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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鏡水]來到你身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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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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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0:52:5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來到你身邊 作者:鏡水

輾轉知道他請調到這個鄉間單位任職是為了治療情傷,
她也就跟著來了,並且租住在他隔壁。
即使兩人已經三年沒見過面,
即使明白他對她可能不太有印象,即使……
她還是決定--一見面就向他告白。
免得又錯失機會。
三年前,當她發現自己對他的感情時,
卻已沒機會說出口--他已有了論及婚嫁的女朋友。
從此,她去了遠遠遠遠的地方,
一個不會收到喜歡的人的喜帖的地方。
然而,只要是有關他的事,她全部都知道。
所以,她來了。
既然幸運地又有了一次機會,
她一定要毫不猶豫地說出口,
就算明知會被拒絕也沒關係。
至少她內心不會再有遺憾。
果然被直接拒絕了,是早預料到的事,
但,她不會就這樣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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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0:53:46 |只看該作者
【這是一篇小讀者愛的告白】

    看了這麼多年的小說,從來沒想過自已有一天會有這個榮幸可以為作者寫序,感謝鏡水小姐給我這個機會(鞠躬)!

    一塊好吃的麵包,除了要有好的原料之外,麵包師傅的經驗與功力也是不可少的;而一本好看的書,除了需要讀者的喜愛,作者本身的認真及努力更是必需的。

    鏡水一直以來就是個很認真的作者,除了認真收集數據,對自已作品的內容要求也很高,總要寫到自己滿意之後,才願意讓它問世;這也是為什麼我對她的書一直非常喜愛的原因。

    喜歡看她將看似平淡的故事寫成可以讓人從中尋找到戀愛的美好:喜歡故事中主角認定彼此後,男主角對女主角的那份體貼與忠誠;喜歡她把故事中主角的苦澀與甜蜜描繪得讓我感同身受;喜歡她把故事中人物的感情描寫得淡淡的,但我卻可以感受到那份愛;喜歡她串出來的粽子與挖的坑,讓我對每個故事都充滿期待。

    (有出場就有機會XDXDXD!王大哥和未X←這個題材沒寫過考慮一下嘛)

    這是鏡水式的獨特魅力,也是一種癮,讓你根本不想戒掉它。

    如果你是從這本書開始認識鏡水,那請不要猶豫——

    看完了這本書,趕快去找她的舊作來細細品嚐,感受書中的甜蜜與愛(還有坑)。

    如果你跟我一樣是她的老朋友,那你將會看到那傳說中的連接點故事XDXD!

    【大家好!我是ANGEL】

    我和鏡水認識的過程是很微妙的緣分,(我知道這不重要,但我想紀念一下XD)雖然到現在我還是覺得這份緣是我強求來的;但我很高興當初自己的勇氣與決定。

    鏡水是一個很容易就讓人喜歡上的人,除了是美少女外,她個性開朗又健談,就算是第一次見面,也不會讓人有距離感,超想跟她說——美少女都像你這麼有親和力嗎?

    還有,真的很高興認識你(雖然我看的BL書沒有很多,無法跟你多聊這方面的話題,但我們下次可以聊好吃的甜點,我想我們可以聊得很開心喔!XDDDD!!!)

    雖然我一直覺得自己的文字功力還不到家,但你從不吝給我讚美與鼓勵,讓我有更多努力下去的動力;希望未來的日子,仍要請你多多指教!

    最後,非常感謝您看到這裡(鞠躬)

    還有,感謝鏡水小姐讓我有機會把這本書當成傳家之寶(以後就算我沒錢留給我女兒,還有這本書)。

    PS.1唯一不喜歡的是,每次都隔很久才出書啦!

    PS.2寫完這篇序後,我更加佩服出書的作者們,您們真的很強。

    【作者小附註】:

    前面這位安琪同學是個非常照顧我的同學,她本身是個學習烘焙的人,常常會跟我分享她美味又專業的作品,雖然她常說那些都是練習品,不吃也是丟掉,但我深深覺得一定不只是這樣吧……因為我寫故事的時候習慣吃零食(我得了不吃零食就會死的病,囧,所以經常吃她做的餅乾構思、寫作和振作!(美食有安慰和振奮人心的功用啊),真的非常威謝她。所以我說我的故事能完成都要感謝親友啊(笑)。

    這次請她幫我寫序,表示我由衷的感謝。(我很高興,也很榮幸能擁有這份友誼,絕對不是強求而來的喲!笑)

    另外,也感謝她的讚美。真的很不好意思,我覺得我並沒有那麼好,我需要改進努力的地方太多,但是我會努力,會一直努力下去。(鞠躬)

    PS:安琪同學的手藝真的非常棒喲!吃她的作品記錄寫感想和食記也變成我小小的興趣了。另外,安琪同學人真好,大好人,真善良(不停發卡XD,因為我真的不是什麼美少女,我只是個內心是大叔的歐巴桑!(真的!我都穿男用內褲盤腿坐在椅子上寫稿滴!這樣破壞大家看我的書的心情了嗎?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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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0:54: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這個時期調職過來,以前很少碰到過呢。」

    「不好意思。」

    「唉呀,我不是針對你啊,只是覺得有點意外……雖然說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但你之前的工作環境和我們這裡不大一樣……」

    五十來歲的女主管語氣帶著點疑惑,想要探聽些什麼八卦似的;林想歌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只是沉靜地聽著,也並未加以解釋。他早有心理準備面對類似的感言。

    數據文件上把他以往的公務經歷記載得清清楚楚,會被用這樣的眼神審視,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對方臉上明顯地寫著:如果不是有什麼原因被貶職的話,怎麼會到這種沒人希望請調來的地方?

    「不過,我們這裡人手的確不足……」女主管刺探幾次得不到反應之後,於是道:「那麼,下星期一上班可以嗎?」

    林想歌用著公事化的態度說道:

    「好的。謝謝。」

    約定好日期時間以及一些粗略事項,由於只是先行報到,尚未正式上班,女主管當然也沒有想帶他熟悉環境的意思,所以林想歌道謝過後,便走出大門。

    離開建築物後,他先在四周大略繞了一圈觀察觀察,然後才朝回家的方向前進。

    手機收到簡訊的提示鈴聲忽然響起,林想歌從口袋裡拿出來觀看,原本以為又是五花八門的廣告,結果卻是朋友傳來的「喬遷之喜」四個字。

    朋友雖然知道他搬家,卻不曉得他住哪裡,這個訊息大概是來探問消息的。他一向不習慣回復簡訊,看完以後,僅將手機闔上,放回口袋裡;他進入旁邊一家便利商店,出來時提著購買的午餐,緩步走在已逐漸熟悉的道路上。

    搬到這個地方的第一個星期,他已經大略清楚附近的地理位置。

    走出巷口有家古早式的雜貨店,雜貨店三條街之外是郵局,超商就在郵局對面,旁邊則是所學校。

    新的工作地方則距住處約十五分鐘腳程。

    遙遠的天際開始變得有些陰沉,那是天氣即將變壞的前兆。腳步停在一棟老透天厝的鐵門前面,林想歌掏出鑰匙,把門打開之後,一樓飄來特有的清冷氣味,他爬上樓梯。

    這棟三層樓透天厝以前專門分租給不同住客,所以有一些久遠的改建痕跡;但後來年輕人口外移,這附近就逐漸沒落了,產業道路上有不少空屋,有的廢棄了,有的長年賣不出去,當他用並不算貴的價錢將這棟舊房子買下的時候,前屋主還高興地向他道謝呢。

    適不適合不重要,他只想找個地方居住;有沒有人都無所謂,他不需要鄰居。

    突然提出調職,搬離居住了二十八年的城市,來到一個遠離家人的地方,在不到一個月內,他徹底改變自己原有的生活,將過往的種種扔棄,孑然一身。

    透天厝的一樓是客廳和廚房,以及空的儲藏室;二樓及三樓各有三個房間及一間浴室;他選擇二樓最角落的那間當作臥房。進入住處,他反手關上門,把晚餐拿到廚房,屋子裡僅擺放前屋主留下的老舊傢俱––幾個有些壞掉的木櫃,一套竹籐座椅和長茶几,除此之外,甚至連紗窗也沒有。他帶來的兩箱行李,並未讓冷清的櫥櫃減少多少空間。

    換下西裝襯衫,他沐浴過後,打開筆記型計算機播放網絡新聞,報導新聞的主播聲音有些刺耳,於是關掉,四周頓時變得靜悄悄的。

    從塑料袋裡拿出已經在超商裡微波加熱過的便當,將幾樣較為油膩的菜挑出來,再將其餘的吃下,草草結束這一餐,再把剩餘的垃圾收拾乾淨。他看著腕表,放在長茶几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了。

    「哥,嗯,已經習慣了。」

    他接起電話,淡淡地響應著話筒那方的兄長,只是短短的幾句話,但直到兄長先結束交談,他才收線。

    他生長在單親家庭,有三個哥哥,他排行最小,其中三哥的生日只和他差五個月。母親說,那是因為他們「同父異母」,而這麼講過的母親對四個孩子一視同仁。究竟誰才是母親親生的孩子,誰又不是,這件事在母親含辛茹苦的養育和教導之下變得淺薄且不重要;他們四兄弟從懂事開始,就很有默契地不去談及彼此之間的血緣關係,就好像那根本不是一件需要去在乎的事。

    在他對大哥和三哥說出要離開這件事情之時,他們並沒有干涉,也理所當然地不曾問過他原因細節,全是因為對他的信任。

    只是,調職又搬家,這兩個重要的決定毫無前兆,十分突兀,他也僅給出自己「想換換環境」這樣的解釋;或許是因為這樣,兄長有所掛念,大哥和三哥不約而同地在這兩個星期致電關心,他也盡量不要讓他們有其它的聯想。

    打開冰箱,倒了杯開水喝下;坐到椅子上,他發現自己沒有任何事可做。思及過兩天就要開始上班,他將西裝從衣櫃裡取出,小心且仔細地熨燙,然後掛好。在口袋裡發現一張似乎不小心被遺忘夾帶的照片時,他怔了一下。

    相片裡有一男一女,男的是向來沒有什麼表情的自己,女的則淺淺地笑著。

    他緩慢地拿起那張相片,眼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了下。

    忽然刮起一陣風,或許是太過出神了,手中的相片意外掉落窗緣,因為沒有阻隔的紗窗,就那樣飛到樓下去。

    混沌的天色微暗,他看到那張照片似乎被風吹到對面農田的水溝裡。本欲起身下樓去撿,但他忽然停住了動作。

    那張照片已經沒有意義了,有沒有撿回來都無所謂的,他也不再擁有留著的理由。

    重新坐回椅子上,直到關燈躺上床就寢前,他就那樣靜靜地坐著;外面,隱約傳來昆蟲的叫聲。

    隔天,依然是不用上班的日子;由於他不會作菜,當然也就不開伙,所以一早就把報紙和當日三餐一次買好。林想歌拎著袋子回到住處,用完餐之後,他覺得樓梯間頗為髒亂,於是挽起袖子拿著掃把去打掃,整棟房子空蕩蕩的,只有掃地的回音。

    他稍微整理過已經滿起來的垃圾桶,將塑料袋綁好。

    吃午飯前他先淋了次浴,在浴室時,他注意到天花板似乎有細微的聲響。

    之後,他就在房裡待了一整天。

    這天晚上睡覺前,他好像聽見幾次風呼呼吹動的聲音。

    翌日,不用上班的最後一個日子,他出門添購必須的日常用品,回家的路上,下雨了。

    原本他可以避過,但他淋著雨在住處對面耗了許多時間,最後全身濕透地進入屋內。雨滴擊在地面、屋簷或窗邊,發出小小的、不至於吵到人的聲音,一直持續到深夜都未停止。

    林想歌躺在床上,張著雙眼,偏頭看向窗外;外頭一片漆黑,於是他將視線移到擺放在床頭的一本精裝版書籍;但他並沒有拿起來讀,只是在黑暗中凝視那本書許久後,轉而望向書本旁的鬧鐘,電子屏幕顯示現在時間剛好是凌晨一點。

    也許是環境改變的緣故,搬到這裡來後,他的睡眠一直都很淺,只要有一點點聲響,他就會睡不著或半夜醒來。

    被吵醒之後就很難入眠,他乾脆起身,坐到書桌前,打開計算機的電源,瀏覽自己之前為了調職準備而查找的工作相關資料。

    沒有開燈的昏暗房間,屏幕的藍光在他面前閃爍。

    他只是坐在椅上,等著天亮。

    剛搬來的那幾夜,他睡不著,每天都是這樣枯等時間流逝,好像不記得自己為何來到在這個地方一樣。

    擺放在床頭的手錶指針滴答滴答地響著,那細微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異常清晰,窗外的墨黑色隨著時間的流逝開始摻入朦朧的光。

    待那光將黑夜整個取代後,天色完全亮起,已是早上六點半了。

    林想歌關掉計算機,將之前工作時就一直使用的公文包整理好,隨即進入浴室盥洗,換上前兩天燙好的襯衫和長褲,繫著低調色系領帶,穿上西裝外套。

    將頭髮梳理成整齊卻古板的西裝頭,他戴上細邊金屬框眼鏡。

    外面忽然傳來聲響,他轉頭看向門口。

    不同於之前聽過的聲音,不是風聲,也不是蟲鳴,而是真實的腳步聲,正一步一步地爬上樓來。

    一般透天厝的樓梯是在室內,由一樓進入。這棟因為用作租賃用途而改建過的建築物,則在左邊外牆開闢另外的出入口,並搭建了一座鐵製樓梯和電鈴,方便樓上的租客進出,任何人都可以輕易上樓,也因此,二、三樓的外門要時常注意是否有鎖上。

    從門底縫隙看見有黑影晃動後停下,腳步聲也同時停在門口。

    沒有讓人疑惑的時間,電鈴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響起,就好像那人有多麼地迫不及待似。

    他的新住處只有家人知道,他們不會不通知他就貿然出現。林想歌不曉得那是誰,而且認識的人裡也不會有誰在這種時間來找他。

    他上前,轉動門把,將門開啟。

    站在門外的是一名女子,腰間有個側背布包,背上又背著一個好大的雙肩包包。看見他,她先是喘了一大口氣,隨即眨著眼眸對他問候:

    「你好。」

    女子的笑容對他來說並不陌生,但是林想歌在看見對方的樣貌之後,卻不禁怔住。

    「你為什麼……你怎麼會……」他愕然注視著面前這個頭髮隨意紮起、穿著中性隨便甚至到有些邋遢的女子,心中充滿疑問。

    女子的唇線彎彎的,開心地瞇起眼睛。

    「嗯,先是,嗨,好久不見,副班長。」

    她總是喚他副班長,從一開始就是。

    他萬分不解地瞪著她。

    在打過招呼以後,女子的雙眸直視著他,目不轉睛,經過幾秒鐘的停頓,她再度露出笑容。

    「然後是,我喜歡你。」

    也不管這話在此時此刻、在這種狀況下說出有多麼突兀奇怪,她就是這麼對他說了。

    林想歌只能怔怔地看著她。

    她是郭凝純。

    是他的,小學同班同學。

    ***************************************

    郭凝純還記得小學時候的事情。

    要升上三年級的那一年,身體不好的哥哥又入院了,爸爸和媽媽為了讓哥哥能得到更好的治療,所以舉家搬離原本的住處,來到繁華的直轄市中心。

    她因此而轉進當地一所新的公立學校就讀。

    由於每兩年級就會換一次班,所以班上的同學並沒特別注意到郭凝純轉學生的身份。只有她自己知曉,在這個學校裡,她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

    雖然環境完全改變了,但是舊學校和新學校還是有相同的地方––像是坐在一起的男同學和女同學,一定得分好地盤,除了桌上的那條中間線,還可以延伸到天上線以及地下線,用書包擋,用粉筆畫,楚河漢界清清楚楚,只要超過一次就打一下,男孩子和女孩子就宛如兩個敵對的國家。

    但即使是這樣明顯不融洽,老師仍舊依照座號排位置,人數湊得剛剛好,一個男生旁邊一定只能是一個女生。

    升上三年級的首日,新班級有一大半不認識的人,雖然很希望能跟二年級同班過的人坐在一起,但很不幸地,結果隔壁仍是坐了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傢伙。大概每個人都大同小異地這樣想著。

    然而,對轉學生身份的郭凝純而言,無論旁邊坐的人是誰都無所謂。

    「你好。請問你叫什麼名字?」她開口問和她坐一起的男生。要認識新同學,就要先從記名字開始。

    班級以生日當作編排座號的基礎。座號是按照生日排的,座位則是按照座號排,他是男生的十三號,她是女生的十三號,所以,這個男生和她坐在一起。

    她微笑著和他打招呼,對方轉頭看她,好像很淺很淺地皺了一下眉頭。

    這樣和新同學打招呼不對嗎?郭凝純不禁如此想道。幼兒園新生報到的時候,哥哥生病了,媽媽沒辦法帶她,所以她沒有去,之後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小學一年級開學的時候,也是哥哥生病了,她又錯過同學間的自我介紹;然後在她還沒來得及交到一個好朋友之前,她轉學來到這裡……還是說,男生不可以理女生?

