餘地。
  
  猝不及防地,她在他唇中驚叫。他咬她!
  
  他邪氣地在嬌嫩的口裏咬起她的下唇,吮扯著玩,弄痛了她,才百般疼惜地來回舔撫,仿佛不舍,卻又隨即咬回去,再度折磨。像上了癮,愛不釋手。
  
  直到一聲嬌嗔,洩漏了她的耽溺,情勢霎時翻轉。
  
  她喜歡他的吻,喜歡這樣反復琢磨的遊戲,就開始複製他的行動,唇舌激切地彼此吸引、糾結、挑弄,兩人都沒有閒情顧及呼吸,瀕臨窒息。
  
  她學得快,甚至太快,沉淪得更快。小手反抓在他鉗制的手臂上,不准他離開或放鬆。他只能順勢玩弄起她頸邊的細嫩肌膚,貪婪撫揉,撩撥她易感的神經,整個人坐立難安地扭動起來。
  
  還有呢?還有呢?
  
  她不甘不願地讓他離了她的唇,他卻很快地回來了,覆上她的饑渴沒多久,小嘗兩口,又緩緩離開,但舌頭仍舔揉在她唇上,惹得她煩躁不已。引頸期盼,他再次帶她回到目眩神迷的奇幻世界。
  
  他為難一笑。他不是在玩欲迎還拒的遊戲;他早該收手,只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又回到她的柔嫩甜美中——
  
  「媽,有事嗎?」
  
  媽?恍神中的嬌憨雙眼,豁然大亮,彈身筆直坐起,就看見敞開的房門口佇立的尷尬身影:高媽媽正端著一盤點心及飲料,不知如何是好。
  
  她之前在高媽媽面前與戈寧大演春宮戲,純屬惡搞,被看到也無所謂。可是這個……不一樣,不可以被看到。
  
  赫柔簡直無地自容,超想鑽地洞。
  
  「大家……」咳,高媽媽勉強笑一個。「大家決定等爸爸回來後,再一起開飯,可能會到晚上七點多。你們如果餓了,我有烤一些點心。」
  
  「太好了。」戈甯欣然上前接過餐盤,順手塞了整片餅乾入口,吟哦品味。「有加肉桂,我喜歡。喔,媽,有件事跟你談一下。」
  
  他嚼了嚼,神情凝重地和母親暗暗私語,聽不太清楚他是在打什麼小報告,只見高媽媽有些詫異地仰望戈寧,遠眺赫柔,視線來來回回,氣氛詭異。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
  
  「小柔要求的。」他一副沒轍樣,甚至有幾分失落。
  
  高媽媽喜出望外,卻按著胸口,壓下情緒,不想表現得太明顯。「好好好,我去跟你嫂說,重新做個安排。」
  
  興奮臨去之際,她忍不住再回望呆坐在房裏的赫柔一眼,堆了滿臉笑意,像是心照不宣地結為同一陣線的盟友。
  
  赫柔也還以傻笑,不明所以地目送媽媽離開。這是在幹嘛?
  
  「恭喜,你的策略奏效了。」戈甯朝她展著餐盤,優雅服務,同時不忘再塞一片熱呼餅乾入口。
  
  「什麼策略?」
  
  「跟我分房住啊。」
  
  她哪有耍什麼策略?分房住不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沒想到我媽還真的吃這套。」他坐回電腦前,繼續方才的作業。「看來你對我媽的瞭解,比我還透徹。」
  
  「不然咧?」她假作俏皮,暗暗刺探。「她之前對你帶女客回家住同一間房,是什麼反應?」
  
  「沒反應。」他快手輸入,眼不離螢幕。「所以她剛剛的開心才讓我感到奇怪。」
  
  原來媽之前對他與女客同房而住的毫無意見,只是在順著大家的意、沉默容忍而已,不代表她心底就贊同這種事。赫柔突來的這怪招,竟又恰巧打中媽媽的心坎。是瞎貓碰見死老鼠呢,還是……
  
  螢幕上逐行鋪排成形的文章旁,悄悄開了另一個視窗,不動聲色地同步作業。
  
  「小柔?」怎麼沒聲音了?
  
  她渾渾噩噩地,在懶骨頭內試圖回神。「啊?喔……我想……」
  
  戈寧帶過其他女客回過這個家,而且是同房而住的關係。他對她,原本也是抱持這樣的心態:她跟那些女人,同樣等級。但這與她何干?她在意個什麼勁?為什麼這麼在意?為什麼?
  
  電光石火之際,她明白了,登時頭暈目眩。
  
  她不曉得這項領悟會帶給她衝擊,但她不能露這個馬腳!絕對不行!
  
  「我想吃點東西……」
  
  「餅乾在這兒。」他以視線指示,同時掃掠她一眼,觀測她在他秘密作業下的動靜。
  
  「可是我想吃鹹的。」不想拿點心填肚子。「我下樓叫人先弄個什麼給我吃。」
  
  「好啊,反正你應付那些三姑六婆,也不是什麼難事。不過,別搗蛋。」
  
  「不會。」她心不在焉地起身。「我血糖一旦下降,就沒那個心情了。」
  
  「你身體有狀況嗎?」
  
  「只是不耐餓而已。」
  
  離去前,她似乎還想說什麼,回首遙望。電腦後的他,雙瞳一片疏離的警戒,太過銳利的悠閒。她原本的小小期待,陡然落寞。
  
  「我可以問你……為什麼帶我來你家嗎?」
  
  螢幕一旁的視窗,傳來他夥伴查到的赫柔資料,他卻沒在看,專心注目著怯怯無防備的小人兒,遠遠杵著,好像隔著一段距離,她才敢問出心中的糾葛。
  
  「三個理由。」他直言不諱。「第一,這段私人時間本來就是我的家庭日,而你的問題屬於我個人的私事,不能用上班的時間來處理,就只能在家庭日處理。第二,我有時會對這項業餘活動太過投入,無法自拔,所以乾脆用家庭來牽制我自己。否則我現在可能會是押著你飛往墨爾本,非善意地拜訪你經紀人的住處,要她招出那批貨的下落。」
  
  「你知道我經紀人在哪?」連她都不知道的事,他卻了若指掌?
  
  「你總不可能以為我閑閑沒事,都在上網玩game吧。」他好笑地懶懶開展原本交搭在唇前的十指。
  
  「那第三個理由呢?」她急問。
  
  「我想前兩個理由,就已經充分回應了你的問題。」他並不打算毫無保留。
  
  可是她真正想知道的正是——
  
  「小柔,你到底想問什麼?」他深邃地呢喃。
  
  他難道不是因為她滿耐人尋味的才帶她來?不是因為對她有意思才格外禮遇?不是想跟她展開公事之外的私人交往?
  
  他是看中了她的本領,還是看中了她本身?
  
  他應該……多少對她有點好感才對,因為她……
  
  「你不太對勁。真的只是因為肚子餓?」俊眸微眯。
  
  嬌顏失落,空洞望著地毯上的織紋。他帶她來,純屬公事。他對她的好奇,純屬公事。他對她的親切及關注,純屬公事。他和她聊的每一句溫柔呢噥,純屬公事。
  
  「我對新環境都會有段腸胃不適應期。」原本調皮搗蛋的動力,全然枯竭。「所以四處遊走時,常常上吐下瀉,我也就儘量別在外面吃大餐,省得還得花力氣把它們全嘔出來。」
  
  「我們在羅馬的那頓晚餐,你卻享用得很愉快。」
  
  她淡淡抬眼,遠遠看著他,又仿佛看得更遠,所見的不是在電腦之後的他,而是在羅馬月光下、如詩人般迷離的夢幻王子。
  
  「嗯,那時候我真的很愉快。」像作夢一般。
  
  「同時,也成功截走了我整批貨。」隨即消失無蹤。
  
  她悠悠瞅著他的笑靨,再次證實,他全神貫注的確實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她的本領,和那批貨的下落。
  
  那一吻,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你覺得,我請你媽先幫我煮一碗清淡湯麵,她會不會很麻煩?」
  
  「她會很開心。」廚房一直都是她的天堂。「她本來就偏愛中式料理,只是我們都習慣吃西式口味,害她沒得發揮。」
  
  「那你忙吧,我下去了。」
  
  她沒有帶上門,就這樣沮喪走向長廊的盡頭,像個演出失敗的芭蕾舞者,頹喪下臺。一身輕盈悠揚,也不過是天使斷掉的翅膀。
  
  他沒花太多時間在這無謂的凝睇中,馬上盯回螢幕展示的內容。他給夥伴的搜尋資料很零碎,畢竟他在這一路上能暗暗探測到她個人的線索並不多;他並不想打草驚蛇。
  
  追查到她的真實身分了。
  
  他傻眼,來來回回掃視,免得自己看錯了什麼。
  
  外行人?赫柔並不是他揣測中的那位天才狙擊手?她才入行沒多久?
  
