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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圓悅]將軍不是普通的壞【愛情梅雨季1】[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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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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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5 00:19:2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將軍不是普通的壞【愛情梅雨季1】 作者:圓悅

老天爺,請原諒她吧!  
她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如果不是她和弟弟走投無路了,  
她也不會連累這男人,拚死拚活的將他拖回家,  
冀望這個看起來像山一樣高大可靠的男人,  
可以帶他們姊弟倆脫離這個窮困又染病的山村;  
而她真的是撿到寶了!  
這男人雖然長相兇惡、脾氣暴躁,卻有一顆好人心,  
不但不介意她的小心機,還自動自發的照顧他們姊弟,  
讓她忍不住忘記憂愁,陶醉在幸福裏,  
可好景不常,  
原以為“單純”的他,其實背景一點都不單純,還引來天大的麻煩!  
怎麼辦?她好像已經愛上他,不想離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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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5 00:20:04 |只看該作者


 某悅失約了,上回答應要生出來的現代書寶寶,到現在還沒成功孵化呢!可不可以當某悅沒說過啊?大哭ing。

  不要問我會不會生、能不能生、要不要生的問題啦!

  P.S.:請各位聰明的讀者自動在「生」後面統統加上「書寶寶」,因為基本上連某悅自己也不太知道。

  耍賴、裝S、扮無辜ing。

  某悅已經粉用力粉用力的去生啦!可結果難料,掙扎許久,平安落地的還是一個古代故事。

  P.S.:請大家自行想象盼望兒子的爸爸,得知親愛的老婆生了女兒的表情,或者反過來也成。嘻嘻!基本上某悅是兒子女兒都喜歡。

  嗚嗚~~也許對某悅來說,古代的磁場實在巨大無比,所以每次矢志要邁向現代的腳步都會不由自主被吸引過去。

  這個現代的書寶寶就好像是某悅的禁忌,想要跨過粉難粉難喔!(咬著繡花小手絹,怨念ing)

  嗚嗚嗚~~某悅不要被人說成骨董制造機啦!某悅也要努力生個現代的書寶寶啦!某悅不要被嘲笑是活在古代(思想)、寫在古代(書寶寶)、混在古代的「老骨董作者」啦!

  某悅也很哈那些身穿阿曼尼、鼻梁上架著墨鏡的大酷男,什麼董事長、總裁、總經理的,某悅也好想、好想寫一個、兩個、三個……(對著電腦發花癡ing)

  啥?你、你說我書裏的男主角元赤烈只是個四處流竄的可憐流浪漢?!

  哇~~有沒有搞錯啊!有這麼帥、這麼棒的流浪漢嗎?錯了錯了,重點不是帥不帥、棒不棒,而是元赤烈可不是什麼普通人哩!人家是位高權重的大諾顏(將車)咧!哪是流浪漢可以比的?

  再說,龍困淺灘還要遭蝦戲呢!人家大諾顏倒楣一下下又有什麼關係?!呵呵!

  什麼什麼?你說沒聽說過什麼大諾顏,只聽說過有個叫「那顏」的。啊~~這你也能看出來呀?沒錯,有些書上「諾顏」確實也譯作「那顏」的。

  P.S.:嚴正聲明,那諾顏≠此那顏,純屬巧合,巧合而己。

  且說大那顏,不,是「大諾顏」元赤烈,威武魁偉、武藝高強、體貼溫柔……雖然在本書中狼狽了那麼一咪咪,但還是個綠眼珠子的「色目人」,不過,整體而言還算得上是個驃悍、性感、有擔當的好男人喔!

  這麼棒的男人,某悅好不想放手啦!

  「還不放開我的男人!」

  憐白--本書的女主角,開始對某悅抓狂起來。

  對啦對啦!忘了交代一句,這次某悅坐著時光機原本是打算去明朝玩的,順便扯個小說回來。明朝是某悅的老家啊!不少作品都以這個朝代做背景,照理說,坐了這麼久的時光機應該已經駕輕就熟才是,可--就是因為太駕輕就熟了,所以操縱桿拉得重了些,一不小心就晃過了大明,溜回到大元去了。^^)

  不過,也算成就了「愛情梅雨季」這個係列。

  之所以將係列名定為「愛情梅雨季」,不光是因為故事發生在江南的梅雨季節,也因為其中的一個主角是一家人,姓梅。

  P.S.:某悅代表本書的女主角梅憐白鄭重聲明,不是倒楣的「楣」,也不是發霉的「霉」,而是「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l那個--「梅妻鶴子」的林和靖詠的那個「梅」。

  「別再 唆啦!還有完沒完?!」

  電腦裏,一心要和他的小親親邂逅的驃悍男人,已經等不及要衝出來啦!

  切,什麼態度嘛!

  看著自己十根胖胖的手指頭被元赤烈一一掰開,某悅咬著小手絹,十分幽怨。

  咦?嘴裏怎麼會有紙屑?

  呸呸呸……咬的怎麼是紙巾呢?我從元朝帶回來的繡花小手絹到哪裏去了?

  某悅吐出紙屑,咕咚一聲暈倒在鍵盤前--免戰牌高高掛起,休息、休息一會兒吧!^^)

  P.S.:所謂的「色目人」,是元朝將治下的人民分為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南人四等。地位最優者為蒙古人,次為色目人,再次為漢人(包括契丹、女真、高麗等族),最後為南人,即南宋遺民。色目人中包括欽察、哈刺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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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5 00:20:19 |只看該作者
緣起

  元太祖中統二年,江南一個偏僻的小山村。

  時值冬季,大雪將下未下。

  山裏的天氣本就比平地嚴酷,此時更是寒冷刺骨。凋敝的景象籠罩整個小山村,一個小小的院落裏,此時正燃著一堆大大的火。

  「哈哈哈!燒吧燒吧!哈哈……」梅清謙清俊儒雅的臉上滿是灰黑,昔日炯炯有神的大眼,此時一片死寂。

  宋朝已經滅亡一年多了,可是他們這些生活在偏僻小山村裏的人,直到此時才從行腳的貨郎嘴裏輾轉得知這個消息。

  宋朝自建立以來就是重文輕武,科舉取士是庶民躋身仕途的唯一途徑。

  梅清謙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考得科舉、光宗耀祖。此時,大宋滅亡了,他的光明未來也隨之破滅,他生存的意義也就沒有了。

  尤其,這個元朝皇帝還將人分成三六九等,昔日高高在上、令人傃羨的秀才,居然變成比妓女更下等的賤民!

  這個青天霹靂的消息劈暈了他。

  梅清謙於是糧也不買了,渾渾噩噩的跑回家,倒頭就睡。

  經過一夜的輾轉無眠,他做出了最後的決定。

  《詩經》、《尚書》、《周易》、《史記》……這些昔日他最寶貝的聖賢書,一一被他丟進熊熊的烈焰裏。

  散發著油墨香氣的書頁被赤紅的火舌一舔,全都成了一片焦黑。一陣風吹來,紙灰化做片片飛舞的灰蝶,沾上他的衣、沾上他的發、沾上他精心栽種的君子蘭……

  「燒啊燒啊!燒得好,燒得好啊……」

  「哇哇哇哇……」

  正當他如瘋似顛的跺足狂笑時,後院忽然傳出嬰孩的哭號。

  已經生了嗎?

  梅清謙停下狂笑,側耳傾聽。

  「恭喜秀才爺,賀喜秀才爺,夫人生了,是個小千金呢!」年老的產婆小腳如飛,從破敝的後院跑出來。

  「夫、夫人真的生了嗎?」梅清謙痛苦的臉上有幾分初為人父的歡喜。

  「是啊是啊!母女均安呢!」產婆開心的道,「秀才爺,您快去看看吧!」

  「要去看,要去看的。」他丟下手裏的幾冊書,跟著產婆往後面的產房而去。

  「您瞧瞧,是個小美人胚子呢!秀才爺,您可是個學問人,得好好的幫她起個名才是。」產婆將小嬰兒放在他懷裏,缺牙的嘴裏不住嘮叨著。

  雖然梅清謙一直沒考中科舉,不過在目不識丁的鄉人眼裏,中過秀才的他也算得是一個有學問的人。

  「是啊!劉嬤嬤說得對,夫君就給咱們的孩子起個好名字。」剛生產完、躺在床上休息的美婦人亦附和道。

  「就叫憐白吧!」梅清謙沉吟了一下說道。

  「蓮白?」這名字太普通了吧!一點都不像夫君的風格。美婦人劉氏怔了怔。

  「蓮白,是個好名字喲!」產婆也錯聽了,當下笑道:「小千金長得好,才剛生下來就白白嫩嫩的,長大了一定也像朵嫩嫩的白蓮花,到那時,怕來提親的小夥子都要踏破梅家的門檻呢!」

  「劉嬤嬤誇獎了。」劉氏聽了很是開心,「就依老爺的,叫做『蓮白 吧!」

  「嗯。」梅清謙知道她們是錯將「憐白」當成「蓮白」了,不過卻沒打算糾正。

  就讓這孩子作為見證,從此他們只要踏踏實實的種田過日子,再也不要讀什麼聖賢書、李杜詩了。

  接下來的十年裏,亦白、笑白、幼白相繼出世。

  梅家往後的生活更加困苦了,昔日以詩書自娛的梅清謙,變成了眾人眼裏的農人梅清謙。

   至元十七年七月,繼旱災之後,江南各村又爆發疫病。

  雖說是魚米之鄉,卻是十室九空,到處都是餓死殍屍。不少南人不堪疫病與官府的雙重壓迫,上山做了綠林大盜,其中最有名的,當屬以胡豹為首的一夥。

  地方官府屢次出兵剿滅都不成功,一時間江南匪患猖獗,朝廷聞訊震怒,派大將親自前往平定叛匪。

  一時間,江南血雨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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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5 00:20: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大都,大諾顏(蒙古語,將軍)府。

  世祖皇帝忽必烈的金孫、太子真金最寵愛的兒子--「懷寧王」孛兒只斤•鐵穆耳,正斜倚在披著虎皮的大榻上。美人烹茶、俏婢捶腿,把威嚴的大諾顏府當成了他自己的享樂窩。

  門那裏,正站著一位穿著朝服的大諾顏──赤烈。

  赤烈的面色還算平靜,可是一雙大手卻一會兒握緊、一會兒張開,看得出正在極力抑制內心的不快。

  剛才在朝堂上,他和丞相脫脫狠狠的吵了一架,此時滿腔的怒氣還沒消退,一進門竟看見在朝堂上附和脫脫、海削自己一頓的鐵穆耳,正大剌剌的躺在虎皮榻上。

  當下,他的怒火更是燃燒得熾烈。

  「喲~~是誰給你氣受啦?怎麼尊貴的大諾顏像吃了火藥似的?」鐵穆耳沒心沒肺的丟出一句。

  「滾出去!」他的話就像導火線,徹底點燃赤烈瀕臨爆炸的怒火。

  天哪!大諾顏居然要王爺滾出去?!誰不知道這懷寧王鐵穆耳可是皇上最最寵愛的皇太孫呢!

  美人與俏婢嚇得面無血色,「匡啷」一聲,失手將上好的青瓷杯子摔在地上。

  這可是他最喜歡的一套茶具!

  赤烈的臉色更加鐵青了。

  「怎麼,沒聽見大諾顏讓妳們滾嗎?」鐵穆耳細長的眸子一掃,四兩撥千斤的道。

  「是是是,美娘告退。」

  「奴婢告退。」

  美人和俏婢忙不迭的退下,趕緊逃離眼前的危機。

  「大諾顏正值壯年,難怪火氣這麼旺。」鐵穆耳笑嘻嘻的道,「我就說嘛!這大諾顏府空蕩蕩的,沒個瀉火的人怎麼行?等我回去奏請皇爺爺賜你一個……」

  「你給我滾!」不提皇帝還好,一提起皇帝,赤烈心中的怒火又一次往上竄。

  「大諾顏今天還真是吃了火藥呢!」鐵穆耳吃吃的笑起來。

  「哼!」赤烈狠瞪他一眼。

  「想不到皇爺爺演起戲來也是毫不含糊呢!」

  「演戲?」赤烈一怔。

  「是啊!如果不演戲,你這大元皇朝的大權臣怎麼會走投無路,只好浪跡江湖呢?」鐵穆耳從虎榻上支起大半身子。

  「什麼走投無路、什麼浪跡江湖,你都給我說清楚!」赤烈瞇起一雙湛綠虎眸,危險的道。

  怪不得這些天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原本很欣賞他的老皇帝,忽然一反常態的當眾挑剔他、斥責他,更當堂駁回他所有的建議;甚至在他和脫脫爭辯時,還將他轟出朝堂。

  直覺告訴他,自己似乎被這對姦詐的祖孫倆算計了。

  「其實很簡單,是皇帝爺爺他老人家器重你,決定派你一個秘密任務。」鐵穆耳故作神秘的附耳道。

  「大丈夫的行為不要鬼鬼祟祟的。」赤烈一把「掃」開他。

  「哈哈!就是怕你這句話,皇爺爺和我才決定先斬後奏的。」鐵穆耳咧嘴一笑。

  「先斬後奏?你們到底要我做什麼?」看見他姦詐的笑臉,赤烈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嗯~~這江南的茶葉就是和我們大漠的酥油茶不一樣,講究火候、用水、時機,還得慢慢品嘗才有味道。」鐵穆耳慢條斯理的喝一口清茶。

  「你--」赤烈額角的青筋暴凸。

  「聽說這時候江南的茶葉是最好的,不如大諾顏去江南的時候順便幫我弄一些回來。」

  「去江南?」誰說他要去江南了?

  赤烈還在琢磨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突地「匡啷」一聲,僅剩的那只青瓷茶杯也跌落地上摔成了好幾片。

  該死,他一定是故意的!赤烈怒目而視。

  「現在你是不是很想殺了我?」鐵穆耳湊到他的鼻子前,一臉欠揍的樣子。

  鐵穆耳他是中邪了嗎?他倆是好安答(蒙古語,兄弟),他怎麼可能為了一只茶杯去傷害從小玩到大的友伴呢?

  赤烈一邊伸手去摸他的額角,一邊思索是不是該找個薩滿巫師來給他跳神驅邪。

  誰想--

  「來人,大諾顏想要謀刺本王啊!」他的手還沒摸到他咧!鐵穆耳忽然一把扭住他的手,「驚慌失措」的大喊道。

  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衝了進來,出鞘的鋼刀、雪亮的長槍,將整個大廳圍得密密實實的。

  看那陣仗,分明是老早就在外面埋伏好的。

  更誇張的是,赤烈發現自己好意去試探他體溫的右手,不知何時竟被塞了一把刀,而那把刀還架在鐵穆耳的脖子上!

  「鐵穆耳,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赤烈有些著惱。

  「當然是等著看一場好戲啦!」鐵穆耳朝他眨眨眼,壓低聲音道。

  「好戲?我不喜歡被人當成傻瓜耍……」他試圖抽開手,可是鐵穆耳按著他的手卻更用力了。

  他的動作很巧妙,由在場眾人的角度看來,就像赤烈拿刀挾持他一樣。

  「脫脫丞相,你找到大諾顏謀反的罪證了嗎?」赤烈還沒說完,鐵穆耳已經提高嗓門朝外面大喊一聲。

  「找到了,找到了,就在大諾顏的書房裏。」在一隊全副武裝的侍衛團團護衛下,脫脫拿著幾張牛皮信箋,開心得如獲至寶。

  「謀反?鐵穆耳你……」這玩笑越開越大了!赤烈簡直快抓狂。  

  「脫脫丞相,該怎麼辦你就怎麼辦吧!不必顧及大諾顏和我的關係。我們皇室中人,一向都很注重大義滅親的。」刀就「架」在脖子上,鐵穆耳仍一臉無所謂的道。

  「大諾顏謀反證據確鑿,皇帝陛下有旨,即刻捉拿大諾顏入獄,如有違抗當場格殺。」話一說完,脫脫就機警的閃進保護他的侍衛之中。

  「謀反?!你和皇帝究竟在搞什麼鬼?」赤烈自然看出脫脫打算將自己殺之而後快,壓低了嗓音質問鐵穆耳。

  「大諾顏,我這可是送一個偌大的功勞給你啊!」鐵穆耳用只有他倆聽得見的聲音道。

  「該死的,你知道我不喜歡……」被人耍著玩!

