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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戀花憐蝶【千櫻戀1】[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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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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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2:52:0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戀花憐蝶【千櫻戀1】 作者:季可薔

人家都說蝶戀花,蝶兒生來就該戀花兒,
可偏偏她是那個可憐的蝶兒,而她偷偷愛慕的他,卻是朵人見人愛的花兒,
雖然兩人早就訂下了婚事,他卻在分離以後徹徹底底忘了這回事,
她只好化愛為力量,到處拜師學藝,努力鑽研針灸的奧妙之處,
就為了當一個能讓他豎起大拇指說讚的好大夫,
好慢慢打動他的心,佔據他的人,要定他的愛,
只是,好不容易與心愛的他再度重逢,
她還來不及展現自己一針不見血的好功夫
他就被壞人打得掉下山崖,害她也只好跟著為愛往下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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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2:52: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獨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草色煙光殘照裏,無人會得憑欄意。

  也擬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歇,強樂還無味。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柳永《蝶戀花》

  銀白的晨光穿過窗扉,在紙窗上映出一個姑娘窈窕秀麗的倩影,姑娘低垂著臉,烏亮的長發柔柔飄在肩際,窗影浮動,隱隱能見到她手中握著某種細長物事。

  那是一支發簪,一支雕工細致的發簪。簪身是一朵金花,花上停棲著一只小巧可愛的玉蝴蝶。

  好一會兒,那姑娘只是望著發簪發怔,然後,纖纖素手顫顫地撫過冰涼的發簪,她恍惚地念起縈繞腦海的詩句--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要多麼情癡的人,才能做到如此的深情不悔?她幽幽嘆息。

  「紫蝶,該走了。」一道聲嗓輕輕喚她。那聲音聽來不可思議的澄澈,恍若一泓秋水,清透冷冽。

  對於這聲呼喚,姑娘置若罔聞,依舊癡癡對著發簪發呆。

  「紫蝶!」那人又喚了一次,這回加強了語氣。

  「啊。」名喚紫蝶的姑娘肩頭一晃,這才定了定神,回過頭,迎向一張白皙到幾無血色的容顏。「是妳啊,水月。」

  「不是我還能是誰?」水月在她身旁坐下,視線一落,認清她握在乎中的物事後,眼眸一閃,「又對著妳那支寶貝發簪發呆了。」

  水月說話的語調一向平淡,聲質又過於冷澈,聽來幾乎毫無感情。但紫蝶卻能感覺得出,那獨特的聲嗓其實蘊著股親切的關懷。

  她身子一軟,撒嬌般的偎向水月,螓首柔柔地靠上好友肩頭。

  「我想他。」她低聲坦白。

  「我知道。」水月拍拍她臂膀。

  「愈靠近千櫻國國境,我就愈想他。」紫蝶喟嘆。

  「妳一定很想快點見到他吧?」

  「我想,可是我也怕。」

  「怕什麼?」水月揚眉。

  「怕他不記得我了,怕我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紫蝶坐正身子,唇角勾起一抹苦澀。「我更怕他……」

  「怎樣?」

  紫蝶斂下眸,「怕他不肯娶我。」

  「我想,他不是那種毀約背諾的人吧。」水月安慰她。

  「也許吧。」紫蝶苦笑,起身斜倚窗前。窗外,一叢薔薇喝飽了露水,在晨光下慵懶地蘇醒。「可是我們的婚約並不是他自願訂下的,完全是父母之命,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那時我們都還只是孩子,他才八歲大,而我--」紫蝶咬了咬唇,右手慢慢撫上自己粗糙的右臉頰。「我也還沒變成這樣。」

  「妳不是說過後來你們又再次相遇了嗎?那時他告訴妳,容貌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才學與智慧,不是嗎?」水月說著,也跟著站起身,拉下紫蝶覆在面頰 上的手,定定直視她。「妳也許長得不好看,但這些年來遊歷四方,見多識廣,又勤於讀書學習,說實在,我真的不認為這世間有幾個女子比得上妳的才學。」

  一番讚賞逗樂了紫蝶,她笑了。

  她這個好朋友啊!若不是她,她真不知自己如何能撐過這段寂寞歲月。

  「妳真好,水月。」她微微激動地擁抱了下好友。「認識妳,大概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吧。」

  「得了,別這麼肉麻。」水月有些尷尬地推開她,似乎很不習慣這樣的情感表達。

  紫蝶微笑,明眸璀亮。

  水月教她看紅了臉,別過頭。「再說一次妳跟他的故事吧。」她忽道。

  「嗄?」紫蝶一愣,「妳不是已經聽過了嗎?」

  「我喜歡聽妳說故事。」她一直認為紫蝶很有說故事的天分,她愛說故事,也都能將這些真實的或虛構的故事說得婉轉動人,令人心生向往。「反正待會兒我們還有段長路要趕,就當打發無聊時間吧。」

  「打發無聊時間?」紫蝶噘唇,裝出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我這麼珍惜的回憶,居然成了他人排遣無聊的消遣?」

  「不行嗎?」水月菱唇一抿,噙了個好淡好淡的微笑,淡得幾乎教人看不見。

  可紫蝶看見了。小心翼翼地將發簪收入袖中,她戴上紫色面紗,背起早就整理好的包袱,與水月相偕步出客棧房間,一面用她那溫柔好聽的聲調,說起一個發生在十年前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春天,一個很美的春天。

  那年春天,千櫻國號稱栽滿了千種櫻樹的王城「櫻都」,還是和往年一般熱鬧,遊人如織,百姓貴冑人人爭睹春日飛花。

  忽地,一陣驟雨毫無預警地襲來,行人紛紛倉皇走避。

  街道一角,一個身材纖瘦的小姑娘站在一株雪白的櫻樹下,縱然細雨沾溼了身上那襲今年才剛新做的紫衣,她仍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仰起小巧的臉龐,睜大一雙墨深的眼,靜靜地看雨中花飛花落。

  這株櫻,名喚「太白」,是櫻都方有的特殊品種,饒是小姑娘這些年跟著爹親走遍了全國,也才初次得見。

  「好美的櫻花啊。」她感動地低喃。

  只可惜花再美,經過了這場雨,也要萎落塵泥。

  娘說過,花顏好似女子的青春,盛開時再怎麼芬芳燦爛,也躲不過萎謝的那一天。

  紅顏終會老,美麗不長久。

  望著櫻花樹,小姑娘怔怔地陷入沉思,一只小手慢慢地撫上右臉頰。

  那兒,有些粗糙,烙著塊可怕的印記,至今依然微微疼痛。

  她輕聲嘆息,蹲下身,以衣袖兜攏了殘落在地的櫻花瓣,再放入竹籃子裏。

  收攏落櫻後,雨也差不多停了。她挽起竹藍,剛剛轉身,便見幾個孩子吆喝著奔來,圍攏住她。

  她駭了一跳,身子往後退。

  「你們……想做什麼?」

  孩子們沒理會她,個個睜大眼往她臉上一瞧,表情掠過嫌惡之色。

  「大元,這就是你說的丫頭嗎?」其中一個年紀最大的少年問。他身材高壯,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臉上肌肉橫生,十分兇悍。

  「是啊,就是這醜丫頭!」大元點頭,小臉忿忿不平。「上回就是她插手管閒事,救了小丙,後來連她爹爹也來了,拎著我回家,害我讓娘訓了一頓。」說到這兒,大元恨恨瞪她一眼。

  「沒關係,我替你教訓她。」那兇惡少年顯然是這群孩子的老大,大剌剌地安慰過「手下兄弟」後,轉頭瞪視那小姑娘。「喂!妳打哪兒來的?以前沒見過妳。」

  「我……不是這兒的人。」小姑娘細聲回應。「我從翠篁村來的。」

  「原來是個鄉下丫頭!」惡少很不屑地從鼻孔哼聲。「喂!鄉下醜丫頭,妳懂不懂規矩?這附近的地盤是我罩的,大元也歸我管,妳居然有膽來惹大爺我的人?」

  「我沒想惹他。」小姑娘辯解,「是因為他那天一直欺負一個孩子,我看不過去才……請我爹爹來的。」

  「好哇!妳也承認自己告狀?!」大元沉不住氣,衝上前揪住她衣領。「我告訴妳,那天是小丙不聽話,老大才派我去管教他的。我們自家人的事,要妳這外人雞婆什麼?」

  「可是你一直打他,他還那麼小……」

  「我就算打死他,妳也管不著!」大元兇惡地喝斥她。「誰教他不交這個月的月錢?每個人都得交錢的!」

  「啊。」小姑娘懂了,眉尖輕顰。「你們跟他收保護費?」

  美其名是保護費,其實根本是這些流氓地痞仗勢欺人。她一直以為只有大人們才會這麼做,沒想到連半大不小的孩子也會結幫聚派欺侮人。

  她瞇起眼,清澈的眸流露一股輕蔑。

  這輕蔑的眼神激怒了大元,更激怒了倨傲的惡少。他擰眉,推開大元,捏緊她臂膀。

  「收保護費怎地?妳大爺我每天罩他、看顧他,不讓他受別人欺負,一個月才跟他收那麼一吊錢,算便宜他那小鬼了!」

  「你……弄痛我了。」小姑娘掙扎。「放開我。」

  「怎麼?我才這麼輕輕捏妳一下就喊痛了?改天我要是在床上替妳開了苞,妳豈不是要哭爹喊娘?」惡少言語粗俗,眼色淫穢。

  一旁的孩子們聽了,哈哈大笑。

  小姑娘漲紅了臉。

  「不過話說回來,妳生成這樣,大爺我也提不起興致。」惡少冷哼,用力捏她粉嫩的左頰。「妳是怎麼著?左邊長得這麼美,右邊卻跟鬼一樣,該不會前世幹了什麼壞事,受了詛咒吧?」

  「這……是被火燒傷的,不是詛咒。」小姑娘嗓音發顫。

  在她六歲那年,因為一場大火,她的右臉烙下了這麼一塊醜陋的紅色印記。

  親友鄰居們見了都同聲嘆息,直說可惜了這麼一張粉嫩嬌麗的容顏……

  「醜八怪!醜八怪!被火燒傷了活該!」孩子們開始拍手笑罵,還有人吹起了口哨。

  「醜八怪,妳怎麼還敢出門?不怕光天化日下嚇著別人嗎?」

  「別笑她。人家可有功勞呢,光走在路上就能驅妖除魔。」

  「說得對!她去當陰陽師最適合了。」

  「哈哈哈,妖怪看到她也要快快躲開呢!」

  一聲聲惡意的嘲笑辱罵,如箭矢般箭箭穿心,小姑娘眼眶泛紅,卻倔強地忍著不在這些孩子面前流下眼淚。

  她不哭。娘說過,外表長得醜沒關係,重要的是心要美。所以她不哭,不能讓這些孩子看輕了她。

  「喂!她說她這臉是讓火給燒傷,我實在不太信。」惡少忽道,「不如咱們來燒燒她另外半邊臉,看會不會燒出一樣的傷口來?」

  「好啊!好啊!」大元首先拍手附和。「這麼一來兩邊就一樣了,要嚇人也別只嚇一半啊。」

  「是啊,除妖也別只除一半嘛。」

  「哈哈哈--」

  一陣訕笑後,一個孩子點燃了火炬,遞給惡少。

  惡少接過,在小姑娘眼前晃動,她別過臉,容色慘白。

  「你們……別這樣,別過來!」

  「怕了嗎?」惡少嘲弄她,「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讓火燒傷,忍一忍就過去了。」

  火把慢慢逼近她。

  她絕望地閉緊眼,恍惚之間,眼前彷佛浮現了當年那場大火。

  血紅的火龍,霸氣地吞噬了夜晚的天空,濃煙密布,四周鬼哭神號,而她,驚恐地看著娘親映在窗紙上的瘦弱身影。

  那可怕的夢魘,還要再經歷一回嗎?

  淚珠,沾上了眼睫,她屏息等待痛楚來臨。

  可痛楚並沒有來,來的是一聲清朗的呼斥--

  「你們做什麼?放開她!」

  她睜開眼,瞳底映照出一個俊朗的身影。一個少年騎在一匹白馬上,五官端正,豐神俊美。

  少年俯身搶去惡少手上的火炬,隨手拋入附近的池塘裏,跟著雙腿一旋,淩空賞了惡少一記飛踢。惡少被踢出一丈之外,狼狽摔倒,而少年身子如鷂一翻,端坐回馬上,好不悠閒。

  好俊的身手!她在心底讚嘆。

  「你、你是誰?」惡少當眾被削面子,臉上無光,從地上爬起後,立刻指著他大罵,「居然膽敢犯到本大爺頭上!」

  「大爺?」白馬上的少年只覺得好笑,星眸閃過調皮,抱拳為禮。「失禮失禮,我不常來櫻都,對這兒情況不熟,不知大爺專管哪一區?剛剛賞你吃的土還合意嗎?」

  「你!」譏諷的言語讓惡少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卻是想不到該怎麼回敬對方。

  「這些人都是大爺的手下嗎?」少年視線一轉,似嘲非嘲的眼光讓幾個孩子同時打個冷顫。「失、禮、了。」一字字從齒間迸落。

  「哇!」幾個孩子駭得驚喊一聲,轉身就跑。

  「喂!你們--」惡少氣急敗壞,「給我回來!」他重重跺腳。

  可哪裏還有人理他?早就一溜煙跑遠了。

  他氣得全身發抖,看看坐在馬上好整以暇望著自己的少年,又摸摸仍發疼的臀部,自知情勢對自己不利,只得一咬牙,揉揉鼻子走人。

  「你給我記住!」一面逃命,一面還不忘回頭撂下狠話。

  少年嗤聲一笑。「隨時候教。」

  小姑娘怔然瞧著他,不知怎地,心底掠過一抹好熟悉的感覺。

  這又驕傲又調皮的神氣,她似乎……在哪裏見過?

  「妳沒事吧?小姑娘。」驅走那群兇神惡煞後,少年轉向她,柔聲問。

  她搖頭,仍處於迷惘中,回不了神。

  他翻身下馬。「是不是嚇到了?還是哪裏受傷了?」他關懷地問,仔細瞧了瞧她全身上下,目光來到她燙傷的半邊容顏時,不覺一愣。

  「啊。」她立刻拾起衣袖掩住右臉,身子往後一退。「對、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我、我生得醜,讓你……」她咬唇。「見笑了。」

  「妳以為我跟那些孩子一樣,會因為這樣笑妳嗎?」他揚眉。

  「不,不是的!」聽出他語氣微微不悅,她急忙搖頭,「我不是那意思。」

  「那妳何必拿衣袖遮臉?」

  她無語,默默放下衣袖,卻還是不敢迎視他的眼光。

  「被火灼傷的?」他問。

  「嗯。」

  「為什麼?」

  「為了救我娘。」

  「救妳娘?」他訝異。

  「嗯。」她點頭。「家裏起了火,爹爹又不在,娘臥病在床,逃不出來,我只好回去救她。」

  「所以才燒成這樣?」少年看著她,眼中掠過一絲讚賞。「妳很勇敢,小姑娘,很少姑娘能有妳這種勇氣。」

  她一顫。從來沒人這樣稱讚過她。

  「這是勇敢的印記,妳不應該因此覺得自卑。」他溫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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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2:53:00 |只看該作者
  她愕然抬眸,怔怔凝視他。

  「怎麼這樣看我?傻了啊?」少年逗她。

  「啊。」她的臉又紅了,這回,是因為羞澀。「大哥哥,你……不覺得我醜嗎?」

  「妳是長得不好看。」少年說話很坦白。不過容貌美醜,對一個人來說不是最重要的。」

  「那什麼才重要?」她焦急地問。

  「才學,還有智慧。」他指了指頭。「多讀點書,小姑娘,多見見世面。」

  「多讀書?多見見世面?」小姑娘愣愣地重復。

  「是啊,就好比這櫻花吧。」少年看了眼她挽在臂彎裏的那籃櫻花。「都已經謝了,妳為何還要?」

  「嗄?」小姑娘一呆,吶吶地說:「我……因為我想做櫻花茶。」

  「櫻花茶?」

  「櫻花茶湯味道清淡,花瓣浮漾其上,賞心悅目,是我爹爹下棋時很愛喝的。」

  「是吧?」少年微笑了,星眸霎時閃亮如星。「我也愛喝櫻花茶。還有啊,女兒家不是最愛打扮自己嗎?將這花瓣碾碎了,淬取其顏色,既能做胭脂花粉,也是染布時的重要原料。」

  「我知道。」小姑娘點點頭,猶豫地望著少年,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提起這些。

  「所以這花就算凋零了,也不算毫無用武之地啊!」

  「啊。」小姑娘懂了。他是在告訴她,容貌並非唯一,就算生得醜,女子還是能走出一條自己的道路,是這樣吧?

  她鼻間淡淡竄上一股酸意,抬頭仰望玉樹臨風的少年。「謝謝你,大哥哥,謝謝你……救了我。」救了她的人,更救了她的心。

  「舉手之勞,不必客氣。」他微笑,翻身上馬。「好自為之,小姑娘。」

  他這就要走了?

  她心中一陣不捨,急忙揚聲道:「等等,大哥哥,你還沒告訴我貴姓大名呢。」

  「我姓花,花信!」少年瀟灑一擺手,「後會有期 。」說著,他一抖韁繩,策馬疾奔,一下子就不見人影,留下震驚無比的小姑娘。

  花信。她慢慢咀嚼著這個熟悉的名字,不敢相信。

  這路見不平、見義勇為解救她的翩翩少年,原來就是千櫻國風、花、水、火四大氏族之一,花家的長公子。

  「花大哥,是我啊。」雖然少年的身影早已遠去,小姑娘仍對著他離開的方向喃喃著,「我是紫蝶。」

  你的未婚妻。



  花信的未婚妻。

  聽到這兒,水月微微地笑了。

  記得幾個月前她初次聽到這個故事時,著實驚愕了好片刻。

  雖說她跟花信也不算太熱,但四大氏族平常來往密切,他們幾個年輕人也都彼此認識,沒想到她這位在西方大陸結交的好友,原來竟與花信有如此淵源。

  「……所以,妳就這麼死心場地愛上了他。」她淡道。「就因為他從那些小流氓手中救了妳?」

  「討厭,妳笑我!」紫蝶藕臂一探,掐了掐她冰冷的後頸。「不準取笑我!」

  她不依地抗議。

  「我哪裏取笑妳了?」水月蹙眉。她的語氣和平常沒什麼不同啊。

  「我知道妳在取笑我。」就算她的表情、語氣和平常一樣,紫蝶仍可輕易察覺出其中細微的不同。她策馬來到好友身前,直視她深幽的眸。「我就是喜歡他,不行嗎?」賭氣似的問。

  「行,行,當然行。」真不害臊啊!水月揚唇,內心隱隱流動一股羨慕之情。

  對感情,她大概一輩子也做不到這樣的直率。

  因為喜歡一個人,紫蝶可以不惜一切。為了成為花信心目中才智兼備的才女,她讀遍了詩書曲賦,還跟著父親研習醫理醫術,四處行醫,走遍了千櫻、羽竹、雪鄉三國,甚至坐船遠渡西方大陸,跟那兒的名醫學針灸之術、草藥之學。

  在她爹過世之後,她仍強忍孤寂,堅持繼續留在那裏。

  那樣的堅強與毅力,是水月十分佩服的,也自認做不到,尤其在不能確定對方是否能夠回報自己的情況下。

  縱使紫蝶和花信早在很小的時候,便由雙方父母作主訂下親事:縱使她在十年前偶然和他重逢時,便對他種下一片深情,可花信呢?他對這個未婚妻還有多少印象?他也許……根本一點也不喜歡她。

  若真是那樣,紫蝶到時該如何自處呢?