  在羅馬出任務時,新手上路,指的不是他,而是她?
  
  他僵坐在電腦前,知道他應該擔憂的,是他體制內顯然有內賊存在,與人裏應外合。但此刻他思緒中壓倒性的衝擊是:她只是個外行人?他全都估量錯?
  
  外行人。
  
  她那些看似跳脫框架的行動模式,原來不是悉心規畫巧計,只是新手的好運?狀況外的突然奇想?怪不得,她三不五時就一堆破綻,令他匪夷所思,以為又是什麼狡詐陷阱,原來那真的就只是一堆破綻。
  
  而他原先揣測赫柔可能是的那位天才狙擊手,目前人在馬來西亞,大玩軍火遊戲——不是新手玩得起的遊戲。
  
  他搞錯了。
  
  深深一歎,轉椅向外眺望,湖光山色,靜謐如幻。他是失望,還是放心?遺憾赫柔不是他想挖角的那個人,還是慶倖她不是?他前面花的心思全都白費工夫了?或者……
  
  他豁然起身,下樓去廚房。大夥在那兒忙得不亦樂乎,熱鬧烘烘,赫柔不在其中。
  
  「赫柔?」一家子人茫然。
  
  「她有下樓來嗎?」大夥左右互問,個個搖頭聳肩。
  
  她又消失了,無聲無息,沒有蹤跡,宛若她不曾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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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2 01:55:0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噯,赫柔,你有看你最新的部落格文章嗎?」大書呆一面趴在床上的notebook前,一面啃洋芋片哈哈哈。
  
  赫柔則窩在窗邊的寬臺上,靠在一堆軟墊裏打她的電動。窗外是臺北盆地十多層樓的高空,星夜朦朧,空氣污染嚴重。
  
  逃回臺北後,她沒回家,一直寄宿大書呆家,順便跟她招供自己私下在玩的特務遊戲,省得麻煩。坦白之後,真的輕鬆多了,不用一天到晚傷腦筋、掰藉口。幸好大書呆也是懶鬼一個,事不關己,就沒興趣窮追猛打,只嗯了一聲,開糧賑災,收容難民。
  
  不管什麼任務、什麼委託了,聽都不想聽、想也不敢想,免得一不小心就想到自己想忘掉的什麼人。天下最無聊的事,莫過於自以為陷入愛河了,一個人暈陶陶,最後也是一個人被打撈上岸,狼狽不堪。
  
  這就是「想太多」的下場,THEEND。
  
  「赫柔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有啦。」煩不煩哪,沒看見她正忙著闖關嗎?
  
  「那你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什麼東西對不對?」
  
  「哇哩咧——」床上枕頭立刻飛甩到窗臺處。「我在跟你講重要的事,你卻跟我哼哼哎哎?這是你對飼主應有的態度嗎?」
  
  「現在是怎樣?」赫柔頹廢地拋回枕頭。「想打架是不是?」
  
  「每次我一跟你提部落格的事,你就像個更年期的怪怪歐巴桑,根本沒在聽我講的重點,只會亂發脾氣,還跟我吠!你到底要逃避現實到什麼時候?」
  
  「我現在不是回臺灣來面對現實了嗎?」
  
  「面對你個大頭咧。你看你,成天一副廢柴樣,看了就想把你拿去燒。書唯讀一半,工作也只做一半,實驗也只弄一半,飯菜也只吃一半,收拾打掃也只掃一半,要我代查的資料也只查一半,就叫我停手。我最討厭這種什麼都只弄一半的態度!誰來收尾啊?!」
  
  「你看不順眼的話,你去收啊。」
  
  「為了查你要的資料,害我花了多少時間你知不知道?結果你只丟給我一句:不用再查了,草草結案。你什麼好的不學,學那些惡整研究生的爛教授?!」大書呆的新仇舊恨一擁而上。
  
  赫柔冷瞥輕哼。「不要因為自己線上麻將又打輸了,就遷怒到我身上。」
  
  一語中的。
  
  大書呆暴怒,差點翻桌——翻她擱在床上的notebook。
  
  「打攪兩位一下。」房門外一陣叩響,探進一名西裝筆挺的慵懶青年,前來接駕。「請問某人是不是該跟我一起出門了?」
  
  「小路你幹嘛穿得這麼如喪考妣?」赫柔蹙眉。「有人死了嗎?」
  
  床上的大書呆直接癱倒昏厥,無言以對。
  
  「沒有人死,而是我姑姑今晚的演出後有個慶功宴,你說好要跟我一起去露個臉。」小路一派淡漠,仿佛早已勘破紅塵,再無厘頭的狀況他都能處之泰然。
  
  「我什麼時候跟你說好的?」
  
  「上個月我陪你過你爹地生日餐會的時候。」禮尚往來。「你如果賴帳,就別想再找我當你的擋箭牌。」
  
  「可是你們家的婆婆媽媽好可怕。」她已經好幾回很夠義氣地權充小路女友,陪他一同應付長輩。「上次我差點被她們以試作造型的名義,活活塞進結婚禮服裏。」
  
  「那又怎樣?」他面無表情地取過她掌上的電玩,百無聊賴地打起來。「你媽還不是拿我的出生年月日去合八字,連我們結婚後最適合懷第一胎的時辰都算好了。」
  
  「你要不要換個‘女朋友’?」赫柔遙指床上屍體。「那裏就有一具。」
  
  「不准扯上我!」死人復活怒喝。
  
  「赫柔你快點換衣服,我們不能遲到。」小路背書似地隨便念念,手指疾速操控,俐落老練。「我第四關打完之後你還沒弄好,我就直接拖你走。」
  
  她趕緊跳下窗臺,奔往自己借住的客房,省得像前一次那樣,穿著睡衣就被他押解上車。
  
  「你們幹嘛不真的結婚算了?」床上的大書呆撐頭橫躺,一副臥佛狀。
  
  「別開玩笑了,我才幾歲?沒事幹嘛把自己綁住?」他淡道。「之前我們班開同學會,幾個已婚的女同學,都還搶著要跟我繼續保持聯絡。」如狼似虎。
  
  「真搞不懂,你這種死相為什麼一堆女人哈得要命?」大書呆打從國中起就一直覺得小路長得很欠揍。「結果咧?」
  
  「什麼結果?」
  
  「少來了,後來你跟哪幾個真的上了?」
  
  闖關的樂聲聒噪悶響,填補了他沉默的空檔。
  
  「爛人。」哼。「你小心哪天真的跟赫柔結婚,我們所有的同學都來赴宴時,我看你怎麼應付滿場的前女友和情婦。」
  
  「我才不請同學來喜宴。」
  
  「你爸媽一定會廣發紅帖的。」她敢跟他賭。「不然他們幹嘛把我們從小押進貴族學校?當然是為了建立關係。結婚的時候啦、競選的時候啦、當扶輪社幹部的時候啦,有太多機會需要互相捧場。」
  