  在赤烈的怒吼聲中,鐵穆耳故意一掌擊在他的胸膛上。

  「你--」吃痛之餘,赤烈氣得一把扣住他的脖子。

  氣惱中,他完全忘了自己手裏還拿著鋼刀,當下竟將鐵穆耳的脖子割了一道血口子。

  「赤烈,你、你居然謀殺鐵穆耳殿下?!來人啊!不要讓大諾顏逃了!」脫脫躲在侍衛身後哇啦哇啦的指揮。

  ?那間,刀箭出鞘、劍拔弩張,就連五支連發的連珠弩都架上十幾張,大有將赤烈當堂殺了的意思。

  「你這家夥,還不快拿我當人質,你不想活命了嗎?」鐵穆耳在他耳邊咬牙低吼。

  「該死!」赤烈低咒一聲。他壓根不想依這對狡猾的祖孫倆的劇本演戲,奈何這對狡猾透頂的祖孫沒留其他出路給他。他只得扣住鐵穆耳,大吼道:「哪個敢不讓開,我就要了懷寧王的命!」

  「脫脫大人,現在該怎麼辦?」侍衛們既不敢擅自放走欽命要犯,又不敢貿然動手,只能包圍住赤烈。

  一時間,空氣像凝固了一樣。

  「鐵穆耳,要不要打個賭,看看我究竟會不會真的殺了你呢?」赤烈湊到他耳畔,森然道。

  該死,他好像玩得太過火,真的惹毛了這個暴躁的家夥哩!鐵穆耳暗暗詛咒,臉上還不忘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

  「脫脫,你還不叫他們讓開,傷了我你怎麼向皇爺爺交代!」鐵穆耳「蒼白」著臉。

  脫脫雖然有意趁此良機將赤烈殺死,卻也不敢擔這害死皇孫的罪責。於是,他心裏雖然很不甘心,卻也不得不揮手讓侍衛們放行。

  不多久,大都的北門瘋狂的衝出兩人一騎,馬上赫然是畏罪潛逃的赤烈,和傳言中被他挾持做了人質的懷寧王鐵穆耳。

  「赤烈老兄,此去江南山長水遠,你一定要好好保重,等你完成任務,我會奏請皇爺爺在皇宮裏給你設宴慶祝的。」鐵穆耳在他耳邊涼涼的道。

  「哼!」赤烈的反應是一把將他丟下馬。

  「該死!」鐵穆耳在地上滾了幾圈才止住跌勢。

  爬起身,他瞇起那雙狐狸眼,望著赤烈揚長而去的滾滾煙塵,一抹詭異的笑容浮現在嘴角。

  遠處,策馬狂奔的赤烈彷佛感覺到什麼不祥,機伶伶的打了個冷戰。

  連年來江南地區天災人禍不斷,民不聊生,空氣裏到處彌漫著一股死氣。

  梅家居住的小山村也是連年歉收,村民們逃的逃、死的死,剩下的不是留在家裏等死,就是上山去做了綠林大盜。

  去年梅家夫婦相繼死於貧病之後,梅家只剩下姊弟四個。

  年方十七的梅憐白並沒有像當年產婆說的那樣,長成一個白白嫩嫩引來無數追求者的大美人;相反的,艱苦的日子使得她的身子瘦瘦小小的,全然沒有十七歲少女的風韻。

  她身上唯一能和當年那個白嫩娃娃扯上關係的,就只有那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了。不過,大得離譜的黑眼睛嵌在瘦得沒巴掌大的小臉上,只讓人更覺得她瘦得可憐而已。

  這天。

  連日的大雨使得梅家僅剩的兩間小屋又塌了一間,一大家子只能擠在僅存的那間小石屋裏。

  梅雨季的雨滴滴答答下個沒完,聽在梅憐白心中,點點滴滴都是一個愁字。

  「姊姊,我餓我餓……」最小的梅幼白躺在家中唯一算得完好的一張床上,蠟黃小臉燒得通紅,幹裂的小嘴裏不住呢喃著。

  「小白乖,先把藥喝了,姊姊一會兒再給你東西吃喔!」梅憐白手裏端著缺了口的藥碗,嘴裏騙哄著。

  說是藥,其實不過是她按照半本藥書上畫的,到後山上胡亂採回來的藥草而已。

  「小白肚子餓餓,哇哇哇哇……」香香的米飯變成了苦苦的藥汁,年幼的梅幼白哪肯依,哇哇的就給她哭起來。

  「吵死人了,你給我閉嘴!」性情暴烈的老二梅亦白終於忍不住暴怒,跳起來罵道。

  「哇哇哇哇……」聽見罵聲,梅幼白哭得更厲害了。

  「再哭!再哭我就打斷你的腿!」

  「哇哇哇……」

  「不怕不怕,姊姊在這裏。」梅憐白趕緊放下藥碗,柔聲哄慰道,再轉頭瞪一眼梅亦白,「你少說兩句,小白還小呢!」

  「哼!」梅亦白走到一旁,悻悻的坐下不吭聲了。

  「大姊,我們也趕快逃吧!再不走,恐怕我們都要死在這村子裏了。」一直靜靜坐在旁邊的梅笑白開口道。

  「逃?」梅憐白一怔。

  「嗯。」梅笑白點點頭,「剛才我看見村西的李家抬了兩口棺材出來,聽說李大叔和他的孫子都死了。」

  「死、死了?」梅憐白結巴了一下。李大叔的身子骨硬朗得很,能獨力推動一輛大車,這麼強壯的人居然說死就死了?

  「嗯,村裏恐怕已經出現疫病了。」梅笑白點點頭。大災之時必有大疫,這些日子村裏已陸陸續續死了不少人了。

  「那、那……」梅憐白慌得六神無主。

  「咱們得趕緊走才成,如果等官府知道了消息,就必死無疑了。」在官府看來,他們這些南人是沒有任何存在價值的,一把火將出現疫病的村莊燒了是常有的事。

  「可是家裏已經沒錢了,而且小白還在生病呢!」梅憐白左右為難。

  「我早說過讓我去山上跟胡豹他們做買賣,妳就是不答應。如果早答應我上山,現在我們也不會坐著等死了!」梅亦白暴躁的說。

  「胡豹他們做的不是買賣,而是殺人搶劫的勾當,我們梅家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怎麼能去做那樣的事?」梅憐白堅持道。

  「那妳就等著大家一起餓死好了!哼!」梅亦白氣得跺跺腳,氣呼呼的衝出小石屋。

  「唉,你去哪……」梅憐白追在他身後喊,可他理都不理,一會兒就跑得不見蹤影。

  「大姊,大哥就這火爆脾氣,等脾氣過去了他就會回來,妳別急啊!」梅笑白追出來,將一件還算厚實的破衣披在梅憐白衣著單薄的肩頭。

  「二弟……」梅憐白一臉感動,才想說些什麼,就看見幾個鄉人驚慌的跑過去。

  出什麼事了?兩人彼此對望一眼。

  「官軍燒了劉家屯啦!那裏面的人全都燒死了,沒一個能逃出來。」

  「劉家屯?就是出現疫病的那個劉家屯嗎?」

  「是啊是啊!我們也快逃走吧!說不定下一個就是我們這裏了。」

  「……」

  村裏亂紛紛的,四處可見打好包袱要逃走的人。

  「笑白,你也跟他們一起逃吧!」梅憐白急道。

  「可是大姊你們……」

  「我還不能走,我得等亦白回來。」她忙碌的將一些衣裳打包,想了想,又將家裏僅剩的半兩碎銀子悄悄的塞進小包袱裏。

  「那--我們一起等大哥。」

  「不行,再晚就出不去了!你和亦白是梅家的男丁,能保一個是一個。」母親臨終前曾再三叮囑要她照顧好弟弟們。

  「大姊,你……」梅笑白尚要爭辯,卻被她一把推出石屋。

  那只小包袱「啪」的掉在他腳邊,破舊的柴門隨即緊緊關上了。

  「大姊,妳快開門啊!」梅笑白在外面拍門道。

  「你快走吧!再遲就走不了了!二弟,梅家以後就全靠你了。」梅憐白用單薄的身子抵著門板,催促道。

  「大姊,我在前面的三清鎮上等你們,你們一定要來啊!」梅笑白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她,只得對著屋裏大喊道。

  「嗯,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身處這亂世,哪裏不死人,哪家不是骨肉離散?她心裏有數,這一別,恐怕再也見不著面了。

  「大姊,你們要保重啊!」千言萬語化作了這一句。

  「好,你也--保重。」門內傳來梅憐白略帶哽咽的叮囑。

  梅笑白一步一回頭的加入了逃難的隊伍,一步一回頭的離開了自己生活了十四年的小村莊。

  「嗚嗚……」梅憐白伸手捂住嘴,卻無法阻止自己不哭出聲來。

  等大弟回來只是她的借口而已,因為,少少的一錠碎銀子根本無法供他們一家人逃生,與其全家餓死在半路上,還不如將希望留給最有可能逃生的人。

  這是理智所做的最好安排,可--一想到可能再也見不到二弟,梅憐白的淚水就忍不住滾滾而下。

  「姊姊,妳為什麼哭?是不是和小白一樣,也在痛痛?」驀的,身後傳來梅幼白細細的聲音。

  「也痛痛?」梅憐白大驚回頭,卻發現梅幼白可愛的小臉上竟長出一個個小小的膿包!

  天哪!她飛跑過去,解開他的衣裳一看,就連那小小的身體上也都是膿包!

  「小白好痛喔!」梅幼白用細細的手臂抱著她撒嬌道。

  「別怕,姊姊一會兒就給你熬藥去。吃了藥,小白就不痛了。」梅憐白嘴裏安慰著弟弟,心裏卻是一片冰涼。

  她再也無法用小白只是著涼發燒來安慰自己了。疫病的初期就是像小白這樣,剛開始是發燒不退,然後就是生出膿瘡,再然後……

  她彷佛看見死亡的魔爪已經懸在小白的頭頂了!

  「姊姊,不哭不哭,小白再也不喊餓了。」看見姊姊流淚,梅幼白伸出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小手,替她擦眼淚。

  「嗯,姊姊不哭了。」梅憐白嘴裏答應著,眼淚卻止不住的一串串滑落黑瘦的臉龐。

   「該死的鐵穆耳!見鬼的鐵穆耳……」這已經是赤烈第幾百次詛咒那個陷害他的家夥了。

  不過是想要他到江南來調查而已,卻弄得他到處被人追殺!堂堂大諾顏竟成了通緝要犯,被迫整天東躲西藏的。

  赤烈一邊強迫自己邁步,一邊發誓,只要他有命回到大都,就一定要鐵穆耳好看!可是──他越來越沒力氣,每邁一步都像要耗掉他所有的體力。

  「該死!」他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有一天會虛弱得連刀也拿不動!他忍不住詛咒。

  而在這之前,赤烈也無法想象像他這麼悍勇的蒙古勇士,竟會被自己的同胞像狗一樣的追獵。

  此時他能感覺到追兵就在他身後不遠處,且有越來越近的趨勢!

  很快他就會再陷入他們的重重包圍裏,而這次,他沒有自信能夠再次擊退他們。

  忽然,他隱隱看見山下似乎有座村莊,從前的經驗告訴他,只要能及時混入人群之中,就可以使對方迷惑,暫時拖住追兵的腳步。

  不是他自誇,只要他一回復過來,就算再多一倍的追兵都不是他的對手!

  可--他體力的流失遠比他想象的更快!

  終於,他精疲力竭的癱倒在山路上,他忍不住自嘲:哈!鐵穆耳啊鐵穆耳,這次我還真的要被你玩死了。

  聽著越來越近的馬蹄聲,他心一橫、牙一咬,索性翻身從山路上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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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5 00:20: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這是紫花地丁,具有清熱解毒的功效。

  這是千裏光,味苦性寒,還有小毒,不過也有解毒的作用。

  還有這黃X,雖然不是很對症,不過也有托瘡生肌的作用,據說還是補身子的好東西……

  梅憐白雙手不停的挖著,打算趁天還沒黑多挖點草藥帶回去。只是,她對草藥的認識根本連半吊子都算不上,一邊挖著,還得不時從懷裏拿出那本只剩下一半的藥書仔細對照。

  唉~~如果不是村裏的郎中在得知疫病流行後,在第一時間就溜之大吉,她也不必……

  不過,此時說這些都已太遲,這些日子她眼看村裏的人一日少過一日,就連小白也……

  梅憐白用臟兮兮的袖子擦去臉上不爭氣的眼淚,又一次提醒自己一定要堅強。不知是上蒼垂憐還是怎的,她看見不遠處有一枝……

  她探身正要去採,忽然,頭頂上傳來「辟哩啪啦」一陣聲響,伴隨樹枝折斷的脆響。

  一個不明物體砸在她背後背著的籮筐上,壓扁了裝滿藥材的籮筐,連帶她整個人也趴倒在地。

  她掙扎著抬起頭,卻驚見一把嚇人的大刀亮晃晃的插在地上,更可怕的是,大刀和她的鼻尖距離不到一尺!

  刀刃散發出的那股森然寒氣,刺痛了她小巧的鼻頭。

  「嗚~~」她嚇得雙手捂住鼻頭,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她蒼白著臉,手腳並用的想要爬著逃開。

  可是,壓爛她籮筐的東西好重啊!不止籮筐被壓得死死的,她的人也被迫緊緊的貼在地上。

  「真是要命。」梅憐白身子拱啊拱的,試圖將那附著在籮筐上的東西弄下來。

  「唔~~」赤烈睜開眼睛,望見烏雲密布的天空。

  他還沒死嗎?腦袋有些暈眩,可身上大大小小的刺痛提醒了他還活著的事實。

  突的,他感到身下一陣顫動。

  赤烈怔了怔,才發現那居然是一個人在努力抖動他的屁股!莫非他是摔在一個人的身上?

  「呼呼~~」梅憐白失敗了好幾次,終於放棄帶著籮筐逃開的企圖。

  她往前爬了好幾步才擺脫那座沉重的「大山」,還沒來得及站起身喘口氣,卻忽然感覺到有什麼溼溼滑滑的東西抓住了她的腳踝!

  「蛇啊!」她尖叫一聲,不假思索的一腳踢去。

  「哦,該死!」這一腳正中赤烈的傷口,他疼得低咒一聲。

  「呃~~」難道--那居然是個人?!梅憐白也顧不得爬起身了,就勢轉身。

  這才發現砸中她的居然真是個男人,只是他一身是血的樣子不像個善類。

  「放開我的腳!」她大聲喝道,不想和這個看起來兇神惡煞的男人有任何牽連。

  「噓~~」赤烈聽得上面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趕緊要她住嘴。

  他那張血跡斑斑的臉顯得猙獰恐怖,而他緊扣住她腳踝的大手,本就大力得像要抓斷她的嫩骨頭似的,此時五根鐵鑄般的手指更是根根卡入她的瘦骨裏。

  「唔……」梅憐白吃痛的低吟,豆大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轉。

  見她被自己嚇住,不再妄動,赤烈終於松了口氣,這才感到四肢百骸像散了似的。

  「你、你、你放開我!放開啊……」梅憐白覺得害怕,察覺他的手稍松,立刻一邊驚叫一邊用尚且自由的左腳胡亂的踢打。

  頓時,赤烈扣著她腳踝的大手、手臂、肩膀,甚至是他的臉,都遭受毫不留情的重踹。

  梅憐白做慣了粗活,力氣本就不小,而恐懼更加大了她的力量。

  「唔~~」措不及防之下,赤烈吃痛的叫出聲,握住她腳踝的大手也不由得松了松。

  眼見梅憐白翻身就要脫逃而去,赤烈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撲到她身上用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強行將她壓住;同時,一雙鐵鉗般的大手緊緊的鉗住她的肩膀。

  「啊~~」梅憐白有種錯覺,好像一座山壓到了自己身上,五臟六肺都快要被壓扁了!

  老天實在太不公平了,她不過想替小白採些藥而已,為什麼又是被砸,又是被人撞斷骨頭呢?

  「你這無賴漢子……」她破口大罵。

  「別、別……」出聲啊!赤烈一張臉湊到她跟前,想阻止她發出更多的噪音。

  他本意是不想她驚動山脊上的追兵,可他那張腫脹青紫的臉本就夠恐怖的了,這一番擠眉弄眼就更讓人做噩夢了。

  梅憐白嚇得張開嘴想大叫時,赤烈一低頭,將自己的厚唇牢牢的覆在那張張得大大的嘴巴上!

  「啊唔……l她、她居然被吻了?!梅憐白的眼睛本來就大,現在更是瞪大得像要脫眶而出一樣。

  「嗚嗚嗚嗚嗚嗚……」她只呆怔了一會兒,很快就恢復神志,拚命的掙扎起來。

  鄉下人打架本就沒什麼章法,也不必顧及什麼大家風範,所以手啊、腳啊、指甲的,都成了她攻擊的利器。

  赤烈身上狠狠挨了幾下,臉上更是多了不少「小貓」的抓痕。他只顧著要壓住她的手腳,堵著她嘴巴的厚唇一不小心就放松了。

  「……」她張嘴要叫,卻不知什麼原因竟一時沒叫出來。

  赤烈哪會錯過如此的好機會,頭一低,將厚唇重新覆在她的唇上。

  「嗚嗚嗚嗚……」她奮力掙扎,硬生生將貼合的雙唇分開一咪咪距離。

  「該死!」赤烈低咒一聲,再也顧不得其他,硬生生的將舌頭擠進她的嘴裏,堵住那可能會出賣他行蹤的噪音。

  唔~~察覺到這不合宜的親密接觸,梅憐白的小臉如火燒似的爆紅。因為四肢受制於他,激憤之下,她的身子用力的亂拱,想將他掀翻下去。

  該死!她的一身瘦骨頭撞痛了他大大小小的傷口!