    她看著對方眉間那皺皺的痕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我……叫林想歌。」

    就在她以為自己不應該問男生姓名的時候,男同學低聲回答了。

    郭凝純愣了一下,然後拿起課本,翻到後面寫姓名的地方,指給對方看。

    「我叫郭凝純。這樣寫。」

    男同學眉頭的皺紋變深了,也將作業本翻到正面,把他的名字給她看。

    她認識那兩個字。於是,她就問了:

    「你很想要唱歌嗎?」

    男同學先是低頭,然後很快地抬起來。

    「不想。」那個名字叫做林想歌的男同學微紅了臉,好像有點僵硬地解釋道:「我不是因為這樣才叫這個名字,我一點都不想唱歌……」

    因為他那沒有什麼表情卻又臉紅紅的樣子實在太有趣了,郭凝純停頓了一下之後,開心地笑了。

    「是哦?」她應著。

    「嗯。」林想歌正經回應。

    站在講台上的老師開口了,同學們安靜下來。之後上課下課、中午吃飯、下午打掃,這個時候,低年級時有同班過的優勢就逐漸顯示出來了,只要有一、兩個人原本就認識,那一、兩個人旁邊的兩、三個人就會集結過來,各個小團體很快地群聚成形,只有身為轉學生、誰也不識得的郭凝純被排除在圓圈圈之外。

    轉學的第一個星期,她沒有交到半個朋友,唯一說過話的是坐在她隔壁的林想歌。

    沒關係,因為之前也是這樣。那個時候,她只是晚去學校一天,教室就已經變成她無法融入的世界。

    沒有女生的朋友,男生也不會去找女生玩,所以,除了唸書或老師問問題必須回答之外,她不曾和別的女同學講話或一起去上廁所。

    她沒玩過班上流行的「紅綠燈」那種遊戲,時常都是一個人坐在位子上;她也不能加入任何回家路隊和同學一起走回家,因為放學的時候,要趕快去醫院照顧哥哥的媽媽會在校門口等她,然後騎著摩托車載她離開。

    這一切都沒關係,也不要緊,因為她很習慣了。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拿出鉛筆和舊舊的本子,幻想著有人跟她玩紙上遊戲,自己打發時間。

    沒有朋友的日子過了兩個星期,她就像是被遺忘的存在,仍是無人理會。但是因為她不曾抱著希望,自然也就不特別覺得失望,只是就是這樣子,一直都是這樣子而已。

    雖然自己也可以主動,可是媽媽抱歉地跟她說過,不一定能在這所學校待很久;她告訴媽媽說不要緊,如果在這裡交到了好朋友,卻又要轉學,那好朋友一定會哭吧。

    至少她是會哭的喔。想到這裡,她就覺得這樣就好了。

    她只認識坐在旁邊的林想歌,知道他是一個很整齊乾淨的人,坐著的時候背也挺得很直,和老是把房間弄得很亂的她不一樣;而且他還被選為副班長。他好像不喜歡別人講他的名字,所以她想,以後叫他副班長好啦。最近,她又另外發現一點小事,雖然沒有特別去注意,但是就是會不小心瞧見。坐在隔壁的林想歌,他用的幾乎是他哥哥們以前留下的用品,東西不僅都是舊的,有幾樣還寫著他哥哥的名字,雖然已經洗過,卻仍然留下了痕跡;他唯一的一支自動筆也貼著他哥哥名字的標籤,只有鉛筆盒是全新的,而且還是自動有機關的那種,按鈕會彈出放橡皮擦的空格或用來削鉛筆的器具。

    聽別人在下課時說到過,那似乎是林想歌高年級的二哥參加校外考試滿分得到第一名時,導師所送的禮物。郭凝純有一點印象,上司令台領獎的那個早上,他二哥下課後來到他們教室,邊露出無聊的表情,邊笑著說不喜歡,然後把拆都沒拆的獎品當場丟給他;結果,當天全班都知道學校創校以來最聰明的學生是他的哥哥。

    雖然是兄長不要的,但是林想歌應該還是很開心吧,不然也不會拿來用啦。她有點羨慕,如果她哥哥也能來上學就好了……

    「你在看什麼?」

    聽見林想歌的問話,郭凝純抬起眼來。

    只見他一臉嚴肅地道:

    「你老是在看我的東西……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東西都很舊?」

    郭凝純一愣,正想搖頭,就聽林想歌很認真地說道:

    「我的東西都是我哥哥用過的,但是,我並不覺得用哥哥的東西很丟臉。我也的確會想要新的,可是,這樣媽媽會很辛苦,我真的不覺得丟臉。」他反覆加強解釋著那些關於小孩子的他當然會希望能夠擁有個人文具的心情,但他又因為懂事所以忍耐,壓抑想要的心情和必須妥協的心情形成矛盾,所以對她老是瞅著那些洗不乾淨而殘留哥哥們名字的這件事,他心裡則覺得有一點點的不明白和介意。

    郭凝純只是望著他。她意外地瞭解那是什麼感覺,完全能夠感受到那是什麼意思,但是卻無法使用正確的言語表達出來,所以,她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嗯!」她出聲。

    林想歌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疑惑地道:

    「什麼?」

    鈴聲響了,他反身拿出課本,沒再說話。

    郭凝純也打開放在桌上的課本,翻到今天老師要教的那一頁。

    桌上的粉筆線依舊,還是一邊一國。

    他的桌面物品整齊,她的東西則放得亂七八糟,連桌子都歪歪的。

    星期三。相較於低年級星期一到星期六的半天課,中年級之後,星期三變成了全天課。

    中午吃飯時間,值日生打開蒸便當箱,用抹布墊著手,把裝滿飯盒的鐵籃子提出來;不知道為什麼,郭凝純覺得今天林想歌有點坐立不安,他的桌面上空蕩蕩的,什麼東西也沒,只是坐在座位上看著大家開開心心地吃午飯。

    肚子餓得響起咕嚕咕嚕的聲音,郭凝純以為那聲音來自自己的肚子,還多挖了兩口飯進嘴巴;不過,很快地,她便發現那是來自旁邊林想歌的肚皮。

    她看過去,只見林想歌臉紅紅地瞪著桌子。她是要裝作沒聽見比較好嗎……才這樣想著,教室前門有了一些騷動,她聞聲移動視線,望見一個額前劉海快要遮住眼睛的男生,手裡拿著便當袋出現在教室門口。

    那男生對著她隔壁的林想歌微笑,林想歌則看著對方,彷彿擔心被瞧見男生和他認識,他很小心地對男生搖頭,但男生卻還是一直站在那裡,林想歌眼神裡充滿了猶豫和掙扎。

    最後,他還是站起身,非常遲疑地往門口移動。

    還沒走到男生身邊,就被班上的調皮鬼發覺,郭凝純看見那喜歡惡作劇的同學捧著便當插進林想歌前頭,林想歌立刻停住腳步。

    那調皮鬼同學問著門口那男生道:

    「你走錯教室啊?要幹嘛?」

    「啊……我不是走錯,我來找人。」那男生友善地回應。

    「找誰?」

    「我找你們班的……林想歌。」那男生溫和地說道,雙手拿著藍色便當袋,視線對上林想歌的,說道:「大哥剛剛拿來的,你忘記帶了。」

    站在同學後面,林想歌望著那男生,有點欲言又止。

    「又找他?」調皮鬼擠眉弄眼的,道:「上一次有個很厲害的高年級來找他,那是他哥哥喔。你也是他哥哥嗎?」

    「啊……」

    男生模糊回答道,視線落在林想歌身上,林想歌卻低下頭。

    「耶?」又有同學過來插花。看了那男生後,問林想歌道:「他是隔壁班的啊,不也是三年級的嗎?怎麼會是哥哥呢?你們是雙胞胎嗎?但是長得不一樣耶!」

    真的嗎?郭凝純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林想歌還是沒有講話。

    那劉海過長的男生見狀,猶豫了一下,啟唇說:

    「我們並不……」

    林想歌忽地抬起臉來,略用力地說道:

    「他是我哥哥!」他那堅定無比、不容任何人質疑的語氣,馬上讓班上的調皮鬼閉嘴了。

    雖然只看到他的側臉,但郭凝純知道他的表情好認真好認真。

    他那樣說完之後,從男生手中拿過便當袋。

    「謝謝。」

    那男生原本有些驚訝,隨即溫溫地笑了。

    「……我回去了。」那男生輕聲道。

    林想歌對那男生點頭,直到對方身影遠去,他才抱著便當走回座位。

    郭凝純看著他坐下來,然後打開便當盒蓋,像往常那樣很有規矩地吃著。不知為何,雖然她也不大瞭解,但她有一種很想要分享的心情。

    「副班長,我也有哥哥喔。」她悄悄跟他說,然後笑了一下。

    林想歌沒有回話,只是看她一眼之後,把吃完的便當收進抽屜裡,像平常一樣午休。

    放學的時候,郭凝純如同先前的每一天,等母親騎摩托車來載她。今天她可以去醫院看哥哥,媽媽要先趕去買東西再載她一起帶到醫院,所以會比較遲。她站在圍牆旁學校劃好的等候區,看到林想歌落在路隊的最後。

    沒多久,有個和他一樣穿著制服的男生走近,那是中午拿便當來找林想歌的男生。兩人沒有說什麼,只是並肩走在人行道上。

    天空陰陰的,烏雲好大塊又好黑,看起來好像快要下雨了,不遠處響起悶雷,轟隆隆地像是打在人的心臟上。

    郭凝純從書包裡拿出折迭傘,望著慢慢遠去的林想歌的背影。

    雖然明知道自己不可以交好朋友,但是……怎麼辦?

    她還是想跟林想歌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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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0:54: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嗯……你好像要出門,那我就長話短說。我目前暫時住在隔壁喔,就是那個旁邊那一棟,看到了嗎?這段時間請多多指教。」

    郭凝純一臉笑意地抬起手,指著約莫十公尺外的另一棟房子說道。那棟建築物相當老舊,林想歌一直以為沒有人住。

    「你……」他難以思考,完全沒辦法搞清楚現在是何狀況。除了這個,她剛剛的告白又是怎麼回事?郭凝純出現在門外的早上,因為要上班,更因為眼前情形相當混亂,林想歌按著額頭,一下子陷入沒辦法與她溝通的狀態之中。

    「我不妨礙你啦。」她拍拍垂在腰側的大側背包,瀟灑地說道:「我自己會去打發時間,晚上再來找你喔。」

    她小跳步了一下,將背上快要掉落的雙肩大背包背好,開心地步下樓梯。

    居然說走就走。林想歌愕然,反應不過來,只來得及道:

    「你這是——」

    「副班長晚上見,拜拜!」她在樓下笑著朝他大力揮手呼喊,然後拉著側背包的肩帶走遠了。

    她依然這麼隨性……到根本就是隨便。他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他跟郭凝純是處事個性完全相反的兩個人。林想歌閉了閉眼,望著她背上那有些髒污的包包,裡面像是塞了很多物品而鼓脹飽滿,像是背著行囊從很遠的地方跋山涉水而來。

    結果,對話被擅自開始和終止,沒有從她那裡得到任何答案,也沒有搞懂任何一件事情,他就直接來到上班地點。

    新工作是圖書館的行政人員,和先前市府民政機關的環境不同。這個鄉鎮的公立圖書館規模相當小,並沒有專業的圖書館員,人手也有其限制,大都是約聘或打工人員;他到任後才知道像他這樣具有公務員身份的員工是少數,看來得要兼行政外的其它職務了。

    電腦操作或者基本文書處理這些都能立刻上手,最大的問題還是圖書館書籍分類部分,因為這個作業有其專門性,他非本科系畢業,學科背景不足,光是查書籍類目就得花上很多時間。

    上班的第一天,在廣大的書海之中,他暫時遺忘了早上出現在家門口的郭凝純。

    但是,摒除的雜念在午餐的休息時間,一不小心又被那沒頭沒腦的告白給突破。

    是怎麼回事?

    多年不見的小學同學一大清早出現.然後劈頭就跟他說喜歡他。

    林想歌支著低垂的額頭。莫名其妙的地方實在太多了,應該說沒有一個地方不莫名其妙的。

    他記得郭凝純的老家原本在新竹,是因為要醫治她哥哥的病才舉家北遷;不過,高中畢業後,她似乎就搬了回去。她每年都會出席同學會,然後在三年前突然不再出現在同學會上,主辦人說她突然失去了聯絡。

    那時同學間也曾疑惑而聊到她的狀況,不過聊過之後也就算了。而他,雖然有著相同的疑問,但聽說她的職業是個自由畫家,所以頂多認為她只是去哪個地方找尋靈感,因為從事藝術工作的人有可能會如此。

    就算不是從事藝術工作,個性較為不受拘束的人,或許也會這樣。他就認識那種突然騎著腳踏車自己去環島的人。

    既是從事藝術工作,行事又隨性的郭凝純,則更不令人意外了。

    但是,為什麼她會突然出現在他住處門口?

    先不論出現的理由,她是怎麼知道他住在這裡的?

