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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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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女帝奇英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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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20:58: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回 假作真來真作假(2)

裴昌歇了一歇,吩咐一個武士道:「現在可以將那位王孫 提來了。」轉過頭對那位「王大人」道:「僥倖之極,李逸落在我的手中,再也不怕他進京告密了。」那「王大人」道:「李逸?他不正是八 年前失蹤的那位王孫嗎?」裴昌道:「一點不錯。這次英國公起兵,他也曾參與大事。不過,我大哥怕他懷有二心,早已叫我小心他的行蹤。好 在他要入長安。必定要經過這裡,我天天叫人到路口等候,果然給我等到了。」

過了片刻,裴昌將張之奇押來,張之奇倔強得很,一路破 口大罵。裴昌離座迎授,奸笑說道:「殿下還認得小人麼?我叫他 們請你,下人不知規矩,多多冒犯你了。」張之奇大怒罵道:「誰認得你,我與你何冤何仇,你將我擄到這裡?」裴昌朝張之奇面上一望,不 覺現出了一絲詫異的神色。

約在十年之前,李逸十一、二歲的時候,有一次他的父親 信王李預曾帶他去拜訪裴炎,裴昌在屏風後面偷偷張望,對李逸留有印象。這時裴昌盯著張之奇那付焦黃的臉皮,有點奇怪,心中想 道:「當年那個粉雕玉琢的孩子,長成之後,怎的卻變成了個黃臉病夫?」程通猜到他的疑心,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裴昌恍然大悟,心道:「原 來如此,他中了惡行者與毒觀音最惡毒的暗器,想必元氣大傷,難怪形容枯稿。」張之奇那識得內裡情由,破口大罵。裴昌奸笑道:「殿下,你忘記了春雷動地,飛龍在天之約 麼?」張之奇道:「胡說八道,誰是你的殿下?你想謀反麼?我可不能受你拖累!」裴昌面色大變,道:「我大哥一心扶助唐室,你當真要恩 將仇報,上京告密麼?」張之奇怒道:「你們到底是些什麼人?」裴昌道:「你縱然認不得我,中書令裴炎,他是我的大哥,難道你也不認得他麼?」張之 奇怔了一怔,忽地雙眼圓睜,罵道:「裴炎是當朝宰相,他的弟弟豈有不懂朝廷律例,胡亂擄人拷打之理?你這分明是冒認裴相國之名。」


裴昌這時不由得起了疑心,想道:「難道真是捉錯人 了?」問道:「今年三月之間,你在巴州嗎?」張之奇負氣說道:「在又怎樣?不在又怎樣? 」裴昌道:「廢太子李賢被人刺殺,你知道這事麼?」張 之奇道:「這事與我何關?」他對裴昌的身份也是猜測不透,心中想道:「我曾聽人說過,廢太子是給天後下詔賜死的,這人說是他被刺 殺,莫非真有此事?但這事又怎能牽連到我的身上來?」裴昌盯了他一眼,又問道:「聽說你對廢太子被暗殺的事,甚是不平?」張 之奇道:「若然真有此事,我當然要為廢太子不平!」裴昌冷笑道:「怪不得你想進京告密,你還敢不認你是李逸麼?」

張之奇雖然不知道其中錯綜複雜的情節,但這時卻也猜到 了他是認錯了人,連忙叫道:「大丈夫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我是嵋山的病尉遲張之奇,誰識你什麼李逸!」裴昌大吃一驚,道:「你姓張,你的譯名叫做病尉 遲?」程通睜大了眼睛,果然看出了有些不像,但他怕裴昌怪他提錯了人,硬著頭皮說道:「我在峨嵋金頂和他朝過相,絕沒有認錯人之 理。你瞧他滿面病容,正是中了透穴神針之後,毒性發作!雖經名醫調治,仍留下毒沁皮膚的病象。哼,你以為這樣就可以瞞過我的眼睛 麼?」張之奇大怒道:「呸,我生來便是這付相貌,要不然江湖豪傑怎會送給我這個病尉遲的綽號?今年三月,我也不在巴州,你們認錯人啦, 老子姓張,不是姓李!你們硬要張冠李戴麼?」

裴昌冷冷的望了張之奇一眼,道:「你上京做什麼?」張 之奇道:「天後挑選神武營衛士,我是嵋山郡守保薦去應試的,你若不信,我身上還有嵋山郡守的保薦文書。」程通兀自叫道:「員外別信他的胡 說八道,他明明便是李逸,怎會姓張?」

忽地有一武士匆匆走入,向裴昌說道:「有一隊馬隊進了 村莊,不知是什麼路道?」那個京官嚇得黨身顫戰,湘湘說道:「怎麼來得這般快?快,快派人再去打聽,是長安來的,還是縣裡來的?」

裴昌雙眼圓睜,大聲說道:「不管這廝是姓張還是姓李, 他要做武則天的奴才,咱們便容他不得。程通,你留下來看守他,仔細搜一搜他,再等候我的發落。絕不能讓他跑了。」程通應了一聲。裴昌拉著那個京官,突然在牆壁上一按,壁上開了一道小 門,一干人等,立刻進人復壁,壁上的門也立即關上。大廳裡除了張之奇之外,便只留下了程通與另外一位武 士。

這剎那間,李逸轉了幾個念頭,他本來想繼續追蹤裴昌, 但轉念一想,張之奇代他受過,又覺得於心不忍,不錯,張之奇入京是為了應選神武營的衛士,是和自己敵對的人,可是他這場禍事,乃是因自己而起,大 丈夫做事該光明磊落,豈可為了討厭他便讓他平白蒙冤?

李逸正自心思不定,忽聽得一聲裂人心肺的慘叫,原來是 程通突然下了手,將張之奇的琵琶骨捏碎了。程通哈哈大笑道:「廢了他的武功,保險他逃跑不了。三 哥,你搜他的身子。」

程通笑聲未絕,忽見他的同伴一較栽倒,程通武功較高, 心知有異,立即斜躍數步,只聽得「唆」的一聲,一塊屋瓦飛來,擲落地上,碎成幾片。屋上突然跳下了一個人。

程通大吃一驚,喝道:「你,你是誰?」李逸出手如電, 手臂一伸,抓著他肩上的琵琶骨,沉聲喝道;「瞎眼的狗才,我便是李逸!」力透指尖,用力一捏,登時也把程通的琵琶骨捏碎,程通一聲 慘叫,暈死過去。


李逸一看,張之奇正痛得在地上打滾,已在昏迷的狀態之 中,李逸無暇施救,信手點了他的穴道,暫時可以令他不至大量流血,隨即將他背起,跑下台階,只聽得外面馬嘶人叫,裴家的家丁都已跑到園中,登上 圍牆防禦。李逸一路奔出,無人阻攔,到了園中,但見官軍已破門而 入,為首的一員武將叫道:「快叫裴昌前來接旨!」大喊三聲,無人答應,官軍陸續衝入,裴家的武士在那個管家率領之下,奮力拒捕,那將官大喝 道:「裴炎謀反,大逆不道,你們想跟著他送死麼?」這一喝登時把裴家的家丁武士喝散了一半。

裴家的家丁武士雖然散了一半,但裴炎立心謀反,家中早 已養有一批心腹死士,個個武藝高強,這批人卻沒有散去,就在花園裡和官軍混戰起來。李逸伏在後面,聽得殺聲如雷,火光耀眼,時不時有慘厲 的叫聲劃過長空,廝殺越來越激烈,官軍越來越迫近。李逸暗叫一聲:「苦也!」以他的身份,對兩方都是敵 人,實是不易突圍而出。忽地一支冷箭射來,李逸背著張之奇閃身一避,張之奇觸 動傷處,痛得「哇」的一聲叫了出來,李逸只好縱身跳出,裴家的總管一眼瞥見張之奇伏在他的背上,大哈一驚,急忙叫道:「快把這兩人殺了!」原來 他把張之奇當作李逸,卻把李逸當成武則天派來的高手,他知道主人最怕的就是李逸進京告密,說出裴炎派遣刺客暗殺太子的事情,故此雖然處 在官軍猛撲的危險情況之下,仍然分出人來,要將李逸與張之奇殺死滅口。

說時遲,那時快,李逸剛剛一腳踏出,便聽得刷的一聲, 一口長劍迎面刺來,李逸霍地一個「鳳點頭」,使出「空手入白刃」的招數,在那人的虎口一扣,將那人的長劍奪過,甩手一擲, 「波」的一聲,插進了另一個武士的胸膛,腳步不停,立刻向人少的地方硬闖。

猛聽得背後金刀劈風之聲,來勢急勁,李遍心中一凜,想 道:「原來裴家還有這等高手!」他早已拔出寶劍,立即一招「蘇秦背劍」,反手一削,只聽得「噹」的一聲,火花四濺,李逸背上有 人,跳躍不靈,幾乎給他的刀鋒斫中,腳跟未走,那人早已迅即換招,第二刀又跟蹤劈到。

李逸一個「盤龍繞步」,把背上的張之奇轉了一個方向, 猛的長劍勒住,那人的刀口正好斫在他的劍上,但聽得一片斷金切玉之聲,那人的厚背斫山刀竟然缺了一口。

李逸跟著一招「腕底翻雲」,劍光疾起,但這一招出手雖 快,如沒有刺著那人,李逸抬頭一看,原來這個和他力敵三招的漢子,就是那個管家。裴家的管家名叫熊白山,本是綠林大盜出身,在江湖上也 算得是一流好手,這時見李逸背上有人,劍法居然還是那麼凌厲,心中大吃一驚,可是他溜滑得很,一見不能力敵,立刻展開遊身八卦刀的刀法,欺負李逸跳 躍不靈,一刀緊似一刀,只是朝張之奇身上斫去。

李逸只要將張之奇扔去,立即可以反敗為勝,他心念方 動,隨即想道:「不可,不可。他雖然要去投奔武則天,按說乃我敵人,但我若臨危棄他,卻也不是英雄行徑。」於是眼神注定敵人的刀鋒,處處先保護背上 的張之奇,激戰中熊白山使了一招虛招,向張之奇掛著的雙腳一刀削去,李逸被迫得使了「漁翁垂釣」,長劍垂下招架,熊白山猛地喝一聲「著!」「下 手刀」突然改成了「上手刀」,刀光霍地一轉,從李逸的肩上削過。

這在這時,忽聽得「錚」的一聲,一枚錢鏢襲來,正正打 中熊白山的手腕,熊白山刀鋒一偏,斜劈而下,沒有斫中李逸,李逸騰地飛起一腳,正中心窩,熊白山哪裡禁受得起,一口鮮血噴了 出來,登時撲倒。


那個用錢鏢暗襲熊白山的人,乃是御林軍中的一個統領, 領命來查抄裴家的。他見李逸將熊白山擊倒,頗為詫異,急忙問道:「尊駕是 誰?可是天後派來的麼?」李逸腳步不停,「呼」的一聲從他身邊掠過,那人卻也機警,一見不對,立刻發出三枚錢鏢,都給李 逸的寶劍撥落了。

近著李逸的兩個御林軍軍官,急忙迎頭攔截,一個使三節 棍,一個使大橋刀,李逸毫不理會,直衝過去,那兩人喝道:「你想送命麼,他們見李逸接連擊倒幾個裴家的武士,捉摸不透他的身份。略一躊躇,李逸 已衝到他們的面前,長劍一披,「噹」的一聲把那根三節很當中截斷;使大刀的一刀劈去,劈了個空,李逸早已從他的身邊溜過。

那統領叫道:「不管是誰,先把他拿下。」迎面立即又是 兩般兵器襲來,一柄長槍,一條鋼鞭,來勢都很急勁。李逸腳尖一點,雖然背著人,仍能躍起一丈多高。左邊那個軍官一鞭打下,剛好纏上了同伴的那炳長槍,這 兩人都是力大如牛,兵器一交,收不住勢,都跌倒了。李逸落下來時。第三個軍官又舉刀劈到,這人武功平常,被李逸一劍將他 的單刀削斷,劍尖一轉,順手便點了他的穴道。

李逸展開飄忽無定的身形,左邊一兜,右面一繞,霎忽向 東,霎忽向西,既避開御林軍的攔截,也避開裴家武土的追擊,看看就要搶到後門,猛聽得一聲喝道:「站住!」迎面一根龍舌大槍挑來,但 見他槍尖亂顫,抖起碗大的槍花,一根長槍就像化成了一片槍林,將李逸的去路完全封住。李逸吃了一驚:「御林軍中競有這樣的高手!」急忙運足 真力,反手一劍削出,「叮」「噹」兩聲,火花飛濺,兩人都給震退三步,原來這個軍官乃是統率御林軍的龍騎都尉章大綏。

李逸不想戀戰,翻身斜躍,恰好一個裴家的武士追到他的 身旁,李逸左手一伸,將那個武土的背心抓著,迎風一舞,猛地大喝一聲:「接住!」將裴家那個武士向章大綏劈面摔去,章大緩見他將裴 家的武士用作兵器,大出意外,不知他是友是敵,百忙中只得先把武士打翻,就在這片刻之間,李逸又已剁傷了好幾個人,衝到了花園的 後門。章大綏急忙挺槍追來,李逸大叫道:「裴昌已從後面的山 路逃走了,你們不去緝拿欽犯,卻來追我做什麼?」

章大綬帶來的御林軍,大部都用來圍攻府鄖,後山雖然有 人把守,數量不多。這時忽然聽說裴昌已從後面的山路逃走,不禁霍然一驚, 心中想道:「黑夜之中,若然被欽犯逃入山中,搜索確是不易,這倒不可不防。」這時御林軍已把裴家丁武士打得七零八亂,有一些尚在園中混戰,有 一些已逃了出來,御林軍有如潮湧,正在闖進屋內搜查,章大綏急忙傳下命令,調出一部份人來,火速到後山增防。

章大綬正忙於調兵遣將,無暇去追捕李逸,李逸便趁他們 亂糟糟的當口,殺出花園,搶了一匹戰馬,黑夜之中,便在田野間疾馳而去,後面雖然有幾騎追來,卻被李逸接過他們射來的冷箭,反手甩出,將他們 都射倒了。

李逸跑了一程,伏地一聽,聽不到追騎的蹄聲,鬆了口 氣!跳下馬背,將張之奇抱起,月光之下,只見他面如金紙, 雙眼微微開啟,李逸一聽他的脈息,幸喜內臟沒有受傷,心念一動,得了一個主意,將張之奇抱進樹林裡面,選了一片平坦的草地,將他放下。李逸隨身帶有金創聖藥,替他敷上,過了一會,看傷口的 血已經凝結,便替他解開穴道。張之奇悠悠醒轉,見救他性命的人,原來就是酒肆中相會 的「寒儒」,有點詫異,說道:「原來先生是身懷絕技的高人,失敬失敬,救命之恩,銘感五申,請恕我不能起身拜謝。」李逸道:「張兄,你的傷只是 外傷,調養幾日,當可無事,不必擔心。」張之奇恨恨說道:「只是我這身武功已被廢了,哼,哼!想不到嵋山張之奇竟平空遭到了這場橫禍,此仇此 恨,今生難報,死不瞑目。」李逸道:「此仇早已有人替你報了。」張之奇道:「是先生、你、你把那老賊殺了麼?」李逸道:「不,不,是官軍殺來,想 來那老賊也是逃不脫的。」張之奇道:「他們真是造反的逆賊麼?」李逸道:「大約是吧。」張之奇道:「謝天謝地,天後聖明,我雖不能為她效 犬馬之勞,這口冤氣也可洩了。」

李逸聽他口口聲聲罵「逆賊」頌「天後」,心中極不舒 服,若不是見他受傷,幾乎忍不住要打他一巴掌,當下念頭一轉,心意力決,忍著氣問道:「張兄入京,所為何事?」他這是明知故問。張之奇歎了口氣,說道:「恩公問及,不敢不告,天後挑 選神武營衛士,我是嵋山郡守保薦去應試的。呀,如今我的琵琶骨已被反賊捏碎,武功全廢,這大好的前程,也從此毀了!」李逸道:「邵守的 保薦文書,張兄帶在身上吧?」張之奇道:「現在還要它何用?」抖抖索索的在身上摸出那張文書,看了一眼,咬一咬牙,雙手一扯,便想把它 撕爛,李逸心急眼快,連忙將那件義書搶過手中。


張之奇歎道:「恩公,你何必還為我珍惜這紙文書,我今 生今世,再也用不著它了。留著它只有傷心。」李逸微笑說道:「吉人天相,也許張兄將來能夠恢復武功呢?」張之奇道:「那除非是華陀再世,扁鵲重 生。」李逸道:「高人異士,無代無之。當今之世,怎見得就沒有華陀扁鵲?」張之奇慘笑道:「高人異士,可遇而不可求。何況,即僥倖遇名醫,我 的琵琶骨已經碎了,最少也得數年,才能再練武功。天後這個月便要挑選神武營衛士,這紙文書,還有何用?」李逸道:「我兄既然執意不要這 紙文書,那末我鬥膽求你,將它轉送給我如何?」張之奇詫道:「你要它何用?」李逸道: 「我有一個弟弟,身材相貌與我彷彿,也略懂一點武功, 可惜無人保薦。有此機會,我想叫他去試一試。將來若能博得一官半職,全拜吾兄所賜,我亦感同身受了。」張之奇道:「我這條性命乃是恩公 救的,再生之德,碎骨粉身,不足圖報,何況是身外之物,何況是這件對我全無用處的一紙文書!不過天後法度甚嚴,但怕將來查出,連累今弟。」 李逸道:「將來是禍是福,乃是他命中註定,也許他立了軍功,雖然查出,天後也寬恕他呢?將來事發之時,你就說文書被人劫去,我另外教舍弟 一套口供,決不至拖累閣下便是。」張之奇慨然說道:「既然如此,我捨了無用之物,而有成人之癸,何樂而不為?我索性不回嵋山,躲到外州 的朋友家中,萬一有人盤查,我一口咬定是給強人搶去的便是了。我的琵琶骨捏碎,正好作個證明。令弟若被查到,口供可說是從強人手中 轉搶過來的。即算將來到金殿對質我也一定幫令弟說話。」

李逸對張之奇本來頗為討厭,這時見他恩怨分明,心中想 道:「他雖然利祿熏心,想上京鑽營去做武則天的奴才,但卻也不失為一個好人。我用謊話騙他的東西,倒覺得有點慚愧了。」當下說道:「現在就快天亮。天亮 之後,農夫樵子出來耕作,我兄可以呼救,你要銀子使用嗎?」張之奇道:「我身上的銀子還未給搜去,多謝你了。」張之奇對李逸的捨他而去,有點不快,但 轉念一想,若然他陪伴自己,將來事發之時,難保不受牽連,如此一想,反而催李逸快走。李逸倒有點捨不得,當下問了他想去依靠的朋友的地址, 準備將來找名醫替他醫治,不過此事渺茫,故此李逸就不預先說了。

李逸離開了張之奇之後,疾跑一程,天色漸發亮,李逸在 一個小溪旁邊歇足,扯去鬍髯,用溪水洗臉,再塗上可令面色焦黃的易容丹,臨流一顧,不禁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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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20:59: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回 張冠李戴入長安(1)

李逸臨流自照,只見溪中現影,已是另一副顏容,不禁啞 然失笑,心中想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這易容丹真是妙極,昨日張之奇被人當作是我,今後我要被人當作是張之奇了。」三日之後,李逸 趕到長安,但見屋宇連雲,鱗次相比,市肆喧囂,百貨充斥,街上行人,摩肩擦背,好一派豪華氣象,果然勝似從前。李逸心中十分感慨,當下先到一間客店住下,換過了一套 武士的服飾,因為張之奇綽號病尉遲,使的兵器是一根鋼鞭和一柄青銅劍,自己的寶劍不便露服,便另外再去置辦了這兩件兵器,待得諸事辦妥,然後 向神武營報到。

  神武營的都尉。本名叫做黑齒明之,乃是大將江南道總管黑齒常之的弟 弟,他們一家本是胡人,唐太宗李世民起兵打天下之時,用了許多胡人,他們一家屢立軍功,到唐高宗李治永隆年間,任用黑齒明之為御林軍的龍騎都尉,賜姓為 李,至武則天登位,對他仍然重用,調為神武營的都尉,神武營等於皇帝的親軍,平時把守宮廷,戰時扈從聖駕,比御林軍還要接近,所以都是各州保薦 來的,既有本領而又可靠的人。李逸前往報到,營官驗過他的保薦文書,再對過嵋山郡守 預先送來的圖像,驗過對過!並無破綻,便即著李逸在營中住下,等候選拔。這次要補充一百名神武營衛士,各州縣保薦來的共有二百 多人,大約是兩個人中錄取一人,機會甚大,以李逸的武功,自然極有把握。他所擔心的,只是怎樣才能把自己的本領顯露得恰到好 處?若是過於驚人,引起注意,若是平平庸庸,那又怕不能入 選了。

到了選技考試那一天,李明之親自主持,每一個先試普通 的弓馬功夫,這一項二百多人全都合格;然後再試十八般武藝中應試者最擅長的一兩種,最後是問應試者有什麼特長的技能,以便將來在分配職位時量才錄 用。李逸應試的名次排在中間,他看各州縣保薦來的武士,弓 馬雖然嫡熟,其中武藝超群之蜚,卻是寥寥可數。看了一會,只有河南禹縣的一個武舉最為可取,他表演的 是神箭功夫,正面三箭,反手三箭,都中紅心,再叫一個人從他背後連發三箭,他在馬背上頭也不回,聽到對方的弓弦一響,便立即反手射出, 屆然把對方所射的三支利箭—一碰落,箭掀碰著箭骸,毫無差錯,博得滿場的採聲。但在李逸看來,除了箭射得準之外,不過加上了「聽風辨 器」的本領而已,也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李逸怕引人注目,也隨和著眾人喝采。接下去是江西泰和縣一個武舉人表演鐵腿功夫,李明之吩 咐在校場上豎起木樁,頃刻間搬來了十根碗口般粗大的枯木,每根長達八尺,一個武士走了出來,抱起一根木柱,往地下口按,木柱齊腰插入地 中,不多一會,地上就豎起了十根木樁,整整齊齊,排成一列,應選的各縣英雄都吃了一驚,那江西武舉人的鐵腿功夫末曾表演,不知如 何,這武士的手勁卻是非同小可。

那武舉人向主考官鞠了個躬,說道:「我要把這十根木樁 踢斷,若有一根不斷,甘心受黜。」說罷來到柏木樁前,右腿一彈,只聽得嚓的一聲,第一根木樁露在地面的部份,登時斷了,那人 跟身進步,左腿一橫,砰的一聲,第二根木樁又倒,便在喝采聲中,一路連環腿掃去,頃刻之間,十根木樁都被他踢斷,就是 用斧頭來砍,也沒有這樣容易,登時採聲如雷,久久不絕!

神武都尉李明之微微一笑,說道:「彈腿功夫,練到這 樣,很不容易了。」在他的名字上扛了一個圓圈,那武舉人滿懷高興,李明之笑道:「你還能把地下的那一段木樁拔起來嗎?」那武舉人怔了一怔,湘 湘說道:「這個,這個,我,我未試過……」李明之一揮手,叫他隨身的一個衛士出來,但見他俯腰一抓,立刻將埋在地下的一段木樁拔了出 來,手法又快又準,也是在片刻之間,不費吹灰之力,便把十根木樁全都抓起。這回連李逸也自有點吃驚,要知這樣抓起木樁要比踢倒木 樁何止艱辛十倍,李明之這個衛士使的乃是大力鷹爪功夫。

李明之對那武舉人道:「你錄取了,就在他手下做個小隊 長吧,閒時也可以跟他再練練功夫。」原來他見這武舉人面有驕色,故意要挫折一下他的氣焰,免得將來做他長官的人難於駕馭。

就在這時,忽聽得人叢中有人發笑。李明之叫那個人出來,問道:「莫非你有更高明的本領 麼?」那人道:「還未輪到我應試。」李明之道:「准你現在就試。」那人要了兩升綠豆,錯在地上,在綠豆上輕輕的踏著方步,走了一 圈,全場靜得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個個睜大了眼睛,原來綠豆經那個人踏過,都變成了豆粉,這種內家功夫,比起抓起木 樁,那又要艱難得多了。李逸心道:「在已應試的諸人之中,當以這人的武功第一 了。」向旁人打聽,始知道他是湖南新化縣的名武師周大年。

李明之笑道:「你成績很好,但你能夠把這地上的豆粉, 一點不剩都收起來嗎?」周大年一想,即用掃帚來掃,也未必都收得乾乾淨淨,覺得這話問得有點古怪,一時之間,未敢回答,李明之 招一招手,叫他側邊一個執掌大旗的武士過來。


李明之吩咐道:「你把地上的豆粉都替我收拾起來。」那 武士應了一聲:「遵命。」將大旗一卷,離那青磚地面約有三尺,捲起了一股旋風,如虹吸水,但見地上的豆粉被旋風捲成了柱狀,吸 進了那翻騰的旗影之中,那武士將大旗一收,捲了起來,青磚地面有如掃過一般,乾乾淨淨。那武土走到主考台前,向李明之鞠了一躬,道聲:「繳 令。」把大旗再一展開,只見豆粉已被捲成一個飯碗般粗厚的粉團,跌在地上,居然並不散開。

李逸看到現在,這才大吃一驚,湖南那個武師將綠豆踏成 粉未,已經是了不起的功夫,這個武士能將本身真力透過大旗,不但吸起了地上的豆粉,而且能將豆粉壓成粉團,比起周大年那手功夫,又不知要艱難多少倍 了。李逸心中想道:「以這個武士的功夫,只怕我也不能勝 他。武則天手下有本領的人看來不少,我倒不可小覷了。」向旁人打聽,始知這個武士乃是神武營中三大高手之一,名叫秦堪,另外兩個高手,一個 叫做張挺,便是剛才那個拔起木樁的人,還有一個複姓西門,單名為霸,卻還未見露面。

忽聽得有人叫道:「嵋山張之奇!」原來已輪到他應試。李逸心中忐忑不安,走到主考台前,向李明之行過了禮, 李明之打開名冊,冊上附有「他」的圖像和關於「他」的資料,李明之對了一陣不出什麼破綻,微笑問道:「你是嵋山縣的張之奇。有個綽號叫病 尉遲,是嗎?」李逸想不到名冊上連綽號也寫了明白,只好答了一個「是」字。李明之道:「想尉遲恭乃是唐朝開國的大將,一柄水磨鋼 鞭,曾打過十八路反王,你綽號病尉遲,想必擅長鞭法了。」李逸道:「小人粗解幾路劍法,這病尉遲三字乃是一班武林朋友開玩笑給我取 的。」李明之看了一下檔案,說道:「不錯,這上面也寫明你能夠使劍。好吧,你就施展一下你的鞭法和劍法吧。」

李逸對鞭法其實並不擅長,不過他武功根底極好,使了一 律六合鞭法,卻也中規中矩,接著使劍,他不敢將本來所學的峨嵋劍法施展出來,走了一套平平常常的八仙劍。李明之道:「你能夠同時使兩般兵器嗎?」李逸因見張之 奇對敵之時,曾左手使鞭,右手使劍,便應了一聲「能夠。」於是下場練了一遍,將六合鞭法和八仙劍法全部施展出來。練完之後,李明之叫他走到台前,有點詫異的神色,說 道:「你綽號病尉遲,鞭法卻遠遠不如劍法,同時,你的劍法也好似未盡所長,有幾招本來可以練得更好的,你卻好像有什麼顧忌似的,使出來 竟然微露破綻,這是什麼原故?」李逸暗暗吃驚,想不至李明之竟然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眼光銳利之極。

幸而李逸機警,腦筋一轉,便即答道:「我也不知什麼原 故,但見場中幾百雙眼睛都盯著我,我越著急,越想練得好些,這柄劍卻偏偏不聽使喚。」李明之微微一笑,心道:「原來他有點怯場的毛 病。」再問道:「你還有什麼特別本領?」李逸道:「我會使暗器。」李明之想了一想,叫剛才表演過的另一個神箭手出來,對李逸道:「好吧,我 叫他用玉已珠箭法射你,你接接看,要不要去搗箭骸?」李逸道:「不用。」李明之道:「利箭無情,稍一不慎,便有危險,你當真不怕 嗎?」李逸道:「他用箭射我,我眼中只見他一個人,心便不會亂了。去掉箭掀,只怕他不能盡量發揮神箭的功夫。」李明之哈哈笑道: 「敢請你也怕顯不出驚人的功夫了?好吧,那你們就上場一試。」

校尉牽來了兩騎駿馬,一人一騎。在場上跑了一圈,那武士道:「小心接箭!」弓弦一響, 「嗖」的一支利箭射出,李逸一個「鐐裡藏身」,那支利箭從他肋旁穿過,被他抄著箭尾,甩在地上,說時遲,那時快,那武土閃 電般的射出了三支連珠箭,李逸在馬背上一個翻身,反手一抄,三支箭都落到了他的手中,射得快,接得也快,眾人聽得弓弦一 響,箭便到了李逸手中,好像是遞過去似的,都不禁喝起採來。另一武士以神箭手自負,十分好勝,見李逸接綏子的功夫 高明,竟將三支箭同時搭在弦上,張弓一射,三箭齊飛,飛至李逸背後,三支二箭倏的分開,一支射背心,一支射後腦,還有一支射他 腋窩,三支箭三個方向,箭法端的驚人,場中嘈聲頓止,人人屏息以待,但見李逸在馬背上一躍而起,三支箭都從他的腳下射過,他在 半空中一個翻身撲下,將三支箭一抄都抄到手中,人也剛好落在馬上。這時連主考的李明之也不禁喝起「好」來!