  劇痛中,赤烈無法顧及會不會壓壞這小家夥了,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到底下瘦巴巴的身體上。

  呃~~梅憐白縱使不甘心,卻毫無招架之力。

  他們之間貼得緊緊的,就好像兩張迭在一起的烙餅,熱呼呼的,彼此毫無間隙。她甚至可以聞到他身上那股混合著皮革、血腥與汗味等等的奇怪味道。

  更要命的是,她的全身上下被他壓縛得牢牢的,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

  「你們說,這家夥會不會是妖怪啊!這麼多人都沒能殺了他,反而被他殺了不少。」說話的人打了個寒噤下。

  「不是都已經流血了嗎?我就不信他是殺不死的妖怪!」

  「撫臺大人說前面會有人和我們會合,會合之後就是他們的事了。等回去後,我一定要好好的抱抱老婆。」

  「嗯,咱們只管保命就好,其他的……」

  習武的人耳力特別敏銳,雖然隔了不少距離,可是赤烈仍隱隱的聽見夾雜在馬蹄聲裏的一些話。

  看著自己一路滾下來的鮮明痕跡,還有散落在草葉上的血跡,赤烈不由在心裏暗喊一聲僥幸。這些人如果不是被他先前的一番屠殺嚇破了膽,恐怕稍微仔細觀察就不難發現他躲在下面。

  嗯……他們提到了撫臺大人,看樣子不光是京官,就連一些地方官吏都和脫脫有勾結。不過幸運的是,這些追兵不是脫脫的死士,否則他今天就沒這麼容易脫身了。

  「唉~~」底下的人一身瘦骨頭讓他枕得生痛,赤烈這才意識到被他壓在身下的家夥已經許久沒動彈了。

  這家夥該不會被他悶死了吧?!赤烈悚然一驚,趕緊低頭一看,卻望進了一雙明眸裏。

  明眸的主人只是個瘦小的鄉下孩子,黑黑瘦瘦的一張小臉,也因為如此,這雙嵌在上面的明眸就更顯得有神了。

  「嗯,那個……」太過鮮明的對比竟使得他一怔。

  「喂,你還不快放開我!」嘴巴一恢復自由,梅憐白立刻叫道。

  「呃~~」赤烈這才意識到,自己竟像只八爪章魚似的雙手雙腳糾纏在這孩子身上。

  他趕緊松開彼此纏在一起的手腳,她於是連滾帶爬的逃開。

  「你別怕,你救了我,我要報……」一把刀忽然橫在他的脖子上,赤烈的話戛然而止。

  梅憐白動作很快的抓住先前插在自己鼻子前的大刀,出其不意的制住了他。

  天!原來「他」根本不是嚇得去逃命,而是想要他的命!

  想到這一路上南人對他們這些蒙古人、色目人的仇視,赤烈的唇畔浮現一抹苦笑,沒想到自己的一條命居然會交到這孩子手裏。

  「那些蒙古人是不是在追捕你?」她惡狠狠的逼問。

  「……」赤烈直勾勾的看著「他」沒說話。

  「你究竟是什麼人?」憐白拿著刀在他脖子上胡亂比劃著。

  她的本意是想恐嚇他說出真相,不料那把大刀實在太重了。她才拿了一會兒就覺得手臂酸軟,有些支持不住了;而他專注的目光也像有魔法似的,教她看了感到暈眩。

  「那些蒙古人為什麼要追捕你?莫非你是江洋大盜?」她只得挪開視線,以避免短了自己的氣勢。

  「你覺得我像江洋大盜嗎?」明明是威脅別人,不過看「他」這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倒是比他這被威脅的人還害怕哩!呵呵!赤烈細瞇起狹長的雙眸。

  「像!從頭到腳都像,普通人哪會像你這樣!」他身上那像在血裏浸泡過的外衣,就是最好的回答。

  「你聽我說……」他試圖坐起身。

  「躺在那裏不許動,否則我就一刀砍下去。」梅憐白緊張的叫道。

  「好。」赤烈只得放松自己。

  「你到這裏來做什麼?我們這裏沒有你看得上眼的東西。」她悄悄的松了口氣,這才察覺自己的掌心溼漉漉的全是汗水。

  「看得出,沒幾兩肉。」赤烈欣然接受「他」的說詞,還加了句注解。

  「什、什麼沒幾兩肉?」她茫然的看著他。

  「這裏啊!都是骨頭,弄得我生痛。」他伸手拍子拍那個弄痛他的部位。

  「你、你這個無賴漢子!」梅憐白慢了兩拍才意識到自己被他吃了嫩豆腐,當下雙頰緋紅,斥罵道。

  「臉紅什麼,你又不是女的。」脫離險境之後,他整個放松下來,說話的語氣也多了幾分調侃的意味。

  他甚至在考慮是不是該提醒「他」,「他」手裏的刀已經垂下來了,身為持刀威脅者,這可是很不專業的行徑呢!

  「你、你哪只眼睛看見我不是女的啦?」她的一雙眼睛像要噴出火來,抵著他的刀頭更是一陣危險的亂顫。

  「兩只眼睛都看……呃~~不會吧?!我明明、明明……」他勉力做了個「明明摸了是平的」的手勢。

  「該死,你、你居然摸……」激憤之下,梅憐白罵出生平第一句臟話。

  「妳不必這麼生氣,我也不是故意要摸妳的,誰教妳『那裏 這麼平,妳……」辯解的話頓止,鋒利的刀鋒劃破了他的皮膚,一道細細的鮮紅從他的喉結區流了下來。

  「閉嘴!」斥罵聲中,大刀高高的揚起。

  如果換作平常,他隨便一根手指頭就能輕易瓦解她的攻勢,可現在--他想側身躲開,全身上下卻像是灌了鉛一樣,別說側身了,就連手也抬不起來。

  於是,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雪亮的刀子朝自己兜頭劈來!

  哈哈!他從沒想過,自己這縱橫沙場的猛將,最後居然會死在一個無名的鄉下野丫頭手中,而且用的還是他的刀!

  「該死,還真是恥辱!」他低咒一聲。

  下一刻,他的腦袋一陣劇痛,似乎有一道閃電劈中了他。

  唔~~他眼冒金星,隨即陷入黑暗之中。

  一股奇怪的味道傳入他的鼻子,說香不香,說臭又不臭,卻熏得他鼻子癢癢的,好不難受。

  「唔~~」哪個奴才這麼大膽!赤烈在嘴裏嘟嘍一句,奈何睡意濃重,轉頭又睡去了。

  「噗哧。」有模糊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不理它、不管它!他告誡自己。奈何鼻子上卻忽然覺得好癢好癢,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上頭蹭啊蹭的。

  他皺鼻子、蠕動嘴巴……

  看見躺在床上的人那可笑的動作,趴在床沿惡作劇的人更樂了。剛才只敢拿著小草搔他鼻頭,這下索性將小草伸進他的鼻孔裏。

  「哈啾!哈啾!」赤烈打了幾個驚天動地的大噴嚏,殘存的睡意徹底消失。

  「哈哈哈哈……」笑得打跌的聲音。

  「該死!不教訓你還不知道誰是主子了!」赤烈的眼睛還沒睜開就怒吼一聲。

  「啊~~」驚慌的聲音。

  「還想逃?!」不等人逃走,蒲扇般的大手往床沿順勢一抓,將一個小小的身子拎到床上。

  很難說是誰驚嚇了誰。

  赤烈望著那小小的身子,和潰爛的小臉,一時愣住了;而剛才還膽大包天的小家夥被他這一吼,「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哇哇哇~~放開我!放開我!」一邊哭一邊用他的細腿踹他的肚子。

  「唔~~」可憐赤烈還沒痊愈的傷口接二連三遭到幾下狠踢,痛得他面目扭曲。

  他只好將這小家夥抓到床外,騰空拎著小身子。

  「姊姊救命啊!有壞人抓住我,姊姊……」小家夥就像一尾被拎出水面的魚,掙扎得慘烈,叫得更慘烈。

  頭好痛!赤烈實在受不了這魔音穿腦,放開小家夥,雙手政而捧住抽痛的腦袋。

  該死,他居然摸到頭上的一個大腫包!

  「姊姊。」赤烈還在詛咒,那折磨他的小家夥已經一頭撲進某個人的懷裏。

  「妳……」雖然她換了一身幹凈的衣裳,臉上的污穢也洗去了,可赤烈還是一眼就認出她就是那個想要殺了自己的平胸女人。「妳沒有殺我?」

  「被蒙古人追殺的都是我們南人的朋友。」梅憐白瞪他一眼,好像在說「沒看過像你這麼笨的」。

  「呃,這小家夥的臉……」他一怔。

  這一路上他早就知道這些南人在蒙古官吏的苛待下過得並不好,卻沒想到她會如此赤裸裸的表達出對他們的恨意。

  「姊姊不是要你待在床上的嗎?小白要乖乖聽姊姊的話喔!」這次梅憐白連瞪他也省了,直接當他不存在,一邊說,一邊牽起梅幼白的手往墻角一張看來像床的鋪子走去。

  赤烈這才注意到,自己正身處一個潮溼陰暗的石屋,四壁和屋頂都有年久失修的痕跡。

  「小白乖乖的把藥喝了。」梅憐白端過藥碗。

  小白很聽話,一口氣喝了下去。然後,梅憐白替他清理身上潰爛的傷口,再敷上她自制的藥糊。

  應該很痛吧!即使隔了一些距離,赤烈仍能聽見小家夥的抽氣聲,但他始終沒哭出聲來,甚至還會安慰他的姊姊。

  嗯~~赤烈暗自決定了,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一定要好好的報答她。至少也要留下足夠的金錢,讓他們姊弟能安排好以後的生活。

  「喝下去。」他才在想著,一碗黑漆漆的藥汁遞到了他面前。

  「唔~~」一股刺鼻的難聞味道!他還沒張嘴喝,就覺得胃裏翻攪得難受。不過,他總不能讓那小家夥專美於前吧!尤其是小家夥還在那頭衝著他做鬼臉咧!

  他豁出去了!

  赤烈牙一咬、心一橫,一口氣喝下去,可--「妳到底是不是大夫啊?這藥苦得像放了一斤黃連!」

  「這裏沒有大夫。」梅憐白徑自收走他手裏的藥碗。

  「他的臉已經……」看見她的瞪視,赤烈硬生生咽下到嘴的「爛」字,含糊的道:「他的臉都這樣了,得趕緊治才行,要不去城裏找個大夫吧!」

  「沒有大夫願意醫治。」她一邊和他說話,一邊從缺嘴的藥罐裏倒出一碗同樣烏漆抹黑的藥汁,仰頭喝下。

  「妳、妳怎麼喝我的藥啊?」甚至連藥碗也用同一個!他怔了怔。「如果沒錢的話,我這裏還有一些銀子……」

  「沒有大夫願意來有疫病的地方。」

  「疫、疫病?」赤烈伸進懷裏摸銀子的大手僵住了,「妳是說這裏出現了疫病?」

  想起小家夥臉上的潰爛,還有從他醒來後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聽見外頭的人聲,甚至連聲狗吠都沒有,這裏的一切是那麼的不正常!

  如果真是疫病……他有些不寒而栗。

  「嗯。許多人都死了,村裏的大夫也早就逃走了。」梅憐白點點頭。

  「妳、妳為什麼要害我?!」他就像只被激怒的獅子,猛撲到她身上。

  「嗚~~」措不及防之下,她整個人被他撲倒在地。

  桌子被撞倒了,連帶藥碗、藥罐也碎了一地。

  「說!」赤烈雙眸赤紅,一雙鐵鉗般的大手牢牢掐住她纖細的脖子,令她難受得直翻白眼。

  「壞人,你是壞人!放開我姊姊!」小白看見陌生男人欺負姊姊,立刻像只小老虎一樣衝過去,跳到他背上。

  奈何人小體輕,根本起不了作用,小白幹脆朝他的脖子狠狠的咬了一口!

  「嗚~~」赤烈吃痛,反身就要揮出一拳。

  「即--咳咳……別打我咳咳咳……我弟弟!」梅憐白的脖子才松了些,就拚命的抓住他粗壯的手臂。

  看看被他壓在身下,和騎在他背上的,赤烈不得不承認這對姊弟無論哪一個都經不起他的一拳。

  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來,他只得長嘆一聲--放棄了。

  赤烈翻身躺在地上,隨手將背後的小猴子抓過來,放在自己受傷較少的肚子上。

  「把小白給我,他會傳染給你的。」悔憐白坐起身,伸手要接過小白。

  「我覺得手裏抓個小人質比較安全。」他狡猾的道,「再說,要傳染早就傳染了。」

  「可是……」

  「就這樣吧!」他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再多說。

  在赤烈看來,死於沙場和死於瘟疫其實沒什麼兩樣,只是沒那麼轟轟烈烈罷了。對死人來說,那些榮耀、名氣的,都是沒有意義的東西,只不過那對狡猾的皇帝爺孫倆,會少一個能為他們跑腿賣命的家夥罷了。

  只要一想到自己死在這沒沒無名的小村裏,鐵穆耳到處找不到人的苦惱樣子,就很值回票價了。

  「哈哈哈……」赤烈想到開心處,不由仰天長笑。

  還真是個怪人!一會兒兇得要命,一會兒又狂笑,梅憐白偷眼瞧他,暗暗咕噥。

  習武之人的肌肉十分強健有力,赤烈的腹部也是如此,不但強健,還很有彈性。

  小白一會兒站、一會兒坐的,玩得不亦樂乎,壓根忘了自己剛才還狠狠咬了他一口哩!更忘了要逃回姊姊身邊去。

  「為什麼要連累我?」赤烈也由著他玩。

  「我……」她囁嚅。

  「說吧!我不會殺妳的。」就把這場瘟疫當成他的劫數吧!赤烈也算是豁達的人,發作一番也就想通了。

  「我真的不想害你。」梅憐白趕緊聲明。

  「哦?」他斜睨她一眼,摸摸頭上鼓起的大腫包,又暗示的看看還坐在他肚子上玩的小白--誰都看得出這孩子已經染上疫病。

  「如、如果我不打昏你,你一定不願意來的。我……我也是不得已的啊!」她急急申辯,「而且我也給你喝過藥了。」

  「喝藥?那碗烏漆抹黑的東西?」赤烈想起那股味道還覺得有些惡心。

  「嗯。」梅憐白點點頭,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我也一直在喝,應該會有效吧!」

  「哦?」她看起來也不怎麼好呀!

  、「不信你看,我真的沒傳染上。」看出他眼裏的不信任,她急急的拉起袖子,讓他看看瘦骨伶仃的手臂。

  「嗯。」的確沒發現潰爛的疤痕,赤烈點點頭,「我就姑且相信妳的藥有效吧!」

  見他終於相信自己,梅憐白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妳還沒告訴我,為什麼要連累我?」他將一切看在眼裏,表面上不動聲色。

  「我、我只是想活下去!」

  她只是個瘦小而長相平凡的小丫頭,可當她說這話時,身上似乎籠罩著光芒,尤其是那雙眼,散發出強烈的光彩。

  受到那光彩的吸引,赤烈心臟怦然一動。

  「我對你也算有救命之恩吧!」她猶豫了下,終於問道。

  「怎麼,還想挾恩以報啊?」他的濃眉一挑。

  「我們打個商量可好?」梅憐白湊近他,「只要你帶我們離開這裏,就算是還了我的恩情。」

  大敵當前,追兵在後,帶著女人只會成為他的拖累,更不用說還拖個患了疫病的小累贅了。

  可--他居然點頭了!

  「太好了!小白,咱們得救了!」梅憐白抱過小白,喜極而泣。

  赤烈訝異的發現,只這麼看著她流淚的樣子,他居然有種想將她擁入懷中好好撫慰的衝動!

  該死!一定是被追殺的這些日子裏憋得太久了,否則堂堂的大諾顏怎麼會對一個稱不上美麗的南人動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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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5 00:21: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開始時,還有消息輾轉傳來,說是山外面幾個出現疫病的村子都被官兵燒了;又有消息說,官兵現正朝他們這裏而來……

  各種小道消息紛沓而至,村人也分辨不出究竟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到後來,就什麼消息也沒有了。

  近來,哪怕是最大膽的貨郎也不敢來這裏做買賣了。眼見儲存的食物越來越少,還有餘力的人就動了逃跑的念頭。

  可才過了幾天,他們又垂頭喪氣的回來了,還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出去的路已經被官兵封住了。

  聽到這個消息,村人哀號了好幾天,大夥似乎看見死亡的羽翼正籠罩在自己頭頂上。

  梅家的生活和往常沒什麼兩樣,唯一的差別是,破舊的石屋裏多了一個叫作元赤烈的高大男人。

  山村坐落在群山環抱之中,也因為如此,單憑梅憐白一個弱女子,根本沒辦法帶著生病的弟弟逃到山外去。而梅亦白自那日一怒離家後,就再也沒有消息。

  她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赤烈身上的傷能夠快些好起來,好帶他們姊弟倆離開,可天意弄人,他的傷一直沒有好轉,甚至還有潰爛化膿的跡象。

  梅憐白好不容易才讓他的傷口不再惡化,可他的人卻整整瘦了一大圈。

  別說帶著他們姊弟逃出去了,就連他獨自走出大山也做不到啊!看樣子要等到他復原,不知要到什麼時候了。

  梅憐白眉間緊鎖,好久沒有得到外界的消息了,她心中的不安也一日大過一日。驀的,兩天前她出去採藥時所看見的一幕又浮現在眼前……

  燒成白地的村莊,燒焦的屍體,還有彌漫在空氣裏的濃重惡臭,說是人間地獄也不過如此。

  才想起,那種惡心欲嘔的感覺就又一次籠罩了她。

  「姊姊,小白餓。」一雙滿足疤痕的小手拉拉她的衣襬,小白童稚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小白先去坐好,等、等赤烈大哥回來就可、可以吃了。」她回過神來,有些結巴的道。

  「嗯。」小白拿了張小板凳,乖乖的在小桌前坐下。

  今天的小白看起來特別有精神呢!梅憐白開心的笑了。也許他能順利度過這場疫病,畢竟村子裏從前天開始就不再死人了。

  往好處想,也許再過幾天就會傳來消息說,官兵已經開放被封住的道路了。貨郎大哥最後一次來賣貨的時候也提起過,朝廷好像派賑災使下江南。

  說不定賑災使已經到了江南,一切都會回復正常,他們也不必離鄉背井了……

  想到開心處,瘦削的小臉上也浮現了笑容。

  「有肉呢!」聞到濃鬱的肉香,好久不識肉味的小白拍著小手,開心的叫著。

  「糟糕!」她只顧發呆,竟忘了鍋灶上還燉著肉。

  她驚呼一聲,也顧不得燙手,從鍋臺上搶救下那鍋珍貴的肉。

  打開一看,湯汁幾乎都燒幹了,不過也因此湯汁黏稠、香味濃鬱,讓人不禁食指大動。

  「好香啊!」誘人的濃香引得小白直吞口水。

  「小白一定餓了,先吃塊肉吧!」她憐惜的說。也真是可憐了小白,都好幾個月不知肉味了呢!