  雖然她總是安慰紫蝶,但其實,她好為她擔心,擔心她有一天終究會受傷……



  「花信,聽說你有個未婚妻?」

  問話的是一位英姿煥發的美姑娘,她一身男裝,長發以發帶隨意束起,顧盼有神,氣韻瀟灑。

  「嗄?」

  趁花信怔愣的空檔,美姑娘一個箭步上前,一聲斥喝,手中的竹劍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掃去。

  這偷襲來得迅雷不及掩耳,雖花信反應靈敏地迅速揮劍一擋,虎口仍被撞得一陣生疼。

  「好哇!雲霓,居然來這招!」他瞇起眼。「是誰教妳耍這種陰招的?」

  「不就是你教的嗎?花師父。」雲霓膩著嗓音,笑得甜蜜。「是你說兵法攻心為上,最重要的就是趁其不備。」

  「妳倒是學以致用啊。」花信諷道。

  「那當然。師父教的一切,弟子可是全都謹記在心。」她說得畢恭畢敬,一面將竹劍舞得虎虎生風。

  「得了,別跟我來這套。妳好意思叫我師父,我還不敢生受呢。」花信瀟灑地一一化解她的攻勢。

  「啊,樹林裏好像有人影?」雲霓容色一變,神態驚慌。「不會是風表哥追來了吧?」

  這回花信可不上當了。「少來這套。」

  「是真的!」雲霓驚喊,眼睫一斂,手中竹劍也跟著垂落。

  花信眉峰一緊。唯有在那位年輕俊美的攝政王面前,雲霓才會如此乖巧柔順,像老鼠見了貓一樣。

  這回雲霓假借到櫻都郊外出遊的名義,瞞著風勁將車隊一路拉向鄰近的羽竹國,要是讓他抓到了,肯定又是一頓痛責。

  「糟了!表哥一定發現我私自溜出邊境了。」雲霓急得白了臉。「該怎麼辦才好?」

  「放心吧,不可能是他。」花信安撫她,一面跟著調轉視線,只這麼瞬間分神,雲霓的竹劍立刻搭上他的劍,使勁一壓。

  又中計了。

  花信心念方動,竹劍已不由自主地脫了手,掉落在地。

  「我贏了!」雲霓歡呼,得意的眼光瞟向他。「花師父,我這招『聲東擊西 用得不錯吧?」

  這刁鑽的公主啊!演技愈來愈爐火純青了。

  花信苦笑。「甘拜下風。」

  雲霓嫣然一笑,竹劍帥氣地畫了個弧,指向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

  「火影,我擊敗了花信,接下來換你。」

  「妳現在還不夠格跟我打。」火影漠然挑眉,不屑接她的戰帖。

  「怎麼還不夠格?你自己說過,只要我能擊敗花信,就能向你挑戰的。」雲霓不服氣。

  「耍小伎倆得來的勝利,不值一哂。」火影淡淡評論。

  「你的意思是,憑我想向你這個千櫻國第一武士挑戰,太自不量力 ?」

  「不錯。」

  「真是狂傲的家夥!」雲霓皺了皺俏美的鼻尖。「就算我以公主的身分命令你,你也不肯跟我比劍?」

  「殿下只要下令,微臣自會遵從。」火影微微一躬,擺出臣下的姿態,嘴角卻是噙著一絲冷笑。

  雲霓自然看見了,她揮揮手。「得了得了,不比就不比,要我拿公主諭令壓你,也太對不起我們多年的交情了。」

  「妳怕對不起火影,就不怕對不起我?」花信很不是滋味地插口。

  「怎麼?你還在生氣啊?」雲霓轉頭看他,見他神色不豫,趕緊擱下竹劍走向他,拉著他的衣袖,小女孩似的撒嬌,「好啦,別氣了,花師父,弟子在這裏給你賠不是啦。」

  「妳啊。」花信拗不過她,搖搖頭,煞有其事地嘆息,「咱們千櫻國有妳這種刁鑽公主,真不知是福是禍。」

  「當然是福啦。」雲霓眨眼,「你沒聽過民間編的歌謠嗎?百姓都說我是天女下凡,對我這個未來女王可都愛戴得很呢。」

  「他們也很愛戴攝政王。」火影冷冷丟出一句。

  此話一出,氣氛一時靜寂,三人各自陷入沉思。

  半響,雲霓幽幽開口,「再過半年我就滿十八了,到時候風表哥真的會還政於我嗎?」

  花信與火影交換意味深長的一眼。

  火影首先開口,「當初風、花、水、火四大氏族簽下聯合盟約,共推雲氏為主。風勁若敢擅自毀約稱王,我們其它三大氏族可不會放過他。」

  「沒錯。」花信點頭。「而且妳父王的遺詔雖然指定他為攝政王,卻也同時命我跟火影擔任妳的護衛,目的就是借重花、火兩家的勢力來牽制風勁。我想即便風勁有野心,也暫時不敢公然叛變。」

  他頓了頓,面色凝重起來。「只不過他執政了六年,內政修齊,對外也虧得他周旋有方,才讓夾在雪鄉、羽竹兩大強國之間的千櫻至今安然無恙。既然他已贏得大半民心,要是妳登基後不能做出一番事業來服眾,恐怕就壓不下他的野心了。」

  「意思是看我將來怎麼表現嗎?」雲霓微笑,故意以輕松的口氣道,「唉,這擔子可重了,我真怕我擔不起啊。」

  「怕什麼?」花信挑眉。「別忘了妳身邊有我這個千櫻國第一才子,跟火影這位第一武士呢,我們一定幫妳到底。」

  「沒錯,妳盡管放心。」火影點頭。

  瞧這兩人說話的口氣多自信狂妄啊!彷佛只要有他們在,就算天塌下來,她也可高枕無憂。

  可不知怎地,她相信他們。

  她相信無論未來發生什麼事,他們絕對會力挺她到底。

  雲霓微笑了,表面卻故作不信,「你們啊,現在說得好聽,到時娶了親,有了溫柔漂亮的娘子,還不知記不記得我這個好朋友呢!」

  「妳當我們是那種見色忘友之輩啊!」花信翻白眼,給了她一個爆栗。「說!到底是誰告訴妳我有未婚妻的?」

  「花伯伯啊。他特地上書要我放你回去,說你未來的娘子就快回千櫻國了,要你馬上回花城成親。」

  爹要他回家娶妻?花信擰眉,臉色沉下。

  「話說回來,你是什麼時候訂親的?是哪家的姑娘?她生得怎樣?個性如何?你們怎麼認識的?」雲霓追問。

  「那是我小時候的事了。」花信煩躁地揮手。「當時我老爹的朋友帶著妻女到我們家小住,聽我老爹說我跟那個女孩挺投緣的,兩人老愛膩在一起玩,所以他們 就幫我們訂下了親事。我只依稀記得她長得挺可愛的,至於五官如何早就忘了。孩童時代的好感怎能當真呢?嘖。」他撇嘴,愈想愈氣悶。「我決定不回去。」

  「嘎?」

  雲霓聞言一怔,就連火影也揚起眉,四只眼訝然的盯著他。

  「你決定抗婚?」

  「不錯。」他答得斬釘截鐵。

  「你不喜歡她嗎?」

  「根本忘了的人,哪談得上喜不喜歡?」花信翻白眼,「而且我早就下定決心了,在妳還沒登基、千櫻國還沒真正安定之前,我不結婚。」他正色道。

  「真的?」雲霓驚訝之餘,也免不了感動。她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我就知道你對我好,為了幫我,連婚姻大事也顧不得了。真夠義氣!」她對他盈盈一笑,那笑容,宛如陽光般璀璨亮眼。

  他心一動,直覺想逃避那樣的笑容。

  其實他並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忠誠義氣,之所以不願奉老父之命回家成親,除了對那個只在小時候見過面的未婚妻毫無感情,也因為他一顆心早已係於眼前這位聰慧可人的公主身上。

  他愛的人是雲霓啊!雖然明知她並不愛他,也不可能嫁給他。

  她說過,身為未來的女王,她的婚姻必須能保障國家的前途,而雪鄉國國王和羽竹國二皇子都表明欲與她聯姻,她有責任在兩者之中擇一而嫁。

  她遲早會屬於別的男人……

  「我看我們差不多該出發了。」他笑望著雲霓,強逼自己壓下腦中陰暗的念頭。「妳不是說想趁羽竹國二皇子到邊境狩獵時,偷偷觀察他的人品嗎?可別錯過了。」

  雲霓聞言,一直漾著淺笑的櫻唇忽地一斂。

  「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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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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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2:53: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秋露色千萬,山樹葉更繁。

  過了羽竹國邊境,踏進玉楓山區,慢慢地,空氣中似乎嗅得著千櫻國的氣息了,那輕柔的、淡雅的、屬於家鄉的氣息。

  紫蝶的心不覺浮動起來,她勒住馬韁,停下來深深呼吸一口。

  與她並騎的水月跟著停下,看了她一眼,粉唇下著痕跡地揚起。

  「妳似乎很高興。」

  「當然高興啦。」紫蝶笑容甜美,「畢竟這麼多年沒回來了呢。」

  「回國以後,妳第一件事想做什麼?」水月問。

  「嗯--」紫蝶偏頭想了想,「大概先泡壺櫻花茶來喝吧。外頭喝的,怎麼也沒咱們千櫻國的入味。」

  「妳愛喝哪一種櫻茶?八重?垂柳?還是--」

  「太白。」

  「太白?」

  「那是一種稀有品種,只有櫻都才有。花瓣通體全白,落下來時好似雪一樣。」紫蝶解釋,神情微微恍惚。

  「聽起來很美。」

  「是很美。」她淺淺抿唇。可太白的美,並不是令她難以忘懷的原因,而是當時那杯茶裏,漂浮著對他的記憶!」

  他的眉,他的眼,他調皮的笑,他俊朗的姿態。

  那天,她用滿腔青澀的愛戀佐茶,喝下了此生最美的滋味,從此,念念不忘……

  遠處忽然傳來尖銳的馬兒嘶鳴聲,跟著是一陣淒厲呼號,一聲接一聲,連綿不絕。

  她驚怔,水月神色也是一凜。

  發生什麼事了?兩人交換疑惑的一瞥。

  「好像是從前頭林子裏傳來的。」紫蝶甩動馬韁,就要策馬疾奔。「我們快去瞧瞧。」

  「等等。」水月阻止她,「別魯莽,萬一是山賊呢?」

  「妳是說山賊劫掠百姓?」紫蝶臉色一白,「那更糟了,那些人肯定需要幫忙。」

  「我們兩個弱女子能幫上什麼忙?」

  「可是……」紫蝶攏眉,急得連嗓音都變了。「我們總不能就這樣袖手旁觀吧?」

  為了陌生人,她也能急成這樣?

  「妳啊!」水月搖頭嘆息。「好吧,我們就先去瞧瞧。」

  「嗯。」

  兩人騎著馬奔進一片楓樹林,楓紅似火,放肆地渲染整座山,景致煞是迷人,只可惜她倆無暇多看。

  「我的兒啊!」哀泣聲愈來愈清楚,「你千萬要挺著,千萬不能死啊!就快到了,只差一點點就到了,你千萬別丟下娘一個啊……嗚嗚……」

  是一位老大娘。她衣衫襤褸,滿面風霜,懷中抱著個瘦弱昏迷的小男孩,哀哀哭泣。

  而她身旁站著個身穿白衫的男子,男子身後是一輛華麗的馬車,馬車邊,幾個黑衣大漢團團圍著,神情戒慎。

  水月眸光流轉,在落定其中一名黑衣男子身上時,忽地一震,像是認出了什麼。她攬轡勒馬,示意紫蝶也停下,兩人躲在林間默默觀察情勢。

  「你們……都怪你們撞傷了我的兒!我跟你們拚命,我跟你們拚了!」老大娘忽然站起身,瘋狂地襲向白衣男子。

  他身後那群黑衣大漢見狀,一個個手按腰際,眼看就要抽出刀來。

  「別動!」白衣男子一個手勢止住了他們。「是我們不對在先。」他苦笑,任由傷心的老大娘拳打腳踢。

  過了好一會兒,老大娘像是發洩累了,哭著坐倒在地。

  「大娘,算了。」一個形容疲憊的中年男子上前來拉住她。「他們也不是故意的,妳就讓他們帶丁兒去找大夫吧。」

  「可是……丁兒已經連續病了好幾天,再加上這麼一撞,我真怕他從此再也醒不來了!」老大娘放聲痛哭。「前陣子才送走了他爹,若是丁兒也走了,留下我一個孤單老人,我……我寧可不活了啊!死了算了!」

  「大娘,別這麼說,大家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走到了這裏,妳千萬別說喪氣話啊。」中年男子勸她,指了指另一頭的一小群人。「妳瞧,咱們還有這麼多人陪著妳,妳哪裏是孤單一個呢?」

  紫蝶順著中年男子指的方向瞧去,果見那兒或坐或躺、零零落落的約莫有十幾個人,只是每一個人都面黃肌瘦,各自呻吟,雖然聽見老大娘哭號,卻自顧不暇,難以伸出援手。

  是難民嗎?紫蝶蹙眉。這幾天她和水月在邊境交界處行走,偶爾會遇到像這麼一小群形容慘淡的難民,他們都是從雪鄉國來的。據說雪鄉國已經連續幾年收成不好,稅賦又繁重,百姓們叫苦連天,有些人實在捱不了苦,紛紛往鄰國遷徒。

  只是山高水遠,餐風露宿,吃不飽又穿不暖,往往還沒到達目的地,便死了一大半的人。

  紫蝶心一痛,就要翻身下馬,水月見狀,連忙扯住她衣袖。

  「別擔心,水月,他們都是普通人,不是山賊--」

  「我不是擔心這個。」水月神色陰暗。

  她一愣。「那妳擔心什麼?」

  水月不說話,瞳眸忽明忽滅,像是掙扎著什麼,終於,她啞聲開口--

  「我得先走了,紫蝶。」

  「什麼?」紫蝶愕然。

  「我知道我們說好了一起回千櫻,不過我忽然想起還有件事待辦,恐怕不能跟妳一起上路了。」

  「怎麼這麼突然?」紫蝶難掩失望之情。「是很重要的事嗎?」

  她跟水月是一年前在西方大陸認識的,那時她爹已去世,她一個人孤單無依,幸而遇見了這個投緣的朋友,為她的生活添上許多色彩。

  在這最寂寞的時候,與自己相依相伴的好友就要離開了,教她如何不難過呢?

  「別這樣,紫蝶。」見她寫滿濃濃不捨的眼神,水月嗓聲更啞,緊緊握住她的手。「我們很快會再見的。等回到千櫻,隨時歡迎妳來櫻都找我。」

  「我一定會去的。」紫蝶允諾。

  水月欣慰微笑。「那就到時再見了。」她頓了頓,瞥了眼林中形容枯槁的難民。「去救他們吧,我想他們會需要妳這個大夫。」

  「嗯。」

  「那就這樣了,保重。」水月傾身,用力擁了擁紫蝶,「別讓他傷了妳的心。」她低聲在好友耳畔道。

  「什麼?妳說誰啊?」紫蝶不懂。

  水月沒解釋,長長凝視她一眼後,忽地馬鞭一揮,轉身疾馳而去。

  馬蹄聲驚動了林中對峙的兩方人馬,同時往這個方向瞧來。

  紫蝶悵然目送好友離去,直到她一身素黑的倩影完全消逸了,才翻身下馬,盈盈走向昏迷在地的孩子。

  「妳、妳是誰?」老大娘趕忙奔回孩子身邊,展臂護住他。「妳想幹什麼?」

  「老大娘,別怕,讓我看看妳的孩子。」她溫聲道。

  「妳是誰?憑什麼看我的丁兒?!」

  「我姓紫,是個大夫。」她簡潔地回答。

  「大夫?」老大娘驚疑地看著她。「女的?」

  「是的。」紫蝶點頭,早已習慣了一般百姓在面對女大夫時惶惑與不信的反應。

  「妳真的是大夫?」老大娘老臉一亮,像遇見了救星,拉著她衣袖直嚷,「大、大夫,救救我的孩子!他這幾天病得厲害,又發燒又咳個不停,剛剛還被馬車撞上,暈了過去,我、我真怕他有個三長兩短,請妳一定要救救他啊!」

  「妳放心,我會盡力的。先讓我瞧瞧他。」

  紫蝶蹲下身,首先檢視小男孩的眼瞳、喉嚨,又替他搭了搭脈。

  脈象微弱,恐有生命之虞。

  她心神一凜,起身卸下掛在馬背上的包袱,取來醫藥包。

  「他染上了風寒,耽誤太多天,恐怕性命不保。」她一面迅速打開醫藥包,面對老大娘道:「大娘,妳想辦法生火燒水,我先替他針灸一下,緩和病情。」

  「針灸?」老大娘面色驚恐,「什麼是針灸?」

  「針灸是西方大陸很流行的治療方法,和湯藥雙管齊下,能快速見效。」她解釋,「妳放心,我在羽竹國也以針灸之術替不少人治過病,沒問題的。」

  說著,她已經找出用具,解開小男孩單薄的衣衫,對準穴位就要扎下。

  「天老爺!」老大娘尖叫一聲。

  袖風一卷,一只有力的手臂箝住紫蝶皓腕。

  「且慢!」白衣男子清朗的聲嗓揚起。「針灸治病雖然有效,可萬一錯認了穴位,後果不堪設想。妳真的有把握?」

  「請相信我。」紫蝶抬頭,迎向白衣男子疑問的眼神。這一看,宛如一道雷電劈過,狠狠撼動了她。

  她心神一震,差點拈不住針。

  俊朗的眉宇,瀟灑的豐姿,以及那晶亮瞳底隱隱流動的笑意--

  是花信!

  縱然十年不見,縱然他已從一個少年長成一個男子,她仍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就是她掛在心頭整整十年的那個人啊!

  她看著他,呆了。



  一彎月牙掛樹梢,掩映楓紅。

  夜深了,也靜了。原本傷心哭號的老大娘,因為紫蝶穩住了她孩子的病情,如今已摟著孩子在花信命人搭好的帳篷裏睡了。

  其它跟著一起逃難的人,紫蝶也一一看診,熬湯藥給他們喝,有病治病,無病強身。待吃過花信一行人帶來的糧食,喝過她熬的湯藥,這些人也全睡下了。

  紫蝶卻睡不著,再一次確認那個叫丁兒的男孩病情穩定後,她站起身來,靜悄悄地踩過一地落葉,穿樹過林。

  不遠處,一條清澈的溪流婉蜒而過,花信一行人便在溪的對岸扎營,空地處升起了火,一頂毛皮帳篷外,幾個黑衣大漢來回巡守。

  他,在營帳裏嗎?

  紫蝶停下步履,一時有些恍惚。晚風襲來,吹動紫色面紗,也勾惹著她一顆不安定的芳心。她皓腕一探,掌心接住一片紅葉,怔忡瞧著。

  秋風換葉色,君心在誰側?

  腦海裏悠悠地浮過這首短歌,她思緒迷蒙。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癡戀著他,而他呢?他是否還記得她?會不會根本忘得一乾二凈了?

  忽地,有人掀開營帳布幕走了出來,白衣飄飄,氣定神閒,正是花信。

  她嚇了一跳,下意識隱身在一棵大樹後。

  跟著花信走出來的,還有一個身材剽悍、神色冷硬的黑衣男子,最後,是一名裝束帥氣的男裝麗人,五官絕美,眉宇間頗有一股嬌貴之氣。

  三人走向溪畔,男裝麗人揀了塊大石頭坐下,花信與黑衣男子則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

  「花信,到底什麼是針灸啊?」一道柔亮的聲嗓揚起。「那個女大夫老是拿針戳那些人,不會弄傷他們嗎?」

  「所謂針灸,就是拿針插入相應的穴位,藉此舒暢血流與體內循環,以取得醫療之效。」花信微笑解釋,「這是西方大陸獨創的治療方法。」

  「原來是一種醫術啊。」她點點頭,妙目一轉,望向黑衣男子。「火影,你聽過這種治療方法嗎?」

  火影漠然搖頭。

  「我也完全沒聽過。還是花信厲害,什麼都知道。」她櫻唇一牽,朝花信送去甜甜笑容。

  那笑容,讚許中蘊著幾分仰慕,絢爛得教隔岸觀看的紫蝶也為之失神。

  好美的姑娘啊!