    心中的疑問找不到答案,林想歌索性暫時放棄去想,他根本沒必要為郭凝純費神,於是重新將心思拉回工作上。

    新到任的第一天下午,他已經發現大批書籍編目建檔的進度延遲,如果不把它們key進電腦,那麼想要找這些書的人就無法用電腦的搜尋系統找到自己所要的。由於編目工作他還很陌生,所以多花了些時間;他持續不斷地在熟悉這些工作,快到下班的時候,由於櫃檯小姐早退,他又必須過去支援。

    好不容易工作告一段落,已超過下班時間半小時,同事們早就準時走人,辦公室空蕩蕩的只有他一人,他拿起公事包,離開座位。

    圖書館和他所居住的地方只需十五分鐘腳程,所以他是徒步通勤,沿著長長的河堤一路走回去。今天白天是晴朗的天氣,傍晚的天空還很明亮,遠處卻彷彿有種不大明顯的暗沉,中午聽到同事收音機裡的電台氣象廣播,說再過幾天好像有颱風要來。

    掏出鑰匙,尚未打開一樓鐵門,就聽見左牆階梯傳來聲音,他因而抬起頭,望見郭凝純就站在二樓的樓梯口。

    她笑,手裡拿著一本像是寫生簿之類的東西,對他招手道:

    「你回來啦,副班長。」副班長是郭凝純給他的外號,源自他小學時當過副班長;但一直到現在,也只有郭凝純會這麼叫他。

    「……嗯。」不知該要回她什麼的林想歌低應了一聲,跟著開啟一樓的大門。

    站在樓梯上的郭凝純提著放在腳邊的幾袋東西,三兩步跑下來,跟在他後面進屋。

    「你家要不要脫鞋子啊?啊,好像不用。打擾了。」

    一樓不用,上二三樓要。總覺得好像沒必要對她說明,因此林想歌並未講出口,只是將公事包放在客廳的長椅上。

    他並沒有邀請郭凝純,但她卻自動跟進來,還在他後面繼續說道:

    「你知道嗎?這裡的東西好便宜。我在外面那條大馬路上發現一間麵包店,裡面的價格都好實惠喔,而且麵包和蛋糕看起來也好好吃,我一不小心就買了好多,這些送你啊。還有,這附近景色不錯耶,因為房子不擁擠,所以站在二樓就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

    她興高采烈地分享她白天打發時間所經歷的小小探險,林想歌卻沒有聽進去,只是在長椅上坐下,抬手推了下眼鏡,問道:

    「你有什麼事?」

    郭凝純停住講話的動作,先將買來的幾袋戰利品放在長茶几上,再把寫生畫冊塞進側背包裡後,直視著他,笑道:

    「沒什麼事啊,只是想跟你說說話。」

    ……為什麼?雖然想理出頭緒,卻根本辦不到。林想歌搞不清楚事情的原由,也不知道該先釐清哪個疑問。

    「你是……你為什麼會來這個地方?到這裡工作?還是有什麼事要辦?」

    她望著他,還是笑。

    「我是來完成願望的。」

    「什麼?」他聽不懂,她從以前就常常講讓人聽不懂的話。「……你怎麼會知道我住在這裡?」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啊。」

    她這麼說,好像很理所當然。

    他卻是完全無法明白。

    「早上你說的那個又是什麼意思?」他皺眉問。

    「那個?」她歪了下頭,然後恍悟道:「你是說我喜歡你這件事情啊?我上次要說的時候,很不巧錯過了,我就想說下次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很快地告訴你,所以我連行李都沒放下就來按你的門鈴了。」

    不對。他們兩個說的重點完全不一樣。

    林想歌不禁低下頭。

    有人對自己告白,他卻未產生任何正面情緒,只有頭痛的感覺。

    三年來沒有聯絡、不曾見面的同學,突然出現在自己家門前,然後在這邊胡言亂語;偏偏還是一個不很熟、卻也並不陌生的人,林想歌不知道該把她趕出去還是要如何。

    窗外,天漸漸黑了。

    「你吃晚餐了嗎?」她提起茶几上的一袋東西,繼續翻給他看。「這些麵包全部送你。你家有冰箱嗎?這一袋全是要冰的泡芙,我超喜歡吃泡芙的,所以買了很多。這些也分你,這裡的泡芙好大喔……」

    林想歌並未將她愉悅的分享聽進耳中。前幾個夜晚的寧靜,好像作夢般,因為郭凝純的到來而被打斷了。

    ****************************

    她沒跟男生做過朋友。

    因為男生不會找女生玩,女生也不會找男生玩。

    前一晚,她去醫院看哥哥,然後問哥哥要怎麼樣才能和坐在隔壁的男生交朋友。

    總之就是,先講講話吧,什麼都可以。哥哥微笑著這麼說。所以,尚未早自習敲鐘,她才剛踏入教室,身上還背著書包,在看見林想歌之後立刻對他開口。

    「你好!」

    總之,先從打招呼開始。

    林想歌露出不懂她在幹嘛的表情,但是有回她:

    「嗯。」

    要說話,說很多很多話。這麼想著,郭凝純又馬上道:

    「副班長,我早上吃了麵包。」

    林想歌又是一古奇怪,這次並未講話。

    沒有回應,這樣不行。

    「你早餐吃什麼?」她問。

    「……三明治。」他翻開課本。

    「好吃嗎?」她也有吃過,媽媽幫她做的很好吃喔。

    鐘聲響了起來,打斷了她還沒講完的很多很多話。

    林想歌轉過身,從書包裡拿出鉛筆盒。

    等一下!還沒有做成朋友。郭凝純反射性地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將他的頭轉回來。

    由於太過突然,林想歌沒有辦法做出反應,只能愣愣地望著她。

    從未這樣仔細地看著別人,她凝視他的雙眸,說出她的新發現:

    「你的眼睛旁邊有一顆痣。」在左眼下方。

    聞言,林想歌一臉呆滯,好半晌,才面紅耳赤地甩開她的手,道:

    「不要這樣。」他坐正身體,連脖子都紅了。

    她剛才那樣好像有點太衝動了,也許會被別人說男生愛女生。可是男生和女生真的不能一起玩嗎?已經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和說什麼的郭凝純,沒有再動作或開口,只能面對黑板坐好。

    早自習過後是國語課,她把課本從書包裡拿出來放在桌上,低頭將老師寫在黑板上的文字抄進簿子裡,不經意地發現林想歌用眼角餘光瞄著她簿子上面的宇。

    原本以為他要和她說話,但是卻什麼也沒發生。結果,想要和林想歌交朋友的第一天,失敗。

    接下來的幾天,她都一樣找話題和他講話,他雖然會回應,卻沒有半點要和她變成朋友的意思。原來交男生朋友這麼困難,可她並沒有因為這樣就放棄。

    她覺得,林想歌是個有點冷淡,話也不多的人,像她就很喜歡說話啊,但他不是;跟他講話會有遇到困難的感覺出現,可是,雖然真的很冷淡,卻又不是完全不理她,讓她很可憐地自己一個人說話。

    她不會形容,只是覺得林想歌其實是個好人。

    單周,中年級上音樂課要換到音樂教室,因為是新學校,設備都相當新穎完善,用風琴取代課桌椅,增加小朋友上課的新鮮感。座位還是按照教室的分配,兩人共用一颱風琴,老師則在前面彈鋼琴。

    音樂課她坐在前面,老師輕快地彈奏著鋼琴,大家張大嘴巴用力唱和。她看見隔壁的林想歌立起課本半掩住臉孔,蠕動嘴唇很勉強地唱著歌,她隱隱約約聽到他唱歌的聲音,和大家、和老師都不一樣。

    好不容易打鍾下課,郭凝純在他站起來要走之際,又想到可以和他說的話了。

    「副班長,你唱得和別人不一樣。」豈料這句話卻令總是反應冷淡的林想歌一張臉瞬間變得比皺紋紙還難看。

    他僵硬地道:

    「我都沒說你寫字很醜,你為什麼要說我唱歌和別人不一樣?所以、所以我說我根本不喜歡唱歌!二哥還老笑我,說我五音不全。」然後,他先一步跑出音樂教室。

    郭凝純站在原地,傻住了。

    林想歌在她進教室後,再也沒把視線移到她那邊的粉筆線之內。

    她其實不大瞭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知道自己惹林想歌不高興了,要被切八斷了。就算想要努力修復也不知怎麼做起,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是朋友。

    她一直都很喜歡笑,因為笑可以讓人心情變好,也可以不讓大人擔心,不管遇到什麼困難的事,只要笑笑就好,笑著,事情就會變得不那麼難了。可是,面對生氣不理她的林想歌,即使她笑了,他也不跟她講話。

    好難過,心裡很難受,她卻還是笑著說話,但生氣的林想歌這次真的讓她只能自言自語了。她希望林想歌能原諒她。

    在被對方當成空氣無視的不知道第幾日,意外打破這種膠著狀態的,是流鼻血事件。

    那天出門上學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郭凝純就已經覺得有點熱,連腦袋都好像被熱得有點糊糊粘粘的感覺;但她並沒有跟媽媽講,還是像平常那樣上學,依舊笑著跟媽媽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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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0:54:51 |只看該作者
又是音樂課,林想歌似乎決定這次自己無論怎樣都不再開口唱歌,所以郭凝純從頭到尾只看到他用課本緊緊蓋住嘴巴。老師大半節課都在教如何吹直笛,並沒有要唱歌的意思。因為林想歌好像很討厭唱歌,所以郭凝純還在心裡幫他覺得幸好,結果下課前十分鐘,老師又要大家複習上一次的新歌。

    要唱歌,林想歌又要不開心了吧……正當她打開老師所講的課本頁數、而他要把直笛放下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肘,結果,她拿著的課本就掉了。

    書本躺在兩人中間的地板上。課本是因為他才掉的,可是他已經不理她了,也許是這樣,他的動作有所遲疑,並未立即低身做出拾起的動作,等到她彎腰的時候,他才反射性地屈身。

    然後,她正好撿起課本要抬臉。一個往上,一個要下,叩地一聲,兩人就這麼撞在一起了。

    郭凝純只覺得鼻子一陣激痛,好像撞到骨頭還是哪裡,連臉都發麻了;可是在那個瞬間,她忍耐著沒有叫出聲音,但從早上就開始持續升高的熱度令她腿軟無法支撐住自己,搖搖晃晃地坐倒在椅子上。

    「……呃。」林想歌則是下意識地閉眼,舉手搗住自己的額頭,似乎一時之間也很痛。

    等郭凝純再度眨動眼睛的時候,發現面對自己的林想歌正瞪大眼睛望著她,起初她不明白為什麼,只是趁他看著她時趕快露出笑容,直到感覺鼻下有某種東西,她低下頭,就望見由鼻間緩緩流出的紅色血液滴濕了她的衣擺、百褶裙和雙手。

    對三年級的小學生來說,流血大概就跟地球毀滅是同等嚴重的事情,就算流血的地方是不怎麼要緊的鼻子也一樣。

    「哇哇!流血啦!要死掉啦!」

    「唉呀!趕快到保健室!」

    附近的同學看到了,老師轉過頭來也發現了。教室裡開始鬧烘烘的。

    郭凝純頭昏腦脹的,隱約見著林想歌東翻西找,狀似想拿東西幫她擦掉,但又因為來音樂教室上課不用帶書包,所以他身上什麼東西也沒有。

    林想歌滿頭大汗,情急之下,竟然是站起身拉出制服的下擺,倉促搗住她的口鼻。

    鮮紅色的血液染濕制服、透到掌心,雖然連他的手都弄髒了,他卻並未放開,好似只希望他的制服能夠把她流出來的血全部吸光。

    「死掉啦!死掉啦!」

    同學們拚命在教室裡吵鬧,音樂老師說了些什麼,旁邊有誰在叫嚷什麼,郭凝純都沒有聽進去。

    只是,她從剛才就一直凝視著林想歌。

    「……你的衣服會髒哦。」她虛弱地笑著提醒他。

    「嗯。沒關係。」他喘著氣,點頭對她嚴肅說道。

    從早上忍耐到現在的郭凝純,雖然一直告訴自己沒事,但也終於到了極限。她喘了一大口氣,就好像那口氣忍了很久似的,忽然整個人無力地往後仰,同學當場大叫,大家都以為她流鼻血流到昏倒了;林想歌也露出吃驚的表情,趕緊拉住她的手,讓她不至於摔下椅子,但因為他力氣不夠,差點也跟著一起翻倒,幸好老師及時拉住他們。

    「哇!真的死翹翹啦!」同學們騷動起來。

    接下來,她眼前的聲音和畫面變得模模糊糊。

    老師立刻將她和林想歌帶到保健室,她隱約感覺到林想歌充滿罪惡感地站在病床旁,然後保健室老師說出了她的秘密——

    「唉呀,這孩子在發高燒啊。」

    自己果然是生病了。郭凝純迷迷糊糊地想著。

    「應該是忍很久了才會這樣暈倒。」保健老師在檢查完畢後,回過頭向林想歌道:「這位同學,她是生病所以才會這樣的,不是因為你的緣故。鼻血已經停住,沒事了,你不用擔心。」大概是察覺小孩子的不安,保健老師語氣慈藹地解釋著,跟著告訴一旁的導師打電話請家長把她帶回去。

    不行,媽媽還要去照顧哥哥。郭凝純見狀,一急,用手抓住導師的衣角。

    想要笑著說自己沒事,卻難以辦到,她連搖頭都覺得很吃力。

    「怎麼了?你好好休息,等一下就可以回家了喔。」導師只是溫柔地這麼說,隨即離開床沿。郭凝純知道自己無力改變老師必須要讓媽媽知道這事的決定。

    導師和保健老師在旁邊進行處理,郭凝純看著仍站在床邊的林想歌,低喘了幾口氣,好不容易才能斷斷續續地道:

    「副、副班長……對……對不……起……」

    她非常誠懇地道歉。

    然後,她看見林想歌在聽見她說的話後,眼睛睜得大大的。

    沒多久,媽媽便趕到學校來。雖然她想要媽媽別擔心,但實際上她已經病到只能在心裡想想而說不出來了。媽媽先帶她去看醫生,然後買了她最喜歡吃的泡芙給她,又給她糖果獎勵她勇敢吃藥。

    她很久很久沒有被這麼照顧了,因為哥哥身體不好,比起她,需要更多更多的關心才行,不然哥哥就不會好起來。她總是這樣想,所以,不讓自己成為麻煩。

    她要趕快好起來,不要讓媽媽把時間花在她身上才行。

    翌日,她睡醒之後摸摸額頭,燒退了,頭也不昏了。

    她在爸爸媽媽起床前先到陽台拿已經洗好晾乾的制服。雖然明明大部分的血跡都洗掉了,但她覺得似乎有一塊淺淺的褐色痕跡還留在那裡。

    不知道林想歌的制服是不是也是這樣子?

    她想今天上學的時候問他。昨天他有跟她講話了,所以,不會不理她了吧?

    雖然這樣小小地計劃著,但是之後家裡接到電話,說哥哥病情危急,從那一天起的一個星期,她再沒去過學校。

    *******************************

    颱風要來了。

    由於風速已達放假標準,所以電視新聞紛紛以跑馬燈的方式告知隔日停班停課的地區。那天晚上雨很大,風也相當強勁,窗戶甚至動搖起來。

    一整個晚上風雨持續不斷的喧鬧,令來到這裡之後就淺眠的林想歌一夜未闔眼。

    早上,雨仍一直下,風勢還是一樣地強大。

    因為聽到有東西撞擊窗戶的聲音,所以林想歌打開門,撐傘到外面察看。不知道哪裡吹來的紙箱,落在一樓的外牆,他將它移至不會再被吹跑、危及到別人的地方之後,正欲轉身進屋,就望見十公尺外的那棟老舊房舍有人蹲坐在那裡。

    那不是別人,就是郭凝純。

    她肩上架著一把便利商店買來的透明傘,傘骨還有一根歪掉了,坐在屋簷下的小凳子上,只是望著屋前的道路。

    那是……在做什麼?