  「小白要等赤烈哥哥一起吃。」小白咬著一根小手指頭,張著一雙大眼,垂涎的望著燉鍋,卻一臉堅決的克制住了誘惑。

  這些日子裏,赤烈已經抓住了小白的心。身體才好些,小白就圍著他,赤烈哥哥長、赤烈哥哥短的喊個不停,親熱得不得了。

  不知不覺中,赤烈也成了這個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如果不是他撐著仍然虛弱的身體上山打獵,他們姊弟倆一定餓死了吧!

  雖然他的身體還很糟糕,只能設陷阱捕些小獵物,常常還是空手而歸,不過比起同村的其他人,算是很不錯的了。

  沒想到她這一砸還真是砸到了寶貝呢!梅憐白甚至產生「如果他能永遠留在這裏就好了」的念頭。

  哎呀!梅憐白,妳還真是不知羞。

  她用雙手捂住漲得紅通通的小臉。

  「赤烈哥哥怎麼還不回來?小白好餓……」冷不防,小白將小臉湊到她面前,可憐兮兮的道。

  「啊! 失神中的梅憐白猛的被他嚇了一大跳。

  看天色有些晚了,平常這時候應該已經到家了啊!今天怎麼遲了?是遇到猛獸嗎?還是傷口又惡化了?今天中午他沒有回來,藥也還沒換,他該不會暈倒在山上了吧……

  梅憐白心慌意亂的,頻頻往外張望。

  咦?她好像聽見……

  「姊姊,赤烈哥哥會不會不回來了?」小白使勁拉她的衣袖,想喚回她的注意。

  「不會!」她的聲音大得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哇哇哇……」小白被她的疾言厲色嚇得大哭起來。

  「小白乖,別哭……」梅憐白心不在焉的安慰著,豎起耳朵聽聽外面的動靜。

  嗯,真的有聲音,而且那聲音越來越近……

  外面究竟出什麼事了?

  「你待在這裏別亂跑,姊姊出去看看。」梅憐白叮嚀一聲,徑自站起來推門出去。

  當赤烈去拾掉入圈套裏的兔子時,不小心踉蹌了下,差點栽進自己設的陷阱裏。

  呵呵!他的身體還真是越來越嬌弱了。

  以前就算背上被砍了一刀,用布裹一裹他仍然可以面不改色的衝上陣殺敵;可現在才這麼一點傷口,就弄得自己如此狼狽。

  他一邊自嘲,一邊小心的俯下身去拎起那只倒楣的兔子。

  嗯~~這家夥還挺有分量的嘛!掂了掂手裏沉甸甸的重量,他粗獷的大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家裏那兩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小東西,也該好好的補一補了,這只兔子足夠一家人吃頓熱呼呼的沙鍋燉兔了。

  還有他先前抓到的那只瘦巴巴的狐狸,全身雖沒幾兩肉,不過那身蓬松的皮毛若剝下來倒是可以派上大用場。

  可以做條暖和的圍脖,嗯……也許做一頂小帽子也是不錯的選擇。

  赤烈在心裏盤算著,越想越覺得開心,渾然沒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裏已然將這對姊弟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中。

  不知是獵物比平常沉重,還是這段路比平常更遠,赤烈走得直喘氣,等他走近那條熟悉的入村小路時,天色已有些暗了。

  咦?天邊怎會有紅得像火一樣的雲彩?

  赤烈極目遠眺,一絲疑惑浮上心頭。

  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先前還是一片死寂的村子,忽然變得人聲鼎沸。

  濃煙四起,到處都是瘋狂奔跑的人,男女老少哭著喊著,赤著腳、散著發,有的還是裸著身子只套條褲子。

  出什麼事了?!梅憐白茫然的看著這一切。

  「嚏睫」馬蹄聲裏,一隊騎著馬的蒙古兵出現在她的視線裏。

  「官兵來啦!」

  「官兵來屠村了!」

  梅憐白看見熟識的鄉鄰們一個個驚恐萬分,到處亂竄……

  整個村子亂成了一鍋粥,而那些舔食著茅屋的赤紅火焰,則成了最悲壯的背景。

  屠、屠村?!梅憐白的腦子裏一團混亂。

  「殺光,統統殺光!」

  「是。」

  「把所有東西都燒了,什麼都不許留下。」

  「……」

  那些騎著馬、拿著火把的蒙古騎兵,就像在麥地裏收割成熟莊稼的農夫一樣,大刀輕飄飄的一揮,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就飛上了天。

  村長李叔、村北的小妞妞、隔壁的劉三……沒有一個能幸免。到處都是殺戮、到處都是噴湧的血漬、到處都是慘叫聲……還間雜著亢奮的大笑。

  不,這已經不是她記憶裏恬靜的小山村,而是一個只有屠夫與獵物的人間地獄!

  「別殺啦!求求你們別再殺人啦!啊啊啊啊啊……」梅憐白嘶聲尖叫,瀕臨崩潰了。

  「這裏還有一個!」她的尖叫吸引了蒙古騎兵的注意,當下一騎朝她飛馳而來。

  「不--」梅憐白想逃,可是她的腳就像生了根似的,一步也邁不開。

  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把大刀在半空中劃出完美的弧度,刀尖滴下的血漬在夕陽下閃出邪魅的光,死亡的氣息朝她迎面襲來……

  生死存亡之際,她的腦海裏忽然閃過赤烈的身影--雖然他瘦得整個人都脫了形,卻絲毫無損他的氣勢;還有他那雙看似兇惡,卻讓她時時能感受到溫柔的虎眸……

  「元赤烈……」不自禁的,她的雙唇溜出了他的名字。

   赤烈衝進村子時一切都糟糕透了,到處都是火,到處都是尖叫聲,到處都是亂竄的人。他的蒙古同胞就像宰雞串羊一樣,大笑著四處點火、四處殺人。

  只要得了疫病,就將整個村子的人都燒死,官兵已經肆無忌憚到如此地步了嗎?他的心中一凜。

  怪不得這些南人的造反一直沒停,朝廷出兵出糧,剿滅了一個又一個,卻始終斷不了根,還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事實上,如果不是他誤打誤撞被梅憐白帶到這發生疫病的小山村,他根本不會知道所謂治療疫病的奇方,竟是將人統統殺死!

  別說是這些飽受欺淩的南人,換作了是他,在如此的暴行下也一定會起而反抗朝廷的!

  「啊啊啊啊……」驀的,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

  「該死!」赤烈詛咒一聲,拔腿往聲音傳來的地方衝去。

  「這裏!這裏還有一個!」到處放火、屠殺的蒙古騎兵也看見了他,當下有幾騎從下同的方向朝他包抄過來。

  「哼!」就憑他們幾個就想阻擋他,還嫩了點!

  好鬥的血液在赤烈的身體裏沸騰,他的嘴角浮現一個扭曲的微笑:遇神殺神、遇魔殺魔,既然敢擋他的道,就要有死的覺悟!

  「梅家姊弟可是我在罩著的,敢動他們就得先過我這一關!」看見大刀砍來,他不慌不忙的丟出一句蒙古話。

  「你、你怎麼……」蒙古騎兵還下明白他怎麼會說蒙古話,一顆大好頭顱已經掉下。

  在蒙古騎兵的嘩然中,赤烈用刀砍出了一條血路,另一只手還不忘拎著今天打獵的收獲。

  「元赤烈……」

  尖叫聲裏,一把雪亮的大刀朝她猛砍過來,眼見她就要被攔腰砍成兩段!

  「該死,該死!」這麼遠的距離,他根本來不及趕過去救她!赤烈大聲詛咒著。

  下一刻,雪亮利刃劈開了柔軟的肉體,熱騰騰、黏呼呼的鮮血隨著斷體殘肢四散迸射。

  「啊啊啊啊啊啊……」

  「閉嘴!」赤烈剛好趕得及一刀將想要殺她的蒙古騎兵砍下馬來。

  「元赤烈,你也死了嗎?」梅憐白怔怔的說,一時反應不過來。

  「等這些跳梁小醜都死光,我還沒死呢!」赤烈閃過襲來的刀,大吼一聲轉身將偷襲者砍死。

  梅憐白這才發現,剛才是赤烈及時丟出手裏的獵物,撞歪了蒙古人的大刀,這才救了她的一條小命。

  「妳還傻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跑?!」看見她還站在那裏發愣,赤烈急得大吼一聲。

  「我、我馬上去收拾東西!」梅憐白轉身往家的方向衝去。

  「都什麼時候了還收拾!」他一把抓住她的背,將她硬生生拉回。

  「可是小白還在家裏,他……」她掙扎著要走,卻被赤烈牢牢牽制住。

  「小白他……」

  「這裏危險啊!」一陣尖利的號角聲響起。

  赤烈反手將吹響號角的蒙古兵殺了,可是集合的號角聲已經傳遞了整個村落,「 」馬蹄聲裏,蒙古騎兵迅速朝這裏集結。

  「呃……」眼見大隊蒙古兵來勢洶洶的朝他們靠近,梅憐白嚇得整個人都呆住了。

  「拿著!」赤烈狠狠的幹掉一個,順手抽過那人的佩刀,丟進梅憐白的懷裏。

  「不!我不行,我……」那刀把上還殘留著村人的血呢!她嚇得丟下那把刀。

  「要生還是要死,妳自己決定吧!」他丟出一句,和趕來支援的蒙古兵戰成了一團。

  體力消耗得遠比他預期的快,才戰了沒多久,他就感覺到自己渾身是汗、小腿肚開始發抖,連視線也模糊了起來。

  「啊啊啊……」驀的,她的尖叫又一次傳入耳中。

  「該死!」赤烈甩甩頭想讓自己清醒些,回頭卻看見她坐倒在地,一個蒙古騎兵正驅策駿馬要往她身上踐踏過去。

  「找死!」他不假思索的丟出手裏的長刀,往那個獰笑著縱馬的蒙古兵的身體刺穿過去。

  赤烈撲過去,抱住她打滾避開馬蹄的踐踏。蒙古兵的屍體跌下馬來,正好跌在騰空的馬蹄下。

  「喀啦喀啦」,骨頭碎裂聲在梅憐白的耳邊響起,而她的臉正對著一張被馬蹄徹底踏扁了的……

  「呃~~」她機伶伶打了個冷顫,想移開眼,可是恐懼使得她的脖子僵硬住,竟無法挪動分毫!

  「別看了!」赤烈一把抓過她,將她的小臉緊緊壓在自己的懷裏。

  聞著混合著汗水、體味、血腥的復雜味道,雖然他們仍在危險環伺之中,可梅憐白卻感覺到自己那顆恐懼至極的心,奇跡似的得到了安撫。

  「赤烈哥哥……」不自禁的,親密的呼喚溜出了她的雙唇。

  「什麼?」赤烈望進她的雙眸裏,只見她眸裏盈著淚水,是那麼的澄澈、那麼的動人……

  赤烈有一瞬的恍惚。

  他不明白啊!為什麼自己會覺得這張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小臉越來越吸引人了呢?

  「赤、赤--呃……元赤烈!」被他專注的盯著,梅憐白緊張的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

  「別這麼看我,否則我就要忍不住……」赤烈沾著血漬的大手情下自禁的撫上這張瘦得可憐的小臉。

  「他們來了!」她急得猛推他。

  「什麼?」他還在發怔,忽然--

  「在這裏!」

  「快放箭射死他們!」

  「……」

  陣陣馬蹄聲響起,那些層村的官兵們全往這邊圍攏過來。霎時,滿耳都是亂響的弓弦聲,滿天都是亂飛的箭矢。

  「見鬼!」赤烈一把推開梅憐白,自己也順勢滾開。

  幾枝箭插在他們原本站的地方。

  「該死!」他一把拔起插在屍體上的大刀,揮舞著格開飛射過來的箭。

  蒙古人精於騎射,用的弓都是鐵胎硬弓,射程遠、勁道也足。這在平時對赤烈而言或許不算什麼,可是此時他的體力已嚴重透支,格打幾十枝箭之後,雙臂又麻又痛,幾乎要舉不起來。

  「我、我們也用箭射他們!」驀的,他聽見梅憐白激動的聲音。

  原來,蒙古人的軍馬一向對主人很忠誠,那匹馬在失足踏死主人之後,就一直停留在原地不動。

  梅憐白瞥見馬鞍邊懸掛著弓箭,就靈機一動,趁著赤烈格打箭矢時,解下了懸掛的箭囊。

  赤烈抓過她遞來的弓箭,隨手抽出一支搭箭彎弓。「嗖」的一聲,箭射穿一個蒙古兵的身體,又射倒了他後面的一個。

  他神乎其技的箭術讓蒙古兵一陣嘩然。趁此良機,赤烈翻身搶上那匹失了主人的軍馬。

  軍馬雙蹄淩空,又蹦又跳的拚命反抗,卻被他用一雙鐵腿牢牢夾住,無論牠怎麼蹦跳都逃不出他的掌控。

  「嘶~~」軍馬兇性大發,竟朝自己的兄弟衝去。

  「嗖嗖嗖嗖」,即使在瘋馬的背上,他仍有餘力發出奪命神箭。

  蒙古騎兵雖然長於騎射,卻不曾見過如此神技,竟在傻傻的被赤烈射死了好幾個之後,才反應過來。

  「放箭!」

  「快放箭射死他們!」

  「……」

  赤烈勝在悍勇,可蒙古騎兵到底勝在人多,慌亂一陣子之後,也就穩住了陣腳。

  「走!」赤烈強行掉轉馬頭,朝她衝來。

  「可是小……」小白還在家裏!梅憐白想住家裏跑,但他已從馬上探下身,以撈月之勢將她扯上馬鞍。

  「他們要逃了!快擋住他們!」

  「……」

  蒙古騎兵紛紛前往攔截。

  「小白還在家裏,我不可以……」丟下他!梅憐自在他懷裏拚命掙扎著想下馬。

  「別鬧了,難不成妳要大家都死在這裏?!」赤烈大吼一聲。

  「我……」她被他嚇住了。

  「圍住他們,別讓他們跑了!」

  「該死!」前後都是追兵,赤烈略一思索,掉轉馬頭往右邊的樹林裏鑽。

  「放箭,放箭!」

  「……」

  弓弦之聲大作,他感到背上一痛,似乎被一枝箭射中了。

  「射中了,射中了!」

  「別讓他們跑了!」

  身後一陣鼓噪,箭矢射得更密集了。聽那聲音,蒙古人也跟著追進了林子裏。

  「放我下去,我要救小白……」更要命的是,梅憐白又掙扎著想要跳下馬。

  「該死!」他這輩子還沒這麼狼狽過咧!赤烈詛咒一聲,正在想要不要幹脆一掌打昏她,眼前忽然一黑,身子不由晃了晃。

  他胯下的軍馬其實一直都在伺機報復,感覺到夾痛腹側的鐵腿失了力量,牠猛的揚起前蹄,嘶鳴著直立起身。

  「嗚……」梅憐白的身子重重的撞進他懷裏,將他那些還沒來得及痊愈的傷口撞裂開來。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內衫被膿血浸透了。

  最該死的是,他居然墜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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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5 00:21:5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墜馬啦!墜馬啦!」蒙古人的歡呼聲響起。

  「搜!」帶頭的手臂一揮,大隊人馬立刻展開地毯式的搜索。

  可奇怪的是,整個林子差不多都讓他們搜遍了,就是找不到兩人的蹤跡。

  難道他們還會飛天遁地不成?帶頭的蒙古人望望天,又看看地,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頭兒,會不會是他們根本沒有墜馬啊?」手下有人提出。

  「這裏有血跡!」有人指著軍馬逃逸的方向大喊道。

  「一定是故布疑陣,這些漢人最狡猾了!」帶頭的一拍大腿,終於想通了這一節,「大夥一起追啊!」

  「是!」蒙古人轟然應道。

  這兩個狡猾的家夥激起了他們天性中狩獵的欲望,狂囂聲裏,十幾匹馬瘋狂的追了出去。

  那一雙雙眼裏充滿嗜血的光芒--他們要那膽敢折了蒙古人威風的男人用血來償還!

  陣陣馬蹄卷起了落葉、斷枝,驚得樹林裏的鳥獸驚慌的亂叫亂竄,一團混亂中,似乎還有其他聲音。

  漆黑的地底下。

  「放……」開我啦!梅憐白在他懷裏掙扎著,試圖掙開那緊箍著自己的雙臂。

  「再等等。」赤烈被她撞到傷處,悶哼一聲。

  「人都走了,你還要等……」什麼嘛?她急著要回去救小白,卻受制於他緊箍的大手,根本無法動彈。

  「噓~~」她的話未完,就被赤烈捂住嘴巴。

  「咦?好像真的沒人。」

  一個聲音透過覆蓋著的樹枝傳入地底下,然後是一陣逐漸遠去的馬蹄聲,至此,這些蒙古兵才算是全都離開了。

  如果剛才爬出去,只怕命就要葬送在這裏了!地底下,梅憐白驚出一身冷汗。

  「沒事了。」赤烈又側耳傾聽一會兒才開口道。

  剛才若不是他忽然想起此處有個自己挖好的陷阱,又及時擲出手裏的鋼刀,迫使那匹馬吃痛狂奔,達到混淆敵人的目的,恐怕今天他們這兩條命就要沒了!