  「那位姑娘也很厲害啊。雖然宮中也有醫女,可畢竟只是輔佐醫官,很少能獨當一面,這位女大夫不但能獨立看診,連針灸也會,真了不得!」男裝麗人繼續說道,美眸熠熠生輝。「真想認識她啊!」

  「妳會認識她的。」花信抿唇,神秘一笑,他望向火影,兩個男人交換了個眼色,火影忽然縱身一躍,淩溪而來。

  紫蝶一驚,還來不及反應,衣袖已教火影給攫住。

  「跟我來。」森幽的瞳眸冷淡地掃她一眼,不顧她的意願,強拉她越過溪流,來到花信與男裝麗人身前。

  「不是告訴過你好幾次嗎?火影,對姑娘家溫柔一點,別這麼粗魯。」花信搖頭嘆息,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無奈表情。

  火影瞪他一眼,目光似火,熊熊灼燙。

  花信卻只是微微一笑,漫不在乎地轉向紫蝶,躬身作揖。

  「我這位朋友不懂禮數,讓妳受驚了,姑娘。」

  「沒……我沒什麼。」紫蝶吶吶地說。

  「方才真是辛苦妳了,姑娘,要不是妳出手相助,那位老大娘可要怨死我們了。」湛眸凝定她,笑意流轉。

  依舊是那溫柔又淘氣的眼神啊!紫蝶心一動。「……哪裏。」

  「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那麼利落的針灸手法。妳曾經到西方大陸學過醫術嗎?」

  她點頭,「我曾在那兒待了幾年。」

  「真了不起。」他微笑。「前陣子有個羽竹國的朋友捎信給我,告訴我有個女大夫救了他們城裏不少人。我想應該就是妳吧?」

  「我是在那裏幫一些人看過病。」

  「據他所說,那些人患的可不是普通的病,據說是種奇怪的傳染病,整座城裏死了幾十個人,人人自危,不敢輕易靠近病人。可妳不但替他們治療,還衣不解帶地看護他們。」他讚賞地望著她。

  她呼吸一顫,「醫者父母心,這是我該做的。」

  花信又是一笑。「姑娘貴姓?」

  「我……」她有些遲疑。「姓紫。」

  「紫姑娘,在下花信。這個老是板著一張死人臉的男人叫火影,而這位美麗瀟灑的姑娘嘛……」

  「我是雲霓。」男裝麗人主動開口。

  紫蝶一震。她竟是千櫻國的公主?

  她連忙低下眸,斂衽為禮。「民女參見殿下。」

  「不必多禮。」雲霓站起身,率性一揮手。「其實我這次是微服出遊,本來不該表明身分的,但是我很想交妳這個朋友。」她笑望紫蝶。

  紫蝶愣然。

  「我一向欣賞有才華的人,像妳這麼醫術精湛的女大夫,世所少見,我很佩服呢。」雲霓朝她伸出手,「我們交個朋友吧。」

  「可我只是一介平民,怎麼配跟公主平輩論交?」

  「唉,我最討厭這樣的論調了。」雲霓嘆氣,「公主就不是人嗎?就不能跟人交朋友嗎?」

  「不是的,民女的意思是--」

  「還是妳不想跟我交朋友?」雲霓嘟起嘴,故作委屈貌。「我的手都已經伸出來了,妳連握一下也不肯嗎?」

  「啊,不是,我絕沒這意思。」紫蝶急忙搖了搖手,之後又覺得不對,想伸出手握住雲霓,卻又有些猶豫,一時間臉頰泛紅,手足無措起來。

  見她這尷尬莫名的模樣,雲霓忍俊不住,覺得很有趣。

  「妳啊,就別為難人家了。」花信白她一眼,「這樣捉弄一個老實的姑娘,很有趣嗎?」

  「我開玩笑嘛。」

  「人家只是一介平民,哪裏敢跟妳開玩笑?」花信伸指一點她額頭。

  雲霓吐吐舌。

  紫蝶僵在原地,愣愣看著這兩人的互動。他們之間的關係看來一點也不像君臣,反倒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她甚至可以從花信的眼神中,看出某種獨特的寵溺。

  他很疼這個公主。

  她心一酸。他們之間……也許不只是單純的友誼吧?

  「我看妳就跟她握握手吧,紫姑娘。」花信忽然轉向她,「不然這個刁鑽的公主是不會罷休的,肯定要整天纏著妳。」

  「啊,可是……」

  「握吧。」他柔聲鼓勵她。

  她呼吸一顫,杲呆伸出手來,紅葉自她掌間飄落,她渾然不覺。

  「太好了!我又多了一個朋友。」雲霓上下搖晃她的手,歡呼著,「快跟我說說妳在西方大陸的事吧。妳怎麼會決定學醫的?女子成為大夫的不多啊,更何況還千裏迢迢到那麼遠的地方學針灸。針灸很難學嗎?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醫術?花信說,針灸療效很不錯,是真的嗎?」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紫蝶暈頭轉向。這個好奇心重的公主,活潑率直、絲毫不擺架子。紫蝶發現自己無法討厭她。

  她跟著雲霓在河畔坐下,一一回答她的提問,還講了些她這幾年經歷的奇聞軼事。

  她一向擅長說故事,抑揚頓挫的語調與精採的內容,不僅雲霓聽得合不攏嘴,就連花信與火影也不禁入迷。

  當她講完一個她在海上遭遇暴風雨的故事,雲霓終於按捺不住地站起身,用力鼓掌。

  「哇!原來妳到過那麼多地方,連暴風雨都經歷過,真了不起!」她又崇拜又羨慕。「真好,我真希望有一天也能像妳那樣四處冒險,一定很有趣。」

  「這樣的生活不一定很有趣的,殿下,有時候很危險。」紫蝶柔聲道,「公主乃金枝玉葉,應該保重自己才是。」

  聽她如此勸告,雲霓無奈地搖頭。「唉,怎麼妳說話的口氣跟花信一模一樣呢?」

  「嗄?」紫蝶一愣,不覺瞥了花信一眼。

  他察覺了她的注視,對她眨了眨眼。那眼神,晶亮中帶著幾分淘氣,她頓時呼吸困難,臉頰縱然掩在面紗後,卻仍燙得教她不自在。

  「他啊,也老是限制我不許這樣、那樣的,管得可多了!」雲霓嘟起唇。

  「妳還說!」花信瞪她。「我這回不是陪妳來羽竹了嗎?」

  「還帶了一堆閒雜人等。」雲霓若有所指地望向旁邊幾名黑衣侍衛。

  「不帶著他們,難道妳真打算就我們三個人微服出遊啊?雖然火影劍術是挺厲害的,總不可能以一擋百吧。」

  「可這麼多人跟著,麻煩也多啊。」雲霓抱怨,「人家本來想跟你們一塊兒騎馬的,這幾天卻都只能坐在馬車裏,悶都悶死了。」

  「這是為了妳的安全著想。」

  「我知道。」雲霓誇張地嘆氣,轉向紫蝶。「所以妳明白了吧,做一個公主其實很無趣的,連自由自在地遊山玩水都不行。」

  紫蝶深深望她。「所以妳其實不想當個公主嗎?」

  雲霓攤攤手,「如果可能,我還真想拋棄王位繼承權,做個平民百姓,多逍遙自在啊。只可惜--」她神情一黯,沒再繼續說下去,可誰也明白她的弦外之音。

  公主就是公主,她有她應盡的責任與義務,永遠也當不成平民百姓。

  紫蝶對她不免有些同情。原來就算身分如此尊貴,也依然會有煩惱啊。

  「算了算了,別說這些了。」雲霓忽然揮揮手,試圖甩去周遭些微凝重的氣氛。「還是繼續說妳的故事吧。」

  「殿下還想聽什麼呢?」紫蝶問。

  「我嘛。」雲霓轉了轉靈動的眼珠,彷佛在思索該不該說出口,「其實我很想問妳一件事。」

  「什麼事?」

  「為什麼妳要戴上這個?」雲霓指了指那方緊緊圍住她容顏的面紗。「妳在躲什麼人?怕人認出妳嗎?」

  「啊。」紫蝶容色一白。

  「我是不是問了個無禮的問題?」雖然看不清她失去血色的臉頰,雲霓仍察覺她表情變得僵硬。

  「不,不是這樣。」紫蝶搖頭,深吸一口氣後,緩緩摘下面紗。

  那半張遭火燙傷的臉,讓其它三人同時一怔。

  她澀澀苦笑,「因為這些年來我在外行醫,怕嚇著了病人,所以才時時戴著。」

  「這是……教火給燙傷了嗎?」雲霓輕聲問。

  「是的。」紫蝶點頭,下意識偷覷花信一眼。不知他是否想起十年前曾解救過一個臉上同樣帶著火傷的小姑娘?他會將她倆聯想在一起嗎?

  可她臉上的傷似乎並沒讓花信想起什麼,他只是看著雲霓,訓誡道:「妳啊,以後要學著別那麼好奇,老愛探究旁人隱私。」

  「對不起。」雲霓真誠地對紫蝶道歉。「我沒有探究妳隱私的意思,真的很抱歉。」

  「……沒關係。」紫蝶唇一牽,勉力揚起微笑。

  他沒想起來,對她毫無印象。

  她顫著手,戴回面紗,「我再說一個我在羽竹國聽來的故事吧。」正想轉開話題時,火影忽然以一個手勢打斷她。

  「噓,有人來了。」他低聲道。

  「什麼?」其它人一怔,側耳傾聽。

  「沒聽到什麼啊。」雲霓疑惑。

  「樹林裏有人。」火影道,一面舉起右手,示意在周遭戍守的侍衛們提高警覺。

  不過須臾,溪流對面的樹林裏果然傳來一陣窸窣聲響。

  「保護公主!」火影高聲下令,猿臂一層,迅速將雲霓拉至身後,推入侍衛們圍出來的守護圈。

  「妳也躲好!」花信跟著拉住紫蝶,也將她推入圈裏。

  兩個姑娘一陣踉蹌,還沒來得及站穩,對岸已射來一片殺氣騰騰的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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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2:53: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情勢危急。

  敵人的首要目標很顯然是千櫻國公主,箭雨紛紛,皆淩厲地朝雲霓的方向射來。

  「危險!」

  趕在一支長箭穿透雲霓身前的保護網前,火影以劍格開,一面揮舞著長劍,一面朝花信喊,「帶公主先走!」

  「你說什麼?」窮於應付箭雨的花信聽不清他的聲音。

  「你帶公主先走!」火影吼道,「對方人多勢眾,若是讓他們逼過岸來就來不及了。」

  花信瞥了一眼對岸的人影,迅速在心底估算。看來對方是有備而來,不但人數眾多,且進攻時不慌不忙,謹守節奏,那幕後首領肯定早已精心策畫了每個步驟,務求一擊中的。

  究竟是誰?是誰想置公主於死地?

  他瞇起眼,想從對岸那一個個蒙面人中看出一絲端倪,卻什麼也看不出。

  「還不快走?!」見他還杵在原地,火影惱了,語氣粗暴起來。

  花信心神一凜。是啊,多想無益,何況現在也不是想的時候。

  「好,我們先走。」他喊,劍花一挽,揮去無數箭矢。「這裏交給你斷後。」

  「沒問題。」火影應了聲。

  花信點頭,身形一晃,閃進護衛圈裏。他抓住雲霓的手,「跟我來!」

  雲霓容色倉皇,「可是火影……」

  花信明白她想說什麼,他也很為好友的安危擔心,但如今最重要的是確保她的安全。

  他一咬牙,「他是武士,能照顧自己。」

  「可是--」雲霓依然猶豫。

  「沒什麼可是了,快走!」花信喝斥,拉著雲霓轉身就走,忽地,他眼角瞥見一道紫色倩影,這才想起還有另一個弱女子。「妳也跟我們來。」

  紫蝶愣愣地站在原地。

  「沒時間了!」花信不耐,一手一個,抓了兩個女人就跑。

  當他們起步奔逃的時候,對方也開始進逼,第一波箭雨已射傷了不少人,接下來,他們準備趕盡殺絕。

  他們踏河過岸,與火影率領的黑衣侍衛展開近距離廝殺。

  花信帶著兩個女人穿樹過林,往山區深處逃去。月色蒼茫,濃蔭昏暗,映出三道急遽晃動的人影。

  不知過了多久,三人奔出樹林,不料,迎在前頭的竟是陡峭山崖。

  怎麼會跑到這種地方來了?前無去路,後有追兵,老天擺明了不讓他們好過嘛。

  花信暗暗叫苦,還來不及思索應變之道,已聽見靜夜中傳來一道聲響。

  來了!

  他身子一僵,挺拔的身軀一旋,擋在兩名女子身前,長劍橫胸。

  來人只有一個,身上衣衫遭人劃破了好幾道,肩頭也汩汩滲血,顯然是經過一番纏鬥才突破了防線,追來這裏。

  他蒙著面,一雙眼在瞥見雲霓時進射出銳芒,低吼一聲,張牙舞爪,如猛獸般朝她撲去。

  雲霓嚇得尖叫一聲。

  「小心!」花信焦急地喊,長劍咻咻急揮,又在那人身上添了幾道傷口。

  可那人像是失去了理智,喉頭發出怪異聲響,眸中血絲遍布,進射出可怕的紅光,龐大的身軀在面對花信淩厲攻擊時,依然無所畏懼地朝雲霓撞去。

  這人瘋了!他打算以生命完成任務。

  領悟到這點後,花信臉色一白,劍招更不容情,迅捷狠辣,刺中了那人的胸口。

  蒙面男子的身軀一軟,卻不放棄最後的掙扎,往前倒落的同時,那銀亮如刀的利牙亮晃晃一閃,往雲霓撲去。

  「別過來!」眼見男人猙獰的表情,雲霓慌了,一面驚喊,一面後退。

  說時遲,那時快,她腳下步履踉蹌,再加上蒙面男子使勁一推,她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竟往懸崖墜下。

  「啊!」

  「雲霓!」

  一前一後,兩道驚懼的呼喊震動了紫蝶,她眨眨眼,從刺客出現後便一直處於慌亂茫然的神志一凜。

  她張大眼,看著花信淩空往崖下一躍,臂膀托住雲霓急速下墜的身軀,使勁將她往上一送,自己卻加速往下掉落。

  他掉下去了?

  血流瞬間在紫蝶體內凍結,她驚喊一聲,急急奔向崖邊,伏下張望。

  「花公子,花信!」她嘶喊,心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我……沒事。」一聲喘息響應著她焦慮的呼喚。

  她定睛一瞧,這才發現他並未墜落,一只乎還緊緊抓著崖邊一塊凸起的石頭邊緣。

  她緊窒的胸口這才微微一松。「你、你撐著點,我馬上救你上來。」說著,她倉皇四顧,尋找可以拉他上來的東西。

  「雲霓,妳還好嗎?」花信低啞的嗓音傳上來。

  「我、我很好,沒事。」驚魂甫定的雲霓趕忙爬向崖邊,探出一張蒼白麗顏。

  「沒事就好。」一見到她,花信緊鎖的眉宇才略微松弛,朝她淡淡一笑。

  這微笑震動了雲霓,她眼眶一紅。「對不起,都是我害得你--」

  「我沒事。」他阻止她繼續自責。

  「我、我馬上救你上來……」

  「雲霓?」他喚她。

  「什麼?」

  「站起來。」

  「嗄?」雲霓一愣,卻還是依他之言顫巍巍地站直雙腿。

  「記住,妳是千櫻國的公主,是我們未來的女王,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他說,嗓音溫和沙啞,蘊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

  雲霓咬牙。「嗯。」

  「現在快走。」他忽道。

  「什麼?!」雲霓身子一凍,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馬上走。」那聲音仍清清楚楚地從崖下繼續傳上來。「別浪費時間在這裏,馬上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你、你的意思是要我別管你嗎?」雲霓驚問。

  「是。」

  刺痛竄上她的眸。「我怎麼可能不管你?花信,你是我--」

  「我要妳走。」花信沉聲道,「現在,馬上!」

  「我不走。」雲霓倔強地,她顫著嗓音,紅著眼,雙腿定定站在原地。

  「妳快走。」

  「我不要!」

  「雲霓!」

  「我不要不要不要!」雲霓拚命搖頭,尖銳的抗議在山谷間震蕩。

  這淒厲又慌懼的叫喊,震撼了身處險境的花信,也震撼了在一旁怔然觀看的紫蝶。

  一種酸楚的感覺,漫天蓋地壓向她。

  在她面前爭論的,不只是一對君臣,更是一雙好朋友,兩個對彼此關懷至極的男人和女人。

  這兩人的關係,果真非比尋常……

  「紫姑娘。」花信忽地喚她。

  她一顫,「什麼事?」

  「麻煩妳替我將公主帶離這裏。」

  什麼?她停止呼吸。

  「她是千櫻國的公主,是百姓未來的仰賴,絕不能枉死在這裏。」花信溫聲道,「所以拜托妳了。」

  他拜托她帶公主離開?拜托她置他性命於不顧?

  他怎能……托付她這種事?紫蝶繃緊身子。

  「紫姑娘,若妳能幫我這個忙,花信做鬼也會感謝妳的恩德。」

  「我不要你感謝我!」她尖聲駁斥他,渾身打顫。

  她不要他做鬼,她不要他死!

  她轉向雲霓,雙眼無神。「走吧,公主。」

  雲霓一張臉刷白,一動也不動。

  「走吧。」紫蝶走向她,拉起她的手。

  「我不要。」雲霓還想掙脫。

  「妳沒有權利說不要。」紫蝶疲倦地直視她,「妳是公主。」

  雲霓呼吸一顫,珠淚從她睫畔無聲滑落,她閉了閉眸,深吸一口氣。

  「我走了,花信。」再開口時,她語氣已不復驚慌與任性。「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我不會死,我也不許你死。你、我,還有火影,我們三個人一定要再相見。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

  「很好。」雲霓點頭,長發一甩後,她毅然旋身,緩步朝林中行去。

  夜風颯颯,她衣袖飄飄,倩影娉婷。

  紫蝶凝望她傲然挺直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在她視界淡去了,她才轉過身,走向那死去的蒙面男子,取下他腰間衣帶。

  聽見崖邊居然還有聲響,花信呆了。

  「是紫姑娘嗎?」

  「是我。」她漫應。

  「妳怎麼不走?」

  「公主已經走了,你對我的請托已經沒有必要。我要留在這裏救你。」

  「妳瘋了嗎?」花信不敢相信。「那些追兵很快就要追上來了,他們會殺了妳,根本不會管妳跟我們是不是一夥的。」

  「就算那樣,我也不能丟下你不管。」成功取下蒙面男子腰間的衣帶後,她開始解下自己的,然後將兩條衣帶綁在一起,打了個牢固的死結。

  「妳快離開這裏,紫姑娘。」花信催促她。

  她沒理會,徑自察視係好的衣帶。

  還是太短了!她脫下蒙面男子上身短衣,徒手用力撕成一條一條。

  「妳在做什麼?」花信問。

  「做繩索。我要把它綁在樹幹上,拉你上來。」

  「妳這樣弄要弄到什麼時候?沒有時間了!」

  「就算到天亮才能弄好,我也要做。」她固執地,「我一定要救你上來。」

  「妳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們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我們不是陌生人。」她反駁。

  「什麼?」花信一愣。

  「也許你把我當成陌生人,可我--」愛了你十年。最後一句話藏在心底沒說出口,她默默結著衣繩。

  可是花信卻已等不了了,他抓住凸出石塊的手臂開始發麻,指尖慢慢滲出血來。

  他撐不住了。

  「紫姑娘,我很感謝妳的好意,不過我--」他深深吸氣,強迫自己凝聚最後一點體力。

  聽出他話中不祥之意,紫蝶一震,急忙伏倒在崖邊,朝他伸出手臂。

  「抓住我!」她焦急地喊。

  她一個弱質女流,怎麼可能有足夠的力量撐住他?