    不理她。他無視的走回屋內。

    差不多中午的時候,風勢好像稍微變小了,瞬間呼嘯的聲響不再,但雨勢仍大。林想歌望向窗外,原本只是想要察看天氣,不意卻見到郭凝純依然坐在原處。

    他一怔。這次她不是在看馬路,反而屈起手肘抱膝,頭深深地低垂著。

    不關他的事,和他沒有關係。雖然這麼告訴自己,但他還是皺眉拿起雨傘,開門快步走了出去。

    「喂,你——」才接近喚她,她就抬起頭來。

    「欸?」她昂首,看見是他,停頓了一下之後,笑道:「哇,你幹嘛?怎麼了?」

    那是他該問的。林想歌睇著她。她的衣服和頭髮都有些濕。

    「你坐在這裡做什麼?」風雨那麼大。

    她眨眼。

    「我?」她舉手指著自己。「我啊,我在聽雨聲。我不討厭下雨,下完雨空氣會變好,滴滴答答的,又很好聽。」她閉上眼睛,示範了一下聆聽的威覺。

    ……林想歌覺得自己走過來果然是個錯誤的決定,正想轉身走回去,卻看見郭凝純身後大門未關,門底縫由裡往外一直滲水出來。

    他伸手推開門。房子的天花板不知被什麼弄出了一個大洞,裡面跟外面一樣下著大雨。

    「這是……」林想歌不禁瞠大眼眸。所以她才坐在外面屋簷下,這間房子已經沒有什麼能夠遮風避雨的地方了。

    她只是樂觀地道:

    「還好房東租給我的時候就沒什麼傢俱,不然就要被淋壞掉了。」她拍拍自己腿側的兩個大背包。「我的東西都沒事,只除了這把新傘被風稍微吹壞了。」

    林想歌低頭,注視她不在意的笑臉,再望向她身後慘不忍睹的室內。

    「你想就一直坐在這裡?」

    「嗯……是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去了。」她歪著頭想了一下,隨即笑了。「不然副班長要給我地方待嗎?」她好像在開玩笑般地說。

    倘若現在跟她說不的話,她要怎麼辦?就一直坐在這裡?坐到天黑之後?

    那天黑之後又要怎麼辦?這附近沒有旅館,而且今天還是颱風天。

    如果只是短時間,如果只是先讓她住一晚……他沉默了下。

    「……暫時的話。」語畢,他見她突然整個人傻住。

    「咦!」她一臉自己聽錯的表情,相當驚訝道:「真、真的啊?我可以住你那裡?」

    明明就是她自己提的,做什麼這麼不敢相信!林想歌後退一步。

    「暫時的。」

    得到確定的答覆,她笑了。

    「謝謝!」她背起兩個大包包,用肩膀和脖子夾著那支歪掉的雨傘,往他的住處前進,還不忘對他道:「走吧!」

    林想歌跟在她後面,原本該要幫她撐傘,這下也省下。看著她興高采烈地小跑步到他家門前。待他掏出鑰匙開門,以為她會馬上衝進去,她卻又意外地站在門口不動。

    「我身上濕濕的,踩進去不好。」她說。

    「……等一下。」林想歌將傘收起,走進屋內,找到一條新毛巾,遞給她。

    「謝謝。」她先大略擦乾頭髮,再擦拭手腳,確定不會有水亂滴了,才跨進門,像上次那樣道:「打擾了。」

    真不知道她是禮貌還是不禮貌。林想歌看她一眼,道:

    「三樓,只要門可以打開的,隨便哪間房都可以。」他的臥房在二樓,雖然二樓還有空房間,不過他認為還是不同樓層比較妥當。

    「喔,好。」她點頭,拿著包包準備上樓。

    林想歌覺得那背包實在很大,好像該幫她,但她卻又彷彿很習慣地背著。正當他遲疑著要不要上前時,忽然啪的一聲,燈熄了。

    電器用品的運轉聲音戛然停止。

    停電。他望著熄滅的天花板燈管,馬上反應過來。

    「停電了。」郭凝純則是代替他說出來。

    雖然還是白天,但因為颱風的關係,整個天色昏暗,室內一沒有燈光,使得能見度更差。林想歌瞇起眼,是看得到東西,但有些吃力。

    他沒有蠟燭,也沒有手電筒……才這麼想著,就聽到一陣悉窣聲,郭凝純站立的位置有了光亮。

    「還好我有手電簡。」她將手電筒放在下巴處,像講鬼故事一樣,得意地作鬼臉,往上面看一眼,道:「樓上好黑喔,只能待在客廳啦。」

    林想歌認為這是正確的,所以只得和她一左一右坐在客廳長椅上。

    兩人中間空著,彷彿在訴說著他們不熟、卻也不陌生的交情。倘若是平常他自己一個人。坐多久都無所謂,但是郭凝純才坐下沒兩分鐘,就開口道:

    「你想玩遊戲嗎?我有撲克牌和大富翁喔。」她把手電筒放到茶几上,然後將那兩樣玩具從背包裡掏出來。

    「不要。」那裡面到底放了多少東西?林想歌隱約見到還有像是畫筆的物品。

    「那你想做什麼?」她傾身,好奇的問。

    「什麼都不想做,等著就好。」他冷淡道。

    「喔。」她坐正回去,前後輕輕地搖著身體。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手舉得高高的,問道:「那我可以說話嗎?」

    林想歌閉了閉眼。

    「……隨便你。」

    她好像露出笑容,望著他。因為手電筒有些閃爍,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

    只聽她道:

    「你剛才不是問我在做什麼嗎?我除了在聽雨聲之外,還在幻想。」

    林想歌一臉疑問。

    「什麼?」

    「我在幻想你會來救我啊,果然你來啦!」她哈哈地笑了。

    又講這種事!她的態度不認真,所以他也就當她在亂說話。

    「……你到底是來這裡做什麼的?」他只想知道這件事。

    聞言,她歪了下頭。

    「嗯……」她閉著眼睛想了想,然後張開雙眸,注視著他,笑道:「其實,我還沒想好要做什麼呢,總之就先待在你身邊。」

    他眉頭皺得好深。

    「什麼?」

    她不好意思地摸著自己的後腦勺。

    「我……我是為了你而來的。我可以暫時待在你身邊嗎?只要一段時間就好,我絕對不會賴皮的。如果你真的完完全全不想見到我的話,我、我是可以躲起來不讓你看見的。」

    他沒有絲毫興趣,已經不想再跟她胡扯下去。

    「不要問我。」

    她放下手,笑道:

    「哎,說的是呢。還好喜歡一個人不需要對方允許。」

    結果她還是在講這個。手電筒的燈光漸漸弱了,在朦朧的視線之中,林想歌見到她垂下眼睫,唇線微彎,誠懇地道:

    「謝謝你,真的。我知道副班長你是個很好的人。」

    林想歌怔住。

    明明一直不正經,但她剛才的表情卻又變得非常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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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0:56: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人一生中,多少會遇見那種怎麼樣都合不來的人。

    也許是價值觀,也許是個性,也許是其它另外的因素,即便表面上可以維持應對,但心裡就是會認為不管如何都無法和對方相處得來。

    對他而言,郭凝純就是這樣的存在。

    她並不是什麼壞人,只是他們兩人性格差異太大,他總是無法跟上她的思維,也無法和她好好地對話,於是變得有些不知怎麼應付她。

    他並不討厭她,可是也不知該如何和她相處。

    收留她的那天,在停電約莫兩小時之後復電了,她提著背包上樓,只有在晚餐的時候來問他要不要吃泡麵;因為他一向外食,屋裡雖然有個單人小冰箱,卻沒有任何可以烹煮的食物,只有她背包裡的泡麵。他告訴她廚房在哪裡。用餐的時候,他很沉默,她也沒再講那些有的沒的,只是閒聊以前她在哪裡也遇到過颱風,還碰過土石流的事情。

    之後他回房,她好像也一直待在三樓。室外風雨交加,雖然家裡多個人令他不習慣,但還算平靜地過了一夜。

    隔天一早,外面只剩零星的雨滴聲響,他在準備上班時用筆電看了新聞災情,覺得有點不妙,所以提早出門,打算先去圖書館看看情況。要離去前,他往三樓望一眼,才帶上門。

    撐著傘,原本空曠的產業道路如今到處是雜草、垃圾以及被風吹落的招牌,他快步到達上班的地方,一眼就看見大門的玻璃整個裂了,所幸圖書館位於地勢較高的路段,並未遭受淹水,不過還是到處堆積了垃圾和掉落的樹枝,還有二樓的窗戶也不知被什麼東西敲破了,地上滲了一片面積不小的水漬,有好幾本書被打濕了。

    上班之前,他和一個約聘職員花了不少時間將現場處理乾淨,並請了工人來修理玻璃。

    或許是颱風過後的影響,雖然平常本就沒多少人來,但今天來圖書館的人明顯比平常少,甚至連主管都請假。

    他準時下班。在回家的路上,他因為晚餐不知該不該購買郭凝純的份而煩惱了幾分鐘。最後還是提著兩個便當回家。

    遠遠地就望見郭凝純坐在透天厝大門前的騎樓處,他心想,難不成她本來就喜歡坐在門口?

    發現他走近,她仰起臉,笑了。

    「嗨,副班長。」走近才發現她旁邊放著兩個購物袋,白天的時候不知道去了哪裡。她手裡抱著一本寫生簿,白紙上的素描是對面河岸風景。

    他並不是個懂得藝術鑒賞的人,只能感覺她畫得很像,栩栩如生。那是當然的,畢竟那是她的職業,以此為生還畫得不像的話那要怎麼辦?

    「嗯。」他低應一聲。

    「我跟你說喔,這裡風景很好呢,看著就忍不住要畫下來。」她露出享受著微風的表情。

    他沒有興趣。林想歌將手伸進口袋,取出鑰匙。

    在將鑰匙插入鎖孔時,他忽然停頓住。

    「……你坐在這裡多久了?」他轉頭問道。

    她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多久。」她並不是喜歡坐在門口,而是她沒有這裡的鑰匙,無法進入。她到底等他等多久了?望著那本厚厚的寫生簿,林想歌難以推測她坐在這裡畫了多少張圖。

    但她卻什麼都沒說,只是等他回家,然後像個傻瓜一樣對著他笑。

    林想歌沉默地將門打開,她提起東西,跟在他後面進入。

    「我今天去了鎮中心,想找美術用品店,結果找到了喔。雖然小小一家,但東西都很齊全呢。」她向他報告她的今日行程。

    他放下公事包。

    「你有沒有打電話給你的房東?」在吃晚餐前,首先要解決這件事。

    「有啊。」她點頭。「我是去外面用公共電話打的。」

    為什麼要打公共電話?他沒問這種細枝末節,僅道:

    「對方說了什麼?」他睇著她。

    「房東先生說房子碰到颱風就是這樣啦,他現在人在很遠的地方,沒辦法回來幫我弄。」她回答道。

    那算什麼?他皺眉。

    「難道……你先繳了租金?」

    她一副「哇!你怎麼知道?」的表情。

    「嗯。一個月。」

    原來如此。他明白房東的態度由何而來了。看那間房子的狀態,應該本來就不是重要的房產,租出去之後也不必負責了。

    「那你要怎麼辦?」

    「我有睡袋啊,只是屋頂破個洞而已,沒問題的。」她笑說。

    根本不是什麼「沒問題」!

    「睡袋?」他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她。她為什麼會帶這種東西?他逐漸有種所有關於她的事情都無法找到正常邏輯的感覺。

    「對啊,睡袋。」她一點也無所謂地笑道:「師父以前要我去山上,我搭帳棚睡在田旁邊,半夜還有超大的田鼠爬進來,只是屋頂破洞而已,沒什麼啦。」

    她到底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林想歌無法理解。

    「師父?」那是誰?

    她莫名地望著他一會兒,才道:

    「是我老闆,給我工作的人。不過我都叫他師父的。」

    「為什麼去山上?」雖然不願像個蠢人一樣只會一直提問,但他真的不明白她講的話。

    「因為有工作啊。而且師父要我多去感覺,多去觸碰。你必須去感受這廣大的世界!」她忽然張開雙手,很有活力地道,然後看著他,一臉笑意。「……像是這樣子跟我說。」

    林想歌完全……不想懂。

    畫家都是這樣的?學藝術的都是這樣的?他的三哥有位畫家朋友,印象中似乎也是特立獨行,但他跟那人不熟,當然也就不能拿來和郭凝純比對。

    為什麼她不乾脆離開這個城鎮?即使睡破房子也要留下,是為了什麼?為了他?他覺得如果自己問了,她一定又會給他亂七八糟的回答,所以他不打算問。

    她望見他手裡的東西,順口道:

    「你晚餐吃兩個便當啊,原來你吃那麼多。」她一臉的趣味。

    雖然明明是買給她的,但被她發現了,卻又覺得有些不自在。他拿著便當的手莫名僵硬;更令他煩惱的是,面前這個過於隨意的小學同學。

    似乎是對他的注視產生疑惑,郭凝純覺得自己可能說錯話,於是安慰道:

    「怎麼啦?食量大沒關係,我有時候也會吃兩個便當。」林想歌深深地在心裡歎了口氣。

    他放下裝著便當的塑膠袋,然後轉身走到角落的一個木櫃,打開木櫃抽屜,從裡面取出一把鑰匙。

    然後將那把銀色鑰匙遞到她面前,道:

    「給你。」

    「咦?」她還沒有進入狀況。

    先不論郭凝純是他從小學就認識的人,且她還是一個女孩子,他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她在屋頂破洞的房子裡鋪睡袋睡覺。

    他家的空房間可是一隻手還數不完呢。

    「……如果你不要太吵的話……就讓你住。」

    林想歌對她說道。

    雖然他完全不想要如此,但也只能先這樣了。

    ***********************

    流鼻血事件後的第二個星期,郭凝純終於再度跨進教室。

    她很習慣教室裡散發的那種陌生味道,很習慣那種沒人記得她的狀況,對於班上同學會關心她的事情,她沒有一絲絲期待。

    原本她就沒有特別親近的朋友,即使她請了這麼長的假,同學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就只是知道她不來學校的這個消息而已。她明白那樣的感覺,全班同學好像都遺忘了郭凝純這個名字的存在。

    她像平常那樣笑笑地走進教室,總是都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的。她每天都很準時地上學,不會太早,也不會遲到;成績在班上算是普通,音樂和體育方面也沒有比別人突出的地方。雖然未曾有過優秀的表現,又都是自己一個人,但她還是很喜歡來學校。

    她慢慢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放下書包。

    林想歌已經坐在隔壁。在她拉開椅子時,他聽到聲音,遂抬起頭看著她。

    那一瞬間,他露出有點驚訝的表情。

    郭凝純因此而呆住了一下子,但很快就回過神。

    「副班長早安。」她向他打招呼,然後坐下。

    他沒有講話。郭凝純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又不想理她了?煩惱了幾秒鐘,就見到林想歌打開鉛筆盒,從裡面拿出一顆糖果,擺在桌面上,然後用食指慢吞吞地推啊推,推過那條天上地下線。推到她面前。

    他低聲道:

    「這個給你。」

    包裝紙是桃紅色和白色的條紋,是牛奶糖啊。郭凝純先是看著那顆糖果,然後抬起頭看向他。

    被那樣注視著,林想歌似乎相當不自在,道:

    「那是我生日時我媽媽買給我,讓我送給同學的糖果,大家都有……你沒來學校,幫你留的份。」

    她沉默半晌,然後低聲道:

    「……副班長,我今天生日呢。」

    他停頓了一下,問:

    「是嗎?」

    「嗯。」她點頭。座位是按照號碼排的,號碼是按照生日排的。他們兩個的生日只差幾天而已。

    她看見林想歌稍微抿了下唇。

    「我一直想跟你講,你、你以後生病發燒要說。」就像是時光停留在流鼻血的那天完全沒移動過,更像是他想說這句話已經等了整整一星期,終於能夠講出口;總之,他嚴肅地看著她的臉,這麼對她說道。

    郭凝純聞言,卻是愣愣地沒有動作。她完全沒料到居然有同學會關心她或在意她,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事。

    她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眼睛望著他,很久很久。

    直到林想歌微紅著臉撇開視線問:「幹嘛?」她才像醒過來一般。

    有種不知如何形容的空氣盤旋在她和林想歌的肩膀之間。因為是沒有經歷過的事,所以她也不知道要怎麼回應才好。

    她想要適應那種好像有點幹幹的感覺。

    「早……早安。」她對他開口,每天上學都會問候的詞語,這一刻卻顯得非常生澀。

    「你剛說過了。」他很平凡無奇地應著。

    「……欸,對啊。」她笑了一下,覺得自己好笨蛋。心裡那種幹幹的感覺變了,變得軟綿綿的,很舒服的樣子。

    她轉眸看著自己的桌面,然後伸手摸了摸那顆糖果,將糖果握在掌心裡。良久,她忽然道:

    「副班長,你有好幾個哥哥對不對?幫你送便當的是你哥哥,給你鉛筆盒的也是你哥哥,你用的筆和書包……都是你哥哥用過的。」像是只講給他一個人聽,她看著他,用平鋪直敘的語調緩緩說著。

    聞言,林想歌有些困惑,就好像在說用兄長的東西並不可恥那般,他保護似地用手握住自動鉛筆上的名字標籤。

    她收起總是掛在臉上的笑容,繼續說:

    「我……也有一個哥哥。這支筆,是我跟他要的。」她拿出自己的自動鉛筆。

    那支筆是銀色的,沒有任何圖案或花紋,看起來就不是小學生會用的東西,是支大人用的筆。

    她不曾告訴過任何人這件事,但是,現在她想講給林想歌聽。郭凝純暗吸口氣,輕輕慢慢地,不敢用力般地說道:

    「我哥哥他生病了,常常要去醫院看醫生,只有放學以後,媽媽才能帶我去看他。那一天,他差點死掉……所以……請假的這一個星期,我都在醫院陪他。他已經不能上學了,以後都要住在醫院裡……」她垂眸看著手裡的筆,道:「希望哥哥快點……好起來。」

    她抬頭看向林想歌,他也正看著她。

    然後,他對她說:

    「……希望你哥哥好起來。」

    明明只是一句再平淡普通不過的話,而且他的態度還冷冷的,但郭凝純聽見他這麼說之後,眼眶卻驟然湧上一片淚霧。在家裡時,她不敢哭;在醫院裡,她也努力地在哥哥面前裝作沒事的樣子,但是其實她好難過好傷心。

    她會當一個好孩子,安靜不吵鬧,也不出去玩,就算再發燒也會一直忍耐下去;她絕對不再麻煩到任何人,生日被忘記了、沒有糖果也不要緊,爸爸媽媽把所有的關心都給哥哥也沒關係,所以,總是溫柔對她笑的哥哥,可不可以不要再生病?

    就像是忘記要怎麼哭似的,她瞪大眼睛,一眨也不眨,非常勉強地把淚水蓄在眼睫邊緣,沒有讓它們掉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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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0-7-7 00:56:15 |只看該作者
林想歌見狀,好像吃了一驚,從書包裡掏出疊得整整齊齊的衛生紙,整疊塞給她。

    她再也忍不住,抬起雙手,用那衛生紙亂七八糟地蒙著眼睛,把這些日子以來累積的不安和悲傷在林想歌面前宣洩了出來。

    也許是習慣把難受的心情隱藏起來,她並未哭出聲音,只是像快要不能呼吸那般,一直一直抽氣。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掉淚,連在家人面前都不曾有過。

    隔壁同學不再只是隔壁同學,生日的這一天,她得到一顆甜甜的牛奶糖。

    以及,一個能夠分享情緒、訴說秘密、稱作朋友的存在。

    *****************************

    「那個是外地人吧?」

    「閱覽室裡那個對吧?這幾天都坐在同樣的位子上,好像不是來看書的,拿著畫冊和筆,一直不知道在幹嘛。」

    「我們來賭那個人明天還會不會來。」

    「好啊好啊。」

    好不容易忙完工作,就見沒事可做的約聘人員和走後門的工讀生在櫃檯散漫閒聊著。林想歌沒有仔細去聽他們的對話,只是回到座位上用電腦持續進行枯燥又乏味的工作。

    中午休息時間,他離開位子要去買午餐。這圖書館位處鎮上菜市場附近,要購買東西算是相當方便的,一直到黃昏都有人在做生意,最近他下班後也開始會從這裡帶晚餐回去。

    走出建築物,望見旁邊的綠化小花圃前蹲著一個人。平常的他不大會去注意路人,但那人拿著寫生簿畫著一點也不美麗的花草,讓他下意識地多看了一眼;在經過那人身邊時,他看清楚對方的側臉——

    是郭凝純。

    「……啊。」一種即刻的反應,令他不自覺地出聲停住。

    郭凝純聞聲回過頭,原先畫著素描的鉛筆停住了。

    「你好。」她笑著打招呼。

    什麼你好……的。郭凝純住進他家已經一個星期了,他建議她最好跟房東好好談談,不然一個月租金會就這樣白白花掉;她卻想了一下,笑著跟他說:「因為有好事情發生,所以沒關係了。」

    所謂的好事情是什麼,他不懂,也不想懂。

    幸好她算是一個安靜的房客,大概是他之前說的話起效用了,她沒到必要真的不會來吵他。

    出乎意料的,她會做飯。雖然都不是什麼很難的菜色,但她的確是能夠煮出一桌可以吃的晚餐。第一次下班回家看見餐桌上有家常菜,他還懷疑是她買的,後來確定真的是她作的,他還是有種很難相信的感覺。

    說著用作晚飯來抵房租,她愉快地對著他笑。其實他根本不曾想過要跟她收房租,也想繼續吃外買的便當,不是她做得不好,他只是不想和暫住的她牽扯太多:

    只是,要是她煮的東西沒人吃,大概只能丟掉,他並不是個會眼睜睜浪費食物的人。


    原本空空的冰箱如今塞滿了東西,死氣沉沉的廚房也不再是沒人使用的樣子。

    不過她每次用過廚房,廚房都會變得髒亂;有一次他還看見她要把真空包裝的肉醬擠到鍋子裡,結果不知道為什麼卻有一部分噴到牆壁上去,她呆住之後還哈哈地笑了。

    她做事相當粗糙,雖然之後她真的有整理過,不過他們彼此對乾淨兩字的認知看來存在著相當程度的差異,他都還要再清理一次。

    結果,只能每天和她面對面坐著吃晚餐,即使他沒有任何跟她聊天的念頭,她也可以自己一個人說得很開心。

    讓她暫住,看來這些是不可避免、要概括承受的。

    他明白她煮晚餐只是想要幫忙,所以他為此忍耐了三天;但最後他仍然因為不想這樣繼續下去,終於開口要她停止。當時她傻住許久,才又露出笑容,跟他說對不起,造成他的困擾了。

    隔天開始,一切恢復先前的平靜。

    睇著花圃前的郭凝純,林想歌低聲問道:

    「你怎麼會在這裡?」沒想到會在上班的地方遇見她;因為這個鎮不大,圖書館離住的地方又很近,她是亂逛逛到這裡來的吧?

    「我來這裡畫畫。」她繼續在紙上揮灑。

    林想歌實在不覺得那些有什麼好畫的。睇著那素描本上才剛開始的圖畫,完全沒有藝術細胞的他,真的無法看出任何東西。

    他們同住一個屋簷下,這幾天卻沒講過什麼話。他並不曉得她要待多久,卻仍然希望盡早恢復獨居的生活。

    「你不生氣了?」林想歌的思維被郭凝純的問題打斷。

    「什麼?」一下子轉不過來,他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好像一直都有點不高興,每當看到我的時候。我知道我打擾了你,也讓你覺得煩,真的很對不起。」郭凝純尷尬地笑笑。

    可還是沒有想過要走。林想歌似乎可以從她的表情中讀出這個訊息。

    這一個星期以來,她是一個還算稱職的同住人,除了清理廚房不夠細心之外,其它並沒有製造什麼太大的麻煩;在二樓的他,只聽過樓上細微的聲響,以及偶爾的照面,扣掉那幾天的晚餐時間,幾乎可以說和之前沒有什麼不同。

    但他的確也因為被半強迫接受和她共住,而有相當程度的不習慣。

    「……算了。」他淡道。

    她瞅著他。

    「你一生氣起來就沒完沒了的。」

    誰……誰生氣沒完沒了了。心裡不想認同,又無法否認自己不是個可以馬上就釋懷的人,林想歌道:

    「你倒是完全相反。」

    一時不悅想要諷刺她,她卻大方承認和懺悔。

    「我知道我臉皮很厚,可能還有點白目,真的很抱歉,對不起。」雙手貼著大腿,用力朝他彎腰,表示歉意。

    沒想到她竟然對自己鞠躬,林想歌愣了一下,因為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道:

    「好了。」

    「那你不生氣了嗎?」她問,維持同樣姿勢。

    林想歌不擅應付她,但也不會上當。

    「我沒在生氣。」

    她立刻站直身,向他綻放笑容。

    「我就知道副班長最好了。雖然你老是這樣,但我知道其實你是那樣。」

    什麼這樣那樣的!林想歌從來就跟不上她跳躍式的說話方式。

    還有,她總是愛笑,不管什麼事情都要笑,不管該不該笑她統統都笑,笑到他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只聽她又接著道:

    「我最喜歡你這點了。」

    本來已經低頭看向腕表、分心沒在注意她的林想歌,聞言不自覺地停住動作。

    「什麼?」他抬起臉。

    她直視著他。

    「我喜歡你啊。」她笑著對他說。「你忘記這件事了吧,雖然我明明幾天前才對你說過,但是你現在已經不記得了。」

    沒錯,她當時的確是對他這麼說了。

    而他也確實忘了。

    林想歌一時不知該回應什麼。

    「沒關係啦,我看你的態度就知道了,你比較在意我住在樓上,大於我的告白吧。你不用介意,其實我也很不好意思。」郭凝純笑了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包零買的糖果,說道:「這裡的商店有賣以前才看得到的東西呢。」

    她輕鬆地轉移了話題。因為這個緣故,使得她出現當天那個本來就令他一頭霧水的突兀表白,在此時更讓他困惑了。

    她到底是認真的還是不認真?如果是認真的,怎麼會這麼無所謂?林想歌真的不會應付行事全無邏輯的人,郭凝純就是他最感棘手的類型。她拿出一顆糖果,小時候吃過、但現在外面很少在賣的,包裝紙是桃紅色和白色條紋的牛奶糖。

    「友誼的糖果。」她笑說,拿糖果對著他晃了一晃,然後很快地塞進他上衣口袋裡。

    大概是感覺到他不想要,她後退一步,跟著大力推薦道:

    「很好吃的啦。」

    「我不……」喜歡吃糖。林想歌想跟她這麼說,她卻邊揮手邊退開。

    「回家啦!」然後一個轉身,腳步輕快,哼著歌走遠了。

    回家?回誰的家?就算她先跑走了,還不是和他同一條路。

    原本以為到達住處後她會來和他說些什麼,但是那天晚上她一直待在三樓,像是怕惹他生氣那般,靜悄悄地沒有再出現過。

    *********************

    五年級又要分班了。

    上學期還坐在一起的人,過了一個暑假,或許就會變成隔壁那班的同學。忙著適應新班級新座號或者新老師,就算以前同班過,但分開以後,漸漸地忘記某個同學,或者在走廊上碰見,連叫個名字都不曉得該怎麼開口的情形比比皆是。

    高年級的學生開始有參與學校自治的機會,像是維持校園風紀的糾察隊,以及協助管理上學放學路線的交通隊。

    郭凝純沒有參加任何學校活動,但她知道林想歌被分配到交通隊,因為有一次她看見他穿著黃顏色的顯眼背心,在路口協助導護老師。

    而她都是給騎機車的媽媽載的,所以很少有碰見他的機會。雖然想去他的班級找他,可又不曉得要跟他講什麼話,每次都在她還沒想好話題時就打鍾上課了。

    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她想要維持聯繫,卻又陷入開學時不知該如何跟別人相處的那種類似情形。她真的不會、不知道要怎麼做才好。

    這天放學,媽媽跟她說有事,所以不能來載她,因為她已經是大孩子了。這是升上五年級後的第一次,她要自己走路回家。

    於是,明明不屬於那個路隊,她卻繞到林想歌站交通隊的那條路。

    望見他就在對面,郭凝純萬分期待地等待紅綠燈號轉變,天空卻忽然下起雨來。

    「哇!下雨了,等一下變大怎麼辦?我沒帶傘耶。」旁邊一起等過馬路的別班同學哀嚎。

    「我也是……」

    聽到他們這麼說,郭凝純昂首看著暗沉的天空,感覺好像只要再多加一點點重量,整片烏雲就會變成雨水灑落下來。

    不知道林想歌有沒有帶傘?這麼想著時,聽見導護老師吹哨,她跟著人群走過馬路,直直朝目標走去。

    「副班長。」她喚,突然覺得這三個字好陌生。

    他轉過頭,看著她。她心跳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升上五年級以後,他們就沒說過話了。

    「你為什麼叫我副班長?」他的眉頭又皺起來了。他好像常常都是這個表情。

    「因為你就是副班長啊。」她理所當然地說。

    「我現在已經不是了,我也沒有和你同班。」他道。

    郭凝純一點也不想明白那有什麼差別。他是副班長,從他們三年級認識的時候就是。

    而那是她和他之間唯一的聯繫。

    今天已經跟他講到話了,還想多講一些,她下定決心道:

    「你有沒有帶雨傘?」

    「……咦?」他看起來一臉困惑。

    「你沒帶嗎?」拜託沒帶吧。她睜大眼睛,用念力想著。

    他看她的眼神更奇怪了。

    「是沒……」

    「我知道了。」她點個頭,拔腿往自己家的方向跑。

    交通隊要等大家都放完學後才能收隊回家,雖然她家不是很近,但只要她動作快點就來得及。她越跑越快,一路不停地衝回家,拿出鑰匙打開門,把書包往門內一丟,抓起掛在鐵門上的兩把雨傘就又下樓朝學校跑去。

    雨真的變大了,路上的學生沒剩幾個,她跑啊跑的,跑回原本林想歌站的地方,當然他已經不在了;於是她就繼續朝學校前進,直到望見換掉背心的幾個交通隊從校門走出來。

    林想歌在那些人裡面,但是已經有個同是交通隊的好心同學和他共撐了。

    「呃……」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硬生生煞住腳步,把原本抱在胸前的雨傘趕忙收到背後去。

    雨霧中,她覺得林想歌好像有看到她……又好像沒有。

    有時候也會發生這種事——因為分班的關係,以前的同學變成了陌生人,裝作沒看到之類的情況。她笑笑地調適自己的心情。

    看不清楚林想歌的表情。她撐著傘,藏著另外一把,站在大雨之中,望著他和別人一起走的背影。

    他已經在新班級交到新朋友了。

    坐在他隔壁的同學,已經不是她了。

    在小學畢業之前,那是她唯一一次和林想歌近距離的照面。

    然後,她成為國中生。國中和小學一樣,是依照居住的地方來分配學區,當然也會有望子成龍的父母選擇轉走戶籍到競爭力較高的學校就讀,不過大部分還是住哪裡就念哪裡。

    所以,當國中開學時,會遇見許多小學時候的熟面孔並不是什麼特別的事,尤其他們就讀的這所國中校區不算大,人數也不多,加上剛開始推行的小班制,一個年級不到五百人。

    「我們同校耶!」因為暑假去海邊玩而曬黑的女同學高興地上前勾住郭凝純的肩膀快樂宣佈,郭凝純向她笑著道:

    「對啊。」已經好幾年沒有搬家的她,也認識了新朋友。

    陌生的校園裡來來去去都是新入學的學生,新生報到第一天,也只是確認班級或領取開學用品這類瑣碎的事情而已。

    這所國中是男女合校同班的制度,在按照班級排隊拿制服的時候,郭凝純意外發現到一個眼熟的身影;林想歌就排在她前面幾個人而已。

    他好像長高了,比她高出整整一個頭了。雖然她認識了其他朋友,卻從來沒有忘記過林想歌:知道自己又和他同班,她感覺好開心.雖然她不知道林想歌會不會高興,但她就是高興極了!