  「無聊。」偏偏他們都活在這窄小的框架中。
  
  「不過你要小心,赫柔有可能會被人搶走。」
  
  掌上電玩的飛快按鍵聲,驀然停止,槍林彈雨的音效卻不歇息。
  
  「她不是跟我們講過部落格的事嗎?我看了最近的文章,怪怪的。」大書呆在notebook上一陣摸索。「看,這篇,像不像在宣示主權?」
  
  「這文章根本不是赫柔寫的。」凡是赫柔的死黨都知道,她是文學白癡。
  
  「對,那麼這個捉刀人,到底是在向誰宣示,他擁有赫柔的主權?」
  
  「她自己怎麼說?」
  
  「她看都沒看,還怎麼說咧。」大書呆暗忖。「倒是這些文章提到的地點,我有點懷疑。」
  
  「那些都是杜撰。」整個部落格純屬虛構。
  
  「萬一它是以杜撰的形式來包裝事實呢?」大書呆轉望小路。「你知道她這半年多來,都跑過哪些地方嗎?」
  
  小路盯視大書呆整理出的路線圖。「你怎麼確定這些地點她真的走過?你查看過她的護照?」
  
  「不需要。」大書呆咧開還戴著牙套的笑齒。「她來投靠我的時候,我看她行李箱上貼滿的條子就知道。」
  
  小路蕭索一歎。這下麻煩可大了。
  
  最近桃花運忒旺,到處都有人追。
  
  「赫柔小姐,有空一起吃個飯吧。」一名時尚型男,痞子般地油膩搭訕。
  
  「啊,黃鼠狼,你怎麼也來這場慶功宴?」赫柔在觥籌交錯的飯店宴會廳內,嬌豔回首。
  
  「拜託你別笑得那麼燦爛。」閃亮到不行,令鐵漢酥軟。「而且我不是黃鼠狼,我是心地很好的——」
  
  「黃鼠狼。」她點著小腦袋瓜,甜甜地硬給他貼上這無形標籤。
  
  「我都說了我是——」哎,簡直可愛到爆。「對,我是黃鼠狼,特地來跟你拜年。滿意了吧?」
  
  他慨然認栽,但隨即獲得回報:她竟親手遞來盛著卡門見特起司的小圓餅,喂在他唇前。
  
  他大口含入,宛若同時吞進了她手指的餘韻,神魂顛倒,惹得赫柔咯咯笑。
  
  黃鼠狼真是敗給她了。好歹他出入藝文界也不少年,看多了裝腔作勢的公子小姐及藝術家,這位小姑娘,卻常不按牌理出牌,又搞怪得非常優雅。
  
  他對時下素質愈來愈粗俗的女孩,沒力到麻木,對赫柔,就更加偏愛。
  
  「赫柔,說真的,找一天出來談談吧,我有事想問你。」
  
  「那就今天談啊。」那裏有位子,剛好。
  
  「你男朋友覺得這樣OK嗎?」
  
  「OK。」她比比手勢,強化保證。「只要那群乳溝娘娘繼續簇擁著他,就算我們現在跑去跳樓他都OK。」
  
  這是哪門子男女朋友?
  
  「黃鼠狼想談些什麼?」她領他到大廳一隅的座位區。
  
  「當然是談今年的收成好不好?、風調雨順嗎、六畜興旺否?」他漸漸斂起打趣的笑臉,並坐耳語。「赫柔你是不是有一批收藏在手上?」
  
  「你指的是哪一批?HelloKitty的限量磁鐵,還是史奴比的環遊世界公仔系列?」
  
  「一批從羅馬截走、原本要送往私人拍賣會的貨品。」
  
  她登時傻住。
  
  「這只是圈內的小道消息。」所以他先來向本人作確認。「消息發得很隱密,而且還刻意包裝過,不過內行的一看就知道,話中有話。」
  
  「我聽得不是很懂。」
  
  「你有聽過大MAN嗎?」
  
  「大男人?很多這種人。」水燦雙瞳無辜眨巴。
  
  「不,我說的是一個人。」他愈快查證清楚,愈能搶先發佈,沒空兜圈子了。「從他那裏來的消息說,你手中有他寄放的那一批收藏,扣著不放。」
  
  「這是在玩什麼益智遊戲,還是又在虛擬八卦?」呵。
  
  「我也正在為這個傷腦筋。」黃鼠狼苦著臉搔搔後腦。「這個大MAN的風評不太好,雖然偶爾會放出大消息,卻真真假假的;被騙的活該,撿到寶的就賺到。」
  
  「他是狗仔隊嗎?」
  
  「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
  
  「為什麼?」
  
  「因為傳聞你是他最愛的小情人,所以他手邊最大宗的收藏就在你那裏,暫且被你據為己有。」分散風險兼寵溺心肝寶貝。
  
  胡說八道。
  
  「這種流言,未免太惡劣!」她做作地譴責。「子虛烏有的事,為什麼要扯到我頭上來?」
  
  「我也覺得莫名其妙,你怎麼會被牽連進來。」現在可好,這條消息是發、還是不發?「所以你手邊到底有沒有貨?」
  
  「沒有沒有沒有,明明就沒有!」
  
  「那麼你跟大MAN的關係呢?」
  
  「我跟我男朋友就要談婚論嫁了,還會跟其他男人有什麼關係?」小路這時超好用的。「我媽很看好這樁聯姻,要是你寫了什麼不實的鬼話連篇,壞了好事,她肯定會把你告到死為止。何苦呢?」
  
  「我的媽呀。」黃鼠狼勒頸吐舌。「可是這條小道消息已經有不少圈內人風聞,就算你名聲受損,也不儘然是我的責任。我頂多把搶先報導的機會拱手讓人,罪不致死吧。」
  
  「我跟大MAN交情匪淺的誤解,是不是讓我手邊有貨的流言頗具說服力?」
  
  「那當然。」不然憑她一個小女娃,哪來的能耐坐擁稀世珍寶。「呃?赫柔?」
  
  人咧?怎麼一轉眼就不見?
  
  她早已喜孜孜地碎步奔往宴會廳一隅,聯絡到十萬八千里之外。
  
  「喂?李德,我是赫柔。你方便說話嗎?」
  
  「有話快說!」大爺正忙。
  
  「你最近有聽說我在羅馬截走的那批貨的流言嗎?」
  
  「東西不是正在你手上。」
  
  「沒有啦。我之前在你地盤上和戈甯視訊時不就講過了?」她竊竊試探。
  
  「你說是說了,但口說無憑,除非你能具體證明東西不在你那裏,否則我何必信你?」
  
  「戈寧不就信了?」
  
  「只有他會買你的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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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2 01:55:22 |只看該作者
  原本衰敗的芳心,忽然振了一下翅膀,卻又戰戰兢兢,不敢任意飛翔。「戈寧他……最近好嗎?」
  
  「他好不好,我不曉得,但你鐵定大禍臨頭。」
  
  「為什麼?」
  
  「我哪知道。」幹嘛什麼狗屁倒灶的事都拿來問他?「怎麼不問問你自己究竟惹毛他什麼?」
  
  「你怎麼知道他被惹毛?」他是戈寧肚裏的蛔蟲還是大腸桿菌?
  
  「因為,他跟公司請年假。」李德不耐煩地字字咬牙切齒。「他向來是一堆年假擺著不用,這次卻一口氣把年假給請光。你說,他會是請假好去跟誰算帳?」
  
  戈寧……要跟她算帳?
  
  對喔,她兩次放他鴿子,而且對於他的善意援助,她都只回以一堆爛攤子。他或許非常的好脾氣,但可不是沒脾氣。
  
  「李德你、你有沒有什麼建議?」
  
  「沒!」哼。
  
  她快快告訴李德,她在網上的任務代碼,讓他進到她的個人委託資料庫,挑他想接的案子來玩,展現她互惠合作的誠意。李德龍心大悅,邊直接上網邊建議。
  
  「你就逃吧,別跟他正面對上就行。」
  
  「還有沒有別的選擇?」
  
  「有,坐著等死。」噯?這個委託挺有趣的。
  
  「喂?李德?」赫柔驚望自己耳邊的手機。怎麼斷訊了?她都還沒講完唄。
  
  這下可好。逃?逃哪去?她的錢全匯去買小島,哪來逃亡的資金?而且……他怎麼這麼久才來找她?她偷偷地等他好久,等到都有些怕了。怕他乾脆不理她、怕他從此跟她斷訊、怕他從她的世界永遠消失……
  
  有什麼方法,可以讓她和戈寧繼續保持聯繫?
  