那武士脹紅了面,趁著李逸剛剛落下,突然發出兩支急 箭,這回不是射人,卻是射馬,而且射馬的後腿,心中想道:「只要射得你跌下馬來,我便不至於當場丟面,李逸騎在馬上,那武士料他決 計不能接到,哪知心念方動,忽見李逸在馬背上個「鯉魚翻身」雙腳勾著馬鞍,竟然倒掛下來,雙手齊出,將那兩支箭接了。那武士發箭真快,一見李逸用這個辦法接他的箭,知道他 的上身重心不穩,接連又發出了兩支連珠箭。場中各縣來應試的人,見他如此射法,心中都在暗罵: 「大家比試,又不是拚命,何必出這祥狠毒的箭法!」這時李逸剛剛將前面那兩支箭接下,後面那兩支箭又已嘶風射到,避無可避,迫得露出驚 人絕枝,突然張口一咬,將射到咽喉的那支箭咬著,張口一吐,反射出去,將跟著來的那支箭也碰落了。

場中採聲如雷,那名「神箭手」將鐵弓掛起,回到主考台 「繳令」,稟道:「張之奇接箭的功夫委實高明,我認輸了。」李逸也向李明之稟道:「學生功夫生疏,最後一支箭接不著,叫大 人見笑了。」李明之道:「你的功夫很不錯啊!不但接暗器的手法純熟,輕功、內功也很有根底,難得,難得!」連連稱讚,揖起殊筆,卻在半空 中打了個圈。並不落下,好像在考慮什麼事情似的,沉吟不語,李逸心 如吊桶,七上八落。他本來的用意不過是想混進神武營便算,他之所以表演接 暗器的功夫,乃是希望將來分配職位時,可以調進宮內,為武則天防範刺客,有接近她的機會。不料剛才那「神箭手」最後的兩支連珠箭迫得他使出了 「嚙失法」,而且迫得他以口吐箭,射落對方的飛箭,這就不能不露出了他的內功根底了。而他正是怕自己的功夫太過顯露,引起別人的注意。萬一查問起來,洩露出本來身份,那就是大禍一場。


李明之沉吟半晌,叫那名神箭手退下,再看了一下名冊, 對李逸說道:「你且暫待一會。」李逸正自忐忑不安,下一名應考的試子已奉召走三台的,那人叫做崔仲元,是河南信縣保薦來的。李明之對崔仲元道:「你是河南著名的會客,在劍術上遇 到過對手沒有?」李逸心中一凜,原來他也聽過崔仲元的名字,知道崔仲元是八手仙猿謝補之的大弟子,在北五省大大有名,不想他也來了。只不知何以李明之將他喚來,卻又不將自己發落?

那崔仲元是名家弟子,外謙內傲,答道:「天下劍術名家 很多,可惜學生沒有遇過。有幾位老前輩,他們偶而也指教過學生幾招,卻也未曾正式交手。其他的人,無足掛齒,學生與他比試,勝了也不足稱道。」李明之 微微一笑,道:「如此說來,除了幾位有限的大名家,你在劍術上是從未遇到過對手的了。你剛才說有幾位老前輩偶而也指教過你!他們是誰?」 崔仲元道:「躡去劍穀神翁和八仙袁牧都曾在家處見過學生,這是五六年前的事情,當時他們一時高興,曾叫學生給他們過招。」李明之 道:「你接得他幾招?」崔仲元道:「這兩位老前輩只是和弟子試的性質,未盡全力。我勉強可以接至十招。」李逸心頭一動,想道:「能接至十招開 外,確也不算得是浪得虛名了!」

那李明之也好像熟悉武林的情形,聽了笑道:「如此說 來,你的劍術造詣很不錯了。我想見識一下你的真實本領,叫一個人和你比試好嗎?」崔仲元當然說好,李明之一指李逸道:「好吧,那我就點你和他比試一下 吧。」李逸大吃一驚,急忙說道:「學生尚不乏自知之明,我怎能是他的對手,請大人另點另人吧!」

李明之笑道:「你不用擔心。」叫隨從取來了兩柄木劍, 尺寸長短,和普通武上佩戴的青鋼劍一模一樣。另一名隨從拿來了一桶石灰,將這兩柄木劍在石灰中一 分,然後分給李逸和崔仲元,每人一把。李明之眼睛望著李逸說道:「你剛才的劍法還未盡所長, 正好趁這機會再試一趟。這樣比試絕對沒有性命之憂,雙方可以無須顧忌,比賽完後,看誰身上中劍較多,勝負便可以判明了。」

李逸其實並不是害怕崔仲元,而是害怕給人看出他的底 細,但李明之以主考的身份,提出了這個比試辦法,他勢不能推搪,只好提劍上場。

崔仲元雄心勃勃,根本就沒把李逸放在眼內,當下橫劍當 胸,朗聲說道:「請張兄指教。」李逸道:「崔兄是成名的劍客,小弟豈敢磨越,還是請崔兄先行賜招。」他心中正自忐忑不安,拿不定主意,要勝還是要 敗?崔仲元聽他酸溜溜的盡說客套的話,心中早已不大耐煩, 木劍一展。道聲:「好!」一招「橫指天南」,便向李逸迎面一點!

崔仲元的師父名喚「八手仙猿」,所創的劍法便叫做「靈 猿劍法」以輕靈飄忽見長,崔仲元已盡得師門心法,這一劍剁出,似虛似實,當真是迅逾飄風,令人難以捉摸。李逸心中一凜,飄身一閃,但聽得刷的一聲,崔仲元的木 劍從他肩頭劈過,場中武士,揚起了一片嘩笑之聲,李逸面上一紅,知道定是已被他的劍尖點中,暗自想道:「李明之心內已起了猜 疑,我若然再故意示弱,只怕弄巧反拙,給他看破,更為不妙!」

說時遲,那時快,崔仲元出手如風,第二劍又連環刺到, 李逸一個「盤龍繞步」,反手一劍,崔仲元「咦」了一聲。李逸依樣畫葫蘆,也是一招「橫指天南」,在他肩頭上點 了一下,崔仲元又驚又怒,強自鎮攝心神,將輕敵之心盡亥,半攻半守,片刻之間和李逸拆了二三十招。

場中眾武土看得眼花絛亂,但見崔仲元縱躍如飛,一柄木 劍就似化成了十數柄一般,在李逸的身前身後,身左身右穿來插去。而李逸則似是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所使的仍是 普普通通的一套八仙劍法,不過封閉得甚為嚴密,解拆對方的劍勢,亦似頗見功夫。場中武士,十之八九都是這樣想道:「這張之奇的劍法雖 然不錯,到底是崔仲元勝他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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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張冠李戴入長安(2)

忽聽得李明之下令停止,一笑說道:「你們兩人功力悉 敵,不必比了。張之奇身上中劍較多,但崔仲元中劍的地方,卻都是要害之處,劍法各有擅長,以後你們二人正可以多多琢磨。」眾武士定睛細看,只見 李逸渾身上下,斑斑白點,但崔仲元的心窩,卻品字形的布了三點白點,若然不是木劍的話,他焉能還有命在!

各州縣前來應考的武士無不驚服,想不到主考官的眼光竟 是如此銳利,一眼便看了出來。李明之提起殊筆,在名冊上圈了兩個圈圈,說道:「你們 兩人都錄取了,待考試過後,我再和你們談談。」

李逸退下場邊,心神兀自怔怔不定,想道:「李明之要和 我談些什麼?剛才那場比試,不知他還看出了些什麼破綻?」場中陸續有人表演武功,李逸卻已無心觀看,許多武士擠了上來,李逸被包圍在人叢之 中,場中表演些什麼,他更看不清楚了。

人叢中仍然有人談論李逸剛才那場比試,李逸聽得有人談 論自己,份外留神,豎起耳朵來聽,只聽場後面有人竊竊私議,一個說道:「我說主考斷得不公,應該是那姓張的獲勝。試想若是手執利刃,真正交鋒, 張之奇在他的心窩剁了三下,不早已要了他的命嗎?」另一個道:「這也不然,若是真正交鋒,張之奇早已遍體鱗傷,雖說不是傷著要害,但他怎 能還有氣力刺中對方的心窩?」又一人道:「你們兩個說法都不對。」爭論的這兩個人問道:「依你說呢?」那人笑道:「我也無法判斷。其實咱們都未曾看 得清楚,不知那姓張的是受了幾次劍傷之後,才刺中對方的心窩的?」這一反問,登時把那兩個人問得啞口無言。要知高手比鬥,若然在非要害的地方中了幾劍,立刻使反 攻克敵,重創對方,當然算是他贏;但若是中了幾十劍之後,那就是說他劍法遠遠不如對方,早已要撒劍認輸,又焉能刺得中對方的心窩。那些人既然看不清楚,爭論只好作罷。有人叫道:「快看,快看,場中這個人使六合大槍,使得 真有功夫!」

李逸掂起腳來,抬頭一看,只見場中一個武士將一根大槍 舞得呼呼風響,武學中有句話說:「槍怕圓,鞭怕直。」使槍若然似使鞭一樣,能夠軟硬隨心的抖起圓圈。那確是頗有功力了。但李逸心神不屬,看了一會,便看不下去,心中老是琢磨 李明之對他的說話。忽地有一個滿面虯髯的武士擠到他的跟前,拍了他一下肩 膀,在他耳邊低聲說道:「老兄真是深藏若虛!」李逸嚇了一跳,但見這個虯髯武士露出詭異的笑容往下續道:「以老兄的劍法而論,本來可以完全不 讓對方刺中,你卻故意讓他在你身上戳了無數白點,這真是君子之風,成人之美,佩服,佩服!」李逸急忙說道:「哪裡,哪裡,崔仲元的劍法確實厲 害,還是他有意讓我呢!」那武士道:「我若是崔仲元,我早已撤劍認輸了。縱然他不知道你故意讓他,但你在無關要青的地方中了他四次劍點之後,就立刻刺 中他的心窩,他是名家弟子,居然還好意思再打下去,臉皮真是厚得可以!」李逸心頭砰然一跳,猜不透他的來意如何?

那虯髯武土又道:「小弟還有一事未明,要向兄台請 教。」李逸雖然極不願意與他說話,卻也不得不虛與委蛇,道聲:「請說。」那武士道:「兄台所使的八仙劍法,其中有一招手法甚是奇妙,不知叫甚 名稱。」當下將那一招的手法口講指劃的重說出來,李逸聽了,更覺心虛,原來那一招是他師父自倒的新招,與八仙劍法中「星海浮磋」這一招 極為相似,不料這虯髯武士竟然看得出來。李逸故意詐笑說道:「當時我給崔仲元攻擊得無法招架, 那一招實是迫出來的,其實不成章法,教兄台見笑了。」那虯髯武士道:「原來是張兄臨場自創的新招,變化精微,確是上乘劍法,佩服,佩服!」口氣 似贊似諷,幸好這時場中正有精采表演,眾武士採聲如雷,李逸支支吾吾含混過去,趁這機會再擠到前面,裝作自神看場中的表演。

哪知這一看卻真的把李逸的眼光吸住了,只見場中一個白 衣武士,正在表演「飛刀斷樁」的絕技,校場的一角插有十根柏木樁,每根木樁都有茶杯粗細,白衣武士在離木樁七八丈遠之處揚手一柄飛 刀,但聽得「嚓」的一聲,木樁立即斷了一根,這門功夫,準頭還在其次,他以輕薄的匕首而能削斷木樁,這內家勁力卻是非同小 可,李逸心中暗暗喝采,片刻之間,那白衣武士已削斷了七根木樁,忽地取出三柄飛刀,朗聲說道:「最後這三柄飛刀,我要同時將三根木樁削斷。」此言 一出,登時全場肅靜,人人都睜大了眼睛,注視白衣武士的三柄飛刀!

只見他把手一揚,卻並不見飛刀向前飛出,眾人方覺奇 怪,陡然間有人失聲叫道:「捉刺客啊!」原來他向前揚手,飛刀卻從背後飛出,三柄飛力都到主考台上,竟是立心要刺殺神武營的都尉李明 之!


這事情來得太過突然,眾人都料不到他發飛刀的手法如此 奇妙,待到警覺之時,那三柄飛刀已給李明之打落,白衣武士大聲喝道:「擋我者死,讓我者生!」揮舞長劍,拚死闖出場外,有人上前攔截 的,他揚手便是一柄飛刀,霎眼之間,已有三個人受了他的劍傷,兩個人中了他的飛刀!眾人都見識過他飛刀的厲害,登時大亂!李逸正要閃避,那虯髯武士忽地在他耳邊叫道:「快攔住 刺客。」霎眼之間。只見那白衣武士竟然向著李逸奔來,離身不到三丈,一聽 虯髯武士呼叫,揚手便是一柄飛刀,虯髯武士彎腰一閃,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手肘向李逸一碰,李逸冷不及防,給他撞得移動兩米,飛刀正好對準他的 喉嚨飛來,李逸借那一撞之勢,向前一個滑步,堪堪避過那柄飛刀,說時遲,那時快,第二柄飛刀又到,李逸拔劍一揮,將飛 刀打落,就在這霎那間白衣武士已衝到了李逸面前。

也就在這剎那之間,李逸心中已轉了好幾個念頭:「捉 他,還是不捉他?」一時間確是難以決斷。這白衣武士行刺李明之,說來應該是和李逸同一路的人, 可是李逸不捉他,本身立即便要露出馬腳。

但聽得「唰」的一聲,白衣武士的長劍已迎面刺到,這一 劍又快又狠,劍尖指著了李逸的咽喉,在這性命傾頃之際,哪容得李逸再加考慮,況且學武之人,受到敵人攻擊,防禦乃是本 能,李逸在這緊急關頭,不自覺的使出劍法中一招最精妙的招數,青銅劍輕輕一抖,突然反撣出去,「錚」的一聲,將對方的長劍盪開,那白衣武士 的劍法也極厲害,倏然間又圈了轉來,劍光蕩起了一個圓圈,精芒疾轉,把李逸的上半身全籠罩在劍光之下,李逸急忙用了一招「乘 風破浪」,青鋼劍向上一挑,將對方攻勢破去。但見劍光流散,有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直灑下來,那 白衣武士在瞬息之間,招數又變,劍尖抖動,聲若銀蛇亂掣,一招之內,連剁李逸七處要害,李逸甩了一招峨嵋劍法的起手式「抱元守 一」,長劍一立,儼如在身子周圍,布起了一道鋼牆鐵壁。那白衣武士攻不進去,正待變招,李逸深怕他還有什麼厲 害的殺手,急忙搶先一步。陡然攻出。倏的一劍,刺中了那白衣武士的手腕!

眾武士見刺客被李逸攔住,紛紛湧上,神武營那兩大高手 最先趕到,一個使出「大擒拿」手法,封住了刺客的雙手。另一個飛起一腳,正中腰胯,登時將這名刺客踢翻,這乃 是因為劍客手腕受傷,出劍無力,要不然神武營的兩大高手武功雖強,也絕不可能如此容易便將他制服。

神武營這兩大高手,一個取出腳鐐手銬將刺客鎖上,另一 個則張開雙手攔住眾人,朗聲說道:「刺客就擒,沒有事啦。你們都退回去,等候考試,不可騷亂。」剛才那個與李逸比劍的崔仲元也在其中,見李逸在三招之內, 將刺客剁傷,這才知道李逸的劍法其實還遠遠在他之上,不由得傲氣全消,悄然退下。

李逸心頭卻是難過之極,想道:「這刺客一身是膽,武功 之強,不在我下!確實算得是個英雄人物,如今卻被我害了他了。」看那刺客,只見他的目光也正向自己射來,眼光露出怨毒的神色。李逸心中酸痛,扭開了頭,不敢看他。只聽得神武營那兩大高手說道:「今次擒了刺客,你的功 勞最大,我們給你稟明,李大人定當有所重賞。」李逸自怨自愧,只好淡淡的謝了一聲。

  騷動停息。過不多久,李明之宣佈今日的選拔試完畢,還有一小部份 來試的,明日再續舉行。李逸見他並沒有特別召見自己,雖然有點疑心,卻也免了 許多煩惱。當下隨著眾武士出場,亂哄哄中只聽得眾人還在談論刺客 的事情。

李逸混在人叢之中,低頭疾走,剛剛走出場子,肩頭忽地 給人拍了一下,卻原來就是那虯髯武士,只聽得他哈哈笑道:「兄台武功之高,尚在我意料之外。劍術之妙,我看便是尉遲炯復出,穀神翁在場,亦 不過如是,今日真是令我大開眼界了!」李逸暗睹叫苦,聽他首先便提出了自己的師父,心知剛才在和刺客鬥劍之時,被迫使出師門絕招,已是露 了底了。當下只好佯作不知,說道:「老兄說笑話了,我怎能和那 兩位名家相比呢?」那虯髯武士又道:「兄台今日立此大功,定膺重賞。說不定可以做天後近身的衛土,上接天顏,那就更容易飛黃騰達了。小 弟他日還望我兄提攜呢!」李逸聽他話中似含別意,莫測高深,急忙說道:「食君之祿,忠君之雛,擒兇殺賊,這是我輩份所當為,小弟哪 裡是望什麼厚賞呢?」那虯髯武士望了李逸一眼,一笑說道:「吾兄如此忠心愛國,更教小弟佩服了!」

李逸無法擺脫他的糾纏,只好和他閒聊,互通姓名,始知 他是山東臨淄人氏,名叫南宮尚,再打聽那個刺客,卻是京城裡的人,名叫白元化,李逸頗感意外,心中想道:「輔首縣,選人定然特別小心,卻 怎保薦出一個刺客來?只怕那位知縣大人,最少也要被牽累下獄了。」


過了兩日,神武營所要補充的一百名衛土已經全部選拔出 來,那南宮尚也在取錄之列,而且恰好分配與李逸同在一起,都是「外宮輪值衛士」,皇宮分為兩個部份,外面的幾座宮殿,是皇帝接見臣工,以及殿閣學 士擬稿的地方,深宮內苑,則是后妃居住的地方,「外宮」和「內苑」門禁森嚴,不能逾越。李逸只被選作「外官輪值武士」,接近武則天的機會微乎 其微,心中頗為失望。

再過兩日,李逸尚未得到李明之召見,更生疑慮。最初兩日,還未輪到他當值,這日他正坐在宿衛房中,悶 悶不樂,那虯髯武土南官尚忽然又走進來,和他閒聊,說道:「可惜我們只是外宮衛士,見不到內苑風光!」李逸唯唯諾諾,南官尚又道:「聽說天後 住在禁苑凌波宜中,水木清華,無異仙府。我有個朋友是大內衛土,他曾經進去過,讚口不絕。凌波宮在太波浪邊,前面是以前唐瑚皇帝 住的乾元殿,乾元殿雖然富麗堂皇卻遠不及凌波宜的清雅絕俗。」這些地方,都是李逸小時候玩耍的地方,當然十分熟悉,暗暗奇怪南官尚 為什麼要和他說這些話,好像要故意洩露天後的居處給他知道似的。正說話間,神武營都尉忽然派人進來,召李逸進宮,李逸 一望天色,已近黃昏,心中不禁疑雲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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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悵惆恩仇難自解(1)

李逸心中雖然有點起疑,但長官宣召,那敢稽延,只好立 即跟隨來人同往,跨步出門之時,只見南宮尚暗暗向他使了一個眼色,哈哈笑道:「張兄機會到了,好自為之!」說話似帶雙關,李逸禁不住心頭一震。

李明之住在五鳳樓邊的一座偏殿,那是內苑與外宮交界之 處,李逸到時,李明之在虛位以待,笑道:「你還沒有吃過晚飯吧?」便即請他入席,李逸見他顏色和藹,稍稍心寬。

李明之很稱讚他的武功,接著又問他的身世和學藝的經 過,這些問題早在意料之中,他向張之奇要那份薦書之時,也早問過張之奇的了。當下便按照自己所知,小心翼翼的回答,幸好並沒露出什 麼破綻,李明之也不怎樣仔細盤查。酒過三巡,李明之和李逸幹了一大杯酒,忽地說道:「那 日你在校場上捉到刺客的事情,我已敷告天後了。經過審問這刺容乃是徐敬業所指使的,現在我就要交給你一件差事。」李逸心頭「卜 通」一跳,只得說道:「但憑大人吩咐。」李明之道:「天後有令,叫我把這個刺客送給大內總管再加審問,你就暫時留在總管大人那兒,也 許天後還要召見你呢。」李逸聽了,一則以喜,一則以俱。喜是可能有機會見到武則天,俱者是怕刺客在他手上送了 性命。

李明之又道:「這是一件秘密的差使,不許給外人知道。 你天黑之後,押他進去,免得惹人注目。因為恐怕宮廷內外還隱有裴炎的黨羽,若然給他們知道你是押解刺客的話,只怕他們會中途襲擊,所以要分外小 心。好在你的武功在刺客之上,若有什麼意外,也盡可製得住他。」李逸這才知道,何以要在黃昏時分召見他前來的道理。

接著李明之將今晚宮中宿衛的口令,以及怎樣到總管府交 差等等手續說了。交代清楚,便叫手下的武士將那名刺客牽出了。只見他眼眶探陷,步履瞞珊。想必在這三四天受了許多折磨。

那刺客雙眼圓睜,狠狠盯著李逸,嘴唇微微開啟,想是已 被點了啞穴不出聲。李逸甚是悲憤,硬起心腸,拖著刺客的手,領了金牌,便 押他進宮。

宮中有人接引,指點他去管府去的路徑,便叫他自去。李逸從禦花園中穿過,在淡月疏星之下,繞過迴廊曲棚, 分花拂柳,一步一步的踏過他舊遊之地,心中無限悲酸。走了一會,過了一座假山旁四下無人,那刺客忽然低聲說 道:「你要害我的命?」李逸驟吃一驚,這刺客的武功,自已沖關解穴,不足為奇,叫李遍吃驚的是:這刺客的話單刀直入,卻實叫他難以 回答。

那刺客又道:「你不過是想求取功名富貴罷了,是麼?你 害了我,最多是你做一個統領,或者是給你做個大內衛土。你肯聽我的話。包你獲得更大的功名更大的富貴!」李逸道:「怎麼?」那刺 客道:「咱們全力將武則天殺了,你就是大唐復國的功臣!」


這一剎那,李逸轉了好幾個念頭,淡淡說道:「我不想功 名,不想富貴。」那刺客怔了一怔,李逸向他望了一眼,忽道:「但我願意放你,我也願意與你一同去刺殺武則天!」那刺客霎霎眼睛道:「真 的?」李逸抽出寶劍,「啪」的一聲,將他手銬削斷,說道:「咱們現在就去!」那刺客睜大了眼睛,道:「你是誰?」李逸道:「你是誰?」那 刺客道:「我是京都白元化,大唐的子民。」李逸道:「我是高祖皇帝的曾孫,我叫李逸!」白元化「啊」了一聲,道:「英國公本來叫 我投奔你的,想不到咱們竟會這樣見面!」

李逸抱起白元化便走,從禦花園穿過,走到太液池邊,凌 波宮已經在望。李逸道:「白兄,你替我把風,若然給人發覺,你施展你 的飛刀絕技,將他殺了!」摸出幾柄匕首,交給了白元化,那是他早就藏在身上,準備刺殺武則天的。他給自己留下了兩把,餘下的都交給了白無化。白元化問道:「殿下沒有約其他的人同來嗎?」李逸道: 「就是咱們兩人了,你害怕麼?」白元化笑道:「我若是害怕,也不敢在校場上行刺李明之了。」

凌波宮矗立在太液池邊,背後是一座假山。李逸叫白元化藏在假山內替他把風,立即施展絕頂輕功, 從假山跳到了宮殿的琉璃瓦面。凌波宮內是十幾棟房屋,中間的一座房子透出燈火的激 光,李逸在瓦面上蛇行滑走,轉瞬之間就抓到了那間房子的簷頭,留心察著四周的動靜,並不見有衛士巡邏,心中想道:「武則天絕對料不到會有刺 客闖進深宮,她如此大意,活該命絕了!」

李逸用了一個「珍珠倒捲簾」的姿勢,雙足掛著屋簷,探 頭內望,就在這時,忽聽得一個少女的聲音說道:「天後,你太勞神啦!」這是上官婉兒的聲音,李逸心頭一震,幾乎跌倒,他所聽到的關於 婉兒的消息果然是真的! 「婉兒果然忘掉了父母之仇,歸順仇人了!」李逸無限失 望,無限悲痛,但覺熱血沸騰,不能自己!