    他拿好制服之後就離開了,並沒有看見她。她想,反正都同班了,也不急著在這一天和他講話。

    真正開學以後,老師說先讓大家熟悉彼此,所以還是按座號排位置,等到下學期再開始讓大家自由調度。國中分班以及座號都是依照入學智力測驗以某種方式打散排列的,林想歌的座位在右邊靠窗的地方,郭凝純則在同一列的最左方,倘若沒有特別轉頭或移動,平行的角度根本看不見對方。

    大概是位置不好的緣故,加上下課放學時林想歌身邊都是小學時代的男同學,結果郭凝純上國中以來,和他根本沒有交集。

    開學一個星期了,他們卻未曾交談過,雖然不是故意,卻真的好像變回了完全陌生的人一樣。

    明明再度和他同班了。她有些沮喪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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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0:56:5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星期六,學校只上半天課。放學後,郭凝純坐公車到離家最近的大型市立醫院去探望住院的哥哥。

    一踏入醫院,那種熟悉的消毒水味道便迎面而來。排在幾個人後面等電梯,她上樓後,完全不需要抬頭看指示牌,直接步向正確的房間。

    病房的門是開著的,她走進去,先向靠門的這床病患的家人友善點頭,然後望著靠窗的那床,上前將布簾拉開。

    「哥哥!」她對坐在病床上的青年露出大大的笑容。

    肩上披著衣服的青年膚色偏白,身材細瘦,看見她,神色變得溫柔,笑得瞇起眼眸的樣子和她幾乎一模一樣。

    「吃午飯了嗎?」他問。

    郭凝純站到青年右方,因為哥哥左邊耳朵幾乎聽不見。

    「我帶來吃啦。」郭凝純提起手中的塑膠袋,裡面裝著她在便利商店買的便當。

    「你不需要那麼常來啊。」青年說。

    「我喜歡來看哥哥啊,拜託讓我來啦。」她調皮地眨眼,將書包放下,坐在床沿,拿出便當,把裝著筷子的紙袋撕開,道:「檢查出來了嗎?怎樣?」

    「嗯,過一陣子應該可以出院了。」青年微笑。

    郭凝純舉高雙手,開心道:

    「太好啦!我之前說了吧,一定沒問題的。」突然覺得胃口變得超好,微波便當的飯菜都變得美味起來,她心情愉快地享受著午餐。

    正在就讀大學的哥哥,因為之前的手術而到醫院進行追蹤檢查。她剛才就是在問那個檢查結果,醫生說,只要沒問題,哥哥就穩定了。

    從小到大,她的記憶裡,哥哥在醫院的畫面總是比哥哥在家裡的畫面來得強烈鮮明許多。小學的時候,哥哥有次病危,差點死掉,她嚇得不肯離開醫院;那時候她好怕自己一走就永遠見不到哥哥了。

    見不到總是很疼愛她、總是非常溫柔的兄長。

    她非常喜歡哥哥,以純粹的手足感情愛著他,所以她從來不怪父母花更多心力照顧哥哥,而只怨為什麼老天這麼不好,要害哥哥生病。

    直到現在還是一樣。

    邊閒聊邊吃完便當。因為哥哥時常在醫院,所以從以前她就會講很多外面的事情給他聽,哥哥也會和她分享他透過病房窗口,唯一能見到的一小塊天空,跟她講星座、雲的形狀、天氣的變化。

    她喜歡聽哥哥講話,哥哥講話的聲音總是柔柔慢慢的,相當好聽。

    有點愛困。她上半身前傾,以手臂為枕,趴在兄長腿部的棉被上。

    「……怎麼了嗎?」青年關心地問。

    她氣餒沮喪的時候,哥哥總是能察覺。郭凝純把臉埋進肘彎,想到哥哥聽力有問題,這樣說話他聽不見,所以她又抬起頭,道:

    「唔……有一個小學認識的同學,現在想要和他講話好難。」嗚嗚。

    「是嗎?」哥哥的手伸了過來,像小時候一樣摸著她的頭,讓她覺得很安心。

    「嗯。」

    「那就只能努力了。如果你真的沒辦法放棄的話。」

    努力啊……想著兄長鼓勵的話,郭凝純閉上眼睛。

    趴著睡了一覺,起來後又陪兄長聊了下天,待離開病房時已經是傍晚了。她坐電梯下樓,在經過大廳的時候,不意睇見領藥處有個他們學校的男生制服身影。

    她放慢腳步,總覺得那背影很眼熟,下一秒,她差點「哇」地叫出聲音。

    是林想歌啊。

    她搗住自己險些大叫的嘴。居然在學校以外的地方遇見他,感覺好奇妙!

    心裡有個聲音在說「去跟他打個招呼吧」,終於等到這麼難得的機會;但是又不曉得要跟他講什麼,這樣是不是會尷尬掉?唉呀,總之不管了,像哥哥說的,只能努力!

    她快步上前,用手指敲敲他的肩膀。在他回頭時,揮手道:

    「副班長!」

    在看見是她時,他停了一下,旋即蹙著眉頭糾正她:

    「我說過我不是副班長了。」

    沒有不理她,也還認識她。就只是這樣,郭凝純便感覺開心極了。

    「你生病?來看醫生?」她盯著他手裡剛領到的藥包。

    「不……不是我,是我媽。」他答道。

    「你媽?你媽媽怎麼了?」她真的是因關心而問,不是在找話題。

    林想歌微抿住唇,好像不明白她為何要問那麼詳細。

    「工作太忙……之前手腕受傷動了一個小手術,我來幫她拿藥膏。」

    和哥哥一樣也動手術。對她而言動手術就是大事。

    「沒事吧?」她又問。

    「……沒事了。」他睇著她緊張的臉。

    聞言,她明顯鬆口氣,笑了。

    「沒事就好。」

    林想歌似乎又頓了一秒,才道:

    「你是來……」

    「啊,我來看我哥哥。」她笑說。

    林想歌沉吟了一會兒。

    「是以前你說過的那個,生病快要死掉的哥哥?」

    根本沒想過他會記得這件事,郭凝純一呆。

    「他……他沒有死掉啦,現在已經好很多了,快要可以出院了喔!」她那個時候還大哭了一場。她從來沒在別人面前這樣過,林想歌該不會也記得吧?憶起小時候的失態,她面紅耳赤地想。

    「快要可以出院了……」他喃喃重複,然後極淺地勾起唇角。「那不是很好嗎?你哥哥真的好起來了。」

    他……他笑了。不記得自己是不是曾見過他對她笑過,一定是沒有吧,不然她現在怎麼會感覺這麼訝異!郭凝純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好半晌都忘記該說些什麼。

    「對……對啊。」好不容易擠出回應,她莫名其妙的連脖子都熱起來了。

    林想歌沒有再講什麼,只是點點頭後朝大門走去。

    郭凝純並未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

    心臟噗通噗通地跳著。

    原來,跟他交談竟這麼令人緊張。

    她垂低頭,有點不明所以地用手背碰觸自己發熱的臉頰。

    升上國中之後第一次和他講話,竟是在跟學校沒有半點關係的醫院裡。


    辦公室裡不知是誰先感冒了,之後幾個人陸續出現症狀,整天處在病菌相互流通的半封閉空調環境之下,他也生病了。

    「不好意思,咳、咳咳!我先回去了。」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時間,已經強撐一天的林想歌向同事道別之後便起身離開。

    拿著公事包,他忍住暈眩和強烈頭疼的感覺走出圖書館。

    這陣子的天氣都不好,早上才剛下了一場暴雨,雖然之後終於停了,卻沒有洗刷帶走任何東西,讓天氣變得清爽,反而一直很悶熱,加上又吹了這麼久的冷氣,跨出門口的瞬間,那種室內室外的溫差讓他感覺病情更加嚴重了。

    拖著沉重的腳步,隨便在藥房買了感冒藥和退燒藥,好不容易回到家,疲倦已達臨界點,在拿鑰匙開門的時候,他連視力都開始飄動模糊起來,體溫好像升高了。進到屋內,他想起冰箱裡已沒有什麼可以吃的東西,所以只倒了杯溫水和藥吞下,喉間的疼痛讓他皺緊眉頭。

    搖搖晃晃走入房間,才一沾床.就閉上眼昏睡過去。

    或許是藥效的緣故,又或者是生病的關係,他睡得非常熟,甚至作了夢。夢裡,他一個人在黑暗的空間裡,因為不知道方向,所以就只是站在那裡而已;不曉得過了多久,忽然間,有人走近他,他聽到腳步聲,轉回頭,看見郭凝純坐在他身旁。

    他以為自己夢到了小學時候的事,於是一瞬問,景物改變,黑暗的空間霎時轉換成明亮的教室,他也變成了小學生的模樣,可是,坐在旁邊的郭凝純卻仍是大人的外表。

    他真的很疑惑,所以開口問她:

    「你怎麼會在這裡?」

    郭凝純緩慢地伸出手,輕輕摸上他的額頭。她的手很柔軟,讓他覺得很舒服。

    她只是凝視著他,很久以後,才微笑著對他說:

    「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雖然是在夢中,但那聲音卻宛如在耳邊。

    夢境太真實。屋裡不是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不知怎地,即便知道自己是在作夢,卻連在睡眠深處都清楚地擁有這樣的感覺。

    他想要醒來,但因生病而疲憊的意識卻不那麼聽話。

    在經過一段似乎很長的時間後,他總算能夠緩慢地張開眼睛。

    天亮了,晨曦就灑在他的床前。睡足一整夜,感覺身體還是很重,喉嚨仍有些泛疼,但體溫明顯降低,頭痛的症狀也減輕了——忽然望見自己床沿有個人影,他錯愕愣住,隨即驚訝地撐坐起身,不知何時被放置在額上的毛巾立刻掉落床被上。

    「你醒啦?」坐在椅子上的郭凝純因為看見他起床,出聲說道。

    這次是現實,不是夢。林想歌有那麼一瞬間思緒打結,好半晌才能開口問:

    「你……你怎麼……」他的聲音因為喉間乾澀而微啞,但掩飾不了語氣裡的詫異。「你為什麼會在我房間裡?」

    她笑了一下,說:

    「我昨天晚上看到大門沒有關好,想說你應該不會這麼粗心的啊,結果發現你躺在床上,好像生病了……如果半夜有狀況,有人在會比較好,所以我就留下來了。」

    林想歌懊惱地伸手撫著額頭。他居然連大門都沒關上!就算是生病,還是太疏忽了。不知是退燒了的緣故,抑或由於太訝異了,他額間泌出汗來。回來後的記憶他已不大有印象,低頭望見身上的襯衫都是皺褶,他發現自己沒換衣服,甚至連臉上的眼鏡也沒拿掉,就這樣直接睡著了。

    一向嚴謹的他難得有點狼狽地耙了下頭髮,平常總是梳理整齊的劉海因此更亂了。

    「身體還好嗎?」她問,語氣是關心的。

    「已經……沒事了。」他低聲道,心裡明白身體仍殘餘熱度。

    郭凝純站起身,走出去一會兒,拿了袋子進來。

    「你餓不餓?有東西可以吃喔。」她道。倒了杯水,連同裝著各種食物的袋子一起放在床頭的櫃子上,然後一一解說:「有粥,有水果,還有維他命。我有遵守不再使用廚房煮東西的約定.全部都是外面買的。」

    林想歌喉嚨疼痛,只能應道:

    「……嗯。」床頭櫃上有本精裝書,他伸手將它拿起,放到自己身側。

    她凝視他這個舉動,隨後微笑道:

    「還是去看醫生比較好。你要去的話,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林想歌道:

    「不用那麼麻煩,多喝點水就會好。」他婉拒。

    「雖然我也不喜歡看醫生,不過啊——」

    「我說不用了。」他打斷她,語氣並不算嚴厲,卻帶著不容更改的堅決。

    他想要獨處;她的存在始終打擾了他。林想歌稍微撇開臉,想她這樣多少會明白他的不願意。

    豈知郭凝純站了起來,在他尚未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輕輕地將額頭貼上他的。林想歌吃了一驚,僵在那裡,在極近的距離之下,他看見她露出笑容,對他道:

    「你沒有發燒了。」

    她的聲音就在耳邊,那麼樣地靠近;林想歌回過神來,趕緊往後仰,退離開她。因為事情太過突然,他滿臉發熱,只能尷尬地抬起手,隔開彼此,然後道:

    「你……你做什麼?」

    「我量體溫。我看漫畫裡都這樣量的喲。」她揚起嘴角。

    「量體溫……」他一臉詭異。

    「剛剛那樣讓你心跳快了吧?啊,這招還真不錯,即使對象是我,也奏效了。」郭凝純打趣地說。

    「心跳快?」做什麼要心跳快?他的思維不是第一次趕不上她的言語。

    她望住他,微笑著——

    「我不是說了嗎?我喜歡副班長你喔。」林想歌愣了一下。

    「……什麼?」真是……莫名其妙!「你不要再開玩笑了。」他頭好痛。

    這次他沒忘記,卻始終覺得她不是認真的。

    於是,他的反應從錯愕、疑惑,變成了不悅。

    「嗯……要怎麼樣你才相信呢?」郭凝純就只是笑著,然後直視他,道:「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才說喜歡你的。」

    被她這樣看著,他一瞬間怔住了。

    雖然她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樣掛著不在意的笑容,但眼神卻是非常誠摯真切。

    她垂下眼瞼,沒再讓他能確認她雙眸裡的情緒。

    「其實你信也好,不信也沒關係,我真的不介意。」好像在講著別人的事,她緩慢道:「我不是要得到你的回答才來的。因為,我曉得,你並不喜歡我。」

    她說的……沒有錯,不論他信或不信。他現在就要講清楚。

    「我……沒辦法接受你。」他低沉道。

    不要什麼好聽的修飾或婉轉講法,他能做到的就是說明白。

    郭凝純聞言,卻對他笑了。她濕潤的眼睛十分溫柔。

    「我早就知道了。」語畢,她站起身,對他道:「我不煩你了。如果你要去看醫生,要人陪,我就在樓上。我沒有手機,你喊一聲就好了,我一定會下來幫你的,有缺什麼要我幫忙去買也可以找我。還有,一定要吃東西喔!」交代完,她笑著和他揮個手,就直接走出房間,離開了。