  她這段時日,無時不刻都在想這件事。打電玩時想、心不在焉時想、吃飯喝茶時想、泡在浴缸時想、出門逛街等紅綠燈時想、在便利商店排隊結帳時想、下雨時想、天晴時想、睡時想、醒時想、累時想、閒時想、日想、夜想、夢想、空想、妄想。
  
  我想你。
  
  常常望天,仿佛天會連接到他那邊,傳達她的思念。
  
  就算他只是要那些貨的下落也罷、利用她也罷,她想見他,不計代價地想見他。莫名其妙地,想到潸然淚下。這是怎麼回事?她不明白,可是她想他,對全世界都視而不見地全心想他。
  
  想見他,又怕見他。希望他來找她,又怕他真的來找她。怎麼辦?
  
  你說,他會是請假好去跟誰算帳?
  
  小小心靈,反復猶疑,焦躁地拿不定主意。最後,只能硬著頭皮撥打手機,求助最高層級——
  
  「媽,我是……小柔。」
  
  土耳其.伊斯坦堡.四季飯店
  
  「副總,我和赫柔到飯店了。」纖瘦骨感的熟女,溫婉佇立觀景窗前,眺望博斯普魯斯海峽的碧海藍天。「你放心,我會好好看著她,手機也會一直onduty。」
  
  她早練就了度假不忘隨時進入工作狀態的本領。
  
  手機才一合上,床上癱躺的小人兒立刻大大鬆口氣。「上官婉兒,還是只有你能順利擺平我們家的武則天哪。」
  
  「你又在給人亂取名字。」她沒轍地好笑。但把她說成一代女皇身邊的才女,也算恭維了。
  
  「副總人很好,別把她說成個女暴君。別忘了,你是托她的福,才能以卡地亞貴賓身分來這裏度假。」
  
  「反正她本來也沒空接受這種招待。」
  
  赫柔從小就看多了各家精品業者對頂級珠寶客戶的款待,海外豪華旅遊啦、名店閉門的貴賓專屬鑒賞會啦、VIP客戶的高爾夫球賽啦什麼的。媽媽很少參加,一大堆印刷精美的邀請卡、手工問候卡,全都歸入資源垃圾桶內。
  
  「你求她把這次旅遊招待讓給你的時候,好像不是這個態度。」嗯哼?
  
  「婉兒姊姊,我知道錯了。」她合掌拜拜,故作討饒。「請別告訴母后,否則她又要苛扣我的零用錢。」
  
  「她是為你好,省得你亂花。」赫柔的零用錢曾一度和她這特助月薪有得拚。「只能怪你自己老把錢當玩具紙鈔用。不過你的時尚本能比我高,所以後天的珠寶宴,你來挑,我來買——替副總買。」
  
  「我媽都只是買來投資保值,根本不戴。你幫她隨便挑挑就可以。」算是給業者捧個場。
  
  「我哪敢呀。」嚇死她也。「我前年也替副總出席過海外珠寶鑒賞會,結果買回來的東西,她只瞄一眼就皺眉,嗯了一聲,從此沒再派我出席類似場合。」
  
  品味之庸碌,可想而知。
  
  「所以你是專程被派來當我的保母??」
  
  「赫柔,副總她真的很疼你。」只是忙到沒空表達而已。「你一通電話,不管要什麼,她都立刻為你搞定。」
  
  「我知道。」她在床上滾入抱枕堆內,埋頭耍賴。
  
  「那你為什麼還不回家?」
  
  縮頭烏龜沉默半晌,霍然飛身跳下床,英勇地舉手宣告。「我肚子餓了。」
  
  「赫柔……」哎,又來了。「好好好,我們去餐廳。」
  
  每次跟赫柔講正經的,她就開始不正經。
  
  露天餐廳外,一片湛藍的天,直接就可望見不遠處的聖索菲亞大教堂,歷經拜占庭帝國、鄂圖曼帝國,淪為今日消費帝國的觀光客娛樂地點,用來搭配龍蝦、烤醃羊肉串、香檳慕司的華麗背景。
  
  赫柔一副富貴人渣狀,穿著會讓人誤以為是高檔名牌的廉價馬球衫,梳著松垮垮的高髻,一副大墨鏡,拿餅乾棒混充長煙,夾在指間賣弄調皮風情,啃得喀滋喀滋響。
  
  婉兒姊姊就慎重多了,好歹套了件小洋裝出來,危坐正襟,享用美食。比起癱入椅背坐沒坐相的赫柔,婉兒姊姊拘謹得像在吃達文西的最後晚餐。
  
  「放輕鬆點嘛。」混世小魔王懶懶勸道。
  
  「我不是緊張,而是怕曬。」赫柔一點都不懂熟女姊姊的心。「我們幹嘛要坐在這麼曬的地方吃啊?」
  
  雖是十月天,陽光仍大剌剌地豪邁曝曬,海天一色,藍到極度飽和,刺目亮麗,心情徹底爽朗,毫無陰影。
  
  「不怕,大不了曬完之後,再去作Spa。」喔喔喔……伸伸懶腰,小肚肚曝光了。「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打個高爾夫球?」
  
  「謝了。」她寧可躲在冷氣房裏。驀地,她雙眼一亮,急急細嚷。「赫柔赫柔,飯店經理來打招呼。」
  
  赫柔聞言,悠哉地抬頭和對方哈啦,吹捧一下,雙方都不亦樂乎,婉兒姊姊卻羞怯地品嘗佳餚,不太能與中東帥哥坦然言笑。萬一人家誤解她對他有意思,那……該怎麼辦才好?她可是很矜持的東方女子。
  
  經理微微頷首,向她倆致意,優雅離去,婉兒姊姊差點陷入中暑的高燒狀態,整個人酣然紅通通。
  
  「土耳其的男生,怎麼帥得這麼離譜……」對姊姊芳心的殺傷力太大。
  
  「小心喔,這些中東花美男,心也很花的。」
  
  「那你還跟人家聊得那麼愉快。」巧笑倩兮得要命。
  
  「這樣他才會請我們吃霜淇淋呀。」赫柔一見侍者依令送來的兩碗霜淇淋,樂得幾乎一飛沖天。「婉兒姊姊你在節制甜食對不對?那我幫你吃好不好?」
  
  「好啦好啦。」別再用力賣可憐了。「可是上面的草莓要留給我。」
  
  陽光下的女孩們,嘰嘰喳喳,秀麗可人,成了千年古跡之外的另一道迷人風景,賞心悅目。刻意地、又故作無心地,展示自己。
  
  接連兩天的浮華生涯,她倆像廢人似地盡情享受。婉兒姊姊不禁感歎,赫柔實在是個玩家,非常懂得錢要怎麼花——跟她爸一樣:副總常如此冷噱。也難為副總了,嫁給豪門花花公子不說,還得在他花天酒地的時候,替他主掌家業,同時背負夫家說她外戚幹政的污蔑。也難怪赫柔會躲到老遠的海外去念書,叫都叫不回來。
  
  重頭戲的珠寶晚宴,幸好有赫柔在,把她倆從頭到腳打點得妥妥帖帖,豔光四射,尊貴非凡。婉兒姊姊站在鏡面之前,瞠目結舌。
  
  「赫柔這……我從來沒看過這樣的自己。」太神奇了。
  
  「你的條件本來就好,只是膽子太小。」她一面以中文哈啦,一面以英文交代造型師調整細節。
  
  「你真的很有才華。」卻往別的領域發展。「你不走這行實在太可惜。」
  
  「還好啦。」她雙手分拉著自己腋下的禮服邊緣,扭動身子喬一下。
  
  低胸禮服內的一陣波濤聳動,令婉兒姊姊緊張咽喉。「赫柔,你的禮服……會不會太露?」
  
  「耶?」驚慌垂望。「沒有露出什麼來吧?」
  
  該露的都露了。「為什麼……」
  
  「因為今天我想當特務007。」只是這種禮服常要她分神喬一下位置,有點破壞氣勢。「走吧,我們該上路了。」
  
  飯店專屬的渡口,豪華遊艇正恭候著赴宴的貴賓們,載往博斯普魯斯海峽另一隅的皇族城堡。沿岸的伊斯坦堡華麗夜色,熠熠輝煌,浮光掠影,伴隨他們駛往璀璨的高峰,東方與西方際遇的珠寶饗宴。
  