然而李逸再一張望,又好似給一盆冷水迎頭潑下,登時叫 他冷了半截,但見武則天和上官婉兒相對而坐,還有一位少女站在武則天的旁邊,不是別人,竟是武玄霜!李逸一片茫然,扣在手中的匕首發不出去,有武玄霜在武 則天的身邊,今晚是絕對不能成事了。就在這時,忽聽武玄霜問道:「姑姑,你今晚是想見那個 刺客麼?」

武則天道:「我不想見那刺客,我倒是想見那擒住刺客的 人。」武玄霜道:「聽說那人的劍法非常神妙,連李明之也看不出他的家數來。」武則天道:「所以那刺客沒什麼奇怪,這個人卻是有點奇 怪。」武玄霜道:「他叫什麼名字?」武則天道:「聽李明之說,他是嵋州人氏,叫做張之奇。」武玄霜道:「我可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宇啊!」上官婉兒問道: 「天後,我有一件事情,甚不明白。」武則天道:「什麼?」上官婉兒道:「這刺客是京都縣保薦的,為什麼你對那位縣官不加處罰。」武則天 微微一笑,說道:「慢慢你就會懂得了。」

李逸心頭一震,知道武則天已是對他起疑,又覺得武則天 處理這件案子,有許多不合常理的地方,未及思索,只聽得武則天說道:「刺客的事情,以後再談。你先把徐敬業那篇檄文讀給我聽。」

上官婉兒一陣躊躇,半晌說道:「這篇檄文,不讀也 罷。」武則天笑道:「既然是討伐我的檄文,那當然是將我罵得很兇的了。你怕我聽了難受嗎?我若是怕人罵,也不敢做開天闢地以來第一個女皇帝 了!婉兒,你放心讀吧,這檄文是駱賓王做的,文筆一定不壞,我倒想欣賞一下呢!」


上官婉兒被武則天一催再催,只得掏出那篇檄文,緩緩念 道:「偽臨朝武氏者,性非洲順,地實寒微。」武則天道:「好,這文章起得好,話也說得對!我出身本來微賤,我父親是賣木材的商 人,我伯父是種過地的,我的性情也的確不是和順的。」上官婉兒繼續念道:「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人待,泊乎晚節,穢亂春宮。隱先帝之 私,陰圖後房之壁。入門見嫉,娥嵋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武則天擊節讚道:「這兩句對得巧!晤,那是說 我迷惑先帝,說我淫賤;千古以來,男人總是這樣罵女人的,不過,調子雖然有點老套,文章還是做得好的,再念,再念。」

上官婉兒臉上忽起一片紅雲,低聲念道:「踐元後於翟, 陷吾君於聚扈。」原來這兩句是說武則天先後嫁父子兩人,雌獸為「扈」, 「聚扈」乃是禽獸亂交,意思是說由於武則天而造成了父 子兩代皇帝的「禽獸行為」,確乎是罵得很惡毒的了。武則天並不生氣,但卻也露出了一絲痛苦的神情,說道: 「這是我願意的嗎?先帝將我從尼姑庵裡接回來,要強迫我做他的妃子,我有什麼辦法?我之不願意死,為的就是使天下女人,以後不要再受男子這樣 的欺負!我受了父子兩代的侮辱,駱賓王不罵他的皇帝,劫將罪名都推到我的身上,這實在不算得公平!」

上官婉兒道:「不必讀下去了吧?反正狗嘴裡長不出象 牙。」武則天道:「不!你這樣罵駱賓王也是不公平的。士大夫有士大夫的看法,在他們看來,女人就是禍水,女人而做皇帝更是妖孽,所以他認為他是對的。他 寫這篇檄文的時候一定很得意,並不覺得這是對別人一種不公平的侮辱。」

上官婉兒道:「好,那你再聽聽這幾句。這不是無中生有 嗎?」繼續念下去道:「加以尷錫為心,豺狼成性。近押邪僻,殘害忠良。殺姐屠兄,就君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武則天 哈哈笑道:「我的姐姐是自殺死的,殺姐一事,或者還可以捕風捉影;就君、鳩母、屠兄等等,卻從何而來?我倒想起一個笑話了,有一個舉子 考試的時候,做的一首詩中有兩句是捨弟江南死,家兄塞北亡。主考官錄取了他,召他進見。對他說道:「你的身世怎麼這樣慘啊!」那舉 子道:「舍弟江南死是事實;至於家兄,則現在還好好的活著,我是為了要做好這句對仗,沒奈何只好叫家兄死一次。」

上官婉兒笑的流出了眼淚,說道:「駱賓王只求文章對得 工整,看來和那舉子也差不多。」繼續念道:「猶復包藏禍心,規竅神器。君之愛子,幽之於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鳴呼,霍子孟之不作,朱 虛侯之已亡。燕啄皇孫,知漢柞之將盡。龍蟄帝后,識夏庭之遞衰。」武則天聽到這裡,又微笑道:「這幾句是用呂後、趙飛燕 和褒她的典故,把我和這幾個壞女人相比,總之是女子,國家,他們不去推究其他原因,而是把亡國的罪過,放在女人頭上!哈哈,這真是太簡綽 了。再念下去吧,下面應該是替徐敬業來誇耀自己了。」

上官婉兒道:「不錯。」繼續念道:「敬業皇唐舊臣,公 侯家子。奉先君之成業,荷本朝之厚恩。宋徽子之興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豈徒然哉?是用氣憤風雲,志安杜稷。因天禾下之 失望,順宇內之推心。愛舉義旗,以清妖孽!」武則天笑道:「文章做得好!只是誰失望呢?我做了皇帝,他們這班『皇后舊臣,公侯 家子』的確是失望的。天下的老百姓可沒有失望啊!」

李逸心頭一震,想起和自己策劃起兵的,的確是武則天所 說的這班人。而老百姓罵她的,卻是少之又少,只聽得上官婉兒往下念 道:「南連百越,北盡三河。鐵騎成群,海陵紅粟,倉儲之敵靡窮。江浦黃旗,匡復之功何遠?班聲動而風起,劍氣沖而南斗乎。 暗鳴則山稼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武則天高聲讚道:「好,好!這幾句描寫軍威,確是有聲有色!但是,婉兒,你不覺得文 人多大話嗎?」

上官婉兒道:「正是呢,這幾天的仗打得怎麼樣了?」武 則天道:「李孝逸連戰俱捷,現在已把徐敬業的人馬包圍起來了。看來不出十日之內,便可以完全平定。」李逸倒吸了口涼氣,聽得武玄霜笑 道:「徐敬業也是一位名將,怎如此不濟於事?」武則天道:「其實他的計劃倒是挺周密的!裴炎做內應,還聯絡了我們南搗的大將軍程務挺,要程務 挺在陣前倒戈,這一著很厲害,可惜都給我破獲了。你還記得那個行刺賢兒的刺客麼?」武玄霜道:「是不是叫做程務甲的那個人?」武則天道:「不錯。 當時我寬恕了他,他就把主使的人供出來了,他便是程務挺的弟弟,這回得以破獲程務挺謀反的案件,全是他的功勞。」頓了一頓,又道:「不過,徐敬業失敗 最大的原因,還是老百姓不幫他。這兩件案子的破獲,只是使他失敗得更快罷了。好,婉兒,你再念吧。」

上官婉兒繼續念道:「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 何功不克?公等或盾漢地,或葉週親,或膺重寄於活言,或受顧命於皇窒。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杯之士未乾,六尺 之孤何托……」武則天道:「晤,這兩句對得很好,「一折之士未乾,六尺之孤何托?一折之土指的是高宗皇帝的墳墓,六尺之 孤指的是我那幾個兒子。駱賓王要人們記起先帝的墳墓,先帝的兒子,來幫他打天下,來幫他恢復先帝的江山。這兩句話聽來充滿了感 情,可是我做母親的還沒有死,怎麼能說我的兒女是六尺之孤呢?難道他們的心目中,只有父親,沒有母親的嗎?」武玄霜道:「一折之士也說不上,那 樣雄壯的皇陵,豈能說是一折之士?」武則天道:「大約又是因為要對仗工整的原故吧?這且不管它,再念下去。」


上官婉兒續念道:「倘能轉禍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 勤,無廢大君之命。凡諸爵賞,同指山河。」武則天哈哈笑道:「剛剛起事,就在講裂土分封,高官厚祿了。原來他們並不是為了百 姓,而是為了自己。卻又何必這樣明顯的寫出來呢?這樣的檄文不怕引起老百姓的反感嗎?」上官婉兒續念道:「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幾之兆,必貽後 至之誅。請看今日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嗯,讀完了。」將檄文揩起,遞逞給武則天。

武則天接過檄文,笑道:「這篇檄文,真是擲地有金石之 聲,結句尤其結得好極,就可惜今日之域中,不會是他們的天下罷了。婉兒呀,你猜我聽了這篇討伐我的檄文,第一個念頭是什麼?」

上官婉兒道,「天後所想的事情,往往是出乎我們的意料 之外的。」武則天道:「我聽了這篇檄文,首先想到的是,做宰相的應該受到責備。有這樣做文章的人,為什麼反而讓他被徐敬業所用?」

這番話不由上官婉兒意想不到,李逸更是大吃一驚,心中 想道:「駱賓王把她罵得狗血淋頭,她不但不動怒,反而責怪宰相不善於用人,這度量真非常人所及。我們與她爭奪天下,這盤棋只怕是輸定的了!」只聽得 武則天笑了一聲,又道:「文章雖然寫得很好,對仗工整,調子鏗鏘,可是卻毫無力量!你們看了他這篇文章可有一句話提到老百姓麼?沒有! 他翻來覆去,只是攻擊我個人的私德,用盡一切惡毒的言辭來誣蔑我;再其次就是要公侯貴族跟他起事,將來可以得高官厚祿。他們既號稱義師,理該用民伐 罪,但他們卻不替老百姓說一句話!他們不理會老百姓,老百姓又怎會關心他的事業?所以這是一篇好文章,卻不是一篇有力量的檄文!」歇了一歇,又微微 笑道:「我想起裴行檢以前曾品評過他們,說『上先器識而後文藝』。說他們專搞文藝,見識不高,這話說得頗有道理。」

上官婉兒道:「天後要不要我擬一通詔書,反駁他們,就 用你剛才所說的那些來說。」武則天笑道:「何必資此筆墨?」上官婉兒有點迷悄,忽地問道:「天後,依你看,這一篇文章會不會流傳後世?」武 則天道:「這樣好的文章,當然會流傳下去的。老百姓看不懂,讀書人卻一定欣賞它。」上官婉兒道:「我就是顧慮到這點!」武則天哈哈笑道:「我明 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怕駱賓王這篇文章流傳下去,千秋萬世之後,我都永遠要蒙上臭名!後世的人,將把我看作歷史上最壞最壞的女人!」

上官婉兒想不到武則天說得如此坦率,一時間不敢作聲。武則天一笑之後,緩緩說道:「我既然做了歷史所無的女 皇帝,若然男尊女卑的歷史不改變,我當然是要挨罵的,這早在意料之中。但你也不必太過慮,我敢相信,將來總會有公正的史家,會出來替我說話。那 怕是千年之後,萬年之後,總會有這樣的史家的。」上官婉兒默然不語,但從她的臉色看來,卻還有不以為然的神氣,武則天道:「婉兒,我倒想你 替我擬一道詔書,用八百里快馬加緊,飛遞給李孝逸叫他千萬不可殺了駱賓王!」

李逸聽到這裡,但覺眼前一片昏暗,心中完全絕望,是這 樣一個比男子還要剛強的女人!他感到連自己也不是她的對手了。李逸茫然坐在瓦上,眼光一瞥,忽見遠處似有衛士的影子 在移動。

李逸心中一凜,想道:「今晚我既不能下手,還留在這裡 做什麼?」在屋頂上望下去,但見御河如帶,上林花木,宛似錦繡的屏風,樓台殿閣,在花木掩映之下,錯落參差,好像一幅畫圖,美得難以 形容。李逸想起兒時在御花園中的遊戲,太液池邊,凌波閣內, 都曾印有他的足跡,想起今晚行刺不成,以後是再也沒有機會進宮的了,也許從此便要流浪江湖,鬱鬱終老,想至此處,悵悵憫憫,眼眶清淚 欲流,幾次想要悄然離去,又禁不住多看一眼。


然而最令他留戀,最令他傷心的,還不是御花園的景色, 而是屋子裡的上官婉兒。 「侯門一人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何況上官婉兒入 的不是「侯門」,而是比「侯門」還要森嚴萬倍的宮門!婉兒雖然沒有嫁人,但從此背道而馳,亦已是蕭郎陌路!他今晚見著了婉兒,卻不能和她說一句話。他真捨不得離開,但在這樣的情勢下,卻又不能不離開 了。 「她知道我今晚曾經來過嗎?」「她會在夢中夢見我 嗎?」

還有武玄霜,對自己有過大恩,又是自己敵人的武玄霜, 就是為了她在宮中,以至令他今晚不能下手的武玄霜!他不知是該感激她,還是該怨恨她?從今之後,只怕也是永遠不能再見著! 「她會想念我嗎?」李逸在心中自言自語。 「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是會想念她的,雖然她是 我的敵人。」

忽聽得上官婉兒說道:「那封詔書已經擬好了。天後,你 要過目嗎?」武則天道:「不必了。婉兒,你近來有作詩嗎?我想起你那晚來行刺我,還記得你那晚作的詩呢。借問桃將李,相亂欲何如。那 時你好像很怨恨我。」上官婉兒笑道:「那時我實在無知。」武則天笑道:「我用才倒作了一首詩,是答覆你那首剪綵花的。剪綵花固然 是人造的,其實世間一切文物,又有刁月書戶不是人造的?我這首詩是詠蜜材的,讀給你聽,請你給我潤飾一下。」緩緩念道:

  蜜桃人所種,人定勝天工。

  月照九霄碧,時來四海紅。

  春華明旦旦,秋實樂彤彤。

  萬古生機在,金輪運不窮。

武則天自號「金輪皇帝」,這首詩強調人定勝天,完全是 女皇帝的口吻。李逸心道:「好大的口氣!」上官婉兒擊節讚道:「好, 好,意境、氣魄、音調都好,這首詩我也作不出來。」

武玄霜笑道:「姑姑,你今晚興致怎麼這樣好?你忘記了 今晚還要審問刺客麼?」上官婉兒道:「是啊,怎麼還不見大二內總管來呢?」李逸心頭一震,想道:「再不走恐怕要給他們發現了。」就在這 時,忽地有一條黑影疾飛而來,一踏上屋頂,揚手便是兩柄飛刀,向屋內射人! 」


這人的身法快得難以形容,直到他飛刀出手之後,李逸才 認出是誰。初時他以為定然是白元化,以為他替自己把風,等得不耐 煩了,故此親來動手。哪知看清楚了,大大出他意料之外,這刺客並不是白元 化,卻是與他同住的那個虯髯武士南宮尚!

但聽得屋子裡兩聲嬌笑,上官婉兒一伸手就接了一柄飛 刀,婉兒自幼在劍閣之上練飛刀刺鳥的絕技,接飛刀的手法自是出色當行,她本來想同時接兩柄飛刀的,不過武玄霜出手比她更快, 另一柄飛刀被她揚袖一佛,飛刀反射而出,嚓的一聲,插在樑上。

武玄霜忽地「咦」了一聲,說道:「不對,這不是他!」 那虯髯武士身手矯捷之極,一擊不中,便知屋中伏有高手,一按屋簷,立即翻身跳下,就在這時,但見白光一閃,「噹」的一聲,另一個武士已和 刺客交上了手。

事情完全出乎李逸意料之外,這一個攔截刺客的武士才是 白元化,他不知從什麼地方取得了一柄長劍,霎限之間已和南宮尚拆了四五招,同時大聲嚷道:「還有一個伏在屋上,他叫李逸,是李唐皇室的子 孫!」

李逸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中了他們的圈套!這白元化前日在校場上行刺李明之,不過是一場把戲,誘 使李逸露出武功,也誘使李逸對他露出真相。

李逸急忙飛身下地,但見南官尚揮舞一柄單刀,將白元化 迫得連連後退,大聲叫道:「我纏著他,你快逃,快逃!」李逸腳尖一點,如箭疾發,「嗖」的穿過白元化身旁,寶劍一招「李廣射 石」向白元化疾下殺手,白元化回劍一擋,「嚓」的一聲,劍鋒已被削斷,但他武功也真是高強,身形一晃,李逸的第二劍 劈了個空,他仗著半截斷劍當作短刀使用,反手一擋,居然又格開了南官尚的單刀。

李逸哪裡還有心戀戰,扯南宮尚衣袖,叫道:「要走咱們 一起逃走!」白元化哈哈笑道:「別做夢了,這裡早已布下了天羅地網,還是乖乖的留下來吧!」

李逸唰唰兩劍,將白元化再度迫開,喝道:「擋我者死, 讓我者生!」剛跑得幾步,突然聽得一個人大笑道:「好大的口氣,我偏偏要擋你一擋!」聲到人到,一股疾風先刮過來,李逸飄身一 閃,定眼看時,卻原來是神武營的三大高手之一,也就是那用大旗捲起豆粉的那個秦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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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悵惆恩仇難自解(2)

他的兵器奇怪之極,乃是一支三尺來長的旗子,旗桿是用 黃鋼做的,可以當作判官筆用,又可以當作小花槍使,旗子則是極細的白金絲織成,呼呼翻捲,絲毫不怕寶劍。

李逢身形一晃,啊的一劍,直指敵人咽喉,沉聲喝道: 「讓開!」豈知秦堪的武功確有獨到之處,但聽他冷冷一笑,也喝了一聲「留下!」李逸的寶劍疾發如風,看看就要穿喉而過,忽覺劍尖一移,滑過一邊,但見秦堪手舞靈旗,一揮一卷,竟然使出以柔克剛,卸力反擊的上乘武功,將李逸的寶劍一拂拂開,靈旗一展, 反捲而下。李逸微吃一驚,霍地一個盤龍繞步,借勢擰身,以絕項的 輕功配上精純的劍法,彈指之間,連發三劍,秦堪凝身不動,靈旗左右揮動,連接三招。李逸的劍尖一沾到他的旗子便立刻滑開,無法使勁。但李逸的劍法嚴密非常,秦堪想把他的寶劍捲出手去,卻 也不能。兩人各以上乘武功相拼,彼此都不肯退讓半步,轉瞬之間 就拆了二十來招。

激戰中但聽得南宮尚也在高呼酣鬥,李逸抽眼一瞧,只見 南官尚也被另一個武士絆住,無法超過。這個武士乃是與秦堪齊名的神武營三大高手之一,也就是 那日在校場上手拔木樁的那個名叫張挺的人,他使的兵器是一根青銅齊眉棍,招熟力沉,左右盤旋,縱橫擇舞。銅棍起處,勁風呼呼,南宮尚的刀法嫡熟,卻是佔不了半點便宜。

再過片刻,南宮尚忽地一聲大叫,原來他被張挺的棍尾點 中胚骨,搖搖欲墜,張挺哈哈一笑,叫道:「白元化,這個刺客我交給你啦!」抽出棍來,便與秦堪一齊合攻李逸。

李逸獨戰秦堪,還可以打成平手,加上了一個張挺,登時 險象環生,張挺的那根鋼棍重達六十二斤,寶劍削它不動。但見漫空旗影,裹著一片銀光,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 耳,李逸劍光的圈子越來越小,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那邊廂,南宮尚中了白元化一劍,忽地使了一招救命絕 招,脫手將單刀飛出,白元化冷不及防,肩頭被他的飛刀穿過,南宮尚身形如箭,立即飛奔,一溜煙似的穿入了花木茂密之處。張挺稍一躊躇,心中正自決斷不下,要不要幫白元化去追 那個刺客?李逸何等機靈,一見有機可乘,立即拚死進攻,唰的一劍 把張挺刺傷,正想逃走,秦堪忽地將旗桿當作花槍使用,桿尖一抖,一招「共工觸天」 ,槍尖倏的挑到李逸胸前,李逸矮身一避,「嚓」的一 聲,衣襟也被他的旗桿挑破。

秦堪喝道:「別理那廝,這廝才是正點。」張挺中了一 劍,暴怒如雷,即使秦堪沒有發話,他也不會放過李逸的了。他受傷之後,更為驍勇,掄起鋼棍,呼呼轟轟,把李逸打 得幾乎站立不穩。

李逸施展出渾身本領,兀是抵擋不住,自知時間一長,必 無幸理,這時他萬念俱灰,忽地鋼牙一咬,陡然躍起,一招「天河倒掛」,劍花朵朵,飛灑下來,渾身上下,竟似問起千百道精芒冷電,這是一招兩 敗俱傷的兇殘劍法,秦堪大喝一聲,靈旗疾展,未能封住,張挺輕功稍差,被他的劍光迫得眼光鐐亂,不由自主的退了幾步,說時 遲,那時快,但聽得唰的一聲,李逸凌空刺下,一劍刺中了張挺的小腿,張挺撒手扔棍,一跤跌倒。

但張挺究竟是神武營中有名的高手,雖然中劍倒地,這一 招臨危搬棍功力仍是深厚非常,那根八尺多長的青銅棍,竟似風車的軸心一樣,打著圈圈,盤旋飛來,李逸人未著地,無法閃避,提腳一蹋, 卻消不了那股猛力,腳後跟給棍尾沾了一下,痛徹骨撓,就在這一剎那,秦堪靈旗再展,消去了李逸的劍勢,旗桿一挑,使出了一招「中平 槍」的招數,看看便要刺入了李逸的小腹。

忽聽得一聲嬌呼,有人叫道:「住手!」李逸腳跟雖然站 穩,心頭卻是動盪不休,抬眼一望,但見是兩個少女,分花拂柳,正自笑盈盈的向自己走來。那一聲嬌呼,乃是上官婉兒所發。另一個則是武玄霜,她身法較快,這時已到了身前三丈之 地,嬌聲笑道:「李公子,我們專誠等你,已等得久了!」


李逸呆了一呆,忽地倒轉劍柄,回劍向自己的咽喉便刺, 武玄霜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著,玉手一揚,扣在掌心的一枚金錢鏢電射而出,「錚」的一聲,將李逸的劍尖打歪,冷冷說道:「男子漢大 丈夫,就這樣的沒出息嗎?」

上官婉兒邁前兩步,柔聲說道:「李逸哥哥,你隨我們回 去吧。」李逸牙根一咬,悄聲說道:「你再走上三步,我立刻回劍自刎,即算死不了,我的心已經死了,你們總不能阻住我的軀殼不 死。」上官婉兒面色蒼白,眼角淚光晶瑩,低聲說道:「李逸哥哥,你何苦如此?嗯,我懂得你的心事,你願不願意聽我的說話?」

多少日子以來,李逸就渴望著見婉兒一面,渴望著與她互 訴心腹,然而在此時此地,尤其在他剛剛見了那一幕「讀檄文」的情景之後,忽然間他覺得婉兒離開他很遠很遠,遠得就像一個陌生人似的,他好像理解 她,然而又實在不理解她。這時,縱有萬語千言,卻都梗塞喉頭,半句也說不出來。

上官婉兒緩緩說道:「李逸哥哥,天後其實對你並無惡 意……」李逸雙眼一睜,忽地大聲叫道:「不要說啊!你回去做你的女官,別再管我!我更不願意見到你到我的跟前來做說客!」

上官婉兒面色發青,咬著嘴巴,淚珠兒在睛眶裡打轉,好 半響說不出話來。武玄霜道:「你到了京城,這裡的情形,你也親眼看到 了,你還在負氣嗎?」李逸心痛如刀絞,眼光一瞥,但見上官婉兒和武玄霜都在凝眸望他,眼光中充滿著期待的深情。李逸忍著悲痛,避開了她們的目光,冷冷說道:「我現在 已在你們的掌握之中,好吧,來吧!你是不是要將我拿去見你們的天後?」婉兒歎了口氣,道:「你不願留下你就走吧!但願咱們以後 還能夠見面。」武玄霜把手一揮,秦堪張挺左右退下,讓開了一條去路。

李逸極力抑制住心頭的激動,淡淡說道:「玄霜,多謝你 又一次的放了我,我可不能報答你啦。婉兒,我後悔與你重逢,從今之後,你只當這世上再沒有我這個人,我也把你當做死了。今生今世,我與你 路隔雲泥,你也不必再望與我見面了。」

上官婉兒背轉了面,「哇」的一聲,輕輕的哭了出來,她 知道除非是自己跟著一同走,否則只怕是真的不能再見了。這剎那間,她心中已反反覆覆轉了無數次念頭,終於還是 留下來,待她轉過身時,李逸已經走了。

遠處的天空忽地閃過一溜藍色的火光,武玄霜怔了一怔, 手摸劍柄,只見秦堪張挺,早已拔腳飛奔,武玄霜道:「婉兒,你先去歇吧,我去去便回。」那溜藍火,一間即滅,上官婉兒根本沒有留意, 見武玄霜拔劍要追,心頭一震,急忙扯著她的衣袖道:「姐姐,天後不是說過,或去或留,都不要勉強他嗎?我知道他的脾氣,別要追 他,留著他一條性命吧!武玄霜「噗嗤」一笑,衣袖一怫,說道:「我不是去追他,我要護送他一程,你回去吧。」這一瞬間,上官婉兒忽覺武 玄霜面上露出一種很奇特的神情,那笑容似乎是裝出來的,笑容中有一份蒼涼,又似乎有一絲恐懼,上官婉兒心中一動,但見武玄霜身形倏起,轉眼之間,就 追上了秦堪張挺,一同向後山去了。


皇宮的後面乃是緬山,秦始皇的時候,曾在山上建造過阿 房宮,「覆壓三百餘裡,隔離天日。」後來被項羽付之一炬,盡成焦土,唐朝在長安建都,山上也修造了一些宮殿,但卻遠遠不及阿房宮的規模,許多地方 都荒蕪了。這時,李逸正逃入了緬山,想從山背面翻過去。他走過阿房宮的遺址,直上山頭,心中無限悲涼,縱目四 望,但見一彎冷月,片片松濤,四下淒清,輝煌富麗的皇宮,早已被他拋在背後,望不見了。

李逸歎了口氣,緩緩下山,就在這時,忽似聽得有廝殺之 聲,李逸吃了一驚,但見兩條人影,捷如飛鳥,正向著自己迎面而來!

