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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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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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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0:58:00 |只看該作者
********************

    之前寫在圖書館網頁上,希望能有善心人士捐書的公告,有了一些回應。林想歌利用午休時間整理信件,幾天下來,雖然來信並不算踴躍,但多少還是有所收穫。

    其中有位母親說她家裡有一箱幼兒專用的書籍,只是因為太重,不方便帶過來。打電話詢問對方過後,取得地址,對照地圖,他才知道,原來那位母親是住在堤防的另外一邊。

    路途不很遠,是可以短時間來回的距離,他便回信和那位母親約好上班日的午休會親自上門去拿。

    中午的吃飯時間,他先快步回家,駕駛搬來這裡後就沒有使用過的車子;到達目的地後,將書搬上車,再向對方道謝。

    回到圖書館,簡單解決午餐,他自己整理書籍、電腦建檔,二十幾本書並沒有耗費掉他太多時間。處理完之後,他走到兒童圖書區,再次觀察整體環境,思考之後捐書入駐的情形。

    有幾個小朋友坐在那裡看書,不經意間他望見那些孩子手腕上都有著漂亮的花朵,是用相當鮮艷美麗的顏色畫上去的。

    即使站得有一段距離,仍是可以感覺那色彩多麼明亮飽滿,小小的花朵無比嬌艷。

    大概是幼稚園的老師幫他們畫的吧。林想歌心想。

    下午,他又跟主管稍微商量了兒童圖書區的事情。下班了,他收拾好東西,正欲離開圖書館的時候,忽然被約聘人員和工讀生叫住。

    「林大哥,每天來我們閱覽室的那個人,你是不是認識啊?」

    林想歌不懂。

    「誰?」

    「就有個不高的女生,常常把頭髮紮起來,穿軍綠色吊帶短褲的,幾乎每天都來我們閱覽室。我們之前有看到她和你講話,不過沒想太多。後來發現她真的很常來耶,每次都在下班前一小時離開,所以想問看看是不是你的朋友啦。」

    ……林想歌一頓。

    約聘人員形容的那個人應該是指郭凝純;不過,天天來圖書館?他不記得曾看見過她,更不知道她常來,林想歌無法回答他們。

    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意著這件奇怪的事,想著應該去問郭凝純;他站在住處前,抬起頭望著三樓。

    非常意外地,他跟正趴在窗口往下看的郭凝純剛好四目相交。

    就好像,她一直在等他,所以才會趴在那裡。

    他愣住。

    「啊。」她好像也嚇了一跳。

    「……你在做什麼?」他站在樓下昂首朝著她問。

    她似乎異常尷尬地笑了笑。

    「欸……沒有啊。」

    林想歌想了下,對她道:

    「我有事情要問你,你現在有沒有空?」

    「咦……你要找我啊?」她顯得驚訝萬分,馬上把頭縮回去,然後迅速打開三樓大門,對他道:「請進!」

    林想歌睇著她笑意盈盈的臉容,走上階梯,跨進她的領域。

    張望著四周,和上次一樣,這個房間只有床,沒有其它傢俱,幾張畫板隨意放在角落,空間的正中央立著一座木頭畫架,畫架上有一張未完成的圖,前方有椅,旁邊有櫃,小木櫃擺滿各種畫具,地上鋪滿許多報紙。

    他的視線落回她身上。她穿著軍綠色吊帶短褲,前面罩著一件被顏料弄得五顏六色的圍裙,隨意挽起的頭髮是用一支使用過的畫筆充當髮釵,大概是因為這樣。

    她的髮絲沾到一些顏色,手上也是,耳朵也是,臉頰也是。

    一如以往,她做事情完全不注重細節。

    她看起來始終十分開心,明顯比平常更愉快了三倍左右。於是他問:

    「你在高興什麼?」她即刻回答道:

    「我當然高興啦,這是你第一次主動找我。」林

    想歌聞言一頓,沒有接話,只是轉眸看著畫架上的畫。

    「原來你有在工作。」每次看到她,她都一副悠閒的模樣。

    「還算是工作嗎……我只是想畫就畫,也常常有畫不出來的時候,師父都要罵我呢;不過,住到這裡之後有很多想畫的感覺。」她不好意思地拉了下頭髮,手上的顏料就沾到發上了。

    「師父?」第二次聽到這個名詞,他依然感到疑惑,也再度見她直勾勾地瞅著自己。

    她沒有眨眼,就只是純粹地看著他而已。就在他不解的時候,她突然又笑了。

    「是啊,師父。」她邊說邊走向畫架。「我讀藝術大學最後一年的時候,常常跟學長姊去擺攤賣東西,後來有次被路過的師父看見,他就收我為徒了。我先是去他那邊打工,畢業後跟著他工作,從他那裡學到很多東西,他也幫我的作品找買家……不過也只是能剛好過生活的程度而已,我之前有陣子戶頭裡只剩三百元呢,哈哈。師父說我的東西太不穩定,我比較不擅長依照客戶要求畫出作品,所以常常是先畫,師父再幫我找適合的買家。」

    雖然一直都知道她的職業,下過這倒是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關於這個職業的其他事情。

    「是嗎?」他想他永遠無法理解她的工作,卻意外地覺得適合她。

    「除了掛起來的那種畫,其實我什麼都做喔!像是幫店家畫牆壁或天花板,畫停車庫的鐵門也OK。這些是我後來學的,因為我的畫作真的不大好賣,要學其它東西接另外的工作才行。不過,我喜歡這樣,那些都很有趣。」她真的打從心裡覺得享受樂趣般地道。

    「那個師父……很嚴格?」他問出口,頓時又覺得為何要問。他想知道關於她的事情?

    她只是開心地和他分享。

    「嗯,師父超可怕的喔,超嚴格。我有次一個月要畫五十張水彩畫練技巧呢,沒感覺也要擠出感覺,沒東西也要找東西畫,而且不能隨便亂畫喔,因為就是要練技巧啊!那一次差點吐血了。」她拿起桌上的畫筆,點著畫布,道:「不過也因為辛苦付出,我學到東西了。像這樣……在這邊加一棵快樂的小樹。瞧,很容易吧。」

    言談之間,畫布上便真的出現了一棵極似針葉的樹木。

    那個點畫的動作看起來雖然簡單,但是對平常人而言絕對不是那樣的吧。

    「……哪裡容易了?」林想歌無法認同。

    她轉過頭,單手擦腰,笑道:

    「你沒看過那個教畫畫的節目嗎?有個爆炸頭的大叔,總是說『嘿!這樣很簡單吧?』我在學他啦。這是油畫喔!」

    他當然不可能看過,也分不清楚油畫和水彩畫有什麼不同,他對繪畫從來沒有半點天分和興趣。

    「對了,副班長,你說你要問什麼?」她愉快地看著他。

    林想歌發現,她擦在腰間的那隻手畫著一朵彩色鮮艷的小花。

    就跟圖書館的小朋友一模一樣。

    不知為何,他沒有當場問她;但是隔天,他在上班的時間去了一趟閱覽室,繞了兩圈,最後在二樓最偏僻的角落發現了她。

    她抱著一本素描本,MP3的耳機塞在耳朵裡,輕輕搖晃身體,望著窗外,直到他的影子掩住她,她才感覺到他的走近而抬起臉;然後,她在見到他的瞬間,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

    原來她真的每天都到圖書館,卻沒有讓他發現。

    林想歌垂眸睇住她。

    「你——」他才說了一個字,她就整個人驚跳起來。

    「咦?哇、糟糕!」她相當驚慌地搗著嘴,像是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是滿臉通紅地看著他。

    他想起昨天被他發現她趴在窗口.她也是一副驚訝錯愕的樣於。

    「你在這裡坐多久了?」他低聲問。

    「坐多久……早上……到現在。」她籠統模糊地回答。

    他盯著她發窘的臉。

    「……你昨天也有來,我看到小孩子手上畫的花。」

    「啊……我喜歡小孩子,他們很可愛,我會找他們玩……那是安全顏料,小朋友專門用的,不會傷害皮膚,也沒有毒的。真的!」她解釋。

    他並沒有要指責她這件事。

    「你每天都在這裡做什麼?」聞言,她低下頭。

    「欸……我……我……」

    她極細聲地吐字,但什麼也沒說,林想歌也沒聽清楚。

    「你不想讓我知道?」

    「嗯。」像是做錯事被逮到,已經再也隱瞞不了,她無計可施地垂著肩膀,耳朵紅得簡直像要出血。「有些事情……就是對方不知道的時候才敢做啊,像是偷偷跟蹤喜歡的人。」她很小聲很小聲地道。

    他一頓。

    「所以你是在跟蹤我?」

    真是……好像應該感到意外,但又不需意外。

    「我希望能……盡可能地跟你在一起。……就算只是在同一個地方也可以。我什麼都沒有做,你不用擔心,我只是坐在圖書館裡而已。我很享受這種小小的快樂,但是……我說了,有些事情只有在對方不知道的情況下才敢做,一旦被發現,就……就很丟臉。」她低著頭,非常羞窘地用手背擋住自己的臉。

    為什麼這個人會這樣?

    可以大剌剌地說喜歡他,說跟他在一起很開心,卻又因為被他發現趴在窗口等他回家或跟蹤他,而害羞到完全無法面對他。

    難怪那天他失約,她會說她知道他很忙碌,原來她根本就待在圖書館裡。睇視著她因為垂首而露出的後頸,林想歌啟唇道:

    「你今天也要坐到下班前一小時?」她抬起頭。

    「咦!你怎麼知道?」

    是因為怕被他發現才總是提早先回去吧?

    「反正我都知道了,你也不用躲了。下班我跟你一起回去。」他說。

    她愣愣地望著他。

    「啊、啊……喔。」她答應道,他回去上他的班。

    下班了,他在圖書館正門看到她,她兩隻手背在身後拿著寫生本,一直低頭繞著小圈圈走。

    他定上前,她察覺到他,停住腳步,轉首紅著臉對他一笑.林想歌心裡莫名一悸,連他自己都感到訝異。

    他保持表面冷靜,道:

    「回去吧。」

    「嗯。」那天,他們兩人並肩走在河堤道路旁。

    不到三分鐘,她就丟棄先前的羞窘,放開心來跟他交談,像平常那樣。

    他也像平常一樣,沒有多講話,就看著她自己一個人開開心心。

    不過,他來到這裡之後,倒是頭一次發現夕陽是從他們回家的方向落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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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0:58:5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國一快樂開心的日子一下子就過去了。

    國二以後,主科課業比例加重的緣故,因為升三年級時會能力分組,所以二年級的成績是很重要的參考。

    連教室座位都開始照分數安排了。唸書也會有唸書的群體,林想歌的成績向來都保持得不錯,郭凝純則是屬於成績中等不特出的學生,加上和考試無關緊要的課程像是家政、童軍等都被挪用作自習,她和林想歌的熟悉感又漸漸地淡了。

    三年級之後能力分組,每到主科上課時間就要分別換教室,以前的同學像是重新洗牌一樣被打散,課業繁忙的前段組更是每天加緊學習腳步,每天從早自習就開始唸書,一整日下來,也不見得能和中後段組的同學照面。

    因此,成績有所差別的林想歌和她,再一次失去交集。

    同儕之間的競爭、面臨大考的壓力接踵而來,林想歌的目標似乎是要考上公立高中,只要公立的就行了,離家近的更好,因為私立的學費太貴了,他不願意增加家裡的負擔。郭凝純知道他雖然沒有那個同校的二哥那樣聰明到嚇人,不過只要他認真唸書就一定可以達成目標。

    有好幾次,她拿著課本。在要趕到其它教室去上課的路途中、在走廊或樓梯轉角的地方望見林想歌。

    他們已經有段時間不曾講過話了,因為不同組,也因為前後段的教室是相反方向,沒什麼機會碰面,所以有時候她也會特別繞一下路。

    雖然很想找他,卻也知道不可以去打擾他。

    就只能看著他。

    於是,似乎又回到國小分班之後的狀態了。

    六月的時候,國三學生紛紛畢業了。雖然已經先舉行過畢業典禮,但是學校仍舊提供教室及其它資源給考生使用。

    大考結束,高中放榜,回學校領取成績單,在這之間,郭凝純再也沒和林想歌見過面。

    因為考上不同的高中,所以以後也沒有什麼機會見面了,郭凝純遺憾地這麼想著。在高中一年級、學校生活剛上軌道的時候,她卻在非常意想不到的地方遇到了他。

    那天爸爸出差去了,在讀研究所的哥哥也得要留在學校,媽媽剛好要加班,所以來不及回家煮晚餐,就打電話給她,說今天她只能一個人吃晚飯。

    所以,她去離家最近的便利商店,走進去,在拿便當之前,她先到飲料櫃想要拿一瓶冷飲。打開冰櫃門,卻先瞧見在貨架後補貨的店員,並不是沒見過店員在冰箱補貨,通常就是一隻手在放東西,但現在卻因為那一列貨品全都空了,所以她能夠清楚地看到對方的臉容。

    「——啊。」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停了一下。「咦你、副班長!」幾乎是立即的,她上前把臉貼著貨架,激動地脫口喚了她對那個人的稱呼。

    冰箱前的人頓住,但沒有理會她,繼續將飲料上架。

    郭凝純又道:

    「你在這裡打工啊?」什麼時候開始的?她都不知道耶。

    林想歌停住動作,睇著她。

    「……你要開著冰箱講話嗎?」聞言,她趕忙退開。

    「對不起。」乖乖把門關上。

    她拿著便當和飲料在便利商店裡繞了一圈又一圈,詭異到櫃檯人員下停地對她行注目禮,最後,總算還是給她等到林想歌走出來。

    拿著各廠牌餅乾,他在外面的貨架繼續補貨。

    他開始戴眼鏡了呢,看起來好斯文。因為覺得他好像很忙,郭凝純不敢吵他,只好結賬離開。走到店外之後,她隔著玻璃門,回頭望著店內,心想,反正知道他在這裡打工了,應該可以常來吧。

    從那天開始,她每隔兩天就去一次。因為每天去好像不大好,所以才隔兩天去一次;但也不是每次都可以見到林想歌,曾有在裡面待了十分鐘也見不到人的時候,也有很好運給他結賬的時候。

    她告訴自己,她本來就很愛喝飲料,上便利商店的次數不少,現在只是比較常去一點點而已。

    他好像都是上晚班。那是當然的,因為早上要上學啊。還有,假日他在的機率會比較大一點。稍微知道他家裡情況的郭凝純,猜想他一定是想減輕家裡的負擔,所以才會出來打工。

    好偉大喔。她衷心佩服他。

    不過,雖然見到了他,但因為沒有交集,頂多只能打打招呼,沒有什麼話可以講。

    發現他在便利商店打工的第二個星期,某日的傍晚,她買了飲料,但沒有見到林想歌,她想說不定他沒排班,只好站在外面等紅燈準備過馬路。

    天氣十分不好,轟隆隆地響起悶雷,原本就有在飄雨,怎料她只是進去便利商店買個東西,沒兩分鐘,雨勢說來就來,忽然間就變成了傾盆大雨。

    郭凝純站在店外屋簷下,昂首望著這場驟雨。她沒有帶傘。

    只能等雨停了。

    外面有些冷,口袋裡的零錢所剩不多,正當她掙扎著考慮要不要再進去便利商店買把傘的時候,有只淋成落湯雞的小狗緩慢地走到她的小腿旁。小狗好瘦好瘦,身上的骨頭明顯可見。

    它一定很餓……而且跟她一樣又濕又冷。沒有想太久,郭凝純轉身回到店內,在櫃檯旁的包子機裡夾了一顆包子,結賬後又走出來。

    她把剛剛買的包子剝開,然後將整塊肉餡餵給小狗吃,包子皮她沒有丟掉,而是自己吃下。

    「好吃嗎?」她蹲在小狗身旁,笑著小聲問它。買了包子,就不夠錢買透明的便利傘了,不過,沒關係。

    有片陰影忽然罩住她,郭凝純抬起頭,只見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拿著傘,把傘分給她撐。

    「……妹妹,你住哪裡啊?」中年男子問。

    把傘分給她撐,是個好人吧。她沒想太多,站直身,道:

    「住附近。」中年男子道:

    「一個人住嗎?我可以幫你撐傘,帶你回家。」

    咦!這樣太麻煩人家了吧。郭凝純笑著婉拒道:

    「不用啦,謝謝。」

    「雨那麼大,你要在這裡等多久呢……我帶你回家,沒關係的。」

    「真的不用……」她正想搖手,卻被人從後方抓住手肘,硬被往後拉退了一步。「咦?」她嚇一跳,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有人站到她前面。

    是穿著便利商店制服的林想歌。

    她好驚訝。

    「郭凝純,你的傘。」他說,眼睛卻看著中年男子。

    「我的傘?」她看著他遞過來的那把透明雨傘,連售價標籤都沒拿掉。

    她一頭霧水。

    他將傘塞進她手中,道:

    「你忘記帶走了,拿去。」

    「忘記帶走?」郭凝純只能疑惑地重複他的話。她哪有傘啊?當然也就不可能忘記帶走。

    她順著林想歌的視線望向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卻忽然悻悻然地走開了。

    待那中年男子遠離後,林想歌才回過頭,看著她,道:

    「你……下次看到那個人就離遠一點,別理他。」

    「啊?為什麼?」她完全不懂。

    林想歌一臉不悅。

    「因為他常在這附近騷擾女生。」

    「嗄?」是嗎?郭凝純終於明白了。「可是我已經忘記對方的長相了耶。」應該說根本沒仔細看,怎麼辦?