  舊日王室的城堡,今日是地位與品味的展示場。赴宴者個個盛裝隆重,披披掛掛著昂貴的閃耀,等待獵取即將亮相的新鮮珍寶。全場尊榮雲集,有形無形的價值,以數億高額之姿在鮮活流動。嚴密的保全,隱而未現,在不知名的處所虎視眈眈。
  
  風吹草動,盡在眼底。
  
  赫柔一反常態,沒在點心桌邊扒糧,而是以指尖輕輕拎著纖細酒杯,狀似悠哉地四處穿梭,大眼機靈遊走,掃視全局。
  
  沒有,沒看見人。
  
  他……沒來赴宴嗎?她把餌下得這麼明目張膽了,又連日刻意暴露行蹤,他都還沒發現嗎?還是,他根本就沒在注意她的任何事……
  
  美眸在低垂的長睫下,寂然落寞。她仍記得,他有著多美的長長十指,記得他袖口邊隱約流露的精緻表側。她知道能夠悠悠承擔起如此貴重的極致工藝,他必定在VIP的名單內,那麼他也會受邀赴宴,來到這裏。
  
  這麼多家精品業者的奢豪邀請,她獨獨挑這一家,親自前來,為的是什麼?她不惜跟媽媽低頭乞求,要到了赴宴的特權,為的又是什麼?
  
  她是不是想得太天真?明明是她自己先跑開,卻又希望他前來找尋。再一次地,找她回到他面前。這是不是很彆扭?她又幹嘛做這麼無聊的事?
  
  反復思量,仍是不解。
  
  三不五時,總有人來和她搭訕,仿佛有什麼比今夜展示的珠寶更引人矚目,正在神秘發亮。
  
  她總是微笑,總是遺憾,總是婉拒。他們只能用目光飽覽,卻聆聽不到她絲毫聲息,探不到她的底細。像只性感嬌嫩的小黑貓,悄然遊走,孤獨而優雅,傲慢而脆弱。
  
  她在找什麼?或在等什麼?是什麼讓她拒絕掉了許多的善意?似乎只有她所期盼的,才能親近。
  
  如此的美麗,如此的孤僻,如此的迷惑,如此的挑逗,亂了許多覬覦者的心。愈是撲朔,愈是渴望捕捉。
  
  「你在找誰呢?」
  
  低而厚的醇嗓,濃郁而危險,笑意隱約,極其邪氣。但這句中文,讓她不得不回眸張望。
  
  陌生的東方男子,不認識。黑髮濃厚,在肩上披散成狂放的閒適,高大雄偉,像特洛伊戰爭中的古代戰士。而當年屠城的木馬,正在土耳其的另一方。戰士怎會流浪至此?
  
  是賓客,還是模特兒?難以辨識。
  
  這人一身高檔西裝,內裏的襯衫卻敞著前襟,大方展現陽剛魅力。他應該不是賓客,邀請卡上已注明赴宴的服裝要求,如此不符規矩的穿著,不可能被放行入場。
  
  她頷首淺笑,轉頭就走,將那男子拋在腦後,他卻好笑地調侃起來。
  
  「赫柔,你是在放長線、釣玩具嗎?你嫌自己玩得還不夠凶?」
  
  她不悅地回頭嗔視,這傢伙是什麼東西?
  
  「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他一派井水不犯河水的淡然。「不過大MAN要我帶個口信給你:你既然敢說自己是他的小情人,就得勇敢承擔到底。」
  
  他是大MAN派來的?「什麼意思?」
  
  「我來接你去見大MAN。」
  
  她驚怔。一直失聯的大MAN,竟然先找上門來?「為什麼?」
  
  「是你冒名對外放出假消息,說自己是大MAN的小情人,他的貨也在你手上。我才想問你,為什麼?」他貼近她跟前,一隻鐵臂橫擁她後腰,將柔軟的嬌軀壓在他胸膛上,狀似濃情蜜意。「你從哪學來這種亂放空包彈的小手段?從你那個鬼話連篇的人氣部落格嗎?」
  
  胸膛深處的笑意,震波傳到她的心裏,毛骨悚然。她想誘導上鉤的人沒來,卻先誘來了嗜血的鯊魚。
  
  「我……我不能走,我有同伴……」
  
  「上官婉兒嗎?」彎彎的邪眼,魅惑十足。「我想我應付得來。」
  
  赫柔大愕。連這種私人戲稱他都知道,他究竟盯她多久了?「你想對她做什麼?」
  
  「如果你乖乖跟我走,我能對她做什麼?」他以另一隻手的指背,懶懶撫弄細嫩的小臉蛋,興味盎然。
  
  她倉皇地左瞥右瞥,心跳狂亂。不行,她自己捅的樓子,不能牽連無辜。那麼她只剩一條路可走……
  
  「好、好吧,我跟你去。」只要一有縫隙,她還是能脫身。「可是這種場面,我們怎麼走?我可不想裝病裝昏,難看得要命。」
  
  「那我來製造我們目前急需獨處的狀況,如何?」
  
  他的額叩在她的額前,沙啞呢噥,原本環在她後腰的巨掌,也已撫往她臀上,並未逾矩,但意圖明顯,嚇得她魂飛魄散。
  
  大MAN到底派了個什麼傢伙出馬逮她?
  
  「好好好,我跟你走!」快點快點,別再逗留。
  
  她比他還急似的,抓著他的衣袖就把人拖往大門方向逃逸。她滿腦子只顧著想白馬王子,完全忘了自己的處境和扯謊的後果。現在大MAN派的人讓她想起來了,她有比留下來瞎等更緊迫的危機,得火速處理。
  
  「赫柔,別這麼猴急呀。」男子怡然揶揄,任她拖著走。
  
  「快點!我不想讓人看到——」
  
  「看到你和男人公然欲火焚身、得趕緊找地方宣洩的模樣?」
  
  她猛然止步,用力回首,就看見她右後側的這句寒吟來自何處——高戈甯板著冷峻的俊臉,一身正式禮服,卻像要拔劍刺透對方似地巍然佇立,肅殺逼人。
  
  赫柔整顆心臟頓時僵硬,呆怔原地,移不開自己的視線,也不知下一步該怎麼回應。
  
  她最渴望見到的人就在眼前,卻在她千等萬等之下,讓他目睹了她最不想給他看見的狀態。
  
  事情不是他以為的那樣。但他的神情尖刻顯示,他已認定了事實就是那樣,無可狡辯。
  
  「戈寧,我可以跟你解釋——」
  
  他還以狠睇,要她閉嘴。刹那間,幾乎逼出了她的淚。
  
  「赫柔,你要去哪?」從另一側人群中碎步奔來的婉兒姊姊喘道。「我老遠看見你正……」
  
  驀地,婉兒姊姊愣住腳步,傻望赫柔、那男子、及戈寧。所有的糾紛,結於一團;所有的視線,集於她一身。她想澄清,卻給不出答案。
  
  他來了,一切卻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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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2 01:55: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一行四人,自土耳其飛往西班牙的途中,婉兒姊姊仿佛置身天堂,在美男與猛男的環伺之下,不得不(強迫大家讓她)與他們同行。
  
  赫柔妹妹也很乖,傻傻「呃」了好一陣子,就當作是ok的意思吧,呵呵呵。
  
  比起美男,婉兒姊姊比較喜歡猛男,沿途使勁攀談。
  
  「你說你的名字叫……」
  
  「霍西雍。」
  
  婉兒姊姊反復念著,認真回想著。「這是你的中文名嗎?還是外文名?」總覺得好像在哪里聽過,印象十分模糊。
  
  霍西雍笑而不答,將商務艙小點心塞了滿口,怡然咀嚼。而前方並列的位子上,也有個人在開心狂吃;不是忙著吃,就是忙著叫空服員再送吃的來。
  
  高戈寧捺著性子,不對身旁小饑民的扒糧行徑發表任何意見。但他心情非常不好,而且絕大部分是肇因於赫柔的心情太好。
  
  好到令他想發火。
  
  先前在珠寶晚宴中,她被他逮到跟別的男人摟摟抱抱時,明明錯愕驚慌了一下子。不過,也真的就只有那短短的一下子。隨即,她一直朝他笑得像個醉鬼,莫名其妙,直到他要憤然離席,她才趕緊抓著他手臂不放,急急耳語——
  
  「這是大MAN派來抓我的打手。」魚兒上鉤?。
  
  他當場閉目吐息,咬牙沉澱情緒。公事公辦,私人恩怨,以後再談。但他無法理解,她怎麼一點該有的羞愧、辯解、委屈、懊惱等等正常反應都沒有?她憑什麼high成這樣?憑什麼把他刻意誘來了還歡歡喜喜地紅杏出牆給他看?
  