  花信搖頭。「我會拖累妳。」

  「抓住我!」她嘶喊,冒險地將上半身更加探出崖邊,手臂往下伸,徒勞地想抓住他。

  花信看著那只不肯放棄的纖手,視線逐漸迷蒙。

  已經不行了。他的眼神開始渙散,勉力抬起眸,雖然看不清那張掩在面紗後的容顏,但他猜得出,那張臉想必寫滿了對他的擔憂。

  他很感激,在生命中的最後一刻,仍有人全心全意想解救自己。

  「謝謝妳。」他揚起唇,朝紫蝶送去一抹飄忽的微笑。

  然後,他指尖松展,身子直往下墜。

  「不要!」極度的驚懼攫住紫蝶,她腦海先是一片空白,跟著牙關一咬,下顧一切地隨他跳落崖下。



  嘩嘩水聲,似乎還夾雜著婉轉鳥啼,又似有風吹過,清嘯拂耳。

  神志,在半夢半醒間掙扎,好豐晌,慢慢越過那昏迷蒼淡的界線,迎向光明。

  溼潤的羽睫揚起,在觸及光線的那一瞬間,急急垂落,然後再度翩晨,又伏斂,如此數回。

  終於,意志力強過了刺痛感,紫蝶張開眼。

  她坐起身,茫然縱目四顧,很快地,便發現自己原來是躺在一座深潭邊,不遠處,一座白瀑直墜而下,不停衝擊潭面。

  她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第一個浮現腦海的是這樣的疑問,接著,才是一陣直擊心口的慌張。

  花信呢?他在哪兒?他還好嗎?

  想起墜崖前的最後一幕,紫蝶驚顫不已。她伸手撫胸,心急遽跳動,緩緩轉動明眸。

  視線觸及前方那個中伏在岸邊的男人身影時,她呼吸一緊。他上半身趴在岸邊,下半身卻還陷在潭裏,染上灰泥的衣袂在水中規律地飄動。

  他還……活著嗎?

  她繃緊身子,一步一步走向他,心跳如雷鳴。

  有好片刻,她只是呆站在原地,沒有勇氣檢查他的脈象。然後,她終於蹲下身,顫顫拉起他的手。

  他……還有脈象!

  確定這一點後,她一顆高高懸起的心總算稍稍安落,急忙將他拖上岸來,讓他平躺在地。

  他緊閉著眼,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見他這番模樣,她心痛莫名,卻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審視他的傷勢,發現他右大腿有兩處骨頭斷裂,小腿脛也有一處挫傷。

  翻卷衣袖褲管,他腿部有多處瘀傷,臂膀擦傷多處,右手腕也因用力過度而脫臼,指甲翻落流血。

  好慘,他跌得渾身是傷。

  反觀自己身上,除了幾道尖石劃過的細痕外,絲毫無損。

  同樣是跌落山崖,為什麼他傷勢沉重,她卻一點事也沒有?

  紫蝶疑惑,卻無暇細想,匆匆尋來落葉枯枝,在他身旁升起火堆。

  他在潭裏浸泡過久,已略染風寒。確定熊熊火焰夠暖後,她開始動手替花信卸下溼透的衣衫。

  脫下上衣後,她在他赤裸的胸膛來回撫摸按壓,雙手移到側背,又發現他斷了兩根肋骨。

  天,連肋骨也斷了。

  她咬牙,小手滑過腹部,來到腰間係帶。

  「……妳做什麼?」沙啞的嗓音拂過她耳畔。

  她一愣,明眸愕然揚起。

  迎視她的,是-雙幽深黑眸,雖然疲倦至極,卻仍隱隱流動某種笑意。

  「從剛才到現在,妳一直這樣秤斤論兩地摸我,該不會打算把我拿去賣吧?」

  他在開玩笑!他竟還有精力開玩笑?

  一股酸意竄上紫蝶的眸,又是放心,又是難過。

  「你……感覺還好嗎?」她柔聲問,強迫自己壓下震蕩的心緒。

  「除了全身骨頭快散了,一切都好。」他試圖微笑,可嘴角尚未完全揚起,便教一陣咳嗽給扭曲了。

  她連忙輕拍他胸膛,助他調理氣息。「你肋骨斷了,又染上風寒,別太勉強自己說話。」說著,她再度將玉手伸向他褲腰。「你身上的衣物都溼了,解下來晾幹比較好。」她溫柔地拉開係結。

  大掌猛然抓住她小手。「我不認為這是個好王意。」黑眸定定凝視她。「我不習慣讓一個女人幫我寬衣解帶。」

  她一怔。

  「雖然我現在跟躺在砧板上的豬肉沒兩樣,還是請妳讓我保持一點男人的尊嚴。」他微笑,聲嗓虛弱,大掌壓住她柔荑,微粗的皮膚摩挲著她。

  一股暖意透過他掌心沁入她體內,她視線一落,望向兩人交迭的手,黝黑與白皙形成一種曖昧的對比。

  「啊。」她驚跳了下,這一刻,忽然從一個大夫恢復成一個女人的身分。被按壓在他腹部的手,不僅清楚地感覺到他掌心的暖熱,也清楚地感覺到他緊實光滑的腹肌。

  這是一個男人,縱然傷成這樣,仍是個陽剛結實的男人。

  她臉頰爆紅,急急甩開他的手,跳起身。

  「我……你肚子一定餓了吧?我去找點吃的,你就躺在這裏不要動。」她啞聲交代,一面慌亂地拂攏發綹,「我會想辦法看能不能找到能吃的果實,也得去採一些草藥……對了,你想不想先喝點水?」

  「我正渴著呢。」

  「我真是!應該無讓你喝水的。」她懊惱地敲了自己前額一記,四處看了看,找不著可以裝水的器皿,只得暫且以自己的雙手做缽,一遍遍地捧水喂他。

  沁涼的潭水安撫了他幹澀的唇,也讓他蒼白的臉稍稍恢復血色。她展袖替他拭去滑落唇畔的水漬,也順道拭凈他臉上的臟污,狼狽的男性臉孔在她溫柔的舉動下,逐漸現出原本的俊朗端正。

  她看著,一時有些出神。他長得真好看啊!

  這樣豐神俊逸的他,身邊該配上一個像雲霓公主那樣美麗動人的姑娘,而她……她黯淡了眼色,右手不知不覺撫上自己的頰,忽地,她身子一僵,驚覺臉上的面紗不知何時已掉落。

  她驚喘一聲,急忙別過頭,一面將手探入袖中。

  面紗掉了,她隨身攜帶的發簪該不會也弄丟了吧?一陣忙亂探索後,她總算感覺到發簪的存在。

  幸好還在。她松了一口氣,但也只是一下子,很快地,她又記起自己狼狽的處境。

  她跌落水中,衣衫盡溼,頭發散亂,再加上這張臉--現在的她在他眼中,肯定醜陋不堪。

  「……我們見過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令她一震。

  他想起來了嗎?她顫顫望向他,「為什麼這麼問?」

  他深深回望她。「因為墜崖之前,妳曾經說過我們不是陌生人。而且妳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妳已經認識我很久了。」

  「我是……認識你很久了。」她斂下眸,沒有否認。

  「可是我不記得曾見過妳。」他蹙眉。

  他不記得了,真的忘了。不論是當年那個老愛纏著他的小女孩,還是後來那個被他所救的醜姑娘,他都毫無印象。

  全忘了啊!

  她一陣心酸。一直記得的人,只有她一個。

  「其實……也沒什麼。」她嗓音微顫。「只是十年前你救過我一回。」

  「我救過妳?」他愕然。

  「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一個她會用一生的時間去思念的故事。

  她勉力揚唇,朝他微笑。「我先去找些吃的,回來後再慢慢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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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2:54: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不遠處的樹上,結了些李子,紫蝶摘了些,慢慢喂花信吃下。在喂食的過程中,她應他要求,說了十年前他從那群小流氓手中解救她的故事。

  「所以,妳才不顧一切跟著我跳下來嗎?為了報恩?」聽完故事後,他低聲問。

  她點頭。

  「就為了這麼小的一件事?」他難以置信。

  「嗯。」

  「妳真傻。」他感嘆,「那對我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啊。」根本是微下足道的小事,他從來就沒放在心上。「就為了這麼點小恩小惠,妳居然不顧一切地隨我跳下來。妳很可能因此丟了性命,妳知道嗎?」

  「我知道。」

  「那妳為什麼還這麼做?」

  「因為對你而言,那或許只是件小事,可對我而言,卻是改變一生的大事。」她啞聲道。

  他瞠目。

  他不會懂的。她暗自嘆息。

  他不會懂得她是因為他的鼓勵才潛心學醫,因此才逐漸找到了一些自信,在每一次成功治愈病人後,感覺到自己存在這人世的價值。

  他不會懂得當她知道他就是小時候那個又疼她又愛欺負她的大哥哥時,她內心的震撼,也不會懂得當她明白自己的終身便是托付給這樣瀟灑英勇的男子時,滿腔的柔情百轉。

  他不會懂得她就這樣癡癡愛了他十年,滿心期待與他重逢的那天,卻也害怕與他重逢的那天--

  期待再見到他,害怕他不接受自己。

  而今,她真的見到他了……

  「幸好妳沒什麼事,否則我可要自責一輩子了。」花信的嘆息拉回她迷蒙的思緒。

  她收束神志。「是你救了我吧?」

  這疑問,一直盤旋她心頭。她不解,為什麼兩人皆墜落山崖,只有她一人平安無事?

  她仔細回想,依稀記得自己躍下山崖時,他以一種驚恐的表情仰望她,然後,朝她伸展雙臂。

  「你拿自己的身體保護我,是嗎?」她問。

  「也談不上保護。」他自嘲,「我比妳高大,當肉墊挺適合的。」

  她拿他當肉墊?她睜大眼。

  「幸虧我們是掉在水裏,否則我可能真要讓妳給壓扁了。」他半開玩笑,「那時我們順著瀑布被衝下來,跌落這潭中。」

  「是你把我推上岸的嗎?」她恍然大悟。

  她不諳水性,又陷入昏迷,肯定是他一路拉著她爬上岸。

  他傷得那麼重,卻還得使勁推她上岸,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忍受這樣的痛楚?怪不得他推她上來後,自己便虛脫地暈過去了。

  「都怪我,害你多受了這麼多苦,對不起。」她紅著臉道歉。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若不是為了救我,妳也不會跟著跳下來。」他溫柔地望她。

  那溫柔的目光讓她的臉更加燒燙,只是這一回,不是因為歉意,而是極度羞澀。

  她斂下眸。「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醫好你的傷。」

  「這傷真的治得好嗎?」他低問。

  「當然治得好。」她急急響應,聽出了他語氣中的懷疑與苦澀。「你放心,我從前治愈過很多腿骨斷裂的傷患,雖然需要一些時間,但只要你好好配合我,總有一天會好的。你相信我!」

  「我不是不信妳。」他淡淡苦笑。「而是這裏荒山野谷的,怕是連草藥也找不到,妳要如何治我的傷?」

  這確實是一個大問題。方才她在這座山谷裏稍微巡過,的確看不到什麼能供治療的草藥,就連樹上結的果實也不多,連食物也成問題。

  「還是我們想辦法出谷?」花信試探地問。

  「不行。」她搖頭。「你傷成這樣,不宜貿然移動,萬一骨頭再次移位就不好了。」

  「難道我們得一直困在這裏?」他蹙眉,微微焦躁。

  「你別著急,我會想辦法的。」她安撫他,「我是大夫,一定會想出辦法的。」

  他默然望她。

  「你相信我。」她再次保證。

  他默默點頭。

  「你先睡會兒吧。」她勸他,在他身下鋪了些枯草,讓他躺得更舒服,又將烤幹的外袍披覆在他身上。

  在等他入睡的時候,天色漸漸暗了,她的眉,也慢慢顰攏。

  她煩惱地望著周遭,入夜後,湖潭水氣繚繞,肯定會冷上許多,更何況現在又值深秋,依他如今的狀況,根本禁不住這樣的冷礬,風寒會加重的。

  該怎麼辦?附近沒有人煙,也沒有山洞,連一處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找下到,又不能移動他。

  總不能一直讓他躺在這荒山野外吧?

  幾聲輕咳從他青白的唇間逸出,她伸手輕輕探他額頭,驚愕地發現熱度果然升高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

  她咬牙,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脫下,一並覆在他身上,又朝火堆裏加了些柴木後,盈盈朝潭對岸走去。



  花信醒來時,四周一片靜寂。

  他睜著眼,好片刻只是茫然望天。夜空清朗,一彎新月高掛中央,幾顆星子調皮地眨眼。

  好安靜。他扯唇微笑,可當意識更清楚了些時,他漸漸感覺到胸膛與雙腿傳來的悶痛,他咬牙,強抑呻吟的衝動。

  那善良的姑娘會擔心的。這兩天,他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斷斷續續地昏迷著,可每次睜開眼,總能見到她憂慮的容顏。

  他知道自己在發燒,也知道她衣不解帶、日夜照顧著自己。

  除了以樹枝及衣帶固定他斷腿的傷處外,她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堆竹子,搭了個簡單的遮雨棚,又採了藥草,削竹管為皿,熬了湯藥喂他喝,另外也摘了野菜,與樹果和在一起搗成泥,一口一口地喂他吃。

  她還會打魚呢!有一回,他教一陣食物香氣給喚醒,發現原來是她在烤魚。

  摘菜烤魚,搭棚做皿,他驚訝地發現這姑娘頗有些野外求生的本領。

  肯定是這幾年四處遊歷的生活教會她的吧?想起那晚雲霓纏著她說自己的故事時,他也跟著聽得入迷。

  他從沒想到一個姑娘會經歷這許多冒險,連暴風雨都曾遭遇過,著實讓他感到佩服。

  從小到大,他一向自恃聰明,很少真正敬服過什麼人。可她,卻教他不得不心服。

  她是除了雲霓之外,第二個教他看重的女子--對了,不知雲霓現在怎樣了?

  一念及此,他劍眉一緊,前額泌出擔憂的冷汗。

  她是否順利逃脫了?火影找到她了嗎?他們倆是否都平安無事?

  他真怕啊。她不會讓那些人給找著了吧?要是真落到那些人手裏,他不敢想象後果。

  別胡思亂想。他告訴自己,雲霓夠聰明,一定能想到辦法逃離險境的。

  她會平安的,絕對會!否則……

  否則怎樣?他不敢想,強迫自己轉開念頭。

  「紫姑娘。」他啞聲喚。

  無人回應。

  睡著了嗎?他試著再喚一聲,「紫姑娘?」

  還是靜謐無聲。

  他心一跳,微微著慌,轉過頭左顧右盼,尋找紫蝶的身影。

  這幾天,她總是在他身邊陪著,怎麼現在會不見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或者,她終於受不了他這個麻煩的病人,拋下他了?

  他苦笑,在這麼猜想的同時,心頭攀上一股落寞。

  從沒料到自己也會有這麼脆弱的時候,可當他只能平躺在地,稍一移動身子便劇痛難忍時,他無法不懊惱。

  除了懊惱,還有些恐懼,怕自己這輩子再也無法起身行走了。

  這樣的他,真的很期待能看到一張關心他的容顏,就算她睡著了,不能陪他解悶,只要能看著她就好。

  看著她,知道有個人願意陪伴自己,他就不會感覺那麼無助。

  可她不見了,不在他身邊了!

  疼痛再度襲來,這回,他懶得再假裝,低低呻吟出聲。

  「你怎麼了?很痛嗎?不舒服嗎?」焦急的聲嗓從他身後傳來,跟著,是一陣匆促的跫音。

  旋即,一道淺紫倩影映入他眼瞳。

  她白著臉,全身都溼透了,溼發淩亂地披落肩頭,頰畔也滿足水痕。她在他面前蹲下,展袖抹去迷蒙了視線的水珠,睜大眼審視他。

  「又發燒了嗎?」她伸手探他脈象。那小手,比他的體溫還冰涼數倍。

  他抓住她的手。「妳怎麼了?怎麼全身溼淋淋的?」

  瞧她,好像還全身發顫呢!他蹙眉,更加握緊她的手,試圖傳遞一些溫暖給她。

  「我沒事。」她淡笑,「只是方才被瀑布打溼了。」

  「怎麼會?」

  「我想摘這個。你瞧。」紫蝶揚起另一只手,掌心裏抓著幾株草,遁體通紫,球根渾圓,白中透紅。「這叫絳珠草,很難得見到,我在瀑布旁的崖壁上發現的。」她笑道,掩不住興奮之色。「所以我就順著瀑布爬上去……」

  「什麼?」他一驚,「妳爬上山崖?」

  「嗯。」

  那多危險!他瞪視她。一個姑娘家竟孤身爬上懸崖,她不要命了嗎?

  「這草很特別嗎?」他擰眉。

  「是啊。」她點頭,沒察覺到他隱藏的怒氣。「絳珠單草性清涼,有助於活血化瘀,消腫止痛,加速筋骨再生。」

  「筋骨再生?」

  「嗯,我會先為你接骨,配合針灸,暢活你身上的血氣,再敖上這草藥,你就不會那麼痛了。」她解釋。

  原來她是為了他,才不顧危險地攀崖採藥。

  他愣愣望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你怕痛嗎?」誤會了他的反應,她帶著歉意道:「不好意思,因為在接骨時必須折扭你受傷的骨骼。我知道你摔斷骨頭已經夠痛了,可是為了讓你好得更快,我只能--」

  「我不是怕痛。」他打斷她。「我只是……」

  「只是什麼?」她眨眨眼。

  「我沒想到妳為了摘這草藥,竟會攀上崖去。」他瞪她。「妳不是說妳不諳水性嗎?萬一摔下來怎麼辦?那是瀑布啊!萬一妳摔下來的話,可不知道會被衝到哪裏去啊!」

  「不會的,我很小心--」

  「我當然知道妳會小心!」花信語氣粗魯,「只是凡事都有個萬一,何況那裏--」他忽地一頓。

  她的臉色更加蒼白了,貝齒緊緊咬著唇,咬出一道明顯的凹痕。

  他在做什麼?他自責不已。她是為了他才這麼做的,他竟還如此無禮地指責她。

  他嘆息。「對不起,我不該對妳這樣大呼小叫,我只是……唉,妳真不該為我這樣冒險。」

  她默然。

  他靜靜望她,長久,又嘆了一口氣。「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她不語,顫著唇。

  「我不值得妳這樣對我。十年前的事真的沒什麼,妳用不著如此記掛在心。」

  她這樣報恩,反而讓他有股沉重的壓力啊。

  「你不需要覺得有負擔。」彷佛看出他的思緒,她啞聲開口,「我是一個大夫,本來就有責任照顧傷者,你不必因此過意不去。」

  他深深望她。「妳對所有的病人都是這樣照料嗎?」

  「……差不多。」

  他不信。雖說醫者父母心,卻也少有大夫為了病人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除非是聖人,而他不信這世上真有這般無私無我的聖人。

  他確信自己在她心中,絕對佔有和其它病患不同的地位。

  也許他該慶幸,有個人如此看重他……

  「哈啾!」細微的噴嚏聲拉回他的思緒。

  他微微笑了。這溫柔的姑娘,連打起噴嚏來也是這樣細聲細氣的。

  「過來這裏。」他握著她的手,將她拉向自己。

  「什麼事?」她問。

  他沒答話,舉起手,拿衣袖替她拭幹沾染整張容顏的溼潤水痕。接著握住她的發,一吋一吋地擰幹。

  她呆呆地由著他動作,好半晌,腦海一片空白。然後,她像忽然尋回了神志,扯回發束,臉頰染上楓紅。

  「我、我自己可以來。」她吶吶地說,退開他身邊,就著火堆拭擰溼透的長發。

  火光映上她羞紅的臉,暈開一抹難以形容的嫵媚。

  他怔怔望她。右頰遭火烙傷的印記,確實醜化了一張原本清秀的容顏,可不知怎地,在這樣靜謐的夜裏,隔著這樣溫馨的火苗,他忽然覺得她看起來--好美。

  美得教他的心跳莫名其妙加速了。



  第二天早上,紫蝶見花信病情穩定多了,便搬了塊大石頭讓他靠背,扶他坐起,又烹煮魚湯喂他喝下,然後方拿出昨夜辛苦採來的藥草,一面搗藥,一面與他閒聊。

  不經意地,他問起她父母的事。

  「我娘很早就去世了,她身子不好,多年來纏綿病榻,在我八歲那年死的。」紫蝶黯然道,「後來我爹便帶著我四處行醫,前年我們到了西方大陸,他讓我跟著一個老大夫學針灸,自己則到附近的村落義診,結果因為一場傳染病,也去世了。」

  父母雙亡,那麼現在的她豈不是孤身一人?一個女孩兒家,獨自在異鄉漂泊,不會害怕寂寞嗎?