    只見他忍耐地閉了閉眼,她差點以為他要生氣了。

    「……我還在工作。」他說,轉身要回店內。

    「等一下。」她向前跨出一步,趕緊喚住他。「這把傘——」

    「你拿去用。再見。」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他回到便利商店裡。

    雖然他的態度一點都不好,但當她看著雨傘上面的標籤,心想,這一定是他買來救她的吧;把她從那個會騷擾女生的人手中救出來,然後還讓她不至淋雨回去。

    打開雨傘,她昂首看著落在透明傘面上的雨滴,愉快地笑了。

    嘿嘿。


    從郭凝純出現之後,他一直都沒去注意她。

    甚至曾經希望自己可以徹底忽視這個人。

    他其實是可以請她出去的,他覺得她絕對只會笑著接受,但是,他沒有這麼做。因為她不是壞人,只是讓她住一個房間也沒有什麼不可以,雖然的確不是沒有帶來困擾,但他真的不討厭她。

    只是,漸漸地,他體認到她的存在,即便他別開眼不想看,她還是在那裡。在知道她那些接近自己的行為之後,更是無法忽略。

    像是,每次回家所感覺到的視線。

    雖然他沒有抬頭,但也能知道她趴在窗口。即使他不明白這樣的樂趣究竟在哪裡。

    這樣的情形持續過了幾天,星期五下班的時候,他忽然察覺那道視線不見了。

    於是,他下意識地昂首。窗口是空的,她不在那裡。

    原本總是在的,卻突然不見了。她沒有對他承諾過一定會每天待在那個窗口等他回家,這根本是一件毋需在意的事情。

    只是因為他是個不喜歡有意外發生的人,所以稍微訝異了。沒想過會被這種事情幹擾,林想歌根本不想承認,開門進入室內,放下公事包,像以往的每一天那般,換衣服、吃晚餐、做著自己的事,擺脫掉她。

    外頭安安靜靜的,除了一些輕微的風聲外,沒有多餘聲響。

    他想要一切像平常一樣,所以從公事包裡取出一疊文件,之前經過編目建立與修改程序的書籍已全部上架,主管另外拿了一份資料給所有人,說是下次采編的書籍挑選。由於館內人員並不多,所以都可以對采編組提出參考意見。

    他坐在桌前研究,審閱著密密麻麻的表單,卻並不專心,直到超過晚上十點,他終於忍不住從桌前站起身。

    若是郭凝純回來,他一定會知道;但是直到現在他都末感覺到屋子裡有她的存在。他往窗外看去,路上幾乎沒有車,也沒有人;這裡原本就不是熱鬧的地方,當夜晚降臨時,更顯得十分冷清。

    百來公尺的窄路,一邊是零落沒什麼人居住的舊房子,另外一邊則是工地和農田,雖然有一排路燈,卻只有兩盞是完好的,其它不是暗無光芒,就是因為故障而閃閃爍爍。

    他一直都知道這裡是如何的偏僻與寂靜,在郭凝純出現之前。

    秒針滴答地走著,他明顯地無法勉強自己再繼續專注公事。將資料放下,他望著時鐘半晌,猶豫許久,還是走到樓下,打開大門。

    透天厝的騎樓底下有張老舊的板凳,是前任屋主留下的。林想歌坐上那張有些腐朽的木頭長板凳,面向空無一人的馬路。

    就像颱風天那天,沒有鑰匙的郭凝純一樣。他腦海浮出了那個畫面。

    天空像是一塊厚重的黑布,深沉闇然。

    靜靜地注視著閃爍的路燈,他不禁開始想著,為什麼自己要在這裡等郭凝純?

    明明他只想自己一個人,卻被她擾亂了。

    他發現了她今天不在的這件事,這個認知,使他體會到,也許只是那麼樣的微小,但她的確使讓生活產生了變化。

    他說不出原因,亦無法解釋,但是向著夕陽和她並肩同走的那天,他覺得心情很平靜。

    剛到這裡的幾個夜晚,他總是獨自坐著,雖然現在也是如此,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林想歌望見河堤上有一道人影,不覺站起身來。那人影在要下河堤的樓梯時稍微停住,隨即又開始移動,走過故障的路燈下;即便燈光不是那麼明亮,也是夠讓他看清楚那人是郭凝純。

    已經半夜十二點了,她竟然過家門而不入——眼看著她就要走遠,林想歌起身,跟在她身後,踏上河堤的階梯。

    她在前方一段距離走著,在他想著她到底要去哪裡的時候,她終於停住了。她找了個位置坐下,然後偏著頭,從她總是背著的側背包裡拿出畫筆和畫冊;就在這個時候,她發現了他。

    「咦?」她一臉疑惑,隨即訝異道:「哇,真的嚇我一大跳,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問。

    這應該是他要問的。林想歌用手推了下臉上的眼鏡,「……現在很晚了。」

    「啊?」她歪著頭,似乎不是很懂他的意思。

    林想歌又道:

    「這麼晚了你在做什麼?」他睇著她手裡的寫生本。

    只見郭凝純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向自己拿著的東西。

    「喔。」她開心地對他道:「我這幾天發現有個地方景色很好,剛在那裡晃到都忘記時間了。回家的路上,又看到今晚的星星很亮,想要把現在這種感覺畫下來。真的很美啊,你不覺得嗎?」

    他抬起頭。星星就只是星星,離得那麼遠又看不清楚。他向來就是個沒有欣賞美麗事物能力的人。沉默了下,他再次看著她,道:

    「現在已經是半夜了。」

    「對啊……」她附和地點頭,然後好像忽然理解了什麼,笑彎眼睛。「原來是這樣。放心啦,我穿得很像男人。」她拉著自己的短褲,又指了指腳上有點髒髒的球鞋。

    他覺得那跟穿著沒有什麼關係。既然她自己都這麼不在乎了,那他是不是太多管閒事了?

    她笑著和他揮個手,一臉不會有問題的表情,之後,就轉頭專注在星空和畫冊上。

    他根本就不需要浪費精神擔心她。有點不悅的林想歌本應立刻回去,但他轉身走開幾步後停住,站立一會兒,最終卻是一臉惱意和不情願地坐在離她不遠的河堤公共木椅上。

    故障的路燈彷彿和星光相呼應,一閃一閃的。

    他注視著她認真的側面,明明不曉得她什麼時候才要走,他卻仍然等待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停筆收工,一回頭,見到他,愣住了。

    「咦?」她睜大眼睛,十分驚訝。「你在等我?」她問。

    他站起身,只是冷冷地道:

    「走吧。」

    「哇,你真的在等我!」她趕緊將東西全塞進包包裡,然後慌忙跟上他。「我都沒注意,不好意思。幾點了?已經兩點了,天哪!真的很對不起。」她急得連聲說,來到他身旁,由於太匆忙而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林想歌走下河堤的階梯,一直看著前方,直到走到門前停住,他才啟唇道:

    「……因為是週末。」

    「嗄?」她不懂。

    「你不用跟我道謝。如果不是放假日,我不會這麼做。」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是平常日,他就不會理會她,他又不是什麼特別好心的人。

    聞言,她卻眨了眨眼。

    「喔……」在停頓幾秒之後,她上前一大步,站到他面前,非常肯定地說道:

    「不,就算明天要上班,副班長絕對還是會在三更半夜陪我。」

    他一怔。

    「我不……」

    「因為你就是這種人啦。」她愉悅地笑說著,超級篤定的語氣,然後跟他道晚安,背著包包上樓去了。

    林想歌看著她的背影,想要反駁,卻已錯過時機。

    想著自己根本不是她說的那種人,他進到臥房。隔天,他睡得比較晚,雖然從中午開始樓上就有些聲音,但他還是度過平靜的一天假日。

    那日夜晚,他像平常一般,在晚上十一點左右就寢。凌晨的時候,卻因為聽到開門聲而醒來。

    開門的聲響雖不至於吵到人,但是他一向淺眠,比較容易醒過來。他一看時鐘,四點半;他坐起身往窗外看去,外面依然黑濛濛的。

    一個人影走向河堤,那是郭凝純。

    ……就算穿著再怎麼像男人,她畢竟還是個女的。

    他就是沒辦法當作沒看見。

    雖然很不甘願,但他終究還是起身走到浴室,很快地盥洗之後,拿起外套出門。

    他們兩個居住在同一個地方,倘若真有什麼事情的話,能夠幫她的也只有他,知道有其不安全性,他就不能當作不曉得,若有那萬一,他會覺得自己也必須負責任.別說是不相識的近鄰,何況他們還曾是同班同學。

    因為郭凝純走路比較慢,沒多久,他就看見她的身影。他並未立刻上前,只是在同樣閃爍的路燈下保持距離的跟在後面。

    前面的人似乎沒有發現他跟在後面,他想這樣也好。走著走著,卻忽然發覺自己這種行為不就很像應該防範的跟蹤狂?簡直跟她一樣了!雖然他完全不是那個意思,不過這種行為實在很奇怪。

    因為這樣,當前方的郭凝純好像感覺到什麼似地止住腳步,他也不自覺地停下;在看見她要回過頭之際,他反射性地想要走避,隨即想到自己並不是在做什麼壞事,真要躲起來會變得更怪異,結果這個遲疑只是讓他僵硬地定在原地。

    對於那天她所說的——有些事情就是對方不知道才敢做——此時此刻的他,有著極深刻的體會。

    她半轉過身,視線落在他身上。

    「咦?我已經盡量放輕動作了……我把你吵醒了嗎?」她一臉抱歉。

    他別開眼,雙頰微微發熱,不懂為什麼自己會感到困窘。

    「不……」並不能算是她吵醒的,他道:「是我自己要早起的。」

    她瞅住他,好像在思考什麼,未了,她道:

    「你今天要上班呢。」然後露出笑容。「我說的果然沒有錯吧?」

    「什麼?」他一時沒想到她上次的結論,微頓之後憶起,不覺抬手掩住口,掩飾那種不知該如何應對的困窘。

    奸像看出他的困窘,她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喜悅道:

    「這裡的日出很漂亮喔。」

    「是嗎……」他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只覺得自己果然似乎做了件沒必要的事。

    她朝他走近,最後站在他面前。

    「謝謝。」她直視著他的雙眼說道。

    他怔了怔,沒有回話。

    「副班長,你真的……是個溫柔的人。這是你的優點,你遠比你自己所想像的還要溫柔喔。」她說。

    他沒注意到那個很漂亮的日出,倒是看見她那被日出照射著的,一臉的輕柔笑意。

    ****************************

    林想歌打工的便利商店就在她家附近。在同一學區的商店打工,會碰上小學或國中同學,應該是很正常的事;每次走進電動門之前,郭凝純都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

    她想和林想歌「巧遇」,卻又有點擔心他認為她是故意的。

    其實她真的很常到便利商店,因為她很愛喝飲料,但是自從她知道林想歌在這裡打工之後,她覺得自己定進這家店的動機好像真的變得不單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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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發表於 2010-7-7 00:59:09 |只看該作者
.    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故意還是無意,大概兩者都有吧!

    傍晚才下過雨,外面騎樓的磁磚地被踩得髒兮兮的,郭凝純遠遠地便看見為了維持門面整潔,林想歌正拿著拖把在外面拖地。

    有只黃色卷毛小狗躺臥在店門前的行道樹下,一見她走近就昂首吠了聲。

    她因此嚇了一小跳。看著那狗,她覺得有些眼熟,慢一拍才想起是那天她餵食肉包的小狗。

    它變乾淨了。

    「你,等一下。」聽見林想歌的聲音,她又吃驚了一下,抬起臉看過去,只見原本在拖地的他正注視著她。

    「怎……怎麼了?」她有些緊張。該不會是自己的故意被看穿了吧?人果然不能做壞事。

    林想歌雙手手掌抵在拖把桿頂,道:

    「自從你上次餵了它之後,它就在我們店門前不走了。」郭凝純一呆。

    「欸。」她垂眸望住那原本髒兮兮的小狗。

    「雖然我和其他店員輪流照顧它,不過一直這樣也不是辦法。」林想歌說道。

    「……是……是我害的。」她想起曾經看過的一本漫畫,主角也是在路上看見被棄養的狗,書裡面說,如果沒有想要養它,就不要對它好,因為它會很失落啊。

    「我、我會負起責任。」她對林想歌說道。是她不好。

    「你要帶回去養?」林想歌問。

    「不……我不能養。」哥哥的氣管不好,小能養有毛的動物。郭凝純彎下腰,摸摸小狗的頭。「不過我會去找願意養它的人。所以,不好意思,麻煩你再照顧它一陣子。」她站直身後,朝他鞠躬,也是為自己惹出的麻煩致歉。

    「……不是我,是我同事喜歡狗,我只是順便幫忙。」林想歌撇開臉道,繼續拖地板。

    雖然他這麼說,但她知道他人很好的。郭凝純嘴角揚起。

    她拍下小狗的照片,接下來的幾天,她努力向自己認識的人詢問,甚至是認識的人所認識的其他更多的人,還在社區公佈欄貼廣告,希望有人能夠領養。

    事情並沒有很順利,雖然有想要養狗的人,但他們想要的卻是可愛漂亮的寵物,而非流浪的雜種犬。

    這之中,她被人放過幾次鴿子。今天也是。和人約了星期六,在大太陽底下等了幾個小時,卻都沒人來,她才終於開始想,自己大概又被晃點了。

    「嗯……」低下頭,從包包裡拿出一本筆記本,翻開某一頁,用筆在上面做記號劃掉一行。

    忽然有個陰影擋住她,她抬起臉。

    「喂!」騎著腳踏車、車停在她面前的,是林想歌。

    因為今天實在太熱了,該不會是幻覺吧?由於曬太陽曬太久了,她頭腦脹脹的,並沒有馬上回答。

    只聽那個可能是幻覺的林想歌問道: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這裡好像是林想歌要去便利商店會經過的道路。腦海裡首先浮現的是附近的地圖,之後才想到原來這不是幻影啊。

    「我在等人。」她說,汗水從額邊滑落。「我有個同學跟我說她朋友的朋友的妹妹可以養狗……」不過看來是不能養了。

    「她來了嗎?」他睇著她問。

    她看著林想歌。

    「不知道。她約十二點。」

    聞言,他明顯一愣,不禁對她道:

    「現在已經兩點半了。」

    「是啊。」她沒否認。「我只是想等等看。」說不定對方會來,說不定啦。

    他似乎閉了閉眼,垂眸看著那本筆記,他道:

    「那是?」

    「這個啊,也許可以領養狗的名單。」她回答,然後又認真對他道:「請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負起責任的。」她滿頭大汗。不曉得什麼原因,他一直看著自己,這令她有些怯縮。

    「你……」終於,他開口了,讓她心裡一跳。只聽他說道:「明天星期日,我打工到傍晚……我是說,我跟你一起去找。」

    「啊?」郭凝純傻住了。

    「兩個人找絕對比一個人找還要快。」

    他淡漠地道。中肯到不行。

    從這天開始,每到放假日,她沒上學、林想歌也不用打工或者打完工還有時間的時候,兩人就用徒步或坐公車的方式,去尋找可以領養小狗的人。她幫小狗取了名字叫「小卷」,問他好不好,他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因為她不敢再給他添麻煩,所以常常都約在他家樓下等再出發。有幾次,還被他哥哥看到。

    雖然也可以用打電話的方式聯絡領養人,但有時候對方會要求看看小狗,這時就要直接牽著狗或帶著照片去拜訪,只是,都沒有收穫。

    「不好意思,謝謝。」離開今天預定的最後一戶人家,兩人牽著小狗走在回家的路上。

    「對不起……麻煩你一直陪我。」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由於一直不順利,所以難免感到沮喪,郭凝純真希望自己可以能幹一點。

    「……你沒做什麼需要道歉的事。」

    聽見林想歌這麼道,她不禁轉頭看向他,只見他目視前方,表情冷淡淡的。

    她一時忘記收回視線。

    「什麼?」他斜眼瞥過來。

    「欸,沒、沒有。」郭凝純趕緊轉開眼,突然有些想笑,又莫名地覺得面頰發燙。

    他老是這樣。

    「你為什麼每次都要走在我後面?」他忽然問。

    郭凝純一愣。

    「啊?有嗎?」她沒注意耶。被他這麼一說,她才發現自己好像真的都落後他一步。

    「只有僕人或不認識的人才會走在後面。」

    她望住他,想笑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我很少和你一起走啊。」雖然小學時就認識了。

    他沒有看她,只是道:

    「不要再走在後面了。」

    郭凝純凝視住他,眸底有微光在閃爍。她緩慢地抬起腳步,向前一步,和他並肩。

    只是這樣而已,她就彷彿得到禮物般開心。

    「小弟。你是小弟吧?」有人朝他們叫喚,郭凝純聞聲回過頭,只見一個留著長髮的清秀女生對林想歌微笑著問。

    林想歌有點冷漠,道:

    「你好。」

    「帶小狗出來散步啊?」女生有種文弱的氣質,不過似乎有些怕狗,稍微繞過,柔柔地對兩人笑道:「你女朋友嗎?」

    聽到女生這麼說,郭凝純心跳了好大一下,一瞬間莫名其妙的滿臉通紅。

    「不是。」林想歌當然否認。

    「是嗎?啊,我還有事,先走了。」只是打個招呼的女生揮揮手便離開了。

    「那、那是誰?」不想被林想歌發現自己心裡的動搖,郭凝純趕忙隨便找個話題出來。

    「……我二哥的女朋友之一。」

    「咦?」之一?郭凝純睜大眼睛。

    林想歌好像不是很想講這件事情,也就這樣打住。只見他稍微沉吟了一下,又道:

    「我想起一個人。」

    「誰?」郭凝純問。

    她的疑問,在幾天後得到答案。

    放學後,照慣例去便利商店買飲料,過馬路前就看見一個男生蹲在地上和店門前的小狗玩得不亦樂乎。

    郭凝純好奇地走過去,看見對方穿著和林想歌一樣的明星高中制服,胸口上縫著一年級,是個和自己同年的男生。

    就在她疑惑的時候,還沒到打工時間的林想歌從店裡走了出來。

    「他是我同學。」

    「哈羅。」

    郭凝純看見那男生聽到介紹轉過頭來,笑著和她打招呼。

    林想歌道:

    「他很喜歡狗。」那男生聞言,立刻誇張地捧心。

    「不是喜歡,是愛!」

    「是嗎?」郭凝純看著那男生。

    只見男生得意洋洋地昂起下巴,對她笑說:

    「我家養了七隻。」

    「這樣啊……好厲害。」她真心讚歎。

    「是嗎?很厲害嗎?」男生哈哈大笑,好像很開心,認為那是非常好的稱讚。

    男生似乎並沒有要打擾太久,和林想歌聊了幾句,說什麼「下次筆記借我印」、「報告借我抄」之後,拿出紙筆,不知寫下什麼東西。

    那張紙條卻遞給了她。郭凝純愣住。

    「我家開醫院的,房子很大,絕對會妥善照顧它,你隨時可以來看它。」男生說。

    「啊……謝謝。」郭凝純接下紙條,不忘再說一次:「那個,真的很謝謝你。」

    男生回頭朝她笑了一下。

    「不客氣。」然後牽著小狗離開。

    好……好高興!終於找到人願意養小捲了。郭凝純捏著那張紙條,轉身對林想歌道:

    「終於……終於……」心裡很是激動,好想講什麼,卻一時表達不出來。「但是,最後還是麻煩你了。」這點她一直覺得很抱歉。

    「我沒做什麼。」他只是平淡地道。

    才不是呢,明明做了很多很多啊。一點都不意外他會這麼說的郭凝純笑了。

    「副班長總是這樣呢。」

    「哪樣?」

    她發現,他沒有再反對副班長這個稱呼,或許是已經懶得反對了。他只是眉頭微皺,連這種不大習慣被人稱讚的表情她也明白熟悉。

    怎麼辦?總覺得,總覺得……心跳得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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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0:59: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不過郭凝純卻允諾他,不會再在三更半夜或天未亮的時候出去亂跑。

    「你好好睡覺。」她笑著對他道。

    她不畫日出,也不畫星星了;但下班或放假的時候,他常常會見到她抱著素描本坐在河堤旁,又或者在任何一塊空地立起畫架。

    雖然他沒有鑒賞能力,不過,他覺得她的畫充分表現出她這個人的特質。

    就是隨性到根本是隨便。因為她一連好幾天都畫粉紅色的圖,不管是風景還是物品,全都以粉紅色打底。

    「今天的心情也很粉紅。」她這麼說,在畫布上塗上一層又一層色彩。

    在打底的時候絕對不會知道那是要畫什麼,之後它們交疊、顯現出層次,逐漸變得豐富起來,最後就像是變魔術般的變成一張圖畫。明明是同樣的景物,透過她眼中映現出來的,卻像是完全不同。

    雖然他根本不懂這些東西,也不瞭解所謂粉紅色的心情究竟是什麼,但是,他至少知道她很喜歡畫畫。

    因為她畫畫的時候相當認真,且畫完之後總是非常開心。

    今天從早上開始天氣就很不好,雨斷斷續續地下,直到下班時還是這樣。幸好只是毛毛雨,雨勢不算大。

    一直在規畫的兒童圖書區,林想歌已向館長提出完整的整理方案。捐贈的書足夠了,剩下的就是找出一個適合的空間,將原本的區域改變,又不能讓其它地方受到太多影響。

    在得到許可之後,他最近都會稍微加班,獨自進行這件事。

    離開圖書館的時候已經過了晚餐時間,他撐著傘,經過上次和郭凝純逛過的夜市,不意望見上次她大喊好便宜的麵包攤位,其中一個架子上放著空的泡芙,只要客人現買就現場填充內餡。

    那個時候,郭凝純除了夾了一袋麵包,好像也買了好幾個泡芙。

    有時候打開家裡的冰箱,常常會看見泡芙的蹤跡。上次買給她的,她也一個人全部吃光了。

    ……她還真是喜歡吃這種東西。

    心裡不禁想起這種事,他停住腳步,想要再購買的念頭只是一瞬間閃過去,隨即因為沒有什麼理由要特地買郭凝純喜歡的東西給她而繼續往前走。

    遠遠地,望見自己的住處沒有一絲燈光。自從郭凝純借住之後,這是很少發生的事。

    她又去哪裡了?這麼想著,來不及意識到自己正在關心她,直到走近,他才發現原來郭凝純坐在一樓的長板凳上,他怔了下。

    看見他,她立刻站起來,對他道:

    「你回來啦!」雖然平常她也總是處於沒有很冷靜的狀態,不過今天她很明顯的特別興奮。在他還沒弄清楚是什麼原因的時候。就見她舉高一隻手,對他喊道:

    「當當!副班長,生日快樂!」話落的同時,原本暗黑的房子亮了。三層樓的建築,在一樓的地方掛著聖誕樹上的那種小燈飾,一串又一串,在夜空中彷彿掉落地面的星星般綻放光芒。

    這景像在冷涼偏僻的產業道路上成為極為突兀的存在。

    「這——」他啞口無言。

    穿著防雨外套的郭凝純戴起外套的帽子離開屋簷,小跑步向他。

    「有沒有驚喜?」有驚,但不喜。林想歌閉了下眼,旋即道:

    「我生日?」他都忘記這個日子了。

    她笑容燦爛。

    「對啊!雖然我想送你蛋糕,不過你不愛吃甜的;想送你禮物,又怕你不收。說一定要給你難忘的驚喜啊,我很喜歡驚喜的。」

    「……的確是很難忘。」他點頭。

    「哈哈!」

    即使他沒有什麼反應,她卻依然相當開懷地說道:「其實我有猜你大概不會喜歡這麼誇張高調的方式。雖然明明知道,但又想試試看。」這麼多的燈,她自己一個人弄了多久?而且今天一直在下雨。

    「雖然不喜歡……但也沒有討厭。」他不禁說道,又覺得自己何必安慰她。

    她一愣,跟著湊上前,問著他:

    「真的嗎?」

    她看起來好開心。林想歌不自覺地撇開眼,看著旁邊道:

    「總之……謝謝。」說完後,莫名的感覺不自在,開門走進屋內。

    換掉衣服,沐浴過後,他步出浴室望向窗外,發現雨勢轉大了。

    他感覺郭凝純好像仍然在外面,稍微遲疑了下,回到客廳打開門,果然見到她坐在屋簷下的板凳上。

    他的出現似乎令她有些訝異地抬起臉,她問道:

    「怎麼了?」

    「……雨變大了。」

    他垂眸睇著她。

    「嗯……我知道啊。我在聽雨聲。」

    她笑了一下,旁邊燈飾一閃一閃的,映照在她臉上。「下雨涼涼的,很舒服呢。我其實滿喜歡下雨的。」之前颱風來時,她也說過在聽雨聲。

    下雨就只是下雨,只是雲變成水滴降落下來。林想歌並沒有像她那般有那麼多感觸。也許是個性,也可能是處事方式的關係,他時常感覺很多事情在她的想法裡,很輕易便變成了另外一種情況。

    就像她的畫,相同的景物,從她眼睛看出去的,和他所見到的並不相同。

    她一臉笑意地望著他。

    「副班長,你可以陪我坐一下嗎?我有事想跟你講。拜託。」

    林想歌並末回答她,只是稍稍沉默後,在長椅的另一端坐下。

    她雙手撐著木頭板凳,身體微傾,對他微笑著。

    「讓我來猜猜你剛在想什麼。你是在想:不知道我要講什麼,坐下的時候要保持距離。剛剛那幾秒鐘,你意識到了我表白過的事情。」聞言,林想歌愣住,只是注視著她。

    只聽她又低聲道:

    「我在這裡待多久了?總覺得過得好快喔,我快要沒有時間了……」

    沒有時間是什麼意思?林想歌的疑問並未問出口。

    她的視線落在遠方的雨幕。

    「我啊,之前說過,雖然告白了,但卻沒有想過要得到回答。對於你,沒有回答就是答案。」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她用一種柔軟的口吻,輕聲道:「副班長並不喜歡我啊。」

    雨聲滴滴答答不停從屋簷落下。林想歌沒有開口,因為,她說的完全沒錯。

    「你好像不大會應付我,但是我偷偷跟你說喔,我超級好應付的。」她將垂落的頭髮勾到耳後,笑道:「只要你跟我講話,我就開心得想要跳起來了。聽起來好像很誇張,但其實一點都不誇張,真的就是這樣。」

    「……我不知道我哪裡好。」林想歌低沉道。

    「哈哈!」她笑出來,眼神溫柔。「你不知道不要緊,我知道就好。」

    林想歌不再開口。

    她好像一點也不意外,自言自語道:

    「如果我曾經讓你覺得困擾,我要跟你道歉。我知道這一切你並不樂意,你只是在容忍一個以前的同學,我真的很感謝你;我只是怕我沒有機會說了,一想到也許可能沒辦法講出來,我就是忍不住想多講幾次。我始終認為,沒有做過的遺憾,遠遠大於做了之後失敗的遺憾;有一天回想起來,我會想,如果那個時候我這麼做就好了啊,這樣我一定會後悔的。」語末,她笑了笑。

    她的雙腿在長板凳上搖啊搖,有幾分鐘,只聽得到雨聲。雨水的味道,混雜著郭凝純身上顏料的氣味,還有一種淡淡甜甜的香氣。

    那是她喜歡吃的泡芙的味道。

    明明和她之間是如此地安靜,從她來到這裡、出現在他面前,林想歌從沒有比這一刻更意識到她的存在過。

    他和她住在一起多久了?他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去想要她離開的事?

    忽然想要問她先前那句「沒有時間」是什麼意思,正欲啟唇,他擺在屋內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有人找你。」郭凝純提醒他。「說不定也是要祝你生日快樂的喲!」她露出笑容。

    林想歌看著她幾秒,最後還是站起身,走進室內。

    然而,當他拿起手機,看了那個來電號碼,他整個人在一瞬間僵住。

    *******************

    高中的那三年,林想歌都在那家便利商店打工,因此郭凝純也像之前那樣,一個星期去個兩、三次,如果看到他,就跟他打招呼。

    雖然他的回應常常只是點頭而已,不過這樣也就夠了。

    但是,也就只是這樣。

    要考大學的那年,林想歌從便利商店裡消失了;而她也因為要努力擠進自己想要進的學校,被讀書壓力壓得沒有空閒的時間。

    但是,她從來沒有忘記過林想歌。

    放榜了,她考上了,國中同學會的邀請函也在同時寄來。

    當她在同學會上見到已有一陣子沒見的林想歌的時候,覺得好高興;在大家換位置聊天的時候,她悄悄地移動到他的隔壁,笑著和他問候。雖然他並不是一個很會跟人家談笑的人,而且總是對她提起的話題露出奇怪的臉色,但就算只是聽到他應一句「嗯」,她也很滿足。

    只有同學會才能夠見到面的話,她就自告奮勇當主幹事,至少聯絡的時候和他會有多一點交集。

    就這樣,一直到大學畢業,她當了四年的同學會召集人。

    只要沒有事,林想歌一定會出席,他不會故意找借口不來,或者遲到不在意,他總是很準時的出現在約定好的地方。

    有一次,還只有她這個召集人和他兩個人站在店門口,等著一群不守時的同學。雖然遲到是不好的行為,但那個時候她卻偷偷地想要感謝那些同學。

    每年,她都非常期待這個同學會。

    大學裡有個社團是讓同學做出作品,然後自己拿到街上去賣。她參加了,就是因為這個機緣,她被一個畫家看中。

    在知道那個畫家和她之間有著一個巧合的時候,已經是她正式幫畫家工作一年後的事情了。

    二十四歲那年冬天的寒流非常非常冷。

    同學會的那天下著細雨,是個有點濕的天氣。

    大家在餐廳裡談天說笑著,一邊突然爆出驚呼:

    「你要結婚啦!這麼快!?不會吧!?」

    「恭喜啊!」一名女同學被大家道賀,郭凝純也開心地跟著一起拍手;看著那張臉龐,還有點想不起對方國一時的模樣。

    已經到了同學們會結婚的年紀了呢。

    她拿起玻璃杯喝著飲料,眼睛望向門口。這一次的主辦人不是她,剛剛才聽說林想歌會比較晚到,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進來呢?

    她有一件事情很想很想告訴他。

    他也一定會覺得很巧吧?她在心裡期待著他知道後的反應。

    「對了……你好像沒交過男朋友?」

    「欸。」旁邊的女同學突然這樣問她,郭凝純轉過頭。

    女生似乎都對這話題比較感興趣,於是幾個人圍了過來。

    「還是你有偷偷交過,沒有告訴我們啊?快給我說,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喜、喜歡的人……」忽然被逼問,郭凝純一時之間答下上來。怎樣才算喜歡呢?「我……沒有想過啊。」在眾人充滿好奇的注視中,她誠實回答。

    「騙人!怎麼會沒有想過。高中的時候?大學的時候?怎麼可能從來都沒有喜歡的人!」女同學們哇啦哇啦叫起來。

    「真的沒有啊。」她沒有說謊,卻差點因此被搔癢,笑得她趕快投降。

    笑鬧過後,大概是訝異有同學要結婚了,幾個女孩子開始聊著各自的感情狀態,有傷心的,有甜蜜的,郭凝純在一旁聽著,回想剛才自己被問的問題。

    喜歡的人啊……

    門口的風鈴響了。

    面對大門的郭凝純剛好和進入的人四目相對。

    那一瞬間,那麼猝不及防,她的心跳暫停了。

    好像其他的同學統統不見了,她的眼裡只看得見一個人。

    旁邊的人喊出來人的名字:

    「林想歌!」林想歌點了下頭,遂走近桌邊,拿掉圍巾後,找了一個空位坐下。

    「抱歉,來晚了。」他這麼說。

    「下會不會!有來就好。」主辦人欣慰道。

    四周的人都在聊天,郭凝純卻好像沒聽見,只知道自己的心臟怦怦跳動著。

    她應該……應該……要走過去,她有事情要告訴他……

    頭好熱,手心也好熱,心跳的聲音好大。她按住胸口,手足無措,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林想歌,你很不夠意思耶!下次要請客。」

    「嘿啊。」不知道為什麼,那邊起哄起來,只見才剛坐下的林想歌站起身來,道:

    「不好意思,我真的有事。」他和幾個同學寒暄過後,開門走了出去。

    看見他離開,郭凝純傻了幾秒鐘,隨即也推開椅子起身。

    「怎麼了?」旁邊女生嚇了一跳。

    「我、上廁所!」郭凝純說道,往門口跑去。

    「廁所不在那裡啊!」同學的呼喊她沒有聽見,只是趕緊打開大門跨出去。她看見林想歌站在人行道上,低頭講著手機。

    她上前一步,正想喊他,卻看到有個長髮女孩走到他身旁。

    聲音凝結住,她停下所有動作,只是注視著他們。

    林想歌發現女孩後收起手機,那女孩自然地挽著他的手臂。

    兩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對情侶。

    好像察覺到她的存在,郭凝純看見女孩子先轉過頭來,之後林想歌也回頭看向她。

    「啊……副、副班長。」她喊著從小學開始就有的稱呼。快點!講些話。郭凝純這樣告訴自己,然後道:「你才來而已,這麼快就要走啊?」

    「……我有事。」他道。

    「有事……」郭凝純要自己笑開來,道:「這是你女朋友吧?你好。」手指輕輕在抖,她趕忙藏到背後,握緊成拳。

    「你好。」長髮女孩有一張清秀的臉蛋,氣質溫柔婉約。

    兩人都沒有否認,所以,真的是他的女朋友。

    她從來沒和他聊過這方面的事情,反正因為他們本來就沒有熟到知道對方私事的程度,這幾年也只有在同學會的時候才見面,大都只是寒暄,談得並不深入……

    他們,只不過是一年見一次的同學……

    但,為什麼她會這麼難受和心痛?