  這個年紀的女生究竟都在想什麼?
  
  「服務生,請幫我再拿——」
  
  「別再吃了。」
  
  戈甯冷道,看都不屑再看一眼地望著冰涼窗外的高空。赫柔一怔,立即收斂起伸臂嬌喊的囂張,改而賊頭賊腦,縮肩擺指地偷偷召喚空服員,低調行事。
  
  「你是故意的嗎?」戈寧轉頭睥睨。
  
  小人兒馬上一臉認錯相,把手指朝反方向擺擺,要上前的空服員撤退。
  
  她很有誠意地垂頭懺悔——如果不是被他幾度狠眼逮到她賊賊調眼偷瞄他的德行,他真的幾乎要相信她的悔過。
  
  他不是很喜歡自己這種太過情緒化的狀態。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該給我一個交代?」
  
  美眸在眼眶裏溜轉。「大MAN派來的這個霍西雍嗎?我也不認識他。」
  
  「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麼。」
  
  「生辰八字嗎?我不能隨便給你。」萬一他想對她怎麼樣還得了。
  
  他瞪她,一言不發。
  
  「好吧,那我們就來談談我為什麼從你家落跑的事。」哎,好無趣的男人。不在氣頭上的他,明明很可愛的說。「那時的狀況太危險了,我不走不行。」
  
  「什麼狀況?」他那時既沒拿槍,也沒要強行押她上床。
  
  「你真的很鈍耶。」
  
  他簡直不想再跟這女的談下去。詭異的是,他竟然一面極度不爽,一面繼續跟她耗,並沒有想要脫身的意思。
  
  「你難道沒有發現,我們的假戲又接回原來的軌道?」這點倒是連她自己都始料未及。「我承認我的中途落跑,有點不負責任——」
  
  「有點?」
  
  「好啦,那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不負責任。」滿意了吧?「所以呃、呃……你看,你害我忘記要講什麼了!」
  
  「我們演的假戲是怎麼接回了原來的軌道?」
  
  「對!」就是這個。「我本來並沒有要跑回臺北的意思,可是這個意外的壯舉,反而使我們扮演的熱戀情侶更加逼真。」
  
  「何以見得?」
  
  「因為你跟公司請假。」
  
  「這並不代表我是為你而請。」他要收的爛攤子有一籮筐。
  
  「可是你現在坐在誰身旁?」
  
  他想反擊,卻突然當機。
  
  「也許這對你來說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但對很多人來說,這非常的有意思。意思就是:你真的對我有意思。例如:大MAN。與其說大MAN是因為看了你瞎掰的部落格才上鉤,不如說,那只能引起他的注意。我的方法,卻引起他的行動。」
  
  「你有過什麼方法?」全是瞎貓碰上死老鼠,新手的好運。
  
  「我方法可多了,只是施展得很隱密。」不容易被人發現。
  
  他輕噱,轉望窗外白雲。「你若說是你假戲真做,還比較有說服力。」
  
  「是嗎?你也這麼認為?」
  
  她又在樂什麼?
  
  「那就當我確實是假戲真做吧。」她以開心回報他的怪瞪。「你有沒有想過,我們要怎樣很投入地假戲真做?」
  
  「你有什麼建議?」他疲憊地挑眉,顯然她早有底案。
  
  「我們可以吃同一份餐點,喝同一杯飲料,穿同一種款式的衣服,戴同一種廠牌的手錶,用同樣的手機,講同樣的話——」
  
  「什麼同樣的話?」
  
  「你有沒有喜歡我?」
  
  他再次當機,被她突如其來的怪招怔住。
  
  「有沒有嘛,有沒有?」她興奮地殷殷期待,像個孩子好奇著聖誕禮物。
  
  一時之間,他迷惘了。
  
  他為什麼一直處於莫名的不滿情緒中?因為得知她與大MAN有曖昧的消息?因為目擊她在伊斯坦堡度假時太刻意的招蜂引蝶?因為看到她和霍西雍在派對上的卿卿我我?因為查到這之外她還有個談婚論嫁的男友小路?因為探出了她在學校的赫赫花名?
  
  他究竟在氣什麼?這有什麼值得在意?
  
  「你有沒有喜歡我?」
  
  甜甜的笑靨,甜甜的撒嬌,甜甜的霜淇淋,甜甜的回憶。驀地,他好笑起來;好笑於自己的莫名其妙,好笑於情勢的無法預期,好笑於她的毫無章法、隨時失序脫軌,好笑於這麼直接的傻氣質詢。
  
  「你有沒有喜歡我嘛?」快說呀。
  
  他不回答她,只探手到她長髮內的後頸,揉著細嫩的肌膚,傾身吻上她的唇,反復吻著,不斷地吻著,纏綿不休地吻著,拿她沒轍地吻著,終於卸下憂慮地吻著,愛不釋手地吻著,暫且不跟她計較地吻著,從容悠閒地吻著,好久不見地吻著,縱容地寵溺地吻著,忘掉一切煩惱地吻著,旁若無人地吻著,任她予取予求地吻著,公主王子童話故事般地吻著,連綿到世界盡頭地吻著。
  
  何必再氣?何必再怨?何必再急?何必再忍?
  
  這甜甜的唇,甜甜的吻,甜甜的纏膩,輕輕巧巧地就淩駕了一切。
  
  他們相吻,隨時相吻,隨處相吻。
  
  在等待入境的路上走著走著,他倆就不自覺地相吻。談話的時候說著說著,他倆就不自覺地相吻。西班牙絢麗風景看著看著,他倆看到了彼此就不自覺地相吻。聊天之前相吻,聊天之間相吻,聊天之後相吻,動身之前相吻,動身之際相吻,不再移動將要安頓時相吻。四目不經意交接時相吻,兩人之中有一人忘了矚目另一人時,必須相吻。兩人正各忙各的,沒空顧及彼此時,更要相吻。
  
  不需吻得很濃,不需吻得很色,不需吻得很久,更不可以吻得很敷衍。必須要吻得很甜,吻得很真,吻得很香,吻得很美。
  
  你有沒有喜歡我?
  
  美麗仰望的明燦大眼,總會回映著他笑而不語的容顏。
  
  他正身陷不可思議中。前一刻還在鬥氣,公私不分,下一秒馬上膩在一起,繼續公私不分。隨即又各自忙碌,中止公私不分。然後又丟下手機中沒完沒了的正事,回頭耽溺於公私不分。
  
  跟人同喝一杯可樂,是件超乎他經驗與理解之外的奇事。而且,還被公主殿下要求只能用同一根吸管。吃同一杯霜淇淋時,只准用同一只湯匙。
  
  他應該會很在意禮貌和衛生問題,可是當他含入才被她小牙齒咬得亂七八糟的塑膠吸管時,他笑了,什麼都不再介意。有某種比飲料更甜、比氣泡更輕盈、比冰塊更沁涼的什麼,順著吸管跑到他心裏,淘氣地偷偷躲在其中一隅。
  
  他知道誰偷偷躲在那裏,卻不揭穿這個小遊戲。就讓她繼續頑皮躲著,就這樣一直待在他心裏。
  
  入秋後的加泰隆尼亞,依舊閃耀著西班牙的熱情陽光,曬得她小臉紅通通。
  
  「我贏了。」他與她對坐在速食店的窗邊座位,以手機遊戲相互較勁。
  
  「怎麼可能?」她怔住正要啃下去的酥脆雞腿,趕緊擦擦手指奪過手機。「你怎麼會連贏我這麼多次?」
  
  他之前明明輸到爆,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我剛開始只是不熟悉,玩幾次就大概知道它的遊戲邏輯。」他揚著勝者為王的得意,拎走她原本就要到手的炸雞腿,大快朵頤。「快點,我們講好的,輸的人就得招供自己的事。」
  