  前面的一人身材魁梧。揮舞著一條長鞭,離身十數丈外,就聽到他的鞭風呼響, 更奇怪的是他好像受傷的野獸似的,一面擇動長鞭,一面發出令人心悸的嚎叫。

李逸一眼望去,認出了他是神武營中的第一高手西門霸, 那日在校場比武,西門霸並沒有露面,但李逸知道他和秦堪張挺二人,並稱神武營三大高手,而秦張二人還是他的屬下,聽說他的武功, 遠遠在秦張二人之上。只一個秦堪,已可以和李逸打成平手,這西門霸的武功, 也就可想而知了。

李逸心頭一驚,想道:「原來他們欲擒先縱,卻故意在這 裡伏下高手。哼,哼,武則天這一手法,連如親信的上官婉兒也給她瞞過了。想是武則天想婉兒繼續效忠於她,避免令婉兒傷心,故此不願 當著婉兒的面,將我傷害。」他盡從壞處著想,想看自己反正是拚死來的,把心一橫,反而迎了上去。

就在這時,背後又忽然傳來了武玄霜的呼叫:「李公子, 趕快回來!」聲音在夜空中顫戰,顯得極是恐慌不安,李逸心頭一凜,但隨即想道:「她們軟硬兼施,目的不外乎迫我回去。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豈能屈膝事 仇,受人凌辱。」心念末已,但聽得武玄霜的腳步聲已到身後,而西門霸的長鞭,也已到了身前。

李逸這時正站在懸巖之上,武玄霜剛喝了一聲「住手!」 陡然間忽見李逸飛身一縱,竟從百丈危崖之上,躍下深谷!

武玄霜做夢也想不到李逸竟會輕生,待她清楚了發生的是 什麼事情時,早已來不及了,這剎那間,武玄霜但覺地轉天旋,幾乎也要跌下崖去。

就在這一瞬間,一條黑影倏的飛越過西門霸前頭,一件黑 忽忽的兵器突然向武玄霜當頭罩下,西門霸抖動長鞭,奮力一擋,大聲叫道:「武姑娘,快來助我一臂之力!」武玄霜一瞧,但見來的是個青衣道 士,手舞佛塵,只一佛就把西門霸的長鞭拂開,倏的又是當空卷下,勁風拂腕,銳利如刀。習武之人,防衛自身,乃是本能,武玄霜雖在傷痛之中, 但處此性命危殆之際,本能的展出了一招精妙的劍法,將那道士的攻勢化開。那道士哈哈笑道:「你是武玄霜這野丫頭嗎?哈哈,我正 想尋你,你有什麼本領,敢傷我的徒兒?」


原來這個青衣道士正是天惡道人。他那日與金針國手夏侯堅較技,輸了一著,本擬回轉崑 崙,再練絕技,卻被他的兩個徒弟——惡行者和毒觀音挑唆出來,同入長安,一來是想救裴炎出監,二來是想找武玄霜一較高下。

他們從北面登山想偷入山南面的離宮,再潛入內苑,神武 營的第一高手西門霸正在山上把守,與天惡道人遭遇,惡戰起來,西門霸不敵,射出了一支蛇焰箭報警,天空閃過的那一溜藍火,便是蛇餡箭發的火光,武玄霜 是看見了西門霸的這個訊號,趕來應援的。李逸以為她是奉了武則天之命來捉拿他,那是完全猜錯 了。

天惡道人是邪派中數一數二的人物,武功之強,世罕其 倫,武玄霜雖未見過他,也曾聽師父說過,接了數招之後,便知道他是誰人。李逸跳崖之後,武玄霜本來要跟著下去,察看他的生死究 竟,但被天惡道人攔著,片刻之間接連退了好幾次險招,心中又急又怒,只好全神應付。

西門霸揮動長鞭上來助戰,無惡道人哈哈笑道:「你中了 我的腐骨神掌,以你的武功,趕快回去調治,或者還可以保全性命,你卻還要來送死麼?」西門霸怒道:「明年今日,且看是誰的忌辰?」他有生以 來,從未一敗,這回中了毒掌,仗著精純的內功,閉著了全身穴道,自信在一個時辰之內,不會發作,他拼著口氣,定要先報這一掌之仇,哪知 天惡道人真個高強,在兩大高手夾擊之下,竟能應付自如。但見西門霸的長鞭未到。他雙肩一晃,身子旋風似的,隨著鞭梢便轉出去,虯龍鞭 雖然長達丈餘,竟連他的衣角也沒有沾著,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得「呼」的一聲,天惡道人在鞭風劍影之中,身形轉換,倒提拂 塵,塵柄點到了西門霸肩後的風府穴,武玄霜一個閃身,劍起處寒光疾吐,一招「玉女穿針」,劍鋒也刺到了天惡道人脅下的願氣穴,天 惡道人正在攻擊西門霸,脅下露出空門,這一劍本來是非中不可,哪知天惡道人的武功確有獨到之處,傾頃之間,招致立變,武玄霜的劍尖堪堪 刺到,忽覺劍尖一移,滑過一邊,但見天惡道人手揮拂塵,一纏一繞,竟然使出借力打力的上乘武功,將她的寶劍纏著。武玄霜大吃一驚,急忙運氣一吹,長劍順著他拂塵牽扯之 勢,向前一送,也用借力打力的功夫,化解他那股粘引之勁,就在這時,西門霸也使出了連環三鞭、回風掃柳的絕技,刷,刷,刷!風聲呼響,捲起了一團鞭影,向他猛掃。天惡道人若然還要硬奪武玄霜的寶劍,勢難逃那三鞭滅頂 之災。天惡道人只好鬆開拂塵,一提腰勁,用了個「燕子鑽雲」 的身法,憑空跳起三丈多高,然後怫塵一展,凌空擊下,將武玄霜的長劍與西門霸的長鞭一齊盪開。

雙方交換了這幾記惡招,各自心驚。而天惡道人比武玄霜吃驚更甚!

武玄霜看來不過二十左右,本領之高,卻是大出天惡道人 意料之外,這也還罷了,最令天惡道人吃驚的是武玄霜的劍術武功,甚似一位武林異人的家數,天惡道人天不怕地不怕,天生最忌憚的就是這位武林異 人。

激戰中忽聽得山谷下面傳來一聲淒厲的叫聲,武玄霜心頭 大震,只道這是李逸絕命的叫聲。但見天惡道人也好似吃了一驚,舉起佛塵,擋住面前,非 但不乘機進攻,反而好像怕武玄霜突襲似的。武玄霜劍招一緩,立即想到,李逸跳下去已有多時,若然 幸得摔傷不死,豈有這時候才發出絕命的呼叫?

天惡道人卻聽出了那是他的徒弟惡行者的叫聲,惡行者與 毒觀音乃是在山谷下面替他把風的。天惡道人心神一亂,想道:「難道他們在下面也遇到了什 麼高手不成?」天惡道人的武功本來在武玄霜與西門霸之上,這時心神微亂,被武玄霜展劍反攻,一連幾招凌厲之極的殺著,登時扭轉了局勢。


就在這時,神武營的另外兩位高手,秦堪和張挺亦已雙雙 來到,張挺是個莽夫,揮動青銅棍首先攻上,大聲喝道:「哪裡來的臭道士,敢到驪山上來撒野?」手起棍落,一招「金鋼降魔」,立即向天 惡道人的胸口撞去,天惡道人一劍封出外門,左手一伸,登時抓著了棍頭,張挺一身神力,竟然奪不回來,但聽得天惡道人笑聲末絕,那 根青銅棍已被兩股巨力拗得彎曲下來,西門霸揮鞭猛掃,天惡道人喝道:「好,你打吧!」「砰」的一聲,張挺水牛般的身軀凌空飛了起 來,向西門霸撞去,西門霸長鞭急收,搶上去接,沒有接著,張挺一頭撞著了岩石,腦蓋骨裂為兩片,眼見不能活了。

武玄霜又驚又怒,手中劍一提一翻,唰唰兩劍,一招「流 星飛駛」,一招「野馬操田」,上刺雙目,下刺丹田,劍勢如虹,銳不可當,西門霸掄鞭急上,勢挾風雷,霍地向他的下三路掃去,天 惡道人見他們形同拚命,不敢輕敵,使了一招「雲橫秦嶺」,塵尾散開,萬摟無練,宛如在面前布下了一層鐵網。天惡道人正在以上乘的武功防禦,忽覺微風颯然,面前旗 影一閃,那千經萬縷的拂塵,竟被捲開了一角空隙,武玄霜一招「白虹貫日」,立刻乘虛而入,但聽得「嗤」的一聲,饒是天惡道人閃避得快,長袖亦已 被割去了一截。

原來秦堪的武功雖然稍遜於西門霸,但卻最為機智,他是 乘著天惡道人全力防禦之際,突施殺手的。他的旗子是百金細絲織成,恰恰是拂塵之類「軟兵器」的 剋星,在兵器上先佔了便宜。

三名高手,聯手圍攻,但見靈旗招展,鞭影翻飛,劍氣如 虹,叱吒山搖,砂飛石走,天惡道人的那柄拂塵,竟然漸漸被迫得施展不開,就在這時,只見又有一條黑影,疾奔而來,遠遠的就失聲叫 道:「玄霜姐姐你在和誰交手呀?」聲音急促而又顫抖,正是上官婉兒的叫聲。

天惡道人不見他的兩個徒弟上來,已自有些疑俱,心中想 道:「想不到宮中竟有這許多高手,我再不走,只怕會要吃虧!」拂塵一展,倏的先向武玄霜攻擊。武玄霜側身閃避,舉劍一擋天惡道人表面佯攻,實是走 勢,一擊不中,立即翩然掠出,到了秦堪身旁,鐵拂塵抖得筆直,斜點秦堪的關元穴。秦堪霍地晃身,用了一招「拂雲看月」,靈旗攔腳掃去, 天惡道人一個「旱地拔蔥」,憑空躍起數丈,秦堪的旗子在他腳下掠過,捲了個空,第二招未曾發出,只見天惡道人翩如飛鳥,在空中一 個轉身,鐵拂塵已是向西門霸罩下,但聽得腳的一聲,天惡道人的拂塵搭著鞭梢,借勢擰身,流星殞石一般。落下山坡去了。他在片刻之間,連用三種身法,三記絕招,襲擊三名高 手,而且能夠衝出重圍,武功之強確是令人咋舌。

西門霸縱聲笑道:「我捨了一條手臂,也終須打了你一 鞭!」笑聲慘厲之極,武玄霜駭然驚視,只見他的一條手臂,自臂彎以下的半截,漆黑如炭,秦堪還來不及阻攔,他嗖的拔出佩刀,便將這半條手 臂斬斷了。原來他中了天惡道人的毒掌,仗著精純的內功,侍毒氣都 迫到左掌掌心,可是剛才一場惡戰,他真力耗損不少!毒氣又漸漸上升,他自知惡戰之後,無法運功,而天惡道人的毒掌,又無藥可治,是以斬斷手臂。保全性命。

這時上官婉兒剛到,見狀驚駿之極,西門霸單臂抱起了張挺的屍身,慘笑道:「武姑娘,我這兄弟之仇,今後只有望你報了。秦堪,你陪武姑娘再下去搜查吧。」武玄霜道:「你放心回去凋治吧,這仇我報不了也總會有人替你報的。」西門霸道:「令師若肯出來,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抱著張挺的屍骸,邁開大步,便先回去。

上官婉兒面色慘白,呆呆的望著西門霸的背影,武玄霜低 聲說道:「他已走了,張挺不是他殺的。」上官婉兒鬆了口氣,立即又問道:「他走了麼?你沒有追上他?他可還有什麼話兒留下?」武玄霜 道:「也許他走得末遠,我們到下面看看吧。」她怕婉兒傷心,不敢將李逸跳崖的事情告訴。但上官婉兒何等聰明,從她的神色和聲調中已隱隱感到一 種凶兆。心頭七上八落,不敢再問,默默無言的跟在武玄霜後面, 向山谷下面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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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飄零琴劍淚痕多(1)

  谷深苔滑,婉兒急步前行,好幾次險些滑倒,武玄霜伸出手去,輕輕扶著她走,悄聲說道:「婉妹,你定一定神。」要知婉兒輕功本來不弱,只因心中慌亂,氣散神搖,腳步也就飄浮不穩了。

  走了一會,忽聞得有一股血腥的氣味撲鼻而來,秦堪叫道:「這裡有一具死屍!」上官婉兒好像頭頂上打了一個焦雷,震得五藏六腑一齊翻轉,武玄霜緊緊抱著她,聽得秦堪又嚷道:「咦,這是一個披髮頭陀!」

  上官婉兒定一定神,只見泰堪已亮起火把,武玄霜定睛一看,失聲叫道:「這是惡行者。」俯腰察視,但見惡行者身上中了五六處劍傷,均非要害,只有肩頭上的一處傷口頗深,卻不似劍傷,傷口邊有幾道齒印,竟似是給人咬傷的。武玄霜大為奇怪,心道:「若是高手比鬥,斷沒有用口咬人的道理,那是誰將惡行者殺了呢?」

  上官婉兒道:「惡行者和毒觀音出入相諧,留心毒觀音受傷未死,藏匿暗處,她的透骨穴針無影無蹤。」秦堪揮舞旗子,小心翼翼的向前搜查,走不多遠,又發覺了一具屍體,秦堪嚷道:「又是一個男的,是一個身材粗壯的少年!」

  上官婉兒一想,李逸是個文弱書生,身材並不粗壯,剛剛鬆了口氣,忽聽得武玄霜嚷道:「婉妹,你快來看,他,他,他是不是叫做長孫泰的那個少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官婉兒一瞧之下,嚇得魂飛魄散,這屍體仰面朝天,濃眉大眼,正是與她一同長大,情如兄妹的長孫泰。上官婉兒尖叫一聲,好半晌哭不出來。但見秦堪把這少年扶起,武玄霜撕下了一幅衣襟,執他手腕,道:「脈息還未完全斷絕。」隨即撕下了他的上衣道:「中了兩枚毒針,另外中了一掌。」拔出寶劍,刺開皮肉,將那兩枚毒針挑出,長孫泰竟似毫無知覺,哼也不哼一聲。

  上官婉兒顫聲問道:「還有救麼?」武玄霜重重的在他腰脅上一戳,所點的部位乃是任督二脈交會的「血海穴」,即算受了很重的內傷,這一戳也能暫時化開瘀血。長孫泰喉頭咯咯作響,「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帶著瘀血的濃痰,雙眼微張,見到上官婉兒在他面前。眉毛一動,帶著一絲笑意,隨即眼睛又嗑上了。

  武玄霜道:「秦堪。你把他帶回官去,快請太醫診視。」要知長孫泰的內功遠遠不及李逸,李逸以前中了毒針,武玄霜可以帶他到邛崍山求夏侯堅醫治,長孫泰絕不能支持這許多時日,何況從長安到邛崍山也要比以前李逸所走的路程遠得多。上官婉兒深知毒觀音的毒針歷害,如今將長孫泰委之太醫,那只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只有聽天由命了。

  秦堪背起了長孫泰,走上山坡,婉兒目送他的背影在樹木叢中消失,想起長孫均量的深恩,想起他們兄妹的情誼,不禁泣然淚下。隨即想到:「惡行者的屍體既然在這裡發現,泰哥中的又是毒觀音的透穴神針,那麼李逸哥想必也會碰上這兩個魔頭了。」心頭打了一個寒凜,只怕凶多吉少。

  武玄霜和她繼續搜尋,直到日上三竿,搜遍了整個山谷,兀是不見李逸的影子,武玄霜頹然說道:「找不見了,咱們回去吧。」上官婉兒道:「他沒有出什麼事嗎?姐姐,你怎麼會想到在這山谷之中尋他,聽他昨晚的口氣,他不是說要從此遠走高飛,永不回來麼?」武玄霜黯然說道:「但願他走的越遠越好!」武玄霜極力抑制住自己的傷心,不敢將李逸跳崖的事情告訴婉兒,不願加重她心頭的痛苦。她現在只有一個希望,希望李逸被人救走,然而在百丈高崖跳下,不死亦受重傷,難道真有那麼巧法,剛剛給人接著?這希望也未免太渺茫了。

  武玄霜意料不到,當真就有那麼巧法,這倒不是李逸跳下之時,剛好給人接著,而是被岩石中橫生出來的虯松擋了一下,習武之人,驟然遇上危險,掙扎乃是出於本能,他觸著松樹,深厚的內功自然而然的被激發出來,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就這樣的緩和了他下墜之勢。不過,雖然如此,他摔落地時,也被那高空跌下的震盪之力,震得昏迷過去。

  這一昏迷,就是整整的一天,李逸本身當然並不知道。他好像做了一個惡夢,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有人在他身邊歎息,定一定神,又聽到車輪轆轆之聲,身子也似隨著車輪起伏。武玄霜以前救他的情景倏地浮在心頭,也是在騾車之上,眼前同樣有一個少女的影子,李逸尚未完全清醒,就不禁失聲叫道:「玄霜,玄霜!」驟然間,發現那少女的臉型不似玄霜,他雙眼一張,轉口叫道:「婉兒,婉兒!」在李逸的心目之中,以為救他的人若然不是武玄霜,就必定是上官婉兒無疑。

  就在這時。李逸但覺一顆冰冷的淚珠滴在他的臉上,李逸怔了一怔,雙眼大張,這時才看個清楚,原來眼前的少女,既不是武玄霜,也不是上官婉兒,而是長孫壁。但聽得長孫壁幽幽說道:「逸哥,你仍是這樣的想念她們嗎?」隨即伸出一隻軟綿的手掌握著他的手心,說道:「你醒醒吧,嗯,還好,還好你沒有受到重傷。」

  李逸又驚又喜,既惶惑,亦慚愧,霍地坐了起來,問道:「壁妹,你是怎的了?」眼光一瞥,但見長孫壁顏容愜恢,臉上淚痕末干,好像剛剛經過了一場極傷痛的事情。

  長孫壁揭開了前面的車簾,嚥著眼淚說道:「我是和爹爹來的。」車簾前座一個老人回過頭來,微笑說道:「殿下還認得老臣嗎?」笑中帶淚,含著無限淒涼,這老人正是長孫壁的父親長孫均量。

  李逸道:「想不到我能見到伯伯,多謝伯伯救命之恩,恕小侄在車上不能行禮了。」他生還之後,第一個便見到大唐的忠臣,當真是比見到親人還要歡喜。忽地想起是長孫均量在夏侯堅處療傷,想來武功未恢復,卻怎的冒險入京,而且還將自己救了。正欲發問,長孫均量那顫抖的聲音已急著問道:「你見到了婉兒嗎?」

  李逸心頭劇痛,低聲說道:「見到啦。」長孫均量道:「她在宮中做什麼?」李逸道:「在宮中替武則天草擬文告,陪她做做詩,寫寫書。」長孫均量道:「這麼說,婉兒真的做了武則天的女官了?她忘記了她的祖父、她的父親、甚至她還在生的母親了?」李逸道:「我看她把什麼人都忘記啦!」長孫均量道:「你見到她時,她正在做什麼?」李逸道:「她正在讀駱賓王那篇討武氏檄文。」長孫均量道:「讀給誰聽?」李逸道:「讀給武則天聽。」長孫壁「咦」了一聲,李逸道:「是武則天自己叫她讀的。」長孫均量突然縱聲大笑,好像要把胸中的鬱積都散發出來,說道:「好,好!她居然有膽量讀,武則天也居然有膽量聽!她聽了怎麼樣?」李逸道:「武則天聽了滿不在乎。」長孫均量詫道:「滿不在乎?她說了什麼沒有?」要知駱賓王當時寫了這篇檄文,立即眾口傳誦,唐朝的舊臣,和一些反對武則天的士大夫,人人聽了都是眉飛色舞,感到痛快琳漓。依長孫均量想來,武則天聽了最少也得氣個半死,豈知她卻滿不在乎。

  李逸道:「她聽了之後,第一句話就是責備宰相不善用人。」長孫均量點點頭道:「駱賓王本來是個人才。嗯,還有什麼,你都說給我聽。」李逸道:「她說這是一篇好文章,但不是有力量的檄文,她將這篇檄文駁得體無完膚。」長孫均量一路聽他說下去,笑容盡斂,臉色越來越變得蒼白,本來是神氣勃勃的,倏然間變得老態龍鐘,突然插口問道:「她說徐敬業已被包圍,最多不出半個月,就要被完全消滅麼?」李逸道:「只怕這是真的。」長孫均量道:「殿下,你呢?你今後怎麼樣?」李逸垂頭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正想請伯伯指點迷津。」

  長孫均量忽地長歎一聲,說道:「這樣說來。她委實是個極厲害的敵人,老臣今生,只怕再也不能見到唐室重光了。」突然尖聲叫道:「婉兒,婉兒,你好,你好!」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登時從車上跌了下去!

  要知長孫均量最大的心願乃是中興唐室,以及重振家聲,而今他已感到完全絕望,而且更令他傷心的是,他一手撫養大的上官婉兒,他愛護她勝過親生,他指望她去刺殺武則天的上官婉兒,如今竟成了武則天的親信。病體未痊的風燭殘年,怎禁得這許多心靈折磨?他一口氣轉不過來,使即倒地不起。

  李逸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跳下車來,扶起長孫均量,但見他面如金紙,氣若游絲,斷斷續續的低聲說道:「我已失掉了兒子,只有這一個女兒了。殿下,我死了之後,你肯替我照顧她麼?」長孫壁眼淚迸流,緊緊握著她父親的手叫道:「爹爹,你不會死,你不能死,你養好傷之後,咱們再去尋訪哥哥。」長孫均量苦笑道:「還能捱得那麼長的時候麼?你,你……」話聲微弱,細不可聞,李逸測他脈膊,忽粗忽細,忽而急跳,忽而靜止,李逸雖然不懂醫術,也略具一些常識,見此脈象,知道他五裁六肺,已都易位,生機頹敗,縱有妙手神醫,也難醫治,更何況夏侯堅離此甚遠,長孫均量還怎能捱得起路上的奔波?