  「可以出去了嗎?」回想起剛才的驚險,梅憐白的聲音仍是顫抖的。

  「嗯。」他點點頭。

  他挖這個陷阱本是為了捕獲大一點的獵物,因此才能容得兩個人容身。在此之前,他還曾打算在陷阱裏布置幾支削尖的木樁,幸好還沒來得及布置,否則他們這一滾下來不就成了烤肉串?

  雖然他過去見慣了大風大浪,可是今日之險尤勝過他生平許多戰役。

  想到這,赤烈仍心有餘悸。

  這個陷阱有一人多高,上面巧妙的覆蓋著用樹枝和籐蔓密密編成的蓋子,只有幾縷陽光穿透枝葉。

  也因此,那些蒙古人在搜索時全然沒想到,碧綠的籐蔓下竟然有一個陷阱在。

  不過既然是陷阱,就意味著裏面的空間實在很有限,何況還有身材高大的赤烈容身其中。

  他倆擠在狹窄的陷阱裏,身體貼著身體,胳膊擠著胳膊、腿迭著腿……

  唔~~不得了了,她根本就是坐在他的腿上嘛!意識到這點,梅憐白的小臉頓時整個漲紅。

  「怎麼了?」察覺到她的不安,赤烈關心的問。

  「沒、沒……」她支支吾吾的。

  「哪裏受傷了嗎?」他伸手欲覆上她的額,她正好「啊」的跳起身。

  赤烈冰冷的手指下期然的擦過她柔軟的櫻唇。

  雖然只是一下下,赤烈卻若有感悟:看不出她的人瘦瘦小小的,嘴唇卻很豐滿,尤其是下唇,就像是顆飽滿的櫻桃。

  他忍不住探指在上面輕輕捻弄了幾下。

  「呃--」他的舉動使得梅憐白的小臉全紅了,臉上是被自己傾慕之人調戲後的那種既歡喜又羞怯的復雜表情。

  習武之人的眼力和常人不同,只要有一絲光線就能看清自己所處的環境。她紅通通的小臉、豐富的表情,以及手足無措的樣子,讓赤烈看得津津有味。

  「怎麼了,是我碰痛妳了嗎?」他起了逗弄之心。

  「才沒有!」梅憐白「惡狠狠」的瞪他一眼,隨即醒悟這陷阱裏這麼黑,自己怕是做俏眼給瞎子看了。

  「真的沒有?我明明好像碰到……」他故意又狠狠的揉了幾下。

  「唔……」她悶哼一聲,可憐的下唇都被他的魔手躁躪得紅腫了!雖然明知他看不見,她仍氣不過的又狠狠瞪他一眼。

  「真的有碰到!」不用說,她這番豐富有趣的表情,又一次盡收他眼底。

  「你有完沒完哪?該不會打算在這陷阱裏過一輩子吧?!」她湊到想象中他耳朵的位置,「咬牙切齒」的道。

  「和妳一起嗎?」他正好轉過臉來。

  堅毅的厚唇取代了他耳朵的位置,與她紅腫的櫻唇做了一次最親密的接觸。

  「唔~~」梅憐白腦中一片空白。

  好想就這麼深深的吻下去……赤烈心中有股強烈的衝動。

  「你、你剛才碰到的只是我的耳朵而已!」在他將衝動付諸行動之前,梅憐白已先一步挪開她的唇。

  「哦!」真是可惜!他的心中閃過一絲惋惜。

  「是我的耳朵喔!你、你可別想歪了。」她強調的話語聽在赤烈耳裏只是更顯示出她的心虛。

  「想歪什麼?」他忍不住出言揶揄。比起朝廷裏復雜得讓人厭惡的人事,她還真是單純得讓人心痛啊!

  「呃……」天哪!這不是擺明著告訴他,她已經想歪了嗎?她、她居然又出糗了!梅憐白尷尬得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

  「莫非妳想我們就這麼窩一輩子?」驀的,他帶笑的聲音傳入她耳裏。

  「窩、窩一輩子?」她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我知道我的大腿是不錯的椅子,但妳不覺得這裏的氣味差了點嗎?」他笑吟吟的。

  江南本就比北方地區潮溼,此時又正值江南的梅雨季節,因此陷阱裏充滿一種霉味。

  「椅子?!」等弄明白所謂的椅子究竟是什麼意思後,梅憐白立即跳離了「椅子」。

  可她蜷曲許久的腿酸軟得像豆腐一樣,一個站立不穩,竟一頭往泥墻上撞去。

  「小心!」一只手掌搶過來墊在她的前額和泥墻之間,挽救了她撞墻的命運。

  「呃……」她驚訝於他動作的迅速與精準,隨即醒悟到--「你看得見?!」

  「霉味好像越來越重了,是不是快下雨了?」赤烈顧左右而言他。

  「不許轉移話題!你這混蛋,居然吃我豆腐?!我、我要……」梅憐白怒氣洶洶的吼道。

  她想要揪住他的衣襟好好質問一番,可她卻抓住了他的頭發、摸過挺直的鼻子……甚至碰到他的袖子,就是沒抓到自己想抓的。

  幾經挫敗,好不容易揪住他的衣襟,她已沒有質問他的力氣了。

  「抓好了。」他一手環住她纖細的腰肢,帶著她跳出陷阱。

  天色已暗,蒙蒙細雨落下,似乎老天爺也在婆娑落淚。

  山村的方向,仍有幾抹黑煙直衝雲霄。

  「小白!」梅憐白剛才還是嫣紅的雙頰,此時已是一片慘白。她撩起破爛的裙襬,拔腿往家的方向跑去。

  「妳不能回去!」赤烈攔在她面前,強行箝制住她。

  「放開我,小白還在家裏,我要去救小白!」她奮力掙扎著。

  「我們都知道小白已經死了!沒有人能夠在蒙古人的屠殺中逃生!」他搖晃著她瘦小的身體,想將她的理智喚回來,「而且那些蒙古人很可能還沒有走,我救妳並不是為了讓妳去送死的!」

  剛才追擊他們的蒙古兵不過是其中的一隊,至少還有兩隊仍留在村裏大肆殺戮。從這升起的濃煙看來,恐怕整個山村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吧!

  「你胡說!小白怎麼會死?!他這麼小、這麼可愛,誰會捨得殺死他?」梅憐白拒絕相信他所說的。

  「妳理智些,小白他已經死了……」

  「住嘴!」

  「啪」一聲脆響,赤烈古銅色的臉頰慢慢的浮現指印。

  他伸手摸摸被她打過的地方,與其說痛,還不如說是震驚。

  他可是戰功赫赫的大諾顏,平常別說敢動手打他耳光了,就連敢直視他的人都不多,可這個小女人居然動手打了他?!

  「妳竟敢打我?」他的表情森冷。

  「你、你不服氣就打回來好了。」梅憐白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卻仍壯著膽子頂撞道,「反正我不許任何人說小白死了!」

  「打回來嗎?」赤烈舉起一只大掌,示威似的放到眼前端詳。

  看看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她懷疑恐怕只要輕輕的一掌,自己就會被他打得頸骨折斷!

  「呃……」她不禁畏縮了下。

  「怎麼,害怕了?」他斜睨她一眼。

  「才、才沒有呢!」她反駁道,下意識挺起胸膛,「我們先說好,你可不能打死我,就算只是打暈也不行,我還要趕回去救小白。」

  呵呵!這好比在兩軍交戰中,其中一方說:喂,你不可以殺死我,就連俘虜我也不可以。赤烈不禁失笑。

  不過,俘虜這個平胸的小丫頭,似乎也是一件頗有意思的事!呵呵呵呵……

  「你笑什麼笑?」明明是那個一起生活了好幾天的家夥,可為什麼她卻覺得他似乎有些不同了?

  「梅憐白,妳很有幽默感呢!」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不知為何,她的心因為這笑容而怦怦亂跳,他那張臉竟有種讓她移不開目光的魅力。

  「妳的臉上沾著蜘蛛網了。」赤烈伸出一只大掌,想拭去沾在她臉上的污穢。

  「別--」霎時,在陷阱裏發生的事又浮現她的心頭。她硬生生轉開臉,結巴的道:「你、你再不打、打回來,我就、就要走了。」

  「我怎麼捨得打回來?」他的虎眸含笑。

  「那好,我走了。」她害怕自己會被蠱惑,更害怕會忘記救小白的責任,當下扭身往來時路走去。

  「妳以為我會讓妳就這麼走了?」身後傳來他的聲音。

  她愕然回頭,正好望見一只大手朝自己的頸子劈過來。

  「呃~~」他是想打暈她嗎?她傻愣愣的站著,一時竟沒想到要躲避。

  「咕咚」一聲,一具人體仰天跌在泥地上。

  「呃~~」這要被打暈的不是她嗎?怎麼倒下的卻是他自己呢?事出突然,梅憐白完全傻住了。

  「喂,你怎麼了?」她蹲下身才發現,他的肩背上還插著一枝染血的箭!

  這一跌,正好將露在外面的那一截也撞進了身體,沾滿鮮血的箭頭穿透了身體從另一邊刺了出來。他的傷口頓時血流如注。

  「……」赤烈苦笑,疼得說不出話來。

  「赤烈哥哥,你、你可不能死啊!」她下意識用手按住他流血的傷口,卻止不住如注鮮血,只沾得滿掌的血腥。

  赤烈最後的意識是--她喊他赤烈哥哥的聲音還真是好聽呵!

  有什麼滴在他的臉上,冰冷的,一滴、兩滴、三滴……赤烈掙扎著睜開眼,看見一雙微微紅腫的大眼。

  「妳為我哭了嗎?真好……」他努力抬起胳膊,撫上她瘦巴巴的小臉蛋。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為你哭了啊?」她沒好氣的拍開他不規矩的大手。

  「呵呵!兩只眼睛都看見了。」他無力的手被拍落到地上,還因此扯痛了傷口。可是,在看見她眼底來不及掩飾的後悔與懊喪後,赤烈的虎眸不禁含笑。

  「我是看你嘴唇幹裂,好心給你喂水。喂水,你懂不懂啊?」梅憐白舉起手裏的一塊碎布,繼續往他幹裂的嘴巴裏擠了一些水去。

  「原來……」只是喂水啊!他心中有些失落。

  還在大都的時候,鐵穆耳那家夥就經常拿他自己的傃遇來刺激他,其中有一項就是美人用嘴巴哺喂美酒給他。記得當時他回敬一句「那多麼不幹凈」,將鐵穆耳那小狐狸氣得捶胸頓足的直喊「你還是不是男人啊」!

  可現在,盯著那片被他揉捏過後仍然紅艷艷的櫻桃小唇,想起它的觸感,他就有種想狠狠「咬」上一口的衝動。

  「喂,你可別想什麼奇怪的事。」看見他的虎眸發出「綠光」,好像隨時都會撲過來咬自己一口,梅憐白緊張的退了半步,伸手掩住依然紅腫的嘴巴。

  「奇怪的事?妳是說……」他發覺自己迷戀上逗弄她的滋味。

  「不要明知故問!」「啪」的一聲,她手裏的碎布丟到了他臉上。

  這布上也帶著屬於她的味道,沒有脂粉味,卻有著她身上清新的氣息。頰上的觸感告訴他,這布有些粗糙,不像他身上的精致布料,卻又比一般的粗布更細滑些,難道說……

  狡猾的虎眸透過碎布的間隙偷偷打量她,她的外衣沒有破損的痕跡,這麼說真是她的褻……

  「喂,你背上的箭怎麼辦?」梅憐白蹭啊蹭的,又蹭回他身邊。

  「箭?」赤烈怔了怔,斜眼看去,箭頭還露在外面呢!「那些黑糊糊的是……」

  「我、我在上面塗了一些草藥,可、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將箭弄出來。」她的明眸裏滿是擔憂和害怕。

  不知道她在上面敷了什麼草藥,不過流血好像已經止住了,同樣的,這箭也有要長在他身上的趨勢了。

  該死,他可不想背著枝箭到處跑啊!

  「就這麼弄出來!」赤烈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拔出腰間的匕首,先削掉露在外面的一把羽毛,然後抓住箭頭使勁拔出。

  剎那間,鮮血又一次噴湧而出。

  「啊啊啊啊啊……」耳邊響起梅憐白的尖叫聲。

  「喊什麼,我還沒死咧!真是個傻孩子……」他伸長那只沾血的手,去撫她嚇得蒼白的小臉,還沒撫到就軟綿綿的落在地上。

  他又一次昏死過去。

  「不、不要……」看著他的臉色越來越白、眼神也越來越渙散,梅憐白害怕極了。

  她拚命用手將那些藥糊密覆住他的傷口,以阻止流血,再拿起擱在一旁的草藥送進嘴裏嚼爛,以做出更多的藥糊。

  「赤烈哥哥,你不要死啊!」她嘴裏不住呢喃,藥糊混合著眼淚糊滿了他的傷口。

  天色越來越暗,山洞裏也越來越冷了。

  梅憐白擦擦眼淚,起身去揀了些枝幹枯柴,生起一堆小小的火。看看他嘴唇又有些焦裂,她又拿起碎布跑去山泉邊浸溼了回來。

  她在他身邊蹲下,正要擠出布裏的水,幹柴正好爆裂,火焰猛的往上竄,照得山洞裏一片光明。

  「呃……」她漆黑的眼眸睜得老木--是她看錯了嗎?

  她的小手飛快的解開他的衣襟,撥開那被膿血浸溼的內衫,這才發現他身上竟布滿潰爛的痕跡。

  不,不是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因為傷口遲遲沒愈合的關係,而是疫病已經蔓延到他身上了!

  「天哪!」梅憐白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倒在他的身邊。

  她根本不知道,他竟是拖著這被疫病嚴重侵蝕的身子,每天跑出去給他們找吃的,更是用這傷痕累累的身體保護著她!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呢?」她嘶聲問道。

  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他根本不必為兩個陌生人甘冒生命的危險。尤其,她還挾恩求報,因為自己的私心而將他這毫不相關的陌生人拖進疫區。

  「赤烈哥哥,對不起啊!」悔恨的淚珠一顆顆滴落在他身上、臉上。

  在火光的映照中,那淚珠就像絕世奇珍,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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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都,懷寧王府。

  這幾天,王府裏的氣氛很凝重,宮女、太監們走動之時都多了幾分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挨訓。

  這樣的情景在王府裏十年難得一見,因為他們的主子懷寧王鐵穆耳,雖然貴為大元王朝最珍貴的血統繼承者,卻是皇宮裏最最謙和、最最能幹、最最優雅的人。

  當然,這是下人眼裏的鐵穆耳,而在赤烈眼裏,鐵穆耳是一個老是愛奴役別人,自己則躲在後面坐收漁翁之利的狡猾家夥。

  既然能將一同生活的宮女和太監們騙得團團轉,由此可見他確實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物。

  可從三天前開始,鐵穆耳卻將王府裏半數以上的倒楣蛋都轟成了炮灰,原因只有一個--他視作兄弟的大諾顏赤烈,居然在前往江南調查的途中失蹤了。

  「不是叫你們幾個小心的跟著他,不許出一點紕漏嗎?人怎麼會失蹤?既然失蹤了,為什麼不去查?你們幾個跑回大都來有個屁用!」說得氣惱,鐵穆耳抬起一腳將為首的侍衛踹了出去。

  「是,主子教訓得是。」為首的侍衛被踢得飛了出去,卻不敢有所爭辯,搖搖晃晃的又跪了回來,連嘴角溢出的血漬都不敢擦一下。

  「除了認錯,你們還會什麼?!」他氣急敗壞的罵道,大有繼續動腳的意思。

  「主子,我們真的已經盡力了。」看見為首的侍衛傷得不輕,和他交好的侍衛大著膽子辯解道。

  「盡力?這就叫盡力了?!」鐵穆耳氣得發抖。

  「主子息怒、王子息怒、主子……」為首的侍衛努哈爾跟了鐵穆耳多年,也算是了解主子的真性情。見他這次的震怒非同平常,當下磕頭如搗蒜。

  「說,給我詳詳細細的說來!」他重新坐回紫檀棋桌前,只是握著雪白棋子的手上青筋暴露,再也沒有之前閒敲棋子的悠閒了。

  「是。」努哈爾又磕了個頭,詳細的將這一路跟去江南的情景一一道來。

  「你是說,在經過江浙行省時,遇強人劫囚,這才失去大諾顏的蹤跡?」鐵穆耳一邊仔細聆聽,一邊在心裏迅速思考:這究竟是真的事出偶然,還是地方官吏也和脫脫有勾結?