  「可是……」她比較想聽他的事。「好吧……」
  
  願賭服輸。
  
  她想了想。「我打算努力存錢買個夢幻小島——」
  
  「那個已經講過了。」
  
  「我轉讀生物科技做基因工程實驗的事?」
  
  「結果是不了了之。」從實驗室沒日沒夜的囚牢生涯中,越獄逃脫。
  
  「嗯……」傷腦筋,連那些也講過了。「我的初戀情人?」
  
  「我需要知道嗎?」
  
  呃啊,好陰森的眼神。「好吧,那我跟你說我是怎麼被大MAN找上,開始玩這種特務遊戲。」
  
  他一派悠閒,怡然享用桌上速食。但心底,高度警戒,波雲詭譎,洶湧翻騰,食不知味。
  
  她竟然就這樣全都招了,毫無保留地掀底。
  
  「很多企業都會趁那個時候到學校裏征才嘛,大MAN也是以這樣的身分進來。可是他找人的標準很怪,像我,擺明瞭就只是閑混的廢柴,一點也沒有想要進大公司出人頭地的雄心,他卻說他需要的就是我這種人。」
  
  她邊聊邊抽弄可樂杯蓋上插立的吸管,像玩小提琴似地拉上拉下,摩擦出難聽的塑膠噪音。
  
  「然後大MAN幫我做了好多種測驗,要我上一些強化反應力的課程,還有語言課程,隨時測驗,弄得我好煩。就在我快要不想玩的時候,大MAN派我去執行初階任務。」
  
  「什麼任務?」
  
  「送東西。像郵差一樣,只知道要送東西,不需要知道我在送的是什麼。」
  
  「萬一是違法物品呢?」
  
  「你不也是正在交易違法的貨件嗎?」
  
  天真之中,幾許落寞,似乎失望于原本美好晶透的遊戲,被狡詐的私欲攪弄得混沌泥濘。
  
  「不是的。」他發覺自己竟然在清喉嚨。「我交易的東西不是違法,而是有些敏感。」
  
  「所以是游走於法律的灰色地帶?」
  
  「我以為現在是你招供自己的時間。」而不是向他逼供。
  
  「大MAN給我的空間很大,從不過問我用什麼方法去達成任務。」說難聽點,就是放牛吃草,自生自滅。「然後,給我還不錯的酬勞。」
  
  「拿去買小島?」
  
  「我一定要擁有我的夢幻小島。」她執著得雙眼發亮,絕不妥協。「所以要趁海平面逐年上升,快要把我的小島沉入海裏前,趕緊賺到錢。」
  
  也難怪她會被大MAN吃定,接下這個名為任務的陷阱,讓她這完全在狀況外的新手去冒險取貨。然後大MAN得到了東西,卻假作東西仍在她手中,讓所有追擊的矛頭指向她這裏。
  
  這些追擊的矛頭之一,當然就是高戈寧。
  
  戈寧,難道沒有更快解決這事的辦法嗎?
  
  當然有,不過被他擋下了。他不想……傷及無辜。
  
  那個赫柔並非無辜,她是共犯。
  
  不,她不是共犯,只是不懂事,被人出賣了還傻傻地幫人家數錢。
  
  戈寧,你什麼時候當起了人道救援組織的義工?赫柔無辜與否,是死是活,關你什麼事?
  
  「你會跟我一起去嗎,戈寧?」
  
  他猝地回神,眨清雙眼。「什麼?」
  
  「我的小島啊。」她就快籌足經費,買到夢想。「你會跟我一起去嗎?」
  
  她是認真的;光看那雙眼睛,他就知道了。「我會去,可是不一定會和你一起去。可能時間上有些錯開,或者你先去準備,我隨後就到,或者我先去張羅一切,你再抵達。」
  
  「不可以一起同進同出嗎?」
  
  「除非你能配合我的時間。」兩種方案只能取其一。
  
  抵達夢想的所有步驟,都很現實。在現實裏最接近夢想的一刻,唯有相吻。
  
  他們隔著桌面,引頸傾身,浪漫相吻。身側的觀景玻璃窗外,是未完成的聖家堂,就在他們咫尺之外的大道另一側,繼續建造巨大的夢想。
  
  這一吻,有如吻到永恆。不必深,不必急,也不必分離。
  
  「我等你。」
  
  從他唇上傳來的呢喃,刺中了他靈魂的什麼,為之糾結,隱隱作痛。
  
  「嗨,赫柔,你們居然窩在這裏?!」
  
  老遠就揚聲奔來的婉兒姊姊,大包小包的,笑得氣喘吁吁,身後跟著閑懶步來的霍西雍,墨鏡遮掩著真實神情,只流露意味不明的笑容。
  
  「這裏的美術館、紀念館之類的,真是多到不行。」婉兒姊姊興奮分享滿手提的戰利品,不是名牌服飾,而是畫冊、海報、攝影集、相關出版品,標準的氣質取向。「你們怎麼都不去走走呢?」
  
  「以前來的時候都走過了。」赫柔捧著空杯,依戀地咬著吸管不放。
  
  「還有很多東西值得一看再看呀。」頓時,婉兒姊姊才定睛看清眼前景象。「我的天……聖家堂就在對面?就在這間速食店對面?」
  
  這簡直是全世界景觀最棒又最廉價的店面。
  
  「赫柔你總是會發現一些很奇特的小地方。」婉兒姊姊欣然向坐入她身旁的霍西雍高談。「赫柔從小就很有這方面的天分。她高中時我跟她一起去香港玩,我很想住半島酒店卻負擔不起,她卻幫我們訂到了和半島酒店有同樣的臨海夜景、但價格少了一大半的地方——」
  
  霍西雍挑眉,一副願聞其詳狀。
  
  「半島酒店隔壁的YMCA!」哈,真是太天才了。
  
  婉兒姊姊反常的激昂、熱切、健談,觸動到赫柔的警覺。一瞄霍西雍,依舊張狂,但一隻健臂已坦然搭在婉兒姊姊的椅背上。通常這種態勢,會引起婉兒姊姊的尷尬不安,羞怯而拘謹地不知如何是好。但,她現在毫無這種反應。
  
  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赫柔這才領悟到,自己忙著和戈寧膩在一起的這幾天,忘了提防霍西雍對另一個目標下手。
  