    就好像剛才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那樣。

    他只能這麼做。自己做的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如果沒有和對方同等的感情,就盡早讓對方知道。

    好累。流失許多體力的林想歌躺了回去,他真的不討厭郭凝純,只是,也不喜歡她。

    許多思緒在他腦海裡掠過,他望著床邊的椅子,發現地上擺放著一隻水盆,原本放在額頭上的毛巾依然還在枕邊。

    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事。等他想到郭凝純昨晚是不是沒有睡覺一直在看照他的時候,已經是她離開十五分鐘後的事了。

    ******************

    剛開學,總是有很多事情要先做好,譬如分組。

    「好了,快點按照黑板上的座號坐好。」老師拍著手提醒大家。由於他們是男女合班,所以舉凡家政、工藝這種課就得混合分組,若一組只有男生或女生,那既不公平又不能達到協力合作的教學目的。

    雖然不是每個老師都是一樣的做法,不過在剛開學、同學們都還不熟悉的情況下,有些老師會先選擇用座號編排的方式取代讓學生們自己分組。

    小學的時候也是這樣。老師在黑板上畫好的格子裡一一填上分配好的號碼。郭凝純扳著手指,數著座號,忽然間,她驚訝地「呀」了一聲,隨即趕忙搗住自己嘴吧。

    還好教室裡鬧烘烘的,沒人聽見。她重新再數一次,果然沒錯。

    她開心地雙手握成拳頭,立刻站起來,找到自己分組的位置坐下。

    林想歌就坐在她的對面。

    「你好。」她忍著想笑的感覺,馬上向他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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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0:57:06 |只看該作者
原本還在看黑板的林想歌聞言轉頭望向她,不過好像不曉得她為什麼要說「你好」,只是低低地應了一聲。

    林想歌並不是一個容易聊天的對象,但因為他功課一向很好,所以他的人緣不算差;成績優秀的同學不管怎樣都會在班級裡有一定地位,這是國中國小時常有的事,只是就算是小學就和他同班過的自己,直到現在,她在面對他時還是無法輕鬆地談開。

    他雖然讓人感覺冷冷的,但其實是個好人。郭凝純相當明白這點。

    所以只有這樣也已經很夠了。明明之前還在想上國中後都沒有交集,沒想到馬上就有所改變了。

    接著,像是連鎖反應似的。除了家政、工藝,甚至童軍課,只要是按照座號的分組,她統統都和林想歌一組。

    已經快要到連作夢都會笑的地步了,晚上甚至還會抱著棉被在床上滾來滾去,雖然她其實也不大瞭解自己幹嘛情緒這麼高昂。

    但就是,好高興喔!

    連美術課這種兩人一組互相素描對方的臉的功課,她也因為座號的緣故,所以和林想歌一起。

    她不禁開始覺得老天爺好像聽到了她的心聲,所以才有這麼多意外出現。

    桌上放著木頭畫板,郭凝純手裡握著鉛筆,很認真很認真地盯著林想歌看。

    雖然和他從小學起就認識,但是總覺得好像沒有仔細看過他的臉……原來他長這樣啊,皮膚白白的,雙眼皮,睫毛很長,她印象中他的眼角還有一顆痣……原本垂低眼在畫圖的林想歌忽然抬起眼來,郭凝純也不知為何,心一驚,趕忙將視線焦點跳回自己的畫紙上。

    兩堂美術課就要畫完,她就只有這兩節課的時間可以肆無忌憚地盯著他。一想到這裡,她好認真地揮動鉛筆,用心素描,不放過他臉上的每一個細節,還有那些光影的分佈。如果連毛細孔也畫得出來的話,她也會畫的。

    和其他邊畫還可以邊笑鬧的同學不同,她抱著木頭畫板,眼裡只有他。就算很久以前就認識他,卻和現在才認識他沒有什麼不同,因為他們之間的距離,一直都沒有拉近。

    低頭在自己的畫板上畫著圖,再抬頭望向他,她僅是一直重複著這兩個動作。

    因為他本來就是個沒有太多表情變化的人,所以光只是淺淺地皺著眉,就已經是非常明顯的不悅了……忽然發現他好像不高興,郭凝純一怔,也不知道自己哪裡冒犯到他。是因為自己的視線太可怕嗎?和他四目相交,她只好微笑一下,他稍微停住,眨眼一次之後,垂眸繼續又用那種不高興的神情盯著畫板。

    總覺得……他好像很不喜歡畫她的臉。

    感覺到這件事的郭凝純,雖然很想趕緊講些話緩和氣氛,卻找不到話題。

    一節課過去,除了眼神有時候不小心交會之外,兩人間沒有交談;第二節課,郭凝純開始流汗,全神專注在畫紙上,甚至到了鉛筆幾乎要把畫板捅破的地步。

    好不容易打鍾下課,她整個人鬆懈下來。

    雖然能夠一直看著林想歌,但是好緊張啊!對心臟不好。

    她摸著胸口,呼出一口氣之後檢查自己的畫作。她向來就對美術這方面很有興趣,小時候也最喜歡上美勞課,她覺得自己應該畫得很OK。

    在圖畫背後寫上自己的姓名,要起身交給老師的時候,她好奇地望向林想歌,想知道他畫得怎麼樣,卻見他把木板壓得緊緊的,沒有想要給別人看的意思。

    直到一個星期之後,老師把大家的作品貼在教室後面,郭凝純才知道那是什麼原因。

    「嗯……這是……我?」下課後站在教室後面,她抬頭望著林想歌的圖畫,眨了眨眼。

    該怎麼說呢……呃,畢卡索?

    「你很會畫圖。」背後突然響起冷冷的聲音,郭凝純一愣,回過頭,就見林想歌站在她身後。

    她趕緊搖手。

    「我沒有說副班長你畫得像畢卡索。」啊!天哪她好笨。懊惱自己講錯話,她趕快補救:「畢卡索很有名喔,他的畫可以賣很多錢,超厲害的!」她在望見林想歌臉色不太好後住了口。

    「我不是副班長。」他先瞪著她,然後道:「美術……音樂……這種東西,我不喜歡。」

    還好他沒生氣不跟她講話。只要他沒生氣,就怎樣都好,郭凝純道:

    「欸,是嗎?」她想起來了。

    小學的時候,他也因為不會唱歌,所以在上音樂課時一臉難看的表情。

    原來他並不是不喜歡畫她的臉啊。

    「我數學和國文都很差啊!應該說沒有一種好的。」這比他糟糕很多很多吧。她說,笑了。

    他望著她半晌,道:

    「你美術很好。」語畢,他走離。

    那是因為畫的是他,所以她很認真……郭凝純抬起頭看著自己被老師打上九十五分、全班最高分的畫作,自言自語道:

    「我美術很好啊……」至少,他沒有討厭這幅圖畫。她的努力有代價了。

    **********

    「……小朋友,大家要記住進去以後不可以大聲講話喲。來,跟圖書館的阿姨叔叔問好。」今天有幼稚園老師帶著小孩子來參觀,由年輕的女職員在二樓閱覽室門口準備帶領進入。林想歌因為老師說的話而抬起頭來;他並沒有要負責解說,只是在櫃檯作業的時候剛好遇到。

    「阿姨好!叔叔好!」一群小朋友昂首望著他,不曉得是否他領帶背心加白襯衫的穿著比較嚴肅的關係,他們的眼神帶著點畏怯。他不大適應被小孩子包圍的狀況,擠不出笑容,只靜默地睇著他們,視線放在他身上的小朋友們登時被他冰封住。

    在孩子們離開後,他抬著書箱進入辦公室。雖然是上班時間,但裡面卻是一個人也沒有。他一邊整理書籍,一邊想著他們的兒童圖書區位置好像不夠顯眼,最近有不少父母帶孩子來借書,都曾經詢問過……不曉得可不可以請示主管做一點適度的調整?

    鎮公所有較資深熱心的老員工私底下告訴過他,圖書館是相當封閉保守的環境,陞遷管道也不夠順暢,如果是在市中心的大館或許會比較輕鬆,不過待在這間小分館不會有什麼作為,像他這種年紀,應該可以到其它地方發展才對。

    這些事情,在他來到這裡之前就已經明白了。只是,對現在的他而言,有一個安靜的環境就足夠了。

    這是他自己選擇的。

    將書本處理完畢後,他去巡視書架,經過兒童圖書區的時候,沒有看見參觀的小朋友,大概是沒什麼好介紹的,所以很快就離開了。他望著那隅貧瘠的圖書區半晌,思量著什麼而轉過身,卻睇見有個小男孩站在背後,拉長脖子瞅住他。

    「老師不見了。」戴著幼稚園黃色帽子的小男孩,用非常稚嫩的聲音扁嘴對他說道。

    林想歌一頓。這種狀況應該是他走失了才對吧?

    「你等一下。」他想找人來幫忙,卻被小男孩抓住褲子。

    他訝異地低頭,只看見小男孩一張快哭出來的小臉,最後他只好帶著粘在腿邊的小孩到櫃檯,幼稚園老師和女職員剛好在那裡找人。

    小男孩歸隊,跟他揮了揮手,他只能僵硬地點點頭。

    他不擅長應付小孩,跟不擅長應付郭凝純是一樣的;他就是不擅長應付那樣……老是超脫常軌的人。

    想起郭凝純,他的臉色沉了一下。

    送走他們之後,他剛好看到主管,便向主管詢問兒童圖書區的事,得到只要不要亂搞就好的許可,他在圖書館的網頁上寫了希望能請地區家長捐書的訊息。

    期盼能夠有良好的回應。他離開工作的地方。

    在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一家專賣泡芙的新攤子,想到郭凝純前晚甚至一夜沒睡地看顧他,於是非常猶豫地走了過去。

    她曾說過她可以吃掉兩個便當,她食量確實不小;上次知道他幫她買晚餐,她先是驚訝,然後笑了出來,最後高興地把便當吃得一粒米也不剩,還跟他道謝。想著這些,他面無表情地夾了好幾個泡芙去結帳。

    一思及郭凝純在他生病時徹夜照顧的事,他就開始介意起來。不管怎麼說,他連句謝謝都沒講過,而他不是那種能夠無視這種事的人。

    懷著一些心思打開大門,進入住處。

    將東西放在客廳的長茶几上,他望見郭凝純站在廚房裡,正背對著他放下手裡的水杯。

    察覺到他的存在,她轉過身。

    「歡迎回來。」就像在等待他、在迎接他那般,她笑得瞇起了眼睛。

    那個純粹的笑容讓他不禁停住動作。明明之前才被他拒絕,還經過那樣子的對話,但面對他時,卻沒有任何改變。

    要不是不認真,就是本來就有所覺悟。他想起自己拒絕她的那個時候,她的確說了「她早就知道了」。

    「……你在做什麼?」回過神,他問,看見了她把什麼東西藏在身後。

    「沒做什麼啊。」她搖搖頭。

    他又睇她一眼,然後上前。

    「……你的。」他不自在地把裝著泡芙的袋子遞給她,動作僵硬。

    「我?」她接下,打開一看,旋即一臉的受寵若驚。「咦!這……謝謝副班長。不過,我剛才吃了好多東西,我先冰起來,明天再吃!」她對他笑了一下,然後把東西放進冰箱,跟著好像在趕什麼似的轉身離開。

    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要走出廚房,他在她經過自己身邊時,看著她帶笑的泛紅側臉,忽然腦海中閃過什麼,他一把抓住她藏東西的那隻手。

    「嚇!」她嚇了一跳。

    「……果然。」他睇著她,捉住她的手舉起來,她手裡拿著診所開的藥包。

    「你被我傳染了?」雖然她已經盡量壓低聲音,但他還是聽出她聲音和平常不同。

    雖然看起來像是沒事一樣,但手好燙,她在發燒。說什麼吃了好多東西,根本是沒胃口,怕他發現!

    好像知道隱瞞不了,她只是道:

    「沒有啦,是我晚上踢被著涼了。」

    他沉默,臉色難看,跟著不發一語,就這樣拉著她的手,將她帶上樓。

    「等……我真的是踢被……」她無法顧及掩飾自己發炎的喉嚨,急忙解釋。

    一旦放大聲量,那沙啞的嗓音就無所遁形了。

    「哪間?」上到三樓,他問。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不知道她睡在三樓的哪一間房間。

    「最旁邊那間……等一下、等,咳咳!」

    不顧她的意見,他打開走廊底那間房門。

    首先進入眼簾的,是正對著河堤的窗戶,窗戶前面有一個站立式的畫架,畫架前方有椅子,椅子旁邊有個小櫃子,小櫃子上面擺放著各種顏料和畫具。

    地上鋪著許多報紙,幾幅畫直立疊放在牆邊。

    他並不知道郭凝純一直在房裡作畫,但是看到這個景象,想著她本來就是個畫家,也就覺得沒什麼好意外的。

    他甚至可以稍微理解她為什麼會選這間房,因為那扇窗可以看得很遠。

    不過,顏料的味道太重,不適合病人。

    將門重新關上,沒有考慮太久,他把她帶到二樓;因為整棟房子他有印象的乾淨房間,只有他臥房隔壁那間。

    他用眼神強硬示意她躺上床。她被逼得靠坐上床沿,還是仰起頭道:

    「我已經看過醫生啦——」

    他按住她肩膀,不容她拒絕,讓她躺平。

    「躺著。我去買東西,很快回來。」語畢,轉身走出房間。

    在附近迅速地購買到即時熱粥以及水果等生病時需要的食物,他回到住處。上樓之後發現她閉著眼睛,好像已經睡著了。

    大概是藥效的緣故。他回來的時候她在廚房裡拿著杯子,應該是正在吃藥。

    趁她睡著,他伸手探她額溫,溫度相當高。

    他將手拿開,卻見她已經張開眼睛望著自己。他一怔。

    她微微笑了,有點不好意思。

    「我不小心睡著了,醫生說那個藥會很嗜睡……」

    「你不用起來。」他睇著她因熱度而潮紅的臉容。

    「嗯……我想起以前的事。有一次,我發燒昏倒了,還流好多鼻血……」她回憶似地道。

    她一提起,他的記憶便也浮現。對了,她那個時候也愛裝沒事。

    他並不打算跟她聊天。林想歌拿起她的藥包觀看。

    「快睡。」病人還是休息最重要,睡醒再吃東西。

    她「噗」地笑了一聲。

    「你好像媽媽喔。」

    「什麼?」他一臉難看。「快點睡。」他不自覺命令道。

    她抬起眼睫,笑瞅著他。

    「真的沒事啦,感冒而已,誰都會感冒的啊。反正你一定是想說自己要負起責任,所以必須要像我照顧你那樣子地照顧我吧,我都知道的,我可是從小學就認識你了。」

    她說的完全正確。因為是他傳染給她的,他的確是因為責任才會在這裡看顧她。林想歌拖過一把椅子坐下,沉默片刻後,道:

    「……上次的事,我還沒跟你道謝。」

    「你要陪我的話,我不想睡,我想跟你講話,不然好浪費。」

    她兩手交握,放在胸口上。雖然如同往常那般愛胡說,但氣色著實沒有平常來得有精神,而且整個人也變柔弱了。

    聞言,他竟一時不知該回答什麼。

    「……你不睡的話,那我要走了。」

    她忙叫住他。

    「好啦,那講一點點就好。小學的時候啊,你……」

    「你要從小學開始講?」那要講多久?他面色不豫。

    他的反應令她笑出聲音。

    「哈哈……哈、咳咳!」喉嚨難受令她掩住嘴,半晌後,她放下手,望著他,道:「如果你不是在負責任,而只是單純想要陪著我的話,就太好了。」

    他注視著她。

    「你……」

    「如果是要跟我道謝的話,我可以再多一點要求嗎?」她忽然道。

    他微怔。

    「……你要什麼?」

    林想歌望見她揚起眉毛,一臉的愉快。

    「跟我約會吧,副班長。」她說。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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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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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0:57: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週末假日。

    原本是放假的,沒想到週末在圖書館輪班的同事突然有事,緊急找林想歌代班;等他趕到圖書館的時候,才發現今天排有兩個團體參觀,還有主管機關要來視察。

    「說是約會,其實是想跟你一起出去,因為我都來這裡好一陣子了,卻連跟你在外面吃頓飯什麼的都沒有,只是朋友形式而已的。這樣……也不可以嗎?」她小心翼翼地問著他。

    他和她,從小學就認識,國中也同校同班。

    雖然並末熟悉到互相交心,但也絕對不是陌生的兩個人。雖然她常胡言亂語,但實際上卻不曾做出什麼過分的事,可是他又一直表現得拒她於千里之外。

    ……如果只是朋友形式,他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於是他終於點頭了。

    「太好啦!」她笑。

    那天,她講話講到睡著,睡一覺起來病也好了,還說自己很強壯。

    他和郭凝純約好,這個假日和她出去,沒想到現在卻突然有狀況。

    這樣勢必會影響到和郭凝純的約定,他想要告知她,卻發現不知道怎麼和她取得聯絡。他只想到她說過自己沒有手機,現在怎麼還會有人沒有手機?!