  長孫壁一雙失神無助的眼睛轉問李逸,好像把一切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了,李逸急忙施展閉穴手法,先把長孫均量的「天摳」「將台」「靈府」三處大穴封閉,使他暫時失去知覺,免受痛苦,並使他體中毒血,不至即時瀝人心房。長孫壁道:「這怎麼辦?這怎麼辦?在這荒僻的地方,怎地去請一個醫生?」李逸向前面一望,說道:「前面山麓,有座寺院,咱們且先到寺中借一間靜室,將伯伯安頓下來,徐圖後計。」長孫壁失了主張,一切都只有聽從李逸的了。

  長孫壁將父親抱入車中,讓李逸駕使騾車,一路上向李逸斷斷續續的泣訴,李逸這才知道事情的經過,原來在李逸從夏侯堅家中出走的第二天,谷神翁與長孫泰,已將長孫均量接到,谷神翁心灰意冷,將老朋友送到夏侯堅家後,便即走了。長孫均量聽得李逸獨上長安,大為心急,無論如何,也要上長安找他,他的理由是,他在京中還有一些官居要職的舊日同僚,若是李逸不幸被捕,他也許還可以設法打救。可是他的武功要一年之後方能恢復,夏侯堅如何肯放他走,爭論再三,拗他不過,夏侯堅只好想出一個辦法,一面叫長孫泰兄妹陪他前去,一面給她一付奇藥,這藥乃是一種強烈的興奮劑,服下之後,可以暫時恢復武功,但後患甚大,藥力消失之後,本來可以一年恢復的病體就要三年了。因此,臨走之時,夏侯堅千叮萬囑,要長孫均量小心,若非遇到高手,迫不得已非動手不可的話,千萬不可服藥。

  長孫均量到了長安之後不久,意外的探聽到了李逸的消息。原來與李逸同時入神武營的那個虯鬚漢子南宮尚,乃是長孫均量的世侄。長孫均量在太宗皇帝(李世民)之時,曾做過殿前檢點,南宮尚的父親正是他最得力的部下。

  李逸雖然改容易貌,並假冒了張之奇的名字,可是蛛絲馬跡實在可疑,都看在南宮尚的眼裡,就在李逸被差遣押解「刺客」入宮的那日,南宮尚碰到了長孫均量,一說起來,料想這個「張之奇」必是李逸無疑,也料想到李逸被差遣入宮,其中必有詭計,眾人大大吃驚,商議結果,便由南官尚潛入內宮行刺,乘機掩護李逸逃走,而長孫均量一家三口,則在驪山後面接應。

  無巧,他們在山谷之中,便碰到了惡行者與毒觀音,長孫均量無奈,只好嚥下了夏侯堅給他的奇藥,暫時恢復了武功和那兩大魔頭作了一場惡鬥。長孫泰捨身救父,撲上去抱著了惡行者,咬傷了他的琵琶骨,與惡行者同歸於盡,毒觀音連中了長孫均量七處劍傷,也逃走了。李逸跌下山谷之時,正值他們打得最激烈的時候,長孫壁將李逸救起,待到長孫均量將毒觀音趕跑,他們已聽得山上武玄霜的聲音,他們恐防武玄霜率領大內衛上前來追捕,迫不及待的背起李逸便即逃生,長孫泰是死是傷,他們已無瑕去照顧了。不過長孫均量親眼見到長孫泰中了惡行者的毒掌,又被毒觀音打了一蓬透穴針,料想凶多吉少,在他的心目中,自是把這個兒子當做死了。

  長孫壁斷斷續續的把這段經過說完,眼淚早已濕透了羅衣,李逸心中也是傷痛之極,想起長孫均量為了自己,失了兒子,這一分深思,真不知如何報答。

  不久騾車到了前面山腳,李逸將長孫均量背上山,長孫壁默默無言的跟在後面,他們都知道長孫均量這條性命已是弱似游絲,隨時都可能隨風而逝。李逸的心頭上好像壓了一座大山,感到沉重之極,好幾次避開了長孫壁的眼光,怕答不出她的問話。

  山麓的那座寺院乃是一座多年失修的石廟,廟中有一個鬚眉皆白的主持,和一個燒火的小和尚,老主持為人很好,聽說有人在路上得了急病,前來投宿,立即接納,讓出撣房給他們住宿,並且叫小和尚給他們燒熱湯,招待得周到。

  長孫壁將老父安頓在撣房中僅有的一張床上,一探他的脈息,比起剛才更微弱了,李逸解開了他被封閉的穴道,試用本身功力助他恢復精神,過了半晌,長孫均量張開眼睛,低聲喚道:「壁兒,你過來,你替我向殿下叩頭!」李逸吃了一驚,不知所措,急忙將長孫壁扶起。

  只聽得長孫均量嘶聲說道:「我如今只剩下了這個女兒,我要將她的終身托拜給你照顧了,殿下,你願意給我挑起這付擔子嗎?」這是他第二次將女兒交託給李逸了,這次說得更露骨,更明白,說是托他照顧,實際是要將女兒的終身許配給他。

  李逸心情激動,紛如亂絲,這剎那間,上官婉兒的影子與武玄霜的影子相繼出現,婉兒是和他性情最相近的人,武玄霜則是他心底最佩服的人,這兩個人都對他有一片深情,滿懷期待,然而又有許多恩怨糾纏,縱有尖刀利剪,也是剪不斷,理還亂!李逸本來打算從此飄泊江湖,孤零終老,心如稿木,意似寒灰,再也不沾情惹愛的了,然而他做夢也料想不到,長孫均量竟然在臨死之前,要把女兒鄭重的交託給他!

  長孫壁對他的一片深情,不在婉兒與武玄霜之下,而最令他為難的,則是怎忍拂逆一個臨死的老人的囑托,這個老人救了他的性命,為了他犧牲了自己唯一的愛兒,而且這個老人又是畢生效忠於他李姓皇朝的大忠臣!

  李逸的心好像給利刀劃過,割的片片碎了,這婚事是答應呢,還是不答應呢?長孫均量在看著他,長孫壁轉過頭一邊。但李逸發現她那含羞帶愧,而又深情脈脈的眼光也正在偷看著他,李逸呆了一呆,忽地在病榻之前跪倒,叩了三個響頭,低聲說道:「老伯不嫌棄的話,我願意,願意做你的兒子,對待壁妹就像親生妹妹一般。」長孫均量搖搖頭,眼光中充滿失望,臨終者絕望,最是令人心碎,李逸忍受不了他那絕望的眼光,「難道我就忍心令他死不瞑目嗎?」瞬時間心意已決,不待長孫均量出聲,接著說道:「我要將壁妹當作妹妹,若她不嫌棄我的話,我更願她做我的愛妻。」長孫均量雙眼一張,道:「壁兒,你怎麼樣?」長孫壁默然不語,淚痕滿面,半晌說道:「我聽憑爹爹。」長孫均量道:「好,那我就將壁兒交給你了。她脾氣不好,你多多包涵。」李逸再跪下去磕了三個響頭,喚了一聲:「岳父!」長孫均量現出一絲笑意,雙眼徐徐閉上。長孫壁哭道:「爹爹!」上來將他抱著,只聽得長孫均量低聲說道:「你們不要恨婉兒,你們要相互扶持,白頭偕老。」這是他最後的兩句遺言了,從他前一句遺言,可見對上官婉兒的愛,至少也和他對待兒女一樣;從後一句遺言,可見他對這門婚事還有憂疑。李逸伏到他的胸前,含淚說道:「岳父,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看待壁妹。」說完了這一句話,長孫均量雙眼全閉,面帶笑容,雙腳一伸,氣息斷絕。長孫壁放聲大哭,緊緊握著李逸雙手。

  過了半晌,長孫壁抽噎說道:「我爹爹的後事,都要倚靠你料理了。你對我爹爹的好意,我一生都會感激。」李逸道:「這是那裡話來。咱們如今已是一家人了,你說這樣的話,將我當作什麼人了呢?」長孫壁低聲說道:「李逸哥哥,你不要瞞我,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是為了我爹爹去得安心,這才違背了你自己的心願,要我作你妻子的。李逸哥哥,你放心吧,我不會將這件事情當真的。但求你把我爹爹的遺體掩埋,從今之後,我就不會再拖累你了。」李逸握著她的雙手,但覺她的手心熾熱,脈象不寧,雙頰火紅,病容顯露,李逸心情激動,深深覺得對不起她,不由自己的將她摟入懷中,說道:「壁妹,你切莫胡思亂想,今生今世,咱們已是同命相依,縱是地覆天翻,咱們也不會分開的了。你要自己保重,不可令岳父在九泉之下,還要為你我擔心。」這幾句話乃是出於他的至誠,長孫壁以袖拭淚,歎了口氣,不再說了。

  廟中的主持古道熱腸,聽說客人病死,進來慰問,幫著李逸收殮,並差遣那個燒火和尚,到附近的小鎮去買棺材。並且自願替長孫均量做一場法事,超度亡靈,老主持臨走時問起死者的姓名,準備做法事的時候給他念「往生咒」,李逸方自躊躇,長孫壁已先說了。李逸一想,這老和尚相貌慈祥,而且他也未必知道長孫均量是什麼人,既已說出,也就算了。

  誰料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長孫均量的遺體未曾收殮,長孫壁就病起來,那老和尚將自己做功課的、寺中唯一的一間靜室,也讓了出來,給病人住。李逸感激得很,簽了一百兩銀子的「香油」,老主持恐怕他們在旅途中不夠用,不肯收受,迫得李逸說出身上還有餘錢,他才肯收下。

  小鎮離山腳不過十多里路,那燒火和尚直到傍晚時分才把棺材搬回寺中,李逸收殮完畢,最後瞻仰了一下遺容,把棺蓋慢慢蓋上,心中悲痛無限,想起她們兩父女的生死恩情,自己也只有死心塌地的愛護長孫壁才能夠報答了。

  李逸回轉靜室,長孫壁還在昏昏迷迷,不斷的發出夢語,叫了兩聲「爹爹」,跟著又叫李逸的名字,李逸坐在她的身邊。低聲說道:「壁妹,我就在你的身邊,你放心吧。」長孫壁道:「是誰來了?」李逸道:「是我啊!」房外忽然了有人接聲應道:「是我啊!」李逸怔了一怔,只見那個燒火和尚,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藥茶,揭簾而入。原來李逸全心全意放在長孫壁身上,反而是長孫壁先聽到那小和尚的腳步聲。

  那小和尚端著茶碗道:「這是培元健脾的香甘露茶,病人喝了可以寧神靜氣,好人喝了可以增長精神,兩位貴客光臨小寺,咱們什麼都沒有招待,很是過意不去。師父說請你們先喝了這碗甘露茶,明兒趕早再請一位大夫給這位姑娘看病。」李逸覺得這個小和尚有點油嘴滑舌,和老和尚的樸直不大相同,但以為這是性情使然,卻也不以為意,當下說道:「多謝兩位師傅盛情。在下感激得很。」正想伸手接那碗藥茶,忽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老和尚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劈頭罵道:「孽畜,你在這裡幹什麼?」長袖一拂,噹的一聲,茶碗墜地,裂為四片。那小和尚大叫一聲,忽地一招「陸地行舟」,雙掌平出,向那老和尚推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令到李逸大吃一驚,更想不到的是這小和尚居然懂得武功,而且這一招「陸地行舟」的掌法,竟然是陝北伏虎幫的鎮幫掌法,伏虎幫的幫主是一個極厲害的大盜,他的掌法只傳本幫弟子,絕不會傳及外人,難道這小和尚竟是盜幫中人。

  這一串疑問倏地從李逸心中掠過,說時遲,那時快,那小和尚的雙掌已推到他師父的胸前,李逸何等武功,焉能讓這老和尚給他打中,他心念一動,手腕一翻,一招「彎月射虎」。掌勢後發先至,「砰」的一聲,將那小和尚震得翻了一個觔斗,那小和尚趁勢一個「金鯉穿波」,一個觔斗翻出門外,哼也不哼一聲,跳起來就走了。李逸這一掌雖然只用了五成為道,武功平常之士已是絕對接受不起,這小和尚居然沒有受傷,而且還能夠如飛逃走,顯見武功造詣已是相當不弱。

  那老和尚面色大變,連罵了兩聲「孽畜」,跟著說道:「居士快走了吧,我這孽徒賊性不改,只怕還要再來傷害你們。」李逸道:「這是怎麼回事?」那老和尚歎了口氣,說道:「五年前的一個雪夜,我聽得寺外有呻吟之聲,開門一看,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臥在雪地上,身上還受了傷,是我將他救了起來,給他調治。他自己說是途中遇盜,父母雙亡,我憐憫他是個孤兒,就將他收為徒弟,讓他留在寺中做個燒火和尚。後來我出去打聽,並沒有像他所說的那樣客商在途中迫害,回來再盤問他,他才說出實話。原來他自己才是盜幫中人,他那一黨以前劫鏢,曾殺了晉陽鏢的大鏢頭,大鏢頭的家人請了一位極有本領的人出來追捕他們,將他這個盜幫弟殺了十之七人,他好在逃得快,幸得不死。我見他肯說實話,而且發誓改過自新,心念度化惡人,乃是佛門要義。因此仍然將他收留下來,哪知經過五年的熏陶。他仍是賊性不改。好在老僧發覺得早,要不然就害了你們了。居士,時機緊迫,你們還是先逃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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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飄零琴劍淚痕多(2)

  李逸道:「我等與令徒無冤無仇,不知他何故加害?若然他還要回來,那是最好不過,我正想問他呢!」那老和尚似乎甚是怕事,不想李逸再留,說道:「死的是你的老丈人嗎?」李逸道:「不錯。」那老和尚道:「我替令岳念往生咒,他聽到令岳的名字,曾問我道:「這人是不是做過大官的那個長孫均量?我說我不知道,他嘀咕了一陣,便往鎮上去了,直到傍晚才回來。可能他以為是做過大官的人,必有錢財遺下,故此想要謀財害命。只怕他還要串同盜黨再來,你們還是先逃吧。」

  李逸心頭一震,想道,「只是想搶劫錢財,倒還不俱,但他知道了我岳父的身份,若然驚動了官府中人,卻是麻煩。」長孫壁在病榻上翻轉身子,低聲說道:「逸哥哥,咱們還是走開的好,免得連累了寺中的主持。」李逸沉吟半晌,那老和尚猜到他的心意,說道:「居士是怕孽徒回來,加害老僧麼?老僧對他有幾年養育之恩,諒他還不敢下毒手。若是在寺中鬧出命案,那卻是,卻是有些不便!老僧手無縛雞之力,不能保護居士,請居土走開,實是慚愧得很。」那老和尚坦白的說出心中顧慮,李逸一想果然,即使自己守在寺中,等那些盜黨來時,殺盡他們,那時自己一走了之,這老和尚卻要見官面府,而且事情揭發,人人知道他的徒弟乃是強盜,縱然免受株連,也會敗壞名聲。

  李逸考慮再三,終於接受了主持的勸告,先把棺材抬上騾車,再把長孫壁在車廂安頓好了,然後向老和尚道謝,便即驅車夜走。

  這時已是三更時分,一彎冷月,數點寒星,李逸倉皇奔命,無限辛酸。他倒不是怕盜徒攔劫,而是怕長孫壁的病加重。走了一程,但聽得長孫壁時不時發出呻吟之聲,摸摸她的額角,燙得怕人,李逸毫無辦法,身體靈樞,獨對病人,緬懷身世,飄零無依,但覺平生遭遇之慘,莫此為甚。

  山路崎嶇,騾車動盪,長孫壁側轉身子,硬咽說道:「逸哥哥,我拖累你了。」李逸緊抱著她,說道:「咱們同命鴛鴦,生死與共,你千萬不可胡思亂想。」長孫壁喪父喪兄,身在病中,卻還處處以他為念,李逸極為感動。對長孫壁的愛意,不覺油然而生,這時婉兒和武玄霜和影子都在長孫壁的淚光中溶化了。李逸但盼快快天明,好去求取茶水,並讓病人歇息。

  漫漫長夜,好不容易等到東方發白,這時大約走了三十多里,到了一個林子旁邊,李逸剛剛吁了一口氣,忽聽得林中一聲吶喊,跳出三個人來,其中一人,便是那個和尚。

  李逸恐防擾及病人,不待他們走近。立即從騾車上飛身躍起,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輕輕巧巧的落在那兩個大漢面前,那兩個大漢見他輕功超卓,微微吃驚!當前的那個豹子頭粗毫漢子說道:「你是長孫均量的什麼人?是他的兒子,還是他的門人?」李逸抱拳說道:「這位可是伏虎幫的程少幫主麼?我護送岳父靈車回故里,不知有什麼事情得罪了貴幫?」這豹子頭粗豪漢子拿著的是一對點穴撅,武林中有句話說:「一寸短,一寸險」,各派點穴名家,所用的點穴就最多不過是二尺一寸,這是因為用作點穴的兵器,越短就越顯得功夫的高強;只有伏虎幫用的點穴撅,卻是長達三尺六寸,他們說的是;「一寸長,一寸強。」所用的點大撅兩邊鋒利,還可以當作五行劍使,打造樣式,也與各家各派大不相同。伏虎幫的老幫主程達蘇今已六十多歲,李逸一見這個粗毫漢子所作的點穴撅長達三尺六寸,便知道他是伏虎幫的高手,故此出言試探,問他是否伏虎幫的少幫主。

  這粗毫漢子正是伏虎幫的少幫主程建男,見李逸一口道出他的來歷,心中一凜,想道:「這少年的眼力真高,不像個初出道的雛兒。」當下抱拳說道:「原來閣下是長孫均量的愛婿,幸會,幸會!」李逸道:「我岳父前半生在朝為官,後半生隱跡山林,與江湖好漢素乏來往,想來不至於與貴幫結有樑子?不知少寨主何以要攔阻靈車?」程建男道:「閣下說得不錯,長孫大人確是與敝幫無仇怨。我們也不敢攔阻他的靈車,不過想向閣下借一件東西,閣下若然肯借,我們還要向老大人的靈車叩頭致謝。」李逸道:「敝岳父兩袖清風,若是各位急需的話,三五百兩銀子,小可還可以奉送。」程建男哈哈笑道:「我們做的雖是沒本錢的生意,卻還不至於向閣下借盤纏。閣下未免太小看人了。」李逸道:「那麼請問少幫主要借什麼?」程建男道:「長孫大人乃是一代的劍術名家,想必造有拳經劍譜。閣下武功已盡足防身,想來也不需要在江湖上混飯吃,這劍譜嘛,對我們江湖上人物卻是很有用處。」李逸道:「原來諸位想借劍譜來的,敝岳易賀之時,未曾交代,小可實是不知。」程建男冷笑道:「既然如此,請讓我們代你搜尋如何?」一步步便想上車去搜,李逸身形一晃,將他攔住,說道:「我岳父屍骨未寒,可不願讓人驚動。」程建男道:「好呀,你不讓搜?說不得只好硬借了。公子可別嫌我們草莽之人不懂禮貌。」話聲未了,點穴戟左右一分。雙點李逸的「期門穴」,李逸拔出寶劍,立刻和他們拚鬥起來。

  程建男不但所用的兵器特別,點穴的手法也確實有獨到之處,一般的點穴名家,縱然出手迅捷,可以在一招之間,同時點幾處穴道,但所點的穴道,卻必是聚定在附近的;他所用的點穴朝,因為尺寸特別長,攻擊的範圍便廣闊的多,常常在一招之間,既點手腕的「關元穴」」,又點胸部的「璇譏穴」,隨著身形步法的變換,有時甚至還點到腿肚的「環跳穴」,上盤、中盤、下盤三處的大穴,在瞬息之間,幾乎全部都點到,當真是防不勝防。

  李逸凝神應付,在未熟悉對方的點穴的手法之前,只守不攻,他的劍法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劍術名家歐陽炯所授,本來就以綿密見長,更兼他的劍乃是大內寶劍,程建男的點穴撅還當真不敢和他硬碰,李逸展開了防身劍術法,但見銀光護體,紫雷飛空,就似在身子的周圍。砌起了銅牆鐵壁一般,程建男的點穴手法雖然奇詭百出,卻是無隙可入。

  激戰中李逸喝聲:「著!」突然出手反擊,一個「鷂子反身」,雙臂「金雕展翅」。寶劍疾削敵人膝蓋。程建男急用「梅花落地」式向下撲身,左手的點穴撅當作五行劍使,一招橫架金梁,挑起了李逸的寶劍,右手點穴撅便點李逸腿肚的「環跳穴」!李逸這一招突然反擊,早已料到他必然要如此出招,提腳一踹,將他的點穴撅踹下,劍光吐處,唰的一聲,刺穿了他護肩的軟甲,這還是因為李逸不願與伏虎幫結仇,要不然只要刺低一寸,程建男的琵琶骨便要洞穿,這身武功也要廢了。

  李逸抱劍說道:「承讓一招,少幫主可以讓我岳父的靈車過去了吧?」照江湖的規矩,程建男既然輸了,理該讓道,哪知他卻全然不理會這一套,冷冷說道:「公子劍法果然精妙,想必是出於長孫大人生前親授吧?這更令我仰慕了。韓大哥,併肩子上啊!對不住,咱們志在取得劍譜,可不能按武林決鬥的規矩,可要倚多為勝了!」

  那個使長鞭的漢子應聲而上,長鞭一抖,立刻便是「連環三鞭」「回風掃柳」的絕技,唆、唆!風聲呼響,捲起一團鞭影,疾掃過來。李逸勃然大怒,喝道:「好不要臉的強盜!」劍光霍霍,也展開了一派高手的招數。

  這姓周的漢子是伏虎幫老幫主程達蘇的得意弟子,因他身材魁偉,輕功稍差,不宜學點穴的功夫,程達蘇改傳了他一路「降龍鞭法」,伏虎幫以「降龍鞭法」,「伏龍掌法」與「長腰點穴法」並稱武林三絕,這姓周的漢子鞭長力大,降龍鞭法使將開來,隱隱抉有風雷之聲;威力奇大,李逸以一敵二,雖然不至落敗,卻也甚感吃力。

  就在這時,那個燒火和尚也撲上來了,不過他不是撲向李逸,而是撲向騾車。

  這個燒火和尚名叫「去孽」,乃是寺中的老主持知道他的來歷之後,替他取這個名字的,用意就是要他去惡從善,消除過去的罪孽。豈知他惡性未改,前孽末除,又多一孽。他以前在伏虎幫中,因為聰明伶俐,甚得幫主喜愛,這幾年被老主持迫他在寺中清修,本已十分難耐,無巧不巧,少幫主程建男剛好在他到小鎮買棺材的時候,路過此地,碰見了他,一聽說是長孫均量病歿他的寺中,登時起了攘奪劍譜,劫掠遺物之意,授計叫他用蒙汗藥迷倒李逸和長孫壁,卻不料被老和尚撞破。去孽逃了出來,報知程建男,說道李逸的武功十分厲害,程建男也有點顧忌,因此再去邀了他們幫中姓周的這個漢子來,直到天明時分,才趕到來攔截騾車。這時去孽見李逸已被程週二人纏著,知道車中只有一個臥病的女子,不足畏懼,一想機不可失,便立刻撲向騾車,要想上車搜索。

  李逸見此情形,又驚又急,大怒喝道:「小禿賊,你敢驚動車中的病人,我決不饒你性命!」程建男哈哈大笑,說道:「你的性命已在我們掌握之中,還敢口出大言,楊釗,不要怕他,上車搜吧!」楊釗乃是去孽的俗家名字,說話之間,他已撲到了騾車的前面,一隻腳已經踏上去了。

  李逸反手一劍,一招「神龍掉尾」,盪開了程建男的點穴撅,便待奪路奔出,那姓周的漢子一抖長鞭,早已攔腰掃到,鞭風勁急,李逸不得不斜閃避開,說時遲,那時快,程建男的一對點穴撅又已撲到,左點「斯門穴」,右點「精白穴」,力猛招快,李逸為勢所迫,只得再次斜身側步,避敵正鋒,這樣的相互糾纏,招招險絕,李逸仗著精妙的劍法,雖然得以不傷,可是離開騾車卻更遠了。

  去孽上騾車,得意之極,想道:「這次若搜到劍譜,我立此大功,回到幫中,最少可以升任一個分舵舵主。」剛剛手揭車簾,忽地「嗖」的一聲,斜刺裡射來一支冷箭,正中他的手腕,登時一個倒栽蔥跌了下來。

  李逸正在情急拚命,他一劍劃破了程建男的臂膊,自己的腳踝也中姓周的一鞭,就在此時,便聽到了那小和尚驚訝墜地的聲音。李逸眼光一瞥,但覺一個十五六歲的黃衣少女,疾奔而來,這一瞬間,李逸又掠又喜,如幻如夢,幾乎忘記了出招。這個少女正是名叫如意的那個玄霜的小丫環!武玄霜大鬧峨嵋山的英雄會時,就曾有她一份。

  程見男見來者是個小丫環,略感意外,心中還不以為意,他乘著李逸招數稍緩,點穴繳乘隙即進,一招之間,連點李逸的「神道」「將台」「靈樞」三處大穴。

  就在這時,但聽得金刀劈風之聲,如意的劍尖也已指到了程建男背心的「歸裁穴」,程建男是點穴好手,識得歷害,吃了一驚:「一個小丫頭居然也有這般本領!」只得分出一支點穴撅擋她這招,李逸壓力驟減,寶劍劃了一個圓弧,登時把程週二人都迫開了。李逸以一敵二,剛剛可以打成平手,加上了一個如意,自是大佔上風,不過數招,但聽得「噹」的一聲,程建男的一支點穴撅給李逸的寶劍削為兩段,那姓周的漢子還想敗中取勝,連人帶鞭急旋回來,一招「神龍抖尾」,鞭梢向如意的下三路急掃,如意功力雖然較弱,輕身的本領卻遠勝於他,這姓周的漢子若是不冒險求勝,還可以支持一些時候,他這一躁進,上三空門畢露,如意腳尖一點,使了個「燕子鑽雲」的身法,長劍凌空削下!這姓周的漢子招數已經使老,急切之間,長鞭撤不回來。迫得用手來擋,劍光繞過,兩隻手都給齊根削斷,扔了長鞭,立刻飛逃。程建男見勢不妙,也跟著逃走了。

  李逸定了定神,回過頭來,想找那個燒火和尚。哪知他卻也乖巧,中了如意的一支箭之後,知道今日之事,必敗無疑,早已悄悄的溜入林中躲起來了。

  敵人都已打退,可是李逸的心情,卻比剛才更要惶恐不安,這時朝露末干,朝陽初上,如意站在路旁,不知是因為激戰之後還是心情緊張,但見她臉泛紅霞,微微喘氣,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注視著李逸,眼光中低含責備,更似替主人不平。面前的這個小丫環,在李逸的眼中,忽似變成武玄霜,李逸一片憫然,不敢仰視。

  過了半晌,但聽得那小丫環淡淡說道:「李公子,你離開長安,走得太匆忙了,有一件東西忘記帶,小姐叫我送還給你。」李逸抬起頭來,只見如意手中拿著一具古琴,正是他那具鳳尾琴。那一晚李逸被李明之差遣入宮,押解刺客,這一具古琴雖然是他心愛之物,當時卻不便攜帶,只好留在神武營中,想不到武玄霜卻差遣丫頭給他送來了。

  李逸心弦顫動,想起與玄霜婉兒的琴髓相酬,絃歌寄意,而今人琴俱在,情義已絕,但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心中想到:「玄霜,玄霜,你何必還給我送這琴來?」對著如意手中的古琴,忽然又似覺得有些遺憾,從今之後,我遠走天涯,琴劍飄零,知音何在?玄霜,玄霜,為什麼這次不是你親自送來?前後心情,矛盾之極。他哪裡知道,武玄霜也曾經長夜無眠,思量再三,深知李逸不會回頭,這才叫丫環去尋覓他,並送回古琴,免得自已與他見面,徒惹傷心。這一番情意,直到許多年以後,李逸方始明白。

  一抬頭,只見那小丫環眼中也隱有淚光,但卻是冷冷說道:「李公子,你把這琴收了吧,我還要趕回去。向小姐覆命呢。」李逸忍著眼淚,輕輕說了一聲:「謝謝。」將古琴接了過來,忽見琴弦間插有一方手絹,李逸心中一動,將手絹慢慢展開,但見手絹上繡的是一隻離群的孤雁。手絹下方,繡的是四行詩,詩道:

  江湖空抱幽蘭怨,

  豈是離騷屈子心?

  焚澤長安難並論,

  天涯何苦作行吟?