  花信一陣不忍。「妳有親戚嗎?」

  她搖頭。「我們家人丁單薄,沒什麼親戚。」

  「那妳回千櫻國打算投靠誰呢?」

  「……我有個未婚夫。」

  「未婚夫?」他吃驚,「妳訂親了?」

  「嗯。他是我爹一個好朋友的兒子。」

  原來已經訂了親家了。莫名的滋味攀上花信心頭,他瞪著紫蝶。

  「所以妳這次回千櫻,就是打算去投靠他 ?」

  「我本來……是這麼想。」她低眸,墨睫微顫。

  「什麼意思?」他蹙眉,「妳現在不這麼想了嗎?」

  「我沒把握他是否想要我這個未婚妻。」

  「什麼意思?」

  「自從雙方父母替我們訂下親事後,我們就沒再見過面了。我想,他也許早就喜歡上了別的姑娘。」她幽幽道,一面自眼睫下偷覷他,眼底帶著點試探意味。

  只可惜他沒察覺,嘆息道:「其實我跟妳一樣,也有個自小訂親的未婚妻,我們也只是很小的時候見過面。」

  她聞言一震,不覺停下了搗藥的動作,手指悄然扣緊。

  「你……喜歡那個未婚妻嗎?」她啞聲問。

  「我早巳忘了她的長相,根本談不上喜下喜歡。」他淡應。

  「那你打算娶她嗎?」

  他沉默。

  她呼吸一緊,感覺連心跳都要停了。「你是不是……不想娶她?」

  「不要拿我的情況跟妳的相提並論。我相信妳的未婚夫一定會喜歡妳的。」他試圖安慰她。

  可她卻聽出了這弦外之音。

  「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歡你的未婚妻?」她顫聲問,臉色發白。

  「我們情況不一樣。」

  她沒說話,呆愣了好片刻,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嗓音,顫著唇道:「是、是啊,但願我們情況不一樣。」她低語,繼續搗藥,只是手不停打顫,唇邊噙著抹淒楚,毫無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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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2:54:24 |只看該作者
  怎麼可能不一樣呢?他的未婚妻就是她啊!

  她磨好草藥,拿指尖沾取一些,在他傷處輕輕勻開,透骨的清涼沁入他紅腫的傷處,他舒服地瞇起眼。

  正享受這幾天來難得的暢快時,她忽然抓住他脫臼的手腕,用力一拉一折。

  這猝不及防的劇痛讓他不禁低吼一聲,「嘿!妳做什麼?」

  「感覺好多了嗎?」

  「怎麼可能好?」他用力抽回手腕。「很痛……」他一頓,甩了甩手腕,忽地發現手竟能自由活動了。

  他睜大眼,不敢相信。「好像……真的好多了?」

  「我再幫你敷點藥。」她再次拉過他手腕,拿草藥輕抹。

  他傻傻地任由她擺布,怔望著她。這就是所謂的接骨嗎?果真神奇!

  「幹嘛這樣看我?」她察覺他異樣的眼神。

  「只是覺得妳果真厲害。」他讚嘆,「這接骨術也是妳在西方大陸學來的吧?了不起。」

  「雕蟲小技而已。」他真心的讚美讓她微笑了,只是這淺淺笑痕才剛在唇畔蕩開,便又迅速斂去。

  他看著她略帶悵然的神情,劍眉一蹙。她似乎不太開心,為什麼?

  「想不想聽故事?」她忽問。

  「什麼?」

  她柔聲道:「我講一個關於沙塵暴的故事給你聽好嗎?」

  「沙塵暴?妳去過沙漠?」花信驚訝,提高了聲調。

  他從小好奇心便重,在親眼看過雪鄉國終年冰凍的雪山,又見了羽竹國不時爆發的地獄火山,便立志有一日定要造訪祖父遊記裏曾提及的沙漠。

  沒想到這願望他至今二十四歲還未能實現,反倒是面前這位比他年輕的姑娘先他一步見識過了。

  「妳真的去過沙漠?」他再次確認。

  「是啊。」她點頭。

  「哪裏的沙漠?」

  她一面拿藥草替他揉抹傷處,一面幽幽低道:「你應該也聽說過,西方大陸上有個大國,總稱自己的國家是『天朝 ,居住的地方叫『中土 。」

  「天地四方,以我為中心。好驕傲的國家啊!」他撇嘴。

  「不過他們也確實有值得驕傲的地方,至少他們的醫療水平,便是我們千櫻遠遠及不上的。」

  「文學跟藝術方面的成就也很不錯。」這點花信倒承認。他頓了頓,「所以妳是在那裏遇見沙塵暴的嗎?」

  「不是,是在中土的西邊。那兒散落著許多小國家,天朝人管那塊地方叫『西域 。」

  「我聽說過。」花信點頭。「據說那裏的人種跟我們不太一樣,並非純然黑發黑眼,發色、瞳色皆變化多端。」

  「那裏的風土民情也很特別,衣著服飾、生活習慣,就連農作物也跟我們大不相同。」

  花信可好奇了,「說說看。」

  「就比如說水果吧。你聽說過哈密瓜吧?」

  「哈密瓜?」

  「差不多這麼大。」紫蝶雙手大概比了下。「外皮厚硬,果肉橙黃,松脆有勁,香甜多汁,非常好吃。」

  「真的嗎?」花信咂咂嘴。「真想嘗嘗啊。」

  這幾天,他們困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除了魚肉,只能吃些附近生長的野菜,樹上的果實又青澀難吃,他都快吃膩了。

  「還有葡萄。」紫蝶又說。

  「那是什麼?」花信追問。

  「也是一種水果,圓圓小小的,西域人拿它們來釀酒,滋味十分醇美。」

  「釀酒?」花信眼一亮,口腔間又分泌了些唾液。

  唉,他到底還得困在這裏多久?什麼時候才能暢快淋漓地飲上一壇酒?

  「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宜飲酒。」彷佛看出他內心思緒,紫蝶當頭潑他一盆冷水。

  「就算能喝,這裏也找不到酒啊!」花信哀嘆。「能不能別再說一些吃的喝的?我快撐持不住了。」

  「是你自己要問的。」紫蝶橫他一眼,「我要說的可是關於沙塵暴的事。」

  「對對,妳快說吧。」

  「話說有一天,我跟著師父到了西域某個小國,那兒黃沙遍布,我們向當地人借了駱駝來騎--」

  「等等,駱駝?」花信打斷她,「妳說的是那種背上有個凸峰的動物嗎?」

  「你知道?」紫蝶訝異。

  「我在書上讀過。」花信說,「據說居住在沙漠上的人們都騎乘駱駝,外表長得十分怪異。」

  「沒錯,外表是挺怪的。」

  「妳居然騎過駱駝!」花信凝視她,晶亮的瞳似羨似妒。

  「也不怎麼舒服,還是騎馬快意些。」紫蝶淡道。

  瞧她說話的口氣,彷佛並不怎麼放在心上?花信瞪她。這女人做過這許多尋常人不曾做過的事,卻還是淡淡地不以為意。

  他真是……不知該怎麼說好,是嫉妒嗎?還是敬佩?

  比起來,他這個足跡只走過千櫻、羽竹、雪鄉三國的男人,真可算井底之蛙了。

  他甚至不曾搭過海船……

  「啊!」突如其來的劇痛,逐去他哀怨的思緒,他繃著臉,額上滲出冷汗。「妳又偷襲我!」

  他指責,瞪向那趁他不備時偷偷折扭他小腿骨的玉手。

  「這樣不好嗎?」她揚眉,「若不是我說故事分散你的注意力,你會更加疼痛。」

  「這麼說,我還得感激妳 ?」

  「當然。」她理直氣壯。

  花信一窒。的確,他似乎沒理由責怪她。她這麼做是為了助他減輕痛苦,他該感激她才是。

  他嘆氣。「這麼說,妳還會繼續這種偷襲招數?」

  「沒錯。」話才剛說完,她的手又撫上他的腿,拍、捏、扭、折,一連串動作,迅雷不及掩耳。

  他痛得喘不過氣,待她整治完畢,他已是面色如土,冷汗直流。

  「妳真是……」他吸氣,「夠狠、夠絕。」

  她靜靜望他,「我若夠狠絕的話,一開始就會這麼做了,也不必浪費那麼多時間說故事。」

  「妳啊,起碼也先讓我嘴裏咬根木棍什麼的吧?就不怕我痛到咬舌頭嗎?」他裝可憐。

  「你是堂堂一個大男人,咬什麼舌頭?」她毫不同情,「況且,我已經調整過手勁,讓你不那麼痛了。」

  「妳真的調整過手勁?」他不相信。方才那樣快、狠、準的動作真的是經過斟酌嗎?「不成不成,妳三番兩次趁我不備時折騰我,我可不能就這樣算了。」他中真半假地嚷嚷。

  她凝眉。「你想怎樣?」

  「罰妳天天說故事給我聽。」

  「嗄?」

  「誰教妳說故事總是這麼動聽,若是妳不肯說,我就要當個最不合作的病人,天天吵妳煩妳,讓妳恨不得丟下我不管。」他嘻嘻笑,一副無賴的模樣。

  她怔然,許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不怕我真的丟下你不管嗎?」她故意以一種嘲諷的語氣說道。

  「妳不會的。」他笑望她。

  「你怎麼知道?」

  「因為妳是個好得不得了的姑娘,又溫柔又善良,不會這麼對我的。」

  他說得好自信,好似兩人已相識多年,而他再了解她不過了。

  她心一扯。

  他憑什麼這麼自以為是?

  「我應該讓你更痛的。」她低喃,唇角噙著一絲苦澀。「剛剛應該好好折磨你才是。」

  「什麼?」花信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妳說什麼?」

  「我說,」她定定望他,「我應該好好折磨你。」

  「為什麼?」他抗議,「我哪裏招惹妳了?」

  「你沒有招惹我,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讓她有那麼一點點生氣、一點點難過啊!她澀然的想,瞳眸低垂,掩住一抹不爭氣暈開的紅霧。

  她實在應該好好折磨他的,她該讓他痛不欲生的哇哇大叫,讓他好好記住這一刻,讓他以後只要一想起這曾經歷過的痛楚,便會跟著想起她……

  「妳怎麼了?好像臉色不太好?」他湊過來,伸手抬起她下頷,試圖看清她。

  「別亂動。」她一面躲他,一面喝道,「小心牽動了斷骨。」

  「哦。」花信乖乖坐好,可一雙眼仍不肯放過她。「妳的眼睛好像紅紅的。該不會真是我哪裏惹妳不開心了吧?」

  「沒什麼。」她別開臉,「只是眼睛裏進了沙子。」

  「進了沙子?我瞧瞧。」說著,他抬手中強迫地扳過她臉龐。

  她生氣了。「我不是要你別亂動嗎?」

  他不理會她的怒氣,俊臉繼續逼近她。「哪只眼睛進了沙子?我幫妳吹吹。」

  她嚇一跳。「不必了!」

  「別害臊啊,只是吹吹沙子而已。」他笑,拇指輕輕拉起她眼皮。

  溫暖的氣息柔柔拂過她的眼,他的用意是想替她吹去眼底的紅霧,可那端俊的唇,以及那唇邊勾勒的調皮笑弧,不知怎地,反倒讓她更加淚眼迷蒙。

  這人啊,為什麼要對她如此溫柔?

  「好多了嗎?」他停止吹氣,微笑望她,那雙湛亮的黑眸好深好深,像要誘人墜落似的。

  她喉頭一梗,眨眨眼,一顆淚珠垂掛眼睫。

  「怎麼好像更嚴重了?」他皺眉,「很難受嗎?」

  她搖頭。「我沒事。」

  「可是妳流眼淚了。」他說,以食指溫柔地抹去那顆晶亮淚珠。

  她倒抽一口氣。

  「我說了我沒事,你別碰我!」她怒斥,推開他的手。

  他愕然,沒料到她會突然發脾氣。

  「妳生氣了嗎?」

  「我是很生氣。」她瞪他,水霧盈盈的眸中燃起一簇火苗。

  「因為我碰了妳嗎?」

  因為你對我太過溫柔!她在心底恨恨駁斥。如果不喜歡她,不打算娶她,就不該對她做出如此親昵體貼的舉動。

  她咬唇,很想痛責他一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於是她只能瞪他,強迫自己凝聚全身的怒氣來瞪他,將他瞪得不知所措。

  「別生氣了。」他扯住她衣袂。「是我錯了,我向妳道歉。」他仰起一張俊臉,放柔嗓音求她,還不忘搖動她衣袖。

  她震驚地瞪著他孩子氣的動作,「你、你做什麼?」

  「妳看到了,我在求妳原諒。」他無辜地睜大眼。

  「用這種方式?」

  「不好嗎?」他笑得輕松自得,絲毫不以為意。

  她說不出話來。

  他則繼續耍賴,「原諒我吧,好姊姊,小弟知錯了。」

  「你--」

  「如果妳不肯原諒我的話,我會像這樣一直纏著妳,直到煩死妳為止。」他威脅。

  她毫無反應。

  「好姊姊,好姊姊。」他像孩子般撒嬌地喚,扯動她裙角。「原諒我吧,原諒我好不好?」

  雞皮疙瘩竄上紫蝶手臂,她打了個冷顫。

  「別鬧了!」她受不了了,一翻白眼。「我原諒--」

  嗓音末落,一陣朗笑聲忽地猖狂響起。

  兩人同時調轉視線,花信首先驚喊出聲--

  「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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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2:54: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很好,這下他可鬧了個百年大笑話了!

  花信沉著臉,悶悶不樂地瞪著都已過了差不多半炷香時間,還不識相的訕笑不停的好友。

  就在不久之前,他還一心掛念這家夥的安危,深怕他遭遇不測,現在卻巴不得他永遠消失在自己面前。

  他寧可捧著這家夥的牌位哀哀哭泣,也勝過呆坐在這裏聽這刺耳的狂笑聲。

  他怎麼還活著呢?果真是禍害遺千年啊!

  花信惡意地想,明知自己這念頭實在欠缺君子風度,卻怎麼都無法抹去。

  「你笑夠了沒?」眼看著火影狂笑變大笑,大笑成悶笑,笑到整張臉幾乎快抽筋,花信也忍不住嘴角抽搐。「可以停了吧?」

  「……」

  「你不覺得這麼笑,有損你平日強悍與冷酷兼具的形象嗎?身為千櫻國第一武士,笑得這麼沒有節操不太好吧?」

  「……」

  「身為你的好友,我強烈建議你保持冷靜,別再繼續破壞形象了。」

  「……」

  「別逼我發飆,火影。」

  「……」

  「可惡!你到底要笑到什麼時候?」花信捉狂了,伸手掐住火影喉頭,「給我閉嘴!」

  「咳、咳。」遭此偷襲,火影一陣嗆咳,總算停住了笑聲。他扯下花信的手,板起臉,又恢復平素的冷峻。「看樣子你的傷也不算太嚴重嘛,居然還有力氣動手動腳。」

  「為了讓你閉嘴,就算要我再斷一根骨頭部行。」花信惡狠狠地瞪他。

  對他的挑釁,火影絲毫不以為意,只是淡淡微笑。

  「又笑什麼?」花信質問。

  「沒什麼。」火影聳聳肩,「只是沒想到你還活著。」

  「怎麼?你這意思是咒我死?」

  「我早該料到你不會死。」火影一本正經地,「所謂禍害遺千年。」

  「喂喂,這是我該說的話吧?」花信抗議。

  火影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他。那眼神看似淡漠,其實藏著濃濃關懷。

  花信忽地怒氣全消,握拳伸向火影,兩人很有默契地相捶一記,無言地表達彼此的欣慰。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受了傷,你也不用像個孩子般耍賴撒嬌吧?這麼做不覺得有損你平日瀟灑的形象嗎?」感性時刻過後,火影繼續嘲弄他。

  花信臉色鐵青。「你不懂。」

  「不懂什麼?」火影追問,深眸難得點亮促狹意味。

  「我會那麼做是有原因的!」花信氣急敗壞。

  「什麼原因?」

  「我--」花信偷偷瞥了正在一旁煮湯烤魚的紫蝶一眼,臉頰尷尬地泛紅,不知該如何向好友解釋方才的脫序行為。

  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總愛在人前扮演指導者的他,竟會如此自然地在她面前裝小耍無賴?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因為無法解釋,花信索性板起臉,轉移話題,「說說你是怎麼找到這裏來的?那天晚上後來怎樣了?你查出那些人的來歷了嗎?」

  火影搖頭,眼色黯淡下來。「那天除了我以外,我方全軍覆沒。」

  「什麼?!」花信一震。「那雲霓呢?你找到她了嗎?」

  「我以為你會陪在她身邊。」火影皺眉。「你怎麼會跟紫姑娘流落到這裏來的?為什麼雲霓沒跟你在一起?」

  「我們是從山崖上掉下來的。」花信澀聲道,簡單敘述當晚的情況。「因為我行動不便,這幾天我們一直困在谷裏,幸好你找來了。」

  「跟你們失散後,我一個人在附近山洞裏躲了一天二攸,確定那些人都離開了,才在這玉楓山裏搜尋,希望可以找到你們。」火影說道。

  「你完全沒發現雲霓的蹤跡?一點線索都沒有?」

  火影搖頭。

  「這下糟了!」花信臉色一白,掩不住焦慮。「她該不會被那些人給抓去了吧?」

  火影默然,良久,才緩緩開口,「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那些人到底是誰派來的?照理說,我們臨時改變行程,一路又輕車簡從,應該不容易掌握行蹤。你想究竟是誰--」