  脫脫這老家夥,之前還曾試探他,可是這幾天好像忽然對這件事毫無興趣,難道……

  「主子明鑒。」

  「不中用的家夥!」鐵穆耳眼裏都是黑暗。

  「其實我們在江浙行省時,已經掌握了大諾顏的大致蹤跡,如果不是……」看主子面色不善,大有翻掌殺人之意,努哈爾的手下情急辯解道。

  話才說了一半,這個魯莽的人就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趕緊捂住嘴,卻為時已晚。

  「說!不許有絲毫的隱瞞!」

  「我……」說溜嘴的侍衛看看臉色鐵青的鐵穆耳,又看看臉色死灰的直屬上司,不知道該不該說。

  「努哈爾,沒想到你去了趟江南,別的長進沒有,南人的虛偽和狡詐倒學了七八成啊!你還有將我這主子放在眼裏嗎?」鐵穆耳森然道。

  「主子息怒,努哈爾什麼也不敢隱瞞主子了。」為首的侍衛努哈爾一邊磕頭,一邊哀號。

  「說!」直到努哈爾額頭磕得都是斑斑血跡,鐵穆耳才出言喝止。

  「我們得到的消息是,大諾顏跑進疫病橫行的幽溪地界,我們--不,我、我……」他顫抖得說不出話來。

  「你是說,大諾顏跑進了疫區,你們怕死不敢跟去,所以就失去了大諾顏的蹤跡?」鐵穆耳冷冷的聲音響起。

  「是。」想起在疫區看見的一切,努哈爾至今還忍不住顫抖。

  雖然他們只遲疑一會兒,卻已失去大諾顏的行蹤,大諾顏現在很可能已經……

  「哼!」鐵穆耳冷哼,大手一掀,將面前的紫檀棋桌掀了個底朝天。

  黑白棋子就像瀑布一樣,「嘩啦嘩啦」落了一地,跪在裏面聽訓的侍衛們和躲在外面偷聽的大總管,莫不驚出一身冷汗。

  「努哈爾,明知道我會為此將你處死,你為何還要回大都找死?」很快的,鐵穆耳恢復了鎮靜。

  努哈爾不回答,只拚命磕頭。

  「如果我再派你去疫區尋找大諾顏,你可還敢去?」他溫言問道。

  「我……」主子還信任他嗎?努哈爾的眼裏滿是驚喜。

  「你是我最信任的手下。」鐵穆耳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現在仍舊是。」

  「主子……」驚喜的淚水從他血汗斑駁的臉上滑落。

  「不過家有家規、國有國法,你的--」他故意拖長音。

  「努哈爾明白,努哈爾這就去刑房認罰。」努哈爾踉蹌的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就要往外走。

  「主子,侍衛長他身上的傷口還沒好!」情急之下,努哈爾的手下大喊道。

  「傷口?」風暴再次在鐵穆耳的黑眸裏凝聚,「是誰膽敢弄傷我的人?!」

  「是伯哈的手下。我們已經明白告知身分,可是他們還是拔劍將侍衛長刺傷。」看見努哈爾沒有要訴苦的意思,手下忍不住替他開口。

  「三皇叔的人嗎?」

  「是。大夥兒要和他們動手,可是老大他不同意。他們還罵我們……」年輕人到底沉不住氣,哇啦哇啦的就將這一路上所受的委屈全都嚷嚷出來。

  「老大?」鐵穆耳揚起了嘴角。

  「是大夥在一起時隨便喊的,主子別當真。」生怕他怪罪手下,努哈爾趕緊辯解道。

  「哈哈……」鐵穆耳只莞爾一笑。

  「對了,屬下還有一件事沒有稟告。」努哈爾忽然想起自己回大都的目的。

  「說。」他收起笑容。

  「之前屬下曾放回好幾只信鴿,要向主子請示大諾顏的事,可是不知怎的,竟一直沒有收到回音,所以我才……」

  「這麼說,是我錯怪你了。」鐵穆耳沉吟了下,「起來吧!也怪我,先前只顧著和大諾顏鬧著玩,卻被三皇叔他們從中撿了便宜。」

  「主子……」努哈爾沒想到高高在上的主子居然會向他道歉,一時愣在當場。

  「委屈你了。」鐵穆耳站起身,雙手扶起跪在地上的努哈爾。「我馬上進宮面見皇爺爺。你先去藥房敷藥,你的手下也抓緊時間吃點喝點,等我回來就立刻出發。」

  「是。」得到主子的信任,給了他們極大的鼓舞,當下一幹侍衛人人振奮。

  不過在他進宮之前,還有一件事得好好清查,他的身邊可不允許有別人的臥底!

  咦?鐵穆耳耳朵一豎,手指一彈,夾在指縫間的一顆圍棋棋子應聲飛出。

  「啊啊啊……」窗外一聲慘叫。

  「拖進來!」

  一聲令下,滿臉血漬的總管被拖了進來,強制跪在地上。

  「殿下饒命啊!小人也是不得已的,小人什麼也不知道啊!小人……」總管嚇得在地上抖成了一團。

  「不知道?」鐵穆耳淡然一笑,雙手輕輕一拍。

  「主子,您需要我們?」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悄無聲息的出現。

  「帶他去刑室,要他招出同夥。」

  「是。」

  「不不不不……」在殺豬般的哀號聲裏,總管被那兩個男人拖了出去。

  等努哈爾等人再次看見總管時,竟沒人能認出這一團爛肉是剛才衣著光鮮的王府總管,更恐怖的是,他居然還是活著的。

  在場的侍衛們不禁顫抖,尤其是剛才那個大膽插話的菜鳥侍衛,一想到自己尊敬的前輩努哈爾差點也成了這樣的爛肉,兩排牙齒不由「咯咯咯咯」的直打架。

  「別怕,主子不會這麼對待自己人的。」努哈爾悄悄的用肘子撞他一下,暗示他別失態了,他們的主子一向最看不起膽小鬼了。

  「不、不會嗎?」菜鳥侍衛偷眼向鐵穆耳望去,正好望見那雙滿溢殺氣的狐狸眼。

  他猛的打了個冷戰。天啊!為什麼他覺得自己會是下一個被剝皮的人呢?

  「王子,這是名單。」孿生子之一恭恭敬敬的遞過一份名單給鐵穆耳。

  「嗯,就照這名單去辦吧!」鐵穆耳看似隨便的掃了一眼,只用一句話就決定了王府的大清掃就此展開。

  其手段之嚴酷,使得菜鳥侍衛接連做了好幾個月的噩夢,當然,這是後話了。

  「還有……」孿生子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

  「這個應該是他還沒來得及毀去的。」孿生子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將手裏的紙條遞過去。

  努哈爾看得分明,那是一份飛鴿傳書。從紙張的顏色判斷,應該是他留在江南的弟兄們傳來的。這下他也總算明白為什麼他那些飛鴿傳書都沒有消息了,原來不是信鴿出了問題,而是被總管截了啊!

  「主子,有什麼消息?」

  「有人看見大諾顏在一個疫村出現。」鐵穆耳隨手將紙條遞給努哈爾,「這次的任務很危險,如果你們不想去也沒……」

  鐵穆耳又一次恢復體貼溫文的「本來面目」。

  「努哈爾的命是主子給的,我的手下--」努哈爾堅定不移道。

  「我們也一樣,刀山火海任憑主子差遣!」侍衛們轟然應道。

  「好好好,都是我蒙古的好男兒!」鐵穆耳拍拍他們的肩膀,以示激勵。

  每一個被他拍到的人,都激動得熱淚盈眶。

  「我立刻進宮請旨,你們抓緊時間休整,等我回來就出發。」說完,他忙不迭的往宮裏跑去。

  「是。」努哈爾等人齊聲應道。

  天還沒亮,一隊人馬帶著宮裏的禦醫,以及大捆珍貴藥材,從懷寧王府氣勢洶洶而去。

  鐵穆耳目送著他們遠去。

  我的身分注定了我不可能為了你深入疫區,可是,赤烈,我的安答,我相信你不會那麼容易死去的。

  望著馬後滾滾的煙塵,鐵穆耳在心裏道。

  隨著時間的消逝,疫病在赤烈身上越發肆虐。

  先前他的隱瞞耽誤了治療的時機,而山上缺醫少藥、餐風露宿的,更是加重了他的病情。

  才幾天,他就已經形銷骨立,瘦得不成人形了。

  山洞裏沒有鍋灶,熬不了藥,他神志清醒時就嚼些藥草,可是大半時間他都是昏昏沉沉的,即使睜開眼,也是神志不清的說些胡話。

  梅憐白所能為他做的就是死守著他,按時給他的傷口換藥,還有,在他喊冷的時候抱緊他。

  這天,她又一次抱著他默默的垂淚。

  「赤烈哥哥,你不要死,我還沒有告訴你、告訴你……」這些天裏,她已經想得明白了,自己真的是很喜歡他。

  「呃~~下雨了嗎?」不知過了多久,一只火熱的大掌摸索著撫上她的面頰。

  「下、下什麼雨啊?」梅憐白睜著哭得紅通通的眼睛,等她省悟是赤烈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時,不禁驚喜的大叫:「老天爺保佑,你終於醒了!」

  「看樣子,這雨還下得挺大的嘛!」他的虎眸含笑。

  「你變笨了啊?下什麼雨,明明是我……」話說到一半,她才明白他是在逗著自己玩,當下羞惱的道:「你這家夥再說些不正經的話,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正經,我一定正經。」能再一次看見她恢復生龍活虎的樣子真好!

  「這還差不多。」她嘟著嘴嘀咕一句。

  「這裏。」看見那張花貓似的臟臉,還有那可以掛上二兩豬肉的翹嘴巴,赤烈忍不住失笑。

  「什麼?」她不解的問。

  「妳這裏還有藥汁。」他用拇指擦去她嘴角殘留的青黑色,「一不留神」一根指頭竟探進了她的小嘴裏。

  「你……」她正想開口說些什麼,不料舌尖竟舔到了他的手指。

  這些天,她的嘴裏總是充滿草藥苦澀的味道,而他的指頭則沾著屬於他的血腥,當這兩種滋味混合在一起時,竟成了一種叫作幸福的奇特味道。

  「呃~~」她的俏臉通紅。

  「我喜歡這裏。」他的虎眸充滿暗示的望著她豐潤的下唇。

  兩人的雙眸對視,赤烈的眼神滿含侵略,而她的則躲躲閃閃、凈是嬌羞。

  「我看不出這個破山洞有什麼值得讓人喜歡的地方。」梅憐白定定神,假裝聽不懂他的話。

  「呵呵……」他只是望著她笑,那雙含情脈脈的虎眸似乎在說:妳一定懂的。

  「真想不明白,你這人怎麼這麼笨!染上疫病就好好在家休息,還上山抓什麼獵物呀?」被他看得紅了臉,她借機嗔怪道。

  「家……」一個多麼好的字眼呵!

  他自幼喪母,父親戎馬一生,為世祖皇帝打天下,直至最後還為了這皇家的太好江山送了性命。

  雖然他父親不只一次說過,大丈夫死當馬革裹屍;雖然皇帝感念父親對他的忠心耿耿,本著愛屋及烏之情,對他也恩寵有加,甚至特許他和皇太孫鐵穆耳一起學文習武;雖然……

  可是對於赤烈來說,真正屬於他的家,早在母親死去的那天就不存在了。大都裏矗立著屬於大諾顏的豪華府邸,卻沒有一個能讓赤烈稱之為家的地方。

  多年來,即使最烈的酒、最豐腴的女人……都無法溫暖他那顆日漸冰凍的心。

  直到他掉落山崖,住進梅家那問傾頹的石屋,在這個叫作梅憐白的漢家女子身上,他看見自己期盼已久的東西。

  在她看來,是他拖著病體去打獵,還在蒙古人屠村的時候不顧性命救了她: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貪戀那份屬於家的溫暖而已!

  「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啊!」梅憐白「哇」的大哭起來,「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妳還真是水做的呢!」他用指頭沾起了一串淚珠。

  「都怪我!如果我不那麼自私,如果我不將你打昏帶回來,你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我……」

  「不怪妳,不怪妳!」他撫摸著她細軟的頭發,柔聲安慰道:「如果沒有妳,我早就死了。」

  她也只是希望自己的親人能活下去,嚴格說來,這和他在戰場上所做的並沒有什麼差別。

  「可是……」

  「再說,我不是喝了妳的藥嗎?」雖然她的藥實在不太靈驗。

  「你沒事吧?」他的身體滾燙,就連嘴唇也變成詭異的紫色,她好怕他下一刻就會昏死過去。

  「如果妳是在問我會不會死的話,我想還不至於現在就……」他還沒說完,梅憐白便揚手給了他一個耳光。

  「我不許你說死!」她握緊了刺痛的手掌,嘶聲道。

  「妳是第一個膽敢打我的女人。」也是第一個讓他挨了打,心裏卻覺得暖烘烘的人。赤烈直勾勾的看著她。

  「我才不管你是強盜還是土匪什麼的,你若敢再說一個死字,我還是一樣打你!」她顫聲說。

  「土匪?」他費力的擠出一絲微笑,「那妳可願意做我這個土匪的押寨夫人?」

  「你……」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妳不願意做我這將……」死之人的妻子?

  「我願意、我願意……」梅憐白用手掩住他的嘴,阻止他即將出口的「死」字,一迭聲的道。

  「按照我們族--呃……」意識到自己差點說溜嘴,他趕緊改口道:「按照我們家鄉的規矩,我們要歃血為盟。」

  赤烈伸手去拿擺在一旁的匕首,卻發現自己的手竟顫抖得連一柄小小的匕首都拿不穩。

  「我來。」梅憐白接過他手裏的匕首,先在自己的手臂劃一刀,又在他的手臂上劃開淺淺的一道,「然後該怎麼做?」

  「既然沒有酒,就只能這樣了。」他示意她將兩個流血的地方並在一起,虔誠的道:「天神在上,我元赤烈今天在這裏娶梅憐白為妻,終此一生惜她愛她。」

  說完,他俯首在兩人的傷處分別吮了一點血,算是完成歃血的儀式。

  「天神在上,我梅憐白今日在這裏嫁予元赤烈為妻,無論貧病困苦,今生今世不離不棄。」梅憐白照他的方式做了,想了想又大聲道:「天神保佑元赤烈能逃過此劫,我定會督促他遠離匪路,不做作姦犯科的壞事。否則,這罪孽就報應在我身上吧!」

  「妳還真是個傻女人。」聽到她後面的話,赤烈的心情更是激蕩得不能自己。

  「我不想做寡婦,我要做你的妻子!」她咬著櫻桃般的下唇,倔強的道。

  「好像我這麼做又害了妳。」他的腦袋清醒了一些,不禁苦笑道。

  娶她做妻子固然存著私心,更多則是希望即使他死了,她也能因為是大諾顏的妻子,而得到很好的照顧。而從剛才的對話裏,他明白了情根深種的不只是自己。

  感情得到全然的回應固然值得欣喜,可聽出她話裏隱隱透露著想要同生共死的意味,赤烈心裏有些歡喜又有些心酸。

  「亦白、笑白他們都走了,小白也不知生死,你、你一定不要丟下我一個好不好?」梅憐白撲在他懷裏哽咽的哀求。

  「我不會……」他也想永遠陪伴在她身邊啊!

  「告訴我,我該怎樣做才能救你?我不想看著你死啊!我……」梅憐白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這麼做雖然有些冒險,可是如果想活下去就只有……

  赤烈心中有了點子。他從不是拖泥帶水的人,一旦決定了就會毫不猶豫的去做。

  「在裏面。」他解下自己的腰帶,試圖撕開上面的縫線。

  可平常能輕易拉開強弓的健壯雙臂,此刻竟無法扯開這條質地柔軟的布帶。

  「我來。」她看出了他的意圖,接過手用匕首割開了腰帶,從夾層裏取出一個小錦囊。

  「憐白,妳信任我嗎?」赤烈嚴肅的問道。

  「嗯。」她毫不猶豫的點點頭。

  「我要妳去做的事情很危險,妳很可能因此丟了性命。妳可以拒絕我,事實上,我也不希望妳去冒險。」

  「我明白,你不希望我去冒險就像我不希望你死掉一樣。」

  「那,就只能如此了。」赤烈輕嘆一聲,「妳帶著這錦囊,到幽溪縣城的衙門……」

  「去縣衙做什麼?」梅憐白咬牙切齒的問。

  那個縱火燒了村子、害死小白的狗官,是她在這世上最恨的人!她恨不能喝他的血、啃他的肉……

  「找到幽溪縣令,讓他帶大夫到這裏。」赤烈望著她清澈的明眸,誠懇的道:

  「相信我,這是唯一能救我們的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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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5 00:22: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如今兩人的命是連在一起的,他不得不賭、在這偏遠地方的九品芝麻官還沒有接到有關他的通緝令。

  在鐵穆耳的計畫裏,只是想要使脫脫和他的一幹黨羽放松警戒,照理說應該不會特地將偽造的通緝令發放到這窮鄉僻壤才對。

  「可是那狗官害死了小白,還害死許多鄉親……」梅憐白握緊了拳,激動的喊道。

  「我知道、我知道。」赤烈擁她入懷,喘著氣費力的保證道:「只要我還活著,一定會幫妳找回小白。」

  雖然明知在那樣的大屠殺裏,小白存活的機會實在很渺茫,可只要沒看見屍體,他就不會放棄尋找。

  天哪!她是多麼自私啊!居然忘了他仍徘徊在生死邊緣,正在等待救援。梅憐白及時醒悟。

  「我去,我馬上就去!」她急急忙忙站起身,就要往外衝。

  「唉,等……」等!

  「還有什麼事?」她回身問道。

  「呃……」話到嘴邊,他又改口了,「快走吧!山路難行,一路上要注意安全。」

  總不能告訴她,他的身體也許撐不到她回來,所以希望她能在臨走前抱抱他或是親親他吧!