  詩意深遠,意思是勸他不要自比屈原,因為古今不同,際遇各異,屈原所處的環境是國弱君庸,自己又被奸臣誹謗,不能見用,因此才憂國傷民,行吟澤畔,感「舉世混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抱石自沉,遺哀後世。這是屈原的遭遇。但當今之世,卻非屈原的時代所可相比啊,你又何必學屈原一樣,飄泊天涯,愜恢行吟呢?

  這首詩既對他溫柔的勸諫,又對他含有深深的期待。李逸悵悵憫憫,呆了好一會子,歎口氣道:「煩你回去告訴小姐,我多謝她的好意,今生今世是不能報答的了!」他說這句話時,像是把面前的如意當作是他要與之決別的武玄霜,說得真情流露,辛酸淒側。他忍著眼淚,那小丫環卻忍受不住,轉身便走,李逸忽地追上兩步,低聲說道:「上官小姐有什麼話留給我嗎?」那小丫環道:「沒有,什麼話也沒有了。」歇了一歇,突然間又回頭說道:「上官小姐和我們小姐意思都是一樣。李公子你自己珍重吧,我去了。」

  李逸登上騾車,回頭一望,那小丫環已去得遠了。揭開車簾,長孫壁好像剛從夢中醒來,微笑問道:「強盜都打走了吧!」她深知李逸的武功,以為攔路截劫的幾個小強盜不是他的對手,所以雖然在車廂裡聽得兵器碰磕的聲音卻也並不掛慮。李逸想道:「你哪知道這場災難又是武玄霜救的。」不願對她明言,帶著幾分愧意,低聲說道:「都打走啦!」

  長孫壁眼光瞥處,發現他身邊那具右琴,有點詫異,又問道:「強盜中有女的麼?」李逸道:「沒有啊。」長孫壁道:「我剛才好像聽得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和你說話。」李逸心頭一震,想道:我既是和她定下了夫妻之份,怎好瞞她?」但又怕她病中諸多感觸,想了好久,長孫壁道:「那女的是什麼人?逸哥哥,你說吧,什麼事情我都不會怪你的。」李逸道:「那是武玄霜的小丫環,給我送琴來的。」長孫壁面色蒼白,輕輕喘氣,半晌說道:「逸哥哥,你說實話,你到底後不後悔?」李逸緊緊將她抱住道:「壁妹,直到如今還不相信我嗎?我有了你,還後悔什麼呢?」

  長孫壁淒然說道:「武玄霜是你最佩服的女中豪傑,我卻是一個平庸的女子。嗯,逸哥哥,你後悔的話,現在還來得及,只要再拖累你幾天,待我身體好了,我自會埋葬我父親的骸骨,你,你就回長安去吧。」李逸俯下頭來,眼睛幾乎貼到她的臉上,低聲說道:「壁妹,我不瞞你,我現在對她還是佩服的,就像對武則天一樣,你雖然是她的敵人,也不能不佩服她的能幹與才華吧?但這一種佩服之值,又怎能沖淡了國仇家恨,我與你的命運已經聯在一起,什麼也分不開了。」停了一停,又道:「我為什麼要再回長安?除非是江山易主,李唐重光。這希望己極渺茫,說實在話,我也早已心灰意冷了。壁妹,你不要怪我,我今後是不打算報仇的了。將來埋葬了你父親的骸骨,咱們就此飄泊天涯,默默終老吧。你父親是唐室的大忠臣,他為唐朝盡忠而死,我自知道跡窮荒,實是愧對於他,但我有什麼辦法呢?壁妹,你原諒我嗎?」

  一顆晶瑩的淚珠,從李逸的眼中流出來,滴在長孫壁的臉上,長孫壁心中陣陣酸痛,但卻也有一份意外的欣慰,李逸說得這樣誠摯,這樣明白,長孫壁對武玄霜的猜想暫時撇開了,是啊,不管武玄霜是怎樣具有絕世武功,她總是武則天的侄女兒,是武則天那邊的人,那就萬萬不能奪走她的李逸哥哥了。長孫壁沉默半晌,仰面問道:「你打算去哪裡呢?」李逸道:「我的師父住在天山腳下,我想到天山南路去投靠他。待到你明年孝服滿了,就請他替咱們主婚。岳父臨終之時,鄭重的將你囑托給我,我體會得他老人家的心意,我想不必遵守古禮,守孝三年再成親了。」長孫壁又悲又喜,臉上泛起了一片紅霞,低聲說道:「如今你已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一切都聽你的主意。」含羞一笑,徐徐閉上眼睛,她心中平靜下來,不久就在車中睡熟了。

  李逸的心可並沒有平靜,是的,他已下了決心不再去想武玄霜和上官婉兒,更絕了和她們結合的念頭了。可是她們的影子還是壓不下去,離開長安越遠,李逸就更加惘悵,越來越思念她們。

  一月之後,他們驅車走出了玉門關,正是涼秋九月,寨外草衰的時候,眼前黃砂漠漠,一片荒涼,李逸忽然想起婉兒送給他的那首詩:「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餘,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那時,她不知自己的下落,還要給自己寄書,今後只怕再難接到她的片紙隻字了。李逸抽出武玄霜那方手絹,悄悄的拭了眼邊的淚珠,撫琴悲歌,與長孫壁走出了玉門關,在黃砂漠之中,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情,迎著未來的命運。將來還有什麼變化,誰都難以預料,只有那去國懷鄉的旅愁,則是兩人都深深感觸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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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瀚海鳳砂迷望眼

  春去春來,花開花落,星移物換,事過境遷,李逸踏出玉門關之後,晃眼間便過了八年。

  八年之後,同樣的是涼秋九月,塞外草衰的時候,天山南面的草原,來了騎白馬,騎在馬上的是一個漢族姑娘,踏著八年前李逸走過的路,冒著撲面風砂,揚鞭疾馳。她身手矯捷,騎術高明,神情卻是甚為憂鬱。馬鞭呼響之中,時不時雜著幾聲歎息。

  忽聽得有人喝道:「女子,停下馬來!」原野上風砂滾滾,馬蹄聲有如暴風驟雨,轉瞬間便有四騎健馬,追到了這女子的跟前。

  這女子勒著馬鞭,眼睛一掃,但見來的是四個粗豪的突厥武士,其中一個,正在展開一張羊皮畫卷,看看畫圖,又看看她。

  這時中國的西北部,包括天山南北,都是在突厥大帝國統治之下,國力強盛,武士膘悍,舉世知名。以四個驃騎武士,追趕一個單身的姑娘,在草原上確是極不尋常。

  這女子詫意未消,只聽得當前的一個虯髯武士喝向她道:「你是從大唐來的嗎?」那女子微笑道:「中國早已不是大唐的天下了,我是從大周來的。」原來武則天稱帝之後,改國號為「周」,不過因為歷時未久,邊遠的民族,習慣上還是把中國稱做大唐。

  那突厥武士道:「我不管是大唐或是大周,總之你是從中國來的,是麼?」那女子道:「不錯。你們有什麼事情,請快快說,我還要趕路。」那武士道:「哼,不行了!快隨我們去見大汗吧。」那女子道:「我犯了貴國的什麼律令?難道從中國來的,就要拘捕麼?」

  那武士道:「你問我們的大汗去!好呀,你敢拒捕麼?你走不走?」那女子柳眉一揚,縱聲笑道:「貴國民情淳厚,偏偏你們就這麼不講理。」那武士冷笑道:「要講理你和我們大汗講去!哼,還不滾下馬來?」那女子道:「我偏偏不走,你們的大汗要見我,就請他自己來!』那突厥武士勃然大怒,喝道:「將她拿下,先給她一頓皮鞭!」四騎健馬從四個方向圍著了她,四條長鞭呼呼風響,看看就要打到那女子的身上。

  那女子笑道:「你們不是我的敵手,快滾回去吧!」雙腳一夾,白馬騰開四蹄,猛的向前衝去,前面那個騎士,提韁一閃,刷的一鞭掃下一馬背上忽然不見了那女子,他的坐騎卻驀地一聲悲嗚,四蹄屈地,原來那女子早已躲在馬肚底下,卻用馬鞭打斷了敵人的馬腳。那武士跌下馬來,動彈不得。其他三個武士大大吃驚,急忙上前截擊。

  這漢族姑娘矯捷之極,閃電般的翻上馬背,長鞭一卷,「啪啦」一聲,便把一名武士摔下馬背,第二名武士聽得鞭聲,正待招架,背脊已著了一鞭,第三名武士策馬躲閃,那女子毫不放鬆,反手一鞭,那名武士被長鞭捲得騰空飛起,他的坐騎卻還未知道失了主人,馬不停蹄的向前直跑。

  片刻之間,四個勇猛的突厥武士都被這女子打倒,而且都被她用鞭梢點了麻穴。這女子跳下馬來,在虯髯武土的身上搜出了一張畫圖,只見羊皮紙上的畫像,正是她!女子問道:「誰給你這張畫像的?」突厥武士最佩服本領比他們高強的人,見這女子在片刻之間便將他們四個人一齊擊倒,不敢不說實話。那虯髯武士道:「這是大汗分發下來的,大汗差遣了二十四名武士,分向四方追尋,每四人一個小隊,你逃過找們這一隊,後面還有追兵呢。你本領多好,也逃不出這大草原的,不如隨我們回去吧。我們尊敬你是位女英雄,決不會虐待你的。」那女子道:「你們的大汗為什麼要捉拿我?」那武土道:「我們只是奉命而行,誰敢去問大汗?」

  那女子收起畫圖,微笑說道:「你們回去吧,告訴大汗,說我現在還沒有工夫見他。待我的事情辦完之後,不勞他派人來請,我自己就會去的。」說罷將那四個武士馬背上盛水的皮囊解下,一共是四個皮囊,這女子取去了三個皮囊,只給他們留下一個,說道:「留下這一袋水,你們回去可以夠用了。」原來前面數百里都是荒漠地帶,食水難覓,這女子取去他們的水囊,乃是怕他們繼續追蹤。

  那女子策馬跑了一程,不見再有人追蹤,定下了心,想道:「這事情可有點奇怪,我的行蹤怎會給突厥可汗知道?他管理一個帝國,多少事情,又怎的會注意起我來?難道他知道我的身份?這又是誰告訴他的?我對他可沒有絲毫危害啊?」這女子本來就是心事重重,這時又遇到意外,雖然她不怕那些武士,總是添了幾分顧慮。因為她現在一心一意,要去訪查一個她失蹤了多年的朋友,實不願在路途上另生枝節。

  這位漢族姑娘,正是當時中國女皇帝武則天的侄女——武玄霜。

  她又走了一程,前面發現了一隊駱駝隊,只有三匹駱駝,男女老幼不過十多個人,似乎是一家大小,武玄霜策馬來到,但見他們的神色沮喪得很,隊中的一個小孩子望著她馬背上的水囊,伸出一隻手指叫道:「水,水,我要水喝!」

  旁邊一個維族婦人,似是孩子的母親,訶責他道:「真不懂事,一家人只剩下兩袋水了,還要水喝?」武玄霜跳下馬背,微笑說道:「我這水有的多。」拔了皮囊的塞子,讓那孩子咕嚕的喝了一大口,孩子呆滯的眼睛登時靈活起來,他的父母連忙向武玄霜道謝,武玄霜道:「點滴之水,何足介懷,請問你們到哪裡去?」那維族婦人道:「我們要到天山北面去。」武玄霜有點奇怪,心道:「天山北面比南面寒冷得多,冬天將到,他們一家人不往南邊進冬,卻到北邊去幹什麼?」想了一想,說道「前面一片荒涼,恐怕要走許多天才找得到水源,你們一家子只剩下兩袋水如何夠用?我帶得很多,馬兒跑起來也不方便,這三袋水都給了你們吧。」將奪自突厥武士的三個盛水皮囊,都解下來送給他們,沙漠之上,滴水如金,武玄霜一送就是三大皮囊,當真是比十一匹駱駝還更貴重的禮物。

  這一家人感激涕零,起初還不敢要,後來見武玄霜出自真心,這才千多謝萬多謝的收下了。那維族婦人招呼她坐下來烤火,問道:「姑娘,你又是往哪去呢?」武玄霜道:「這是到天山南面找一位朋友,你們要到北邊,路途可比我遠得多了。」

  那家人中的一個老爺爺問道:「姑娘,你一路來可見有大汗的巴圖魯麼?」「巴圖魯」即是突厥的武士,後來變成一種武官的封號。武玄霜怔了一怔,說道:「是曾遇見幾個,不過都不是朝這個方向。」那老爺爺道:「實不相瞞,我們都是逃避可汗的大兵的。」突厥行的是徵兵制度,可汗大點兵那就是要在全國普遍徵兵,準備戰爭的了。武玄霜「啊」了一聲,說道:「要打仗了?」那老爺爺道:「是呀,聽說是要和中國打仗呢!」武玄霜心中一凜,她在長安的時候,也曾聽得突厥有入犯的風聲,但還想不到會爆發得這樣快。

  那老爺爺道:「我們一家老的老,少的少,只有兩個年青力壯的小伙子,要是都給抽了去,日子就不知道怎麼過啦,所以我們寧願給人叫做儒夫,也得在大雪封山之前,到北邊去躲避。」武玄霜道:「是呀,我們中國也不願打仗,大家安安逸逸的過日子豈不更好。」那老爺爺道:「大汗頒下了點兵令後,許多牧民部帶著帳幕,帶看絡駝往北方去,聽說大汗派出了許多巴圖魯來攔截逃亡的人,我們就是因為逃避追兵,走失一匹駱駝,那匹駱駝背上有五皮囊水,世隨著失了。姑娘,你真好心,送給我們這三大袋水,足夠我們用好多天啦。」

  武玄霜說了一些安慰他們的話,那維族婦人道:「姑娘,你一個人在沙漠裡走,沙漠氣候變幻無常,甚是危險,不如與我們一道吧!」武玄霜一想他們的駱駝隊行得慢,多謝了他們,仍然一個人乘著白馬走了。

  武玄霜為了避免麻煩,在路上經過一個遊獵部落的時候,用弓箭換了一套維人的獵裝,扛扮成一個英姿颯爽的獵人模樣,希望可以減少那些追蹤她的武士的注意。

  她的白馬走得很快,走了兩天,遠遠已可看見那高聳入雲的天山,不料走到第三天的時候,突然間天色大變,前一霎還是萬里晴空,轉眼間狂風就刮面而來,一望無際的大沙漠上,儘是黃灰色的沙霧,像是千萬重厚厚的黃絨帳幕,遮天蔽地,武玄霜避開風頭,縱馬狂奔,幸好這陣狂風來得快去得也快,武玄霜跑到一個砂丘後面,避了些時,大約過了一頓飯的光景,風砂漸息,武玄霜出來一看,只見沙漠上平添了許多砂丘,前面原來有兩座沙土堆成的小山的,現在卻不見了。武玄霜大大吃驚,想道:「他們說得果然不錯,只一陣狂隱捲過,就變得這麼厲害!」

  接著幾天,不斷遇到風砂,武玄霜在沙漠上兜圈子,為了避風,不時要改變方向,她所留下的兩大皮囊的食水,也快要用完了,人馬都極困乏,到了第六天的黃昏時分,她實支持不住,正想找個地方歇息,忽然腳下一陣震動,遠遠傳來轟鳴之聲,武玄霜想道:「這不知是地震還是雪崩?」那匹白馬也似乎受了驚嚇,不肯走動,口中直吐白泡,武玄霜跳下馬來,舉目遙望,忽然發現那邊山腳有火光人影,武玄霜喜出望外,便牽了白馬向那堆火光走去。

  到得山腳,但見山口的道路都已被雪塊封住,有一隊駱駝隊正在山腳紮營,營幕中間燃起一堆篝火,武玄霜未曾走近,便見有一個老人迎了出來,原來卻是她前幾天遇見的那一家人,那維族老人見她改了服裝,有點詫異,說道:「果然是你,我還當認錯了人呢!」武玄霜道:「改了獵裝,在沙漠上走方便一些。」那老人道:「這幾天天氣不好,我一直為你擔心,幸好你也來到這兒了。」武玄霜暗暗慚愧,早知如此,還是跟他們一同走可以免去許多風險,那老人道:「我在路上會合了好幾個駱駝隊,這些人都是逃避兵役來的,不巧得很,剛剛遇著雪崩,看來要在這裡歇幾天,等掃了積雪,才可以通過了。」又道:「不過,雪崩也好,咱們可以溶雪貯水。」武玄霜喜道:「我的食水剛剛用完,正是天無絕人之路,幸好遇到你們。」那老人道:「行路之人,患難相濟,那是應當的。你來吧,我們那兒,不但有水,還有駝馬的草料。」

  營帳外面有幾十匹駱駝,圍著火堆的少說也有百來人,武玄霜暗暗慨歎:「突厥可汗要打仗,弄得這麼多人要在風雪之下逃亡!」那老人帶她進去,對眾人說道:「這位大哥雖然是個漢人,心腸極好,我們一家就沾過他的大恩。」將她慷慨贈水的事對眾人說了,大家都表示歡迎。這老人見她改了男裝,料想其中必有原故,故此一直沒有說破。

  一個維人問道:「你們漢人是不是準備要和我們打仗呀?」武玄霜道:「沒有呀,我剛從中國來,並沒有聽說要打仗,一路上都是太平景象。」又一人問道:「聽說現在是一個女人做中國的皇帝,是真的嗎?」武玄霜道:「是真的,她做皇帝也做了好多年了。」一個維族婦人笑著對她的丈夫道:「你老是看不起女人,說女人樣樣都比不上男子,你瞧他們天朝上國,也還是女人做皇帝哩。」又道:「打仗是男人歡喜的事情,女人做皇帝的大致總會好一些,不至於動不動就要興兵打仗了。」他丈夫道:「你這話不對,男人也並不喜歡打仗,要不,咱們這許多男人也不會逃到這裡來了?」頓了一頓,又道:「不過,我們並不懼怕打仗,若是你們漢人打來,我是馬上要回去的。」武玄霜道:「我們漢人也是這樣想法,只求安居樂業,不想侵犯他人。」有個老人道:「不過我們總是有點害怕你們漢人,記得幾十年前,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你們漢人的軍隊,就曾打到我們的和闐。」武玄霜道:「那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的女皇帝,每年所頒發的命令不是勸老百姓勤工務農,就是說要工人用心做工,農人用心種田,末見過要準備打仗的命令。」有個商人模樣的說道;「這倒是真的。我去年到過吐黃(即今西藏),他們皇太后是大唐的公主,現在還一直和中國走親家。聽說那位公主嫁來的時候,帶來了許多書籍、種籽、工匠、樂師等等,許多吐黃人都會種田,我就曾在拉薩附近親眼看到田裡的禾苗綠油油的,要是咱們也會耕種,就不用這樣辛苦啦。我還吃過他們種的大白菜,這些都是公主帶來的種籽,咱們這裡沒的,味道好吃的很哩!吐黃人很感激那位公主,和漢人非常的好。」武玄霜知道他說的是文成公主(李世民之女)嫁給藏王松贊干布的事,微笑說道:「普天之下,喜歡打仗的只是很少很少的人,我們漢人本來就願意和各族人和好。」

  大家正在聽那維族商人談論著的新事,這時又來了一個維族婦人,粗眉大眼,面色黃中帶黑,是維族中常見的那種女獵戶,她帶著一個孩子,孩子卻很清秀,不像一般維人的孩子,她牽著一匹瘦駱駝,來到之後,也和孩子雜在人堆之中烤火。武玄霜忽然發覺那女人好像很注意她,時不時用眼角膘來,武玄霜只道她少見漢族男子,心中還不以為意,見她那孩子伶俐可愛,就挨近去想逗他玩,並掏出了一片杏仁果鋪給他,這是武玄霜從長安帶來,還未吃完的。那孩子正伸手待接,她母親突然一掌打下,將孩子的小手打開,瞪眼罵道:「不准要漢人的東西!」那孩子嘴唇開闔,好像非常奇怪,想向母親問話的樣子,那維族婦人斥道:「不准要就不准要,不准你說話!」這一剎那,武玄霜忽然發現她的目光對看自己,眼光中竟然有極其怨毒的神色!

  武玄霜一生不知碰過多少敵人,卻從未曾見過有人用這樣的眼光看待她,那是充滿陰沉、冷漠、仇恨、怨毒的眼光。更奇怪的是:用這樣眼光看她的人,並不是她的敵人,而是一個素不相識的維族婦女!

  那維族老爺爺說道:「大娘,不要害怕,這小伙子是個心地很好的漢人。」剛才那商人摸樣的人解釋道:「漢族客人,我說實話,你別見怪。你的心地很好,可是也有許多不好的漢人,曾經讓我們上過當。他們拿一些好吃的東西哄孩子,拿一些好看的花布騙姑娘,往往用一匹布就換走了我們的一匹駱駝。所以好些做父母的都不准孩子們和姑娘們接受漢人的東西。」接著轉過頭來對那維族婦人說道:「漢人有壞的也有好的,這位客人是好的漢人,他前幾天在沙漠裡還送過三大皮袋的水給康巴大爹,救了他一家子哩。這位客人不會騙你的,他送東西給你孩子吃,你就要下來吧。」那維族婦人一聲不響,卻拉著她的孩子避開武玄霜,擠到另一邊的人堆裡了。

  武玄霜心中知道,那維族婦人若然只是為了不信任漢人,決計不會用那樣仇恨的眼光看待她,令她大惑不解的是,她為什麼要用這樣的眼光看待她呢?

  一個面有刀疤的青年站起來道:「這位大爺的話說得不錯,漢人有好的也有壞的,我就碰過一個很好的漢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沒有留下名子,可是我知道他是誰,你們中也許有人碰見過他,沒見過他,也可能聽過這個名字。他就是天山劍客!」此言一出,許多人都紛紛嚷了起來,「天山劍客!」「天山劍客!「不錯,我聽過這個名字。」「我受過他的恩典。」「快說吧,天山劍客是怎樣救了你的性命的?」從人們哄動的情形看來,敢情那位天山劍客乃是一位行俠仗義、深得人心的漢族英雄

  武玄霜心中一動,只聽得那面帶刀痕的少年繼續說道:「我像諸位一樣,也是為了逃避可汗的點兵的。我帶了老母弱妹,逃到半路,便碰見大汗派來的巴圖魯,共有四人之多,他們不但要捉我,還要搶我的妹妹,我並不怕當兵,但我卻不能不保護我的妹妹,喏,你們瞧,我面上的這一刀,就是那兇惡的巴圖魯劈的!這個是我的妹子,你們瞧,她受了那次驚嚇之後,現在病還未好!」他身邊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姑娘睜著怯生生的眼睛看著人家,眼中含著淚水,那維族老爺爺喃喃咒道:「真可恨,真可恨,把個小姑娘嚇成這個樣子!」

  那面帶刀疤的青年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好在那位天山劍客突然來到,剛好救了我的性命。不過一盞茶的工夫。那四個巴圖魯都給他刺傷了。他用一柄光閃閃的長劍,我從未見過,甚至從未聽過有這樣鋒利的刀劍,那四個巴圖魯的兵器一碰到劍鋒,就被削斷了!」

  那面帶刀疤的青年說完之後,一個老人站起來問道:「你所碰到的那個漢人是什麼模樣?」那青年道:「是個俊秀的中年勇士,他武功高強,又有寶劍,不是天山劍客還是誰?」武玄霜則在心裡想道:「這不是李逸還是誰?」但覺心弦激動,八年前的往事霎時間都奔上心頭。

  那老人的說話打斷了武玄霜的思路,只聽得他說道:「我也曾見過天山劍客,卻不是你說的模樣,他是像我一樣,外貌看來有點龍鐘的老人。我家世代採藥為生,那一年阿爾金旗的藩王限下三月期限,要我繳納一朵天山雪蓮,給他最心愛的妃子治病,想那天山雪蓮生長雪峰之上,極為罕見,我一生只採過一朵,那還是我二十來歲,身強力壯的時候,如今年老氣衰,限期又短,哪能找到雪蓮。三個月的期限過了,我被藩王的手下迫得極緊,再限三天,若交不出,全家都要收監,三天的期限轉眼即過,我沒辦法,想想活著受苦,不如死掉,便在天山腳下上吊,想不到有那麼巧的事情,就在我上吊的時候,天山劍客來了,他一劍削斷繩索,將我救活,並在我身邊留下了一朵天山雪蓮。他有寶劍,又有天山雪蓮,你想除了是天山劍客,還會是誰?」

  接著又有幾個受過「天山劍客」思典的人,各自談起他們的故事,在每個不同的故事中,天山劍客都以不同的相貌出現,但有兩點相同的是:天山劍客乃是一個漢人,他有一把寶劍。「天山劍客」究竟是不是李逸?武玄霜也給他們弄得糊塗了,在眾人鬧哄哄的議論聲中,八年前的往事一幕幕在她的心頭翻過,幾番遇合,幾番離別,樹林中的琴歌酬答,驪山上的恩怨糾纏,而最後一次的離別,則是李逸在懸巖上跳下去,她遣小丫環去探聽他的消息,從丫環如意的口中,知道他驅車遠赴疆外,以後就再也聽不到他的消息了。她欣慰李逸還在人間,但生離比死別卻更要令她傷心,這八年來,她已不知幾次獨向西風灑淚?她知道李逸是絕不肯回頭的了,她也不指望和李逸再見的了。然而天下往往有料不到的事情,武則天這次卻差遣她去找尋李逸。

  武則天如今已是七十歲的老婦人了,她迫切需要決定繼承帝位的人選。她的侄兒武承嗣很想繼承她的位子,她覺得武承嗣的才氣不夠,同時狄仁傑等一班大臣又向她勸諫,她一想自己的兒子雖然是碌碌無能,但帝位既不能傳給外人,與其傳給侄兒會引起大亂,不如傳給兒子,這才決定了將來以盧陵王李顯復位為帝。她有了這個決定,卻尚未向大臣宣佈。由於她還要找尋唐寶中有才幹的人輔佐她的兒子,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李逸。她要武玄霜必須為她把李逸找到。這便是武玄霜來到天山腳下的原因。

  八年長的時間過去了,他對武則天的仇恨,會不會隨著時間的消逝沖淡了呢?如果他知道了武則天的決定,知道江山仍將回復李姓的手中,他會不會回去呢?哦,還有,在這漫長的八年之中,他可也曾想起過我麼?這八年的時間他是怎麼過的?是孤獨行吟,還是已經有了知心的伴侶了。

  這些都是武玄霜所要知道的問題,她在幻想著和李逸相見的時刻,不知是歡喜還是悲哀?此際,她來到天山腳下,已經抑制不住心情的激動了。

  眾人在鬧哄哄的聲中,從談論「天山劍客」又說到了逃避兵役的苦況,有幾個哈薩克族的姑娘彈起東不拉,唱出草原流行的小調:

  「妹到草原去牧羊,

  哥在家裡擦刀槍;

  大汗下了點兵令,

  分離就要在眼前。

  羊群一人難照料,

  父母有誰來供養?