  「風勁。」花信主動接口。

  「什麼?」這答案震驚了火影,他睜大眼。

  「那些人想置雲霓於死地,而唯一能從她的死亡得到好處的人只有風勁。」花信沉聲解釋,「第一順位繼承人意外身亡,千櫻國的王位理所當然由他這個攝政王接掌。」

  「你真的認為他會這麼做?」

  「我從不懷疑他的野心勃勃。」

  「有沒有可能是雪鄉或羽竹國做的?」火影猜測,「他們一直對千櫻虎視眈眈,也許會希望藉由除掉公主引起我國內亂?」

  「我不認為他們會這麼做。」花信分析,「對他們而言,與其讓風勁因此繼續掌權,不如讓雲霓順利登基。對付一個黃毛丫頭可簡單多了。」

  「難道真是風勁所為?」火影擰眉,陷入沉思。

  花信卻等不及他思考出一個結論,急急催促,「不管幕後主使者是誰,現在最重要的是盡快找到雲霓。我們快走!」說著,他掙扎著就要站起身。

  見狀,紫蝶嚇了一跳,急奔過來。「你瘋了?!」她斥責,展臂按住他,「你的傷還沒好,不能行走啊!」

  「可是我必須去找雲霓--」

  「我說了你不能動。」紫蝶用力壓住他,語氣堅決。

  「妳是擔心我走下了吧?沒關係,我只有一條腿斷了,另一條腿還能走,大不了請火影弄根拐杖來--」

  「就算拿拐杖也不行,你會牽動受傷的右腿,萬一又拉傷了,會影響日後復原的情況。」

  「沒問題的。」花信試圖勸服她。

  「我說不行!」紫蝶還是這麼一句。

  他忽地動怒了。「妳讓開!」他甩開她的手。

  「我不讓。」她立刻又壓住他。

  「我不能眼睜睜看雲霓陷入危險而不管!」他咆哮,「她很可能已經落入那群人手裏了,妳知不知道?!」

  「你不能動。」她無所畏懼地直視他,絲毫不被他的怒氣動搖。

  花信冷冷瞪她。「妳無法阻止我,我一定要離開這裏!」

  紫蝶咬牙,「好,如果你一定要離開這裏,可以。」她轉向火影,禮貌地說道:「麻煩你一件事,火公子。」

  「什麼事?」

  「麻煩你幫忙找來一頂轎子。他的腿骨尚未完全愈合,貿然移動很可能會讓傷勢加重,讓轎夫拾著他走會好一些。」

  「妳在開玩笑嗎?」花信抗議,「我讓人抬著怎麼找人?」

  「誰說你可以去找人的?」她回眸,目光清冽。

  他一愣。

  「尋找公主的責任暫且請火公子一力承擔,至於你--」她唇角微揚,嗓音刻意裹上糖蜜。「乖乖養傷吧。」



  在火影的協助下,紫蝶與花信落腳於山裏一間獵人打獵時暫住的小木屋,空間不大,卻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住得是還算舒服,夥食也比在山谷裏好上許多,可花信的情緒一直處於緊繃狀態,臉色難看得嚇人。

  他很生氣,因為紫蝶不肯讓他和火影一起出去找人,堅持他必須留在這裏養傷。

  因為擔心雲霓的安危,又氣紫蝶與火影聯合起來限制他的行動,他像是一頭暴躁的驢子,前幾天的好脾氣早已消逸無蹤。

  此刻,他一語不發地坐在床榻上,無視桌上那盅紫蝶足足費了兩個時辰才熬好的湯藥。

  「你到底喝不喝?」

  他別過頭。

  「你的斷骨現在雖已逐漸愈合,但瘀血尚未化盡,經絡尚未暢通,這藥方能養氣活血,通暢經絡,續筋接骨,對你的傷勢很有幫助的。」她軟聲相勸。

  他還是相應不理。

  「你若不肯配合我的治療,只會復原得更慢。」她動之以情。

  他依然沉默。

  唉,看樣子他是堅決和她作對到底了。

  她無奈搖頭,「我求求你別這樣好嗎?你已經不是個孩子了,怎麼還這樣使性子呢?」

  這話似乎激怒了他,他驀地扭頭,星眸炯炯,燃燒著兩束灼燙火焰。

  那略帶恨意的火苗,燒得她全身一顫。她繃緊身子,容顏微微刷白,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你不要這麼看我。」這麼充滿恨意的眼神,她承受不了。

  「那我該怎麼看妳?」他譏嘲地問。

  「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我真是為了你好。」她顫著嗓音,「以你現在的狀況,就算出去找人又怎樣?只會拖累火公子啊。」

  「我不會拖累他。」他口氣強硬,「如果妳以為這麼一點點小傷就會讓我沿途哀叫,那妳就錯了。」

  「是,我知道你不會那樣。」她澀澀低語。以他的個性,就算他的腿痛得不得了,也絕不願稍稍示弱,肯定還要故作瀟灑不在乎。

  可他愈是裝瀟灑,傷勢只會愈嚴重;愈是不在乎,一條腿因此廢掉的可能性便愈高。

  她嘆息一聲。「喝藥好嗎?」端起湯藥,她在床沿坐下,「至少喝一點,好嗎?」她語氣好溫柔。

  他一窒,還想不到該如何反應,藥碗已送到他面前。

  他直覺地伸臂一揮,藥碗墜落地面,碎成片片,湯藥流瀉一地,淡淡的藥香在室內縈繞。

  兩個時辰熬成的心血,就這麼毀了。

  紫蝶怔怔望著一地狼藉,然後,她彎下腰,默默拾起碎片。

  一個不留神,她被割傷了手,劃出一道細痕,鮮紅的血珠緩緩泌出。

  「妳受傷了!」花信驚喊。

  「一點小傷而已。」紫蝶淡淡地應,繼續清理地面。一一拾起碎片後,她拿來一塊抹布吸幹藥湯,包裹住殘餘藥渣。

  她的動作慢條斯理,不慍不火,可愈是這麼淡定從容,花信愈覺得情況不對。

  她為什麼不對他生氣?為什麼一句責備他的話也不說?

  「妳……還好吧?」他試探地問。

  「很好啊。」

  「手不痛嗎?」

  「不會。」

  「要不要包扎一下?」

  「只是一點小傷,何必大驚小怪?」

  「可是妳手指流血了!」他蹙眉,「要是不盡快處理的話,萬一傷口惡化怎麼辦?」

  「你也會怕傷口惡化嗎?」她揚眸問,唇畔一絲微笑好淡、好輕。

  他一愣。

  「比起你身上的傷,我這傷……不值一哂。」她自嘲。

  「什麼不值一哂?!」他討厭她這種輕忽的語氣,氣急敗壞地拉過她的手。「我瞧瞧!」

  湯碗碎片割傷了她的拇指,深深地劃出一道口子。

  這傷口不淺啊!

  他眉宇鎖得更緊,抬眸正想說些什麼,她忽地將手抽回。

  「別管我,我沒事。」

  「我怎能不管!」他心浮氣躁。若不是他一時衝動砸了碗,她也不會因此劃破手指。

  「你不是也要我別管你嗎?」她冷靜地反問,「你不是也說你的傷沒什麼,要我別限制你的行動嗎?」

  「我--」他瞪眼,說不出話來。

  「我只不過流了幾滴血,你就要我好好處理傷口;你的腿部摔斷了,卻要我眼睜睜看著你糟蹋自己,你不覺得這樣很不公平嗎?」她質問的口氣仍是那般溫和,可那雙總是清如秋水的眼,此刻卻氤氳著一層迷霧。而迷霧裏,淡淡地透出一點紅,酸楚苦澀的紅。

  那是一種控訴,無聲的、靜默的控訴,緊緊揪住了他的心。

  他黯然。「……對不起。」

  她倔強地咬唇。

  他嘆息,「紫姑娘……」

  「你知道那碗湯藥足足費了我兩個時辰才熬好的嗎?」她瞪視他,輕柔的嗓音裏不無哀怨。「煎藥時還得不時攪拌,一刻也不得閒。你知道嗎?」

  他不知道。

  「對不起。」他再度道歉。

  「不要像個孩子一樣蠻不講理。」她吸了吸鼻子,滿腔氣苦在這一刻全數爆發。「你以為我真那麼壞心嗎?明知道你擔心公主,還硬要把你困在這裏。你以為我是故意讓你不好過,故意整你嗎?」

  「我不是這意思--」

  「那就別這麼對我!」她拉高聲調,「別在我面前耍你的少爺脾氣!」

  他怔望著她。

  看見他不知所措的眼神,紫蝶這才發現自己過於激動了,驀地有些不好意思,臉頰淡淡染紅。

  「對、對不起。」她尷尬地道歉,「我好像太激動了。」

  他搖頭,嘴角微微一扯。「我現在才發現,原來妳脾氣也不小。」

  「我--」她的臉更紅了。「我平常……不是這樣的。」

  她的個性本質上是溫和的,脾氣也不錯,好友水月甚至還嫌她太過善良。可不知怎地,他似乎總有辦法引出她最壞的一面。

  他,明明是自己最想溫柔以待的人啊!為什麼反而對他那麼兇?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對你大呼小叫。」她懊惱地道歉,「我只是……我太激動了。」

  「該說抱歉的人是我。」他溫聲道,「是我太過無理取鬧。」

  她搖頭,「我應該冷靜一點的。」

  「而我不該那麼任性。」他說,湛眸點亮某種奇特笑意。「就像妳所說的,我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唉,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她語無倫次。

  「別說了。」他探出手指,輕壓她柔軟的唇。看了她好一會兒後,他忽地迸出一陣朗笑。

  她愕然。「你笑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好像總是在對彼此道歉。」

  「嗄?」

  「妳不覺得很好玩嗎?」他笑望她。

  她愕然,半晌,忍不住也笑了。

  「簡直像一對愛鬧別扭的情人。」花信搖頭感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聽他如此比喻,紫蝶心跳怦然。

  花信卻沒察覺她的異樣,拉過她的手察看,「還在流血呢。」他心疼道,低下頭,俊唇吮住她受傷的拇指。

  她一震,心頭小鹿亂撞,衝擊更劇烈了。

  她抽回手,退後一大步。「你、你別這樣!」

  「怎麼?」

  她別過眸,不敢看他。「我、我自己可以處理。」

  「怎麼?」他揚眉,逗問她,「不會是害臊了吧?」

  「你……別笑我!」她不依地跺了跺腳。

  可他就愛逗她,就愛看她芙頰生暈的女兒嬌態。他笑望她,眼底隱隱流過連自己也沒察覺的疼寵。

  「我……我再去熬藥。」她匆忙轉身。

  「等等。」他喊住她。「記得無包扎手上的傷口。」

  「……知道了。」她應,語氣恍若有些不耐,可那粉嫩的唇角卻悄悄一牽,嫣然綻開一朵甜笑。



  從那天之後,花信不再亂發脾氣,順從地與紫蝶合作。

  待傷好得差不多後,他也配合她的安排,讓手腳做些簡單的動作,以期能早日恢復行動能力。

  當然,這並不表示他不憂心雲霓的安危,只是他不再將焦躁的情緒無端發洩在紫蝶身上,努力在她面前隱藏起鬱悶的心緒。

  他的體貼,紫蝶自然感受到了,也明白他真正的心情,於是每每在他不經意流露出鬱悶之色時,總會溫柔地說起故事。

  「……後來呢?沙塵暴吹亂了沙丘,你們怎麼辦?」

  這天,她接著講述替他接骨那天沒說完的故事--

  漫天風沙,狂暴地席卷沙漠,每個人的眼耳口鼻皆被細沙所遮掩,耳邊呼嘯而過的是淩厲的風聲。

  好不容易捱到風暴過後,周遭的地貌全變了,就連在沙漠裏行走多年的地陪也辨不清方向。

  「天色漸漸暗了,周遭也愈來愈冷,入夜後的沙漠與白天天候差異很大,身子骨弱一些的人,很容易凍出病來。偏偏我們沒想到要過夜,隨身裝備不足,要是再找不到回城的路,恐怕大事不妙。」說到這兒,紫蝶憶起當時的倉皇無措,臉色仍不禁微微發白。

  連花信這個聽故事的人也跟著著急起來。「那地陪太大意了!他從小在那兒生長,難道就看不出沙塵暴的徵兆嗎?居然還帶你們上路!」

  「大自然變化多端,非人力所能掌控。」紫蝶溫聲道,「我們再怎麼自恃聰明,終究鬥不過老天爺。」

  「那你們後來究竟是怎麼找到路的?」花信追問。

  「想知道嗎?」紫蝶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屋內一角,拉開了與他的距離,然後朝他伸出藕臂。「走到這兒來,我就告訴你。」

  「什麼?」花信一愣。

  「我知道現在要勉強你的腿走這麼一大段路,會非常痛苦,不過你試著走走看好嗎?」她柔聲勸誘他。

  她竟用這種方式鼓勵他行走?他瞪她,不敢相信。

  「過來這裏。」她溫柔地呼喚,「慢慢地,一步一步走過來,你一定能做到的。」

  他莞爾。

  「妳不必用這種方式鼓勵我,我不是妳想象中那麼軟弱的男人。這麼點路,對我而言不算什麼的。」他豪氣地說。

  「真的不算什麼嗎?」她挑眉,嫣然一笑。

  呵!她瞧不起他嗎?他不服氣地睨她一眼。

  「不然妳看著好了。」說著,他扶著床柱站起身,自信地邁開步履。

  第一步,他輕松;第二步,他從容;第三、第四步,他還能支撐;到了第五步,腿部肌肉開始緊繃起來。

  疼痛直竄筋骨,才剛接續好的骨頭,在他體內發出嚴正抗議,陣陣抽疼。

  他踉蹌起來,前額冒出豆大的汗珠。

  「再幾步就到了。」她不忍地望著他。

  「沒問題。」他強作瀟灑地擺擺手,一手扶著腿,逼自己繼續前進。

  汗水很快地從額頭蔓延到全身,體膚發熱,右腿竄過陣陣麻痛感。

  「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她朝他伸出雙手。

  是的,他一定可以做到的。與她相距只有咫尺之遙,他怎麼可能到不了呢?

  他咬緊牙。

  「過來這裏,我等著你呢。」

  是啊,她正等著他。如此柔婉的呼喚,如此信任的眼神,就算是千山萬水,他也非抓到她的手不可。

  他陡地低吼一聲,凝聚全身意志力,直奔向她。

  高大的身軀跌跌撞撞地衝入她懷裏,女性柔弱的臂膀堅定地撐持住他。

  「你做到了。」她抬頭仰望他。

  「我、我做到了。」他喘著氣,俯首回迎她的目光。

  她盈盈一笑,他也不自覺地扯動嘴角。

  「很痛嗎?」她笑問。

  「不痛。」他搖頭。

  「逞強。」她睨他,眼角眉梢凈是無言的嫵媚。

  他臉一熱。不知怎地,在她這樣的眸光注視下,他忽地有些呼吸不順。

  「真的不痛。不信妳瞧,我還能繼續走呢。」他轉身,試圖轉移注意力,可走沒兩步,身子便搖晃起來。

  「小心!」她連忙上前攬住他。

  為了穩住身子,他只得順勢抱住她。

  「何必這麼逞強?!」她輕斥,「我是大夫,難道還不清楚你能做到什麼地步嗎?」

  「我可以……做得更好。」他靠在她身上喘息,不服輸的口氣像個孩子。

  她微微笑了。

  「是妳太緊張了。」他抱怨。

  「是是是,是我太緊張。」她順著他的話道。

  「妳的口氣聽起來不是很真心。妳不相信我吧?」他不高興地問。

  「我當然相信你。」她偷笑,「我扶你上床吧。你好重呢,我快撐不住你了。」

  他卻不肯動,雙臂緊緊箝住她。

  「怎麼啦?」

  「妳……別動。」他啞聲道,溫熱的氣息離她好近好近,近得足以撩動她耳上細細的寒毛。

  她心一緊,一股莫名的燥熱自體內深處竄起。

  「你……還好吧?」

  「我很好。」他緊緊抱著她。

  她好軟啊!與他緊密相貼的女性軀體柔軟得不可思議,還有股難以形容的馨香,繚繞他鼻間。

  她的發,好柔好細,擦過他臉頰,激起一陣戰栗。

  他應該放開她的。男女授受不親,他不該趁此大佔便宜。可他放不開,這散發著淡淡幽香的女性嬌軀,他實在放不開啊!

  他喉間焦渴,幹澀的唇瓣下意識順著她的臉緣慢慢擦過。

  她僵住身子,「你做什麼?」

  他置若罔聞,唇瓣一張,含住她小巧的耳垂。

  她倒抽一口氣。

  這驚慌的抽氣聲不但沒喚回他的神志,反倒令他欲望更加深沉。他探出舌尖,溫柔地舔吮她耳垂。

  「你、你別這樣。」她全身發燙,「放開我。」她掙扎起來,大腿無意間擦過他下腹。

  他呻吟一聲。「別動。」他按住她的頭,「拜托。」

  「可是……」

  「一會兒就好了。」他靠在她肩頭喘氣,沙啞的嗓音壓抑而痛楚。「就一會兒,讓我抱著妳。」

  她沒說話,卻也不再掙扎,軟軟地偎著他胸懷。良久,他們只是這樣擁抱著彼此,一句話也不說,靜靜傾聽彼此的心跳。

  他的心跳,好快好快啊!不比她的慢。

  紫蝶輕嘆,這樣偎著他胸懷、傾聽他的心跳,教她止不住地暈眩,像醉了一般,全身嬌軟無力。

  為什麼他要這麼抱著她?他,是不是也有一點點喜歡她……

  「花信,我找到她了!」

  激動的呼喊自門外傳人,打破了這一刻籠罩在房內的迷咒。兩人同時一震。

  「是火影?」花信神情迷恫,好一會兒還搞不清楚狀況,然後,他臉色一亮。「是火影!」他推開紫蝶,狂喜大喊,「他找到雲霓了,他終於找到她了!」

  語畢,他扶著腿,一拐一拐地步出房外。

  他走得……好快!一點也不見掙扎遲疑,顯見內心強烈的興奮完全壓過了生理上的痛楚。

  他真的很高興。

  紫蝶望著他背影,忽覺全身發涼。

  沒想到僅僅只是失去一個人的體溫,世界便會在轉瞬間從溫暖轉成寒涼。

  只是失去一個擁抱啊……

  她茫然地想,緩緩曲攏雙臂擁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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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2:55: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雲霓昏迷不醒。

  她是讓火影給一路抱回來的。他在一處隱密的山澗發現了她,她整個人倒臥在水裏,呈昏迷狀態。

  為她診過脈後,紫蝶確定她染上風寒,而且病得不輕。

  她立刻燒熱水,替雲霓凈身更衣,又開了藥方請火影下山配藥,針灸過後,親自喂雲霓喝藥。

  時過傍晚,雲霓的病情已穩定許多,但仍是高燒不退。

  「她還好嗎?什麼時候才能醒來?」花信在一旁著急不已。

  「她需要休養。」紫蝶回答,「她現在身子非常虛弱,待高燒退去後,自然會蘇醒。」

  「那她什麼時候才能退燒?」

  「你放心,我開的這帖桂枝湯能解肌發汗、調和營衛,是西方大陸的醫聖張機最受人稱道的一帖藥方,治療風寒療效極佳。我估計公主約莫再服下兩、三帖,病情便能好轉。」

  「是嗎?這樣就好。」聽她如此說,花信稍微安下心來,「多謝妳了,紫姑娘。」

  「不必客氣。」

  「妳忙了一天,一定累了,去休息吧。」花信溫聲道。

  「可是公主--」

  「我來看顧她。」他瞧了躺在床上的雲霓一眼,目光滿是說不出的愛憐。

  紫蝶心一酸。「可是你自己的傷也還沒復原--」

  「讓他去吧。」火影在一旁插口,「就算不讓他守著雲霓,他也一定整晚無法入睡,還不如就讓他在這裏親自照看她。」

  「是啊,這裏讓我來就好了。你們兩個都去睡吧。」花信接口。

  「那……好吧。」縱然滿心不情願,紫蝶仍是點了點頭,隨著火影步出房門,輕輕掩上門屝。

  來到庭院裏,晚風輕送,月色篩落梧桐葉,映在白色窗紙上,搖曳出屋內淡淡灰色人影。

  她站在樹下,癡癡望著那道身影。

  火影瞥了她淒迷的神情一眼。「妳喜歡他吧?」

  她身子一僵,慢慢轉過頭,迎向火影剛硬冷峭的臉龐。他依然足那副酷冷表情,只是那幽深的眼底,隱隱浮動著某種同情。

  他同情她。紫蝶心裏一陣淒楚。他也看出了她對花信的戀慕是無望的吧?