    有一種非常想哭的感覺湧上心頭,令她不知所措,完全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她只是想著,絕對不可以哭出來,然後,瞇起眼睛對他露出笑容。

    「有事的話,我就不耽誤你們的時間了。下次帶她一起來喔。」郭凝純輕輕笑著說。

    「再見。」他點點頭,那長髮女生和她揮手,兩人一起走了。

    她一直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直到感覺有東西滑出眼眶,她才摸上自己的臉。

    「咦……奇怪……」

    是眼淚。

    郭凝純慌忙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臉。

    失敗了。幸好他沒有看見。

    她知道自己為什麼沒在高中或大學時想過要喜歡人了,因為,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上某個人。

    只是她到現在才發現。

    然而,在發現的同時,也失戀了。

    那是她最後一次參加同學會。因為擔心沒辦法面對他和女友一起出席,所以她只能鴕鳥地躲避。

    她曾經想過,如果她早一點發現,如果她在這之前能夠有機會說出自己的感情,那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

    她知道,答案是,不會。

    因為,他並不喜歡她。

    她曾經在某個地方近距離地和他擦肩而過,但他卻完全沒發現她的存在,可見郭凝純這個名字和這個人對他而言就只是這樣子而已。他總是對著她皺眉,也不會想和她相處交談,什麼也沒有,就只是這樣子。

    之後,聽說他似乎快訂婚了;雖然她想要告訴他,自己長久以來的感情,只是,她沒有機會了。如果能再有一次機會的話,她一定要毫不猶豫地說出口,就算明知會被拒絕也沒關係,她不要像這次這樣有所遺憾。

    知道他即將訂婚的消息,她跟教她繪畫的師父、同時也是她的老闆請求,讓她接下各式各樣的工作。

    她要去遠遠遠遠的地方。

    一個不會收到喜歡的人的喜帖的地方。

    *****************************

    手機又響了。

    林想歌見到是同樣的號碼,就立刻按掉。

    這三天來,他已經重複這個動作許多次;但即便如此,對方似乎不打算放棄。

    他的心情,因為這個電話,變得越來越陰沉。

    在上班的地方,他更加沉默;回到住處,他完全不理會郭凝純。

    到第四天的時候,他找了一家酒館,獨自喝下大量的酒;但是,不管喝多少,他都沒有辦法將事情拋到腦後。

    為什麼還要打電話來?到底是——

    他不願去想,也不想去想。

    在回家的路上,因為酒精的緣故,他頭痛欲裂。掏出鑰匙,他打開大門,一踏進去,就見到郭凝純坐在客廳裡。

    幾乎是聽見聲音她就轉過頭來看向他。

    「你回來啦。」如同每一次,她笑著迎接他回家。

    他沒有回應。這幾天,他根本無視她的存在。

    林想歌往室內走,她起身跟過來。

    「那個,我有事情想跟你說……哇!你喝酒了?」似乎是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酒味,她驚訝地看著他。

    他深知自己情緒不佳,應該避免跟她交談,於是步上樓梯,想要回房,卻忽然感到頭昏。

    「小心!」在腳步不穩的瞬間。郭凝純扶住了他。她讓他靠在她背上,費了好一番工夫扶他上樓。

    林想歌被扶進自己的臥室之中,當她準備放開手的時候,他又猛然一陣暈眩,身子微側往她壓去,兩人皆沒有防備地坐倒在牆邊,一直擺放在床頭的精裝書掉了下來。

    郭凝純背靠著牆,壓著她的林想歌可以感覺到她淺淺的喘息,縱然想要立刻起身離開,卻由於酒精發作而力不從心。

    「對不起。」他額面抵著她的肩頭,低聲道。

    「沒關係。」她輕輕喘著氣,似乎已經沒剩什麼力氣可以扶起他。

    林想歌伸出手,撐在地板上,想要借力站起來,卻沒有成功,結果還是攤倒回她身上。

    郭凝純用雙手扶住他,於是他沒有再動,只是靠著她的肩膀,慢慢地調整亂掉的氣息。

    安靜的室內,只有兩人呼吸的聲音。

    「你好像喝很多呢。」她說。

    林想歌深深低著頭,沉聲啟唇:

    「你……出去,不用管我。」他知道自己的情緒極不穩定,再這樣下去,他大概會遷怒到她身上。

    「你怎麼了?」

    她問,語氣充滿關心,而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關心。

    手機鈴聲又響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事實上卻是揮之不去。他真的感覺自己的腦袋要裂開了,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用力地摔丟向牆面,脆弱的機器一瞬間散了,聲音戛然而上。

    總算停了。他只是低垂著臉這麼想。

    「……是誰打電話給你?你要這麼生氣?」

    一陣寂靜過後,出現的是郭凝純的聲音。

    「……和你無關。」他說。

    沉默幾秒鐘之後,她道:

    「是……她嗎?本來要和你訂婚的那個女生?」

    一瞬間,他徹底僵住,緩慢地抬起深黑的眼眸注視著她,他沉冷啟唇:

    「為什麼……你為什麼會知道?」

    她淺淺地笑了一下,而後溫聲道:

    「你想要跟她談吧?要不,你就會設拒接來電了。但是你又沒辦法跟她談……面對很難,不面對卻也不是容易的事。」

    她一定是知曉某些事情,絕對不可能只是猜測。事到如今,他終於想要好好理清郭凝純打從一開始就帶來的種種疑問,但是酒精發揮了作用,他的思考一下便潰堤了。

    林想歌深吸口氣,使勁翻身靠牆面而坐,緊皺眉頭,撫著額道:

    「你……到底是……」是怎麼會——忽然間,他好像抓住了一條線索。

    「我不是說了嗎?我什麼都知道。」她只是這麼道,然後拿起地上那本一直放在臥房床頭的精裝書。

    他抬起臉。這是第一次他認真思考她總是笑笑地回答的「我什麼都知道」這句話背後的含意。

    「把那本書放下。」他深沉地注視著她。

    「好。」她沒有對他的態度感到意外,只是平靜地將書放回原來的位置。

    「……你到底知道什麼?說出來。」他沉聲質問。

    她輕輕地笑了。

    「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才會知道你的事。你不喜歡我,所以連我為什麼會知道你的事都不曉得。」她說完後望住他,許久,垂下眼簾,緩慢地啟唇:「……那個女生,真正喜歡的是你的二哥,可能從最初和你在一起時就是。」

    林想歌凝視著她,原本極度不穩的情緒在聽見她的話之後,反而轉變成一種深沉到令人冰寒的冷靜。

    他交往四年的女友和他的兄長有染。

    這麼像是電視連續劇的橋段,卻真實地發生在他身上。

    女友對他泣訴,兄長引誘她做出錯誤的事。或許,他的二哥的確不算是個好人,但做了二十幾年的兄弟,他不認為兄長會對自己的弟弟做出這樣的事。

    說著「已經無法面對他」的女友,扔下這一切逃走了。

    他已經搞不清楚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喜歡過他,還是從一開始就只是謊言。他不知道該相信誰,也無法去質問自己的兄長事實究竟為何,知道一旦問出口,兄弟之間的信任便可能蕩然無存。所以,他選擇離開。

    如果不這麼做,他一定會恨那兩個人,而他不想那樣。

    他到了這個未曾來過的偏僻鄉鎮,用之前打算組織家庭而存的錢,買下這個根本不適合的住處,扔棄他所能扔棄的——所有無形及有形的東西。他在這裡,什麼也不想,靜默地過著日子。

    一個是他曾經希望能與之生活一輩子的人,一個則是他的哥哥。他真的不願意去恨他們。

    所以他把這件事冰封在心中,獨自承受。

    他的臉色冰冷而嚴厲。

    但是郭凝純並不害怕,依然彎著眼眸,對著他微笑。

    「你一定很喜歡對方,所以才會和她在一起。即使你沒有表現出來,我也瞭解,因為你就是那樣的人啊,你不會跟不愛的人在一起,更不會想跟不愛的人締結一輩子的約定。你不喜歡我,所以不管怎樣都沒有接受我的告白,不是嗎?」她用一種溫柔的口吻,並不是在點明什麼事,只是單純地訴說著關於自己認識某個人,而對於對方的想法。「我知道副班長是個堅強冷靜的人,雖然看起來沒事,但是心裡的深處一定受傷了。你只是藏起來,不讓別人發現。」

    微側著頭,她輕輕淺淺地說著。林想歌的情緒更加下沉。

    「我不懂你說的喜歡是什麼。」如她之前一直重複對他表白,他依舊沒有感覺。因為之前也有人說過喜歡他,但是最後卻背叛了他。「即使我對你沒有感情,你也願意和我在一起?」最終,他還是遷怒了。

    她好像笑了一下。就只是那樣淡淡地笑了一下。

    話說出口之後,他立即感到不適當,因為知道他把情緒發洩在她身上,但說出的話已收不回來。然而,她並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在安靜過後,握住了他的手,他因此一震,抬眸看向她。

    沒有開燈的昏暗室內,只有月光的痕跡灑在她身上,描繪出銀白色的輪廓。

    郭凝純直視著他,雙眸因為微光而細微地閃爍著。

    不知什麼原因,或許是她的眼神,令他不再有任何動作。她就那樣定定地凝視著他,好似她從未看過他那樣的專注。

    許久之後,她啟唇:

    「就算是那樣也可以。就算你不喜歡我,就算你對我沒有感情,怎樣都可以。」她對他說,綻放溫柔的笑容。「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她低緩的聲音縈繞在四周,穿透寂靜的空氣,宛如月亮般清澄透明。

    村想歌望著她帶笑的盈盈目光,久久,啟唇道:

    「你是……笨蛋嗎?」聞言,她笑瞇了雙眸。

    「希望我們下次都能和真正喜歡自己的人談戀愛。」她輕且慢地說,那誠摯的聲音卻令他不知為何突然地感到一陣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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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1:00:0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關於郭凝純,他始終有個鮮明的記憶。

    最後一次在同學會見到她,離開的時候,她笑了。

    她總是在笑,這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是那時候,那個笑容,卻給人一種傷心又寂寞的印象。

    她站在路燈下,用那樣傷心的笑容和他說再見。

    然而,他從那個時候起就再也沒見過她。

    ……還沒張開眼睛,一陣強烈的頭疼就襲來,林想歌躺在床上,忍住幾欲作嘔的感覺,困難地撐坐起身。

    窗外陽光明亮,他看向床頭的電子鐘,上面顯示時間已經接近中午。他輕輕地甩了甩頭,好不容易想起幸好今天放假,不用去上班。

    向來端正規矩的他,由於沒有換衣服即就寢,身上的襯衫和長褲都已經壓皺;他勉強站起來,從櫃子裡拿出乾淨衣物,進入浴室沐浴。

    洗了個澡之後,神智清醒多了。

    擦著濕發回到房內,望見床頭的那本精裝書,他停住動作。

    昨天晚上的事,因為酒醉的關係,有些混亂。

    唯一明確記得的,只有最後兩人的對話。

    戴上眼鏡,走至臥房門,他停住一下子,之後才伸手扭轉門把。豈料門一打開,郭凝純正巧就站在他面前。

    兩人都愣住,郭凝純很快回過神,先對他道:

    「你醒啦?你睡好久喔,因為你好像喝了很多酒,我在想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正打算叫醒你呢。」

    不記得自己昨夜什麼時候昏睡過去,也沒有她離開的記憶,林想歌只是注視著她。

    她的臉上、發上都沾著一些顏料。她露出笑容。

    「你醒了正好,我有東西給你看。」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是衣袖,而不是手。林想歌意識到這點,看著她轉過去的背影,被她帶著往前走。

    來到透天厝的後方空地,原本灰白色的一整面牆壁,如今卻被滿滿地填上了繽紛的色彩。

    林想歌一怔。

    「鏘鏘!」郭凝純放開他,跳到牆壁前,面對他,雙手張開,向他展放。「早上的時候,河堤那邊難得出現了彩虹,不過你一直沒起來,我想讓你看呢,就趕快把它畫下來了。」

    彷彿在跟他邀功似地,她笑得像個孩子。

    今天難得好天氣,她的笑顏在陽光下看起來宛如會閃爍。林想歌只是望著她。

    好像對他沉靜的視線有些不解,她忽然想起了什麼,趕忙道:

    「這是水洗顏料,可以輕鬆洗掉的。」她並未迴避他的目光,只是在他的注視下,一如往常地笑著。「我想,或許看到漂亮的東西心情就會變好,你的心情有變好了嗎?」

    她將昨夜的事情輕描淡寫地帶過;然後,又為了他,用畫筆留下了已經消失的美麗。

    對繪畫美術毫無鑒賞力的他,不可能會因突然看到某幅畫而感動。

    「……沒有。」他誠實地說。比起牆壁上色彩鮮艷的畫,他在意的,是她臉上那一點點的顏料痕跡。

    聞言,她笑了出來。

    「哈哈!」一點也不介意,她愉快地道:「是嗎?沒有嗎?」

    他似乎可以想像在她起床之前,她在他門外踱步而等待敲門的模樣。林想歌凝睇著她,之後看向那面牆。

    「……你真的很會畫,像小時候一樣。」他記得,國中的時候,他們曾經畫過彼此。

    她明顯地停住了一下,然後,笑容變得柔和。

    「沒有啦,其實我只能算是基礎而已,賺的錢也很少的。但是,我小時候很努力地畫呢,那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什麼科目都不好的我,也是有比較會做的事情。」她雙手放在背後,道:「我沒想到你會記得。」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頰,雖然可以一直坦白又直接地傾訴對他的感情,卻只是因為被他稍微稱讚就露出害羞表情。

    她低著頭,輕聲說:

    「幸好你沒有不理我,因為我昨晚好像惹你生氣了。如果你不跟我講話的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她並沒有做什麼事惹他不悅,甚至她說的都是事實,他是自己情緒不穩,而她,只是想安慰他,即使明知道那麼做討不了好。

    明知道那麼做也……討不了好。

    「從一開始……你就是想來安慰我?」他注視著她。

    金色的晨陽灑落在她身上,把她整個人照得閃亮亮的。

    「我哪有那麼厲害。」抬起臉,她看著他,眼神溫柔,輕笑道:「我只是喜歡你而已啊。」

    林想歌只覺胸口一陣灼熱,是因為她。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他就是脫口問了:

    「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他想要知道……關於她的事。

    她似乎感到十分意外,睜大了眼睛,隨即垂下眼簾,掩飾似地拉了拉自己的頭髮。

    「我想……一定是從小學就開始了吧。大概是這樣,我才會一直喊你副班長。」她重新抬起臉,傷腦筋地笑著。「那個坐在我隔壁的,一直很想跟他說話,想跟他做朋友的,副班長同學。」

    她在他毫不知情的狀況下單戀著他,這種僅有自己一個人的戀愛,她卻執著得如此長久。

    這是她最純粹的感情,是她所擁有的喜歡。

    一陣風稍微吹亂了她的發,他幾乎是無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擋住她鬢邊飛亂的細發;而她也想將自己的頭髮勾到耳後而舉起手,因此,在她頰邊,他的手指和她的指尖相觸了。

    像是觸電一般,她極不明顯地顫了一下。他想起昨夜被她握住手的記憶,她的體溫很高,是個溫暖的人。

    她昂首看著他,滿臉通紅。

    他只是在想,為什麼她會如此地不知所措。

    「……你的頭髮上有顏料。」

    他說,然後注意到她用力地眨了下眼睛,碰到他手的指尖悄悄收回,握成拳頭;對於他如此輕微的碰觸,她竟是這般不習慣和怯懦。

    「沒關係,常有的事。」她好緊張地說道。

    明明在這之前都沒有這種感覺。即使她之前說過那麼多次喜歡,直到現在,林想歌才真正體會到,她真的非常喜歡自己。

    她的愛情,是如此單純而直接。他凝視著她,跟著察覺到自己現在的舉措有多麼不適當。

    他有所顧忌地收回手。

    「抱歉。」

    林想歌道歉,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行為。他望見她愣了一下,之後,露出類似他印象中僅見過一次的那種笑容。

    帶著一些落寞的、淺淡的微笑。

    「沒有什麼好抱歉的啊。」她說。

    然後,隔天,她不見了。

    ****************************

    下班回到家,他看見客廳長几上放著一籃包裝精美的水果。

    像是禮物的水果籃下面壓著一封信。他拿起信封拆開,裡面只簡單放著一張信紙,信紙上誠摯簡單地寫著這段日子真的非常謝謝他的照顧,最後是郭凝純這個名字的簽名。

    起初,他讀完信,還沒意識到那是什麼意思;等他上到三樓,想要詢問郭凝純的時候,才發現郭凝純的房間木門敞開著,裡面沒有人,也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行李或畫作。

    連她畫在外牆上的彩虹也消失了。

    這時候,他才會意過來,那封信是她離開的道別。

    空蕩蕩的房間裡,她帶走所有東西,卻也不是沒有留下什麼。靠牆的地方,擺著相當於一個人身高的畫板,有張開手那麼寬,用白布蓋著,是一幅相當大的畫。

    林想歌站在那幅畫前方,停頓了一下,伸手拿下那塊白布。

    那是一間教室,橘紅色的陽光灑在桌椅上,教室裡只有兩個小朋友的背影,一男一女,他們比鄰坐在一起。

    林想歌怔怔地注視著那幅畫,許久都沒有動作。

    她走了,一如她原先所承諾的,不會賴皮,只是住一段時間,而現在「那段時間」結束了,所以她離開了,就這樣消失不見。

    她本來就不屬於這裡的,只是借宿在他的住處;一開始,他甚至希望她不存在。

    所以,她走了,對他應該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林想歌像過去的每一天,上班、下班,過著自己的日子——在她出現之前的,那樣的生活。

    樓上安靜了,像以前一樣;冰箱變空了,像以前一樣;不再有人趴在窗口等他回家,不再有人愛講話煩擾他,讓他無法應付。

    一切都像以前一樣。

    然後,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星期。

    林想歌坐在櫃檯,望著圖書館的外面,雨聲滴滴答答的。

    「喂,先生!」

    一位婦人的呼喊令他回過神。替婦人解決了問題、婦人離開之後,他繼續看著窗外,睇著外頭那片不美麗的花圃,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

    兒童圖書區他獨自建置完畢了,卻沒有絲毫完成的感觸,連成就感都沒有,就只是結束了。下班,他買好晚餐回家,換下衣服,獨自用餐,整棟房子彷彿在深海般寂靜,只有雨滴在屋簷敲出不規則的聲響。

    之前他也是被這種靜默所包圍,放空自己,現在他卻意識著週遭的寧靜,不在其中。

    雖然明明和以前一樣,卻又有什麼地方不同了。

    但,到底是什麼?究竟是哪裡不一樣了?

    為什麼他會感覺這麼困擾?

    光只是坐著已經無法令他擁有平靜的心情,於是他站起身,進入廚房,想找些事,拿出咖啡沖泡。熱氣裊裊上升,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他拿著咖啡,走到客廳,隨即下意識地昂首往樓上看了一眼。

    就只是如此細微的舉動而已。

    那一瞬間,他卻停住了所有的動作。

    他在看什麼?