  「我知道。」她點點頭,頭也不回的走了。

  「還真無情!唉~~元赤烈,你也真是笨,就算說不出要她親親你的話,抱一抱也好啊!」赤烈兀自自怨自艾。

  「傻瓜!」驀的,洞口那兒傳來一聲輕笑。

  赤烈猛抬頭,竟看見她拖著幾根大樹枝又回來了,不由驚訝的道:「妳怎麼還沒走?」

  「你很想我走嗎?」梅憐白回敬他一句。

  他不說話,只是用熾烈的虎眸望著她。

  「這些幹柴應該足夠燒一陣子。」她將幹柴拖到他身邊,擦擦汗。又從懷裏摸出幾顆果子,叨叨絮絮的關照,「剛摘的,你餓了就吃幾個。」

  「嗯。」

  「還有我採的那些草藥,你一定要記得……」

  「我會記得嚼的。」

  「那……我走了。」她忸怩了一下,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妳就這麼走了嗎?」赤烈終於忍不住喊住她。

  「什麼?」她停下腳步。

  「妳就沒什麼想和我說嗎?」

  「有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一定會帶人回來救你。」她一本正經的承諾。

  「就這樣?」等了好久沒聽見下文,他不禁出言催促。

  「就這樣。」她也回一句。

  「妳--妳分明是故意的!妳明明聽見我剛才說的話了。」愛讓一向穩重睿智的赤烈失去了引以為傲的自制。

  「你說抱抱親親的事嗎?」梅憐白促狹的眨眨眼。

  就算赤烈皮厚肉粗的,亦不禁臉紅。

  下一刻,她已飛奔到他身邊,跪下身,緊緊的抱住他瘦削的身子。

  「別,我怕會傳染給妳。」他下意識轉開了臉。

  「要傳染早就傳染了,你以為之前的藥都是怎麼喂進你嘴裏的?」梅憐白一時嘴快的脫口而出。

  「呃。」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一張小臉頓時漲得通紅。

  「這樣啊!」他的虎眸含笑望著她。

  「我可不是向你索吻喔!你愛吻不吻,本姑娘根本就不在--唔……」她雙膝發軟,有些站不住腳了。

  「還本姑娘,都已經是做妻子的人啦!」

  「唔~~」話音未落,她的嘴巴就被他用唇堵住了。

  只是一個淺淺的啄吻,且一觸即分,卻是彼此心靈靠得最近的一次,那麼的溫暖、那麼的溫馨、那麼的……

  唇與唇相碰觸的時候,他們彷佛聽見了兩顆心碰撞的輕響。

  可離別總是教人感傷的,梅憐白的鼻頭不由泛酸了。

  「還說我瘦,現在你恐怕比我還瘦呢!」為衝淡內心的哀戚,梅憐白故作輕松的調侃一句。

  「那我就等妳回來喂胖我。」赤烈強迫自己放開那雙緊箍著她的手臂。

  「好,你一定要乖乖等我回來。」梅憐白含淚應了聲。怕自己會捨不得離開他,她低頭跑出山洞,不再回頭。

  「嗯,我會乖乖的。」

  等她回來時,他會將一切都告訴她,然後他們之間就再沒有隱瞞、再沒有欺騙了。

  望著她纖巧的背影,赤烈在心裏決定。

  幽溪只是江浙行省的一個小縣城,土地貧瘠、百姓窮困,用鄉下俚語形容就是「鳥不生蛋的地方」。

  如此的境況造就幽溪縣衙成了遠近聞名的清水衙門,連帶縣太爺也成了「兩袖清風」的「大清官」。

  這一任縣太爺姓錢,因為沒錢賄賂上級官員,在這窮鄉僻壤裏做了十幾年的縣太爺。自從上任開始,他就怨天尤人,不是抱怨老天不公平,就是感概自己明珠蒙塵,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根本不理正事。

  不過這幾天,縣太爺卻一反常態的勤政起來。

  「怎麼一副沒精打採的樣子,想給你家老爺丟人是吧?還不給我站直!」

  「看你這身破衣爛衫的,不是給老爺我丟人嗎?馬上去換了!」

  「……」

  縣太爺踢踢這個、罵罵那個,終於,手下們衣衫換了、精神也抖擻了,他這才覺得滿意。

  呵呵!說起這場疫病還真是他的福星呢!如果不是他當機立斷命令手下殺人燒村,哪會得到上面的垂青呢?

  現在就連遠在大都的脫脫丞相,都聽聞了他錢大志的威名,差人送來手書稱讚他治縣有方、截治疫病有功,還說要報請皇帝嘉獎他呢!

  算算日子,這欽差的行程差不多也就在這一、兩天了。

  想到這,縣太爺就更興奮了。

  「王師爺啊!你說大老爺我今天氣色怎麼樣?」他問身邊的師爺。

  「大老爺儀表堂堂,就算這樣子到金殿上晉見皇上他老人家也沒問題啊!」師爺奉承拍馬道。

  「呵呵呵呵……」縣太爺捋一捋他精心打理過的三縷長須,得意非凡的大笑。

  走在半途上,梅憐白的一只鞋底突然掉了,她只好撕了一片衣襟裹在腳掌上繼續趕路。

  可路途遙遠,一片洗白了的薄薄衣襟又能起什麼作用呢?

  很快的,腳底下的衣襟也被磨出了兩個洞,粗礪的地面磨破了她的腳掌。等到她一瘸一跛的走進縣城大門,已經比赤烈估計的時間晚了許多。

  幸好她沒費什麼勁就找到了縣衙府;更幸運的是,她居然看見縣官老爺就站在府門前。

  老天保佑,赤烈哥哥終於有救了!

  憐白滿心歡喜,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剛才還步履蹣跚的雙腳,一下子跑得飛快。

   「來了,來了呀!」師爺眼尖,老遠就看見了旌旗飄揚。

  視野盡頭處,一大隊人馬雄赳赳、氣昂昂的蜿蜒而來。

  「來了、來了。」沒見過世面的衙役們紛紛探頭探腦,爭著想看大都來的大人們究竟是什麼樣子。

  「亂什麼亂,都給我站好!」縣太爺氣得左踢一腳,右啐一口,「一群不成器的東西!」

  「是是是。」手下們嘴裏應好,卻還是將頸子伸得老長。

  看見大都來的人馬越來越近,縣太爺心裏也緊張起來,畢竟這可關係到他能否升遷呢!

  「師爺,快幫我看看,我的帽子有沒有戴歪?我的官服可有穿整齊?我的……」

  「老爺一切都很好。」缺牙的師爺在替他正冠之時,也不忘將自己頭上的書生巾正一正。

  一時間縣衙府門口鬧烘烘的,誰也沒注意到一個衣著破爛的瘦小人影正穿過人群,往縣衙的方向走來。

  「師爺,你說……」

  「大老爺,我求你……」縣太爺的話才說了一半,一只骯臟的小手忽然抓住他的衣襬。

  他一低頭,不得了,那只骯臟的小爪子居然在他新做的官服上留下一個黑漆漆的爪印!

  「反了,真是反了妳!」頓時,縣太爺的臉色黑得可以和這黑手印相媲美了!

  「求求你去救救他!」梅憐白心心念念的都是要救赤烈,全然沒注意到縣太爺難看的臉色。

  「大老爺!」眼見大都來的要人已踏上長街,師爺趕緊拉拉縣太爺的衣袖。

  「滾開!」縣太爺急著掙脫她的拉扯。

  「大老爺,救他啊!」梅憐白不但下放手,還抓得更緊。她舉起那只一直緊緊攥在手心的小錦囊,想遞到縣太爺手裏。

  「啐,我們大老爺也是妳這等賤民能碰的嗎?還不滾開!」一旁的衙役飛起一腿正好踢中她的腰側。

  「啊!不……」她慘叫一聲,骨碌碌的滾下高高的臺階。臉頰擦傷了,手腳蹭破了,就連手裏的錦囊也飛了出去。

  近了近了,近得能看見金屬的反光!到底是大都來的貴人,就這身XX亮的鎧甲都是他們這種小地方看不到的呢!

  「 」馬蹄聲中,大都來的人馬來到縣衙前。

  「諸位大人遠道而來辛苦了。」縣太爺又是彎腰又是鞠躬的,歡歡喜喜上前迎接他的光明前程。

  大都來的貴人倨傲的頷首。

  說話間,巨大的馬蹄踏上那只小錦囊,脆弱的錦囊頓時四分五裂。

  「赤烈哥哥!」這可是她全部的希望了!梅憐白哀叫一聲,不假思索的就撲過去。

  「咦?」她喊的是元赤烈嗎?大都的人恰好聽見她的叫喊,順著聲音望去,正好看見她撲過去拾錦囊的一幕。

  這不是……

  為首的男人眼光閃爍。

  「呀……」她只來得及抓住掉出來的金黃色小牌,而那張薄薄的信箋則被一條突如其來的漆黑長鞭卷走了。

  「那是我的,還給我!」梅憐白伸出顫抖的手要討。

  長鞭主人--大都來的阿當罕不理會她,自顧自的展開信箋,只見上面寫著--

  著大諾顏元赤烈代朕巡查河南江北、江浙、湖廣三行省,所屬各省各縣均應予以配合。如遇緊急情況,準予其便宜行事。欽此。

  上面還慎重其事的蓋上鮮紅的玉璽。

  「哈哈哈!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哈哈哈……」脫脫的心腹阿當罕得意的狂笑起來。

  在梅憐白的驚呼聲裏,那張薄薄的聖旨被他撕成了碎片。

  「這是赤烈哥哥的,你怎麼可以……」她握緊手裏僅剩的信物,不知所措。

  「妳是不是很想救妳的赤烈哥哥啊?」阿當罕從馬上俯下身,「和藹」的問道。

  「你能幫我救他嗎?」梅憐白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急切的道。

  「當然了!剛才那封信就是他寫給我的,我怕這封機密信件落入別人手裏,所以才動手撕了它。」

  「哦!」梅憐白對信上的機密並不感興趣,一心只想著要帶救兵趕回去救命,「他在一個山洞裏,不算很遠,我們得趕緊去!」

  阿當罕本以為得費一番工夫才能得到他的下落,沒想到這蠢女人迫不及待的將他的下落供了出來。

  「呵呵呵呵……」元赤烈,這算不算你的氣數已盡呢?他洋洋得意。

  「得快一點,他得了疫病,需要大夫醫治,還有藥……」看見他只在那裏笑,梅憐白心裏可是急得不得了。

  「得了疫病?!」

  「天哪!」

  她的話還沒說完,她身邊已經空出一大片空地。剛才還推擠著看熱鬧的人,此時全都面露驚慌,其中尤以被她抓過官服的縣太爺反應最激烈。

  「燒死她,快燒死她啊!」縣太爺手足揮舞,聲嘶力竭。

  「呃!」她有說錯什麼嗎?梅憐白還沒回過神,已有人丟來一支熊熊燃燒的火把。

  「哇呀~~」她尖叫一聲,幸運的閃開。

  「燒死她!」

  「燒死害人精!」

  「……」

  人群鼓噪起來,每個人都很害怕,一支、兩支、三支……更多的火把往她丟過去。

  她還不想死啊!她還要救她的赤烈哥哥!

  梅憐白努力的閃躲。

  可是丟過來的火把實在太多了,她閃避不及,「轟」的一聲,火苗引燃了她的衣衫。

  「啊……」慘烈的叫喊響徹天地。

  按照赤烈的計畫,她應該在半天後到達幽溪縣城,帶著他交給她的錦囊找到縣衙。他相信一個九品芝麻小官在看見他的印信,以及皇帝那封親筆書後,絕對會誠惶誠恐的趕在第一時間來救他。

  照說一切他都已計畫得妥妥當當,反復推敲幾次也沒發覺有任何紕漏,可不知為何,他仍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厲害。

  隨著時間流逝,赤烈越發心浮氣躁起來。

  憐白啊憐白,妳才離開一會兒,我就忍不住想妳了,怪不得你們漢人會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快回來吧!」他忍不住低喃。

  「赤烈哥哥。」耳邊似乎有個聲音在喊。

  怕又是幻覺吧!他已經數不清第幾次上當受騙了!可緊接著,他聽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真的是她回來了!

  「憐白,妳終於回來了!」赤烈心中一陣狂喜,興奮之餘竟有力氣支起身子。

  「嗯。」梅憐白瘦小的身影出現在洞口。

  「妳的衣服怎麼溼了?外面在下雨嗎?」她的衣衫似乎都溼透了。他側耳傾聽,卻沒有聽見雨聲。

  「那、那個--哈啾……」梅憐白支支吾吾的,還沒決定是不是要和盤托出,就先打了個噴嚏。

  「快,過來坐到火堆邊取暖。」看見她小臉蒼白的樣子,赤烈萬分心疼。

  「哦!」她歡歡喜喜的跑過來。

  才跑到一半,隨著一聲尖叫,她嬌小的身體就像被魚鉤鉤住一樣,往後仰成了一張弓。

  「誰在那裏?」赤烈嗅到一絲不祥的氣息,不動聲色的將匕首握在手裏。

  「您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哪!從大都到江南的這一路,我們可是交手過不少次,呵呵……」一個高大的黑影出現在梅憐白身後,他粗壯的手臂上纏著一根邪惡的漆黑長鞭。

  「我命令你放開她!」赤烈看得分明,那長鞭的鞭梢纏著梅憐白的長發辮。他心痛於她的受苦,卻虛弱得無力拯救她。

  「阿、阿當罕哥哥,你別開玩笑了,快放開我的辮子啦!」梅憐白還搞不清楚狀況咧!

  「阿當罕哥哥?妳居然喊他阿當罕哥哥?!」赤烈的理智告訴自己,現在可不是爭風吃醋的好時機,可他就是管不住胸臆間翻湧的醋意。

  「你的眼光也不怎麼樣嘛!居然看上這麼個蠢女人。如果不是她,我又怎能找到這裏來?」阿當罕嘲笑道。

  「咦?怎麼……」他們不像朋友,倒像是仇人呢!就算梅憐白再笨,也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呵呵!小笨蛋,覺悟吧!」阿當罕硬是將她扯回身邊。

  「啊~~」頭皮就像要整個被撕裂似的,她痛得直抽氣。

  「放開她!」赤烈憤怒極了,「欺負女人算什麼?有本事咱們刀對刀鬥一場!」

  「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沒本事的該是你吧!哈哈哈哈……」阿當罕得意的大笑。

  這些日子被他屢次逃脫的那股悶氣,以及因此受到的責罵,都在這一刻得到了補償。

  「你心裏一定很痛吧?呵呵呵呵……」阿當罕邪惡的看著他,「不知道你的女人嘗起來是什麼滋味呀?」

  「阿當罕,你不要亂來!」赤烈急道。他想出手救人,可是重病的身體軟綿綿的,連握著匕首都覺得沉重。

  「怎樣才算亂來?這樣嗎?」邪惡的手順著梅憐白在掙扎中弄亂的衣襟伸了進去。

  「啊……」梅憐白發出一連串慘烈的尖叫。

  「住手!」赤烈虎吼一聲。

  「要身材沒身材、要臉蛋沒臉蛋,原來大諾顏的品味也不怎麼樣嘛!」阿當罕不但不住手,反而更變本加厲。

  「該死,到底怎樣你才肯住手?」赤烈雙眸盡赤。

  「也不怎麼樣,我只要你死。」阿當罕慢條斯理的說。

  「你也看見了,我得了很嚴重的疫病,就算你不殺死我,我離死也差不多了。」他試圖松懈他的防備。

  「你一天沒死在我面前,脫脫丞相就一天不放心。」阿當罕不為所動,陰險的道:「所以,我要你自己殺死自己。」

  「匡啷」一聲,一把大刀落在他面前。

  「好。」赤烈抖著手試圖拿起丟在自己面前的大刀。

  「不!不要!」梅憐白哀號。她只想救他啊!卻沒料到歡天喜地請回來的居然不是救星而是煞星!

  手軟刀重,試了幾次都無法拿起,而他僅有的一絲力氣也耗盡了。

  「你也看見了,我根本沒有力氣拿刀,不如你自己過來殺死我好了,別害怕,我已經沒力氣反抗了。」他引誘道。

  「住嘴!我才不會這麼傻,去接近一個得疫病的人,我又不是不要命了!」阿當罕警覺的說。

  「你難道沒想到,你挾持的人很可能也會將疫病傳染給你嗎?」握緊手裏的匕首,赤烈一直尋找機會。

  「呵呵!你以為我和這差點被燒死的女人一樣笨嗎?我可是確定她在水裏泡了一個多時辰,才接近她的。」阿當罕狂笑道。

  「差點被燒死?憐白妳……」他這才明白她的衣服為何會有焦黑的痕跡,而她全身也是溼漉漉的。

  「我、我沒事。」梅雨季節的天氣仍涼,山洞裏的火堆因為沒有人添柴,也變得越來越小。

  雙方對峙中,仍穿著一身溼衣的梅憐白凍得嘴唇泛青。

  「是啊!這蠢女人對你可真是情深意重,大諾顏是不是也該報答一下了?」

  「你就過來殺了我吧!」赤烈一臉視死如歸。

  看來他好像真的沒有殺死自己的力氣了!不過,阿當罕仍然心存警戒,轉頭往外喊道:「喂,你們進來一個……」

  山洞雖深,卻很狹窄,僅容三人並行,他將手下都留在外面了。

  這時,火堆裏的最後一根柴也燒盡了。山洞裏變得漆黑,只有點點餘燼發出紅光。

  阿當罕無法適應突如其來的黑暗,下意識眨了眨眼。

  就是現在!赤烈凝聚僅剩的全部氣力,飛竄過去,一把抓住梅憐白的手,手裏的匕首順勢斬下,切斷她的長發辮。

  「你……」是她驚訝的聲音。

  「走!」沒錯了,是她!

  他心中唯一的念頭是,一定要保她平安!於是拚著最後一口氣,抓起她提氣狂奔。

  「外面都是我的人,你以為你們還逃得掉嗎?」身後,阿當罕放肆的狂笑傳來,就像死神發出的訃告。

  赤烈停住狂奔的腳步。

  洞外,一輪上弦月正清冷的照著士兵的鐵衣,熊熊燃燒的火把照亮了夜空,出鞘的利刀在火光中閃著嗜血的光芒!