  天山北面寒風烈,

  為了求生也只得逃到那一邊。」

  鬧哄哄的人們靜下來了,這歌聲唱出了他們共同的遭遇和心境,有人垂淚,有人歎息,有人叫道:「換一個情歌唱唱吧,讓大家愉快一些。」哈薩克姑娘重調絃索,又唱出了一個草原流行的小調:

  「大風捲起了黃沙,

  天邊的兀鷹盤旋欲下;

  哥呀,你就是天邊的那只兀鷹,

  你雖然不怕風沙,你也不要下來呀!

  大風捲起了黃沙,

  天邊的兀鷹盤旋欲下;

  我不是不怕風沙,

  妹呀,我是為了要見你的面,

  我要乘風來找你回家!」

  歌聲粗邁纏綿,表現出草原男女的真情摯愛,不很愉快,卻極動人,武玄霜聽得癡了,心中想道:「我雖然不是兀鷹,但我也要冒著風沙來找他回家。」

  靜寂中忽聽得有馬蹄聲響,只見兩個突厥武士疾馳而來,已到了營帳外面,這些人都是逃避兵災來的,想不到在天山腳下,還碰到有武士追來,都不由得心中一沉,但隨即人人都這樣想道:「我們這裡有一百多人,他若是要捉拿我們,一人一塊石頭,都能把他打死。」

  那兩個武土翻身下馬,正巧有一匹大駱駝擋著他們的去路,那兩個武士忽地喝道:「讓開!」一人抱著駱駝的腳一人抱著駱駝的後腳,竟然把那匹駱駝舉了起來,一摔就摔出數丈之外,這匹駱駝少說也有千斤氣力,竟被這兩個武士制服得不能動彈,眾人都吃了一驚,有幾個暴躁的少年本來想發作的,這時也不敢作聲了。

  那兩個武土擠進堆,搓搓手道:「好冷,好冷!」沒有人和他們答話,在他們兩旁的人像逃避瘟神似的,站好了位置,那兩個武士好生沒趣,厚著面皮坐了下來,伸出手去烤火。

  剛才鬧哄哄的氣氛霎時間都靜止下來,連孩子們也受了感染,有一群孩子本來在地上堆砂石玩「砌寶塔」的遊戲的,這時也停止了,砌到一半的「寶塔」嘩啦啦倒塌了,有個孩子叫了一聲,碰到那兩個武士的目光便不敢喊了。孩子們雖然不懂事,看到大人俱怕,他們也懼怕起來,只有一個孩子全無懼意,露出好奇的神色盯著那兩個武士,忽地「呸」的一聲叫道:「砍你的頭!」一掌砍在「寶搭」還未倒下的那塊「塔基」的石頭上,那塊石頭應聲而落,飛出了一丈開外。武玄霜心頭一動,看這孩子最多不過六七歲,居然有這樣的掌勁,自是練過「童子功」的無疑。那兩個武士並不生氣、哈哈笑道:「好,好氣力。」這個孩子正是那維族婦人的孩子。

  所有的人都對那兩個武士懷有敵意,只有武玄霜那匹白馬,卻和那兩個武士騎來的戰馬玩在一起,這匹白馬吃飽了草料之後,恢復了力氣,見到同類很是歡喜,三匹馬挨近來互相擦摩,踢踢蹄子,發聲嘶鳴,好像歡迎朋友一般。

  那兩個武士坐了下來,目光注視到武玄霜的身上,武玄霜心道:「敢情是來追捕我的?」傲然不懼,將目光迎了上去。一個武士道:「這匹白馬是關內來的吧?真是一匹好馬,誰騎來的?」武玄霜道:「我騎來的,怎麼?」另一個武士道:「閣下靠一匹馬就通過了沙漠,來到了天山腳下麼?哈哈,確是值得佩服!」拿出半邊野豬,在火上烤熟,拔出佩刀,割下一塊,遞給武玄霜道:「閣下辛苦了,你遠來是客,咱們沒有什麼款待,你不嫌棄,請賞一塊野豬吧。」武玄霜接過來便吃,準備和他動手,那武士客客氣氣的遞過來,殊無動手之意。

  那武士又割下幾塊野豬,送給幾位老年人。大家在沙漠上走了將近一個月,吃的是乾糧,駱駝乳,那野豬烤得黃湛湛的,香油欲滴,實足引起食慾,可是那幾個老人連望也不望,也不伸手去接。

  那兩個武士訕訕的將手縮回,把半邊野豬切開來自己吃了。一個武士道:「大雪封山啦。」另一個武士道:『咱們去探一探谷口道路吧,看明天能不能走?」眾人心中大喜,以為這兩個武士自覺不受歡迎,所以走了。

  那兩個武士走過那群孩子的身旁,其中一個將吃剩的一塊野豬遞給那維族婦人的孩子,那孩子看了母親一眼,大聲說道:「我不要你的東西!」那武士忽然哈哈大笑,抱起這個孩子,倏的跳上馬背,那維族婦人怔了一怔,大叫一聲,立即飛身躍起!

  這一連串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圍坐烤火的這群維人固然是措手不及,末曾阻攔,連武玄霜也因為事出意外,怔了一怔,就在這瞬息之間,但見那兩個武士已策馬疾奔;而那個維族婦人也已飛越了兩重帳幕,搶了武玄霜那匹白馬,趕去追了。就在這時,那孩子尖銳的叫聲衝破了凝冷的空氣,他在大聲叫喚「媽媽」,叫出的竟然是標準的長安口音!

  那維族婦人的卓越輕功已是令武玄霜大感驚異,而她的孩子會說中國話,而且是標準的長安口音,這就更令武玄霜驚奇。看那孩子清秀的相貌,莫非他本來是漢人的孩子?但他為什麼剛才裝做不懂漢語,她母親又不准他接受漢人的東西?這孩子到了危急的時候,自自然然的說出長安口音的陝西話來,足見他平日在家中必定是和父母說這種家鄉話的。

  武玄霜一怔之下,但覺這裡面含有許多難於索解的疑團,但此時此地,已不容她細心推究了,就在眾人紛紛起哄的時候,她疾忙展開了絕頂輕功,向前追去,眾維人但見她腳步一起,便似一陣風的在眼前掠過,轉眼之間,雪地上便只見一點黑點,他們那曾見過跑得這樣快的人?驚愕不已,有人叫道:「對啦,對啦!這個少年才是天山劍客!」

  武玄霜已聽不到背後維人的議論了,她一心一意追趕前面那三匹駿馬,在最初的一段時間,十多里的路漠之內,她不過落後少少,但仍然是暗器打不到的距離,她大聲呼叫,那維族婦人不知是急瘋了,還是因為對她懷有敵意,沒有答她半句話。過了十多里後,武玄霜的輕功縱然好,是也無法與日行數百里的駿馬相比,好在雪地上馬蹄的痕跡非常清楚,她跟著馬蹄的痕跡,一直追到了前面的山腳,馬蹄的痕跡不見了,想必那兩個突厥武士和維族婦人都已上山去了。

  這座山是天山山脈的一部分,雖然不是高聳入雲,卻也甚為險峻,尤其在大雪封山之後,更為難走,武玄霜施展「登萍渡水」的輕功絕技,攀登了兩座山峰,到了一處山拗;忽聽得前面有兵器碰擊的廝殺聲音。

  武玄霜走出山拗,抬頭望去,只見前面里許之遙,那維族婦人正在和一個突厥武士廝殺,那維婦用的是一柄長劍,劍法展開,有如流水行雲,輕靈迅捷,落在武玄霜這樣的行家眼中,一看便知道是中原武林的名家一脈。那突厥武士使的是一條長鞭,鞭梢到處,雪塊紛飛,武功亦是甚為不弱,比起武玄霜前遇見的那幾個武士高出多多,激戰中只聽得那武士笑道:「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兒子的,你回去吧,過兩天我們自會送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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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21:05: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回 天山冰雪種情根

  這說話武玄霜聽了也不相信,心道:「豈有搶了別人的孩子鬧著玩的?」那維族婦人更是急得瘋了,根本不理會他說些什麼,只是叫道:「還我兒子,還我兒子!」一劍緊似一劍,山路險峻,誰要是一不小心,都有跌下懸巖,碎骨粉身之險。激戰中,但見那維族婦人好像一隻負了傷的母獅子一樣,狂怒進攻,一招「直指天南」,劍光閃處,在那突厥武土的手臂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那突厥武土喝道:「你討死麼?再不住手,我便不留情了。」話聲未停,那維族婦人又是「唰」的一劍,突厥武士霍地一個「鳳點頭」,頭上的銅豫被劍劈落,迫得連退幾步,已踏到了懸巖的邊沿。突厥武士勃然大怒,長鞭猛的掣回,一個『怪蟒翻身」,喇的一個盤扛,長鞭天矯,直向那維婦的右肩掃到,那維族婦人竟不退讓,劍鋒外展,一招「平沙落雁」,貼著鞭身,上削敵人的手指,突厥武士喝聲:「滾下去吧!」長鞭一收,猛地一捲,捲著了這維族婦人的青銅劍,用力一拖,這維族婦人立足不穩,「轟隆」一聲,踢翻了一塊大石。人也到了懸巖的邊沿,這時兩個人的身軀都在懸巖邊沿搖搖晃晃,危險萬狀。那突厥武士猛地又是一聲大喝,吐氣開聲,左掌閃電股的向那維族婦人的天靈蓋直擊下來,掌風起處,砂石紛飛,眼看這維族婦人便要喪身在他掌下。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武玄霜捏起了一團雪球,已是趕到了離他們數丈之地,見狀不妙,雪球立即飛出,「卜」的一聲,正正打中了那突厥武士胸口的「璇譏穴」,那突厥武土突然感到胸口冰涼,立即全身酸麻,長鞭鬆開,往後一仰,墜下山谷。那維族婦人狂叫道:「我的兒子,我的兒子!他們搶了我的兒子了!」武玄霜見此情形,想必是另一個武土早已把她的兒子擄走,這個武士乃是留下來攔截她的。當下急忙上前,將那維族婦人扶著,柔聲說道:「大娘,你靜一靜,咱們慢慢商量。」

  那維族婦人呆了一呆,凝視看武玄霜的面龐,露出非常奇異的神色。突然雙掌一推,尖聲叫道:「不要近我!」武玄霜微微一笑,將頭上的皮帽除下,又把上身的獵裝脫了,說道:「大娘,不要害怕,我是女的!」

  那維族婦人打了一個寒顫,猛地叫道:「武玄霜,武玄霜,我知道你是武玄霜!好吧,你眼見我受了這場災難,你應該高興了吧!」這幾句話她突然間改用漢語說,聲音似曾相識,好像以前聽過一般,武玄霜向她臉上一望,不覺心頭一驚,驚得呆了!這維族婦人競是她意想不到的一個熟人!

  淚水沖淡了她面上的油彩,用眉筆描畫的濃黑的眉毛也被淚水洗去了,這「維族婦人」現出了她本來的面目,武玄霜呆了一呆,立刻便認出了她,她是長孫均量的女兒——長孫壁!

  武玄霜又驚又喜,想不到在天山腳下竟然遇到了一個相識的人,雖然這個人是對她懷有成見的,可是在這樣遙遠的異鄉,只要是遇到一個同膚色的中國人已足以令她喜悅了,何況長孫壁還是和她有過一段淵源的熟人!

  武玄霜緊緊握著她的手,一連串的問題不知先問哪一樣好,她定了定神,隨即急促問道:「長孫姑娘,那是你的孩子嗎?你不必擔心,我一定想辦法替你找回來。咦,你怎麼啦?喂,喂,我向你打聽一個人,聽說李逸也逃到了這兒,你知道他的下落嗎?喂,喂,你聽見我說什麼嗎?」

  長孫壁手足冰冷,面色慘白,神情是出乎意料的冷漠,突然間她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一把甩脫了武玄霜的手,冷冷說道:「不用你假慈悲,我絕不沾人的恩惠。你要找李逸你自己找去!」

  「這是什麼道理?」「為什麼她對我這樣?」武玄霜愕住了。不錯,武玄霜知道她們父女是效忠唐室,反對武則天皇帝的,可是僅僅為了這個原因,似乎也不至於露出那樣怨毒的神情吧?武玄霜心頭一涼,柔聲說道:「長孫姑娘,你醒醒吧。我對你沒有絲毫壞意,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訪尋李逸嗎?嗯,也許你會喜歡聽到這個消息……」她正想把則天皇帝要傳位兒子,恢復唐朝正統的事情說給她聽,長孫壁卻突然一聲尖叫,把她的說話打斷了,只聽得長孫壁恨恨說道:「不,我不要見你。我也不要聽你的任何說話,好啦,我向你求情啦,你,你走開吧!」

  武玄霜退後幾步,驚疑不已,茫然的望著長孫壁,不知再說什麼話好,就在這時,忽聽得在對面的山峰上有人高聲叫道:「壁妹,壁妹!是你在下面嗎?快來呀,我找到一朵雪蓮!敏兒,你聽到爹爹叫你嗎?」武玄霜心頭大震,是這樣熟悉的聲音,雖然隔了八年,她一聽就聽出是李逸的聲音!

  長孫壁一聲尖叫,立刻便跑。武玄霜卻全身乏力,雙足幾乎不能站穩,更不要說走動了。這剎那間她什麼都明白了,原來那孩子乃是李逸和長孫壁的孩子,他們早已結為夫婦了。

  武玄霜呆了好一會子,腦中空空洞洞,好像神經全都麻木,一切都覺得茫然,抬起頭來,在雪白的山峰上。隱約還可以看到長孫壁的影子。

  好久,好久,武玄霜好像從一個奇怪的夢中醒來,長孫壁的影子不見了,李逸的聲音卻還似在她耳邊飄蕩。但願這些是「夢中的幻影」,可惜這不是夢,雪地上還留有長孫壁的足印。

  她千辛萬苦的來找尋李逸,聽到了他的聲音了,卻又讓他過去了。武玄霜第一次發覺了自己的怯弱,也發覺了長孫壁的怯弱,原來她用那樣滿懷怨恨的目光接待自己,是因為她掩飾不住她心中的懼怕。

  雪花飄落武玄霜的身上,武玄霜迎著寒風,吸了一口冷氣,漸漸清醒過來,心中想道:「難道我就此不再見他?不,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應該有這份勇氣見他,將皇帝的決定告訴他,不管他願不願回來輔佐他的兄弟,他聽到唐室恢復的消息,最少也可以心情比較舒快吧?即算為了他和長孫壁的幸福,我也應該讓他們知道這個消息,使他們不至永遠飄泊天涯,抑鬱終老!」武玄霜打定了主意,極力抑制下心底的哀傷,一步一步,踏著長孫壁的足印向前走去。

  武玄霜在忍受著痛苦的折磨,但長孫壁所感受的痛苦卻比她還要深重。這八年來她的日子過得十分甜蜜,可是在甜蜜之中,她的心底深處卻藏有隱憂。是的,李逸對她非常體貼,可是她感覺得到,李逸並不快樂!她曾不止一次發現,李逸在獨自沉思,或者在彈奏古琴,從他的神色與琴聲之中,也懂得他是在追懷往事。這八年中,李逸從未在她的面前提起過武玄霜,也沒有提起上官婉兒。可是長孫壁知道他是永不會忘記她們的!長孫壁常常這樣的想:「如果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來到這裡,他將會怎麼樣呢?」料不到要來的果然來了。

  他們來到了天山之後的第二年結婚,那年年底便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希敏。李逸本來投奔他的師父的,他的順父尉遲炯自從武則天執政之後,便逃到天山隱居了。雖是隱居,有時也在草原上幹些行俠仗義的事,草原上的牧民,都知道天山上有一位隱居的漢族異人,便稱做:「天山劍客」。李逸到了天山之後不久。他的師父病死,李逸承繼了他師父的武功,也維承了他師父「天山劍客」的稱號。李逸還保存有夏侯堅給他的易容丹,兩夫妻常常變貌易容,輪流下山,長孫壁愛打扮成維族婦人的模樣,李逸則總是以漢人的面目出現,這一來是為了紀念師父,二來也是為了讓牧民對漢人保有一份好感,因此他雖然以漢人的面目出現,卻也歡喜扮成不同年齡、不同相貌的漢人。這就是為什麼牧民中的「天山劍客」各各不同的原故。

  天山腳下,每年在冬季來臨之前,總有一些外地的商人乘著駱駝來到草原,帶來牧民們所需要的貨物,他們在草原上支起帳幕,成立一個短期的、流動的市集。長孫壁這次攜帶孩子下山,就是為了備辦冬貨,準備過年的。料不到因為突厥可汗的「大點兵」,來到天山腳下的只有逃難的人群,今年例外的沒有市集了。長孫壁非常掃興,更想不到在歸途之中,孩子被武士擄去,而且又意外的碰到了武玄霜。

  長孫壁這一生中遭過無數的災難,哥哥的失散,父親的死亡,萬里逃亡,荒山結宅,風霜雨雪,顛沛流離,這些苦難,她都「挺」過去了,因為在這些苦難的日子裡,有她最親愛的人陪伴著她,支持著她的勇氣。這次又一個更大的災難降臨了,她既是傷心,又是害怕,傷心孩子的被擄,害怕武玄霜奪走她最親愛的人,武玄霜親口說的,她來到這兒,就是為了要尋找李逸啊!

  她見到李逸之時,只說得一句「敏兒被人搶去了!」就再也支持不住,暈倒李逸的懷中,直到李逸將她抱回家中,她才甦醒。

  李逸也給這個意外的打擊嚇慌了,待得他的妻子精神稍梢恢復之後,便即查問經過。長孫壁把那兩個武士擄走兒子的情形,向李逸講了一遍,但她卻瞞著一件事情,她意外的碰見了武玄霜。

  李逸非常詫異,問道:「你在草原上可曾殺過突厥武士麼?」這些日子裡,突厥的武士常常在草原追捕逃避兵役的人,李逸以為是妻子路見不平,惹了別的突厥武士,以引起他們同伴的報復。長孫壁道:「沒有啊!」李逸道:「他們認得出你是漢人麼?」長孫壁道:「我想他們不會認得出來。」

  李逸奇怪極了,說道:「敏兒今年剛剛七歲,他們將他擄去有什麼用?突厥武士縱然殘暴,也總不會無緣無故傷害一個孩子的。莫非他們見敏兒長得聰明伶俐,抱他去玩嗎?壁妹,你放心,咱們總能將孩子找回來的。」他一面安慰長孫壁,一面思索原因,「突厥武土為什麼要擄走我的孩子呢?」想來想去,實是百思不得其解。

  外面風雪正濃,李逸負手沉思,在屋子裡走來走去。長孫壁立在窗口,望著外面漫天的雪花,她的心也好像冷得要凝結了。突然她回轉了頭,幽幽問道:「李逸哥哥,你和我結了婚這麼多年,你當真未曾後悔過嗎?」這句話突如其來,令得李逸莫名其妙,「她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卻還有心思想別的事情,問我這個說話?」

  兩人目光相接,李逸見她神情痛苦,而且甚是認真,在等待著他的回答。李逸暗歎了口氣,走上去輕輕撫她的頭髮,說道:「這麼多年了,你還不相信我嗎?這一句話,我記得八年之前,你已曾問過我了。」長孫壁道:「現在我還要再問一遍。」李逸道:「我的答覆和八年前完全一樣。當時我沒有後悔,現在更沒有後梅。壁妹,你休要胡思亂想,現在最緊要的事情是怎樣想法子把敏兒找回來。」長孫壁喃喃說道:「不錯,不錯。一定要想法子把敏兒找回來。」她心上放下了一塊石頭,另一塊石頭又壓上來了。

  就在這時,忽聽得外面有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有人扣門,長孫壁面色鐵青,想道:「來了,來了!她終於找到這裡來了。」李逸也好生奇怪,他在這兒,並無朋友,是誰來敲他的門?

  門是虛掩的,李逸遲遲不去開門,那人便推開了門走進來了,大大出乎長孫壁意料,來的並不是武玄霜,而是一個高大的突厥武士!

  兩人呆了一呆,長孫壁忽地一聲尖叫,跳了起來,叫道:「是他,就是他!是他搶去了我們敏兒!」那突厥武士恭恭敬敬的向李逸施了一禮,笑道:「我是奉可汗之命來請殿下的。小殿下沒有失掉一根汗毛,請你們放心。」他說話之時,長孫壁已拔劍出鞘,李逸使眼色將她阻止。

  李逸道:「失敬,失敬,原來你是可汗的使者。請問為什麼要擄走小兒?」那突厥武士道:「請殿下去見我們的大汗,自然就會明白」。李逸道:「我只是一個避難隱居的山野之民,你請哪一位殿下?」那突厥武士哈哈笑道:「殿下何必隱瞞,我們早已知道了你是大唐皇室的龍子龍孫,這許多年來,讓你冷落荒山,多多怠慢,實屬不恭。大汗怕請不動你這位貴客,所以只好先把小殿下請去,望殿下體諒我們大汗的這片苦心。」李逸見身份已被他們識破,只好默認,想了一想,說道:「我避難貴國,只求安居。而且現在中國並不是大唐的天下,我又不是奉有皇命的使者,貴國大汗因何要見我,若不說個清楚,李逸斷斷不敢奉命。」

  那突厥武士露出詭異的笑容,笑道:「殿下,你洪福齊天,我們的大汗決心幫你恢復大唐天下,請你去商量大事」。李逸詫道:「你們的大汗要幫我恢復大唐天下,這從何說起?」那突厥武士道:「不錯,正是要幫你登中國天子的寶座,重光你大唐李姓的江山,實在告訴你吧,你們中國現在的這位女皇帝太可惡了,她要起兵打我們,我們的大汗只有先發制人,先打進中國去,將她消滅。哈哈,這豈不是你的機會來了!」

  李逸心頭一沉,想道:「原來是突厥可汗用這等威迫利誘的手段,想我順從於他,幫他搶奪中華的錦繡江山!」那突厥武士等了半晌,不見回答,詫道:「殿下,這真是百載難逢的機會呵,你還有什麼疑慮?」李逸勃然說道:「煩你回覆大汗,我李逸寧死也不會從他。」那突厥武士道:「咦,這倒奇了,武則天搶奪了你們姓李的江山,你就不恨她麼?」李逸道:「我恨武則天是另一件事,我若引你們入關,佔領中國的土地,蹂躪中國的百姓,我豈不成了禽獸不如的叛國之徒?」突厥武士笑道:「搶來了中國皇帝的寶座,可是交給你坐的呵!」李逸怒道:「我豈是做兒皇帝的人?你再多說,吃我一劍!」

  那突厥武士退後一步,奸笑道:「皇帝的寶座你可以不要,你的親生兒子也不要了麼?」李逸面色鐵青,又氣又怒,長孫壁忽地一聲尖叫,拔劍出鞘,倏的就剁將過去,喝道:「你搶了我的兒子,我先要你的命!」她激動過度,這一劍用力太猛,那突厥武士一個閃身,順手一帶,長孫壁站立不穩,先跌倒了!

  李逸再也忍受不住,立即一掌拍出,那突厥武士用了一招「霸王卸甲」,雙掌迴環牽引,解拆李逸的攻勢,豈知李逸的武功比長孫壁高明得多,他這一掌拍出,早已料到對方要如此解拆,立即搶進一步,反手一勾,將突厥武士的手腕勾住,左掌立即跟著拍出,那突厥武土側身一閃,已是閃避不開,只聽得「啪」的一聲,被李逸打了一記耳光。那突厥武士手腕一沉,掙脫了李逸的反手擒拿,踉踉蹌蹌的倒退三步。

  李逸見他武功不弱,正待再施殺手。那突厥武士忽地哈哈笑道:「你敢殺我?你殺了我,你的兒子就要給我償命!大汗早已防到你們這些南蠻不可靠,我來的時候,他就對我說道,你放心一個人去,那姓李的敢動你一根毫毛,哼,哼,我就拿那個小蠻子,去餵狼。你的兒子現在已經用快馬送到大汗那兒去了,你願喝敬酒還是願喝罰酒,隨你自便!」李逸氣得渾身發抖,但一想殺了他也沒有用,只好由他去。那突厥武士出門之時,還在哈哈笑道:「大汗給你一個月的期限,若然過了期限,不見人鱗,那可休怪我們無情。」

  李逸將妻子扶了起來,那突厥武士已走得不見了。長孫壁嚷著要追,李逸道:「追他有什麼用?哼,哼,想不到一國大汗,卻做出這種卑鄙勾當!」歇了一歇,突然下了決心說道:「待我自己去見他!」長孫壁驚道:「你真的要去見他,你,你!」李逸道:「我當然不是去順從他,我是去想法子把敏兒救回來。壁妹,你在家裡要自己小心。」

  長孫壁道:「咱們夫妻生死與共,決不分離,我與你一同去。」李逸輕輕扶摸她的秀髮,柔聲說道:「壁妹,你放心,他們要的是我這個人,即算被他們擒住,他們也不會將我殺了的,我自會相機而逃,何況未必會落在他們的手中呢。多少大風大浪我都經過來了,武則天我都不怕,還怕區區一個突厥可汗嗎?你受的震動過甚,精神尚未恢復,還是在家靜養的好。至遲一個月後,我就會與敏兒回來的。你一向相信我,聽我的話,這回就不相信了嗎?」長孫壁知道丈夫的武功智計都勝她十倍,若然同去,只怕真的反會拖累於他,想了好一會子,幽幽說道:「逸哥哥,我相信你。只是,我怕,我怕……」李逸微笑道:「怕什麼?」長孫壁道:「我失掉了哥哥,失掉了父親,現在又失掉了兒子,我怕,我怕連你也失掉了!」李逸笑道:「我怎麼會失掉?除非突厥可汗把我殺了。我敢鬥他,就不怕他!不過,凡事多些顧慮也好。萬一我有什麼不幸,壁妹,你千萬不可自尋短見,一定要替我報仇!」長孫壁眼眶一紅,說道:「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我不是指這個,我是怕你走出家門之後,也許就忘記我了,也許就從此不回來了!」李逸笑道:「你又說糊塗話了,我怎麼會忘記你呢?我救出了敏兒,又怎會不回來呢?壁妹,你安心靜養吧,別要胡思亂想了!」說罷,輕輕的撫拍她的香肩,好像大人哄孩子一樣,哄得長孫壁安靜下來,李逸便出門去了。

  長孫壁表面已安靜下來,心頭卻是波濤起伏,殊不寧靜。她怕李逸去見可汗,會遭遇凶險,更怕他在山中便遇見了武玄霜,她怕武玄霜會奪走她的丈夫,更鑒於怕突厥可汗!