    他想要看什麼?

    這裡只有他一個人。

    在發現自己竟不自覺地做了什麼事之後,林想歌放下杯子,低垂著臉,用單手掩住自己額面。

    究竟是什麼時候,她居然入侵到這樣的程度?

    他站在客廳裡,久久不動。

    都是……她害的。

    全都是因為郭凝純的緣故。

    垂眸注視著已經冷卻的那杯咖啡,他的情緒沉澱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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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1:00:24 |只看該作者
.   隔天,放假日,他沒有上班,開了兩個小時車到達某處市區中心。在車站附近有一家大型醫院,醫院的後面則是一處高級私人寓所。

    他將車子停在那棟建築前面,按下門鈴。未久,厚重的巨大鐵門自動開啟,他走進去,立刻有兩隻大型犬朝他跑近。

    毛茸茸的大狗在他褲管邊磨蹭著,一聲口哨將它們召了回去,只見在主屋前方的庭園中,一名男子手上抱著個小女孩站在那裡,一臉微妙的笑意。

    「哎呀,它們好像喜歡你,這些傢伙真是太不會看人了。」大狗在男子身旁繞著圈圈,他身後還有三隻花色品種皆不同的狗。在他肩上熟睡的小女孩動了動,男子疼愛地拍拍她的背,隨即對林想歌道:「怎麼,還真是稀客,連新住處都不讓我知道,怎麼會突然來找我?」

    面對這個從高中時代就認識的友人,林想歌直接問道:

    「郭凝純在哪裡?」

    在他喝醉那天,郭凝純準確地道出關於他的那件事之後,他的疑問也同時解開了。重點不是她怎麼知道的,而是她從誰那裡知道的。

    他從未將那件事向任何人提及,連家人也沒有說過。唯一知曉的,就只有在他和前女友交往期間,曾多次告訴他前女友別有心思的這個朋友。前女友離開他之後,男子才向他透露,那些批評完全是有來由的;和二哥同樣就讀同所大學醫學院的男子,曾目睹前女友不止一次去找過他的二哥。

    男子聞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拍腿大笑,道:

    「不會吧……她真的跑去找你了?哈哈!她真的太妙了!」男子一臉的讚賞。「雖然讓你有所期待,不過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在哪裡。」

    「你跟她一直有聯絡。」林想歌用的是肯定句。所以她才會知道那件事。

    「沒錯啊,我是跟她有聯絡。」男子大方承認,隨即坐下,一手摸了摸身旁的狗。「從高中時領養它開始,她只要有空就會來看看小卷,平均大概半年一次吧,我家所有的狗都認識她了。但是很抱歉,我還是不曉得她在哪裡,她常到處跑來跑去,而且她沒手機的,通常都是她來找我,我沒什麼必要不會找她。你也知道,我早就有老婆孩子了嘛。」最後他是開玩笑說的。

    男子雖然態度輕浮,但並末說謊。認識他許久的林想歌至少還能看出這點。

    他感覺自己似乎再無法保持平常的冷靜。他並不是要來這裡質問什麼,只是想知道事實。在沉默片刻之後,他道:

    「我的事……是你主動告訴她,還是她問的?」

    「都有。」男子一點也不在意他是何情緒,答道:「先聲明,我可不是想撮合你們。不過她很喜歡聊你,雖然她本來就愛笑,但只要每次跟她提到你,她就笑得特別開心,老是見到這種反應的我,想當作不知道也難。」

    幾乎是立即的,林想歌腦海裡浮現出郭凝純的笑容。

    溫柔拍著小女兒的背,男子有趣似地道:

    「因為我跟她能有的共同話題,除了狗,就是你嘍。而且你也沒叫我不准講,所以我就把你和優人學長的事情告訴她。她很替你難過,我就隨口說要是有什麼東西能轉移你的注意力那也不錯。」

    優人是二哥的名字。

    林想歌沒有講話。他只是……不知道要說什麼。

    男子站起來,準備將小女兒抱回屋內,轉身之前,道:

    「你的事是我講的,但想要去找你,是她自己想到、然後提出來的。我也講了你應該會暫時失聯,可是她真的找到你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找她,不過如果你沒有跟她一樣的感情,那就省點力氣,不要理她了。」

    林想歌更加沉默了。

    郭凝純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思來到他身邊的?

    她不曾有過期待。和她相處的這些日子,從她的言行就能看出,她對他並沒有任何期待,她只是想要把她的感情告訴他,即使明知道會失敗,即使明知道他並不喜歡她。

    但她還是愉快地笑著,然後真心對他說出「我喜歡你」這四個字。

    思緒百轉千回,林想歌離開男子那裡,回到自己的住處。走進臥房,他看見床頭擺放的精裝書。

    他停頓住,走過去,將書翻開。

    書底,夾了一張稍微沾了泥土的照片。

    看著照片裡的長髮女子,他沒想到自己竟能如此平靜。

    是因為郭凝純?

    將照片放在桌面上,他步出房間,踏上階梯,打開郭凝純原本住的那間房,按下電燈開關,進去後坐了下來。

    他只是注視著那張畫。大大的教室裡,只有兩個人。

    那是小學時候的他和郭凝純。畫裡的他們,雖然就坐在隔壁,彼此的肩膀卻又有著無法忽視的空隙。

    一直……持續地喜歡一個沒有見面的人,是什麼感覺?即使沒有見面,也持續地喜歡,又是什麼感覺?

    那個夜晚,他就坐在那間房裡,安靜又專注地看著那幅畫。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是深夜了吧,他起身要離開。在經過畫板的時候,不經意睇見畫的背面好像有著什麼東西。

    他一愣,伸手將那夾在畫板背面的信封取下。手繪的信封,裡面放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一個地址。

    他看著那張字條,許久都沒有動作。

    翌日,他一早就出門,來到圖書館,直接走進辦公室。

    「我要請假。」

    他說。

    開了兩小時的車,來到字條上的縣市,林想歌對照著字條上的地址,是一家小型飯店。

    他將車停好後下車,站在飯店前,考慮著該怎麼做,隨即決定先去櫃檯詢問。一走進去,他向櫃檯小姐詢問是否有郭凝純這個人,小姐尚未回答,旁邊的一個女人就先抬頭直勾勾地看著他。

    那道視線有些強烈。是不認識的人。林想歌無視,那女人卻走上前來。

    「請問是林想歌先生嗎?」同樣穿著飯店制服的女人道。

    林想歌一頓。對方看起來像個主管。

    「……是。」為什麼這個人會知道他的名字?

    女人露出服務業的慣有笑容。

    「請等一下。」

    林想歌不解。只見那名女人對櫃檯接待小姐講了句話,小姐便從抽屜裡拿出一個信封。

    同樣是手繪的,上面寫著他的名字。林想歌怔住。

    「這是要給你的。」女人道,將信封遞給他。

    「……什麼?」林想歌接下信封。

    「我和凝純是工作上認識的朋友。凝純只是來這裡修補畫作,前幾天就離開了。她留下這個,說有人來找她的話就把它交給對方,如果有人來找的話。」她加重了最後一句的語氣。「因為她說得很不確定,一副其實根本不會有人來的樣子,我還以為是開玩笑的。」

    女人講完之後,因為還要工作,點個頭之後就去忙了。

    林想歌拿著那個信封,走出飯店。回到車上,他將信封拆開,裡面是一張手繪的明信片。

    上面寫著這裡什麼東西好吃,什麼風景美麗,還有她的另外一個工作地點。他將明信片轉過來,畫的是這個縣市有名的瀑佈景色,維妙維肖。

    於是他想起,郭凝純曾把彩虹畫在牆壁上,只為留給他看。

    那個時候明明一點感覺都沒有,為什麼現在……心頭莫名一陣熱,看著那張明信片,他甚至可以想像她畫圖的模樣,而他仍無法解釋自己內心的騷動。

    這次的地點在更遠的地方,看來他不會這麼容易找到她。

    但是,想要見到她的心情卻更加強烈了。

    他將明信片放回信封,收進置物箱內,隨即扭轉鑰匙,發動引擎,將車子駛上道路。

    到達明信片上的地址時,已經是晚上了。那是一家獨立的書局,遠遠地,林想歌就看見外牆上有著圖畫。

    郭凝純不在這裡,他並不意外;如果那些字條代表著她的足跡,那她在前一個地方就已經早了他好幾天。

    他同樣在書局店員手中拿到類似的信封。明信片上寫的東西大同小異,畫的是當地的山陵美景。

    因為自覺這會是段長長的旅程,所以他隔日一早就打電話到圖書館,先請了一整個星期的年假。

    他跟隨著她的足跡,和她留給他的線索,南北東西地尋找。

    每天,不管多遠,他都會回到住處,因為考慮她也有回去的可能.他想要見她,那樣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也由於見不到她,他逐漸變得生氣起來。

    越找不到她,就越生氣。他沒思考過那是見不到她的焦躁或是什麼,即使是憤怒,他的心也的確是被她給填滿了。

    在第三天的時候,消息斷了。本來這種方式就不是很可靠,只要有一個環節發生小意外,他就得不到她的留信。

    在沒有任何指引的情況下,他只能另想其它能和她取得聯絡的方法。雖然他們是同學,但是他記得在同學會上,郭凝純曾告訴過他,她在高中畢業之後就搬家了,電話號碼也換了。

    也許找上次同學會的主辦人就可以得到她的新地址和電話,但她已經三年沒有參加過同學會了……三哥有個朋友是畫家,或許可以打聽一下是不是在業界曾聽過她……因為剛好離兄長所在之地不遠,所以他決定先去詢問兄長。

    轉動著方向盤,他忽然意識到,即使過程這麼不順利,他卻絲毫沒有想過要放棄。

    之前忠告他如果不是和郭凝純有同樣的感情,就不要浪費力氣的友人說的並沒有錯,但他卻不能接受不去找她這個選項;他很明白,在這件事裡他的理性完全不存在。

    他就是想要……找到她。無論如何。

    駕車來到三哥開的茶店,在下車之前,他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在發生二哥那件事情之後,他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跟另兩位兄長見面了;即便彼此性格迥異,但他們一直都是感情不錯的兄弟。

    他知道,兩位兄長不會問他他不想回答的問題。下車走進店內,一名面貌斯文的男子見到他,先是微愣了愣,隨即露出溫柔的笑意。

    「想歌。」男子喚著他的名,一如從前那般。

    「……哥。」林想歌同樣應道。

    男子微笑,沒有講什麼多餘的事,只是很普通自然地道:

    「你是開車來的嗎?想喝什麼?」

    「都可以。」

    「來這裡坐。」男子領著他到店裡面比較隱密的位置,說:「我前幾天進了一批好茶,就喝那個吧。」

    「嗯。」林想歌坐下,男子便轉身離去。

    他們家的經濟狀況一直很吃緊,大哥很早就放棄學業出去工作,只為供養他們。雖然他們都很有自覺,也會自己去打工貼補家用,但是大哥總是不怎麼贊成。他高中時代學三哥跑去便利商店工作被大哥發現,結果被規定學業成績如果下滑就要馬上辭職。

    個性溫文的三哥,明明看起來好像什麼都沒在想,卻時常做些出入意表的事情——學生時代就騎著腳踏車一個人去環島,是個給人有點漂泊印象的人。但似乎在有了心愛的女人之後,就安定了下來。

    也因為三哥遊歷廣闊,所以才會認識了一位畫家友人。之前就知道這家店裡所有的擺設畫作,都是那位畫家朋友贈送的。坐在位置上,林想歌不經意望著那些畫,視線卻突然停住了。

    他很快便站起身走至櫃檯。即使像他這麼不懂得鑒賞藝術的人,也忍不住要覺得櫃檯後方掛著的那幅畫看起來十分眼熟。

    並不是以前曾經見過,而是那種畫風,簡直和郭凝純畫的明信片一模一樣。那些明信片,他反覆地看了數不清的次數。

    「怎麼了?」男子端著茶盤走過來。

    林想歌不禁問道:

    「這幅畫……」

    「咦!啊。」男子將茶盤放在桌上,然後步至他身旁。「你終於發現了?這是你同學畫的,她為我朋友工作。」

    聞言,林想歌錯愕,道:

    「我不曉得。」

    「你同學在我朋友那裡工作很久了,雖然我朋友老是說她畫得很差,但是我覺得很好啊。」男子微微笑了笑,續道:「這幅畫是她跟我朋友一起拿來的,我本來想要告訴你,但是你同學說因為你們沒有很熟,所以要我不用特別講。有一次,你在店門口跟她擦身而過,你沒有和她打招呼,我想她說的是真的,因為她看起來真的很不好意思和為難,所以我答應她,如果你不問,就不說。」

    這幅畫一直掛在這裡,從很早以前就是,可是他卻從未仔細看過。直到這一刻,林想歌才真正明白,郭凝純說的「因為你不喜歡我,所以不知道我的事」是什麼意思。

    「前陣子她來拜託我,說她真的非常想和你見面。她說她不會做壞事,就只是想見你。她相當誠懇地請求,就在這裡,對我深深鞠躬,頭不肯抬起,只是拼了命地求我。」男子溫柔道:「我認為,她極為重視你,於是,我告訴她你在哪裡。我有沒有看錯她?」

    聽見這番話,林想歌不覺握緊拳頭。

    「……沒有。」

    這是最後的謎底。雖然她可以從他的醫生友人那裡聽說他的事情,但他的新住處那位醫生友人並不知道,所以,她是從他的兄長這裡探知的。

    她一直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只是他從沒發現,也毫不在意。

    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曾經和她擦身而過。林想歌眸色轉深,在沉默許久之後,啟唇對兄長道:

    「我要你朋友的聯絡方式。」

    翌日。

    拿著從兄長友人那裡得來的地址,林想歌天剛亮就駕車來到一處山上的森林休憩區。由於有段路無法開車上去,所以他停好車後步行上去。

    這個風景區似乎是最近才開發的,招牌都相當新,攤販商店聚集,但是規模並不大。他照著指示牌往上走,那個地址,就在前方。

    簇新的木屋群看起來尚未營業,連水電都似乎還沒有接好,電線外露著。

    雖然找到地方了,卻沒有看到任何人。林想歌站在空無一人的木屋前面,思量著是要繼續等待還是要如何,忽然聽到後方有聲響,他走過去。

    「……紅色……嗯……還是應該要藍色……」

    才靠近,傳來的嗓音相當熟悉,林想歌莫名地屏住氣息。他大跨步地往聲源走去。

    在主屋後方,有個穿著吊帶短褲的人影正背對著他,對著木板牆自言自語。

    「還是紅色……嗯……越想越難決定了。」

    背對著他的女子似乎十分煩惱。她頭上的髮簪是沾染了顏料的畫筆,筆桿橫插在黑髮中,隨意地將頭髮固定,幾繒髮絲垂在頸側,風一吹,就緩緩地飄動著。

    林想歌在她身後停住步伐,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他一直想要見她,一直想要。他無法解釋那樣強烈的心情,所以他認為,只要見到她,他就能夠明白。

    現在,他終於來到她身邊,卻是什麼也不想去思考。

    他只要做一件事。

    林想歌霍地上前,伸手從後拉住她的手腕,在她根本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將她整個人轉過來,然後牢牢地抱進懷裡。

    「——咦!欸!咦?哇!副……副……副班長!」

    郭凝純不曉得是誰而本能地僵住,發現是他之後,大大地驚訝,隨即,因為是他,所以她原本的防備馬上就撤除了。摟抱著她的林想歌,一清二楚地感覺她的一切反應。

    抑制不住心裡泉湧而出的那份帶著燒灼的激動,林想歌將臉深深埋入她溫熱的頸項中,極其低沉地道:

    「終於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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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她的愛情是一朵不會開的花。

    在喜歡的人懷裡,被對方擁抱著,光只是這樣而已,她的整個意識就融化了,變得軟綿綿的了。

    她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經驗,因為她喜歡的人一直都不喜歡她,所以現在,在對方懷裡,聽著對方的心跳,她什麼也不能想,腦袋一片空白。

    她並不是在作夢吧?感受到的體溫是如此地真實。

    「呃……你……」為什麼他會在這裡?為什麼他要抱她?心中好多疑問,明明應該要先問的,但是她卻緊閉眼睛,忍不住悄悄地伸手放在喜歡的人的背後,汲取著他的氣息。

    感覺到林想歌放開她,她嚇了一跳,隨即滿臉通紅,以為是自己偷偷回抱被發現了。

    「對不……」起……呀!