  「該死!」赤烈忍不住詛咒。

  前有敵人,後有追兵,他們的景況糟得不能再糟了。更要命的是,他的力氣已經用盡,連視線都開始模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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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5 00:22:4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元赤烈,你還是乖乖受死吧!哈哈哈……」阿當罕的獰笑聲越來越近,眼看只有一步之遙。

  「赤烈哥哥……」他們真的無路可逃了嗎?梅憐白蒼白著小臉,一臉恐懼。

  「躲在我後面別出來!」

  「可是……」

  「別說話!」他將她扯到身後。

  「真希望丞相大人也能看見你現在這樣子!什麼大元第一勇士,最後還不是像條狗一樣死在我手下!哈哈哈哈……」阿當罕面色猙獰的出現在他倆身後。

  獰笑聲裏,刀光像閃電般襲來。

  「元赤烈,你受死吧!」

  他咬牙欲再戰,「匡啷」一聲,他無力的手指竟連匕首也握不住,何況是再戰!

  眼見大刀就要將赤烈劈成兩半,突然,阿當罕胸前突出了一個箭鏃。

  「呃--」阿當罕的豹眼暴凸。

  「啊……」梅憐白的尖叫聲裏,血花四濺,只見阿當罕的身子被從腰部斜劈成兩半,鮮血流了一地。

  「屬下努哈爾救駕來遲,請大諾顏責罰!」一個男人跪倒在赤烈面前。

  先前努哈爾和他的手下從大都急急趕來,卻比阿當罕他們晚到一步。當時,阿當罕已經騙得梅憐白的信任,讓她帶路去「救」赤烈了。

  見此情景,努哈爾也不聲張,只帶著人一路悄悄的跟在他們後面,找機會幹掉阿當罕的人,再用自己人混入。

  因為事情做得隱密,而阿當罕又沉浸在加官晉爵的美夢中,竟沒能發現自己的隊伍裏出現了異樣。

  趁著阿當罕一個人帶著梅憐白走進山洞,努哈爾和他的人一舉發動,徹底制住阿當罕的手下,至此,李代桃僵之計才算徹底完成。也因此,他們才能出其不意的救了赤烈。

  「努哈爾?你是懷寧王鐵穆耳的手下?」赤烈略一思索。

  「是。」

  「好。」援兵一來,赤烈精神一松懈,就再也支撐不住了,整個人仰天倒下。

  「大諾顏,你怎麼了?大諾顏……」努哈爾嚇得直喊,「禦醫呢?還不快來給大諾顏診治!」

  大諾顏萬一在他手裏出了什麼問題,主子還不扒了他的皮嗎?努哈爾心裏急啊!

  「大諾顏?赤烈哥哥他……」居然是蒙古人?!還是大諾顏……梅憐白只覺得心越來越沉,彼此交握的手不由自主的松開了。

  赤烈的手滑落到地上,而他的神志也迷糊了。

  「禦醫呢?怎麼還沒來?」

  「藥材呢?不是叫你們帶過來的嗎?」

  現場亂糟糟的,所有人都被支使得團團轉,梅憐白很快就被人群擠開了。

  他是她傾心愛著的人。為了他,她甚至願意付出自己的生命!可是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原來相愛並不等於一切。

  他與她--大諾顏元赤烈和鄉下姑娘之間,有著天與地一般遙遠的距離!

  她失魂落魄的站著,久久不曾移開目光。

  「咦?那位姑娘到哪裏去了?」不知過了多久,現場響起努哈爾的聲音。

  「不知道,大概回家了吧!」手下隨便看了看,沒看見她瘦小的身體,就隨口應了一句。

  「哦!」努哈爾還沒來得及細想,耳邊就傳來禦醫的聲音。

  「努哈爾大人,大諾顏的情況不太妙,咱們得趕緊下山才是。」

  「擔架!擔架在哪裏啊?死兔崽子們,還不趕緊去抬個擔架過來?」努哈爾抓狂的喊道。

  天大地大,眼前大諾顏的生死最重要!他立刻將那瘦巴巴的小女人拋到腦後。

  當然,如果他知道等大諾顏醒來之後,自己將會遭受怎樣可怕的炮轟,他絕對不會任那丫頭走人的!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大火燒村已是幾天前的事了,可是空氣裏仍彌漫著濃濃的焦臭味。她所熟悉的貧瘠小山村,被燒成了一片焦地。

  雙腳才踏上這片焦上,梅憐白就似乎聽見一聲聲淒慘的叫聲。

  李家大嬸、張家小弟……這些昔日熟悉的鄰居們,此刻都成了焦黑扭曲的屍體。幸運的,是被殺了再燒,不幸的,則是被困在火海裏活生生燒死。

  梅家的小石屋也被火燒得坍塌了。

  「小白,都是姊姊不好……」梅憐白癱坐在屋前地上,沉痛的啜泣著。

  早知道將小白留在家裏會害了他,就算是死,她也要帶著小白在身邊呀!小白,都是姊姊害了你……

  老天彷佛也感受到她的悲哀,從她和赤烈分開至今,已經下了好幾場雨。她身上的衣衫溼了又幹、幹了又溼。

  起初梅憐白還能感覺到餓的滋味,可是隨著時間過去,她對饑寒已無知無覺了。

  她只是怔怔的呆坐著。

  「為什麼離開我?」驀的,一把傘遮住了掃向她的風雨,高大的赤烈出現在她身後。

  後面,還跟著惴惴不安的禦醫們,以及被他炮轟得很慘的努哈爾。

  梅憐白彷佛沒有聽見他的話,不言不動,只是張著一雙黝黑的眼眸望著石屋的殘骸。

  「為什麼妳要丟下我,一個人走開?」赤烈見她毫無反應,徑自繞到她的身前,用身體擋住她的視線。

  「所有的人都死了,小白也死了。」她的視線越過他,投向倒塌的石屋。

  「可是妳還有我啊!」

  「如果不是我要他留在屋裏,他也許就不會死了。小白是我害死的,是我……」梅憐白像是聽不見他的話,只在嘴裏不住喃喃著。

  「憐白,這不是妳的錯!」

  「是我的錯,我當時應該回來救他的,我……」赤烈想開導她,可是她打心底拒絕他的開導。

  「妳--這是在恨我嗎?」赤烈丟下傘,用雙手扳住她的肩膀,強迫她看著自己。

  霎時,肆虐的風雨直接襲上兩人的身體。

  「大諾顏,您不能淋雨啊!」

  「大諾顏,您的身體還沒完全好呢!」

  「………」

  努哈爾和禦醫等人,七手八腳的替他倆撐傘。

  「憐白,還記得妳說過妳愛我嗎?」赤烈柔聲道,試圖喚醒她心中的柔情。

  她的黑眸裏倒映著他的身影,卻又好像根本看不見他。赤烈忽然發現,自己竟無法走進她的內心了!

  「憐白,妳到底怎麼了?我是妳的赤烈哥哥啊!」他惶恐極了。當他粗糙的大手撫上她更瘦了的小臉時,才發現她竟然在發燒!

  「妳發燒了,快和我回去吧!」他的語氣近乎哀求。

  她的嘴巴蠕動了幾下,赤烈隱約聽見她喚的似乎是小白的名字。

  「你們幾個快去那邊挖,小白的……就在下面。」赤烈終究說不出「屍體」兩個字。

  雖然他和小白相處不過幾天,可是那身受疫病之苦,卻仍然樂觀可愛的孩子,深深打動了他的心。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有個像小白這樣的兒子。

  「是。」努哈爾等人領命而去。

  「別擔心,他們很快就會將小白帶回來的。」赤烈將她擁在懷裏,柔聲安慰道。

  「不,你們這些蒙古人,別用你們的臟手碰我弟弟!」梅憐白忽然推開他,大喊道。

  「畢--」赤烈身上的箭傷和疫病雖然被禦醫們用藥壓制下去,可是他的身體仍然非常虛弱,一個不穩就被她推了個蹌蹌。

  「走開,你們都給我走開!」她瘋狂的衝到廢墟上,推開那些前去挖掘的蒙古侍衛。「我不許你們踐踏我的小白!」

  努哈爾等人雖然身強體壯,奈何推他們的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女人,只好乖乖的被推開。

  奔跑中,心亂如麻的梅憐白在亂石堆上絆了一跤。

  「憐白!」赤烈心痛不已,直覺要衝上去。

  「大諾顏,讓她的情緒宣洩出來會好一些。」為首的禦醫攔住了他。

  梅憐白在廢墟上怔怔的坐了好久,然後忽然跪在廢墟上,雙手瘋狂的挖掘起來。那都是些堅硬的石塊,只挖了一會兒,她的十根指頭就磨得血淋淋的。鮮血從她受傷的指尖、劃破的腳板上滴落,染紅那些歷經風雨的碎石。

  「該死的!」赤烈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大踏步走過去,強行將她抱離廢墟。

  「放開我!你這個蒙古靼子,不許這麼對我……」她瘋狂的掙扎,在他身上留下帶血的掌印。

  「如果妳稱呼我『深愛妳的色目靼子 ,我會更受用。」他深情的眼眸似乎在說,無論她說什麼難聽的話,都無法讓他放開她。

  梅憐白轉開眼,無法直視如此熾熱的眸子。

  「相信我,我會幫妳找回小白的。」他向她保證。

  「可是您的身體還沒完全……」努哈爾猜出他的意圖,忍不住插嘴反對道。

  「閉嘴!」赤烈將她安置在一塊平坦的石頭上,又對努哈爾下令,「你把她看好,不許她過來。」

  「是。」軍令如山,努哈爾只得乖乖遵從。

  赤烈赤手空拳的在廢墟上獨自挖掘著。

  雨越下越大,他的衣衫很快被雨水打溼,隱隱還能看見鮮血從未愈的箭傷裏滲出。

  深陷愛情中的男人還真是瘋狂啊!就連一向冷靜的大諾顏也成了瘋狂之人。最可憐的就屬他們這些成天被呼來喝去的小兵了,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煎熬啊!

  努哈爾一邊暗嘆,一邊撐起傘,盡職的替梅憐白遮蔽風雨。

  「走開!」梅憐白的一雙眼直愣愣的盯著赤烈的背影。

  「妳……」一番好心竟被人當成了驢肝肺,努哈爾心裏氣啊!可回想起先前大諾顏得知她不見時所發的那頓雷霆大怒,他至今雙腿還有些發顫。

  這恐怖的情景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唉~~」誰教她現在是大諾顏的心肝寶貝呢?他長嘆一聲。大夥就陪著一起淋雨唄!

  不知過了多久,赤烈從廢墟裏挖出一只燒了一半的鞋子。

  梅憐白看得很清楚,那上面的半朵梅花還是她繡的!

  「小白……」她跳了起來,蒼白的小臉在此時白得都有些透明了。

  「別看--」赤烈想阻止她,但已來不及了。

  她看見了!在亂石下,一只焦黑的小腿露在外面!那扭曲的狀態顯示出他生前的痛苦!

  「不、不!」她痛苦的尖叫,不願接受這悲慘的結果。

  「憐白……」他不忍的低喚。

  「小白他也許還活著。對,他一定還活著,我要救他!小白別怕,姊姊就要來救你了……」她一邊呢哺,一邊跪下去要搬開壓在焦黑屍體上的碎石。

  「憐白,妳別這樣……」

  「走開,誰也不許阻攔我救小白!」赤烈想勸她,卻被她用力推開。

  「小白已經死了,妳醒一醒吧!」他想搖醒她,可她充耳不聞。

  「小白,你一定很痛吧!別怕,姊姊馬上來救你……」梅憐白似乎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大諾顏,她這樣下去不行啊!」她的瘋顛狀態讓禦醫看了也不禁擔憂。

  「原諒我!」此刻也只能這麼做了!赤烈舉起手刀,在她的後頸狠狠一劈。

  「呃!」她吃痛的揚起密得像扇子的眼睫,漆黑的眸子睜得老大,接著眼神漸漸渙散,黑暗整個籠罩了她。

  「憐白,我不許妳離開我,」他伸出滿是傷口的大手將她抱滿懷,愛憐的用面頰輕蹭她的小臉,「妳是屬於我的,我一個人的,就算是小白也不能帶走妳……」

  「大諾顏,你……」聽見他的表白,眾人一臉愕然。

  風雨更大了,似乎也預示著梅憐白和赤烈之間的關係。

  從梅家石屋的廢墟回來後,梅憐白一連病了好幾天。

  高燒、神志不清、不停囈語,雖然禦醫用了最好的藥,可是幾天下來,她仍瘦得不成人形。

  「憐白,我該拿妳怎麼辦?」赤烈溫暖的大手撫摸著她瘦得有些凹陷的面頰,生平第一次感到強烈的無助。

  他心愛的女人正在扼殺自己的生命,而他竟不知道如何才能拯救她!

  雖然理智明白,在當時的情況下,擊昏她是唯一的方法,可看著她奄奄一息的樣子,他就是無法抵擋強烈襲來的內疚感。

  「憐白,妳快點好起來,別再折磨我了。」他坐在床邊呢喃。

  如果可以,他甚至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換來她和小白的生存,可是……

  「大諾顏,大夥正等著您下令,皇上派來的欽差今天也該……」努哈爾在一旁小聲催促。

  雖然梅憐白的病情仍沒有好轉,可是他們在江南的調查卻取得了非常大的進展,而這一切都需要赤烈的指揮。

  「嗯。」赤烈有口無心的點點頭。

  這些日子他就像根兩頭燒的蠟燭,就算體格強壯、精力過人,此時也感覺有些吃力了。更讓他感到挫敗的是憐白,記憶中那堅韌不屈的野丫頭何時才能回來啊?

  「憐白,妳就快點醒來吧!」他輕輕撫摸她緊閉的眼。

  都昏迷三天了,她到底什麼時候才會醒來?沉睡中的她,脆弱得就像隨時會消失一樣。

  禦醫說她的身體已沒有大礙,只是出於對現實的逃避才不願醒來,可他就是忍不住擔心啊!

  「大諾顏……」

  「我馬上去。」終於,他戀戀不捨的站起身。

  在赤烈轉身的同時,一雙漆黑的眸子就貪婪的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黑眸的主人--梅憐白早就醒了,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也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的感情,只能裝睡。

  唉~~她該怎麼辦呢?

  一聲細微的嘆息逸出她蒼白的雙唇。

  「你說,大諾顏怎麼會看上一個低賤的南人呢?」

  「就是,實在讓人想不通啊!不過是個要臉蛋沒臉蛋、要身材沒身材的黃毛小丫頭,真不知道大諾顏看上了她什麼。要我看啊!娜仁姊姊妳都比這黃毛丫頭好看呢!」

  「其木格妹妹,妳也長得不差啊!就算配不上大諾顏,配那個努哈爾也是可以的。」

  「……」

  兩個丫頭在外面的窗下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團。

  「妳們兩個在那兒嚼什麼舌根?吵到屋裏的人怎麼辦?妳們還要不要命啊?」守在門外的侍衛聽見聲音,忙上前喝止。

  「哦!馬上走,馬上走。」

  隨著一陣腳步聲遠去,兩個丫頭離開了。

  「喂,你跟著大諾顏的時間比較長,說說咱們大諾顏到底看上裏面的丫頭什麼啦?」剛才那兩個丫頭的話也挑起了侍衛的好奇心,年輕侍衛用胳膊碰一碰年紀稍長的,八卦的問道。

  「你別看咱們大諾顏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是個狠主子,其實他可是知情重義的好漢子呢!屋裏的姑娘救了他,連弟弟都因此死了,大諾顏是怎麼也不會負她的。」

  「你是說,咱們大諾顏對屋裏那位好,只是在報恩嗎?」

  「除了報恩,你說還有其他理由嗎?又不是什麼國色天香,那身子骨瘦得……」年紀稍長的侍衛搖頭道。

  「嘖嘖,那倒是,那身排骨換是我抱著也覺得不舒服啊!」年輕侍衛說得忘形,口沫橫飛的道:「咱大諾顏府裏的美娘可是萬中選一的大美女,怎麼說都……」

  「噓!別說了,小心被人聽見。」另一名侍衛連忙提醒。

  他對她--只是出於報恩嗎?

  那些愛語都是假的嗎?

  梅憐白心裏好迷茫,好像一些珍貴的東西正被人抽離。她的心臟好痛好痛……

  「咦?外面怎麼這麼熱鬧?」

  「你不知道嗎?今天皇上派欽差來嘉獎治疫有功的幽溪縣令,那天你沒去不知道,那些村民都被活生生的燒死,現場慘得……」

  當時年紀稍長的侍衛被努哈爾留下來尋找失蹤的大諾顏,在尋找過程中,他親眼目睹官兵焚燒村子的淒慘景象。

  「這樣的人渣居然也能升官發財?!老天還真是沒長眼!」年輕侍衛又是嘆氣又是咒罵。

  升官發財、升官發財……

  這四個字在梅憐白腦中不斷回蕩。她怎能眼睜睜看著害死小白和鄉親的大惡人平步青雲!

  如果老天沒長眼,就讓她梅憐白來幫助老天張開眼吧!

  她心裏一陣發狠。

  「你說咱們大諾顏真會娶這姑娘嗎?」

  「要我說啊……」

  反正主子下在,床上的人也沒有要醒來的意思,兩個侍衛索性窩在那兒聊起天來。

  誰也沒注意到,一個纖瘦的人影悄然閃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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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5-15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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