    在無法和她取得聯繫的狀況之下,他一整天都在忙著工作的事情,等到終於得到空閒的時候,已經是休館前一小時,晚上八點鐘。

    他把最後的事項完成,拿起公事包,快步趕回家。

    才掏出鑰匙,尚未打開樓下大門,就先望見坐在樓梯口的郭凝純,他吃了一驚。

    「嗨。」她笑著和他揮手,然後站起身來,走到路燈下。

    在看清楚她的穿著後,林想歌著實因為反應不過來而怔愣了一會兒。

    之前,他只見過她穿短褲和T恤,今天她卻換上裙裝;總是隨意紮起的頭髮如今放了下來,他才知道長度約莫比肩膀稍長一點。她仔細地梳理好,在鬢邊夾著黑色髮夾。

    她並非長得非常漂亮,也不是讓人容易留下深刻印象的那種類型。但是只要稍微打扮,仍是有著女孩子的韻味。

    不對,她原本就是個女孩子。

    因為要和他出門,所以她費心打扮……她穿成這樣坐在這裡?

    林想歌不禁問:

    「你!!你在等我?」她等他多久了?難不成她一整天都在等?

    「是在等你啊。」她雙手放在背後,一點也不生氣,還開心道:「不過沒有等很久啊,因為我知道你今天很忙的。」林想歌一怔。她怎麼知道?

    就好像看得出他的疑惑,她道:

    「我不是說了嗎?你的什麼事我都知道的。」

    「什麼?」那是什麼意思?不是開玩笑?

    「哈哈。」她沒有要為他解答的意思,腳步輕快地往前走,站在柏油路上後回身,催促著他:「快點來吧。你知道那邊有個夜市嗎?」她指著圖書館的方向。

    她哼著歌前進,林想歌只能先把公事包放進門內,然後跟上她。

    圖書館附近有個菜市場,傍晚回家時總是也還有黃昏的市集,但林想歌卻從不知道入夜之後,同樣的地方,變成了一個夜市。

    「鹽酥雞鹽酥雞!」郭凝純在入口的第一攤停住腳步,然後拿起鐵夾子,轉頭問:「你想吃什麼?」林想歌站在她身後。

    「等一下。」她要逛夜市?

    「那就是沒意見嘍。」她將臉轉回去,盯著攤子上擺的東西。「雖然每一種都很想吃,不過吃太飽就沒辦法吃別樣了,那就忍耐只買一些吧。」她自顧自地夾了幾樣,然後遞給老闆結賬。

    在老闆動作迅速地處理食物的時候,她眼睛已經盯著別的地方,說:

    「我想喝珍珠奶茶,欸,大杯才二十元耶,好便宜!」她三步並成兩步地跑到隔壁的飲料攤前。

    林想歌只能提著炸好的鹽酥雞繼續跟在她後面。

    「等一下,我有話要說——」

    「嗯,我曉得。我猜得到你想講什麼,先吃再說嘛,你不餓嗎?」她笑了一下,跟店員點了兩杯飲品。「我要全糖,謝謝……你看,那邊有打彈珠耶……天哪!麵包十個五十,超便宜的啦!我要買。」

    她將光聞味道就甜到令人發膩的冷飲塞給他,然後往下一攤前進。

    結果,就這樣,她走在他前方,不聽他講話,看到什麼有趣的就停住腳步,興致高昂,只是吃著喝著玩著。

    等到她願意好好和他交談,已經是走完一整條街的一個半小時後了。

    「腳酸了。」她在騎樓下的公共座椅坐下,然後昂首望著他。

    「你不累嗎?」林想歌手裡拿著她塞過來的一堆東西,有種剛才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感覺。

    跟她在一起總是會亂了自己的步調,他緩慢地坐下。

    「你——」

    「你不喝嗎?」她指著他手裡還有八分滿的杯子問。

    又一次被打斷話,他閉了閉眼。

    「……不喝。」

    「是嗎?那我喝了。」她從他手中拿過,直接喝起來。

    剛剛因為口渴,所以他喝掉了上頭冰塊溶掉、比較不甜的地方,那根吸管他用過,都插在杯子裡了,絕對不會看不出來,但她……因為她的不在意,讓他必須去介意這種非常沒有意義的事,林想歌不禁低下頭。

    這樣不行。默默呼吸幾次,他找回自己的節奏,啟唇道:

    「今天本來跟你約好,但因工作而延遲了,抱歉。」首先要為自己的失約致歉。

    才說完,林想歌就感覺旁邊的郭凝純傾身接近他,於是他轉過頭.望著她。

    只見她笑得好快樂。

    「我來猜猜你接下來要講什麼吧。」她咬著吸管,眼睛轉了一圈。「你覺得加果要表達你的謝意,應該要去餐廳吃飯,不能只吃夜市……反正就是諸如此類的吧。我都明白啦,你就是太正經了。」

    她一副完全知曉他在想什麼的模樣。對她經常猜對他的想法,林想歌其實是有點訝異的。

    真是……不對!總覺得很多事情都不對,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跟她逛夜市?他忍下住歎息,坐直身體。

    「你一開始就只想要來夜市?」他放棄思考,乾脆直接提問。

    「對啊!我之前就發現這裡有夜市,一直很想找你來逛呢,只是找不到可以用的理由。」她拉拉飄逸的裙擺,站起來。「吃什麼或去什麼地方都不是重點,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她笑說著,暈黃的路燈下,不知是為了什麼,臉頰紅通通的。

    看起來就是相當高興的樣子。

    「……跟我在一起……有什麼樂趣?」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絕不是一個有趣的人。

    她眼眸眨呀眨,理所當然地道:

    「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是樂趣啦!」

    聞言,林想歌一時間怔住了。

    明明在這之前她也說過好幾次喜歡他,但他卻沒有好好看過她的表情,也一直不認為她是認真的。其實,他只是不想面對這種事。

    但是現在……

    「你……你是說真的?」他只能這麼問。

    她站在他面前,彎腰望進他雙眸。

    「真——的。所以,我從很遠的地方跑來找你啦。」

    她笑得微彎的濕潤眼睛亮晶晶的,只映著他的臉龐。

    *********************************

    每個月的雙周都要上家政教室,已經公佈的課程大綱表上,麵包點心或者中西式料裡都有,老師把課程安排得很靈活。

    學期初的第二堂家政課,老師讓大家煮容易做的火鍋吃。

    因為火鍋食材大部分都是現成的,所以不會很麻煩,只有蔬菜類必須清洗、切一切之後才能下鍋。

    也許是第一次到家政教室上課,同學們顯得有些浮躁,教室裡鬧烘烘的。

    老師講解完注意事項之後,便讓大家自由行動。同學之間還沒有很熟悉,所以選組長就用猜拳來決定,而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運氣突然變很好的郭凝純,在第二輪就贏了所有人。

    她望著自己猜拳的那隻手,然後偷瞄著和她同組的林想歌,覺得自己最近實在是好運到極點了。

    光是想到和他同組,內心就感動不已;她一直傻笑著,直到望見林想歌眉頭那微微的縐褶,才發現同組同學都在盯著她看。第一次當領導,她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只請同學把鍋子準備好,她自己則拎著裝蔬菜的袋子走到流理台,捲起袖子,忽然發現林想歌站在自己身邊,她一時間愣了愣。

    「怎麼了?」她問。

    林想歌只是也同樣捲起袖子。

    「你一個人洗不完。鍋子只要一個人弄就夠了。」

    「是嗎?」她打開水龍頭,想著他們這組有七個人,六個人去把鍋子裝滿水,的確好像人數太多了。

    她往後瞧,同組的已經做完工作在聊天了。

    嗯……菜不趕快洗好,鍋子先裝水也沒有用……啊!所以把菜洗乾淨應該是優先的,鍋子根本不重要啊。

    這麼一想,好像就有點著急,她拿起蔬菜,在水龍頭底下衝兩下就放到旁邊,結果林想歌又拿了起來。

    「等一下,你根本沒有洗。」他給她看菜葉上的泥土。

    「抱歉抱歉!」失誤。果然古人說「欲速則不達」是有其道理的。

    「爛掉的地方不要了。」

    「喔。」郭凝純微彎腰,盯著手裡的青菜,仔細照著林想歌的指揮清洗。要把被蟲吃過的葉片摘除,然後一一剝開,沖水洗淨,再拿起處理好的部分放到旁邊瀝干。

    「還是沒有洗乾淨。」

    「咦?」真的耶,菜上面還有蟲。

    她洗過的統統被林想歌拿去再洗一遍。兩人難得並肩站在一起,他老樣子,只沉默做事;她好想跟他講話,再不快點就要結束了,她沒辦法細思話題,隨便想到就講:

    「你小學的時候蛔蟲檢查有沒有過啊?」就是那種要拿紙去黏屁股的檢查,因為剛才看到菜蟲才想到的。

    林想歌看著她,沒有回答,只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欸,這個話題果然不是很好嗎?她想。因為站立的姿勢不是很自然,所以不到十分鐘背就開始酸,她稍微站直一下,手肘卻碰到放在邊緣的瀝水籃,幸好林想歌反應夠快伸手搶救,沒有打翻。

    哇!好厲害喔。只是這幾分鐘的時間而已,郭凝純完全明白了。

    她轉身注視著林想歌,極其誠懇道:

    「你當組長吧。」她完全不行啊,根本不是那塊料。

    林想歌眉頭一皺。

    「什麼……小心!」

    聽見示警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郭凝純被身後幾個玩鬧的同學撞到,整個人斜撲向流理台,雙手撐在水槽裡,因水龍頭沒有關上,所以水花濺得到處都是。

    她望見林想歌也受到波及,卻還記得要扶住她,沒讓她繼續因為衝力往他的方向跌倒在地。

    「啊哈哈哈,對不起啊!」頑皮的同學回頭道歉,又跑到別的地方去鬧。

    郭凝純頭臉都濕淋淋的,覺得好冷,可是又有點想笑。

    因為她最近很幸運,所以一點小倒楣倒是可以接受的。不過雖然是夏天,但是被水淋了一身還是很冷啊。

    郭凝純撥開擋住視線的濕發,問著也被淋濕的林想歌道:

    「你怎樣啦?剛剛撞到你了,不好意思。」她也是身不由己。

    「沒事。」他站直身體,頭髮也是濕漉漉的。

    「那就好——」她的言語被他遠變的臉色打斷,她趕緊問:「怎麼了?」果然還是撞傷哪裡了吧?

    只見林想歌很快地朝她探出手,她瞬間傻了一下,卻沒有躲開的意思。他輕推她的肩膀,將她身體轉向流理台,然後低聲問:

    「你有穿外套來嗎?」

    「沒有。」她搖頭。學校並未硬性規定穿或不穿制服外套,據說本來以前是有規定的,只是後來經過家長溝通後就改了。夏天大多數人不會帶外套。當然,很怕冷的人或不想曬太陽的人要穿也是可以,她是知道有些女生因為想遮住發育的胸部會穿外套。

    林想歌當機立斷地快速道:

    「我的借你。我的放在教室裡,走。」

    「咦?咦!」她毫無選擇地被他推著定。

    他一路沿著牆,自己走在外側,像是在掩護她。

    教室裡,大家嘻笑談天,還沒人注意到他們這裡。走出家政教室,她想要回頭詢問,卻被他硬推著往前。

    「不要轉過來!看前面。」她一頭霧水,看見他滿臉通紅地瞪著自己。

    林想歌讓她走在自己前面,直到定進班級教室,然後不看她一眼,背對反手將外套遞給她的那一刻,她才終於明白林想歌在做什麼。

    她那因為水濕而變透明的上半身制服,服貼住她的胸脯,她的胸形一覽無遺,當然少女的內衣在薄薄的衣料下也若隱若現。

    她垂首望著自己的衣服,耳朵熱辣辣的,很難抬起臉。

    「你為什麼會有外套啊……」現在是夏季啊,他是男生,當然也不用遮掩發育的胸部。

    「我上學坐的公車冷氣總是開得很強。」他淡淡地說。

    「是喔……」

    因為這樣,她得救了。拿起林想歌的外套穿好,他還確定她穿上了才回過頭。

    濕透的襯衫已經被外套遮起,雖然衣服有點寬鬆過大,但至少不再是剛才那樣令人羞死、又不知如何是好的糟糕景象了。

    「那個……謝謝。」她十分尷尬地笑道。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跟每一次一樣,想要笑著帶過。

    「嗯。」林想歌點了點頭。「外套明天再還我沒關係。」說完,往外面走去。

    她又叫住他:

    「副班長。」

    聞聲,他回首,擺出「他說過好多次已經不是副班長」且已經放棄糾正她的臉色。

    她緊張地抓著自己的裙擺,這是頭一回,她覺得不要笑比較好。

    「謝謝你。」她慎重地再道謝一次。

    「……你剛講過了。」他露出不明白她為何又講一次的眼神。

    她記得小學的時候也見過這種表情。郭凝純莫名地振作了起來。

    「是啊,講過了。回去吧。」她大步向前,跟在他後面。

    回到家政教室,同組同學剛好在問她的菜洗到哪裡去,她笑笑地帶過;林想歌也並末多說。因為他們學校的制服外套男女生是同樣的款式和顏色,所以沒人留意她穿的衣服是林想歌的,倒是一直說她神經病,這麼熱還穿外套。

    她不但不覺得被嘲笑,反而還挺愉快的。

    原來林想歌很怕冷啊……她知道了他的另外一件事。

    在煮火鍋的時候,她必須將過長的袖子捲起,以避免弄髒。不知怎地,她好像才對於自己穿的是「林想歌這個男生的衣服」這件事,稍微有點意識到了。

    那一整天,她聞著那件外套上屬於林想歌的味道,因為覺得自己果然還是很好運,所以始終笑得瞇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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