    「跟我來。」林想歌只是這麼說,然後牽住她的手,拉著她往坡下走。手心傳來的溫度是那麼的令人心跳加速,直到坐進咖啡廳裡,吹著冷氣了,她依舊感覺熱到不行。

    他坐在她的對面,點了兩杯飲料;她沒有進入狀況,直到服務生離開,他將視線落在她身上,認真地注視著她。

    「……你知道我找你多久?」他啟唇道。

    「嗄?」她眨眼。問:「為什麼要找?」

    他的眉頭好像瞬間多了幾個褶痕,讓她有些心驚膽跳的。她覺得他不一樣了,雖然不明白是哪裡不同了,但光是抱住她這件事就嚇得她像是要心臟病發。

    「你不是留了字條?在畫的後面。」好像怕她忘記,他還說明放在哪裡。

    「啊。」字條是有留,不過,「我沒想到……你真的去了字條上寫的地方。」

    那只是一個地址而已啊。她訝異地瞪大眼睛,還以為他要不是沒看到,就是發現之後看完揉揉丟掉。

    他臉色不善。

    「字條在幼稚園的時候斷掉了。」

    「幼稚園?」她想了一下,那是第五還第六個地方的樣子。

    「你沒有手機,留下那些字條難道不是要讓我去找你?」他說。

    他的注視強烈而濃郁,他的眼睛或許曾看著她很多次,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

    「嗄?」她看著他,紅透了雙頰,舉手略微難堪地掩住自己嘴巴,坦白道:

    「說是……也不是。我只是,幻想你會來找我而已。」

    「……什麼?」

    糟糕!他果然露出奇怪的表情。郭凝純羞到極點,但只能誠實道:

    「我請假太久,很多工作沒做,已經沒辦法再拖下去了,所以不能再待在你那裡。我想,就算我離開,你也完全無所謂吧。但是這樣實在太讓人寂寞了,所以我寫了字條,幻想著也許你會來找我。」

    小時候,家裡沒有人能夠陪她玩,她就會像這樣幻想著,然後自己跟自己玩,光只是想像,她就很開心。至少比想像他一點也不在意她的離去還開心。

    但是她完全沒想到,他竟然真的來找她了。

    她看著林想歌的臉龐,心怦怦跳。

    只見他沉默地凝視著她,然後道:

    「你是笨蛋嗎?」她有一些傷腦筋地笑了。

    「果然這樣很奇怪嗎?但是啊,因為我太喜歡你了。」所以是沒有辦法的事。

    她說,就像之前每次向他告白那樣直接單純。

    她想,他也會如同之前那般,聽過,但對他而言不重要。可是,他卻只是安靜地凝視著她。

    「呃,怎麼了嗎?」總覺得他今天真的很不一樣。思及之前的擁抱,她的呼吸差點又要停住。她不曉得那是什麼意思,因為他沒說,她也不敢問。

    她怕自己會胡思亂想。

    在長長的注視之後,他道:

    「你是因為要工作才走的?」聽到他開口,她鬆口氣。他不講話的話,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嗯。」郭凝純點頭。

    「工作完之後?」

    「之後什麼?」她眨眼。

    「……之後你要回哪裡?」他停頓了下,說:「回我住的地方?」

    「嗄?我……沒有啦。」她趕忙搖手。「我不會再去了,你可以放心。我本來就只是暫時去那裡而已。」老實說,她已覺得是極限了;如果繼續住在他那裡,她會變得依戀,而他並不是很歡迎她,所以她一定要在他開口之前就自己先走,要是被他開口趕的話,她會很難過的。

    她為了見他,所以鼓起勇氣來到他身邊;但她非常明白,這個她自己硬求來的魔法是有期限的。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即便只是短短的一瞬間,當時間到了,她就必須面對現實。

    他又不發一語地注視著她,直到她快要冒出汗來了,他才道:

    「你的工作什麼時候結束?」

    「嗯……這是最後一件委託,我明天就可以完成了。」她這陣子一直在趕工,所以到處跑來跑去的。

    「……那好。」他說,低頭優雅地喝著服務生送上來的冷飲。

    「咦?」好什麼?她依然只有困惑。

    他沒有回答她。

    隔天傍晚,當她完成工作定下坡道的時候,就看見他佇立在上下山唯一的道路盡頭。

    他站在車子旁邊,就好像一直在那裡等著她到來。對她道:

    「走了。」他打開車門。

    「咦……啊?」為什麼他還留在這個地方?為什麼一副要她坐進他的車的樣子?「那個……要去哪裡?」她雙手握著橫在胸前的背包帶子,充滿疑惑地問。

    他上前,伸手將她肩上的大包包拿下,她只能鬆開一直抓著的背帶,看著他將她總是背著到處趴趴走的大包包放進車內。

    「回去了。」他簡單地說。

    回去哪裡啊?回去……他家嗎?她想要問,卻又像昨天一樣不敢問,只能乖乖坐上車。

    因為這陣子一直接連工作沒有休息,她在車子駛上道路沒多久就不敵疲倦睡著了。睡夢中隱約見到駕駛座的林想歌轉頭看了她幾次。好像在注意她的狀況,她朦朧地想,他真的是一個溫柔的人啊。

    ……他這些和以前完全不同的言語和行為,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雖然她認識林想歌很久了,而且多少有些瞭解他,但是和以前不一樣的林想歌,卻只帶給她困惑。

    不知道經過了多久,她在半夢半醒之間感覺車子停住了。悠悠張開眼睛,從車窗望出去,那是她先前住過的地方,也就是她後來必須離開的地方,林想歌的住處。

    本來以為也許沒機會再來了。車子停好之後,她的背包又被林想歌綁架,她有點遲疑地跟著他下車;要進屋之前,仍是帶著些忐忑。當自己主動的時候她可以很大膽,可一旦變成被動立場,她就不行了。

    面對他,她的心臟,其實只有芝麻般那麼小顆。

    她不明白這是什麼狀況。不過當她一進到屋內,看見自己留下的東西之後,她張大了雙眼。

    「哇!」她那幅很大的畫被放在客廳最寬闊的那面牆,踏進門就可以見到。因此,她忽然靈光一閃。「我知道了,你帶我來,是要我來把這個拿走嗎?」因為很佔位置吧!

    他轉過頭,眉間又皺起來。

    「什麼?」

    「其實你可以直接丟掉沒關係的。啊,不過你不是會亂丟別人東西的人。」應該要在畫上貼一張「可以拿去回收」的便利貼。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的臉色暗下來,道:

    「這是你要給我的不是嗎?為什麼說丟掉沒關係?」

    她覺得他好像有點在生氣,趕快解釋道:

    「因為,對你沒有意義的話,或是你不想要、不喜歡的話,當然是丟掉啊。」

    「那你又何必把它留給我?」他質問。

    聞言,她先是頓了一下,隨即垂下眼眸,彷彿陷入回憶般,微微笑道:

    「我住在這裡的時候,一直想到我是在小學時認識你的,我們是坐在彼此隔壁的小學同學呢。像這樣,總是想起這件事,忍不住就畫了這幅畫。這是我的記憶,這一切的開始;但是,我帶不走,也不想帶走,如果能在這裡結束就好了啊……所以我留下它。只是我沒想到,居然讓你找我回來處理這幅畫,讓你困擾了,對不起。」她真的沒想到這一點,她做事情老是衝動又不顧後果。

    聞言,他的表情更複雜了。

    「你在說什麼!」他的聲音好低。「我怎麼可能會因為這種事情那樣到處去找你?」她愣住。

    「咦?什麼……什麼意思?」他撇開臉。

    「你自己想。」

    「想……」她……她真的不明白。

    「總之,你今天先睡這裡。」他這麼說,拿著她的大背包走上樓去。

    她應該要跟上去的,但總覺得還是等一下好了,現在和他交談有些困難。她走到客廳的長椅旁,坐下之後才發現,她必須一直面對自己的畫。

    因為長椅的對面沒有電視,沒有其它任何東西,就只有那幅畫。把畫放在這個位置,就表示坐在這裡,只能看著它。

    所以,為什麼要放在這裡?這幅畫原本放在三樓,是林想歌不用的房間,不要移動它的話,不是比較好嗎?

    「不可能是因為想看吧?」她歪著頭,說出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應該是絕對不可能的猜測。她因為自己的妄想而感到丟臉,只好開始轉移注意力,隨意望望週遭,結果在長椅旁的茶几上看見了一本精裝書。

    她停住動作。那是原本擺在林想歌床頭的那本書。

    在照顧他的那個夜晚,她因為想要打發時間。所以曾經翻開過,她以為那只是一本普通的書,卻看見了他的秘密。

    那張照片有點髒,好像掉到泥水裡然後再被撿起。即使沾了泥巴,他仍一直保存著。

    那現在呢?

    她衷心希望他不再想著那些令人難過的事。郭凝純望著那本書,仔細一看,有什麼夾在裡面的東西露出一小角。

    那絕對不會是先前那張照片,因為那一小角紙上的東西是顏料。

    她不禁伸手拉住那露出來的小小部分,然後一點一點地將之扯出。在慢慢顯露出來的那一刻,她屏住了呼吸。

    那是她親手畫的明信片。

    她翻開書本。根本沒有什麼照片,只有幾張她手繪的明信片。她呆住了,好久沒有動作,在聽見腳步聲的時候,她拿著那本書,站了起來。

    「這是什麼?」郭凝純伸直雙手,將書本遞到林想歌面前,問他。

    他明顯一愣,跟著別開臉。

    「……你又偷看我的東西。」

    她傻住。

    「才……才不是偷看呢!」第一次是她不曉得,這次是東西自己露出來的。

    「你……你昨天抱住我是什麼意思?」她不想問這種事,也害怕問,但現在一定要問。

    他抬手掩住口唇,還是沒看她,臉上有可疑的紅痕。

    「你……你自己想。」

    「你不講出來我不知道啊。」她說,不知為何已淚眼汪汪。

    他總算轉過頭來,直視著她。

    「不要哭。」

    「可是……」她忍不住閉緊眼睛,在哽咽的同時,被他抱入懷中。她一呆,這次沒有猶豫,雙手搭上他的背脊。她的臉靠在他肩膀上,不敢相信這一切,她問:

    「你……你喜歡上我了嗎?」

    「嗯。」他的聲音透過胸腔直傳到她的心。

    「哈哈。」原來是這樣,原來他是因為這樣才來找她的。她流著淚,卻又笑著。「我好開心,真的!」真的,真的!

    雖然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雖然不曉得是為了什麼,但那些都無所謂、不用明白也沒關係。

    只要這一刻是真實的就已足夠。

    她在他懷中,就像永遠不會放開似地,緊緊地抱住他。

    「我也喜歡你。」

    「……我早就知道了。」

    *******************************************

    她留下來了。像之前那樣,住在三樓那間房裡,恢復到她一開始住進這裡的情況。

    她白天沒事時會去圖書館看他,傍晚等他回家;唯一不同的是,他們兩個真的在一起了。光只是想到這一點,她就想一個人躲起來笑;她不知道談戀愛會是這麼教人高興的事情,每天整個人就是毫無理由地感到快樂。

    一個星期過去了,這樣的日子並沒有多少變化。雖然她很滿足現狀,但有時候也會想著是不是可以做點別的事情。

    她坐在房間裡快樂地畫畫,林想歌敲了她沒關的門。

    「借點時間。」郭凝純回過頭,就見他站在門口。

    「好。」她起身走近他。「怎麼了嗎?」她問。

    「有事情要和你講。」他垂眸睇著她。

    「什麼?」她笑笑的。

    「我幫你辦了一支手機。」他將拿著的紙袋遞給她。

    「嗄?」她還是一臉的笑,低頭瞅住袋子裡的東西。

    林想歌道:

    「沒有手機太不方便了,那樣的事情我不想再經歷一次。」

    那樣的事情?不過,算了,那不重要。郭凝純沒有會意過來。她不用手機只是因為習慣,就像習慣使用手機的人一樣,她只是相反,習慣不用手機;她的工作什麼的都是用電子郵件聯絡,手機真的沒有很必要。

    「謝謝。多少錢?」她昂首問。

    他看著她,半晌道:

    「……不用錢。只要別讓我再找不到你就好。」

    她眨眼,保證道:

    「不會了。以後我要是有要出遠門的工作,我一定會聯絡你的。」

    「你還有很多那種工作?」他蹙眉。

    「還好。」她好奇著紙盒裡的東西,低頭打開翻弄。「這次是因為請假太久都擠在一起啦。不過之前我是有故意找那種要去很多地方的,師父還超凶的罵我說『你以為你是誰啊?還敢挑工作!』但是我還是不怕死的一直拜託他。」頭髮被摸了,她因此抬起臉。他的長指正觸摸著她頰邊的發。

    他凝視著她,道:

    「我知道你師父是誰了。」

    她一愣,旋即笑開了臉。

    「是嗎?他是個好人喔!」

    聞言。他只是低垂著眼,專注地看著她。

    那支手機有拍照的功能,所以她立刻拍了他的相片,第一個輸入他的號碼。

    第一次收到戀人送的禮物,讓她一整個晚上都興奮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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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1:01:39 |只看該作者
.    一大早,天才剛亮,她不曉得為什麼醒了過來。看看時鐘,還很早,她興起了做早餐給林想歌吃的念頭。

    之前雖然被禁止使用廚房,不過現在應該沒有關係了吧?女朋友應該可以用廚房的吧?就當作是謝謝他送手機給她,而且站在廚房裡做早餐也是女朋友會做的事情。開心地如此想著,打開冰箱。林想歌是個不下廚的人,而她喜歡買東西塞滿冰箱,所以幸好還有些麵包火腿之類的食材;因為工作常常在外面跑的緣故,她其實很習慣買簡單的食材自己弄來吃。

    把東西加熱或切碎之後抹醬夾在一起,一點都不難的三明治完成了。然後她東擦西抹,整理廚房,清理她使用過的東西;完成後,她拿著抹布吁出一口氣,最後泡了咖啡。但是林想歌還沒起床。

    現在好像比他平常起床的時間早了十分鐘,不過,他再不起來的話,食物是會涼掉的;更重要的是會沒時間一起吃早餐,還是乾脆把他叫起來好了?

    如果是女朋友的話,應該可以這樣吧?

    因為她也不是很清楚交往之後的事情,再說她跟林想歌也才在一起沒多久,有很多想法她並沒辦法作很好的拿捏。

    在他房門口悄悄踱步著,從左到右,再從右到左,她猶豫著該怎麼辦才好,最後還是鼓起勇氣,探手握住門把,打開了房門。

    他睡覺不鎖門的。即使只是知道這樣的一點小事,她也覺得很新鮮又高興。躡手躡腳地接近床鋪,她望見林想歌閉著眼,劉海散落額前。戴眼鏡時很斯文,沒戴眼鏡也很讓人心動:他一直是個嚴謹整齊的人,雖然認識他這麼這麼久,這種毫無防備的模樣卻是她從來不曾看過的。

    因為實在太稀奇了,就連他微微濕潤的嘴唇看起來也好迷人,她忍不住心跳加快起來。忽然有什麼鈴聲響了,把她嚇了一跳,她不禁「哇」地驚呼一聲,然後左右張望著。

    只見林想歌舉起手拿起床頭擺放的手機,將鬧鈴聲按掉,當他放下手看到她的時候,愣住了。

    「你……」他手肘撐著床,半坐起身,露出錯愕的表情。

    有種做壞事被抓包的感覺,她羞赧道:

    「早……早安。」語畢,她雙手合十,閉著眼睛誠實招認:「我擅自進來了,抱歉。我是想叫你起來吃早餐的,不過你睡得很熟,我不確定要不要叫你。」

    「什麼?」他又是一臉奇異。「我……睡得很熟?」他問。

    她不懂他為何有這種反應。

    「對啊。」他坐正起來,一手掩著口唇,不知何故看來似乎十分意外。半晌,他抬起臉,放下手,注視著她。

    「……我自從住進這裡,睡眠就一直很淺。」他說。

    「是嗎?」她想了想,關心道:「那樣會不會對身體下太好啊?」

    他閉了下眼。

    「不,我的重點是,你剛說我睡得很熟。」

    這有什麼好重要的?她不能理解。

    「因為你很累嗎?」她還是以關心的角度來看待。

    「不是。」

    「那為什麼?」

    他莫名地忽然有些狼狽起來,皺著眉頭撇開臉,耳朵發紅。

    「大概是因為你在……大概。」

    「咦!」聽到他這麼說,她一驚,真的流汗道:「那是……我讓你感覺很累的意思嗎?」她什麼都沒對他做過啊!還是說跟她在一起很累?她有點傷心地想著。

    他轉回臉望住她,眉頭皺得不可思議的深。

    「不是那個意思。」他說。

    「不然是什麼意思?」她問。

    他的眼又別開了。

    她實在不懂啊,認識這麼久,她知道他的個性,明白他是什麼樣的人,但關於他對愛情的看法,她卻完全摸不著頭緒,沒有一點概念。

    雖然講起來根本一點都不值得驕傲,還很哀傷,但比起喜歡的人對自己是什麼態度,她對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會有什麼態度還比較有經驗。

    如果是哪裡不好的話,希望他能說出來,畢竟兩個人交往,一定會有所摩擦,然後要慢慢修正和改善。

    她露出些許不安的表情,他似乎察覺了。

    郭凝純只感覺自己的手腕一下子被抓住,然後整個人被拉往床鋪。她重心不穩地跌坐在床沿,等她回過神來,林想歌已經一手攬著她的後頸,將她的頭按住在他的肩上。

    「是你的存在讓我很安心的意思。因為有你在身邊而安心,所以才熟睡。」他的聲音極低。就貼著她的耳朵說,說完之後立刻放開她,很快起身定進浴室,她則是傻傻地愣在床上好一會兒,然後忍不住抓起棉被蓋住自己紅透的雙頰。

    天哪!

    怎麼會這麼這麼這麼這麼地教人害羞!