  她低垂眼眸,「請不要告訴他。」

  他靜靜看她,「我不認為花信會遲鈍到看不出妳的心意。」

  「就算他看出來了,他不說,我也不說,這件事就永遠是個秘密。」她澀聲道,「只要它還是秘密,我們……就能繼續當朋友。」

  「妳不覺得這樣的友誼很痛苦嗎?這樣待在他身邊,看著他愛慕另一個女人,妳不覺得難受嗎?」

  「是很難受。」她坦承,臉色蒼白。

  「那妳還--」火影蹙眉,不明白她的心思。

  「總比見不到他好吧。」紫蝶仰起頭,對他靜靜地笑。

  那笑,幽靜而恬淡,其間卻蘊藏著堅強與勇敢。

  火影不由得怔了。



  花信在雲霓床邊守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早晨,當紫蝶端著早膳和湯藥進房時,他仍維持著和昨晚一樣的姿勢。

  「你累了吧?」她心疼地細瞧他發紅的眼,「吃點粥吧。我來喂公主喝藥。」

  說著,她扶著他坐到桌旁,然後又回到床畔,探手為雲霓診脈。

  「她怎樣了?」花信啞聲問。

  「脈象平穩。我想她很快就會醒來了。」

  「太好了。」他很明顯地松了一口氣。

  紫蝶起身來到桌前,捧起藥碗,「你快吃吧。」

  花信頷首,剛想拿起筷子:心念一動,問道:「妳呢?妳吃過了嗎?」

  「我不餓,」她坐在床畔,舀起一匙湯藥吹涼。

  「不餓?」他皺眉看她,「妳不舒服嗎?」

  「沒事。」

  「真的沒事?」他仍不放心。

  「真的沒事。」她點頭保證,櫻唇微揚,「你快吃吧,我喂公主喝藥。」

  「好吧。」花信這才舉箸用膳。

  他一面用早膳,一面看她喂雲霓喝藥。喂食的過程中,因為雲霓仍昏迷未醒,藥汁頻頻溢出唇畔,她細心地一一拭去。

  花信看著,不覺感動。這體貼入微的小動作,正顯示了她是多麼溫柔和雅的一位姑娘。

  這麼好的姑娘,不知她的未婚夫婿會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他性格端方、學養豐富嗎?娶了她後,會深情待她嗎?

  他思緒茫茫,恍惚間,一陣細微的呻吟聲掠過他耳畔。

  「嗯--」

  他一驚,湛眸射向停止喂藥的紫蝶。「那是……什麼聲音?」他口幹舌燥,不敢確定自己聽到的是什麼。

  她深深看他,好一會兒,才輕聲道:「公主似乎要醒來了。」

  「真的?」花信一震,先是不信,隨即大喜。他急急起身奔向床畔,「雲霓,雲霓!妳聽見我的聲音嗎?我是花信啊!」

  「嗯--」響應他的,仍是沙啞而壓抑的呻吟,片刻,那濃密如羽的眼睫才微顫著展揚,露出一雙迷蒙眼眸。

  花信喜不自勝,雙臂攬住雲霓的纖肩,「妳終於醒來了!妳還好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頭痛。」她啞聲低語,顰眉撫額。

  「很痛嗎?忍著點,妳染了風寒,要多休息,休息過後應該就會不痛了。」他柔聲撫慰她。

  她沒說話,眼睫下停褐動,神情恍惚,彷佛還處於半夢半醒之間,過了許久,她眼神才逐漸轉趨清明,可緊接而來的卻是倉皇,她往後蜷縮身子,似乎有意躲開他的碰觸。

  這奇特的反應令花信皺起眉頭,「妳怎麼了?雲霓。」

  她愣愣看著他,「你--」

  「我怎樣?妳想說什麼?」他體貼地俯下身靜聽。

  「你……是誰?」

  微弱的問話如落雷,狠狠擊中花信胸口。他僵住身子,驚愕地望向雲霓蒼白的容顏。

  「我不認識你。」



  她說她不認識他。

  不認識花信,也不記得火影,當然,也對紫蝶毫無印象。

  她失去記憶了。

  「我是海珊瑚。」

  她堅持自己不是雲霓,更不是什麼公主,她是海珊瑚,一介平民。可問起她的身世來歷,她又說不明白。

  「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唯一記得的是自己的名字。

  她是海珊瑚,不是雲霓。

  「怎麼會這樣?」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花信難以接受。

  「可能是後腦勺受到撞擊的關係。」紫蝶顰眉,「我剛剛檢視過她的頭部,她後腦勺有個凸起,應該是撞傷的。」

  「妳是說她在跌落溪澗之前,可能撞到巖石之類的硬物嗎?」

  「應該是這樣。」

  「這樣會讓一個人失去記憶?」火影懷疑地插口。

  紫蝶點頭,「人的腦部掌管記憶,若是受到嚴重衝擊,確實可能失憶。我在西方大陸也曾見過幾個類似病例。」

  「這記憶會恢復嗎?」火影問。

  「也許會,也許不會。有些人只是短暫失去記憶,過一陣子就恢復了,但也有人過了許多年,仍然什麼也想不起來。」

  「那雲霓會是哪一種?」

  「我不確定。」

  火影啞然,轉頭望向花信,就見他緊緊握拳,表情陰暗,誰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氣氛僵凝,好半響,三個人只是各自默默沉思。

  終於,花信開口打破沉寂--

  「一個人失去記憶,有可能連過去學習的一切也跟著忘了嗎?」

  紫蝶一怔,「什麼意思?」

  「我剛剛跟雲霓談了一會兒,發現她不但忘了自己是誰,連以前我教她的一些東西都忘了。」他低聲道,「她記不得任何一首詩詞曲賦,連千櫻國的一切都毫無印象,更別說對宮中與鄰國情勢的掌握了。」

  聽他這麼一說,火影臉色也為之一變,「你的意思是--」

  花信咬牙,「現在的她,根本無法擔負起公主的重責大任。」

  這下糟了!兩個男人交換一個意味深沉的眼神。

  「等等,你們是什麼意思?」紫蝶不明白,「就算公主一時半刻不了解狀況又如何?以後可以慢慢跟她說啊!就算她真的忘了以前學的東西,也可以慢慢再教她學會的。」

  「也許吧。」花信嘆息,「只可惜我們沒那個時間。」

  「為什麼?」她仍是不解。

  「因為再過半年,雲霓就滿十八了,也是她預定登基之時。」花信沉著臉解釋,「一旦她失憶的消息傳開,勢必引起宮廷內一陣騷動,文武大臣將懷疑她是否有能力擔負起女王的責任,風勁更不可能將王位交給這樣的她。」他眼色更加陰暗。

  「你是說……」聽懂花信語中的暗示,紫蝶神情跟著緊張起來,「攝政王可能起兵叛變嗎?」

  「他根本不需要興兵。」火影冷冷道,「如果到時雲霓還是沒有恢復記憶,那些愛拍馬屁的大臣自會推他為王,他不必費一兵一卒就能取得王位。」

  「更糟的是,雲霓現在還聲稱自己是另一個人。」花信緊緊擰眉,「公主的真假一旦遭到質疑,當初我們四大氏族簽下的聯合盟約也將形同廢紙。」

  「怎麼會這樣?」紫蝶低喃,從來不曾想過宮廷鬥爭原來如此詭譎復雜。

  「妳不應該覺得意外。」彷佛看出她的思緒,花信幽幽道,「這些年來妳走遍這許多國家,哪個國家的王室少得了權力鬥爭的?」

  「沒錯,爭權奪利,原是人的本性。」火影淡淡接口。

  看來這兩個出身於千櫻氏族、跟在雲霓身邊許久的男人,對宮廷內的爾虞我詐,各有深刻體認。

  「那現在該怎麼辦?」紫蝶問。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雲霓早點恢復記憶?」花信反問。

  「我不知道。」紫蝶搖頭,掩不住焦慮,「我雖然曾看過這類的病人,可從來不知道有什麼治療的方法啊。」

  花信沉吟片刻,臉色忽明忽暗,「既然如此,只有一個辦法了。」

  「什麼辦法?」其它兩人同時問。

  「設法瞞住這件事。」花信嚴肅道,「除了雲霓和我們三個人,不許其它人知道真相。」



  因為雲霓狀況特殊,火影建議遲些回櫻都,可花信卻在她風寒好轉、自己的雙腿也能重新行走後,主張馬上啟程。

  「時日拖得愈久,風勁愈容易起疑。若這事真是他王使的,他想必正到處搜尋雲霓,與其再讓他有機會暗殺我們,不如快馬趕回宮去。」

  「需要我調火氏家臣前來幫忙嗎?」火影問。

  「不好。這樣一來,反而讓風勁更容易得知我們的行蹤。不如扮成平常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去。」

  「嗯,也好。」火影同意,沉吟片刻後,又提出疑問,「可是我們一旦回宮,雲霓這副模樣讓風勁見了,事情豈不更糟?」

  「所以我們必須在回到櫻都前,和雲霓套好招,至少暫時先瞞過風勁。」

  「要怎麼做?」

  「強記死背。」

  於是,這一路上,兩人輪流為雲霓講解身世背景,教導她宮廷禮儀,花信還繪出宮內諸位重臣的臉孔,強逼雲霓記住他們的長相和來歷。

  起先她極力反抗,堅稱自己不是公主,為什麼要強迫她去扮演另一個人?

  花信苦口婆心地勸她--

  「如果照妳所說的,妳不是雲霓公主,而是海珊瑚。那海珊瑚的父母家人呢?他們在哪裏?妳不跟我們回宮,難道打算一個人流落在外,靠行乞為生?」

  一番話說得雲霓啞口無言,失憶的茫然無依深深攫住她。天地悠悠,她一個人該何去何從?

  看出她對未來的倉皇恐懼,花信趁勢加把勁勸說,「妳是公主,而我和火影既是妳的護衛,也是妳最好的朋友,我們會盡一切力量保護妳,不讓妳受任何傷空口。」

  「你們……會一直陪著我?」雲霓猶豫地問。

  「不錯。」

  「不會讓人欺負我?」她尋求保證。

  「誰敢欺負妳,我便讓他們不得好死。」花信許諾。

  「好,我相信你。」

  得到花信堅定的承諾後,雲霓這才點頭同意配合。

  可是要將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小姑娘,教導成聰慧過人的公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很多時候,她的反應是讓人失望的。她不像從前的雲霓那樣能舉一反三,甚至連提起筆來,也寫不出象樣的字。

  從前那個才華洋溢的公主究竟哪裏去了?

  第一次見到她歪歪扭扭的字跡時,花信和火影兩人驚駭得說不出話來,面面相覷。

  火影當場低吼一聲,甩動馬韁在草原上疾馳起來,宣洩橫梗胸臆的挫敗感。

  花信則是深深地看了雲霓一眼,一語不發。

  「你很失望嗎?」雲霓顫聲問。

  他慢慢搖頭,「我不失望。」

  「為什麼?我一點也不像你們心中那個冰雪聰明的公主啊!」雲霓嘶聲喊,連日來累積的挫折感,瀕臨爆發邊緣。「我早說過了,我是海珊瑚,只是個平凡人,根本不是你們口中那個什麼雲霓公主!」

  「妳是雲霓。」他定定看著她,「不論妳跟從前相比有多麼不一樣,我相信妳有一天一定會回復原樣。」

  「你……怎能確定?」

  「因為我相信妳。」他沉聲道,「我相信從前那個雲霓,也相信現在這個妳。」

  「你--」雲霓啞然,她蹙眉凝視花信,幽眸閃過-絲暗影。「你現在這麼信任我,有一天可別後悔。」

  「我不會後悔的。」他微笑望她。

  她卻別過臉,不敢回視。

  經此爭論後,花信更加用心了。白天,他努力灌輸雲霓一切必備的知識;夜晚,他則在大家入睡後,一個人在紙上詳盡地記下一些相關細節,供雲霓背誦記憶。

  日日夜夜,不眠不休,他的盡心盡力紫蝶都看在眼底,柔腸百轉,為他心疼。

  這晚,他們在櫻都近郊的一間客棧投宿,火影與雲霓都睡下了,花信在院落涼亭裏挑燈夜戰,紫蝶則借用廚房熬了一盅人參湯。

  她端著人參湯來到涼亭,見他一面書寫,一面攏了攏身上的披風。

  「冷嗎?」她柔聲問,在案上擱下湯碗。

  花信抬首,看見是她,目光一柔,「是妳啊。」

  「夜涼如水,就算要寫東西,也不必在屋外啊。」

  「我怕打擾火影。」花信說,「為了守護我們一行人,他整日高度戒備,精神緊繃,要是連晚上都不讓他好好安眠,我怕他哪天發起飆來,半夜拿刀砍我。」他開玩笑。

  紫蝶聽了,禁不住微笑。

  「你啊。」她半無奈地搖頭,「明明自己也累得不成人形,還有精力開玩笑。瞧你,整個人又瘦了一圈。」

  「怎麼會呢?」他擱下筆,挽袖曲臂,故意展現自己強健的臂肌。「我倒覺得我最近結實多了。還有啊, 他又比了比自己雙腿,「妳不覺得我這幾天健步如飛嗎?腿傷全好了。」

  「嗯,你的傷勢是好得差不多了。」

  「這都要歸功於妳。」花信對她微笑,「多虧有妳這位高明的女大夫每日熬湯煮藥,替我調理身子,謝啦。」俊眸調皮一眨。

  「不必客氣。」她也笑著眨了眨眼,指了指案上的湯碗,「這人參湯是我借了客棧廚房熬的,海……呃,公主臨睡前已經喝了一碗,這碗給你。快喝吧。」

  「遵命,大夫。」花信端起人參湯,飲了一口,熱騰騰的湯汁流過咽喉,溫暖了他微涼的身軀。他滿足地嘆息。

  紫蝶在他對面坐下,玉手撐著小臉,微笑看著他喝湯。

  那充滿柔情蜜意的眼神,教花信臉頰一熱。

  「別這麼看我。」他低頭喝湯,湯碗蒸出的熱氣掩去他臉上的神情。「妳不知道嗎?這種眼神很容易教人想入非非。」

  「什麼意思?」紫蝶不懂。

  「什麼意思?」花信重復她的問話,沙啞一笑,習夜櫻春夢 的故事聽過吧?咱們千櫻的開國君主雲烈,有個晚上夢見自己和天女在櫻花樹下--」

  「別說了!」紫蝶制止他,蜜頰整片染紅。

  毋需他繼續說下去,她已理解他話中的暗示。

  這故事她很小的時候便聽娘親說過了,據說那位英勇的開國君主,在夢見自己與天女雲雨後的某個晚上,便在櫻花樹下遇見了一個與夢中天女容顏相倣的姑娘。她容貌絕美,氣韻優雅,他對她一見鐘情。

  後來,那位美人成了千櫻的開國主母,而每年櫻花祭,賞夜櫻也成了千櫻百姓熱中的活動。

  未出閣的年輕姑娘會趁著夜深人靜,悄悄在櫻樹上結上各色彩帶,祈求天女庇佑,讓她們早日覓得如意郎君。

  紫蝶垂落螓首,伸手掩住自己雙頰。

  她兩頰好熱好熱,熱得她整個人也跟著發燙。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尷尬地低語,「可你真壞啊……為什麼要這樣信口胡說--」

  「我哪裏信口胡說了?」他喊冤。

  「還說沒有?」她嘟嘴,雖然眼眸不敢看他,話中的嬌嗔意味卻很明顯。「什麼『夜櫻春夢 ,我剛剛不過是看你喝湯--」

  「是啊,只是『看 我喝湯而已。」他特別強調關鍵詞眼。「只是這個『看 啊--」

  「花信!」她喚他,阻止他說下去。

  他一怔。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雖然語氣含瞋,卻奇異地勾惹他的心。

  他愣愣看著她。

  「幹嘛這樣看我?」她粉頰更紅。

  「沒、沒什麼。」他連忙收回視線,就著湯碗又喝了一大口。「這人參湯果真好喝,好喝極了。」他不著邊際地讚道。

  她凝望他,目光既是無奈,卻也飽含溫柔。

  「喝完了就回房休息吧。」她溫婉勸道,「夜深了,風又涼,在外頭待久了對身子不好。」

  「等我把這些寫完就回去。」花信比了比一迭壓在油燈下的紙。

  「這些是什麼?」紫蝶好奇地翻閱那迭紙。

  「宮中那些大臣的背景,包括我們四大氏族。」花信解釋,「我把這些人的特徵來歷都一一寫下,再搭配他們的畫像,雲霓可以時時拿出來看,要記起來也容易些。」

  「這幾天晚上,你忙的就是這些?」

  「是啊。明天我們就進城了,我想在回宮前完成。」

  「原來如此。」紫蝶輕聲應道,看著紙上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字雖多,卻一個個寫得端正漂亮,足見他的耐性與細心。

  為了公主,他如此盡心盡力,日夜操勞,可見他……真是十分在乎她的……

  想著,紫蝶喉頭一酸,連忙展袖,藉拂發的動作掩飾忽然溼潤的眼。她站起身,正想找個理由離開時,花信忽地開口--

  「對了,紫姑娘,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很奇怪。」

  「什、什麼?」她悄悄吸了吸鼻子。

  「就算雲霓因為撞傷頭部而失去了從前的記憶,也不該認為自己是另外一個人啊。那個海珊瑚究竟是誰?她為何要編造出這麼一號人物?」

  「這個嘛,我認為有兩種可能性。」

  「哪兩種?」

  「一種可能是,她明明是雲霓公主,卻為了逃避某種痛苦而下意識地拒絕承認,所以才幻想自己是另外一個人。」

  「妳的意思是,她不想當個公主嗎?」他皺眉沉吟。

  「嗯。」她點頭,「我記得公主曾說過,如果可能,她寧願自己是個平民百姓。」

  「那倒是。」花信也同意,「那另外一種可能性呢?」

  「另一種可能是--」她深吸一口氣,知道即將出口的話,將會引來他強烈反彈,「她確實不是公主,是海珊瑚。」

  「不可能!」他果然高聲反駁,斬釘截鐵道:「妳又不是沒見過雲霓,她跟雲霓分明生得一模一樣,怎麼可能不是同一個人?」

  面對他的質疑,她只是靜靜望他,良久,才輕聲問:「你真的認為她跟公主生得完全一樣嗎?」

  「什麼意思?」他變了臉色。

  她放柔嗓音,「你不覺得比起公主,這位姑娘的身子顯得纖瘦許多?而且她的手也有些粗糙,不像一個養尊處優的公主。」

  「這有什麼奇怪的?這陣子雲霓大受折磨,自然會清瘦許多,而她從小便跟著我和火影騎馬練劍,雙手粗糙些也不足為奇。還有,她身上的衣飾打扮和雲霓一樣,不可能是其它人。」

  「也許吧。可是,我還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妳發現什麼?」

  「那日她高燒不退,我為她凈身時,發現她背部留有淡淡的紅痕,像是鞭痕。」

  「什麼?!」花信大為震驚,「妳說鞭痕?」

  「嗯。」

  「妳的意思是,她曾經遭受毒打?」他一字一句問。

  她頷首,「看來似乎是那樣。」

  花信猛地站起身,動作之劇烈,差點甩落桌案上的油燈。他鐵青著臉,嘶聲低吼,「是誰膽敢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竟然毒打公主?!老天!我不在她身邊那幾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念及雲霓可能在那幾天遭人施以酷刑,花信整個人僵硬起來,下頷肌肉一抽一緊,眼色陰暗狂亂。