  武玄霜在雪地上踽踽獨行,她的心中也是波濤起伏,殊不寧靜,「去見他呢,還是不見他?」雖然她剛才已下了「決心」,可是每向前行進一步,長孫壁的影子就越發鮮明,那幽怨的目光也好像迫到了她的面前,令她心悸!終於武玄霜是走兩步停一步的,但仍是往前走了。

  武玄霜走了一程,她沒有碰見李逸,卻碰到了另外一件奇怪的事,她轉過了一處山拗,忽然在一塊岩石上發現有人畫著一付骷髏頭骨,下面還有兩行漢字:「欲全性命,趕速回鄉!」武玄霜精神陡振,心中笑道:「突厥武土原來也學會了江湖上的這一套恐嚇手法,拿來嚇我,這豈不太可笑了嗎?」她認定這是懂得漢文的突厥武土所畫,說不定就是擄走了長孫壁孩子的那個武土,再走一程,又發現了同一的圖畫和文字,好像是用刀劍新刻上去的,石屑還撒滿雪地。武玄霜想起了一個妙法,折下了兩支枯枝,運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將枯枝「唆」的彈出。

  那兩支枯枝飛出了十來丈遠,一前一後,落在雪地之上,發出了極輕微的「嚓嚓」的聲響,就像一個具有輕功本事的人,足尖點在雪地上所發比的聲音一樣。與此同時,武玄霜卻用最上乘的「踏雪無痕」的功夫,向相反的方向,滑出了數丈,絲毫沒有聲息。過了片刻,只見在那枯枝射去的方向,一塊岩石後面,有兩個武士探頭探腦的出來張望。

  敵蹤一現,武亥霜身形立起,捷如飛鳥,霎眼間就到了那兩個武士的身後,嬌叱一聲:「站住!」手腕一翻,用大擒拿手法,向那武士的後心便抓。

  那兩個武士的功夫甚是不弱,武玄霜這閃電般的一抓,竟然落空。只見那兩個武士身形一俯,倏地一個盤旋,已是轉過身來,一對判官筆呼呼挾風,雙點武玄霜的「期門穴」,另一個武士也早已拔出了一柄短刀,就在武玄霜施展擒拿手法之時,突然便欺身進步,刀鋒一劃,削武玄霜的手腕。

  武玄霜喝道:「來得好!」左手一招,右手早已拔劍迎上,錚錚幾聲,將一柄短刀一對判官筆全都盪開,兵器碰擊,那兩個武士雖然給她震退,武玄霜的虎口亦微微發麻。這兩個武士不僅能夠硬接武玄霜的一劍,而且還有反擊之力,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流好手了。

  說時遲,那時快,這兩個武士一退即上,左右包抄,使判官筆的那個武士,以攻為守,雙筆一晃,猛撲武玄霜的中盤,左點「期門穴」,右點「精白穴」,出手迅捷,點穴奇準,武玄霜橫劍一封,飄身閃過,那使短刀的武士掄刀俯腰,便斬武玄霜的雙腳。武玄霜飛身躍起,青鋼劍凌空下擊,再度把這兩個武士殺退,疾忙喝道:「你這兩個是胡人還是漢人?」

  原來這兩個武士,穿的雖是突厥武士的服飾,卻並不是擄走長孫壁兒子的那兩個武士。最奇怪的是他們都罩著面罩,一聲不響,只是和武玄霜啞鬥,而且他們所使出來的武功,一個是青城派玄門正宗的點穴手法,一個是萬勝門的「五虎斷門刀法」,都是中原武林的上乘武功,即使是這兩派的功夫傳到西域,也決不能使得如此精妙。武玄霜曾見過這兩派的掌門,拿來與這兩個武土一比,也並不見得比這兩個武士高明,但從他們的身形體態看來,又決非這兩派的掌門。

  那兩個武士被武玄霜一喝,在面罩上露出來的眼睛炯炯發光,但仍然沒有答話。

  武玄霜道:「你們快說實話,免得自誤!」那兩個武士「哼」了一聲,短刀飛舞,鐵筆穿梭,不退反進,攻得更緊了。他們仍是悶聲不響,啞纏啞鬥,看他們的神氣,似乎並不相信武玄霜便能殺敗他們。

  武玄霜道:「你們不露真相,可體怪我寶劍無情!」冷笑一聲,劍招倏變,寶劍挾風,呼的一聲,從兩人頭頂剛過,使判官筆的那個武士還了一招「橫架金梁」,被武玄霜的劍鋒劃過,錚錚聲響,濺出了點點火星,使短刀的那個武士見狀驚心,急忙搶上,聯手防禦,奮力擋開。說時遲,那時快,武玄霜在瞬息之間,連攻七劍,有如長江浪湧,前浪未逝,後浪又來,那兩個武士極力解拆,仍是被她殺得手忙腳亂!

  激戰中,那使判官筆的武士一拖一帶,筆鋒顫動,一招之內,連襲武玄霜的靈台、至陽、風府、周謬、陽失、愈氣、命門七處大穴,這七處穴道分佈在不同的部位,距離頗遠,而那武士用左筆一拖,右筆一帶,居然能夠把武玄霜的寶劍擋出外門,而且就在這瞬息之間連襲七處不同的方位,的確是一流高手的點穴功夫!

  武玄霜是何等樣人,焉能給他點中,那武士出手已算快極,但她的身法更是迅急飄風,但見她往前一探,一記「夜叉探海」,解開了敵人的剩勁,寶劍迅如電靶,揚空一劃,回削使短刀那個武士的手腕,又把他的攻勢解開。她身法輕靈,儼若行雲流水,使判官筆的那個武士雖然使出平生本領,筆尖竟然連她的衣裳也沒有沾著!

  武玄霜笑道:「你的玄門點穴手法著實不錯,可是還略嫌駁而不純,如今,你也看我的吧!我要用劍尖刺你背心的靈台穴,刺他胸口的掰現穴!」刺什麼穴道,先說出來,這已是一奇,那兩處穴道,一在背心,一在前胸,而且是同時分襲兩人,武術中尚未聽過有這等駭人聽聞的點穴功夫?兩個武士聳了聳肩,各自用手中的兵器封緊門戶,雖不說話,神態表露,卻是絕不相信!

  武玄霜笑聲未絕,長劍倏的展開,劍勢飄忽無方,似是攻向使判官筆的那個武士,又似是攻向使短刀的那個武士,兩人連用幾種身法,遮攔封閉,卻是封閉不住,但覺劍氣森森,冷透肌膚,使判官筆的那個武士,似覺劍尖就要觸到他的背心,使短刀的那個武士也覺劍尖就要測及他的胸口,兩人使盡平生本領,怎樣也擺脫不開,嚇得同聲叫道:「武郡主手下留情!」哧哧一片聲響,兩人都扔下了手中的兵器!

  武玄霜笑道:「原來你們果是漢人,我還當你們是啞吧韃子呢!」劍勢一收,卻突然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揭下了他們兩人的面罩,這一揭開,登時令武玄霜也嚇著了!

  這兩人擬曾相識,武玄霜陡然想起,乃是在堂兄武承嗣家中見過的門客,回憶當時情狀,這兩個人好像還是她堂兄的心腹。「他們為什麼改了突厥武士的服飾,而且居然敢來和我動手,莫非是造反了麼?」饒是武玄霜聰明機智,只因這事情太不尋常,一時間也令她猜想不透。

  只見這兩個武士現出尷尬的神色,扔掉了武器,便在雪地上跪下去,向武玄霜叩頭稟道:「小人封牧野祝見章叩見郡主,適才多多冒犯,求郡主恕罪。郡主劍術,妙絕天下,我等無知,班門弄斧,尚望郡主一笑置之。」這兩個名字一報出來,武玄霜心道:「原來他們是和我試招來了。」想這封牧野與祝見章兩人乃是青城派與萬勝門的名宿,論起武林中的輩份,在自己之上。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行徑非異常人,想是他們要見識自已的劍術,卻又不方便按武林的規矩,來請試招,故而蒙面改裝,布此疑陣?但隨即想到,若是他們有心要和自己較量,在長安之時,盡多機會,何須萬里跟蹤,遠來漠外?何況自己這次奉了天後之命,事情極其秘密,他們又從何得知自己的行蹤。

  武玄霜道:「兩位請起,我雖姓武,並未受封。咱們同是武林一脈,豈可行此大禮。」兩人站了起來,封牧野訕訕說道:「聽說郡主在八年之前,於峨嵋金頂,曾劍敗群雄,威震四海,適才承蒙賜招,果然名下無虛,奴才輸得心服口服!」他們再一次解釋何以前來試招的原因,武玄霜聽了越發懷疑,當下面色一端,正容說道:「論起武林輩份,還當推兩位為尊,什麼奴才郡主的稱謂,請即廢去。咱們只以武林之禮相見。武林之中,彼此琢磨,事亦尋常,但兩位改了突厥的服飾,萬里遠來,深入天山,難道就只是為了要和我試招嗎?這事情可就有點不尋常了!」祝見章訥訥道:「這個,這個——」武玄霜道:「這個怎樣?現下突厥正在興兵,意欲犯境,兩位莫非是叛漢歸胡,以試招為名,實是想來暗殺我麼?若在中原,我自當尊重兩位前輩,此時此地,如此相遇,請兩位恕罪,我非問個清楚不可!若有含糊,休怪無禮!」武玄霜留心他們的面色,這番話一說出來,只見祝見章倏然色變,封牧野也微微一抖,但隨即便鎮定如常,微笑說道:「武姑娘,有甚懷疑,請問便是。」武玄霜道:「你們在岩石上刻字畫圖,請問欲全性命,趕速回鄉,這是什麼意思?」封牧野道:「這意思明白之極,就是要請武姑娘速回中土呵!」武玄霜道:「為什麼你們想我回去?」封牧野道:「不是我們想你回去,是你的皇兄,千歲爺想請你回去!」武玄霜道:「胡說八道,承嗣他要我回去作甚?」封牧野道:「這個小人怎能知道?好在千歲爺有親筆書信在此,請姑娘自己看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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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21:06: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回 江湖空抱幽蘭怨(1)

武玄霜一看,果然是她堂兄武承嗣的字跡,信上寫道: 「驚聞吾妹遠赴漠北,欲召回李唐遺孽,作旋乾轉坤之謀;吾妹冰雪聰明,奈何欲自召滅門之禍?此為愚兄所大惑不解者也!皇帝春秋已 高,惑於狄仁傑之邪說,聖聰容有閉塞,聖慮容未周祥,吾妹未加勸諫,反從而助之,萬一歸宗李唐,果成事實,則不但今日之繁華富 貴,化作雲煙,吾武氏其尚有瞧類?吾妹其再思三思!盼吾妹見此信後,速返長安,從長計議。兄承嗣。」

原來自武則天稱帝之後,改唐為週,關於帝位繼承的問 題,一直就在朝廷上爭論得很激烈。本來按照「一家天下」的觀念,既然是姓武的做了皇帝, 就該姓武的子孫繼位。可是一班有力的大臣,卻主張武則天傳子不傳侄。武承嗣一心想做皇帝,另外也勾結了一班大臣擁護他。在武則天稱位的第二年,武承嗣便運動了一班人,以鳳閣 舍人張岑福為首,幾百人簽名上表,請武則天明令以武承嗣繼承帝位,當時的宰相岑長情極力反對,事率未成。武則天為了緩和兩派的爭執,一方面以自己的第四個兒子 李旦改姓武氏,封為「嗣皇」,一方面立其侄兒武承嗣為魏王,武三思為梁王,其他諸侄皆為郡王,姓武的勢力大大壓倒了姓李的。武則天本來要封武玄霜做郡主的,武玄霜不願受封,但卻 因此更得武則天的信任。

武則天的第四子李旦雖受封「嗣王」,顧名思義,似乎武 則天已準備把皇位傳給他,但李旦極為平庸,武則天始終沒有明令立他為太子。武承嗣仍然極力圖謀繼承帝位。狄仁傑擔心會造成內亂,勸武則天召回她的第三子盧陵王 李顯,立為太子。他上表道:「姑侄之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 後配食大廟,承繼無窮!文侄,則未聞侄為天子,而村姑於廟者也。」他明明白白的反對立武承嗣,指出了即以親疏而論,兒子也要比 侄兒親得多。這幾句話很打動了武則天的心,再看一看當時的情勢,立 武氏為帝,內亂勢將不免,再一想李顯的才能雖然也並不高,可是武承嗣也不行,而李顯卻有一班有能力的大臣擁護他,權衡之下,武則天終 於決定接納狄仁傑的主張,將盧陵王召回,準備將來立他為天子。武承嗣聽到這個消息,把狄仁傑恨得牙癢癢的,但狄仁傑 是武則天最信任的人,武承嗣不敢動他。

武玄霜看了這封信後,心頭大震,想道:「將來李氏為 帝,武氏確有滅門之禍!只能看誰做皇帝對天下較好一些了,一家一姓的利害,又算得了什麼?我姑姑也不是曾經屢次這樣說嗎?」想到此 處,豁然開朗,把武承嗣的信撕碎,納入口中,一口便吞下去了。

那兩個武土愕然相顧,猜不透她心意如何。武玄霜冷冷說道:「我不回去,你們是否便要取我的性 命?」封牧野急忙陪笑說道:「不敢,不敢!那兩句話不過是想勸姑娘回去而已。千歲爺但求姑娘能夠回去,他說,最好不必露面,便能勸阻姑娘前 行。是小人們鬥膽,用了江湖上的虛聲恫嚇的手段。姑娘你也是慣走江湖的了,這種江湖上的套語,難道還會放在心上嗎?姑娘若然見怪,小人在這廂給你 賠罪。」武玄霜聽他言之成理,猜測武承嗣的本意,大約也是希望非到必要之時,不必將這封信交出來,便道:「既是我哥哥的意思,何須你替他 賠罪?」眼珠一轉,掃了他們一眼,祝見章道:「我們穿上這突厥武士的服飾,姑娘想必見疑,這是為了便於行走的原故。」武玄霜冷笑道:「那是為了便 於追蹤的緣故吧?哼,哼,你們敢冒突厥武士,這膽子可真不小!若然碰上了真的突厥武士,或者碰上了天山劍客,你們可就要自找苦吃。你們回去時,換 上了老百姓的服裝吧。」封牧野道:「多謝姑娘處處替我們著想,姑娘金玉良言,自當遵照。那麼咱們是不是現在就回去?」武玄霜道:「什麼咱們?你們回去 告訴王爺,就說他的信我已經看過了,一切聽從聖上,請他不要自作主張。」封牧野與祝見章面面相覷,見武玄霜執意不回,他們只好自己回去。

武玄霜目送他們的背影下山,長長的歎了口氣,心中想 道:「我姑姑改唐為週,做開天闢地以來的第一個女皇帝,她豈是只為一家一姓著想?承嗣他們這樣胡鬧,不但武家要蒙上惡名,黎民也要受他災禍。但求上天保 佑,讓我姑姑多活幾年,有我姑姑在世,他也許還不敢亂作非為。」

武玄霜尚未知道,她堂兄武承嗣為了想繼承帝位,已經和 突厥可汗暗通消息,突厥可汗得知李逸隱居天山,便是武承嗣派人給他報訊的。武承嗣想突厥可汗殺掉李逸,突厥可汗卻另有打算。至於那封祝二人,便是給武承嗣送信的人,他們早已見過 突厥可汗,他們那一身武士服飾,便是突厥可汗賜給他們的。他們隱藏面目本來想把武玄霜擒著,獻給突厥可汗,領功 有賞,不料反而險喪武玄霜劍下,這才迫得他們獻出武承嗣的信件,將事情都推到武承嗣的頭上。

武玄霜將那兩個武士打發之後,繼續追蹤長孫壁的足印, 越上越高,到了一櫻山峰,忽見一間屋子,座落在林木叢中,武玄霜心弦顫抖,心亂如麻,想了好一會兒,終於鼓起了勇氣,上前敲門,好久,聽不到人 聲回答,武玄霜大為奇怪,想道:「除了他們,還有誰住在這裡?或者是他們不願見我麼? 」鼓起勇氣,叫了一聲長孫壁。又叫了一聲李逸,仍然聽不見回答,武玄霜咬了咬牙,下 了決心,一下子便把門推開。


冷風撲面吹來,室中沓無人影,不但沒有李逸,連長孫壁 也不見了。武玄霜心頭酸痛,想道:「你竟然沒有一點故人情份,我 萬裡遠來,你也避而不見麼?」隨即想到;「莫非是長孫壁不許他見我?長孫壁呀,你的心胸也未免太狹窄了!你把我武玄霜看作何等人?我豈是與你爭 漢子的人!」

一抬頭,忽見牆上留有幾行字跡。那是兩首絕詩,第一首寫得是:「十年夢醒相思淚,萬里 西風瀚海沙。同命鴛鴦悲命薄,天涯何處是我家!」第二首寫的是:「願將熱血灑胡塵,旦把潰嵩托舊人。應念李郎家國恨,留他 同賞雪山春。」

墨跡猶新,這是長孫壁剛剛留下的筆跡。武玄霜癡立壁前,不覺呆了。細味詩中之意,第一首是長孫壁的自悲身世,她把與李逸 的十載姻緣,當作一場幻夢,如今幻夢醒來,唯有相思之淚。因此她寧願棄家出走,在西風萬裡,黃沙漠漠之中飄泊。詩句並不很工,但卻淒惻動人。武玄霜心道:「這固然是長孫壁的自白,但何嘗不也是為 我寫照?我橫穿瀚海,獨上天山,不也是只贏得十年夢醒。再想第二首詩,那詩意就更辛酸曲折了。似乎是長孫壁特別留給她看的,詩中說她 「願將熱血灑朗坐」,大約是表示她為救愛子,不惜一死。第二句「且把遺言托舊人」,那就分明是對武玄霜說的 了,武玄霜與李逸相識在前,她把武玄霜稱作李逸的「舊人」,實有雙關之義,詩意是說:「好吧,我現在走了,我拼著血灑胡塵,這個家我 是不會回來了。我將他讓給你,你是他的;舊時相識,你應該知道他有家國之恨,請你不要迫他回長安去,那樣做是會令他心碎 的,你愛他,你就留下來伴他同賞雪山的春天吧。雖然雪山之春那是遠遠比不上中原的陽春美景,但你應該體念到他的心情呵!」

這首詩不但透出一股「酸」味,也透露出長孫壁對李逸的 一片深情,可以想像,她在寫這首詩時,心中情緒一定複雜得很。武玄霜讀了這兩首詩,也不覺心傷淚下,頓時間思潮起 伏,一片茫茫。想不到長孫壁對她是這樣誤解,對武則天的改唐為週,所 含的敵意又是如此之深!而最令她感動的則是長孫壁對李逸那種執著之極的愛情。武玄霜呆了好一會子,驀地心中想道:「我何苦妨礙他們 夫婦之情?罷了,罷了,即算是國家大事,也權且拋在後頭,就讓他們兩人在這天山終老吧。我這一生再也不要見他了。」

武玄霜悵悵憫憫,心亂如麻,想要離開,雙腳竟然不聽使 喚,眼光一瞥,忽見室中還留有李逸的那具古琴。武玄霜突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癡癡的坐下去,一滴淚 珠,灑在琴弦之上。

武玄霜睹物思人,想起以前的琴歌互答,更為悵憫,情不 自禁的手撫琴弦,彈起了曾為李逸奏過的那閡楚辭:「君不行兮夷猶。賽誰留兮中洲?美要盼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心中想道:「以 前我借這琴髓歌聲,問他有什麼心事猶豫不前?而今卻問我自己了。」

一曲奏罷,餘髓裊裊,武玄霜正待推琴而起,忽聽得遠處 有一種極微細的聲音傳來,好像是踏在雪地上所發出的「咳,咳」聲響,武玄霜心頭一震:「難道是他們又回來了?」倚窗遙望出去,只見山拗 處轉出一人。武玄霜吃了一驚,原來是毒觀音,在她的後面還有一個青 衣男子,剛好被岩石擋著,一時之間,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武玄霜在這裡見到毒觀音,雖然有點出乎意外,卻也未曾 將她放在心上,令她吃驚的是後面那個青衣男子,若然是毒觀音的師父天惡道人的話,這可不易對付。好在轉眼之間,那青衣男子就轉出山拗,武玄霜看清楚了 不是天惡道人,鬆了口氣,想道:「我且靜以待動,看他們來做什麼?」於是又生回窗前彈琴。


過了片刻,那兩人的腳步聲已到了門前。只聽得毒觀音格格笑道:「李公子,你好閒情逸致呵,老 朋友來探望你啦。武玄霜不理睬她,仍然繼續彈琴,她正彈至楚辭中的「日與月其不待兮,恐美人之遲暮」琴聲淒苦,將毒觀音的笑聲壓下去了。

毒觀音待得琴聲斷續之際,又再揚聲笑道:「老朋友這般 慢客豈非太過不近人情?我還末見過你的新夫人呢,為何不請我進去?」青衣男人說道:「叫他不要再彈了,聽得人極不舒服。」 毒觀音道:「是呀,你彈琴迎客,也該彈些好聽的調兒。餵,你開不開門?你不開門,我可要自己闖進來了」。

兩扇木門被毒觀音「呀」的一聲推開,毒觀音對那男子 道:「你不進來拜見主人麼?」那男子道:「你將他們揪出來就行了,我不屑與小輩動手。」

毒觀音踏進門來,望了一眼,笑道:「原來是李夫人在彈 琴。」武玄霜披著斗蓬,低頭彈琴,毒觀音與她隔別多年,一時間認不出來,把她當成了長孫壁。毒觀音又笑道:「以前的長孫姑娘,現在的李夫人,你還 認得我,在繃山你們殺了我的師兄,這件事情你總該還記得吧?你別害怕,我不是向你討命的,我只是來請你到一個好地方去。你乖乖的隨我走 吧!」武玄霜仍在彈琴,毒觀音陰惻惻笑道:「李夫人不肯動身?那麼我只好親自來請你的大駕了!」緩緩的走到了武玄霜跟前,手就向武玄霜 一拉。

她一邊伸手,一邊笑道:「好妹子,我這手上可是有毒的 呵,你願意要我攙扶你麼?」她手掌有如羊脂白玉,說話溫柔動聽,確是名實相符,不愧「毒觀音」的雅號。毒觀音笑聲未絕,忽然發覺了對方是武玄霜!這一驚非同小可,咽喉好似突然給人卡著一樣,笑不出 來,說時遲,那時快,兩方同出手,但聽得「啪啦」一聲,武玄霜長袖一拂,毒觀音連打三個觔斗,翻出屋外,身形末起,立即便射出一抽「透穴神 針」,武玄霜拔劍一揮,銀虹一繞,化成了一道光圈,將那一蓬銀針,都絞成了粉屑。

武玄霜低頭一看,只見雪白的衣袖上已印上了一個黑色的 掌印,毒觀音的手掌有如羊脂白玉,而手掌按處,居然沾衣如墨,可以想見她手心毒氣的厲害。武玄霜也不禁駭然,想道:「這女魔頭的功力又高許多 了,幸虧我沒有輕敵!」當下一躍而出,按劍斥道:「毒觀音你到此何為?還不與我實說!」

就在這時,只見那青衣男子長袖一捲,離身三尺,再把毒 觀音捲了起來,伸掌在她背上一堆,輕輕把她送過一邊,毒觀音的面色本來慘白如死,轉眼間便紅潤起來了,喘氣笑道:「武玄霜呀,今日可 由不得你逞強了。你到此何為?還不與我實說!」她敢這樣說話,分明是恃有靠山。武玄霜也吃了一驚,原來她剛才使出鐵袖神功,料想那毒 觀音禁受不起,豈知被那青衣男子在舉手拂袖之間,便把毒觀音身上所受的內家真力卸開,這份功夫,比起武玄霜來還要勝出一籌。

那青衣男子看了武玄霜一眼,哈哈笑道:「你便是八年之 前,曾在峨嵋金頂搗毀英雄大會的那個女子麼?功夫果然不錯,是個可造之材,你不如拜我為師了吧。」武玄霜大怒,一劍刺去,那青衣男子「咦」了一 聲,說道:「是誰教你的劍法?」武玄霜出劍如風,這瞬息間劍尖砂已指到了他的鼻樑,那青衣男子腰向後彎,陡然間伸出左足向前一 掃,腳尖踢到武玄霜持劍的虎口,腰向後彎,居然還能夠向前拉踢出。功力之深。招數之巧,武玄霜見所未見,幾乎給他踢中,幸而武玄霜 輕功了得。變招機靈,一個「盤龍繞步」,有如飛燕掠波,青霜劍揚 空一閃,劍尖上吐出磐瑩瑩的寒光。又刺向他背後的風府穴。

那青衣男子哈哈一笑,道:「你劍法雖好,卻是難奈我 何。」未及轉身,反手便點,他背後似長著眼睛似的,手腕微拾,剛剛透過劍鋒,便點到了武玄霜右臂的「曲池穴」,手指彈處,勁風颯然, 認穴奇準,凌厲非凡,武玄霜這得使出移形換位的功夫避開了他這一招,跟著還了一劍,刺他腰間的「陽關穴」。兩人此來彼往,轉瞬之間便交換了十餘招。每一招都是極精妙的上乘功夫,把毒觀音看得眼花繚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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