    那日,她一整天都掛著笑意,還漸漸知道當戀人奇怪地別開臉或撇開視線的時候,就是他感到難為情的意思。

    所以,當天說出這些話的她的戀人,一整天都無法直視她的臉。

    ***********************

    昨天吃早餐的時候,她一直笑,因為他所說的話,整天都很開心。

    但是因為這樣,講出那些話的自己,反而變得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她的感情表達太直接了,而他沒有辦法像她一樣。林想歌穿好衣服,開門步出臥房,下樓的時候,他想,她應該不會像昨天那樣了。

    結果走到廚房,迎上的,就是她大大的笑顏。

    「早安!」郭凝純穿著圍裙,開朗地和他道早安。

    「……早。」只要看見她那樣笑,他就會想起自己講的話,忍不住別開眼。他難以面對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他實在很不習慣講好聽的話,所以只說真實的心情,然而,他的性格又不是那麼容易能夠敞開心扉。

    這一點,她就完全沒有困難。

    他在餐桌前坐下。

    「今天吃火腿起士蛋餅。」她將剛煎好、熱騰騰的盤子端到他面前。

    明明之前他還因為她把廚房弄亂而禁止她使用,現在卻又覺得廚房不乾淨他再清理就好。他知道這種情形代表著什麼,他相當確定。

    ……不行,好像會越來越沒辦法直視她。

    「怎麼了?」聽見她的問話,就算不看她的臉,也能感覺她是什麼樣的快樂表情。只是幾句話而已,居然能讓她高興這麼久!雖然希望她趕快忘記,但一定不可能,而且可能還會在十年甚至二十年後拿出來跟他講……他已經想到十年二十年後的事了?林想歌忍不住低頭,撫住自己額面,這種思緒如此教人尷尬,心裡卻又有種非常柔軟的感覺,他真的十分清楚這是什麼。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但是又不能要她別這麼直率沒有保留。果然,即使在一起了,他還是感覺她很棘手。

    「你怎麼啦?」她忽然彎腰將臉湊到他面前,再次關心地問。他終於對上她充滿情意的眼睛,於是伸手拉了她一把,她頓時跌坐在他腿上。

    「哇!」她似乎嚇了一跳。

    「……沒事。」只是需要調適。他不讓她見到他的表情,將臉靠在她頸邊沉聲道,不想讓她擔心。

    她的體溫一下子變高,他微頓,稍稍拉開距離,只見她低垂著視線看著自己身上的圍裙,然後抬起手,掩飾什麼似地將頰邊頭髮勾到耳後,道:

    「沒事就好。我還以為我用廚房又讓你傷腦筋了。」

    「我沒有因為你做早餐給我吃而傷腦筋。」他說。是其它的事,她穿著圍裙為自己忙碌的樣子很好看。

    他幫她把剩下的髮絲攏好,手碰到她的指尖,她細微地顫了一下。他沒有錯過這個反應。

    「那快吃吧。」她說。

    感覺她想要站起來,林想歌反射性地扣住她的腰不放,於是她有點結巴地出聲道:

    「咦、咦你、你好像常這樣……」常怎麼樣,他沒有問,因為注意到了別的事情。

    「等一下。」他睇著她有些慌張的側臉。她從剛剛就沒看他。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情形反過來了,林想歌想要先弄明白這之中的原因,於是撫著她的臉頰,讓她面向自己。

    「欸,你再不吃要冷掉了,冷掉就不好吃了喔!」坐在他的大腿上,她整個人發熱起來,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

    在終於四目相交的時候,她濕潤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似地注視著他。

    他一怔。

    好像變成他在欺負她了。他放在她腰上的手不覺一鬆,她立刻從他懷裡起身。

    「我去拿筷子!」她這麼說,背對著他逃進廚房。

    林想歌坐在餐桌前,原本難以面對的心情就這樣平靜下來了。雖然根本不是在比賽什麼,不過……

    贏了。

    ***************

    她在快樂地畫著圖。

    雖然他站在她身後,根本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他就是知道她很開心地在揮動畫筆。

    「鏘鏘,完成啦!」她舉起雙手,高興歡呼,然後收拾畫具和顏料,轉身時看見他,立刻笑了開來。

    「怎麼啦?有什麼事?」他睇著她的笑臉。

    「沒事。」他只是路過她的房間,看到她愉快的背影,停住腳步。「只是覺得,你真的很喜歡畫畫。」

    「我很喜歡啊!」她笑得瞇起眼眸,脫掉作畫時穿的連身圍裙,掛在一旁。

    她的工作不像他,固定的時間地點。像今天雖是假日,她還是要認真地畫著公司突然給的案子。他問:

    「工作結束了?」

    她點頭。

    「明天要拿去給公司。」

    她的公司在隔壁縣市有分部,給公司運送比較保險,因為畫作不會這麼快乾透,所以她要親自拿過去才能安心。這是她之前和他說的。

    「明天?」他本來想跟她一起去,認識一下關於她工作方面的事情,但明天不是假日,要上班。

    「嗯,他們好像急著要的樣子。」她單手插腰,歪著頭笑。

    她每次作畫,總是會染上顏料。看見她頰邊沾到的色彩,他不禁抬手觸碰,她瞬間臉紅了,因此縮起肩膀,閉上了眼睛。她總是對他的接近手足無措。

    明明大剌剌地說著喜歡他,卻又因為他的碰觸而害羞。

    他放下手。

    「明天我不能陪你去。」

    她重新抬起臉看著他。

    「嗄?你本來要陪我啊?」

    如果可以,以後若有要去遠處的工作,他都想跟她一起去,只是時間上不好配合。他沒打算干涉她這麼喜歡的工作,所以該想辦法的是自己這方。

    思考著各種可行的方法,他忽然發現這種感覺他很熟悉|!一旦認定某個人、談起戀愛,他就會變得異常維護對方。像是要掩飾內心裡那種再次讓他尷尬的心思,他比平常更冷靜地應聲:

    「嗯。」

    她一臉開心,道:

    「沒關係。我自己去就好啦。」

    她正用手摸著自己的頰側,他剛才碰觸過的地方。不知道她有沒有發現,但他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有什麼事打電話,早點回來。」他說。

    「好!」她答應。

    翌日,他上班前,先送她去車站。她在月台跟他大大地揮手道別。

    因為分公司並不是在很遠的地方,所以他以為她會快去快回,豈料等他傍晚下班回到家廠,整間屋子還是空蕩蕩的沒有人在。

    他先打了她的手機,卻直接轉到語音信箱。他皺眉,再撥兩通,都是同樣的結果。他並不知曉那間分公司確切的地址,考慮到如果去找人可能會彼此錯過,於是只好等待。

    為什麼給她手機了,卻還是這樣?

    坐在一樓外面的長板凳上,他想著,自己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

    那個時候,也是因為擔心她而等她。

    而他當時完全沒想到自己會喜歡上她。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她的想法改變了?

    林想歌從她站在門口對他露出笑容開始回憶。和她在一起的這段日子,綿綿密密的,一想起,就有許多小細節浮現。她拆開了他冰封起來的空間闖進來,粗魯又不得要領;然後,她擾亂了他的一切,跌跌撞撞地把她所有的愛情毫不保留地呈現在他面前。

    也許他無法解釋自己這份感情是何時產生的,但是胸腔裡那燒灼的熱度絕對是真實的。

    那時候,他循著她的足跡到各個地方去尋找,就只是為了見她一面。在終於找到她的那一刻,他清楚地理解了,這麼不知不覺的,這麼毫無疑問的。

    就在看見她的那一瞬間,如此無庸置疑。

    一抹人影從河堤那邊跑了過來,他只是注視著。

    「我回來啦!」背著大包包的郭凝純一臉笑容的朝他跑來。

    他不自覺地站了起來。直到她停在他面前,他發現自己在忍耐著擁抱她的衝動。

    「……你的手機呢?」他低聲問。

    「嗄?」她眨眼,隨即從包包裡翻出來,打開一看,她道:「哇!沒電了!」

    雖然應該要責怪她粗心,但他卻只是伸手將她拉入懷中。摟住她的腰,環抱著她整個人,他才有安心踏實的感覺。

    「為什麼會到這麼晚?」他垂首在她頸側問道。

    她因為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而嚇了一跳,忙對他道:

    「因為突然有別的事情要我幫忙,我就留在那邊了。我還不大習慣用手機,所以沒發現沒電了,你打電話找我嗎?對不起。」

    「……我生氣了。」可惡!為什麼……只是半天聯絡不到她而已,他就這麼心神不定。

    她曾經離開過他一次。即使她總是率直地對他傾訴她的那份感情,也如同她所言地這麼喜歡他,可是她卻可以說走就走;他並不是個擅長表達的人,不會像她這麼外放熱情,卻完全無法忍受她不在自己的身邊。

    雖然個性完全不同,相處起來也不怎麼合,甚至老是讓他感到棘手,但他終究仍是愛上了她。即使難以應付,也只想和她在一起。

    他比她所想像的,甚至比他自己所想像的,還要在意她。

    她對他的愛情是濃郁坦率的,他對她則是無法割捨的。

    明明認識了這麼久,卻到現在才……

    林想歌暫時不想抬臉面對她。

    她卻因為他的話而緊張起來。

    「咦?不要生氣啦,拜託!」

    他發現自己意外地喜歡她因他而失措的模樣,而且他弄懂了一件事。

    她好像很大膽,但其實意外膽小。她自己主動的,她不會害羞:但一旦讓她落入被動狀態,她就會不知所措。

    就像那天吃早餐,她坐住他的腿上,只能滿臉通紅地看著他。面頰貼著她的發,他低聲道:

    「你身上有甜味。」她昂起頭,差點撞到他。

    「有嗎?」她聞著自己的衣領。

    「你剛又吃甜點了。」他語氣肯定。

    「喔,對。我有買回來喔,泡芙,在包包裡,也有你的份喔,雖然你不喜歡吃。」她在他胸懷裡說著,笑了。

    他垂眸,看著她好一會兒,直到她雙頰泛紅。

    「……你知道現在和我住在一起是什麼意思?」

    她回望他,目不轉睛。

    「我知道。」

    他沉默了一下。

    「不……你不知道。」

    郭凝純似乎停頓住,然後認真道:

    「我知道。」

    他的眼眸又黑又深。

    「不,你不知道。」

    他說。聲音好低。

    她卻是一臉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堅決反駁她的表情。

    一個月後,他才終於讓她搞懂這些「知道不知道」的事情。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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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10-7-7 01:02:40 |只看該作者
番外篇

【知道不知道】

    戀人一起住是什麼意思?

    她當然知道。

    她二十八歲了,又不是八歲。和戀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這種事情她怎會不懂。

    她曾想過,自己的長相和身材都不突出,且沒什麼魅力,好像對戀人有些抱歉。她沒談過戀愛,也不知道要達到什麼樣的標準才會有那種氣氛,更沒辦法想像個性冷靜謹慎的戀人會做出何種舉動。

    對她有所需求的戀人的臉和表情……不行,怎麼樣也無法拼湊起來。

    剛洗完澡,郭凝純站在鏡子前面。以往顏料什麼的沾在身上她也無所謂,最近工作完成她就趕快洗澡,希望自己看起來整齊清潔一些。

    不過……她拿起梳子,梳著半濕時頭髮;因為很少仔細整理,結果連劉海分哪邊都搞不清楚。從鏡子裡看見自己穿著家居服和短褲的模樣,她拉開領口,低頭望著自己的胸部。

    雖然不完全是平的,但絕不能稱得上豐滿。

    這種身材根本沒有誘惑的本錢吧。

    別說什麼很難想像戀人會對她怎樣了,她根本覺得自己即使脫光被他看到,他也會無動於衷啊!因為她真的沒什麼吸引力,至少她還有這種自知之明。

    喜歡的人也喜歡她,而且還和喜歡的人住在一起,這麼幸福美滿了,她還想要什麼?

    把梳子放回桌面,她拿起浴巾,一邊擦著頭髮一邊走出房間。她完全沒發覺到自己剛才梳發的行為毫無意義。

    下樓見到戀人坐在客廳裡看書,她微笑,小跳步地走過去,坐到他身邊。

    「這什麼?」她歪著頭稍微看了一下書的封面。圖書館什麼什麼的。

    「工作上的書。」他說。

    「喔。」她知道喔,他很能幹的,把圖書館的兒童圖書區改造得超棒,大家都很喜歡呢。他之前還問過她是不是只想待在這裡,也許以後他的工作會改變,她只是回答和他在一起就好,不管哪裡都沒問題。他心裡對未來有想法,而且跟她討論、問她意見,她好高興。

    將浴巾披在旁邊,她倚著他的手臂。

    她喜歡這樣。只要兩人在一起,就算什麼都不會發生也沒關係。

    他翻了一頁。

    「你怎麼不把頭髮吹乾?」

    「吹頭髮很麻煩啊……我懶。」吹乾要多久啊,她沒耐心。

    她抬起臉,發現他的視線已不在書本上,而是垂眸注視著她。

    「有件事我還沒跟你說。」

    「是什麼事?」

    因為他很嚴肅,所以她也就很認真地看著他。

    他緩慢道:

    「關於那個人,我沒有打算跟她聯絡。因為那已經不重要了,所以不會有面對不面對的問題。」

    她原本還有些迷糊,睜眸想了半晌,才知道他說的是誰。

    「是嗎?」對她而言,那也不重要啊。

    「我想讓你知道,那已經徹底結束了。」他凝睇著她說道。

    她回望住他。

    「就算沒有結束,你在意她,但你願意跟我在一起,這樣我已經很高興啦。」她真的這麼認為。雖然他表面上一點都不熱情,但她十分明白他是一個心思堅定的人,那是他過去想生活一輩子的對象,對他而言就一定曾經相當重要:也許他不是故意的,但他可能會沒辦法完全忘記,即便如此,她也會接受這樣的他,因為她就是如此喜歡他。

    聞言,他卻露出微惱的表情。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講,我就是不想讓你這麼想。」

    不開心地逼視著她,他道:

    「如果她回來找我,而你認為我還有所留戀,你就會立刻主動退出離開我對嗎?」

    她的確是這麼想過。郭凝純沒辦法否認,只道:

    「我……我希望你能幸福。」只要他幸福就夠了,而她只要練習怎麼笑著祝福他。

    他凝視著她,表情異常嚴肅。

    「我絕對不允許你這麼想。」

    他這麼重視,她真的相當驚訝。

    「對不起,不要生氣。」她說錯話了。

    本來,她一直都沒有期待。從一開始,她就是抱著絕對會失敗的心情來到他身邊,但是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心裡好感動,但是這麼快樂的事情,她不要用眼淚來表達。

    所以她露出笑容。

    他瞪著她,未了,忍不住歎息,用指背疼愛地輕撫她的臉頰。

    「下次放假,我會帶你回家。帶你見我的家人。」他自然地說。

    她先是呆了一下,旋即笑彎了眼。

    「好啊。」她也很自然地答應了。

    他的長指滑到她的頸項,她覺得自己那邊的肌膚燙了起來!稍微觸碰之後,他停住,將手收了回去。

    「記住,以後不要再那麼說了,連想都不可以。」

    「嗯。」她點頭。有一點依戀他的體溫。

    他不再說話,繼續閱讀。

    好像原諒她了。注視著他看書的樣子,她好心動,於是靠在他的肩膀上,道:

    「我喜歡你戴眼鏡的樣子。」多了一種斯文的感覺。

    才說完而已,啪地一聲,他將書本闔上。

    「怎麼了?」她看見他把書放到旁邊茶几上,把眼鏡拿了下來。

    「不看了?」她問。是她吵到他了嗎?

    「不看了。」他低聲道,將書放在一旁,傾身接近她。

    在嘴唇被吻上的時候,她都沒有動作,因為她對他是完全不設防的。當她慢半拍,意識到他正在親吻自己的時候,心臟狂跳,只能閉上眼睛。

    他的舌尖探入她口中與之交纏,她不曉得該怎麼做,只能跟著他接受那種灼熱又柔軟的感覺.就在快要不能呼吸的時候,他終於稍微離開她的唇。

    她頭昏腦脹,全身都在發燙,已經被放倒躺在長椅上。

    只見他解開自己的上衣,露出屬於成熟男性的平坦胸膛和結實腹部。她忍不住嚥了口口水,貪心地注視著他的性感,雖然她想過,可是其實並沒想過,應該說她知道會發生,但又覺得沒有發生的可能……她腦中亂七八糟的,只能在衣服被脫掉之前道:

    「等、等一下——」她那不能稱之為好的身材要被看到了!

    「不要。」他拒絕,在壓下身體之前,低啞道:「我不是說了你不知道嗎……」

    身材優劣不是重點,重要的是面對著的是心愛的人。

    她知道的,是關於成人間交往的男女情事。

    不知道的是,再怎麼斯文冷靜的男人,都有可能是隻野獸。

   

【遇見】

    雙手抱著自己的畫,她的心跳得好快。

    她真的感覺自己的心臟就快要蹦出胸口了。

    「你還站在那裡發什麼呆!」穿著皮背心皮褲的高大男子在不遠處朝她大聲呼喊,她驚跳回神。

    「我、我來了。」郭凝純定向那名衣著時髦、戴著墨鏡的高大男子,也就是她的師父兼老闆。

    每跨出一步,她的腳步就變得更加沉重。那不是因為師父老是對她凶巴巴,也不是她抱著的畫太重的緣故。

    前兩天,師父說她畫的某幅畫作相當符合一家店的氣氛。平常總是一直被罵,得到難能可貴的肯定,她十分高興,結果今天師父載著她連人帶畫,說要去那家店,半途中,她才從師父那裡聽說店主的名字。

    那是,林想歌哥哥的店。

    自從知道林想歌心有所屬之後,她就決定再也不見他,因為她一定會哭出來,所以也就不再去同學會了。但是她的感情和思念卻一分也沒有減少過。有時候她不免要想,如果只要不見面就能夠忘記一個人,那該有多好。

    她知道自己應該找藉口下車逃跑,卻又矛盾地想要見他。

    反正是他哥哥的店,又不一定會遇到他。她找尋著拙劣可笑的藉口,想見他,又不想見,兩種完全相反的念頭,在她心裡形成拉鋸。

    結果就這樣,腦袋一片混亂地被帶到目的地。

    又……又不一定會遇到他。她再次這樣告訴自己,低頭慢吞吞地走著。

    「快一點!你是烏龜啊!」高大男子本來就沒什麼耐性,現在又因為她的異樣而橫眉豎眼。

    郭凝純只好加快一點點腳步,終於走到店門前,她覺得好像瞬間跑百米那樣辛苦。師父人已經進去裡面了,她正要伸手拉向那復古的門把,門卻從裡面被推開。

    她差點就「哇」地一聲叫出來。在看見開門定出來的人是誰之後,她更覺得自己的心臟要停止跳動了。

    是林想歌……是……林想歌啊。

    明明就無處可躲,她卻仍然下意識地縮起肩膀。

    只是,林想歌根本沒注意到她。直接越過她;在感覺他越過自己之後,郭凝純先是看著地板,然後才抬起臉,回頭望著他的背影。

    「哈……哈哈。」她笑了。

    即使是這麼近的距離,即使都已經擦肩而過了,他卻完全沒有發現她。本來就是這樣嘛,對他而言,她一直都不是什麼需要去注意的人啊。

    她怎麼還會有所期待呢?