  「你誤會了,那不是近日造成的鞭痕。」見他情緒激動,紫蝶趕忙解釋,「靜算她曾遭毒打,也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多年以前?」

  「我想以公主的尊榮地位,不可能有人膽敢鞭答她,因此我猜測--」紫蝶頓了頓,為免刺激花信,語氣更加和緩,「我想她也許真的不是雲霓公主。」

  「胡說八道!」

  粗暴的咆哮擲向紫蝶,她身子一顫,好一會兒只是咬著唇,不發一語,然而猶豫過後,她仍決定坦白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你不願相信,但你仔細想想,海姑娘她--」

  「她不是什麼海姑娘!她是雲霓。」他炯烈的眸光灼燙著她,「我不許妳這麼叫她!」

  「是她……」她嗓音微弱,「是她要我這麼叫她的。」

  「什麼?!」

  「海姑娘說--」

  「我說了不許妳這麼叫她!」花信狂怒。她口口聲聲的「海姑娘」像利針刺痛著他,他怒瞪她,眼眸充血,「妳就這麼不希望她是雲霓嗎?」

  「你……你就那麼希望她真是公主殿下嗎?」

  「她當然是!」他暴吼。

  「她也有可能不是。」她鼓起勇氣反駁。

  「她是!」他氣得咬牙切齒,拳頭緊握,好似若不是顧念她只是一介弱女子,那堅硬的拳頭就要狠狠揮出。「我警告妳,別因為妳的私心而想混淆視聽!」

  這嚴厲的指責令她倒抽一口氣,「你是什麼意思?」

  「妳明白我的意思。」他冷哼,「別想裝傻。」

  「我不明白。你倒是說清楚啊!」這回換她提高嗓音,「我有什麼私心?」

  「妳不希望公主出現,對吧?如果可能,妳甚至希望她一輩子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他冷覷她,目光滿是輕蔑。

  那眼神重重剌傷了她,她咬緊牙關,「我從來沒這麼想過!你……憑什麼這麼誣蔑我?!」

  「憑我是最有資格這麼說的人。」他淡漠應道,嘴角噙著某種殘酷,淩遲她柔軟的心--

  「妳喜歡我,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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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2:55:2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他說出來了。

  應該心照不宣的秘密,他卻那麼冷酷、那麼無情地說出來了,一點余地也不留。

  他們……連朋友也當不成了。

  這一夜,紫蝶難以成眠,握著從不離身的發簪漫漫沉思。

  一朵金花上,停棲著一隻玉蝴蝶。

  他一定不記得了,這發簪正是他親手送給她的。那天,是他的生辰,可他向爹娘要求的禮物卻是訂做這麼一支發簪。

  他說這發簪有個名。

  他說這發簪叫「蝶戀花」。

  他說金花是他,玉蝴蝶是她,她隻要隨身帶著這支發簪,就好像他一直伴在她身邊,那她就什麼也不必害怕了。

  「我一定會保護妳的。」他許諾,小大人似的口氣那麼認真,星眸炯炯。

  就算當年她年紀那麼小,仍深深記得他送她發簪時,嘴角那一絲迷人的微笑。

  他說他會保護她。

  他還說有一天會娶她。

  他根本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了吧?根本不記得自己曾經那麼喜歡過一個小女孩,老是追著她喊小蝶兒、小蝶兒。

  「小蝶兒。」紫蝶輕輕念著,右手不知不覺撫上自己殘缺的頰。

  當年的她,還未曾被火燒傷,還是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孩。端麗的五官,粉紅的臉頰,吹彈可破的肌膚,所有長輩見到都愛極了,爭著抱她、親她。

  那時候的她很可愛,很討人喜歡。她自己也知道,所以,偶爾美麗的小女孩會耍點小任性,因為她知道所有人都會讓著她,不會與她計較。

  直到她遇上了花信。

  這個大哥哥啊,不知怎地,就是不買她的帳,老愛揪著她長長的辮子欺負她。

  她好生氣,想反抗,卻不是他的對手;要躲他,他偏又愛追著她鬧。

  他說小蝴蝶天生要跟花朵一起玩的,他們是天生一對,她注定逃不走、躲不開他。

  她氣得抓他的臉,他臉頰被抓傷幾條紅痕,卻仍笑得那麼漫不在乎,還低頭無賴地親她臉頰一口。

  他說這叫「懲罰」,教她不知所措。

  之後,他又趁著大人不注意時,「懲罰」她好幾回。

  小女孩並不知道這樣的「懲罰」其實帶點親昵的愛意,隻知道他老是欺負她,而她好討厭他。

  有一天,她決定報復。

  她趁他在池邊釣魚時,從他身後偷偷接近,想推他下水,可他警覺到有人接近,反身單手一扭,反而是她意外跌落池塘。

  不諳水性的她在池中載浮載沉,恐懼得大呼救命。

  是他救了她。

  他將她抱上岸,一面拍撫嗆咳不止的她,一面不停地對她道歉。

  確定她平安無事後,他又是親她的頰,又是緊緊抱她,彷佛怕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不見。

  看著他為自己心焦如焚,她才恍然大悟,大哥哥欺負她,不是因為討厭她,而是因為喜歡她。

  他喜歡她……

  思緒,從遙遠的過往慢慢回來,紫蝶定了定神,一陣傷感。

  他雖然曾經喜歡過她,卻不記得她了,甚至在與她相處這麼多天後,仍認不出她來。

  流逝的時光太久,也太長了,他變了,她也變了。

  她不再美麗,他也愛上了另一個女人。

  蝶兒與花,不再有交集……


  「我想,我們就在此分道揚鑣吧。」

  一行四人進城後,紫蝶幽幽開口。

  櫻都街廓整齊,商販林立,行人匆匆,仍然是她記憶中的模樣,可滄海桑田,有些事情,畢竟會在歲月流轉中改變。

  而她,心傷得不想再面對這樣的改變。

  「我們分手吧。」她對其他三人說道,但那雙明透的眼卻直直對著花信。

  他彷佛也明白她的意思,面色一變,整個人僵在馬背上,一動也不動。

  火影則是擰起濃眉,「妳不跟我們進宮嗎?紫姑娘。」

  她搖頭,「我隻是個外人,不方便跟你們回宮,而且也沒必要。」

  「可是我需要妳啊。」雲霓驚慌地策馬上前,扯住她衣袖,「隻有妳最了解我的情況,我需要妳幫忙啊。」

  「宮裡有御醫,他們會照顧妳。」紫蝶安撫地拍拍她的手。

  「可他們以為我是公主,不知道我其實是……」雲霓驀地一頓,沒再說下去。她看著紫蝶,神色驚惶中帶著濃濃懇求。「拜托妳留下來陪我,好嗎?」

  紫蝶無語。

  「拜托。」雲霓再度懇求。

  紫蝶一嘆,正想說些什麼時,花信忽地沉聲開口--

  「妳不能走。」簡潔四個字,帶著濃厚的命令意味。

  紫蝶眉尖一顰,「為什麼?」

  「妳是少數知道雲霓失憶這個秘密的人,妳不能走。」他定定望住她,眼色陰沉。

  「你無權限制我的自由。」

  「我當然有!」他緊凜下頷,「妳不能離開我們!否則--」

  「否則怎樣?」她挑眉睨他,「你怕我洩漏秘密?」

  他沒說話,可森冷的神情以及嘴角那淡淡不屑的挑起,教他的心思不言自明。

  她氣得全身發顫,「你……到底以為我是什麼樣的人?」

  「我怎會知道妳是哪種人?」他漠然回應。

  「你--」她臉色蒼白。就在不久前,他還贊她溫柔善良,絕不可能傷害他人。如今態度卻有如此大的轉變……

  他真以為她會因為嫉妒公主,便對她做出不利之舉嗎?

  「你……竟如此侮辱我人格!」淚水,酸酸地泛上紫蝶的眸,她咬住下唇,恨自己不爭氣,卻怎麼也止不住滿腔委屈。

  她淚眼迷蒙地瞪著花信,眼底掠過一抹恨意。

  他一震,原本冷漠的表情起了變化,絲絲悔意攫住他,他朝她伸出手臂。

  「紫--」

  紫蝶衣袖一揮,揮去了他未及出口的言語。她恨瞪他一眼,忽地甩動馬?,策馬疾奔。

  「妳去哪裡?」

  她聽見他在身後焦急的呼喚,卻置之不理,拚命揮動馬鞭,不顧一切地疾馳。

  夕陽余暉,溫柔地照拂櫻都的石板道,渲染出一片美麗的奼紫嫣紅,可映入她迷蒙的瞳底,卻隻是殘紅泣血。

  「妳等等!」終於,花信追上了她,扯住她馬轡。「妳耍什麼脾氣?」他質問她,「妳不知道在城裡策馬狂奔很危險嗎?

  「你放開我!」她掙扎著想甩開他。

  他卻堅持不肯放。「跟我走!」

  「我為什麼要跟你走?」她怒問。

  「走!」他不顧她的意願,徑自拉動她的馬轡,強迫她掉轉馬頭。

  「花信,你--」

  「人來人往,妳非得在大街上跟我這樣吵嗎?」他搶先一步道,「妳明知我們行蹤要隱密,妳這麼胡鬧,不怕引來不肖分子注意嗎?」

  這麼說來,全是她的錯?

  他不但不為自己過分的言詞道歉,反倒將一切都推到她身上。

  她本以為他是個謙謙君子,原來也不過是個自以為是的大男人。

  她錯愛他了!她瞪視他,盈於眼睫的淚珠因為過度失望而墜落。

  「妳哭什麼?」他回瞪她,表情盛氣凌人,可沙啞的語音卻洩漏了他內心的不確定。

  她展袖拭淚,一語不發。

  他蹙眉望她。

  好半晌,兩個人隻是這麼默默看著彼此,千言萬語,盡在眼神交會中傳達。

  慢慢地,他看懂了她眼中的失望,神色逐漸發白。

  「做不成朋友了。」她斂眸低語,聲嗓瘖啞。

  「什麼?」

  「我們……做不成朋友了。」她啞聲重復。

  他一震。

  「花信,紫姑娘,你們倆沒事吧?」火影和雲霓並騎追上來,看著兩人異於平常的神情,都是一愣。

  「你們吵架了嗎?」雲霓蹙眉問。

  「現在可不是吵架的時候。」火影凜然道,「王宮就快到了,接下來可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我知道。」花信勉強應道,臉色難看。

  「既然這樣,大伙兒一塊兒走吧,紫姑娘也一起。」火影充當和事佬。

  紫蝶猶豫。

  「別走啊,紫姑娘,我需要妳。」雲霓熱切地留她。

  紫蝶黯然,正欲開口時,一陣馬蹄聲朝四人所在之處奔來。

  一匹白色駿馬率先停下,一名身穿宮中侍衛服飾的中年男子在雲霓跟前恭敬一揖。

  「公主殿下總算回來了,攝政王等妳許久了呢。」


  他就是深受千櫻國百姓愛戴崇仰的攝政王--風勁。

  一入王宮正門,紫蝶一眼便望見獨自立於正殿外台階上的攝政王,他身穿一襲水藍錦袍,長發以錦帶束起,衣袂飄飄,卓爾不群。

  見四人入宮,他步下台階迎來,不疾不徐的步調,自然流露王者威嚴。

  比起活潑俏皮的雲霓,從容深沉的他似乎更像一國之君,那自信的步履,昂然的神態,在在顯示他並非池中之物,亦不甘隱於池中。

  他走上前,銳利的眸光直直射向雲霓。

  「妳終於回來了。」他嘴角淡然的微笑,在那俊美無倫的五官襯托下,竟莫名帶著點難以形容的邪氣。

  紫蝶心跳怦然。雖然風勁看的人不是她,微笑也非針對她,但那從他身上隱隱綻出的邪魎之氣,仍深深震撼了她。

  這男人,太過俊美,也太過陰邪,怪不得花信他們提起他時,滿是警戒與防備。

  毋需旁人多言,紫蝶也能看出這人野心勃勃。若是讓他得知了雲霓失憶,甚至堅持自己不是公主,那後果……紫蝶不敢想象,擔憂地望向雲霓。

  雲霓彷佛也震懾於他的氣勢,許久,才尋回說話的聲音--

  「是,我回來了。風……風表哥怎麼會知道我回來了?」

  「妳以為妳的行蹤逃得過我的掌握嗎?」風勁笑言。

  這饒富暗示意味的言語,不僅讓雲霓刷白了臉,花信和火影兩人肌肉亦同時繃緊。

  風勁若無其事地續道:「妳啊,明明跟我說到郊外散散心的,怎麼會跑到邊境去了?妳知不知道,當我聽見妳在邊境遭人襲擊,心裡有多擔憂啊!」說著,他親昵地捏了捏雲霓的臉頰。

  「對、對不起。」她顫聲道歉,「我太貪玩……」

  「是我的錯。」花信截斷她,「我不該由著雲霓胡鬧,要是我事先阻止她,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了。」

  「火影護駕不力,請殿下賜罪。」火影也躬身請罪。

  「我沒有怪罪你們的意思。這丫頭真想做一件事,怕是十頭馬車也拉不回她吧。」風勁淡道,「隻不過你們既然出了事,為什麼不盡速回報宮廷?若不是我見你們多日末歸,派人出去查探,恐怕還不知道你們出了事呢。」

  「那是因為花公子墜落山崖,受了重傷--」紫蝶插口想解釋。

  清銳的眼光朝她射來,她驀地一頓。

  「妳是何人?」

  與一般人不同,風勁在見著她臉上的火傷時毫無反應,隻是淡漠地看著她,好似她是圓是扁,他全不在意。

  這樣近乎無視的態度,反而更讓紫蝶難堪,她斂下眸。

  「民女姓紫,是個大夫。」

  「一個女大夫?」風勁頗感興味地揚眉。

  「是。」花信移步,挺身擋在紫蝶面前,「多虧她救了我,否則臣下可能早已死了。」

  「哦?」

  「那日我跌落山崖,身上摔傷多處,幸得紫姑娘細心照顧,方得以痊愈。」花信解釋,「火影因為擔憂我和雲霓的安危,四處打探我們的下落,因此才會延誤了回報的時機,請殿下見諒。」

  「我知道了。」風勁頷首,「你們連日趕回王城,想必已經累了,這些事以後再說,你們先回去休息吧。」俊眸一一掠過眾人,最後定在雲霓身上。「雲霓,妳跟我過來。」

  「嗄?」雲霓眼中掠過一絲緊張。

  「歸根究柢,這些事都是因妳而起,我要妳好好跟我說說,這些時日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殿下--」花信開口想保護雲霓。

  「放心吧,她是我表妹,又是當今王女,難道你們還怕我對她嚴刑逼供嗎?」風勁似笑非笑,「我隻是盡個表哥的義務,好好關心她罷了。」他伸手牽起雲霓,「我們走吧。」

  雲霓沒有反抗,默默地跟他走了。

  「不知她是否應付得來?」見兩人走遠了,花信再也掩不住心中的焦慮。

  「我們已經教過她該怎麼說,暫時應該沒問題吧。」火影道。

  「希望如此。」花信嘆息。

  「我累了,要先回去休息。至於紫姑娘--」火影瞥了紫蝶一眼,見她仍出神地看著風勁和雲霓兩人消失的方向。

  「我會為她安排住處。」花信接口。

  「那就交給你了。」火影翻身上馬,往他的「非影宮」行去。2

  花信轉向紫蝶,「妳跟我來。」

  她一動也不動。

  他蹙眉,「都已經進宮了,妳還想著要走?」

  「什麼?」她茫然回首,彷佛這才發現他在跟她說話。

  「妳發什麼呆?」

  「啊,沒什麼。」她怔怔搖頭,「我隻是想,攝政王果然是人中之龍。」

  「不會連妳也被他給迷住了吧?」他語聲尖銳,不覺有氣。

  「嗄?」她眨眨眼。

  「風勁俊美非常,不怒自威,不但千櫻百姓們崇仰他,就連宮中仕女也多拜倒於他腳下,對他癡戀不已。」

  「那又怎樣?」她好笑,「你以為我也迷上他了嗎?」

  「我怎麼知道?」他悶悶撇嘴,「女人心,海底針。」

  「你確實一點也不懂女人。」她冷哼。

  花信一窒,「妳還在跟我賭氣?」

  「若你認為我是賭氣,就算是吧。」她漠然回應,玉足踩上馬蹬,坐上馬背。「走吧,你不是要替我安排住處嗎?」

  「妳……願意留下來了?」她回答如此干脆,反倒令他一愣。

  「我能說『不』嗎?」她冷冷反問,「為免我走漏機密,我最好還是在你眼皮子監控下比較好吧?」

  「我不是這意思。」他眉頭皺得更緊。

  「我懂你的意思。為了確保公主的安全,你不希望我在外頭胡說八道。」

  「不是這樣的。」

  「你怕我因為妒恨交加,傷了你心愛的公主。」

  「我說了不是--」

  「你放心吧,為了証明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種卑鄙小人,我願意留下來。」她說,一句比一句冷漠,一句比一句嘲諷。

  花信氣極,臉色鐵青,下頷肌肉陣陣抽搐。他躍上馬匹,扯住紫蝶的馬?,強迫她靠近自己。

  「妳非得這樣逼我嗎?」他瞇起眼盯住她。

  她倔強地別過頭。

  「好!我承認,我是不想讓妳走,可不是因為怕妳洩密,而是我怕以後再也見不到妳!」他低吼。

  他說什麼?她愕然,愣愣瞧著他。

  「我不希望見不到妳,妳懂嗎?」他瞪她,神色狼狽,還帶了絲不情願。

  她說不出話來。

  「我承認自己錯了,昨天晚上,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不該那樣懷疑妳。」他咆哮著道歉,「我錯了!可以嗎?」

  他向她道歉?她震顫不已,一時無語。

  「妳最好馬上接受我的道歉。」他警告,「這裡不是無人幽谷,妳休想我像上回那樣求妳。」

  怎麼求?像小男孩一樣拉著她的衣袖求饒嗎?

  想起那時他一聲又一聲的「好姊姊」--那又淘氣又無賴的呼喚啊!

  她心一顫,動搖了,唇畔不自覺地勾起淺痕。

  「……別再計較我那些話了。算我求妳,行嗎?」他嘆道,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

  無奈的人是她吧?她才拿他沒法子呢!

  她淺淺抿唇,凝望他的眸好晶瑩、好燦爛,盈盈流動笑意。

  他這才鬆了一口氣,「我們……還可以當朋友吧?」

  「嗯。」

  「我知道……妳對我的心意,」他困難地自喉間逼出話來,「隻不過--」

  「我明白。」她搖搖手,阻止他繼續解釋,「我懂的。」

  她對他靜靜地微笑,那淡定的笑容裡,沒讓他見著一絲絲憂傷。

  可不知怎地,花信的心反而被擰疼了。

  強留她在身邊,是不是太為難她了?就連他自己,也無法想象眼睜睜看著自己喜歡的人戀慕著另一個人。

  那會是什麼樣的滋味?很苦、很痛嗎?

  「你不用擔心,我會沒事的。」彷佛看透他的心思,她輕輕開口道,聲嗓細微,卻像顆小石子,在他心湖蕩開一圈圈漣漪。

  「要把感情收回來很難,不過我會學著當你的好朋友。友誼,也是很美好的,不是嗎?」她低道。

  他無語。

  秋風吹來,撩動她衣袂,淡紫色的衣袂在風中飄飛,舞出訴不盡的莫可奈何。

  就當朋友吧。她想,為自己惆悵。

  就當朋友吧。他想,為她而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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