  「這裏的地鐵根本無法直達奎爾公園,我和霍西雍只好又轉公車、又步行好大一段路,才抵達那裏——」婉兒姊姊停不下話匣子地猛聊,跟大家急切分享,有點像躁症發作的患者。
  
  「我要回飯店。」
  
  赫柔一聲令下,全桌的人莫名轉望。
  
  「你想一個人回去午睡的話——」
  
  「不,婉兒姊姊,你陪我一起回去。」
  
  婉兒姊姊錯愕。為什麼會突然指名她?她和霍西雍早有規畫好的今日計畫……
  
  「赫柔,我陪你回飯店吧。」戈寧起身,替大家解圍。
  
  「我不要你陪!我就是要婉兒姊姊跟我走!」她擺明瞭這事毫無商量的餘地。
  
  場面僵凝,氣氛與前一刻截然不同。
  
  「赫柔,我已經排好既定的行程,也預約好了……」
  
  「你走是不走?!」她的嬌斥已近跋扈。
  
  婉兒姊姊被她逼得顏面掃地,只能難堪地起身,拎起自己大大小小的雜物,在頂頭上司的女兒押解下,當著霍西雍及高戈寧的面,窩囊離席,陪同赫柔而去。
  
  霍西雍墨鏡下隱藏的眼瞳,淡淡彎起。因為他知道,他要的狀況已開始發酵。而高戈寧,不動聲色,像個冷面的賭客,沒有人推估得出他手上的牌是好是壞。
  
  他知道事有蹊蹺,但力持平靜無波,悠然告辭,與霍西雍各分東西。
  
  這個霍西雍的背景有問題。他早已在這一路上請遠在十萬八千里外的好友搜尋,只能確認一件事:這不是他的本名,而是地名,當地卻沒有任何符合這個人特徵的資料。
  
  他整個下午都耗在網咖,與夥伴聯繫,查霍西雍的底,同時佈局。他的直覺強烈顯示,談判的時刻已近,雙方即將王見王。
  
  他沒想到,他在忙時,別的人也沒閑著,相互跟他較勁著速度。
  
  「喂,霍西雍,我赫柔。」
  
  「我不記得我有給過你我的手機號碼。」
  
  她超討厭這種浪蕩味十足的呢噥,也討厭胸肌太大而且長著胸毛的怪獸。「你別想再對婉兒姊姊動手。」
  
  「別人談情說愛,礙著你什麼?」
  
  「我知道你的詭計。」
  
  「你只知道我想讓你知道的部分而已。」呵,自以為是的小傢伙。「你不知道的部分,我若不想讓你知道,你永遠都不會知道。」
  
  「你少跟我玩文字遊戲。」
  
  「那我告訴你,婉兒回臺灣之後會馬上遞辭呈。」夠清楚了吧。
  
  赫柔心驚膽跳。不會吧,婉兒姊姊在媽媽身旁奮鬥了十多年,好不容易站穩這個位置,哪可能說走就走?可是,剛才她倆在計程車內的爭執、一路吵到房間內的火氣、不歡而散的揮淚離去……她原本對婉兒姊姊還滿有把握,卻一下子什麼把握都沒了。
  
  「赫柔,我只要一通電話,就能挽救這件事。」
  
  她相信,他確實有這能耐。「你的條件是什麼?」
  
  「見面再談。」
  
  「我不跟你做私下的個別會面。」她又不是白癡。
  
  「飯店的酒吧吧台見。」
  
  她微愕。他居然是約她前往公開場合?「幾點?」
  
  「七點半。噢,對了,我對女伴的服裝要求向來很嚴格。如果你穿得像個女童軍似的,我會當場趕你回自己的房間去看卡通。了嗎?」
  
  「總之,就是我露得愈多,你也就透露得愈多。」
  
  「上道。」
  
  去死吧你。
  
  她氣惱地甩了手機一巴掌,將它打回蚌殼狀。她不能讓自己的爛攤子延燒到家裏去。婉兒姊姊若是突然離職,媽媽的行程一定會受到牽連。不行,事情不能愈扯愈大,得儘快打住。
  
  夜色愈深,危機愈深。
  
  高戈寧深夜回到飯店,到赫柔和婉兒姊姊的房間叩門,都沒有人。回房撥電話給櫃檯,才知道婉兒姊姊剛才checkout,目前正在一樓大廳等計程車。
  
  他趕忙下樓,及時攔住正在等司機搬大包小包行李上車的她。
  
  「你這麼快就離開?」
  
  「我是上班族,能請的假本來就很有限。」她勉強笑著,雙眼浮腫。
  
  「你在很有限的假期內,還是很高興地和我們一同前來,不需要在這麼不愉快的情況下,趕著離開。」有事可以好好談。
  
  「謝謝你。」這真是個好男人。「可是我恐怕……暫時不想跟赫柔走太近。」
  
  「因為她下午那頓莫名其妙的小姐脾氣?」
  
  「不是。」她笑笑。「赫柔不是那麼驕縱的人,她其實很乖的。只是碰到了感情的事,她就……」
  
  婉兒姊姊竭力保持冷靜,閉眸抿嘴,終究還是攔不住淚水,皺起了容顏。
  
  戈寧先請服務生代為處理行李,將婉兒姊姊帶往大廳一側的咖啡座,穩定情緒,厘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一直覺得你和赫柔感情很好。」
  
  「我本來也這麼以為。」婉兒姊姊望著咖啡杯挑眉,拿著手裏的衛生紙團抹往鼻前,輕微哽咽。「可是感情再好,一碰到男人的事,就全都走樣。」
  
  「因為霍西雍?」
  
  「她在吃醋。」婉兒姊姊瞪眼宣示。
  
  戈寧垂眸思索,輕聲安慰。「或許她不希望她的婉兒姊姊被人搶走。」
  
  「不,她不是吃霍西雍的醋,而是吃我的醋!」她鼻音濃重、斬釘截鐵。「她不希望她的霍西雍被人搶走。」
  
  戈甯神色自若。「這是你個人的揣測還是……」
  
  「霍西雍跟我說的。」
  
  「啊。」
  
  「是真的。」別好像不當回事。「他剛剛才跟我坦誠,他也很困擾,因為赫柔明明講好要跟他分手,卻突然介入我們之間,好像她仍是霍西雍的女友。」
  
  「他們之間不一定是私情,可能是基於公事。」
  
  「是赫柔在假公濟私!霍西雍跟我訴苦說,他就是因為受夠了她公私混淆的小把戲,所以決定分手。赫柔老是以公事為名,刻意跟他搞曖昧,仿佛她跟他假戲真做起來了,卻突然抽身,不見人影,過一陣子又故意放誘餌釣他上鉤,似乎想複合。霍西雍快被她的反復無常搞瘋了,乾脆快刀斬亂麻。」
  
  「那不是很好嗎?」而他目前的狀況,形同正在重蹈覆轍。
  
  「不好,因為她看見霍西雍跟我在一起,又企圖回頭吃窩邊草!」搶姊姊的男朋友。
  
  「嗯。」
  
  「霍西雍和我商量說,要跟赫柔談開,不要再從中干擾我們兩個。霍西雍是當著我的面打電話約赫柔,出來講明。」
  
  「看得出來,他很有誠意。」
  
  「對,可是赫柔呢?她的誠意在哪里?人家是要去跟她劃清界線,不想再牽扯不清,她卻硬是穿著一身火辣清涼,只差沒乾脆在他面前脫光。她這還會是什麼意思?」
  
  「我等了又等,霍西雍明明說談個十分鐘就夠了。結果呢?兩三個小時過去了,他還和她耗在酒吧裏難分難舍。」她何苦再繼續等下去,自取其辱?
  
  這個男人的心底,永遠都會掛著另一個女人的身影。
  
  戈寧只是淡淡地聆聽,靜候她恢復情緒,好一陣子之後,送她上車離去,自己回座沉澱思慮。
  
  他知道,霍西雍在玩把戲。問題是,這把戲只有他一人在玩嗎?還是另一個人同時也在玩?她騙過他,狠狠的栽倒他一記,沒有什麼能證明她不會再騙他。她的謊言裏有真實的成分,但絕大部分,仍是謊言。她的坦誠,是否也是假裝坦誠?
  
  最令他受不了的,是自己竟被這種低層次的把戲,搞得團團轉,方寸大亂。
  
  難道沒有別的方式處理這事?沒有別的人手可以負責這事?
  
  有,那他為什麼還攬著做?為什麼不交給下面的人去辦?他沒別的事好忙?
  
  他豁然起身,大步邁向飯店的奢豪酒吧,決定一刀兩斷。
  
  輕盈時尚的爵士節奏,彌漫整個慵懶世界,紙醉金迷,歡聲隱隱。帥氣酒保漂亮耍弄高超的調酒功力,背後酒櫃壯麗璀璨,如畫如幻,散放晶透眩目的光華,魄力四射。酒保的一舉一動,宛若剪影,在這大片耀眼燦爛之前,取悅嬌客。
  
  他一眼就認出她的背影,毫無遮掩的整片背影,就坐在吧台前。高腳椅下是一雙交迭的玉腿,連身短裙幾乎只勉強掩住臀部。盤高的髮髻,裸露的頸項,只有頸後系著一條銀亮的絲帶,險險吊住僅能覆蓋身前的閃緞禮服。
  
  遠遠望去,猶如一名裸女,妖嬈獨坐。多少男子在她身後各處,癡醉仰望,灼烈,乾渴,煎熬。
  
  非常地美,連他都為之心馳神蕩。
  
  一隻怡然撫上這片雪背的巨掌,震懾回他的意識。巨掌的主人傾身,埋首在嬌嫩的香肩裏,以鼻尖摩挲著,喃喃著,降服地深深歎息著,仿佛懇求著。
  
  美人回首,寵溺地賞他一個吻——
  
  那曾經吻著他的紅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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