    聽見師父又在裡頭喊叫,她急急進入店內。看見師父身旁那名劉海快要蓋住眼睛的男子,她有些慌張地問好。

    「你、你好。」

    「你好。」男子對她微笑。

    她略微好奇地回視對方,雖然只是在小學和高中的時候見過幾次,但是,根本沒有變啊。林想歌的這個哥哥,有種相當溫和的氣質。

    心情好像安定下來了,卻又聽師父開口道:

    「她是你弟同學,巧吧?」

    「嗄?師、師父!」郭凝純聞言嚇了一跳,要制止,卻已來不及。

    「幹嘛?」師父瞪她。

    「沒有……」她根本沒打算講這件事的啊。她好後悔當初知道師父認識林想歌的哥哥時,因為覺得巧合有趣,所以就說了自己和林想歌是同學。算了,說不定師父早在很久以前便跟林想歌的哥哥講過了。

    「我好像有一點印象呢。因為你總是叫想歌副班長。」氣質溫和的男子看著她,笑道:「是想歌高中的時候,在我家樓下……對嗎?」是幫小狗找領養人的那陣子。

    沒想到他居然會記得自己,她用力點頭。

    「嗯。」馬上覺得對方是個大好人。

    「這個沒用的傢伙最近有幅作品還可以看,超適合這家店,你騰個位置給我放。」

    師父這麼跟林想歌的哥哥說,然後從她手中拿走畫作,還把上面保護的紙整個撕開。

    「你畫得很好啊。」溫和男子看著那幅畫後先對她說道。

    「沒有啦。」很少被稱讚,她有點害羞。「能夠拿出來掛已經很榮幸了,我還要謝謝你。」真的,她沒說謊。

    「沒錯。哪有啊?明明就還可以看而已。」

    郭凝純看著師父邊說邊拿畫到處比,看是要放在哪裡。

    「想歌剛走,下次他來,我會告訴他那幅畫是你畫的。」溫和男子友善地道。

    聞言,她停住動作。

    「……咦!」一時之間,她失了方寸,慌忙搖手,連聲道:「不不不,不用啦!我和他不熟的,剛剛我們有在店門口遇到,連招呼都沒有打呢,所以不用講。我們不熟,真的不用跟他講!」她一臉慌亂和不好意思,不停加重語氣。

    於是,溫和男子看著她,最後柔聲道:

    「好。如果他沒有問,我就不講。」他不可能會問的。她鬆口氣,對男子露出笑容。

    那時候,她只是想著,這樣就好了。

    這樣……最好。

    身體忽然一顫!郭凝純從夢中醒來。

    望著天花板,她逐漸回到現實。這是戀人的臥房和床鋪,而她正被戀人結實的手臂給抱著。

    她夢到以前的事了。

    「……怎麼了?」感覺到她的動靜而醒來的戀人,正垂眸,眉頭皺皺地看著她,那是他關心的表情。

    她瞇起眼睛笑。

    「沒事。」明明關於那時的記憶還那麼鮮明,此刻卻感覺和作夢一樣。「已經沒關係了。」她沒頭沒腦地道。

    大概是因為今天戀人要帶她去見家人,所以她才會作這個夢吧。

    「什麼?」理所當然聽不懂的林想歌,用剛睡醒且略帶沙啞的嗓音問她。

    她搖搖頭,伸手抱住戀人的腰,將耳朵貼上他的裸胸,聽著心愛的人的心跳,她如釋重負,呼出長長一口氣。

    好幸福。所以,已經……沒關係了。

    彷彿在回應她,戀人環著她背的手臂摟緊了一點。

    於是,她也更用力地抱著他,身體和戀人貼合得一點空隙都沒有。這樣親密的擁抱讓她發現,原來人的肌膚是那麼地溫暖舒服,一不小心就會沉溺。

    有過親密行為之後,她再也沒回去睡過三樓的房間,那裡已經變成她的畫室了。真不想起床,放假日就這樣一直抱著多好,不過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出門……戀人要帶她去見他媽媽、大哥和三哥,好開心喔……

    「哇!」原本陶醉在溫暖體溫之中,床墊忽然晃動,戀人一個翻身之後,撐在她上方,她不禁驚呼了一聲,用手接住蓋在胸脯的被單,臉紅道:「副、副班長。」

    戀人很細心地沒有壓到她,只是讓她嚇了一跳。

    「不是說了不要再叫副班長?」戀人用好聽的聲音低沉警告。

    她一時改不過來。

    「想歌。」她喚,卻由於還沒習慣而有點不好意思。「……想歌。」於是她再輕聲喚一遍他的名宇,滿心感動與戀慕。

    「……我愛你。」他忽然撇開眼,低聲這麼說道。

    如果不是這麼近的距離,她一定不會聽見的,她整個人一瞬間傻住了。

    「咦……欸,咦!」

    因為他是一個不喜歡對方就絕不會跟對方在一起的人,所以她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感情;因為他的性格,她更不曾期待他會將情意說出來。

    喜歡或愛這種話讓她來講就好了,她可以講很多很多次,講到他不想聽,可是怎麼——她面紅耳赤、心跳加速、倉皇無措,根本無從反應,只能張著一雙眼睛直望著他。

    戀人的耳朵好紅,垂眸迴避她的視線,一副相當為難的樣子。

    以他的個性,要他說出這種情人的愛語,肯定讓他很難以啟口;可是,他還是說了。她心動不已,但是太……太狡猾了啊!這樣太狡猾了。

    「我、我也是。我愛你,超級愛的喔。」抱著這一生也許只會聽到他講這一次的心情,不管如何,她都想要回應。

    她真心地注視著戀人,戀人漆黑的雙眼轉回來凝視著她。

    啊!她好像知道那是什麼表情。

    身上的薄被一下子被扯掉,她想救卻已來不及。戀人平常明明感情內斂,完全跟熱情兩個字扯不上一點邊;雖然真的不擅長用言語表達,但是情人間的行為卻是相反的積極,很會忽然摟著人,親密起來居然還是這種樣子。

    原來他戀愛起來會是這樣……

    頭髮有點亂的戀人,真的好迷人好迷人啊……啊,不對啦。

    差點被迷惑,她只能急忙道:

    「今天不是要出門嗎?」

    「晚一點。」性感的低沉話聲隨著綿密的吻同時落了下來,她毫無抵抗地深陷了。

    感受著戀人的氣息與味道,還有一切的一切。她抬起雙臂環住戀人的頸項,在親吻中,她著迷地望著這個自己喜歡到想哭的男人,再沒有任何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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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發表於 2010-7-7 01:02:57 |只看該作者
.   【戀人】

    她想嘗試看看。

    拉拉自己身上新買的蕾絲圍裙,她一直低頭看著自己穿著它的模樣。

    自從開始談戀愛之後,她就想了各式各樣的男女朋友交往樂趣,像是早起幫戀人做早餐啦,像是每天記得對戀人說愛他,像是……裸體圍裙。

    可是,實在太害羞了。郭凝純忍不住用手遮著自己的臉。

    因為、因為……因為每次親密的時候,她老覺得整個腦袋和身體都溶化了,好像自己從頭到尾都是被動狀態;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表現好,她也想要讓戀人開心愉快舒服啊。

    雖然自己的身材不是很好,但她還是想嘗試一下裸體圍裙。

    不過,因為實在太不好意思了,即使是她也沒辦法立刻上手,所以她還在裡面穿了細肩背心和短褲,雖然看起來好像裸體,但其實不是裸體,這樣他會高興嗎?

    開門聲響起,她不禁立正。回家的戀人走到廚房看見她,停住動作。

    「……你在做什麼?」她每次都覺得戀人上班穿西裝好好看。她深吸一口氣。

    「你……喜歡喝雞湯嗎?」她在電視上看到的,有人穿裸體圍裙燉雞湯給男友喝,大家都認為那個男友好幸福,所以她才想試試看。

    戀人閉了下眼睛,表情好像遇到什麼宇宙世紀難解的謎。

    「……雞湯?」

    不喜歡啊?她又問道:

    「那你喜歡裸體穿圍裙嗎?」

    戀人的眼神更複雜了。

    「我?」他不可思議地出聲。

    啊,不是啦。

    「不是你穿啦。」她搖手,邊低頭拉著裙擺邊解釋:「是說你喜歡女朋友裸體穿圍裙嗎?不過我今天沒有裸體,我可能要努力一點才……哇!」突然整個人被抱到餐桌上,她嚇了一跳,兩手下意識地抓住戀人的肩膀。他果然喜歡這樣抱人。

    「……你把頭發放下來了。」戀人在她耳邊低語。

    「對啊……」因為穿這個把頭發放下來比較適合吧,而且她也已經洗過澡了,用那種聞起來香香的沐浴乳。感覺到頸項有戀人溫熱的氣息,面對著戀人,她的心怦怦跳,不禁屏住呼吸,然後,就被戀人吻住了。

    她忍不住閉上眼,全心全意感受著這個幾乎要燙傷人的親吻。很快的,她意亂情迷,圍裙被解開,衣服被脫掉,直到結束之後被帶回臥房裡躺著,她的腦子裡還是一團糊糊的。

    根本和平常沒兩樣啊。雖然很想知道戀人到底喜不喜歡,不過她實在沒有力氣了。

    窩在戀人溫熱的胸懷裡,她朦朧地想,下次再試試別的方式吧。

   

【故人】

    一進入醫院大廳,微涼的冷氣迎面吹來,林想歌握緊了身旁戀人的手。

    時節已至冬季,但氣溫並沒有想像中的低,反而空調開太強的室內比室外還要有涼意。

    被他握緊手心的郭凝純忍不住道:

    「你要就這樣去找他嗎?」她看著兩人交握的手。

    「他」指的是林想歌的那位醫生友人。

    對於這個陰錯陽差的多事者,林想歌認為對方遲早都會問自己和郭凝純之間的事。

    這並不是什麼必須隱瞞的事,所以沒必要迴避。

    相反的,他希望早點講清楚。

    「就這樣。」他回答道,不會讓戀人多想。

    她笑了,說:

    「我以為你會不好意思。」

    ……他可以想見友人一定會故意取笑他。即使如此厭惡被人調侃,但林想歌仍舊道:

    「反正他總是會知道。」

    他一直沒有忘記,戀人和那位友人在這許多年來斷續地聯絡。

    他睇著一臉開心的戀人.雖然戀人從頭到尾都是喜歡他的,雖然友人已有老婆孩子了,但是,他仍然不允許那種事情再發生。

    只要一想起戀人和朋友曾經聊得那麼高興,即使內容是在聊他,即使那根本就是他和戀人還沒在一起之前時的事,但光只是想像那個畫面,他就覺得不悅。

    因為他就是……心胸狹窄。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這樣的男人,林想歌面無表情地伸手撫摸戀人的臉頰,藉以掩飾內心的複雜。好像還是不大習慣被他觸碰的戀人昂首,臉泛紅地望著他,於是他的心情輕易變好了。

    兩人越過寬闊的大廳。也許是季節轉換的緣故,今日似乎比平常還要多人排隊掛號,來來往往都是看病拿藥的人。走近電扶梯,跨乘上去,鐵灰色的階梯一格一格地被吃掉而往上前進,旁邊下樓的電扶梯也站著不少人,在擦身而過之際,忽然間,林想歌瞥見有個人影好眼熟,由於那是絕不可能在這裡出現的人,他不禁反射性地回頭望,卻只來得及見著那人的背影。

    那是一名穿著樸素的女子,身材圓潤,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怎麼了?」郭凝純察覺他的異樣,問道。

    「不……」林想歌一直望著那女子,直到她離開電扶梯走向大門;她卻始終沒有回頭讓他可以再次確認她的容貌。「只是……好像看見一個以前認識的人。」

    「你的朋友?」

    「不是。是我二哥的朋友。」不過……他臉色凝重,相當肯定地道:「我看錯了,那個人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裡。」

    因為,她已經不在了,兄長也因此而改變了,那樣徹底的、完全的摧毀自己,然後變成另外一個人。

    是看錯,或者長得很像而已。除此之外,再無其它可能。

    他暫時不會和二哥見面,當然也不會告訴二哥這件微不足道的事。

    只有在天堂或地獄這兩個地方才能找到那個人了。多年前的那天,陰雨綿綿,接到電話而出門的二哥,回來後只是坐在窗邊,看著同樣陰沉的天空,一直到深夜。二哥僅只喃喃說出這唯一的一句話,沒人知道他是什麼表情。

    因為覺得自己上不了天堂,所以也不會輕易地選擇地獄,於是二哥就僅能那樣痛苦地活下去。

    「……走吧。」林想歌拉起郭凝純的手,低聲說道。他明白,自己一定要好好地珍惜眼前所有。

    那只是看錯而已。佔據二哥心裡、將二哥靈魂束縛住的那個人……以那樣不能挽回的形式,從這世界上消失了。

    因為不夠珍惜,所以失去。

    永遠無法再回來。

   

【思之如狂】

    「再見……優人。我走了。」她一如往常地溫柔。

    那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明明說了再見,卻再也無法見面。

    電鈴聲響起。

    林優人打開門,門前站著的,是就要跟他弟弟訂婚的、弟弟的女友。

    「……什麼事?」他慵懶地靠著門問。

    女子幾次欲言又止,之後道:

    「我只是……只是覺得要來見你一面。」

    「為什麼?」他仍是問。

    「因為……因為……」女子抓緊手裡的皮包,神色有一抹掙扎,之後,她勇敢地抬起臉,望住面前俊美至極的男人。「我想告訴你,當初我會和你弟弟交往,是因為你的緣故。」林優人垂眼看著她。

    這個女人,是他在學生時代認識的。曾經,他有過許許多多的女友、情人、伴侶!!什麼稱謂都好;然而,他並沒有和這個女人有過一段情。

    她只是他那些情人之一的朋友。因為知道他的濫情,所以像個正義使者似的,敵視他、反對他,經常在他身邊出現,屢次勸阻當時和他交往的朋友,別再被他玩弄和欺騙……

    當她以弟弟女友的身份站在他面前時,他不能說完全不意外。

    林優人低頭笑了。

    「什麼?你是說因為想要接近我,所以才和我弟弟在一起嗎?」

    女子臉一紅,咬著唇道:

    「原本是那樣沒錯……可是,我現在對想歌也有感情了,所以才會想和他訂婚。」她又連忙解釋著。

    他撫著額,輕笑道:

    「那,你又為什麼來找我?」女子一時間有些侷促。

    「我、我也不知道……我還是走好了!」她轉過身便想離開。

    林優人從後一把拉住她的臂膀,將她帶入懷中,毫不遲疑地低頭吻住她的頸項。

    女子先是僵住,然後戰慄地抗拒,但那帶著猶豫的抵抗卻被他的吻迷惑,漸漸地消失無蹤。

    他看著女子雙目輕閉的迷茫臉孔,黑眸變得深闇。

    關上門,他將女子壓倒在客廳的沙發椅上。在他的擁抱之下,或許她仍有些不知所措和擔心而推拒,卻也只是一時,最後還是抵擋不了他的勾引而沒有繼續堅持下去。

    他並未完全褪去她的衣物,只是扯開她的衣領,撩起她的裙擺。

    「我……只要你喜歡我的話……我……不訂婚……」在接受他進入的時候,她輕聲地這麼說出口。

    林優人撐臂在她上面,看著她奉獻似的表情;突然間,他抖著肩膀笑了出來。

    「呵……哈哈!」

    「……咦?」女子不懂他為何而笑。

    他離開女子的身體,翻身坐到旁邊的單人沙發,臉上原本的笑意完全消失,他啟唇道:

    「滾。」

    「什……什麼?」衣衫不整的女子坐起來,掛在腳踝上的薄褲讓她看起來更加狼狽。她以為自己聽錯而回問。

    「我叫你滾。」林優人冰冷地說道,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我不會喜歡你。而跟我做過愛的你,也不必嫁給我弟弟了。」女子傻住,神情錯愕。

    「以前你在我面前說我不好,明顯表現出對我的反感,一副正義使者的模樣,其中有多少是真話,有多少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你以為我感覺不到嗎?」林優人有趣似地勾起優美的嘴角,但那陰寒的神情卻讓人渾身發毛。

    「你……」女子癡愣地望著他極之俊美、卻也極度殘酷的容顏。

    「後來,你和我弟弟交往而再度出現在我眼前,若你是真心喜歡想歌,那也沒什麼……真是可惜。」

    「你這是什麼意思?」女子激動道。

    「意思是,像你這種嘴上說對我弟弟有感情,卻還裝深情找其他男人的噁心女人,根本沒資格進我們家的門。」他冷淡地看著她慘無血色的面容,極其殘狠道!

番外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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